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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圣者晨雷     大宋金手指txt下载     大宋金手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二二、临安细话逢故交

    临安城,群英会酒楼。

    这是楼上最好的雅间,当初华岳众人便是在此密谋,为此霍重城还使了些银钱,只是事过境迁,当初在此密谋或死或逐或回乡避祸。而他们密谋要刺杀的主角赵与莒赵贵诚,如今却在此处宴客。

    先生,此处菜肴,在行在别具一格,不知是否合先生味

    对着郑清之,赵与莒总是极恭敬的,他亲自为郑清之斟酒,然后指着那酒瓶道:此等佳酿,为海外而来,别具风味,只是较之咱们大宋之酒更为醇烈。学生是不能饮的,只能敬先生一杯。

    听他说得诚恳,郑清之笑了笑道:你不嗜酒,那是极好的,一杯足矣。

    两人用的玻璃酒杯,是流求精选特制而成,在群英会酒楼里,也不过是数套罢了。有如水晶般晶莹透亮的杯子里,盛着纯清而无杂质的美酒,酒还未入口,那醇香便已经极是动人。

    郑清之轻轻抿了一口酒,他此前也尝过这种烈酒,有过一次经验,故此不敢大口狂饮。那如火焰烧过一般的感觉入喉之后,他轻轻一叹,将满腹酒气吐了出来。

    昔帝女令仪狄作酒而美,进之禹,禹饮而甘之,遂疏仪狄,绝旨酒,曰: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当今天子贤德,每行走于禁苑,便令二内铛执屏,一书少食酒,怕吐,一书少食生冷,怕痛,嗣子身居贵位,当以二为鉴。

    郑清之一杯入肚,书生意气便上了来。他看着自家这位弟子,心中极是欢喜,便开口说道。

    赵与莒诚站了起来,恭恭敬敬行礼:谨受教。

    嗣子虽说天资不慧,但好学不倦,善纳人言,已有明君气象,若是大事果成,他必可越郑清之心中暗想。却立刻将这念头抛开,又笑道:这酒器精美,佳酿淳烈,只是其所来之处。嗣子可曾知晓

    听得霍广梁说,是来自流求。赵与莒道。

    嗣子可知流求所在何方郑清之问道。

    赵与莒抬起眼。看着郑清之,默然不语,郑清之已经习惯了他这模样,当他不说话又这般专注地盯看之时,便是在求教了。他略有些得意的一笑。因为师承吕祖谦的缘故。他颇治史学,故此对于一些典故可以信手拈来。

    三国志吴书孙权传中有载,黄龙二年,孙权遣卫温入海,抵夷州。这夷州,便是今日之流求了。郑清之一边夹菜一边说道:孙权好大喜功,昏聩刚愎。故此僻据东吴。始终不得中原寸土,他又目光短浅。原本联蜀制魏,偏偏为夺荆州而败坏盟约,最终致使吴蜀反目。后世执政之人,不可不慎之鉴之

    他说话时象是有感而,赵与莒垂眉聆听,心中却是一动,这番话语,郑清之绝对别有所指。

    他这是在利用沂王府教授之身份,对嗣子施加影响,表达自己对如今时局政务的看法与态度。

    嗣子,这鲈鱼不错,嗣子也动动筷子。郑清之了一通议论之后,又开始劝菜,赵与莒微微笑了笑,神情仍如暨往,郑清之也不知道自己方才言语,他是否听进去了。

    之所以郑清之会有如此言论,与近来朝堂上争执之事有关,那便是联络蒙古夹攻金国。

    自嘉定十四年蒙古与大宋通使以来,有关联络蒙古夹攻金国的呼声便不曾断过,声势之盛,在朝中已经自成一派了。郑清之对此却执怀疑态度,他始终觉得,金国弱而蒙古强,去一弱金而来一蒙古,正是前门驱狼后门迎虎,实非智所为。只是他官卑言轻,在此事上几无置喙的余地,故此借着赵与莒请他来群英会饮酒的时机,以他人之酒杯,浇心中之块垒。

    还有一个目的,便是从如今开始,就要教赵与莒一些为君之策。

    两人酒过三巡,不一会儿,外头卫士来报,说是酒楼东家霍重城求见。郑清之也知道霍重城与赵与莒原为同乡,赵与莒微时与他颇有交情,故此不以为意。无论是郑清之或是史弥远,得知这个当年曾做过了不起之事地霍重城如今只是酒楼东家,做些商贾之事,便对他颇有些轻视,料想一介商贾,能有多少见识,更不可能干涉朝政,故此对于二人的交往,倒不曾过多关注。

    更何况赵与莒又极谨慎,与霍重城往来之时,多有郑清之在场。他明白郑清之深得史弥远信任,史弥远必然后向郑清之打听自己与霍重城交往之事,与其遮遮掩掩惹他生疑,倒不如大大方方消其顾虑。

    广梁,方才郑先生说流求是三国时的夷州,你这酒既是自流求来,想必是知道此地的了。

    霍重城见过礼之后,垂手陪笑,郑清之喜他性子豪迈,没有一般市侩气息,故此也招呼他坐下添上一副筷子。霍重城自家却不敢失礼,只是笑着推辞,却吩咐厨房再上两个拿手的菜来。一番寒喧后,赵与莒向他问道。

    这却是当着郑清之的面打探如今流求情形,偏偏郑清之还丝毫都不会起疑心。霍重城看了看郑清之一眼,然后笑道:小人不曾读过甚么书,自然不知道郑教授说的典故,不过小人这些流求酒器,却是自庆元府一商人处收来,那商人如今正在小人酒楼会客,若是嗣子与郑教授有兴趣,小人便唤得他来,与二位说说流求情形

    赵与莒心中怦的一跳,没料想这些家伙如此大胆,竟然遣人来了临安。他此次来群英会,原本是想自霍重城处探得一些流求如今情形,同时送出自己的密信,可如今看来,倒是有机会知晓流求更详尽地消息了。

    请那位商人来吧。郑清之见赵与莒不作声,他自家也对流求极是好奇。故此说道。

    没过多久,一人施施然行了来,那人年纪甚轻,不过二十出头,微微留有胡须,他进来之后,对着二人深施一礼:小人见过二位尊客。

    郑清之见他礼甚重,心中只道霍重城对他说了二人身份,他们一个是亲王嗣子。一个是国子监教授,受这商人一礼,原本便是应当。故此他也不奇怪,只是上下打量此人服饰。觉与宋人别无二致,这才问道: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小人姓王。名钰,字玉裁。那人神情总是笑嘻嘻的模样,回复郑清之话时,一双眼睛转个不停。

    见他神情有些轻浮,郑清之心中不喜:你是宋人还是流求人

    小人自然是大宋人士。只是识得一些流求商贾罢了。王钰再度拱手。

    郑清之微微有些沉吟。他若只是识得流求商贾,那么有关流求的情形应只是道听途说,便是问,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那王钰极会察言观色,见他这模样,又抱拳笑道:小人性子浮浪,又长着张阔口。喜欢东问西问。倒是知晓些流求之事,听得霍东家说二位是贵人。故此毛遂自荐,愿为二位贵人说说这流求情形。

    赵与莒微微点了一下头,这个王钰,原是义学四期的,这些年一直跟着孟希声历练,他生性活泼,又喜好诸国方物,一般都驻扎在倭国,严格说起来,倒有三年未曾见过赵与莒面了。正是这个缘故,他眼睛才会不停在赵与莒身上打着转儿,他也是个极敏锐地人,知道自家这模样掩饰不住,就干脆不做掩饰。

    乡鄙之人,未曾见过世面,闻说是贵人,便盯个不停。郑清之微微一哂,心中暗想:反正也是闲着,听他说说,若尽是虚张浮浪之辞,便将他逐走就是。

    你且说说那流求风土人情,与我大宋有何不同吧。郑清之道。

    王钰闻言拱手,笑道:俗语云,十里不同俗,那流求与我大宋,自是有些不同之处。

    他将这些年来流求民俗捡了些说出来,因为流求移民来自宋金各地地缘故,许多习俗相互杂糅,故此显得别有滋味。加上他言语诙谐风趣,又不是那种俗不可耐,这一番话说了出来,倒让郑清之对他好感大增。

    如此说来,那流求招纳京东两淮之民,颇有我大宋子民在此生息郑清之自王钰话语中得知,流求地广人稀,故此在山东燕云收买人力,数年之间由一默默无闻地海外岛夷,变成如今民丰城阜之地,不由叹息道:我也尝闻此事,若非被逼无奈,这些百姓如何肯背井离乡

    听得郑清之如此说,王钰却只是笑笑,不作任何评论。他又说起流求物产风景,说到每年必来的台风与偶尔会有的地震,郑清之一边听一边问,不知不觉中便过去了一个钟点的时间。

    流求国主宽待土人,纳其子弟入学,授之以衣食,确实长久之计,实是一代英主。听得流求如何同化土人,郑清之立刻明白其背后含义,正色对赵与莒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十室之邑,必有忠信,海外岛夷,尚且如此重学,我大宋须得见贤思齐才是。

    赵与莒连连点头,唯唯称是,心中却有些好笑,这些策略,原本便是他定下的,郑清之只怕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他盛赞地那位流求国主便在眼前。

    只是近来流求国内,为着开港一事颇有争执。王钰见时机成熟,便笑着道:二位有所不知,流求远在海外,与诸国通商唯有倚仗舟辑,原先这舟辑尽数归于国主,故此只许人登岛,却不许人离岛。此前数月,我大宋泉州海商,名为蒲开宗,扬帆渡海抵达流求,流求国主心慕中华,听得蒲开宗之语,便欲开港,允许我大宋海船入港补给贸易。

    此为好事,海船入港贸易,便可设市舶司收取国税,为何会有争执郑清之奇道。

    无它,故土难离耳,那些移居于此地中原人士,有想搬回中土的。只是他们学得岛上制造之术,若是放任他们归乡,这流求佳酿便不复流求独有了。王钰说出地理由,在郑清之看来极符合他商人的身份。闻得此言,郑清之摇了摇头,笑着对赵与莒道:国朝相公吕莱公曾向太宗进言,治国之要,在内修政事,则远人来归,自致安静。流求国主虽是英主,毕竟僻居一隅,器具尚嫌小了。

    王钰一扬眉,正欲反驳之时,却被赵与莒抬眼一瞥,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唇际挂上一丝冷笑。见郑清之又转过面来,他嘴边的冷笑也消失了。

    郑清之又与他说了两句,听得王钰又说了些流求事宜,便打他离去。再看桌上菜肴,早已经冷了。

    酒残菜冷,学生唤广梁来再热一热。赵与莒微笑道

    这让郑清之哈哈一笑:嗣子,今日得闻海外逸事,已经兴尽足矣,群英会酒菜虽佳,也不过饱口腹之欲罢了,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他二人离开群英会不久,王钰也与霍重城告辞,因为顶着一个商贾地帽子,故此他不曾急于离开临安城,而是在御街等繁华所在四处转悠,三绕两绕之后,他便到了曹家花园巷,他自家骑着驴,故此并不觉得累。

    过了曹家花园巷之后,王钰左右看看,见有一处客栈,便牵着驴进去。这家客栈名为武林客栈,生意虽不算兴隆,却也不能说萧条,客栈里除了帐房年纪较长之外,掌柜与伙计都年轻精干,见他来了立刻殷勤招呼。

    给我一间清静些地上房。王钰笑道:我虽是外乡客,行在却是常来地,若是住得好,以后便带着伴当一起来你这住。

    客官尽管放心,小店不敢说是临安最好的,但却占了干净清净这二字。掌柜伸手指引道:随我来,随我来,展堂,准备好水,给客官洗尘。

    王钰跟在那掌柜身后,二人上了客栈楼上,走向最里面一间,一个小二拎着木盆水桶,跟在他们后边,待他们进了房间之后,那小二放下木盆水桶,似乎是在检查木盆是否漏水,眼睛却在四下张望,看着有无闲人靠近。

    一进了房间,王钰狠狠抱住掌柜:重德学兄,好久不见了

    那掌柜,便是秦大石。

    注1:仪狄造酒典出战国策魏策。

    注2:宁宗之事,此为史实。

    注3:吕莱公即吕蒙正,其进言之事,可见宋史列传第二十四

    注4:此武林非彼武林,杭城有武林别称。

一二三、飞来横财须思量

    王钰在临安呆的时间极短,很快他便又折回了定海,在悬山乘船赶回了流求。

    他甫一下船,便被请入公署议政所,十余号人将他团团围住,盘问了足足有半日才得脱身。这些人都是有些嫉妒他,这么长时间来,能当面与赵与莒对话的,只有他一个人了。

    最嫉妒的莫过于杨妙真,心情烦躁不安中,她又去了校场,将一群护卫队员打得哇哇乱叫,才觉得好过了些。

    这便是淡水城,诸位先得落帆下锚,待得城中派出引水员来,才可进港。

    来自广州的两艘海船,满载着棉花,正在接近淡水。时值大宋嘉定十五年十一月,正是东北风紧的时节,这两艘船能开到淡水来,还是用了角帆的缘故。

    这些年来,流求海船遍行南北,风帆上的改进,早已不成秘密,虽说对于流求在帆上涂了什么东西使得其兜风性能如此之佳还不甚了解,但泉州广州船场的能工巧匠们都凭借自己的聪慧,想方设法做了弥补。故此,原本活跃于南海的大宋海船,纷纷加装角帆,有些大胆的船主,甚至利用角帆的性能,开始探测新的航路以往要去南洋诸国,须得半年才来回一趟,可现在既是利用角帆,自然无须非要等待顺风时节。

    两艘海船东家看着这座陌生的城市,心中都是一阵激动。如今在广州泉州,所有人都知道,获利最便捷的航线,便是将生丝棉花铁矿运送至淡水,再将淡水的铁器丝绸玻璃棉布书籍机械运回大宋。

    淡水输往大宋之物中,甚至包括上好的钢刀铁矛铁甲这类军械。在宋金西夏包括胡人诸国间,军械贸易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淡水敢将这些上好兵器输往大宋,显而易见是对大宋极为友好的了,在此之前,只有倭国,才曾经大量将倭刀卖与大宋。

    若是不等那引水员,径直驶往淡水。你见着那港口处两艘大船么那船上向导是个极饶舌地,指着停在港口的两艘大船,笑着对船东道:前些时日,泉州诸多海商联手,便意欲闯上港口码头,结果被这两艘大船以天雷相击,沉了两艘,死伤数十人,余尽数弃械投降。

    此事船东却不曾听说过。他心中一凛:他们会不会杀人越货

    只需依着淡水规矩行事,此地之人甚是和霭,若是触犯规矩,他们也有霹雳手段。东家,还请约束船上人手,切莫在此生事,须知大宋官家,可是管不得此处。

    那些泉州海商后来如何了又有人问道。

    淡水设有一个叫什么法务局的,专管断案事宜,那些船自然是扣了。说是强行闯港图谋不轨,念及未给港口造成损伤,便只罚没船上货物三分之一为惩罚。那向导吐了口口水:若是换了我,便全都罚没了只罚了三分之一,剩余的交易之后。还可以自淡水换得货物回去,仔细算算,这些泉州海商还有些赚头

    不是蛮不讲理之处便好,这一船货,可是押尽了我家当。那船东对其余的事情不感兴趣,顿了顿又问道:这淡水港上商铺在何处

    此事我却不知,淡水规矩极严。一般水手是不允登港下船,便是有了急症,也是郎中上船来诊治。不过我听说意欲与淡水贸易,无须寻找商铺,码头处便有一个叫作海关的所在,会将淡水物产一一陈列出来,东家需要买什么。便可前去问价。

    这流求岛如此之大。若是自别处登6那船东想着这问题又问道。

    想也别想,世上岂无聪明之人。前些时日便有人如此,乘着小舢板绕道登6,结果现在一点回声都未曾有。那向导冷笑道:此处乃化外之地,便是死了也白死

    他们正谈论之时,一艘小船划了过来,船上有几个穿着紧身衣襟的人物。那向导道:引水员来了,你们可与他交涉,切记勿要行贿,淡水行贿乃重罪,况且咱们大宋的铜钱交钞,在此地也不得通行。

    引水员上了船后,先是询问船东船上可有患病之人,接着问船上货物是何,然后要入舱查验。每艘船上都上来了三个人,一人查问,另一人填单,还有一人则全程默不作声观看。船东注意看了他们用地纸笔,那纸是统一印的,印制得极精美,较之大宋印刷术更好。而笔不是毛笔,问过之后得知叫什么鹅毛笔。

    问过之后,三人中那一直不作声的便接过单纸回到小船之上,再又回港。过了会儿,港口处有人挥动旗帜,留在船上的引水员道:可以进港了,看到水道两边的红绳么,自红绳间进港,走别处都有礁石。

    他这话其实是吓唬之言,这由浮木红绳画出的水道,利于控制船只进出,而其余水道则都沉了东西,防止有船突然自港口逃离。

    靠岸之前,引水员已经交待了规矩,便是除了船东之外,只允许二人上岸。船上水手虽说有些失望,却都听了那向导之语,不敢口出怨声。待得船靠了港,船东正欲下船,那引水员又拦住他,指着码头中间树起的一处木架:李船东,将船上水员都请上甲板吧,那里有件事情,大伙可以看看。

    李船东依言将水员都唤了上来,过了片刻,只见自码头边上一间屋子里,行出几个服饰一致的人来,他们拖着一个垂头丧气的家伙,将那人拉上那木架吊起。然后有一个服饰与他们不一样地人又走了来,拿着一本小册子,站在那被吊起之人身前,大声宣读着什么。因为隔着远,海风又大。他们听得不甚清楚,引水员道:此人擅自登岛,同行共是十七人,其中十五人意图不轨,擅伤岛民,窥探虚实,已经被处死了,只余下二人。他因为认罪。又不曾伤人,故此轻判,那念判辞的是法务局的法官,抓着他是岛上护卫军的执法队。

    轻轻判

    水员原本都是极胆大的人物,可见着那人被褪去上衣,吊起来用藤条抽打,每一鞭抽下,都是一声惨叫,隔着老远也看得身上抽出地血痕。他们都不禁失色。

    确实轻判,他非是流求人士,因为窥探岛上机密,故此除了鞭刑之外,还得服上八年苦役。引水员冷笑了一声:流求多矿,缺的便是矿下矿工,象他这般没有薪水的,自然是越多越好。

    众水员面面相觑,便是再笨之人,也知道这是给他们的一个下马威了。

    大宋的铜钱交钞在淡水不能通用。故此他们得先将货物议价,将之折算成淡水金元券,再以此来购买淡水物产。玻璃因为不耐颠簸,还必须用淡水产地标准木箱来装,这两船船主买得更多的还是淡水的各种器械。象是刻钟,如今刻钟价格已经降了下来,有些能工巧匠,已经能够仿制,但淡水刻钟不再以重锤为动力,而是换了钢条,这却是仿不出来地。所以淡水刻钟,仍是大受欢迎。而且它们价格低廉,远比大宋巧匠仿制出的更为精美。

    在海关,他们还看到了精美地铁朔,这种用镔铁融铸成的海船模型上,有一帆风顺四字,正是他们这样海商喜欢的饰物。两人各自买了一个。

    两船棉花折价。相当于淡水金元券二千金元,若折算成银元则是二万块银元。换成铜元便是二十万铜元。淡水一座刻钟仅售二百铜元,卖到大宋,则可以卖得五十贯,若以淡水公布的十铜元等于大宋一贯铜钱的比价,扣除成本,获利一倍有余。不过,同样根据淡水的规定,凡是进出淡水的货物,都须抽得百分之二十地关税,故此算到最后,这来回一趟获利约是一倍。两个广州海商有些失望,他们听闻原有三倍以上的利润,这才冒险前来。不过想到自广州来去流求一趟,不过是月余时间,一年回以来回至少四五趟,每次若能获利一倍,一年下来也远胜过南洋一趟了。

    而且这一路上都是近海航行,风险远比远渡南洋要小得多。若是他们做的是玻璃铁器生意,利润还会更大。

    二位是自广州来的他们选好货物,正准备离开海关时,外头进来一人,迎面抱拳唱喏,然后问道。

    正是,不知阁下是二人有些惊讶,向那人问道。

    来人年纪极轻,看上去仅是十岁的模样,身材修长面色红润,五官也极端正,看上去倒有几分书卷气息,故此两海商不敢无礼。

    在下陈子诚,字伯涵,淡水银行经理,淡水初等学堂学正。陈子诚微笑道:二位若是有暇,在下在淡水望月楼略备酒宴,请二位一会如何

    听得陈子诚那一串子的头衔,这二商人已经知晓,他必是淡水要人,得知他邀请,自是受宠若惊。二人对望一眼,抱拳道:敢不从命

    淡水望月楼是在城中开办的一家酒楼,原是为流求中等收入以上人服务地,这些人收入既丰,买房置产之后,便需得享受,而一些6上地美食珍肴,在淡水极难弄到,故此这望月楼也算是流求公署一处回收金元券的所在。

    两位海商心中有事,故此只是略略沾酒,然后那李姓海商便问道:不知陈先生在这淡水所居之职,分管何事

    便是与二位有关了。陈子诚笑道。

    两个海商又是相视一望,陈子诚见他们满腹狐疑,也不卖关子,自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然后放在桌上:实不相瞒,我是送一桩大富贵与二位地。

    两海商心中一动,但想起港口处那兀自吊着的人,心中又有些害怕。陈子诚摊开那本小册子,却是一副地图,陈子诚指着其中一个圆点道:此是二位来处,广州。

    两人既是海商,自然是见过不少海图的,当下点了点头。陈子诚又指着另一处道:这座大岛,在大宋称为琼崖。

    小人曾经去过,此地贫脊,瘴疠极甚,为犯官流人居所。李姓海商点头道。

    听得他去过,陈子诚更是欢喜,此时广州海商远不如泉州势大,泉州海商掌控航路,多有排挤广州海商之举。他指着琼崖道:我要送二位的一场大富贵,便在这琼崖之上。

    两个海商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应话才好。好一会儿,那个李姓海商见识多些,壮着胆子道:陈先生此话怎讲

    据我所知,大宋铁矿不多,我流求也需要铁矿,如今都是自倭国大宋购得,却仍旧捉襟见肘。陈子诚道:我家有善探矿,曾寻遍大宋,在这琼崖,现一个极好的铁矿

    听得他如此说来,两个海商尽是大喜过望,但旋即又想起一事,相互看了看后小心翼翼地道:既是如此,先生为何

    二位既是广州海商,自有门路可以去那琼崖开矿,我不过是流求人,想去开矿多有不易。陈子诚微笑道。

    只是我二人本小钱薄,只怕做不得做不得这大事。李姓海商怦然心动道。

    这便是我找二位地原因了。陈子诚收起那幅图,微微一笑道:我流求银行,愿贷巨款与二位,由二位出面盘下这铁矿,所有矿石,除去缴纳官府之外,流求尽数保价收购。陈子诚又拿出一本小册子,将那小册子递给二人观看。

    那小册子写的极明细,便是借贷双方责权划分,两个海商都识字,只是不熟悉小册子上的标点符号,但通读下来,绝无问题。他们一一看过之后,都是又惊又喜。

    若是按着这小册子之上行事,他们除了出动人力之外,几乎无须任何支出,便可坐享那铁矿之利。二人虽说对铁矿只卖矿石却不冶铁颇觉不足,但细细算帐,这却是获利最大的,若是冶铁后卖铁,反倒未必能赚得这般利润。

    二位只需以信誉担保,便可自我流求银行贷得金元券五万元,以此在流求置办货物,贩回大宋便是百万贯的巨财,用这百万贯巨财,再去琼崖开办铁矿,我想无论如何也都够了。采矿技艺,流求可派人去传授,比起如今大宋采矿技艺,必是便利许多。另外,我观二位海船,不仅船小,而且远不如我流求海船便捷迅,二位可以用这百万贯中的部分,在我流求购得巨型海船,我们愿派遣水员替二位操控,自然,二位也可遣人在船上学习

    陈子诚盯着二人,嘴里不停地说着,观察二人的反应,见着二人那又惊又喜地模样,他微微一笑。

    注1:欧阳修诗云:昆夷道远不复通,世传切玉谁能穷。宝刀近出日本国,越贾得之沧海东。鱼皮装贴香木鞘,黄白闲杂与铜。百金传入好事手,佩服可以禳妖凶。

一二四、各怀心思自主张

    这份被称为流求贷款协议的小册子,并不只给予这两位广州商人。

    实际上,流求展至今,已经遇到两大瓶颈,而且矛盾日益显现了。其一是劳动力,流求迫切需要大量合格的作坊工人,这些工人必须拥有基本素质,象是识字能算,象是纪律性组织性,而自大6运来的新移民,显然不能立刻满足这一点。为解决这一问题,淡水初等学堂和这年新开的淡水中等学堂,面积已经扩大了数倍,这也是整个淡水之中占地面积最广的建筑,在其中为孩童服务的人工,便有五百余人,而其有少年孩童总数,过了一万。

    其二便是原材料的短缺。流求物产极受欢迎,不仅仅销往大宋胡人和金国,而且还远销西夏西域,东至倭国高丽,南往南洋诸国。这是一个极庞大的市场,可要满足这么庞大的市场需求,就必须有充足的原材料。象是铁,淡水对铁矿石的渴求,几乎从建城开始便是如此,早期凭借流求本身的铁矿和自倭国大宋进口,还可以勉强支持,现在则缺口极大,已经影响到流求制造局与铁场的运作了。故此,在自王钰处辗转得知此事之后,赵与莒便出指令,让陈子诚执行预定计划,将后世海南的石禄铁矿抛出来,这可是全中国最好的一个富矿,储量也大,开采不难,离港口又近,正好适合流求所用。除了对铁矿的渴求之外,就是对生丝棉花的渴求了。织坊绸纺都集中在淡水,使用了大量女工,又是半机械化生产。故此产量极大,原料同样供不应求,特别是棉花。如今还只是在闽粤等地种植,原料来源较少,远远无法满足淡水需求。

    故此。这份流求贷款协议便适时拿了出来,提供给那些来流求的海商。这份看似极优厚的协议之中,其实藏有大量隐蔽条款,比如说,象是提供给那两个广州海商地百万贯巨资,并非同时与。而是前后分五批,先提供五分之一,在对方打通官府门路,拿下采矿之权后,再提供五分之一,当勘察出矿并开始开采之后,接着提供五分之一,而第一批矿石抵达流求。才有最后五分之二放。

    再有就是这新办矿场的财务。须得接受流求派驻的监管员监督,保证自流求地贷款,每一笔都是用于矿场及相关内容之上。

    而且流求给予的贷款,也不是现款,而是大量货物,如何将这些流求货物变为现款,还需要这些商人自己去想办法。

    此时民间虽说也有借贷生意。但如同这种严谨细致的。却未出现。在流求来说,即便是贷款失败。损失地也不过是五分之一的货物,在流求以外卖得昂贵无比的流求工业产品,实际上成本并不算高,这样的损失,他们承受得起,而且不会影响到流求正常运转。在这些海商来说,平白得到一笔巨额货物,若是能够办成事情,后续还有源源不断的收入,虽说条款过细了些,但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饭,既是有得,自然须得有舍。故此,只要稍有些野心地海商,几乎都接受了这份协议,这两个广州海商也不例外。

    为避免今后流求工业原材料来源过于单一,也为防止培养出一个流求都无法控制的庞大力量,除铁矿之外,这份贷款协议提供给不同的海商,让他们之间相互竞争。

    二位可以在这望月楼住下,我可以给二位三天时间细细思量,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流求实力二位是见过了,若是存心骗贷,流求虽是管不到大宋去,可只要在这海上,二位今后便不要想讨生活了。

    礼送完,接下来便是兵,陈子诚说这番话时,仍然是笑嘻嘻的,可听得两个海商都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下寒噤。

    陈子诚告辞了这两个海商,出了望月楼,没走几步,便听得身后有人道:伯涵,如何了

    他回过头去,看到李云睿抱着胳膊,有些无聊地站在阴影处,嘴里还叼着根草茎。陈子诚嘿嘿一笑:你躲得倒是隐蔽,方才我明明不曾见到你,如何便冒了出来

    若是随意便被你看到,还如何盯人李云睿走了过来,指了指楼上,又问道:如何了

    还是一样,先让他们想个两日再说,反正他们也得在此呆上两天。陈子诚说道:景文,这两人莫非有何问题,否则为何劳烦你大驾,亲自出来盯人

    在屋子里坐久了,总得出来活动活动。李云睿没有正面回答陈子诚的问题,二人肩并肩行走在淡水大道之上,此时正是工作时间,街头行人稀少,只是偶乐有护卫队排着整齐的队伍巡视,见着二人,都是立正行礼。自从开港之后,护卫队的巡视任务便加重了一倍,想到这里,李云睿皱了皱眉:如今护卫队人手略有些不足了。

    你与汉藩不是还有一支人手么,也调出来用便是。陈子诚道。

    那支人手却是不能动用的,我宁愿再招募五百护卫队员,也不会动用那支人手。李云睿指了指北方:官人不知何时便会传出信来,要动用这支人手,故此他们绝对不能派出去,必须能随时出动。

    他们说地那支人手,是这些年来,李邺与李云睿自护卫队中抽调出地最精锐人手组成的小部队,不过是百余人,都是用赵与莒亲自制定的特殊训练方法操练出来的。这一队人,是赵与莒为备不时之需而设的,他们绝对忠诚,而且个个身手了得,便是杨妙真这般好手,一对一击败他们不成问题,一对二便自己也要受伤。一对三只怕死的是杨妙真,一对四五的话,杨妙真便是想逃都逃不掉了。

    初等学堂那边情形如何。如今这么多人,你这学正只怕是忙得焦头烂额吧李云睿问道。

    流求大小事情,还有你景文不知道地么陈子诚半开玩笑道。李云睿看上去是一副笑嘻嘻懒洋洋地模样,实际上口风紧做事细,又总有些奇思妙想,故此赵与莒委以重任,让他负责流求地治安与司法,实际上便是半个特务头目了。

    李云睿淡淡笑了笑。对自家工作未曾多说,陈子诚也自知失言,便又说起初等学堂地事情来:如今初等学堂里各色人等都有,其余倒好,便是中山国来的那些有些麻烦,不过有司马重在,他们也被收拾得服服舒舒地。中等学堂里人相对少些,又在学堂里呆了这许多年。早就熟悉咱们的规矩。都挺老实的。

    经过六年建设,淡水学堂已经分为初等中等两阶,初等学制是四年,凡是适龄淡水户籍地孩童,无论是移民还是土人,都需得入学,这是强制性的。因为供给衣食的缘故。故此几乎人人都赞成。宜兰基隆两地的孩童,也都是送至淡水初等学堂上学。不过在宜兰还设有专向土人的归化学堂,土人孩童在其中学习汉话和少数汉字,再送至初等学堂。初等学堂如今有孩童少年八千二百人,随着淡水授田户的人口滋生,可以预计将来会有更多孩童等待入学,故此初等学堂是流求公署最重要地工作。中等学堂则不再是强制性的,必须经过考核,唯有通过考试标准,才能进入。中等学堂开办只有两年,如今有两级三百余人,这是因为师资力量有限的缘故,能在中等学堂授课的,郁樟山庄义学少年中也只有二十余人。

    我听说前些日子中等学堂那边出了事,你还说他们挺老实。李云睿笑道。

    出事哦,原来你是说欧八马干的事情吧。听得此言,陈子诚先是一怔,然后也笑起来:你知道学堂里有一句顺口溜么,一不怕死萧伯朗,二不要命欧八马,三不惜身敖萨洋。只要是这三人,免不了会闹出些事来,上回四娘子去基隆,不就遇着萧伯朗弄炸了蒸汽机么

    提起这事情,二人相视一笑,面色都有些古怪,萧伯朗那次侥幸未死,但自当时传闻来看,他身上某个男人重要零件却是出了些故障,至于这故障是否让他太监,却只有萧夫人才知晓了。萧伯朗如今还在养伤,但也有人说他伤势早好,只是知道外头风言甚多,故此缩在家中避风头。

    前些日子是敖萨洋做个试验,他要调整火药配方,结果连炸了中等学堂试验室六次,自家也受了伤,不过这小子和萧伯朗一般命大,竟然啥事都没有。陈子诚苦笑着摇头:那新的配方竟然给他搞了出来,往后咱们火炮威力便更大,射程也会更远了。

    老方那鼠目寸光,每日就说初等学堂徒耗钱粮,不如限制入学人数。听到此处,李云睿冷笑了声,将话题转到方有财身上来:他也不想想,今后初等学堂里能出来多少个敖萨洋,只要有一项明成功,那么这许多钱粮岂不都回来了

    陈子诚斜斜看了李云睿一眼:你与老方一般见识做什么,莫非他最近又惹你了

    他家侄子,竟然在流求横行霸道,欺负土人,强占土人之地。李云睿眼中凶光闪了闪:若说背后没有他撑腰,谁相信这岛上每一寸地,每一块石头,都是我们家大官人的,岂容这刁奴私自侵夺

    听得他话语中森森的杀意,陈子诚吓了一跳,李云睿与方有财不对付,还是在郁樟山庄时便结下了旧恨。这些义学少年之间也有矛盾,但相互还能退让,可对着方有财,李云睿却不曾让过。听他口气,颇有些想借着此事将方有财彻底打倒地念头,陈子诚拦住他地胳膊,思忖片刻之后道:景文,前些日子王玉裁自临安回来,将与大官人会面之事说了,大官人知道这些年来方有财颇有些不对之处,可他密信中却不曾说要将方有财拿下,反倒好生抚慰,你说这是何故

    李云睿皱了皱眉,并未作声,在他想来,陈子诚与方有财关系稍好些,若是以说动陈子诚在动方有财上支持他,哪怕只是保持中立,那此事便有十足的把握,但听陈子诚口气,是绝不可能支持他的了。

    景文,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友。陈子诚又拍了拍他肩膀:我自然知晓你是一片忠心,只是这世上好心办坏事的教训还少了么方有财粗鄙自私不假,但没了他,你想过没有,便是咱们直接对着四娘子了

    这话说出来,李云睿悚然动容,四娘子杨妙真身份与方有财又不同,若没有方有财居中平衡,那么义学少年必然会直接与红袄军移民相对,也就意味着要对上杨妙真和她舅父刘全了。

    方有财下了,那么必是刘全上来,咱们都年轻,子曰晋卿也年长不到哪儿去,你想想看,是方有财在上头你放心些,还是刘全在上头你放心些。如今李全在京东东咱闹得风声水起,他侄儿李锐也在咱们流求,虽说这些年来不再嚷嚷着要回去助他叔父,可他在学堂当自治会副会长多年,初等学堂七期八期之人如今毕业,多是他故旧景文,我们自然不将这些小字辈放在眼中,可是若因此弄得流求分崩离析,你如何去见大官人

    李云睿半晌不语,好一会儿勉强一笑道:伯涵,你在吓我。

    我确实是在吓你,但你自家说说,事情最坏,是否会如此大官人当初授你们兵法时,不是说过么,未算胜先算败。陈子诚微微一笑:临机决断我虽不如你,但权衡利弊你却不如我了。

    二人边说边行,已经到了淡水学堂大门前。李云睿略一犹豫,问道:那便放任方有财侄子仗势欺人

    若我是你,便先去拜会方有财,将事情摊开说与他听,老方虽是目光短浅,却有些小聪明,知道事情轻重缓急,自然会将侄子推出来,反正不过强抢些田地,最多不过是鞭笞罚金罢了,他老方出得起。陈子诚笑了笑:我看他未必真喜欢那侄子,你看他为何对女儿女婿约束得极严厉

    李云睿半晌无语,片刻之后叹道:无怪乎当初四娘子来流求时,大官人嘱咐他说内事不决问伯涵。伯涵,你一向不显山不露水,其实胸中自有丘壑啊。

    少在此吹捧我了,过些日子便要过年了,还是想想这年如何过吧。陈子诚笑道。

一二五、无须狸猫换皇子

    大宋嘉定十六年春来临了。

    这一年春节极为热闹,虽说当今天子倡俭,但是下边百官贵人却是喜好奢华的。而且,由于海路通畅,贸易频繁的缘故,大宋财政,比之后世历史所载的要好上许多,庆元府泉州府广州府市舶司收来的税款,让一直被财政上的负担压得喘不过气的史弥远总算松了一些。零星的爆仗从冬至便开始响起,直到上元灯会时最为热闹,大宋已是许久没有这般喜气洋洋了。

    灯会中来自流求的玻璃灯算是大大出了回彩,如今临安人对流求物产已经极是熟悉,比如说流求产的被唤为煤油灯的玻璃灯,富贵人家都开始用它来替代灯笼,不仅因为它比起纸或纱布罩着的灯笼更亮,也因为这种灯不易失火。据在临安贩卖煤油灯的商人讲,此灯虽是产自流求,可所用灯油却是来自金国,当初曾为大宋用于防御外敌的猛火油,经过处理之后用来浸泡灯芯,便成了这煤油了。

    据说就连朝廷天家,也用上了这煤油灯,只是嫌煤油不雅,因其能在马上使用,而改称为马灯。

    这便是流求制造局新式明之一,因为方便的缘故,短短年余时间里便风行诸国,只是煤油收购不便,淡水中等学堂学生,便有一个研究项目,如何用煤制成这种油。一般他们都是用高浓度酒精与煤粉混合替代,但现在成本还是嫌高了些。

    赵与莒用起这种马灯时,分外有种亲切感。关于这种物什,他只是曾经同萧伯朗欧八马等人说过,没想到他们自家摸索着真制了出来。而且与后世的马灯很相似,它也有一个调节灯芯的装置,从而大大方便了使用。

    这种不怕风雨的灯。意味着大宋百姓的活动时间将极大延长,它不象蜡烛那般贵,也不象火把那般受风力天气影响。

    官人就是喜欢这些东西。韩妤见他盯着马灯呆。抿着嘴笑了笑。

    上回见过王钰之后,赵与莒又有月余未曾直接与流求联系,只是看着沂王府一样样多起来的产自流求的物什,他地心中才会得到些许安慰。流求是他种下的一棵苗,这几年下来,他也不知道这棵苗究竟长成何种模样了。

    便是当上皇帝。想去流求看看也会极困难吧,天子其实是在坐牢啊。

    殿下,郑先生求见。赵与莒的呆被龙十二打断。

    赵与莒吸了口气,站起身来到门前,他心中很觉奇怪,郑清之这么晚了来求见,也不知是有何事。

    见赵与莒迎出来,郑清之勉强一笑,这位嗣子对他极是谦恭,这让他完全忽略了他身上地一些毛病。在郑清之看来,那只是嗣子殿下微不足道的缺点罢了,比起当今天子,他已经既聪明而又有气量了。

    你们退下

    不等赵与莒说话,他便沉声对龙十二与韩妤道。韩妤微微一福,无声无息地退下。走时还扯了龙十二一把,龙十二这才退出。

    殿下,宫中传来消息。郑清之深吸了口气,目光炯炯地盯着赵与莒:陛下后宫之中,有位婕妤已经怀胎九月,不久便会分娩。

    赵与莒先是一怔,接着面露喜色:此乃大喜之事

    见他面上喜色出自内心。郑清之心中又是一动,这位嗣子宅心仁厚,实有仁主之资,只是他想问题未免太过简单了。

    如今宫中已经有了皇子,若是若是那位婕妤所生为皇子的话这话他却不敢说与赵与莒听,赵与莒再迟钝,听得这种话只怕也会勃然大怒吧。

    多谢先生。将这等大喜之事告之于我。赵与莒在凝神沉思:不知当用何物向陛下贺喜。先生,先生

    他神情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是作伪。郑清之注视良久,心中不由苦笑。皇帝若是有了嫡脉皇子,现在宫中的那位皇子地位便会尴尬,而还只是王侄的赵与莒,就更没有希望入主大宝了。赵与莒此时想的竟然不是如何应付,而是如何庆贺,他究竟是真实诚到了这一地步,还是本来就这么傻难道说史相公大老远地自绍兴府将他找来,便是为了当一个可有可无的亲王么

    郑清之忽然有些心灰意冷,自己紧巴巴地跑来,将此事告知赵与莒,纯属闻讯之后的焦急作怪。可赵与莒自家却毫不在意的模样,这让他很是失望,听得赵与莒唤他,他叹息了一声:嗣子,天色不早,还请入睡吧

    也不等赵与莒回话,他转身便离开,就在出门之时,却听得赵与莒说道:先生好走,先生好走。

    摇了摇头,郑清之又叹息了声,快步离开了赵与莒住处。

    与他同样失望的还有皇子赵,他原本最有希望在当今天子之后位登大宝,故此对史弥远寻来的赵与莒极是忌恨。他原本处处被史弥远打压,直至有人指点,才在这年余来可以与史弥远抗衡。原本他以为帝位十拿九稳,却没想到自己与史弥远斗得你死我活,却背后杀出个程咬金来。

    这让他气愤怒遏,便是绿绮的琴声,也无法安抚住他的怒气。偏偏这怒气还不敢泄出来,若是被天子知晓了,这便又是一桩大罪,不待史弥远进谗言,他便要失去天子圣眷了。寻了借口,杖责了一个内铛,推倒了一个宫女,赵心情才算好了些。闻说他怒意平息,吴氏才来劝慰道:殿下何必心忧,此时应当欢喜才是

    孤自是知晓,只是只是孤心有不甘赵叹了口气,抓住吴氏之手:那位置,那位置离孤是如此之近,只要伸手便可以拿到,可是一夜之间。全没了,全没了

    殿下吴氏再度叹息,自己夫君沉不住气。他虽是个聪明英武之人,可这急躁的脾气却坏了事。她看了看左右,见没有外人,便低声道:殿下何必焦急,生下的是龙子龙女还未必可知,况且。即便是龙子,总胜过那边那位吧

    因为赵极厌恶赵与莒地缘故,所以吴氏提起沂王嗣子,都是用那边那位代替。赵面色灰败,摇了摇头,苦笑道:你不知,若是龙子,与那野种并无二致,史贼如何会让这龙子逃出自己手心后宫里那个妇人必是要将这龙子养在身边的,她与向与史贼勾结。这龙子长大之后,自然会视你我为寇仇,视史贼为腹心

    殿下,于皇后不得失礼吴氏轻轻喝了一声,然后又道:殿下,史贼已老。只需过了这几年,那便是由得殿下了

    赵摇了摇头,满脸都是焦躁之色:过了这几年若是史贼活个八十岁,孤也要忍到他八十岁么况且,孤家等得起,这大宋也等不起

    吴氏闻言只有默然,她虽然聪明。却毕竟处于深宫,于治国之道实无见识。

    不成,不成,我不可坐以待毙。赵目中光芒闪了闪,然后道:我要去见那人,看看他如今有无办法

    他口中的那人,便是教他应付史弥远之人。只是那人身份。就连吴氏也不知晓。

    就象赵想的那样,史弥远如今虽说不是弹冠相贺。也可以说是笑逐颜开。当今天子有后,那就意味着与史弥远一党向来不对路地皇子赵要靠边站,他们长期以来一直担心的问题,便有了让他们安心地解答。

    唯有郑清之心中还是有些惆怅,教导了赵与莒一年有余,对于这个弟子,他极是满意。若是这个弟子不能身登大宝,他在史弥远集团之中地地位,也必然下降,史弥远曾经许下的丞相位置,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一念及此,他便微微叹息了声。

    这模样自然被史弥远看在眼中,他心中一动,他原本便是老奸巨滑的人物,笑着开口道:文叔,嗣子这些时日如何,他是否知晓了这消息

    好学如常,这消息下官已经告之于他了。郑清之答道。

    哦史弥远捻须微微眯了下眼睛,比起这个余天锡寻来的嗣子,后宫那位还不知是男是女的龙种自然是更得天子重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个嗣子便没有用了,很多时候,都得备着一招后手才行。

    文叔,得知此事之后,嗣子神情如何薛极问道。

    极是欢喜。郑清之心情不好,回答得也很简单:还向我请教当如何致贺。

    这位嗣子果然是实诚人,相公,那皇子赵,如今却在宫中借故大雷霆呢。薛极哈哈笑道:他得意了一年,如今只怕是大失所望了。

    龙种未出,是男是女还不知晓,你我也不可高兴太早。史弥远心中又是一动,他皱着眉,凝神沉思许久,然后笑道:文叔,沂王嗣子既是实诚人,咱们不可待他前后不一,他那儿,你还是要常去走动,若是他想要什么,你只管对本相说,本相自会替他设法。

    清之微微叹了口气,史弥远越是如此客气,便越是要放弃赵贵诚了。

    大宋嘉定十六年春正月己酉日,无论有些人喜欢还是不喜欢,欢迎还是不欢迎,当今天子亲生之子还是降临到这个世界上。他是一个男孩,哭声响亮,证明他身体健康,而宫廷之中,为他提供了最好的稳婆与御医,检查过他地身体之后,稳婆与御医都是面露喜色。

    皇子健壮无恙。他们大声宣告。

    皇宫之中立刻被喜气所充斥,无论是喜气是出自内心,还是有意装出,总之天子所见,尽是笑脸。他自己心中也被一股喜气充盈,当众宣布,赐这个刚出生的婴儿名坻。

    他曾经有七个儿子,可是都先后夭折,如今他年纪也大了,这个赵坻,极有可能就是他最后一个儿子。

    目光在人群中搜巡,当他看到满脸笑容的赵之时,微微点了点头。

    他是个心地较慈软的皇帝,这个皇子赵,虽说不是他的血脉,但他也很是欢喜,故此,即使是有了亲生儿子,他还是希望赵能有个好的结果。

    消息自皇宫中传出的时候,赵与莒正在练字,听得外边响起了鞭炮,他放下笔,侧耳听了听了,然后问道:阿妤,今日是什么节日么

    今日是正月初六,哪里是什么节日韩妤觉得他问得好笑:只听说孩童喜欢过节地,官人你如何会问起

    当着人前地时候,韩妤对赵与莒的称呼是极正式地殿下,可只有二人相处时,她便如同还在郁樟山庄时一般了。她这点小女儿心思,赵与莒自然不会计较,相反,赵与莒也觉得这样叫得更加亲切,比起那个冷冰冰的殿下要好听得多了。

    不是节日,外头为何一片爆仗之声赵与莒微微沉吟,然后摇头不再理会。

    马灯自然是没有电灯明亮,但照得赵与莒的脸,还是一片亮堂。韩妤一边做着针线活儿,一边凝视着他的脸,看着他神情专注的模样,韩妤心中便是极为满足。只有在这种时候,韩妤才觉得,这个给了她第二次生命教她读书习字甚至梳妆打扮的男子,才属于她。

    而且是只属于她。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匆匆地脚步声,龙十二的喝声响起:谁

    喜报,喜报,后宫诞下一位皇子,身体康健那人声音尖细,显然是个内铛,他喊了一声,赵与莒放下笔来,凝神想忖了会儿。

    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他熟读史书,但这个细节他也曾注意到。当今天子诞生了一位皇子,若是这位皇子能长在,无论是赵还是他,都只有靠边的份儿吧。

    这个时候,他没有考虑自己能否顺利登位的事情,相反,他考虑的是那喜报中所说,皇子身体康健,却没有提皇子的母亲,那位婕妤产后如何。赵与莒忽然有些悲哀,那个可怜地女人自己恐怕也知道,这个孩子诞生之时,便是离开她这生母之日吧。

    在皇宫之中,杨皇后凝神看着这个熟睡的婴儿。

    婴儿刚出世,自然谈不上好看,不过杨皇后还是觉得,自己在这个婴儿脸上,看到了他母亲的影子。

    那额头,那鼻子,甚至那嘴唇,都象是他母亲。

    这让杨皇后非常不满。

    这个皇子的诞生,最初她也是极欢喜的,天子无后,不仅仅是天子的遗憾,也是她的遗憾,只是欢喜过后,她又不安起来。这个儿子,是天子地儿子,也应该是她地儿子才对

    从今日起,坻皇子便是本宫之子,将他送至本宫,由本宫教养。她淡淡地说道,看也没有看那婕妤一眼。

    注1:北宋曾公亮之武经总要康誉之昨梦录中,都有猛火油用于军事用途的记载。沈括也在梦溪笔谈中提到以此制墨。

一二六、岂意周公害成王

    春寒料峭,将年节的喜庆气氛一扫而空,这场突如其来的寒潮,吹得人自骨子里颤。

    富贵人家,身上穿上了产自流求的棉袄,比起塞着芦花的麻衣,可要暖和多了。但即使是如此,每个人面色仍然是极阴沉的,因为宫中传来的消息比起来自极北之地的寒流更冻彻人骨。

    才一个月大的小皇子赵坻,还是象他的七个兄长一样夭亡了。

    消息传到史弥远耳中时,他正在进食,手中的筷子自指尖脱落下来,他还茫然不觉。

    虽然未曾见过这位小皇子,但是史弥远安插在宫中的人手早晚都有消息传来,这位小皇子身体强健,皇后娘娘对他也非常疼爱,每日都有御医为他把脉,可谓照管得无微不至。昨日得到的最后消息,还说小皇子一切安好,怎么一夜之后便变了

    进宫,进宫史弥远站起身来,先是低声,然后大声咆哮道。

    他才离了相府,宣缯薛极等人便纷纷来到相府拜谒,闻说他已经入宫之后,这些人便未离开,而是有些惶然地留在相府等候。足足过了两个时辰,史弥远才阴沉着脸自内宫中出来。

    相公,那坻皇子宣缯地位最高,故此在众人一番眼色之后,他出面相询。

    薨了。史弥远冷涩地道。

    可是,可是在座的各自有门路,因此都知道那皇子赵坻身体很康健,突然便死了,这其中必有疑窦。

    史弥远扫视众人一眼,微微叹息了声。摇头道:说是病薨。

    众人心头立刻雪亮,史弥远并不直接说病薨,而是说是病薨,这证明小皇子之死,果然藏有疑窦。才一个月大的小皇子,若不是碍着某些人,如何会死于非命

    相公,此事似乎可以利用薛极这时跳了出来,他长着一双让人看着就觉得可怕的双角眼。略有些黄的眼珠闪着冷冷的光芒:是不是皇子赵所为

    他说话同样藏了一半,事实上是不是皇子赵所为不重要,重要地是是不是可以利用此事攻击皇子赵。若是能借着这机会,扳倒赵。那么他们作为史弥远一党便除去了心头大患。

    此事休提。史弥远面色又沉了下来。

    在宫中,当皇子赵坻出现不适症状之时。皇子赵便去了宗庙,为赵坻祈福。那祈文文辞哀切,甚至有若皇子坻受责于天,请以代某之身之语,在史弥远赶入宫中时。天子正与皇子赵抱头痛哭。

    必须承认,皇子赵这一手极是漂亮。无论皇子坻是死是活,他都能凭着这一手,巩固在天子心中的地位。天子仁懦,原本就是重情义的人,经这一番事,原本最有嫌疑的赵,反而最无嫌疑起来。

    史弥远坚信皇子坻之死。必然与赵有关系。只是赵做得太过漂亮,在史弥远看来。以赵一向的急躁脾气,很难有如此之智,那么究竟是谁在背后指点赵,这是一个问题。

    还有此前给皇子赵指点,使得自己在天子面前进言总不被信的那件事情,也必然是这位高人指点的

    必须把此人找出来除掉

    每当想起这种事情时,史弥远的心思便动得特别快,他也再没有垂垂老朽的感觉,相反,他能体会到自己地心脏仍然强健有力的跳动着。

    他喜欢这种感觉,现一个政敌,然后想办法除去他,自从他十六岁踏入仕途以来,这种感觉便始终伴随着他,但数十年过去,他仍然毫不厌恶这种感觉。

    相公进言未被史弥远采纳,薛极多少有些不安,他扶住史弥远,将他扶入座位,这原本不应是他做的事情,可是他却做得极自然,丝毫没有羞愧之感。史弥远入座之后半晌不曾说话,薛极不知道他正在寻思那个指点皇子赵的人是谁,只道他因为这突如其来地事情而有些惊慌,因此忍不住出言探问道。

    在他的心中,也有一丝动摇,自己倚为长城地史相公,莫非真的老了,这点意外之事,便能将他击倒

    天子追赠皇子坻为邳王,要本相拟一个谥号。史弥远抬起眼,没有将自己心中的猜疑说出来能指点皇子赵之人,必然是极为奸滑之辈,甚至有可能就是在座中的一个,这些人对自己的相位,可也都是颇有兴趣呢。

    听他突然说起这无关紧要之事,众人都是一愣。

    相公,此事易办,原用不着相公多耗心力。宣缯有些焦急,他说道:以相公所言,坻皇子之薨,背后并无疑窦么

    本相知道你们意思,只是坻皇子之薨,与皇子赵确实至少没有任何凭据可以指责于他。史弥远捻须眯眼,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希望能自众人面上现点什么来。但众人神情都如他所料,只是失望罢了,史弥远低低咳嗽了一声,然后振作精神道:尔等勿须担心,我们手中还有沂王嗣子,坻王子薨了,不过是又返回从前罢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史弥远为何会突然如此信心百倍,那位沂王嗣子,并不招受天子喜爱,他与皇子赵相争,明显处于下风。

    史弥远淡淡地扫了众人一眼,然后挥了挥手:都各自回府吧,此事容后再议。

    听得他打众人回去,众人不得不散了。待人全部离开后,史弥远又皱起了眉,把秦天锡唤了来。

    天锡,你去见绿绮父母,让他们再催促那女子,一定要探出赵地谋主是谁。他目光中露出凶芒:赵此人愚顽。明知绿绮为我所赠,却仍然宠爱有加,此乃天助我成事。

    秦天锡垂应了声是,然后便离去了,在他走后,史弥远又命人道:去将郑清之请来,只说我有要事相商

    临安城中风云涌动,赵与莒却是一律不管,他只是高坐钓鱼台。坐看云起云灭。但若是以为他没有丝毫动作,那就错了。

    有时水面波澜不兴,水下却是暗潮汹涌。

    我又要离开行在了,霍广梁。以我之见,你也离开临安吧。霍重城仍然在群英会里当他的东家。只是这天上午,苏穗遣人送来一纸书信,信中只有这般一句话,霍重城看了之后苦笑。

    这两年来,他算是总结出规律来。只要临安一有风吹草动,这位三元楼地女当家。便会撒腿离开,在庆元府或镇江府住上一些时日,待得临安平静下来,她才会回到临安。表面上,她似乎是去其余州府查看分号,实际上,她是出去避开临安府的暗潮。

    这位苏家娘子极是谨慎。也极是敏感。她怕的便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神仙打架小鬼遭难。三元楼在临安城中算是有得数地大酒楼。若是临安城中起了乱子,这必是泼皮游手垂涎的对象,她父老弟幼,只能避去外地。

    若是能象你这般来去自由那倒也好了。霍重城叹息了一声,然后收敛起面上的情感。

    这一刻,他严肃得象是太学里的老夫子。

    一封封密信在他地桌子上,他拿出五本产自流求地书籍,将密信一一打开,这些信件上面都是一些数字,旁人看了只会以为是小孩的涂鸦,可他将这些数字与那五本书籍一一对照,便能串起一句句完整地话语来。

    这密信中,有龙十二传来的赵与莒地秘密指令,赵与莒秘令流求送二十个可靠人员,暂时住到秦大石处,以备使用。还命令流求囤聚甲械粮草,不可尽数卖光,护卫队进入战备状态,等候他的指令。另外对霍重城的密令是广泛结交太学生,务必与他们中的几个领袖人物结好。

    秦大石皱了皱眉,这封密信上留有标记,是要他也看,否则按着规矩,他是不能查看地。

    第二封密信来自金国,确切的说来自石抹广彦,这几年来,他周游于胡人金国之间,撒下无数金钱,如今又有了结果,赵与莒此前传至石抹广彦处地一份名单上面列出的人物,他已经寻着大半了。在石抹广彦的信中,这些人将抵达京东东路,要求红袄军处做好接应。

    虽然如今李全已经位高权重,但大宋对他的钱粮还是卡得甚紧,凭着与红袄军向来的合作关系,加上大量地粮食和少量的甲械支持,双方仍然保持着比较紧地联系。霍重城看了这封信后摇头,近来李全极为狂妄,对流求的要求也越来越多,颇有些将流求当作自家后院的意思。这批人自京东东路入海之后,便得想个法子给李全一些教训,反正现在李全也收刮不出什么人口,他对于流求的作用已经小了。

    第三封密信则是来自流求,这封密信是给霍重城与秦大石的,无须译看,霍重城便能猜出上面写的是什么,无非便是些对赵与莒情形的询问。

    将三封密信都烧掉之后,霍重城想了想,开始对着那五本书写信。赵与莒地密信,必须再用暗语写给流求,石抹广彦地要求,必须转给孟希声,而流求的信件,只需在赵与莒地密信后附上回复便行。

    至于秦大石那边,每隔几日便会有一伙鱼贩子送鱼到群英会来,而这伙鱼贩子同样要送鱼到秦大石的客栈中去。细细一算,霍重城不禁微笑,自己这些年来,替赵与莒在临安城中安插了数十个眼线,这些眼线平日里有着各式各样的身份,全然不知自家在做的是什么事情,只有极少数人,是来自流求的义学少年,他们知道的才会更多一些。

    经过他手的信件,大约两日之后便可以通过庆元府的群英会分号,传到孟希声手中,孟希声得了信件之后,再依着信件中的要求去布置。信件若是给流求的指令,那么便会通过前往流求的船只带过去。这种传递度虽是慢了些,却极安全,至少到现在为止,他们的密信从未泄露过。

    如今悬岛,就是一个巨大的船场,每个月都有新船下水,既有专为流求造的海船,也有替渔民们造的渔船,甚至还有大宋水师的战船。胡柯虽老,却老而弥坚,他已经去了淡水,准备将淡水的船场扩建得也能制造海船。在此主持船场的,是胡义辰,留了胡须的胡义辰做起事来稳重得多,人成熟了,话却少了。除却江南制造局,悬岛另一个作用便是转运,悬岛至倭国倭国至淡水淡水至悬岛,这样的三角贸易关系仍在,只不过现在淡水运往悬岛的货物,远比两年前更为丰富。

    悬岛也不再肩负转运自金国送来的新移民之责,此事已经完全被耽罗取代了。耽罗地域远比悬岛广大,距离东海直沽也都方便,故此石抹广彦要接人的事情,孟希声还得安排船先驶往耽罗,通知耽罗做好准备之后,再自耽罗船前往东海。

    如今赵与莒的力量,呈一个扇形,分部在东海之上,最南是流求,这是根本之所在,地域广阔,人口也已是二十余万,情形最为复杂,故此赵与莒多年来积聚培养的人才,大多集中于此。然后是悬岛,这是贸易中心,也是信息转递之所,关系全局,在此主持事务的,便是孟希声这最有全局观之人。最北是耽罗,这是牧马之所在,也是北方人口移民的中转站,在未来经略高丽辽东与北海时,这都将是前头堡。这三座岛,凭借流求如今的远海船队为连接,将整个大6扼住,即使赵与莒在6上的计划失败,他也处在进可攻退可守的有利位置。

    除了这三处直接控制在手的地盘外,北山中山南山诸国,通过质子留学军事顾问等手段,也算是赵与莒的势力范围。这三个小岛国,如今是唯流求马是瞻,通这这三个小岛国,流求可以更方便地将触脚伸至倭国。

    再然后便是在倭国吕宋设贸易站。倭国如今正是镰仓幕府之时,流求贸易站设在平户,主持之人为王钰,他的工作主要是搜集倭国风土人情,联络商人贸易,因为流求男女比例失调的缘故,他还收买大量倭女,随船输往流求。这几年间,经他之后输入流求的倭女,不下三千之数。吕宋贸易站设在后世的马尼拉,不仅因为此处为天然良港,也因为此是为吕宋地理要害之所在。后世无论是西班牙人还是美国人,控制菲律宾时,都是自占据此处开始。吕宋站的负责人则是义学三期的韩平,他在学习语言之上也是别有天赋。

一二七、威加海外归故乡

    一年。

    震耳欲聋的鼓声再度响起,短暂的喘息与和平结束了。场上的双方又起了冲锋,呐喊与怒吼,痛苦的呻吟与愤恨的咆哮,都混杂在一起。

    秋爽坐在高台之上,很是有些激动地看着底下双方的搏斗,虽然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搏斗了,但每一次,他都会觉得震憾和惊奇。这些土人们,拼命争夺那种被大官人称为橡胶的东西制造的球,看起来有些象大宋人玩的蹴鞠,但规矩又不完全一样。而且,与大宋那种文质彬彬的玩法不同,这些土人玩的时候,完全象是一场战争。

    这样一场球赛下来的结果也让秋爽觉得不可思议,胜利一方的领,将被杀死血祭。

    上次土人国王派来大量兵卒,被赵当归一通唬,竟然被吓住了。在此地住了半年之后,船队中有些人已经能简单地说上几句土人言语,象是邓肯,这厮真有语言天赋,甚至学会用土人语言与他们讨价还价,故此被派出与这些土人士兵做最后交涉,当他出现在土人兵卒面前之时,他的白皮肤更让土人兵卒失去了最后的斗志,真将他视为什么神灵的使。原本是来抢夺的兵卒,转瞬之间便成了前来护卫神使的仪仗,其转变之快,便是欧阳映锋这样胆大包天的角色也不曾想过。于是邓肯波罗。来自威尼斯地破落商人,赵与莒的家奴,流求岛管家方有财的助手。甘英号海船地副船长,又多了一个头衔:东胜洲土人神使。

    在土人眼中,邓肯自然是这群人的领,是神使本身,而与他们一般黄皮肤的流求人,则成了侍奉神使的下人。当胡幽听得邓肯得意洋洋地吹嘘时,几乎要挥拳打烂他的鼻子,这个家伙不仅抢走了他现东胜洲的功劳。还莫明其妙成了众人的主人

    托邓肯之福,冒险此后在天赐港的地位完全合法了,天赐港作为神使降临地港口,为了向神使致敬,所以土人花费大量力气,建起了一座金字塔。金字塔这东西,还是邓肯与赵与莒在聊天时谈起的,他在吹嘘自己经历时谈到他在埃及见过这种建筑,而赵与莒便用了一个他觉得极形象的名字为这种建筑命名。

    土人拥有高产的玉米,一年之中。只需花七八十天耕种便可满足自家衣食,故此有的是闲暇时间去修建大金字塔。他们有一些极野蛮的风俗,比如说血祭,让大宋来的人极为不满,在众人逼迫之下,看血祭看得津津有味的邓肯,不得不宣布血祭是邪神的仪式,若要祭祀,必须用牲畜来代替。当土人们对此表示怀疑时,邓肯又狡猾地加上了一句:敌人的鲜血拥有最大地效果。

    为了供奉神使。土人送来大量的珍宝,既有探险船队所需的那些种子,也有大量黄金白银翡翠等贵重金属与珠玉。整个探险队的组成虽说是以经过训练的护卫队员迁居流求的渔民和家人都在流求的水员组成,有着严格的纪律性。但这些黄金白银翡翠,还是让探险队起了骚动。为此探险队领导层内部起了激烈争执,最终结果是原沿海制置使一派占得上风,探险队调动随船的护卫队员,全副武装参与了土人之间的战争。在他们帮助之下,短短地半年内,天赐港所属的土人国王,便征服了周边地区。而且因为他们有大船的缘故。这个土人王国的触角范围,甚至延伸到后世地南美北部的哥仑比亚。并且通过此处,与无尽莽林中的另一个土人国度进行贸易。

    土人国王对俘虏敌人并用他们的鲜血来祭祀的兴趣,远大于对黄金白银的兴趣,故此联盟双方极有默契地分配了战利品。控制着护卫队的义学少年们收获也不少,事实上他们劫掠来的黄金白银,几乎可以装满小半艘海船,按着流求计量,足有十万两之多。作为义学少年与沿海制置使地妥协,所获金银之中,一半归属流求主人,也就是赵与莒,另一半则由探险队员分配。

    因为土人武器主要是木制和石制,他们最厉害地武器,也只是用黑曜石制成的长矛,而这些武器对于探险队地制式钢甲而言,威胁并不大,整个战争之中,探险队死伤不多,受伤而死的还不如疾病而死的人多。

    想起这些战争,邓肯波罗有些敬畏地看了秋爽与他身边的欧阳映锋一眼。

    秋爽原是反对战争的,但被说服之后,他在战争中展示出了与他郎中身份完全相反的凶悍一面,邓肯波罗以前一直认为,李邺与李云睿是义学少年中最可怕的人物,但现在才觉得,精于解剖并且大量使用战俘和敌方死尸教导他的学弟们的秋爽,恐怕比李邺与李云睿更为恐惧。

    还有欧阳映锋,这个前海盗头目狡诈奸滑,为取胜利无所不用极致,甚至干过领着十五个人深入敌城生俘敌国国王的事情。这自然有利用了土人习俗的因素在里面,但这些外来坚不可摧的盔甲与他们锋利无比的陌刀,都给了土人极大的震憾,要知道此处土人根本没有铁器,他们护身用的,也只是所谓棉甲罢了。

    若是赵与莒知道他教养出来的义学少年,竟然在海外干出这等事情,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自然,除去参与土人战争之外,秋爽等人也没有忘记做另一件事情,便是教导天赐港土人说汉话用汉字。半年时间并不长,土人中学得最快地。也只是会了一千个左右汉字,不过土人里能说汉话的却大有人在。至少双方交流上,已经没有太大的障碍。

    不过这几天。探险便要离开了。他们还有些重要物品未得手,固此按照赵与莒地计划,他们必须继续南下,一方面寻找回家的航路,另一方面,赵与莒的单据上,还有一些产物,必须继续去寻找。在赵与莒地图的指引之下。他们顺利来到天赐港,故此,对于能够顺利回去,他们也是满怀信心。

    最多再过一年,若是顺利的话时间更短一些,他们便可以回到流求了。

    想到这里,秋爽不觉微微一笑。

    此次远航,他也觉得有些累了,流求如今是什么情形,大官人如今是什么情形。他都极想知道。而且,他还有一个愿望,那便是回到流求之后,要恳请大官人允许他娶义学中的一位学妹为妻。原先在流求时,大家时常见面,他倒不觉得对方有什么好,可分开了这一年半时间之后,他对那位学妹的思念几乎是与日俱增了。

    特别是当别的探险拿着小物件思念亲人之时,秋爽便更觉孤单寂寞。风清,你在想什么

    林夕轻轻拍了他一把。向他问道。沿海制置使出身地探险与义学出身的探险,构成了这个探险队的主要领导阶层,虽然二曾经生过意见不一,并因此而激烈争执。但一向以来双方合作得极好,加上赵与莒有过交待,海上之事多听从更有经验的林夕等人,故此这种争执并未伤害到双方的感情。

    有些想家了。秋爽笑了笑道:出来这么久,梦楚你莫非不想家

    想倒是有些想,只不过我家里也没有什么人。林夕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岛主给的那地球仪上,只画得咱们华夏倭国。还有这东胜洲与南洋新洲。另一面却是空白,我在想。若是有机会,定要到另一面去瞅瞅,看看那大食大秦,还有邓肯的老家什么威尼斯的。对了,邓肯说他们老家之南,还有一大块6地,上头土人漆黑如炭,你信是不信

    漆黑如炭大郎曾与我们说过,唐传奇里记的昆仑奴便是漆黑如炭,我自然相信。秋爽不自觉中,将思念之情抛开了,回忆起少年时听赵与莒说过的故事,不由自主地按少年时对赵与莒的称呼说了出来。

    咱们这位岛主,真有神人点化,万里海疆,他也不曾来过,为何就知晓得这般清楚林夕叹息了声,然后又笑道:不过,跟着这位一位主人,咱们算是有福的了,我跟你这般大的时候,便是想扬帆海外,却也从未想过能跑到这么远来

    嗯多谢。秋爽嗯了一声,猛然意识到林夕实际上是在开导自己,他也站起身来:不必看了,梦楚,咱们回去吧。

    前些日子,正是这些探险过春节,他们放的爆仗,着实吓得土人一跳,只道是神使怒,故此才会办这场球赛,邀请神使前来观看。获胜之队的队长,原本是要作为祭品被宰杀的,但由于探险的反对,现在他们只由那队长杀死一个敌对俘虏算是完成祭典。眼看比赛便要结束,林夕与秋爽对于杀人献祭都有着自内心的厌恶,故此提前离了场。

    天赐港原先只是一个小渔村,如今却已经成了一座城了。那土人国王驱使人力修建金字塔时,秋爽觉得可以利用,便与林夕邓肯商量之后,让土人国王按着他的指示修建城墙。土人每年花费在农耕收获上地时间不多,有的是闲暇时间,故此仅是半年功夫,这座城池便颇具规模。自然,这座城池被做为祭品,献给了神使,只不过为了侍候神使,土王还拨来数千奴隶,他们也居住在这天赐港中,耕作渔猎,供给探险饮食。再加上前来用贵金属与各种宝石同神使交换丝绸瓷器玻璃的贵人与各式各样的商贩,这座城市里如今也居住着三千余人,比起移民们最初开拓流求,人力可是充足得多。

    再加上城外依附而居地土人。附近的人口应该过一万。

    我觉得有些可惜,此地物产丰富,民智未开。若是遣人教导,日后胜过流求十倍行在简易的土街上,林夕看着这一切道。

    毕竟离得太远了些,来回一次,最快也得一年。秋爽摇了摇头:来得人多了,只怕激起土人敌意,来得人少了,又无济于事。

    激起敌意又怕什么。只这些土人,不过是些土鸡瓦狗,咱们流求一千护卫队,便足以扫平此处了。与他们同行地欧阳映锋目光闪烁地说道:不如

    看来过了些好日子,你便忘了痛。林夕对于这个曾经敌对的海盗不假颜色,瞪了他一眼:这船上水员,大多都有家有小,别的不说,那邓肯你要他留在此处打天下,而不是回流求看他的宝贝儿女。你看他会不会跟着你走

    欧阳映锋讪讪一笑:我也只是说说,我也只是说说,离了主人,我便什么也不是了。

    秋爽一直未曾作声,只是眯着眼睛看他,当欧阳映锋注意到这一点时,吓得一跳,又讪笑道:林副都督,林医正,我只是玩笑。当不得真的。

    你有如此念想也不足为奇。秋爽淡淡一笑,却笑得欧阳映锋毛骨悚然,他记得有一次看着秋爽这种笑容,是在他解剖了一具尸体。将那颗兀自滴血地心抓在手中时露出这般笑容地。

    不,不,我绝无此心,只是玩笑欧阳映锋在海上纵横惯了的,可是如今形势比人强,他在这分得地黄金,比他当十几年海盗抢的还要多上百倍,这么多黄金若是不能活着回去享受。岂不是太过亏了。他也知道。自己虽然能拉得住一些水员,只不过若是想拉这些水员与他一起哗变叛逃。却是绝无可能的事情,姑且不论水员中的骨干尽数是义学少年或护卫队员出身,便是普通水员也多是有家有小在流求的,如何肯与他这没有家小的人一起抛妻别子

    在流求,能成家生子,着实是不大容易的事情,故此他们分外珍惜自己的家庭。

    其实有件事情,早便可以告诉你。秋爽又看了看欧阳映锋,论起他在探险队中的地位,原本是有资格知道一些有关赵与莒身份的事情了,不过具体地还不成,只能透露些许,好让他有个盼头:我家主人,乃是大宋宗室,身份贵不可言。

    什么欧阳映锋是见过赵与莒的,但只知道那是小主人,与收服他的霍重城交好,其余便一无所知。如今听得是大宋宗室,不由失声叫了一声,他们海上男儿,虽是无法无天,但凡是大宋子民,哪有闻得这种消息而不惊讶的。

    象你这般人物,跟着我家主人好好做,日后必然会有一个出身,你欧阳映锋也可以光明正大回乡祭祖,休叫人家占了你欧阳家的祖坟。秋爽又抛出一个极有诱惑力的前景。

    对于欧阳映锋而言,他便是所谓的江洋大盗,莫说回乡祭祖,便是上6也得小心谨慎,在流求时不惧官府缉拿,这让他过上些舒心时日,可自古乡土难离,他欧阳映锋又何能免俗

    真真如此他眼睛闪闪亮地问道。

    哼,我家主人用人之处还多着呢,连邓肯这般子海獠都得重用,何况你乎邓肯能得勋赏,你欧阳映锋自然也能得秋爽淡淡地说道:有朝一日,你欧阳映锋穿着大宋官服,威风凛凛回到故土,便是立刻死了,也有面目去见你家祖先我记得你曾吹嘘过,欧阳文忠公便是你家先辈

    我欧阳映锋用力捏了下拳头,往常提起此事他总是吹个不停,今次却闭住了嘴。

    林夕看了欧阳映锋一眼,又看了看秋爽,秋爽再度让他刮目相看,他只道义学少年之中,孟希声有副伶牙俐齿,却不曾想秋爽口舌之利,竟然不亚于孟希声

一二八、金殿夜语尧思舜

    沉沉的大殿之中,马灯淡黄的光芒,给大殿罩上一层光晕,使得人们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切了。

    皇宫之中用的马灯,所烧的燃料自然不是普通富贵人家一样的煤油,也不是一些奢侈人家用的酒精,而是最高级的带着淡淡香味的楠油。这种产自某种热带树木的植物油,带着一股清香的味道,点燃的效果,比起煤油还要好。

    这种植物油,是在流求派人前往琼崖勘矿时顺便现的,当地人称之为蚌壳树,也有称为曲脚楠。每棵大树年产油脂约是五十余斤,流求商船每次去琼崖,便会带上这些油回来,以供马灯使用。

    在流求,能使用这种灯油的,也只有学堂罢了,怕煤油油烟熏坏了学堂学生的眼睛,故此当他们夜修时,都是用的这种灯油。这还让方有财颇为不满,觉着这般赚钱的油,用在学堂上纯是浪费,为此他寻过最会算帐的孟希声算帐,可是孟希声也不支持他。

    皇子赵看了那马灯一眼,他神态平静,心却在怦怦直跳,他并不是个擅长掩饰自己的人,故此他虽然维持着面上的平静,眼神却微微有些闪烁。

    在这大殿之中,当今天子正在等他。

    天子赵扩须皆白,比起新年之时,他看上去老了不只十岁。人生大悲之事,莫过于中年丧妻晚年丧子,后宫妃嫔共为他生了八个儿子,可是这八个儿子都先他而逝,原本年初之时,皇子赵坻的诞生让他看到了自己血脉传延下去的希望,但那希望只持继了一个月,便又熄灭了。

    而且是莫明其妙的熄灭。

    为着这事情,他已有一个月未曾去皇后那儿。两宫如今关系紧张,便是朝中大臣也都知晓。

    想到此处,皇子赵嘴角禁不住向上弯了弯,但旋即又抿了下去,他用力咬咬牙,垂下眼眉,让自己显得带上一丝淡淡的哀伤。

    儿。

    大殿之中,孤零零地坐着的天子终于出声唤他了。

    赵迈步走了过去。因为有些激动的缘故,他的脚步略显得有些匆忙,不过天子并未在意这个,悲伤已经彻底击垮了这位懦弱仁慈地皇帝,他根本没有闲心去关注那些细枝末节。

    看着生龙活虎一般的嗣子,他唯一的念头便是,为何他不是我亲生儿子。

    儿臣见过父皇。赵端端正正地行礼,但是天子出声阻拦,并伸出一只手,他便搭着那只手。顺势便站了起来。

    天子赵扩上下打量着这个儿子,想到他在皇子赵坻不适时乞福的祷辞,鼻中不由一酸。

    儿,这些时日,朕朕

    父皇,龙体要紧,还是早些歇息吧。见他才一开口便似乎要哭泣出声,赵心中也有些不忍。无论如何,自己的这位天子父亲对待自己,还算是不错的。他心中有些愧疚,但旋即这愧疚便变成了刚毅,一切都怨不得自己。

    儿,你英武果决,颇类沂王,如今的沂王嗣子,懦弱仁慈,倒是象朕

    赵扩握住赵的手。轻轻叹了口气。但他这话,却听得赵心中一凛。这个时候,为何要提起那个不知从何而来地野种英武倒还罢了,这果决二字,究竟是赞还是责

    朕登基三十年,不过是尸餐素位大宋再也不能让一个如同朕一般的天子来折腾了。天子赵扩接下来一句话,又让赵转忧为喜。

    扩又唤了一声。

    儿臣在。赵垂屏息。忍不住目光炯炯地盯着天子。

    天子闭目。未曾注意到他这种眼神,他虚弱地靠在椅背上。许久不曾说话,只是抓着赵的手。

    赵垂下头,天子的手极为枯瘦,象蚯蚓一般的青筋虬结而起,看上去甚是吓人。他的手很冷,春天都已经深了,可是天子的手却和冰一样,丝毫没有活人的温度。

    坻儿之死,史相公虽是不说,我却知道他怀疑你。许久之后,赵扩才道。

    父皇赵有些焦急地说道。

    听朕说。赵扩终于张开眼,在这个时候,他终于展现出一丝大国天子的威严,只不过这威严只维持了很短暂的一瞬,他又恢复成那个虚弱得让人同情地老人。

    坻儿在皇后那边养着,你便是有这心,又如何能做得天衣无缝赵扩叹息着道,眼角垂下两行泪:朕八个亲生皇子,却没有一个活着咱们向来要以孝悌慈爱治天下,可这皇宫之中,这皇宫之中却是最无孝悌慈爱之所在

    只得他言语中隐隐有怀疑杨皇后害死坻皇子之意,赵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当初太宗与太祖烛影斧声,哼哼,只是他不曾料想,传国二百载之后,这帝位还是到了咱们太祖一脉中来。咱们大宋历代帝王,少有子嗣能,这背后岂无岂无心狠手辣之人便是朕,便是朕

    说到此处,赵扩哭泣起来,赵心中也觉得悲伤,他能体会到赵扩如今心中的悲凉,晚年丧子,而害死这幼子的又极可能是与他相伴数十载的皇后。

    便是朕,也不是自先皇之处夺了这帝位来赵扩止住泪,终于说道:儿,你知道今夜朕为何传你入殿,要与你说这番话么

    赵心中的同情与悲伤顿时飞到九霄云外了,他呼吸有些急促,握着天子的手也有些用力:儿臣不知。

    沂王嗣子仁懦类于朕,你英武类于沂王,朕知道你的心思可是你二人既是兄弟,日后你定要善待于他。赵扩有些悲凉地摇了摇头道:朕实不忍沂王无后

    这话语意思已经极为明显了,赵欢喜得眉眼都要撩起来,他强自按捺。恭声应承道:父皇只管放心,儿臣与贵诚手足兄弟,自不会慢待了他。

    若是得了九五之尊,那赵贵诚不过是史弥远找来地一个野种,慢待自然不会,定然要好生封赏于他,让他体会得到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才是。

    既是如此

    他的欢喜并没有完全按捺住,天子赵扩抬眼看到。恰好见着他的这般神色。赵扩到嘴的话语一顿,又闭上双眼,轻轻咳嗽起来。

    赵赶忙替他抚胸捶背,借着这机会,天子赵扩细细思忖,自己地决定是否还嫌仓促了些。

    当今大宋天子,并不是一个聪明之人,他有些感性,甚至懦弱,在外他听任权臣把持朝政。在内他放纵皇后控制后宫。他绵软而迟钝,有着一颗与他皇帝身份不相适合的仁慈之心。他是个好人,却绝不是一个好君主。

    儿正是这份仁慈之心,赵扩又改了主意,他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如此急于做出决定来,至少需要征求一下重臣的意见,虽然史弥远在此事上向来与他意见不一,但天子觉得。若是自己能说服史弥远,赵今后能少些困难。这也算是自己给列祖列宗与子孙后代的一个交待。

    儿臣在这是赵第三次等待天子的圣谕了。

    好生好生去做,你下去吧。

    象是一桶冷水当天浇下一般,赵并未等到天子内禅的允诺,也没有得到天子立他为太子地决定。赵愣了愣,目光闪烁了好一会儿,直到赵扩催促道:你下去,朕要休息了。

    儿臣告退。尽管满心都是不情愿,赵还是不得不退出了大殿,将赵扩一个人留在那孤零零地御座之上。

    出殿之前。他又看了一眼。虽说马灯远比灯笼要亮,但是远远地望去,御座上的天子面庞仍然模糊不清。赵只看到那黄色的龙袍,还有罩在龙袍底下黑黑的影子。

    就在天子夜里秘会皇子赵的时候,赵与莒却高卧美人膝。

    再背一遍给我听听。赵与莒淡淡的说道。

    他仰趟在榻上,头枕着韩妤地大腿,韩妤面色微红。目光如水。眼波温柔有如二月春风。她面上地风情,与赵与莒脸上那淡淡的略带寂寞地沉静恰恰形成了对照。

    因为不能翻看在义学时地小册子的缘故。韩妤觉自己所学的东西,竟然渐渐在遗忘,这让她有些恐慌。她不希望自己只是一个服侍赵与莒的小丫环,若只是小丫环,换了任意一个女子哪怕是史弥远送来的那些个礼物也能担当。但在这宫中又须得避人耳目,故此便央了赵与莒考校她的功课。

    此时夜深,外头有龙十二守着,二人说话声音又低,故此不虞有人觉。

    偏偏近来赵与莒头痛又有些犯了,一到睡觉之前,便头痛难忍,他是极坚毅的性子,而且怕这头痛之症影响到今后大计,故此隐而不,未曾去寻找御医查看。唯有韩妤才明白他,见他不适,便坐在榻上,将他的头扶在自家腿上,细细按摩抚摸。

    每当这个时候,赵与莒会闭上眼睛,他面上虽然是一如既往地淡淡神情,可韩妤心里明白,他是极欢喜的。

    官人,官人

    背后一段算学公式,又背了一段物理公式之后,韩妤听得赵与莒出微微的鼻息声,她轻声唤了句,却没有听到回响。她知道赵与莒已经睡熟,这几日头痛折腾得他晚上睡不安枕,现在总算能入眠了。

    当初吕祖点化大官人时,为何不解了他头痛之苦韩妤凝视着赵与莒熟睡后安详的面孔,心中微微有些难过,她伸出手指想在赵与莒面上抚摸一下,但又缩了回来,害怕惊醒赵与莒。

    默默将双手合在一起,韩妤望向屋顶,她的目光透过这层阻拦,穿过云层直达九霄。

    一番祈祷之后,她再垂下头来,却现一双圆溜溜乌亮亮的眼珠正盯着自己。她吓了一跳,险些把赵与莒从自己双腿上推开:大官人

    赵与莒慢慢坐起来,活动了一下脖子,在短暂的睡眠之后,他的头痛已经消失了。

    阿妤,若是有朝一日,你我不再象现在这般,禁锢在深宫之中,你想做什么赵与莒问道。

    随着大官人,大官人却了哪儿,奴便跟到哪儿。韩妤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这个答案在赵与莒意料之中,他盯着韩妤,目光也变得温柔起来。

    这种目光,让韩妤心怦怦直跳,她垂下头,不敢与赵与莒对视。有时候,她也会暗恨自己,不如杨妙真那般大胆泼辣。

    赵与莒与杨妙真的事情,旁人不知道,她这贴身侍女却是一清二楚的。

    日后大事一定,我便带你踏遍大江南北,若是若是顺利地话,便是海外异国,也可与你一起去见识一番呢。赵与莒牵住她地手,低低地说道。

    若是被小官人听着了,又要说你乱许诺,说话不算了。心跳得极厉害,但是韩妤很舍不得赵与莒手掌心处传来的温暖。

    抓着韩妤的手,赵与莒指着天空道:我却不是在乱许诺呢,可惜人生苦短,若是给咱们一两百岁寿命,便是带你上天入地,那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上天入地韩妤缓缓靠在赵与莒身上:奴记得小时候,见过大官人制的热气球,萧先生便是被这个热气球给骗到咱们庄子里来的呢。大官人说的上天,便是乘这热气球上天了

    嗯对极,若只是上天,用这热气球上去,倒无须百年。赵与莒沉吟道:日后我便用这热气球,带你到天上去看看。

    韩妤抿嘴一笑,却是不再回话了。

    他们在里面窃窃私语,连守在门口的龙十二也只是听得一句两句。龙十二在夜幕之中瞪着眼睛,月光透过云缝,照在他地脸上,他悄悄移动了一下脚步,面上却仍是那副毫无表情地木讷。

    他简单的心中想不了那么多事情,他只知道,守好这道门,莫让任何不怀好意进去。

一二九、南海又闻风波起

    大宋嘉定十六年丙辰月辛丑日,西历1223年三月三十一日,清明节。对于流求而言,这是一个极重要的日子。

    因为流求开港而引起的骚动,虽然弹压得当,被暂时安抚下去,没有出现最坏的局面,但是每个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安抚。自流求利益而言,便是今后真正可与6上往来,也不希望这么大量的熟练工人返回原籍。返回原籍之后,他们不过是一个自耕自食的小农,可在流求,他们却能创造大量财富。

    他们更是赵与莒播下的火种,将来要点起燎原大火的。

    故此,如何安抚他们对乡井故土的思忆对祖先的敬重,便成了流求执政的一大难题。最后,还是总惹义学少年白眼的方有财想出了主意,那便是公祭。

    由杨妙真以流求之主的身份,公祭移民祖先,全套礼仪下来,花去了足足一个时辰,便是杨妙真这体格,也弄得香汗淋漓。不过想到这便是只有自己能为赵与莒做的事情,杨妙真便按捺住心中的焦躁,依着全套章程,将所有仪式都做完。

    与此同时,基隆是赵子曰,宜兰是陈任,也同样完成了这般祭祀之举。整个礼仪过程,耶律楚材看了直摇头,他精通史家典籍,这作原本是他按着古礼拟成的,可是方有财又自作聪明地添加了不少他认为好地动作。而执行杨妙真同样也弄了些她喜欢的花样,于是乎,在庄重肃穆之余。也颇多了几分娱乐色彩。

    祭祀之礼完成,不少移民都是大哭了一场,不过思乡之情也在这大哭之中得到了渲泻。

    上午是祭祖礼,下午便是祭谷礼了,这同样是一套礼仪,不过有了上午的经验,这套礼仪被简化了。杨妙真先是执犁,象征性地在田中耕出一垄。然后又绕着桑树转了三圈。这种祭礼,让耶律楚材再次摇头,不过他不是那种不知变通地人,只要意思到了便足够,过多的繁文冗礼,反倒耽误事情。

    之所以有祭谷礼,是因为流求对农业的重视。工商为流求带来了滚滚财富,如今流求银行深埋于地下的水泥金库之中,存放着金元宝足有五万两之多,银也有十万两以上。这使得流求行的金元券得到有力的支撑,甚至在一些与流求贸易的海商之间,他们相互也使用流求金元券结帐留易,这不仅便捷省事,而且远比大宋的楮币交钞要可靠。但是,流求地义学少年也好,方有财也好,耶律楚材也好,各方人士都深知粮食乃万事之重,流求出口工商产品。::::甚至仍然再出口少量的武器甲胄,唯独粮食,除了拿去和红袄军换人外,便没有出口过。

    这些粮食。如同那些金银一般,都是保持金元券稳定坚挺的储备。

    义学少年们带来了这个时代最为先进的耕作技术,大量的紫花苜蓿这样的牧草种植专门的兽医照料,使得这几年来,流求的耕牛数量激增,仅淡水农庄,便有耕牛五百余头,而宜兰数量更是远胜于此。在南方水田之中。耕牛不惧浸泡。吃苦耐劳,所需饲料又不象马那般精贵。再加上做工精细考虑到力学作用的铧犁,以及大量的人力,基本可以满足耕种地需求。

    经过两年多的大规模建设,淡水宜兰为农业配套的水利设施也已经相当完善,至少不会象初来时那般,只要遇着台风暴雨,无论是大是小,都要大量补种。一般的洪水,已经不能给流求的农业造成太大伤害了。

    流求农业采取的方式,也与6地上一贯的小家庭式的精耕细作不同。在流求,即便是得到授田的移民,绝大多数也是把田租给农庄,实行统一的大规模地耕作,这样就不会出现劳动力闲置的情形,也便于集体应对台风暴雨之类的自然灾害。在足够的粮食之后,目前淡水与宜兰有近四分之一地耕地被开辟出来,用与种植甘蔗棉花油桐桑树等经济作物。

    而且,为了开辟新的农庄,流求组织的探险队已经沿流求西海岸向南开拓,他们分6海两路进。因为与土人关系日渐紧密的缘故,6路随行的还有一队泰雅人移民刚来到宜兰时,他们曾经与移民做过战,但被火炮与铠甲驱走,经过几年的试探和接触,他们现在也与宜兰保持一种合作关系。出草杀人只是他们的一个风俗,实际上接触久了,他们除了暴烈好战之外,倒不算是贪婪无耻。教而化之,为我所用,这是移民对他们的态度,毕竟在丛林之中作战,他们可以说个个都是专家。

    越过作为流求唯一盐场地布袋之后,大宋嘉定十五年下半年,在后世地台南高雄两地,移民们建立了新的据点,这两地土人也是平埔人,故此相对较好交流,以交易为主,杂以武力威慑,诱使土人接受移民地迁入。迁至此处,都是这两年来新获授田的移民,他们人数约有一万五千人左右,随他们一起到达的,是两地各五百人的护卫队,加上常驻于布袋不停轮换的护卫队,在这西南部,也有三千受过训练的护卫队员。

    新的据点,按着赵与莒留的地图,被命名为流南竹林。

    这些护卫队员中夹杂了部分在耽罗岛与高丽人实战过的老队员,故此人数虽不多,却颇有战斗力。领导他们的,依旧是义学少年,如今义学一期二期的少年,年纪都已经二十二三,最大的甚至有二十四,在淡水基隆宜兰,他们积累了相当丰富地政务经验。再加上淡水初等学堂来的毕业生,管理人手上,已经颇足使用了。

    因为如今靠大宋海商为流求输送原料的缘故。流求自身地海船可以充分利用起来,加快移民输送,同时控制整个流求西海岸。

    在建起这两个据点之后,嘉定十六年正月底,探险队又绕过流求岛最南角,在这个被称为南湾的地方,他们又设立了一个新据点,只不过这个据点还只有少量人员。而且狭窄的地形,也不支持大规模的移民。

    完成整个流求西岸探险,探险队又开始东海岸的勘察,东海岸比起西海岸,地形要更为复杂,多山地丘陵,他们甚至在登6时遭遇了一次地震,这让探险队心生退意,反正主要目的已经达到,故此在清明前返回淡水。虽然绘出了流求东海岸的海图,也寻着几处港口,却未曾再开辟据点。

    阿茅是这支探险队的通译,他已经彻底喜欢上这种探索地生活,回到淡水之后,唯一闷闷不乐的便是他了。

    你这小子,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便如此作态见着他这模样,原先极为他担心的方有财破口大骂:老老实实给我呆在淡水,若是实在无事。与你那牵手多活动活动,你这狗东西,都成亲两年了还只有一子,那邓肯已经有三个了

    或许是在出之前过于努力。邓肯离开之后,他的土人老婆才现自己又怀上了孩子。淡水对于母婴照料得极好,全部是按着后世接生标准来的,故此母婴死亡率相对较低,这也使得淡水人口自然增长率极高,邓肯的土人老婆在他们出后八个月,为他生下了第二个儿子。

    对于阿茅,方有财有一种老父对幼子一般的情感。虽说总是拳打脚踢破口大骂。可是若在方有财身边有几日不曾被他打骂,阿茅便会怀疑他是否身体不适。

    老爹。我喜欢探险历奇此时阿茅的宋语已经说得极为利落:那些泰雅武士也如我一般

    蠢才,和那邓肯一般的蠢才听老爹我的几时有错,在家里好好做,你如今有田有职,牵手又在棉织坊里做活,好生在家中享福,为何要受那风吹雨打见左右没有外人,方有财低声喝骂道:你个土番,死心眼不好使,只须记得你老爹绝不会害你便成

    阿茅撇了一下嘴,他虽是极敬重方有财地,但这些年来随着年纪增长与见识增多,他象每个叛逆期的青年一般,开始怀疑长辈的智慧了。他正待与方有财辩论,忽然有人在外头喊道:方管家,方管家

    来了来了,我老人家还听得见,用不着那么大的嗓门,险些要把我家玻璃都震碎了听得有人叫,方有财絮絮叨叨地走了出去,来的却是一个护卫队少年,这些刚加入护卫队的初等学堂毕业生,他们主要职责便是跑腿送信,通过这些活儿,他们可以迅熟悉流求的人事与制度。

    方管家,请签收

    那护卫队少年递过来一张纸和一枝笔,方有财胡乱划了个圈圈,然后问道:上头写的是啥

    开紧急会吕宋出事了他身后阿茅伸出头来,看了看那纸,如今他识得的字,倒比方有财还多。

    之所以会开这次紧急会议,原因是流求驻吕宋韩平回到了淡水。

    韩平字终和,是义学三期的侥侥,他今年也二十岁,长得高大魁梧皮肤白皙相貌堂堂,虽说年轻,却如同耶律楚材一般,留了一副好胡须。土人见他,多有凛然以为神人,而他又善学土人语,抵麻逸不过半年,便能用土人语与当地土人交谈了。

    当方有财见着他时,觉他神情有些兴奋,目光也闪烁不定。

    此事将诸位请来,是因为韩终和有要事提请决断。杨妙真当仁不让,是这个会议地主持之人,她环视周围,各人各有其事,孟希声赵子曰陈任都不在,到场的唯有她方有财陈子诚李邺李云睿李一挝耶律楚材,再加上一个韩平。

    三月之前,我在吕宋北部现一个大铜矿。韩平兴奋地道:大官人所托之事,幸不辱使命,此事已经信报回报,诸位想必也都见过了。

    为了能让流求目前所控制和影响的区域更紧密联系在一起,淡水办了一份行数量极少的邸报,名字就是信报。之所以如此命名,因为上面都是流求势力范围之内用信件传回来地消息。信报只印五十余份,只有淡水宜兰基隆高层才能看到,属于保密范畴之列。在两个月前的信报之中,确实记载着在吕宋岛北部现大铜矿的事情,事实上,对于曾在郁樟山庄上过义学的少年而言,这算不得新闻,因为赵与莒在与他们上地理课时,便说过此处有大铜矿。

    土人虽能冶铜,但数量有限,多用来铸佛像,故此当初我觉得至少须得过上数年,我们才能去吕宋开矿,可如今不同,咱们有一个机会了。韩平笑道:麻逸以南的苏禄与邻国交战,双方尽数到我处来买武器,我可以以武器为饵,向他们要俘虏,用俘虏开矿,无须动用咱们流求人力,诸位以为如何看着韩平脸上闪烁着光泽,杨妙真微微皱眉,她再看向周围人等,现诸人神情各异。

    方有财是撇着嘴,露出一副不屑的模样,李邺则是双目光握紧了拳头,李一挝则习惯性地摸着自己的光头,露出一口白牙,而李云睿则眯着眼,如同她一般观察着众人的神情。当李云睿目光与她相遇时,李云睿淡淡地一笑,又移开了眼睛。

    耶律楚材则在捻须微笑,笑容若有所指,只不过杨妙真这般性子,瞧不出来罢了。在他旁边,陈子诚皱眉拢手,目光死死盯在韩平脸上。

    诸位以为如何。杨妙真问道。

    咱们流求缺铜,缺铁,诸位心中都有数。虽说子曰那边也有铜,却不足敷用,冶炼也有些困难。韩平笑道:如今吕宋既有好铜,为何不取来为我所用

    韩终和,那苏禄与邻国之战,是你挑起地吧半晌无人言语,还是陈子诚先开了口。

    耶律楚材看了陈子诚一眼,目光中有惊讶之色,以他眼光,自然可以看出韩平在此事上肯定是使了力气地,只不过他不曾想到,一直看上去象是个学究般的陈子诚,竟然也看出这一点。

    他却不知,赵与莒最为重视地便是教育,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将陈子诚放在淡水初等学堂这个位置之上,便是因为他实是义学一期少年中实力最全面。

    注1:高雄被命名为竹林,是因为高雄这个名字是日据后的音译,原名打狗,是汉人依据土人音而音译,其实是竹林之意查来的。

    注2:吕宋岛名,自然是赵与莒取的了,而当时菲律宾南北两分,北方为麻逸,其实是奴隶社会之初,还不能说有强大的统一国家,可见此时人赵汝适诸蕃志一书。南方为苏禄,则是有国家的。

一三零、以夷致夷有何妨

    韩终和,那苏禄与邻国之战,是你挑起的吧陈子诚再度质问,语气腔调,与上回一般无二。

    韩平面上颜色不变,他扯了扯自己的胡须,扫视众人一眼,然后颇自傲地点头道:正是。

    只让苏禄与邻国交战,只怕还供应不了你要的俘虏麻逸诸部,恐怕用不了也要打起来了陈子诚又问道。

    不错。韩平面不改色:小弟在吕宋呆了两年,也算小有成果。

    陈子诚猛然一拍桌子,勃然变色道:这算什么成果,大官人派你去吕宋,是为教化而去,却不是让你如此胡作非为

    伯涵学兄,你虽才华出众,手段却不够果决,故此前往宜兰的是世彬学兄,而不是你。韩平打断了他的话,捻须冷笑了声。

    义学少年之间也少不得争执,但象他们二人这般当众不留情面的相互指责,却是极少有的事情。而且义学之中虽是鼓励竞争,却要求竞争得有礼,不可为此失了仪态。

    大官人自有识人之明陈子诚说到此处,突然哑口不语,韩平再度冷笑:那大官人让我去麻逸,难道说不是识人之明么伯涵学兄,你是知晓的,当初大官人问我志向。我便说大丈夫当学汉班定远,异域逞英豪,又当如唐王长史,一人灭一国。大官人素来知我志向。又将我安置在麻逸,你以为此非大官人之意么

    或许是出于对后世曾做过许多恶行的那些东南亚土人地厌恶,赵与莒将心思果决的韩平派到麻逸,他原本只是想给那些土人添些麻烦,却不曾料想韩平搅起了一场几乎席卷整个菲律宾的大战。就象他派出探险船队原本是想去引进中南美洲的优良植物品种。却没料想放出了一群烧杀抢掠地猛虎一般。

    赵与莒种下了种籽,可种籽能否按着他所设想的那般成长,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韩平如此反驳,让陈子诚颓然坐了下来,缓了缓,他有些迟疑地道:大官人待土人向来宽厚。常怀仁义之心,为何为何

    伯涵,你太迂了。就在这时,杨妙真突然说话道。

    陈子诚看了杨妙真一眼,摇了摇头,默然无语。杨妙真目光扫过众人,她自觉口舌笨拙,无法开解陈子诚,见着耶律楚材时眼前一亮:晋卿,你执事最为公允。你且说说。

    耶律楚材苦笑了一下,杨妙真倒真会找事。不过看看周围,能让陈子诚服气的,只怕也只有自己了。

    竹书纪年中载,帝禹夏后氏八年春,会诸侯于会稽,杀防风氏。耶律楚材没有直接说对与错,而是引了一个典。然后才道:以禹之仁。尚有诛防风氏之事,土人愚顽。显戮亦无不可,何况其内部纷争,便是韩终和不去挑动,只怕也免不了相互厮杀吧。

    听得连耶律楚材都赞成韩平之做为,陈子诚却仍是心中不服,他摇头道:只怕我们妄自揣测大官人之意

    伯涵,你还忘了一件事情。一直观察众人的李云睿突然说话道。

    何事

    秋风清前去探访东胜洲,已经快二年,若是顺利,他们原本半年之前便该回来,即便不顺,今年他们也该回来了。大郎说的那东胜洲特产之中,你记得么,橡胶金鸡纳霜,还有诸如此类许多种,都只能在热带气候之中种植。大宋国土,唯琼崖可以一试,只是琼崖有官府,除非咱们大官人身登大宝,否则如何去种李云睿道:它物先且不提,便是那金鸡纳树,大郎说它之效果,比咱们地黄花蒿酒还要好,你且想想,此物能救多少人

    陈子诚一愕,兀自辩道:杀其人,夺其地,掳其财,岂是君子所为

    孔子诸少正卯之行径,岂是君子所为李云睿冷笑了声:遇君子而君子,遇小人而小人。

    虽然明知他这是狡辩,可是陈子诚一时之间却无法反驳,他们这些义学少年,原本就不是以孔仁孟义教出来的,读些论语春秋的,还是他们学成之后自学。

    见他仍是如此固执,杨妙真也不理会,只是问韩平道:你有多少把握,需要多少人手

    今年有三百人足矣,十足的把握。韩平极自负地说道:昔日班只用三十余人,我要三百余人,已是愧对古人了。

    如今流求正在开流南竹林两地,耽罗也需防着,淡水事关根本不能动人,基隆那里想从子曰手中带人走极难,你去宜兰,寻着世彬,向他要五百人。杨妙真见再无反对意见,便最出决断:只须记着,咱们人去不是为了拓地,而只是要占着铜矿,休要胡乱与土人争斗

    韩平听得给他五百人用,更是欢喜,虽说在他想来,以着流求护卫队的战力,面对那些土人,三百人便足以横行麻逸了。

    且慢,且慢。陈子诚又出言道,他站了起来:韩终和,我记得你初至麻逸之时得了一场大病,险些失了性命,是不是

    水土不服,原是难免听他这样问起,韩平撇了撇嘴道。咱们流求护卫队,都是经过心血训练而成,若是战阵之上失利阵损那还罢了,可若是因为水土不服而折损,那却不应该了。陈子诚道:麻逸极热之处。较之流南竹林更为湿热,四处皆是密林,多有蚊虫瘴疠,咱们虽有黄花蒿酒。却也难保万一。这五百人送去,若是为着并非急切的铜矿而损了,只怕得不偿失

    听得他拿出这个理由来反对,众人倒是一时语塞。

    正这时,一直没吱声只是看热闹地方有财说话了:此事我老人家倒是有法子。

    哦众人都看向他。这种事情,请他来也不过是为了尊重他这个管家身份罢了,他一向是插不了嘴地。

    咱们这不是有泰雅武士么,他们习惯在密林之中作战,又生长在这湿热的流求,比起咱们这些6上来人。自然更适合麻逸气候水土。如今他们与咱们亲善,招募些泰雅武士,送至麻逸便是。

    此计甚善耶律楚材拍案叫绝。

    虽说如今流求北部土人中,平埔人几乎与移民合而为一,除了语言风俗尚有些差别外,他们的生活方式与移民几无两样,而泰雅人则与移民密切合作,对那些不服从流求公署的土人进行压制。但泰雅人过于勇猛好斗,又有杀戮之习俗,随着周围部族地降伏。他们几无用武之地,虽说不敢招惹移民。却必定要与降伏的诸族冲突,这却是流求公署不愿见到的。

    老方,果然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见自己的提议原本要胎死腹中,却因为方有财一句话而峰回路转,韩平脸兴奋得红,对方有财赞道。

    那是自然。哈哈哈哈哈。方有财得意地大笑起来。笑了两声,又觉得这形象不象是话本中那足智多谋的孔明。却有些象那奸滑地曹阿瞒,便止住笑声,捻须眯远,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我老方心里自有沟壑,你们这些小子,还须得跟着我老方多多学习才是。

    唯有陈子诚肚子里仍是一肚皮郁闷,这与耽罗不同,当初他支持攻下耽罗,那是因为有赵与莒明确地指令,可挑起吕宋土人内乱,赵与莒却没有明确指令,故此他觉得,或许是韩平等人错误领会了赵与莒的意思。

    挑起吕宋土人内乱,流求乘机制之的计策便被定了下来,此后一个月里,便是忙着招募泰雅武士。果然如阿茅所言,这些泰雅人勇猛好战,听闻要远征异邦,无不踊跃报名,短短时间内竟募得千余人,远过此前所想。因为人数多了的缘故,流求公署原本想裁汰一批,后来听得说有未被选中竟然引为奇耻大辱自尽之事,这才罢休,决意将这土人分为两批,准备先后送至吕宋去。

    赶在台风季还未来临地四月,在两艘海船带领下,第一批五百泰雅武士被送到了麻逸。

    这些泰雅武士如今装备有流求铁场为他们量身定做的武器,无论是长矛还是砍刀,都是用上好的钢制成地。经过六年地摸索,流求铁场已经能直接用高炉炼钢,有着初步实用的烧结炼焦回转炉竖炉喷煤等诸多系统,所出产地钢材,质量已经过一般铁匠敲打出来的锻钢了。

    麻逸不过有两千余户人家,土人的领称为达图或哈拉,势力范围则除了吕宋北部之外,还包括周边诸小岛,象是三屿白蒲延里银东流等。有五百泰雅武士,已经足够韩平使用了。短短数日之间,他便扫平麻逸,将土人领达图圈禁起来,以他的名义号令诸屿,第一件事便是开辟道路,在密林之中修出一条通往吕宋岛铜矿地道路出来。

    都小心些。

    阿茅转身向后边的泰雅武士道,他还是争取到了来吕宋地资格,并且成为泰雅武士名义上的领,实际上这些丛林中的勇士每一个都比他要强悍,他能做的,其实只是将韩平的话语翻译成泰雅人的语言。不过很快就连这件事情都不必他来了,因为韩平的语言天赋再一次展露出来,不过与这些泰雅武士相处了一个多月,他竟然已经能与他们进行简短地交流了。

    泰雅武士地真正领,是个叫铁木的,他沉默少语,目光冷酷,听得阿茅地话,只是做了个手势。

    他手还未曾放下,立刻变成了推搡,阿茅被他推得飞了出去,撞在一棵树上,他正要喝骂,却现自己方才站的地方,竟然多了一根箭矢。

    海胆阿茅叫了一声,抓住自己的腰刀,抬头向林间望去,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铁木却伸手将标枪掷了出去,半空中传来一声惨叫,一个矮小的人自枝叶之中掉了下来。

    那人掉落之后,大腿上还插着铁木掷出的标枪,却极凶悍地翻身而起,咧嘴向着众人咆哮。他身材矮小,几乎刚过铁木之腰,一双圆眼,眼珠为焦黄之色,正是被土人称为海胆的深山土民。

    吕宋其余土人都算温顺,唯有这种土人,桀傲凶悍,竟有猎人为食的恶习,又喜欢暗箭伤人,故此泰雅武士驱赶的修路队,已经受了他们数次侵扰,不得不专门出来清剿他们。

    铁木冷冰冰地走向这个海胆,缓缓从腰间拔出刀来,那个海胆绝望地嘶吼,但喊声嘎然而止,因为铁木已经一刀砍下他的头颅,一脖子血喷了铁木一脸,铁木却未丝毫变色。他拎起那个海胆的头颅,将之挂在自己腰间,然后喃喃说了声。

    他说这附近必然有海胆的巢,他要带人去寻找。阿茅对韩平道。

    看了地上的鲜血与无头尸体一眼,韩平嘟囔了一声:可惜,这些海胆虽是好猎手,却不是好劳力,否则必然驱使他们来开矿。

    铁木静静立着,等待韩平的命令,韩平挥了挥手,用泰雅人语说了声:杀光。

    铁木立刻带着二十余个泰雅武士离开队伍,他们赤着上身,迅消失在密林之中。韩平寻了个木桩坐下,见阿茅有些手足无措,便向他招了招手:阿茅,过来。

    阿茅颇有些沮丧地跑到他身边,在方有财身旁的时候,总是被责骂,在韩平身边,倒是不被骂了,但阿茅也觉,自家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

    比不得韩平他们这些人聪明,比不得铁木他们勇武,几乎是一无是处。

    阿茅,你将这尸体带去给那些麻逸人看,让他们干活利落些,若是再偷懒,便如同这尸体一般。韩平没注意阿茅的心思,他命令道。

    听得自家有事可做了,阿茅于是又变得快活起来,他拖着那死尸的脚,一跳一跳地自树根与藤蔓间穿过,来到队伍的最后方,将尸体往地上一扔。那些懒洋洋的麻逸土人惊恐地看着他,他寻了两个最看不顺眼的,一人过去给了一腿:努力干活,偷懒死

    这一句简单的麻逸土话,他学得极流畅,那些麻逸土人给尸体吓住,便开始努力伐木耕地起来。

    因为此地植物生长极快的缘故,为了不让开辟出的道路没两天就被藤蔓爬满,他们在开出之后,都要用犁翻一遍,在土中撒上砂子盐碱。

    麻逸土人较为懒惰,但在凶悍的泰雅人慑服之下,这条通往后世碧瑶的路,还是一天天在向前推进,而南方苏禄国送来的俘虏,也一个月比一个月多,现在虽然还没显现什么,不过在半年之后,当道路修通在碧瑶开挖铜矿的同时又现了金矿,韩平一时之间,取代了义学一二期的那些少年,成为淡水初等学堂最经常用来激励后进的名字。

一三一、巧计可使狼变羊

    大宋嘉定十六年九月,临安城,一次预料之外的日食使得人心惶然不安。

    最为不安的就是天子赵扩本人,自从皇子赵坻夭亡之后,他的身体就彻底垮了,几乎整日卧病,便是偶尔好转,也只能坐在庭院里晒晒太阳。维持朝政运转的,靠的便是皇后与史弥远,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天子本人也习惯了。

    他原本想内禅于皇子赵,可是却又迟疑不决,毕竟他是亲眼见着皇祖父孝宗内禅之后,他的父亲光宗皇帝是如何冷落于他的。但突如其来的日食,让他甚为不安,总觉得这似乎昭示着什么。

    而虽然御医都竭力掩饰,可是他也意识到,自己这具身躯,已经到了它的极限了。

    宣宣史丞相来。

    这天他的精神好了一些,靠在榻上休息了会儿,然后传出旨意。

    这个旨意传到史弥远手中时,史弥远正为着国库之事愁,近来虽说庆元泉州广州三府的市舶司收入激增,可是随着与流求贸易的扩展,本土的丝绸行业却受到极大冲击,不仅仅税收远较往年要少,而且那些因为竞争不过价廉物美更为华丽的流求锦的织户,纷纷破产。连带着种桑养蚕的农户,日子也变得艰难起来。民间已有呼声。要求官府严禁流求锦输入,可比这呼声更强烈地是大宋朝堂之上朱紫朝官的呼声:市舶之事关系重大,不可因噎废食。况丝锦之业,不比铜钱,不应禁止。

    而且,根据史弥远所知,来自种桑养蚕的农户地反对声,正在变小,因为有海商拿着巨额钱钞,正在乡间里落大量收购生丝。这生丝也将销往流求。

    不过让史弥远很是头痛的问题在于,与流求的贸易确实增加了大宋的收入,但朝廷的支出象个无底洞一般,将这些收入增加又吸了过去。各路粮饷,山东东路忠义军的恩赏,想到这些要花钱的地方,他心中便是一阵烦躁。

    到处都是要钱要钱要钱,我哪能变得出钱来,说不得又只好加楮币了。

    以史弥远之聪明,自然知道滥楮币实际上是在饮鸩止渴。但是,他别无所择。若想改善大宋财政状况,唯有开源节流,开源便要加税,升斗小民已经是无可盘剥,要加只能加在官绅富豪身上,便是史弥远这威权势熏天,也不敢拿他们开刀。

    节流便要减少各军州粮饷,或是削减百官俸禄,这更是史弥远不能取的招数。稍有不慎,便是众叛亲离。

    故此,他能做地便是楮币,他执政十数年来。楮币滥已经成了顽疾,至少他自己是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了。

    一直到天子病榻之前,他还仍然在想着空空如也的官库问题,天子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倒有些奇怪:史卿,你为何一副心思不定的模样

    史弥远心中一凛,当初秦桧同样权倾朝野,可便是在家中闲居。也不敢穿颜色接近于黄色的衣衫。自己在天子面前竟然心不在焉,这实在是太不谨慎了。他躬身行了礼。然后道:臣在思忖江淮之事,前些时日有奏章说,江淮被水,饥民待抚。

    江淮水患前些时间又日有食之天子赵扩极是伤感地说道:朕无道,故此天降警示

    陛下何出此言,本朝自仁宗以来,未有一帝如同陛下这般常怀仁德。史弥远这话说得出自至诚:天象灾异,自有定数,岂是天子之过耶

    赵扩摇了摇头,不想再就此问题深说下去,他看了看史弥远,见史弥远如今也是须皆白,脸上明显出现了老人斑,他闭上眼,靠着榻,长长叹了口气。

    史爱卿,如今你也老了

    这话说出之后,史弥远双眉一撩,心中突的一跳。

    旋即又听得赵扩说道:朕也老了,你身体尚好,朕却不成了

    陛下安心养护龙体,自有康健之时,臣问过御医,都说陛下只是一时体虚,慢慢静养,自能康复。史弥远心中一松,劝慰道:陛下富有四海,天下有的是奇人异士,陛下又泽被苍生,天必赐福与陛下。

    赵扩眼睛亮了亮,但又摇头苦笑:史卿总爱说些好听之语劝我。

    两人沉默了会儿,御医端上一壶药,有内铛将药接了过来,尝了一口之后,再轻轻吹气,让那药温度降下来,待得适宜之后,才递给宫女,宫女服侍赵扩饮下。

    整个过程之中,史弥远都没有做声,殿里回响的,是天子轻微的咳嗽声。

    大殿时充斥着浓郁的药味,即便是在这药味之下,也掩饰不住一股属于死亡地腐朽气味。因为外头是阴天的缘故,殿中显得很暗,天子赵扩力行节俭,坚决不肯给皇宫窗户装上透光性能好的玻璃,未到刻钟下午六点之后,又不肯点燃马灯,故此才会如此。

    史弥远淡淡地在心中赞了一句,又把目光移到天子身上。

    史相,朕有意内禅,卿以为如何。

    低低咳嗽了一阵子,天子赵扩抹去嘴边的药渣,抬起头来看着史弥远道。

    什么史弥远心中一凛,天子意欲内禅如今天子膝下唯有一个皇子,那便是向来与他关系不睦的皇子赵,内禅,也就是要将皇位传与这个赵。自己在后宫之中当太上皇享福了。

    此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允许

    陛下春秋方盛,又是英睿仁厚,为何会想到内禅遇到这个问题。史弥远觉得绝不可听任,他向一个宫女使了下眼色,那个宫女悄悄退了出去,没多久,她又转回来,除了史弥远,根本没有谁注意到她地短暂离开。

    朕不服老不成啊,史相。朕原本便不是什么好天子,累得你在外替朕背骂名我看儿英武,不类于我,不如把帝位传与他,免得误了天下大事

    说到此事时,赵扩话语有些断续,他原本不是一个聪明之人,如何措辞来说服史弥远,让他极为困惑。

    此事万万不可。史弥远还没有说话,一个声音先在门口响了起来。声音尖锐高亢,赵扩听了之后,在榻上转了个身,面对着墙壁,以背对着来人。

    来的正是他的皇后杨氏。

    虽然也已经年纪大了,但杨皇后保养得仍如三十余许一般,她脸上带着薄嗔,一双杏目瞪得老大。

    迈着快捷地脚步来到天子御榻之前,她扫了周围的内铛使女与御眼一眼,用鼻音哼了一声:出去

    这些人一个个都缩着脖子出了大殿。大殿之中只剩下天子史弥远与她。史弥远与她交换了一个眼色,杨皇后咬着唇,坐在天子榻前。

    陛下。

    你如何来了,朕有病气。莫传与你了。听得杨皇后呼唤,赵扩不得不转过头来,淡淡地说道。

    陛下还是在疑臣妾么杨皇后悲呼一声,眼圈便红了,珠泪盈盈,自两腮边落了下来。她久掌后宫,原本养出了一国之母地气质,但在天子赵扩面前。却还如当初二人在太皇太后吴氏身边初会时一般娇怯。

    这神情让天子有些不忍。但又想起夭亡的儿子赵坻,那丝不忍便散去了。

    臣妾冤啊见天子不做声。分明是默认了,杨皇后呼了一声,泪如雨下。

    她接皇子赵坻接入自己宫殿之中,结果皇子却莫明其妙夭亡,举世俱疑心于她,唯有她自家才明白,她真的没有谋害皇子。

    天子赵扩开始剧烈地咳嗽,史弥远又向皇后摇了摇头,然后对着御床说道:陛下,臣请告退。

    退下吧,退下吧,你们都退下赵扩有些无奈地说道。

    给杨皇后这般一闹,无论如何,今天他都不可能说服史弥远支持他内禅退位了。大宋一朝,相权极重,丞相领袖群臣,若是得不到他的支持,天子地方针策略便极难施行。故此,赵扩也只能暂且按捺,在病榻之上等待更好时机了。

    有关天子想要内禅的消息,不知是被哪个宫女或内铛传了出去,皇子赵自是鼓舞庆幸,而沂王嗣子赵贵诚,则仿佛丝毫不知道此事一般。他安坐钓鱼台,每日里便是读书习字,早晨起来地时候会小跑着活动身体,在外人看来,他是个安于担当这个闲散亲王了。

    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一封封密信,通过霍重城秦大石了出去。

    北方石抹广彦开始加大了与胡人的贸易交易,自胡人处收购大量羊毛,并且传授胡人定居放牧的技艺。因为长期合作,石抹广彦已经与胡人有了极密切的联系,在年迈保守同时也更难应付的木华黎死后,他地儿子向来与石抹广彦有交谊地孛鲁成了胡人负责经营金国的太师兼国王,他比起木华黎要好说服些,对于让胡人定居放牧之事极感兴趣以往胡人游牧,逐水草而生,每至冬季,总免不了冻馁之苦,而定居放牧,种植牧草,圈养牲畜,则很大程度上可以改变这种情形。而且,以往养羊,不过是为了羊皮与羊肉,如今每隔些时日便可剪一次羊毛,自石抹广彦处换来烈酒器物,这让孛鲁极是满意。毕竟,如今胡人能抢掳地地方几乎抢掳遍了,便是人口也抓不得许多来与石抹广彦交易。

    在这几年地人易中,石抹广彦自燕云之地带走了十五万左右青壮,燕云之地原本经过胡人屠戮所剩便无几,如今更是渺无人烟。若不是石抹广彦的交易,这十五万青壮只怕也难逃一死。

    铁木真忙着经营西域,这两年又回转头来盯着西夏,故此无暇东顾,否则的话,以他的眼光,自然会对改变胡人习俗的定居放牧心存疑虑:不再骑着马儿四处游牧,却在固定的屋子里过着闲适的生活,这还是胡人么

    这却是比鸦片加铅盐隐藏得更为深的手段了,当胡人安于享乐之后,他们便再也骑不得战马拉不得弯弓,失去了游牧强盗的那种无拘无束的天性,就会变得温顺驯服。当他们完全驯服之时,便是收割开始之日。

    自胡人处换来地羊毛,被送到流求,又成为流求一项新物产:流求毯。因为胡人所牧之羊毛粗的缘故,纺不得细腻的呢绒,却可以织成上好的毛毯。这些毛毯因为有着各式花案纹理,极受大宋倭国和高丽人欢喜,而胡人自己,也对这种价格便宜更为舒适地流求毯情有独衷。石抹广彦是嘉定十六年一月自胡人处换得第一批羊毛的,十六年七月时,这批羊毛便变成了毛毯,自流求经耽罗中转,运回直沽,呈现在孛鲁面前。

    胡人粗鄙,只知道这流求毯是上好之物,却没有想到,他们卖给石抹广彦的羊毛与石抹广彦卖回来的流求毯,双方价钱相差至少五倍。这种利用价格剪刀差来剥削胡人之事,石抹广彦做得兴高采烈,胡人自家也心甘情愿。

    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胡人越依赖于石抹广彦贩来的烈酒茶叶器皿,在这种闲适生活之中,他们对于南侵的积极性明显不如以往,倒对占地养草放牧极有兴趣,胡酋贵人,纷纷于燕云之地圈占牧场,好多养些羊换来好东西。

    这一切都在赵与莒意料之中,因为羊种的缘故,如今胡人提供的羊毛还只能织毯,不过赵与莒早就指令石抹广彦,自吐蕃人处弄到他们地羊种,运到耽罗之后,与胡人羊种杂交,希望能培养出好地细毛羊来。不过,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运气特别好,只怕也要三年五载,运气不好地话,便是十年八年也不成。

    除此之外,赵与莒这段时间还有个新爱好,便是在郑清之陪同下,到临安各处游玩。大宋对象他这般的嗣子管束得并不紧,又有郑清之陪同,史弥远自然放心,况且他以为增加赵与莒与外界接触,可以让赵与莒赢得部分官员仕子的好感,对于今后大计也有帮助,故此史弥远对此也是持鼓励态度。

    在游玩了数月,将临安各方情形都亲自勘察之后,赵与莒似乎又失去了游玩的兴趣,开始重新回到坐守书房的日子。他学业进展得并不快,但又不至于让郑清之怀疑他不够努力,倒是书法,如今颇有高宗皇帝遗风了。

    然而,在他这看上去漠不关心的神情之下,却隐藏着无边的风浪。

    他知道,一场决战即将到来,天子的身体一天天虚弱下去,史弥远一党的活动越频繁,而皇子赵也越的诡异。

    隐忍两年有余,最后决定时刻,即将到了。

    注1:宋史:嘉定十六年九月庚子朔,日有食之。

    注2:秦桧小心之事记载于南宋叶绍翁的四朝闻见录。

一三二、劫波渡尽兄弟在

    大宋嘉定十六年十一月,淡水,天气晴朗,巨大的太阳悬挂在半空中,虽然在6上已经是寒风料峭,但淡水却仍是温暖如春。自从搬来之后,便从未见过雪,这让一些新移民有些不适应,但对于已经居住了六年以上的移民而言,这种气候却是极为宜人。

    乘着战船章渝号,李一挝威风凛凛地站在船头,这艘战船是江南制造局为海战专门制造的新式战船,按着赵与莒的指示,它得到了因搁浅而失事的章渝号的名字。流求海岸护卫队如今流求护卫队已经正式分为海岸护卫队疆土护卫队火炮护卫队三部分中有部分队员在窃窃私语,说这个名字极不适合用于海上,不过因为高层的坚持,这艘最新式的战船还是被命名为章渝号了。

    小心小心,兀那贼厮鸟,入位时小心,休碰坏了我的大爆仗

    看着码头的工人将大炮吊上章渝号,李一挝破口大骂,他的光头在阳光之下闪闪光,渗出细密的汗水,象上去倒象长出无数肉色的短。

    这怕不成吧被他喝骂的严格来说也不是码头工人,而是自耽罗岛撤回来休整的吴房,他仍旧是愁眉苦脸地嘟囔着,手上却更为小心了:这铁疙瘩哪里会被碰坏,倒是别将船碰坏了

    闭嘴,干活吴房算是李一挝老部下,故此他喝斥起来毫不留情,但吴房也是被他骂油了。毫不在意地又嘟囔了声:这可不成,咱们流求在非战时体制之下,从未不准人说话

    李一挝摸着自己的大光头。骂骂咧咧地踹了吴房臀部一脚,吴房这才闭嘴收声,然后周围的同伍都哄笑他:却是找打,你一日不挨李队正踢便浑身痒对不

    吴房也嘿嘿笑了起来,在李一挝转身过去地时候,飞快地跳起,在李一挝光头上摸了一把。李一挝勃然大怒,转身便追他。二人正打成一团时,突然码头处的大铜钟响了起来。

    二人立刻停下手,这种嬉戏打闹空闲时无妨。若是有事,却是不成的了。

    众人都是向码头大铜钟处望去,经过这些年建设。淡水码头大铜钟已经不再是简单地树在广场中间,而是移到偏北地位置。还为铜钟建起一座高台,清明时祭祖礼便是在这高台之下完成的。在铜钟之上,有一根树起的铁旗杆,铁旗杆上,一面红旗正在冉冉升起。

    不知是何事。吴房好奇地说道。

    李一挝低低骂了一声,揪着吴房的衣领道:你领着你的人在此守好了,我去炮台看看

    红旗是警戒的意思,升起红旗。也就意味着淡水海岸护卫队的战船要起锚升帆出港戒备。而炮台处的炮队成员也应该在三分钟之内就位,保持火炮处在可以射地状态之中。

    李一挝匆匆跑到炮台。抓起千里镜向港外望去,这些时日,象这般的事情也生过一些,多是在一些不熟悉流求规矩的大宋海商来时,但淡水上下并未因为是虚惊一场而有所懈怠。

    炮台位置没有灯塔处那么高,警讯先是灯塔处地了望手先生,然后以旗语传至钟台,钟台再敲钟,通知码头附近人员。又过了十余分钟,李一挝才看见一艘船,蹒跚着自东北处航来。

    好象是我们流求的船,什么警讯李一挝哼了声,再向那船看去,随着那船渐渐接近,他看到船帆上有许多明显补过的痕迹,而且船身也有些异样,绝对没有流求船保养得那么好。

    然后,他看到船上升起了一面旗帜,旗帜上写着一个大大地胡字。

    胡字旗,咱们没有哪个船长姓胡来着李一挝刚这样自语,接着就瞪大了眼睛:胡幽,胡幽

    与他一般想到来是胡幽的人并不少,码头地铜钟连连敲响,越来越多的人向码头处奔了过来,人潮声几乎要掩住那一千八百斤的大铜钟的声音。

    回来了,他们回来了不同的方言,不同的声音,不同的性别,不同的年纪,混在一起,却成了一般地共鸣,人们奔走相告,相互间说地只有一句他们回来了。

    淡水行宫里,杨妙真抛下赵与莒给她寄来的信,快步行到阳台之上,满脸都是惊喜,她等不得下楼,直接从阳台上跃了下来。

    淡水校场,李邺将传讯而来地骑手拉下马,夺了他座骑后快马加鞭。

    淡水公署里的大管家休息室,正在泡澡的方有财随意扯了件衣衫,光着脚狂奔。

    淡水初等学堂,正在教室中给学生上课的陈子诚抛下粉笔,颤声说了句放假。

    人们自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即使是在清明公祭的时候,也不曾见到过这么多人头。几艘原本舶在码头上等待上货的大宋海船上,水员们惊讶地看到,整个淡水象是煮沸了的一锅粥。

    李一挝也是心中狂喜,他盯着那艘正在接近的船,这是甘英号,接着,他又看到破损得利害的张骞号,还有吃水较深的法显号。

    另一艘甘英号,始终未曾见到它的踪影。

    真回来了两年半真回来了虽说少了一艘船,但是李一挝心中却不觉得悲伤,相反,那种狂喜让他陷入某种晕眩状态之中。李锐一身护卫队的制服,抿着嘴,下巴扬得高高的,笔直地站在码头前。

    他如今已经是淡水码头海关的副关长,专门负责应付那些不安份地大宋水员。这些年在淡水的学习,让他极骄傲和自负,他身上穿的也是那种用棉布铜扣和皮带装饰起来地最新式护卫队制服。这种笔挺利落的制服。据说也是岛主设计,对于整日摸爬滚打需要训练的护卫队来说,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他来之时,还记得向镶在墙壁之上的镜子瞄了两眼,正了正自己的衣领。

    老竹必然是随船回来了的,我定要叫他看看,这两年来,我已经大有不同了他按捺住心中的兴奋。脸上地神情更是冷竣了。

    这般神情,正是他曾在义学少年身上见到过的,那种自信骄傲与勇敢的混和。他曾经非常羡慕这种神情,如今,他终于也有了。

    唯一让他有些遗憾地。是他还未曾见到过那位岛主,以他如今的地位。还无法知晓岛主的确切身份,但却也能从隐约地风声中听出,那位岛主身份极不寻常。

    皮靴的底部敲打在水泥地上时,出喀咤喀咤地声音,李锐向后看了看,是李邺手里拎着一根马鞭,与他同样的装束,只不过肩上拱着的肩章上绣着的是一颗星和一颗杠。

    李锐立正行礼。李邺心思却不在他身上。只是随意点了点头,然后向海面望去。

    少了艘船他皱起眉来。喃喃地说了一声。

    虽是声音不大,周围又很嘈杂,但不知为何,这四个字还是传入李锐耳中,李锐微微一怔,他一心只想着让阿竹见着自己如今风貌,却没留意来的只有三艘船。他向海上望去,当觉少的是班号时,他的心突的一跳。

    似乎离开流求时,于竹便在班号上做事

    船越来越近了,李悦咽了口口水,觉得心跳得厉害。越是如此,他越不敢将内心地不安表现出来,故此,他高昂着下巴,站得也越地直了。

    早有引水员的导航船迎了上去,这是自家之船,自然没有那么仔细,不一会儿,甘英号便被引入港。船甫一靠岸,赶来相迎地人群象是响了一声霹雳一般,轰然向前。

    李云睿早有准备,他调来大队的护卫队,来到码头前维持秩序,数百护卫队的努力之下,相迎的人群才不曾突破关隘,被隔在木拒马之外。

    人可以被隔绝,声音却不能被隔绝,呼唤声,大笑声,喜极而泣声,还有热烈地交谈声混成一片。虽然有近三分之一的相迎只是这两年移来,并不曾目送探险船队离去,探险队中也没有他们的亲友,但那热烈的气氛实在感染人,映入眼中的尽是笑容,那笑容象是火一般,点得所有人脸上都是红晕。

    不过是三艘船入港罢了,你们淡水为何如此激动一个大宋海商不解地向陪同他的海关僚属问道。

    你知道什么,他们离开这里,整整两年零五个月那海关僚属也满脸的兴奋,听得这话语,也不与他计较,只是仓促地回复了一声,然后将热切的目光投向甘英号的船头。

    第一个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是一个谁都不认识的人物,不过岁的模样,怯生生地探出头来,向头下边望了望,当觉此处如此之多的人时,他唬得立刻又将脑袋缩了回去。然后,他才又一点点探出头来,目光有些惶恐,又有些兴奋。

    怎么会有小孩李邺又喃喃说了一声。

    接着,那孩子向前冲了冲,好象是被谁推了一把,他回过头,露出笑,然后,一脸大胡子,头乱糟糟披下来的邓肯波罗出现在舷板上。他头上戴着顶破烂不堪的宽檐帽,一手搭在那孩童肩上,一手摘下帽子,向众人挥了挥手。

    邓肯光着脚的方有财见他这副得意洋洋的模样,便习惯性地想要喝斥,可到嘴的话,却被眼中闪闪的泪光堵了回去。

    比他流泪更多的是邓肯的土人妻子,她声嘶力竭地喊着邓肯的名字,身边两个小孩扯着她的衣衫,怯怯地向船上望去。两年多未曾见到父亲,他们对于自己的父亲已经有些淡忘了。

    而被邓肯土人妻子抱在怀中的那幼孩,更是好奇地东张西望,想不明白为何会有如此多人聚在一起。

    邓肯目光在人群中巡视,当看到自家妻儿时,他顾不上搭好舷梯,直接便从船上跃了下来。因为船头较高的缘故,他这一跃还摔了一跤,可是没有一个人笑他,当他忘情地搂着自家妻儿之时,周围便是最古板的移民,也不曾有人觉得不妥。

    这是至情至性的流露,原本便不应受得什么拘束

    第三个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是胡幽,两年半过去,他脸上已经没有丝毫稚气,海风将他面膛吹成了紫红色,右眉处还多了一道长长的疤痕。他也算是半个义学少年,与李邺李一挝等关系都不错,见到他,李邺只觉自己悬着的心放下小半,哈哈大笑道:胡幽,胡幽

    人声鼎沸,他嗓子算大的,却也传不到胡幽耳中去。胡幽拉着那第一个出来的孩童的手,将他牵下船板,迎面李邺扑了过来,一把将他抱住。

    小子,你可回来了看着胡幽的脸上的疤痕,李邺捶了捶他的肩:不错不错,脸上竟然挂上彩了,这小子是你和那东胜洲土人下的崽儿么,长得倒是挺快

    李汉藩,你这厮还是这般嘴臭胡幽哈哈大笑起来。

    一个个水手自船上下来,家人亲友认出来的,便高呼他们的名字。巨大的声音有如海浪一般,掀得众人东倒西歪,杨妙真周围有数人护着,却仍然站立不稳。这一刹那,她觉得仿佛赵与莒也要从这些船上下来一般。

    李锐紧张地一张张脸看过去,甘英号上水员都下来,却仍然没有见着于竹。

    不打紧,不打紧,不会有事他在心中安慰着自己,急切地将目光投向第二艘靠港的张骞号上。

    林夕出来了,不少来得早些的移民都认得他,故此颇有人向他欢呼,他神情刚毅,目光坚定,这次远航,让他更为坚韧。在他身后,当秋爽出现时,欢呼声最大,因为几乎所有二年半以前来的移民,都见过他背着个药箱为人看病的模样。

    在张骞号上,李锐见着了欧阳映锋那个海贼,这家伙得意洋洋,但是却仍未看到于竹。

    他心中焦急如梦,等不及法显号靠港,也顾不得维持自家那冷竣严肃的外形,扯住一个正与亲朋热烈交谈的水员问道:那班号呢

    班号在新洲时搁浅了。那水员听得这个问题神色有些黯然地道。

一三三、山雨欲来风满楼

    大宋嘉定十七年五月初六,端午的龙舟赛刚过,在龙舟赛中夺得锦标的于竹清晨爬起来,就着自来水管中的水,洗了一把脸。

    在他离开淡水前去探险之时,淡水还没有这种自来水,是在这几年间,为了方便日益增多的市民生活,也方便各种工场作坊用水,这才修建起一套用水系统。水的主管用的是陶管,直径约是二十五厘米,外用水泥封好,然后埋入地下。分接入各户的则是陶管与铁管并用,出水口处有个活栓,扭松活拴便可放水这是欧老根闲暇无事中造出的小玩意儿,并没有赵与莒的指导,他也抱着试试的心理将之申请了专利,从而成了流求专利案公布以来,第一号专权,这小玩意儿由基隆的五金器械场制造,凡是要安装这个的人家,必须缴纳相当数量的管道铺设费水管费,安装这个活栓龙头当然也要缴费,而这费用扣除成本之后的二分之一,都归属于欧老根。对于拿着如今淡水最高俸薪之一的欧老根来说,这点钱几乎算不得什么,可对于一个淡水的刚刚落籍的普通工人,这钱几乎相当于他全部收入的一半了。

    于竹甩了甩头,对着镜子看着自家的脸,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牙来。他随意搭了件衣服到身上。回头对着床上喊了声:我走了。

    早些回来床上女声呢喃地响起,然后棉被被拉开,女人坐了起来:啊。今日要出海,你别急,奴替你做好早饭

    你睡吧,不必操心,我去食堂吃。于竹招了招手:时光还早着呢。

    他推开门,阳光照在他眼睛上,让他眯住了眼。看着街头匆忙赶去上工地人们,他神情微微有些恍惚。虽然已经过了半年,他仍然有些不适应这种生活。

    探险队在离开天赐港后,先是沿岸向南,抵达后世所谓昌昌附近,在此处上岸。此地为奇穆王国都,为世界最大的土砖城,城中居民过两万,对于探险,他们还算友好,特别是探险们带来的丝绸瓷器与玻璃。在此极受欢迎。通过此地土人,众人终于收集齐了所需要地种籽,同时也换来大量黄金。在昌昌休整补给了约四个月,众人再度出航,借着洋流和东南信风,他们经过一连串的群岛,终于在六月现了赵与莒标注的新洲,这次胡幽没有让到手的大现飞走,成为第一个看到新洲的人。

    班号是在新洲遭遇大风而搁浅的,那时于竹正在班号上。突如其来的从未见过地巨大风浪,将船时而推得十余丈高,时而又自半空中跌落。于竹亲眼见着两个水员被这巨浪直接自甲板上卷走,而剩余水员不得不用缆绳将自己绑上船上。他们努力想靠岸寻个港口避风浪。在那过程之中,班号被一个巨浪抛上了礁石,很快就现船底出现巨大的裂口,船迅下沉。抛下救生用的舢板之后,那舢板转瞬便被海浪卷走。其余三艘船同样在风浪中挣扎,无法及时靠近救援,最后还是船长邓震临危不惧,亲自转舵。将船开上了沙滩可惜他自己最后却消失在海浪之中。

    风静之后清点损失。班号人员折损了一半,剩余一半也尽数带伤。其余三艘船上同样也有人员伤亡,这是自出航以来探险队遭遇到的最大损失。班号已经无法修复,他们只能弃船,用小舢板将班号上的货物转到其余船上。

    这次风暴,使得他们在新洲停留了二十天,要晾晒那些被打湿了的货物,要让受伤的海员养伤,还要为船只补充淡水。

    海浪声与狂风声似乎还在耳边响起,于竹闭眼,深吸了口气,再睁开眼时,满脸都是灿烂的笑容。

    他们这般经过一番生死,倒不是没有回报,他们带回来的金银,一半折换成金元券后归属他们自家所有,故此他们几乎人人都暴富否则的话,以于竹地俸薪,也买不起现在的房子,安装不起自来水。大多数人在回到流求后便成亲,有关东胜洲新洲的事情,随着他们的财富一起成了谈资。便是在探险途中遇难的家属,也得了一笔不匪的补助,足以让其遗属在淡水过上体面的生活。

    老竹

    行走在这样平和而又急促的城市之中,于竹觉得心情极是放松,听得叫声,他回过头来,李锐那身笔挺的制服出现在他面前。

    切于竹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这小子整日穿着这身衣服在自家面前晃悠,仿佛生怕自家不知他如今担当要职一般。不过想到这小子现在还和人一起挤着公寓,于竹心中便平衡了:至少在这一点上,他是赶不上自家了。

    老竹,听闻你们又要出海

    歇了半年,也该出去转转。于竹笑道。

    你们是去哪儿两人一边走一边聊,问了这问题之后,李锐忙又道:若是机密,就不要说了。

    不过是去吕宋麻逸,然后再去苏禄。于竹撇了撇嘴:近得很,近得很呢

    他话语中炫耀之意,便是傻子也能听得出来。李锐嘿嘿一笑,倒是颇为羡慕:对你说是近得很,绕着大洋转了一圈,哪里把这十来日的航程放在眼里

    于竹此次南行。是为了自东胜洲带回地种籽一事。

    这半年时间内,流求又增加了移民五万有余,有近一半是自倭国等处送来的女子。故此限制流求展的人力问题又有所缓和。再加上高丽自顾不暇,根本无法再组织对耽罗地攻击,故此利用东胜洲种籽开吕宋苏禄一事就提上了日程。

    探险队自东胜洲带来了大量种籽,其中被称为玉米地种子最多,足有两万斤。其余各种种子,少的也有几百斤,多的过五千斤,比如说被称为赵与莒称为土豆的块根。橡胶种籽相对较少。也有五百余斤,为了防止意外,这些种籽被分散,每艘船上都各自存有一些,故此班号的遇险,并未对种籽造成太大影响。

    如今这些种籽都已经择地种下,因为都是第一次种的缘故,只能按赵与莒早准备好的农书来栽植,有中等学堂农务班地少年天一前来查看并做记录。

    此次自东胜洲引来地种籽包括玉米土豆番薯南瓜这样极重要地粮食作物,也有花生向日葵这样可以榨油的油料作物。还有辣椒蕃茄和其余果蔬,自然也有剑麻橡胶金鸡纳6地棉这样地重要经济作物。能在淡水播种的,如今都已经种了下去,当于竹走出淡水城门,来到通往港口的大路上时,路两旁便尽数栽种着这些植物。

    今日码头又是挺热闹的,你们要去南洋,还有人要去悬岛呢。李锐指着田里道:瞧,你们带来的南瓜开花了。

    正如李锐所说,今日出海的不只于竹他们。还有一队人,早在清晨之前,便已经悄悄上船。他们人数约有百人,全都厕身于压抑地货舱之中。没有一个人出来透气放风,更没有人说话。

    这批人带队是邢志远,当初赵与莒亲卫中,龙十二留在身边,秦大石隐身临安,王启年去了耽罗,这邢志远便留在淡水。他与流求护卫队里挑选出来最为精锐的人员,共同组成了这个被李云睿称为秘营的部队。这些人原本便是强兵。按着赵与莒的训练手册狠狠操练了数年。在耽罗之战后,更是被轮流派出。潜入红袄军金国高丽,进行秘密作战,积累实战经验。他们的战斗方式,完全与普通士兵不同,而且他们每一个别,都必须精于陷阱机关,能熟练地使用火药进行爆炸。

    他们中大部分都留在淡水,随时待命,准备出击。

    昨日李云睿才接到自临安传来的密令,今天一早,这些人便上了船。

    这艘船是流求海岸护卫队的专属快船,运力不高,但船极快,一般商船需得六至七日才能到悬岛,而这艘船只需要四日。上悬岛之后,他们却现自己无所事事,没有新的指令,他们只能在悬岛呆着,直到八月,他们中的第一批才乘上孟希声早已准备好的大宋海船,直接自水路驶向临安,然后在秦大石地接应这下,入住他的武林客栈。

    紧接着,奉命前来掩护的王钰与邢志远带着六十余人,同样走海路,运送大量流求货物驶进临安。

    张兴培捧着一个砂壶,扳了个马扎,端坐在码头处,悠闲地四顾。

    看着在码头上讨生活的那些苦哈哈地脚夫,他心中有股极强的优越感。

    一年之前,他也如同这些人一般,穷困潦倒,半生几乎就未曾遂意过。他曾竭尽全力向上爬,早年是苦读,希望能一举成名天下闻,结果却是失望,后来曾经商,仲尼做不成能做陶朱公也算不错,结果仍是失望,面对追来讨债的债主,他靠着身躯瘦小钻狗洞才得逃脱,好容易弄了些本,去做苦哈哈的行商,又在荆湖遇着山贼,不仅没了最后希望,为了活命他还不得不屈身从贼。便是当山贼,也不走运,次年就因官兵围剿,不得不跳水逃脱,辗转来得临安,幸好遇着霍重城。

    当时他是想进群英会吃上一顿霸王餐,便是被打死也值,没曾料想觉他吃霸王餐之后,他被直接拎去见了霍重城。见他颇有胆气,又识字能算,霍重城便招了他为帐房。这年余来,他小心翼翼,甚得霍重城信任,今日霍重城有事不能来码头,便将他派了来。

    他并不知道自己此行真正目的,只知道是来接流求海商王钰的。王钰基本每年都要来临安一两趟,故此他也认识。

    但是,当他此次见着王钰时,却觉得有些异样,王钰自家倒是镇静自若,他身边的伙计随从也看不出什么异样。但张兴培生性机警,还是觉得这伙伙计水员,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倒不是他们都太年轻,而是他们都太沉默,要是一般的水员伙计,到得临安这般大城,少不得惊吓嬉笑,他们也看,从不少人地目光中可以看出,他们是第一次来到临安。可张兴培自始至终,就未曾见到他们相互就此交谈过一字。

    张兴培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王大官人在流求,定是了不起地世家子弟吧

    王钰一笑道:何以知之

    听得他不曾否认,张兴培心中疑窦放下一半,笑道:且不说王大官人气宇非凡,绝非如同小人这般细门小户能养得出来的,便是贵介,一个个也精明强干规矩极严地模样。

    王钰听得回头望了望稀稀拉拉跟在后头的众人一眼,然后向邢志远挤了挤眼睛,邢志远有些懊恼,他们来临安是做大事的,却不曾料想才上岸,便被一个区区帐房瞧出了不对来。

    好在这帐房是霍重城亲信,也算是自己人。

    我家在流求,不过是中上罢了,不过规矩之严,倒真是如你所说。王钰笑道:家中子弟,都僻居远国,不曾见过临安这上国大都景象,看得目瞪口呆,倒是叫你笑话了。

    张兴培笑眯眯地道:小人哪敢笑话,王大官人这边请,贵介住宿之处,家主人也早安排好了,便是在柴垛桥西宾馆了。

    安置这些人落住之后,张兴培依旧是笑眯眯地告辞,然后匆匆赶回群英会,霍重城办完事情回来之后,他拉着霍重城来到僻静的屋子里。

    东家,情形不对。他眯着眼道:那海商王钰,我见他不是个善类。

    霍重城一惊,王钰是不是善类,他最是清楚,故此面色一变:你如何得知

    张兴培冷笑道:他自家那模样,必是世家子弟出身,可今日我见着他的随从伴当,一个个走起路来都是一模一样,虽说有意散开,可每人步子大小都是一般长短。他那些伴当虎口手指都是老茧,骨节处极粗大,若只是干粗活,不应身上各处都是如此。而且这些人都一语不,许是小人多疑,总觉得若是小人稍有异样,他们便要拧断小人脖子

    他说到此处时,心中突的一跳,霍重城与那位王钰又有交情,又遣他去接人,莫非

    霍重城盯着他,嘴角慢慢浮起了笑意:很好。

    张兴培绝对不曾想到,随着自己接来的人入城,临安,乃至大宋,将会迎来一场猛烈的风暴。

一三四、汉衰曹瞒学霍光

    大宋嘉定十七年八月丁酉日清晨,赵与莒推开窗子,秋风夹着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深深吸了口气,这清新气息里还夹着若有若无的桂花香味。

    既是有了酒精,那么香精似乎也可以做出来呢。这香味让他精神一振。

    殿下,奴来侍候梳洗吧。因为天气还不算冷的缘故,韩妤身上的衣衫并不多,她也是刚刚起来,端着水盆进屋时,她的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粉藕一般的前臂。赵与莒目光在她的手上停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又移到韩妤红扑扑的面庞上。

    放下,我自己来吧。他淡淡地说道。

    韩妤微微有些失落,她觉得今日官人似乎有些异样,莫非是担心天子的病体前些时日朝廷里传来消息,说是天子身体有恙,正在养病,但这两年来这样的消息传来没有十回也有八回啊。

    赵与莒知道的比韩妤要多,霍重城这些年在临安布下了一张虽说不大却牵连要害的网。他知道七月份的时候,杨皇后丞相史弥远为了内禅之事又与天子争执过一回,知道史弥远一党正忙得团团转。

    想到这里,他淡淡的笑了一下,如果史弥远一党不忙得团团转,那么忙得团团转的便会是他了。

    刻钟时间上午八点三十分。吃完早饭之后,他泡了一壶茶。然后端坐书房,翻开一本书,细细看起来。看到会心之处,还不忘用朱笔圈上一圈,或划上一条线。他,乃是郑清之推荐与他的资治通鉴。

    刻钟时间上午九时正,万岁巷。

    万岁巷为皇子之居所,皇子赵年纪已长,故此不能居住于宫中,只能在此。他在书房之中走来走去。绿绮抬起眼看着他的脚步,神情极为楚楚。

    最近皇子心情极为不佳,整个府中都明白。六月地时候,皇子原本添了一子,天子极是欢喜,为此诏告天地宗庙社稷宫观,还赐名为铨,然而,就在这月丁亥日,皇孙赵铨夭亡。当原本极康健的皇孙突然死亡时。赵第一个反应竟然不是悲伤,而是失魂落魄地喊了一声果报。

    只有绿绮知道那皇孙是如何死亡的。

    父皇如何了当刻钟九时正的钟声响起时,一个青衣小帽之人被引了进来,赵劈头盖脸地问道。

    天子龙体稍安。那人低声回应道。

    绿绮向那人望了过去,恰好与那人的目光相遇,那人尖锐如针的目光,刺得她心猛然一跳。

    刻钟时间上午十时二十分,曹家花园巷,武林客栈。

    还是上午,客栈便挂出打烊的牌子。两个伙计带笑站在门口,凡有客人过来,只是拱手说店中在修理,故此今日不开业。

    若是人的视线能穿过围墙。穿过墙壁,便能看到客栈楼上一间大屋被挤得满满地。

    每个人都得将图记牢了,记住,如何能最快自沂王府赶到码头去。秦大石声音很低,却很有力:经过这三年训练,你们身体便是兵刃,为防意外,除了藏在袖中的手弩与怀中的匕。其余兵刃都不准携带。任何有可能引起怀疑之物,都不准携带。相互再检查一下

    刻钟时间上午十一时,柴垛桥西宾馆。

    船已经到了,你们这就出吧。霍重城面上也没有往日笑嘻嘻的神情,他看了邢志远一眼:而近,你是内行,都交待完毕了么

    只管放心,绝无差错。邢志远凛然回应。

    那我最后重复一遍,你们分三组,一组回船上,另两组在街头,若是有变,便纵火起事。霍重城森然道。

    刻钟时间正午,临安城御街。

    天子身体欠安的消息,临安城的百姓都已经熟悉了,他们一如往常地嬉戏游乐,这繁华的都会,让他们流连忘返。各式各样小吃糕点的香气,各种各样来自海外的奇珍,都罗列在御街两旁店铺之中。

    苏穗放下马车之帘,这种两匹马拉着的马车,也是流求地物产,不但转向灵便,而且有防震装置,还铺有毛毯,坐在上面,远比旧式马车要舒适。她摇了摇头,对着赶车之人说道:走吧,这一次,还不知何时能回来呢。

    真不明白姐姐是如何想的,好生生的放下生意便要跑庆元府去,庆元府的分号又没有什么事情苏琦有些不快地道:有好些日子不曾见着广梁大哥了,我本来想这些日子去寻他耍耍呢。

    阿琦,你也不小了,这两年我便要将家里事情交与你,也该说与你听了。苏穗白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天子病重,已经十日不曾上朝,若是有个长短,这行在情形,只怕要为之一变我们商贾之家,最重要的便是能察言观色随风行事,若是行在有了什么变故,我们这般人家,免不了殃及池鱼。到庆元府去,虽说是麻烦了些,却总比呆在临安要好

    她声音压得极低,苏琦听得也收敛了面上的不快,微微一沉吟,他也低声道:那为何不与广梁大哥说声,让他也离开

    苏穗呆了呆,霍重城对她痴心一片,直到今日家中尚未娶妻,若说她不为之感动,那绝对是谎言了。她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霍广梁是做大事的人他绝不会离开的。

    下午三时十分,临安城南皇宫,天子卧病的病榻之前。

    朕已如此史卿。朕与你君臣相知,所有事情,朕都让你放手去做只有这最后一事。你便依了朕朕会给皇子诏书,必不让他为难于你

    赵扩说话时断断续续,时不时还剧烈地咳嗽一下,用来抹拭嘴边地丝绢,沾着暗色地血迹。他眼睛里目光散乱,看起来不是固定于某一点上,而是象盲人一般没有焦点。

    陛下,臣请陛下立皇侄贵诚为皇子。史弥远仿佛没有听到天子之语。

    贵诚贵诚迂懦。不过又是又是一个朕,况且他已嗣了沂王,便便足矣。赵扩吃力地道。

    陛下,贵诚孝亲敬长,沉稳有度,群臣莫不赞许。史弥远向前迈了一步,让天子可以看到自己,然后大声道:陛下还是以贵诚为皇子吧

    大殿中的内铛侍卫还有宫女,见着他这般失礼,竟然没有一个人喝斥。赵扩闭上眼。将头歪向另一边,不再说一句话,只是不停地咳嗽着。

    史弥远向殿门外做了个手势。

    陛下,该吃药了。御医将一枚朱红色地药丸与一碗药汁呈了上来,内铛看了看肃立于榻前的史弥远,然后低声道。

    朕咳咳

    天子赵扩如今已经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咳血便血,将他身体中最后地精力也榨走,他慢慢抬起头来,看了看那药。嗅得那味道,便厌恶地摇了摇头:不不必了,朕今日觉着觉着精神尚可,就不不必吃了。

    内铛瞧了史弥远一眼。史弥远沉着脸,摇了摇头,那内铛劝道:陛下今日精神好了,正是这药见效了呢,再服上一丸,明日便又是生龙活虎

    朕不想不想吃药,不想天子赵扩摇了摇头:拿下去吧。

    陛下,这金丹乃是微臣请高人炼制而成。陛下还是服用了吧。史弥远也劝道:陛下吃了这药。早些好了起来,世人多有七十生子。陛下若是身体好了,还愁没有嫡亲皇子

    听他这般说,天子赵扩摇头苦笑:史卿你倒是会宽慰人

    虽说如此,内铛再将药丸呈在他面前时,他张开口,任那内铛将药喂入嘴中,然后饮了一口药汁咽了下去。

    刻钟时间下午三时十五分,沂王府外。

    秦大石推着小车,因为太阳还比较烈的缘故,他面上渗出了微微的汗珠,他将草帽向上移了移,然后将帽檐一端折起。

    这是暂安无事,继续警惕的信号。

    沂王府原本清静,行人并不多,他拿出个葫芦,灌了几口水,又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推起车自府前走了过去。

    沂王府的大门紧闭着,门前连个看门地都没有。

    刻钟时间下午四时正,万岁巷皇子府。

    天子情形如何了

    皇子赵越的急躁了,他甚至没有称天子为父皇。那个青衣小帽之人摇了摇头:殿下,如今我已经无法接近天子寝殿了,中午史相国来后,寝殿四周便都是他地人手,我不敢冒险。

    这当如何是好,这当如何是好赵转了转,然后拉住那人衣袖:你总是有办法地,对不对,此前几次你都有办法,这次定然也有的

    我请殿下交结殿前司将士,殿下却送了华岳性命,如今之时,我有何办法那人苦笑道:殿下,总算到了这一日,你只有耐心等了。

    刻钟时间下午五时二十分,沂王府。

    赵与莒吃过晚饭,点起马灯继续翻那资治通鉴,还没看几页,便听得门外有匆匆地脚步声。

    不经通禀能到他这里来的,应该是郑清之吧。

    果然,片刻之后郑清之出现在他视线之中。此时郑清之,官已经升得高了,不再是当初那太学的九品小官,他一进来,便摆手示意韩妤出去。

    先生可是有事见郑清之模样,赵与莒起身问道。

    郑清之头有些散乱,双眼布满了血丝,嘴角因为上火也起了血泡。见赵与莒仍旧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他心中暗暗一叹,但随即振作了精神:殿下,天子自丙戌病起,如今已有十余日不能起床了。

    唉赵与莒叹息了一声,然后沉默以对。

    殿下,你如今还不明白史相公与下官之意么郑清之压低了声音:众人都只道殿下迟缓迂讷,下官与殿下相处二载,却知道殿下大事并不糊涂

    赵与莒神情一动,扬眉看着郑清之,两人目光相对,竟然都是一时无语。

    刻钟时间下午六时正,沂王府书房。

    听得刻钟传来报时的钟点声,郑清之再也按捺不住了。自从他说出那句话之后,两人已经沉默以对四十分钟,他不能再等下去。

    殿下韬光养晦,隐忍渊默,实为下官所不及。他深深吸了口气,苦笑着摇头,当初史弥远问他沂王嗣子如何,他只以不凡二字应对,那时候在他心中,只不过觉得这位天子少读圣贤之书,不懂治国之策。但两年下来,他完全改观,这位天子确实迟钝木讷,少言寡语,但他稳重自恃,几乎从不犯错,便是这一点,就证明他绝不是愚笨之人了。

    蠢人总是急着证明自己聪明,而大智则若愚。

    下官从史相公那儿来,天子已崩,皇子向来与殿下不睦,若是他即了帝位,殿下便是想做个闲散亲王也不得。郑清之站起身来:史相公因为与我有累世交谊,故此托我来与殿下推心置腹,殿下现在却不一语,我当如何回报相公

    赵与莒吸了口气,他从容不迫地站起身,然后拱了拱手:家中老母尚在绍兴。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郑清之预料,他先是一怔,然后大喜。

    刻钟时间晚上六时二十分,临安城丞相府。

    史党要员云集于此,个个神情肃然。

    他果真是如此应对史弥远拍案而起,面上尽是大喜之色。

    正是。郑清之握紧拳头:殿下孝亲敬长,向来如此,在此之时,尚能念着老母史相公,功莫大于拥立啊

    此时此刻,他们都顾不上拐弯抹角,郑清之言语之中,便是裸地赞誉:能如此孝亲敬长,那么待赵贵诚登基之后,念着史弥远有拥立之功,这权势地位便保全了。事不宜迟。史弥远当机立断:你再回王府,与殿下在一起,切记切记,不得再外出离府半步

    郑清之拱手应命,转身而去。史弥远又向薛极道:薛会之,杨家那边,你立刻去,定要杨家兄弟入宫

    薛极也拱手应命,此时不是溜须拍马地时候,故此他也极为利落。

    相公,如今贵诚还只是皇侄宣缯神情有些迟疑。

    无妨,我这里有天子之诏,立皇侄贵诚为皇子。史弥远捻须眯眼,不紧不慢地说道。

一三五、帝星夜耀天子堂

    刻钟时间晚上六时三十分,临安城丞相府。

    天子之诏

    宣缯有些愕然,他为枢密使,算是位官权重了,但对于这个诏书,却是丝毫不知。

    史弥远笑着自家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来,将之递给了宣缯,宣缯接过一看,果然写着立皇侄贵诚为皇子改名为昀的字句,还盖着玉玺大印。不过这纸上字迹,却不是天子御批,而是史弥远所写。

    矫诏

    这个念头在宣缯心中浮起,但瞬间他便哑然失笑。

    满朝大臣,几乎近半是史弥远党羽,只须得史弥远不说这是矫诏,便是还有一二人嗡嗡不止,那又能如何

    既是如此,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这个只欠的东风便是杨皇后的支持,立皇子之事,可以由史弥远矫诏行之,可立太子之事,若是得不到杨皇后的配合,必然是不稳妥的。要说服杨皇后,凭借史弥远还不够,必须要让杨皇后的娘家侄儿前去动之以情。

    诸位,我们先进宫,虽说我出来时有交待,出来时间太久了总是不好。史弥远起身迈步道。

    刻钟时间晚上八时正,皇宫之中。

    此事不可,陛下最后心意如何能改得皇后杨氏眼圈泛红:你们休要再说了,就让天子就让天子安心去吧

    杨氏出身卑微。原本只是太皇太后吴氏宫中养地歌女,后来与天子赵扩相悦,这才有为国母之日。对于已经驾崩的天子赵扩。她是真正爱着的,只不过这些年来权势赫赫,让她忽视了这种爱,直到天子驾崩,她才猛然意识到,当年那个在太皇太后殿中,用温柔地目光看着自己的男子,已经永远离开了她。

    杨石焦急地看了看正在报时的刻钟。这已经是他们在半时辰内第四次来劝说杨皇后了,前三次都是无功而返。

    他虽为贵戚,却不是无能之辈,嘉泰四年时,金国使来大宋,言语多有不逊,辱及大宋君臣。当时他还年轻,官也只是承信郎,大怒之下,他从容而起。挽弓搭箭三矢三中,惊得金国使噤口不语,极大地维护了大宋尊严。

    只因为他是杨皇后娘家侄儿,而皇子赵又与杨皇后不睦,故此他也不得赵青眼。他也是个极自负之人,赵又不是天子亲子,不过是运数好捡了个皇子罢了,故此他也对赵没有什么好感。

    你们退下去吧。皇后以袖掩面,不让他们看到自己的泪水。

    刻钟时间晚上八时五分,沂王府。

    赵与莒放下资治通鉴。唤来韩妤,命她取酒菜来。

    霍广梁处有好酒,据闻又有下酒好菜,你遣人去与他说。将酒菜送进王府来,我要与郑先生痛饮一番。

    殿下此时还有心宴饮郑清之苦笑,也不知道这位皇子是真的渊默如海,还是迟钝无比。

    赵与莒镇静自若,看了看郑清之,从容不迫地道:有史相公郑先生,学生只需垂拱仰成即可。

    郑清之闻言心中一暖,那位皇子赵之所以不得史弥远支持。便是因为性子暴躁急切。对史弥远如终有成见,不通为政之道。如何能当这大国之君

    刻钟时间晚上八时三十分,万岁巷皇子府。

    赵背着手,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因为四处都挂起了马灯的缘故,院子里被照得雪亮。所有的仆役宫女,都屏着气息,尽量不让自己的目光与他地目光接触在一起。

    他看了一眼特意让人搬出来的刻钟,焦急地来到门口向外观望。

    仍然没有任何人影,这让他的心更加不安,他渴望,却又害怕即将到来的结果。

    为何还不来人,为何还不来人他喃喃自语,然后指着一个仆役:你出去看看

    那个仆役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拖着步子向外走去。

    顿了顿,皇子赵还是觉得不安,他又挥手,将那姓柳的亲信门客唤来:你去两府执政处,还有翰林学士处,务必将宫内消息传与他们

    刻钟时间晚上九时,皇宫之内。

    本宫已经说过,这绝对不成杨皇后端坐在座,方才伤心欲绝的神情已经淡了些。她扫过杨石与杨谷,二人都是一脸惶恐,她叹息了声:皇子赵乃先帝所立,岂可擅变,此事非你二人可预,还是回去,早些安歇吧。

    娘娘

    杨谷叩于地,他们已经失败了六次,这是第七次了。想到自家身家性命已经完全与史弥远绑在了一起,他话语中便带上了哭腔:娘娘,如今内外军民皆已归心,苟不立之,祸必变生,则杨氏则杨氏无噍类矣

    说完之后,他便放声大哭起来。

    刻钟时间晚上九时二分,沂王府中。

    自群英会送来的只是几碟小菜,并无大鱼大肉,却都是郑清之从未见过的。一盘金灿灿的,那是煮玉米粒,另一盘红通通的,则是炒花生米,至于土豆片之类番茄果,也瞧上去极为新奇。

    这些自美洲来地物产,都是流求带来,象番茄便是第一季果。

    先生请用。赵与莒劝道:这些珍物,咱们大宋向来不曾见过呢殿下郑清之长长吁了口气。然后抓起筷子,他很敬佩晋朝那位宰相谢安,想着他在淝水战时地风范。xx郑清之便努力让自己心情平静下来。

    守在门口的龙十二目光炯炯地扫过自己面前的六人,这是群英会派来送食物地,他们尽皆是二十余数的壮小伙儿。

    在一旁侍候着的韩妤靠在书橱边,在她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双锋利的短剑。

    刻钟时间晚上九时十分,皇宫中。

    杨皇后已经沉默了十分钟,在这十分钟里,她一声不响。始终沉吟。杨谷与杨石的痛哭变成了抽泣,但两人仍旧长跪不起。

    杨氏无噍类矣

    这句话始终在杨皇后心中回响,当初她支持史弥远杀掉韩胄,那是因为韩胄等人曾反对她为皇后,她出身低微,对此极是敏感,故此才会与朝臣杨次山认为兄妹,为地便是有杨氏为外援。

    若是没有了杨氏在外朝的支持,她绝不会有今日,而此后若是赵登基。以他地性子,便是奈何不了自己这个太后,也定然要寻杨家的纰漏。失了外援,自己这个太后,岂能有往日风光

    其人安在寻思许久之后,她终于开口了。

    刻钟时间晚上九时十五分,皇宫之中。

    皇后太后要见贵诚

    薛极面色赤红,因为激动地缘故,他的脸都有些扭曲了。听得他带来的消息,史弥远以右拳击左掌。也是兴奋异常:大事定矣

    旋即他又道:直学士院程到了么

    到了,不过两府执政与翰林学士都齐聚于宫门前回答的是殿帅夏震。

    切莫让他们进宫,切记切记史弥远又变了颜色,下令道:拖住他们。也莫让他们离去只说天子,不,皇后有旨,令他们在宫前候传

    说完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让程进来草诏

    夏震前脚出去,史弥远召来被称为快行的宫使:去宣皇子来。

    宫使正要离开,史弥远又唤住他们:切记,是沂靖惠王府的皇子。而非万岁巷的皇子

    刻钟时间晚上九时三十五分。万岁巷皇子府。

    赵焦急地倚门观望,两府执政翰林学士都已经赴宫。但暂时还不曾有回讯来。当他听得脚步声,又看到一盏马灯快过来时,他心中狂喜,但那队人只是自皇子府前经过。

    赵懊恼地摇了摇头,目送那盏马灯远去,隐约之中,他觉得那似乎是一队宫使,却不知是出来传递什么的了又过了一刻钟,他再次听得脚步声,只不过这脚步声不是从皇宫处传来,而是自那队宫使消失地方向。赵倚门观望,却见这行人此次并未亮灯,淡淡地月光下,看不清有多少人,是什么人物。

    怎么还没有消息赵顿了顿脚。

    刻钟时间晚上十时十分,皇宫之中。

    杨谷与杨石拥着赵与莒,脚步匆匆地走进大殿,这还是赵与莒第一次进入皇宫,若是放在他时,他免不了要左右看看,后世他曾经参观过故宫博物院,但那与如今大宋皇宫却是不一样的。

    杨皇后脸上地悲恸之色已经没有了,她完全从失去丈夫的打击中醒了过来,这个时候,她又是那个手握权柄的皇后了。

    快拜见皇后

    这个时候,分秒必争,杨谷与杨石已经顾不得一些礼仪。一进门,他们便催促赵与莒,倒是赵与莒,依旧是那不慌不忙的神情。

    他已经伪装了三年,不在乎多伪装一段时间。

    臣赵贵诚拜见皇后。他正了正衣襟,然后跪拜下去,行了大礼。

    这个皇侄的传闻,杨皇后也曾经听人窃窃私语过,有关他出生之时的种种异兆,还有他在被册立为皇侄之后的端重沉稳。自一年多以前,杨石杨谷便反复在她面前赞叹过这位皇侄是如何谦恭有礼。

    抬起头来。这个时候还如此从容。杨皇后心中颇为欢喜,但还想看看他地相貌。

    赵与莒抬起脸,他相貌堂堂。身材也高大匀称,与皇子赵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因为养气更深的缘故,他目光是内敛的柔和地,与皇子赵那种锋芒毕露地刚锐完全不同。

    此时赵与莒的目光里含着一抹哀伤,并没有多少欢喜。杨皇后心中突的一动,只觉得内心深处又被触动,她觉得赵与莒的这种悲伤是真诚的。

    被迎立为帝。却无自得之色此子赤诚,实属难得这个念头一起,杨皇后对赵与莒更是好感大增,她向前欠身,含泪将赵与莒扶了起来,抚着他的背道:汝今为吾子矣。

    刻钟时间晚十时三十五分,万岁巷皇子府。

    果真是有召传我见着来的宫使,皇子赵大喜:天子天子如何了

    御驾龙驭了。那宫使低声说了一句,然后躬身道:殿下还请前往。

    好,好赵长长出了口气。面上俱是喜色,向前走了两步,回头看了看身后,指着自家侍卫道:你们随我一起来。

    二十余个侍卫跟在他地身后,走在深幽地夜巷中,很快,他们便到了皇宫御门之前。因为天子龙双归天地缘故,御门前护卫比往常更多一些,赵急步入内,他身后的护卫却被拦住。

    殿下。宫禁之中,不必带许多人手,免得惹人非议。宫门前地武官行礼道:殿下只带随身侍卫入内便可。

    赵点点头,此时他已经无心分辨太多。一颗心早已飞到御座之上了,他向随侍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六个侍卫随他进了御门。

    到第二道门时,又被拦住,这次在门前迎接他的是史弥远本人,他拱手道:殿下,举哀重地,不可令闲杂人等入内。此乃礼制。

    赵皱了皱眉。又向那几个侍卫点点头,示意他们留下来。史弥远如今对他态度。与往日大不相同,颇有恭顺之意,赵斜睨了他一眼,心中冷哼了一声。

    将赵引入大殿之中,皇帝的灵柩便停在那儿,在一片帷帐之中,赵干哭了几声,然后迫不及待地结束了举哀。

    殿下,现在臣去宣召百官,夏震会在此侍候殿下,过会儿便升殿,请殿下稍候。礼毕之后,史弥远向殿帅夏震使了个眼色,夏震点了点头,寸步不离地跟在了皇子赵的身侧。

    这一等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子赵心焦如焚,他原本便是个急脾气,如今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

    终于百官召齐,众人立班听遗制,夏震引着皇子赵到了他原先上朝立班之处,他有些愕然:今日此时,我原不当立于此。

    尚未宣制,当立于此,宣制之后,方可即位。夏震拱手道。

    天色很晚了,赵转四顾,只看得一片人影幢幢。原本宫中已经使用马灯,只不过今日不知为何,全用地是蜡烛,烟气腾腾间,他看到尽是朱紫,知道百官齐聚,他暗暗放下心来。

    天子只有他一位皇子,故此虽不曾立他为太子,但他也是理所当然的继承人。百官俱在,便是史弥远,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他转去看那御座,只须片刻之后,他便可以坐在御座之上了。

    隔着烛火烟雾,他隐约见着御座上有一个人影,只道那是杨皇后,故此也不以为意。

    但当他听到遗制之中传帝位于皇子昀时,他完全呆住了。

    几时出现了一位皇子昀迷迷糊糊中,他移动脚步,想向御座处行去,却被夏震牢牢抓住。宣制完毕,百官拜舞,满朝赞呼,唯有他还挺立不跪,直愣愣地看着那御座。

    还是夏震,在他背后用膝盖拱了他的腿弯,又用力将他头按了下去,他才茫然中完成了跪拜。

    一阵风吹来,将满殿的烟气吹散,烛光直接照在御座上人的脸上,赵抬起头向上望,正好与那人目光相对。

    赵贵诚赵心中象是一万个雷同时响起。

一三六、御苑学种昭烈圃

    大宋宝庆元年正月底,湖州州治外的路上。

    秦天锡阴着脸,他的身边跟着十几个随从,也都如同他一般面色不善,路上偶有行人见着他们这模样,都会闪身让避。

    他们刚做了一件大事,正急着离开湖州回临安城。

    此事一毕,相公再无后顾之忧了。一个随从小声嘀咕着说道。

    那厮便是不曾自尽,相公也不必担忧。另一个随从笑道:这等小事,原本我们来便可,何必秦先生出马

    他们一行都是史弥远的亲信,此次来到湖州,是办一件大事:逼前皇子赵自尽。

    虽然在帝位争夺中,这位前皇子落败离京,可是史弥远并未忘记他。当一伙盗匪裹挟着他意图谋逆被平定后,史弥远立刻派出秦天锡一行。

    刚来时他们还有些惴惴,毕竟这是出了临安,但到了湖州之后,秦天锡亮出了杀手锏,一封诏书,逼得赵不得不上吊自尽。

    都闭嘴。秦天锡冷冷喝道。

    随从知道他脾气,相互使着眼色,都闭紧了嘴巴。

    扫视了四周一眼,秦天锡神色更为冷肃,从接到命令来湖州起,他心中便觉得不安。自从投入史弥远门下为门客以来,他替史弥远掌控各方情报处理一些堂堂丞相不好亲自出面问题。他天生地敏感,使得他在数次危机之中都化险为夷,象是当初罗日愿刺杀史相公。还有后来华岳密谋杀害史相公,这些事情,都是因为他出手才解决。

    原本他以为这种不安是来自前皇子赵,但赵死了,他的不安感觉却还在。

    为何大事已定,自己心却越惴惴不安

    自湖州回临安,不过是一日夜的功夫,如今已经过了安吉独松关。只要进了临安城,想必便无事了。想到这里,秦天锡回头喝了声:快些。

    就在他回头地那一刹那,路旁的草丛之中,猛然跳出三个人。

    替济王复仇为之人厉声喝着,然后挥刀向他们冲了过来,见到这三人,秦天锡反而心中安定:让自己惴惴不安的,想来就是这个了。

    他随行的有十余人,对方只有三人。他随行的都是殿前司侍卫,而这三人看起来只是普通百姓,无论如何

    他的念头到此止了,因为一枝自手弩中射出的利箭,穿透了他的身体,钉入他地喉咙和眼睛。就连他罩在衣裳之下的软甲,挡得住射向他心口的,却未能挡住射向咽喉与眼睛的利箭。他的尸体在马上微微一晃栽了下来,惊得那马出嘶鸣跳动不止。手弩的声音自道路两侧响起,大多数弩矢都没有射中目标。却仍将侍卫们逼得手忙脚乱。他们毕竟训练有素,意识到自己陷入埋伏之中,立刻驱马前冲,根本不稍做停留。

    刺客也不曾追赶。在他们走后,有个戴着草帽的上来,将地上的几具尸体都翻动过来,秦天锡身上中的弩矢最多,有六枝牢牢地钉进他的身体。那人先是在秦天锡鼻下探了探,怕他还是屏息装死,又拔出腰刀,将他地头颅砍了下来。其余的刺客也拔出刀来。在每一具尸体上都补了一刀。

    撤

    那人一挥手。所有的刺客都悄然无声地退走,行动迅捷如风。丝毫不象方才那种射不中对手的外行模样。过了足足大半时辰,侍卫们才带着一队禁军回到此处,但看到的却只是冰冷的尸体与一地的血泊了。

    眼看就要是中和节,万物开始滋长,凛冽的北风渐渐被温煦的南风取代,往年这个时候,随着天气的转暖,临安城中欢声笑语便会越地多了。然而今年的气氛却是欢乐不起来,前些时日,湖州盗贼拥皇兄赵作乱,虽说旋即被赵自己剿灭,但随之而来的震动,却让朝堂与民间都震动不安。此时虽然谁都想不到,在帝位已经有了归属的数月之后,一场新地风暴又在酝酿之中。

    那伙刺客说是为济王复仇

    临安城,丞相府,听得这个消息的史弥远勃然变色。

    他已经很久未曾有过这般愤怒了,便是听得湖州盗贼作乱的消息时,他也不曾这般恼怒过。

    与此同时,聚景园中,再次改名为赵昀的赵与莒正与郑清之相对而坐,他们之间的石桌之上,又置着几个碗碟。

    陛下放着富景园延祥园集芳园不去,却要来这聚景园。郑清之如今不再是小小的国子监学录,而已经升为起居郎,每日随侍在天子之旁,因为二人在赵与莒还是沂王嗣子时的关系,他虽是恭敬有礼,却也能与赵与莒说上话语。

    聚景园在大宋皇家园林之中原本也是较为重要的,但这些年来已经失修败落,比起郑清之提起地其余园林要差得远了,以至于有人吟诗说此处官梅却作野梅开。

    其余园子虽是好看,却不如此处自在。赵与莒微笑着道。

    身为天子,他没有穿朝服冠冕,而是常服打扮,两人坐在石凳之上,为了驱寒,又在石凳铺了来自流求地羊毛毯。石桌上摆的盘子里,也是来自流求地食物,象是葵花籽薯片熟玉米粒,赵与莒伸出手示意道:郑卿请用,先帝大行之日,郑卿是食不甘味,想来还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味道。

    郑清之笑着谢恩,吃了两粒葵花籽,又嚼了数粒玉米。他咦了一声:些等风物,臣不曾听闻流求有啊。

    呵呵,郑卿总有不知之物啊。当初卿为朕教授时,朕还以为卿无所不知呢。赵与莒开了他一句玩笑。

    顿了顿,赵与莒又道:以卿之才,起居郎一职太过委曲了。

    不敢,如今朝中宿儒林立,臣如何能比得他们

    郑清之之语,倒不是谦逊,自新帝登基之后。因为这帝位得来多少有些曲折,为招揽人心,史弥远便引在外宿儒入朝,以壮新帝声望。象真德秀魏了翁胡梦昱洪咨夔等,尽是一时之选。

    卿太过自谦了,真景希魏华父洪舜俞等,穷经学古,气节刚烈,为翰林可,为州府长吏亦可。唯不可经世宰辅。赵与莒摇了摇头道,然后又道:且不说他们,只道这些流求物产,郑卿,今日朕请你吃这些流求物产,却不只是为了吃。

    郑清之心思还未转过来,听得天子方才话中之意,似乎以宰辅之才誉之,倒是比真德秀魏了翁等人更为重视。为天子如此赞誉,他如何能不欢喜。虽说史弥远曾经以自己位置许他,但哪比得上天子之意更真切

    史弥远总不能如今便致仕,将位置让出来了吧,待得史弥远死后。这个位置他郑清之能不能坐上,那就完全看天子心意了。

    他转着心思,便没有注意赵与莒后面地话语,赵与莒问了两句,他才醒悟过来:臣臣失礼,臣不知。

    朕听霍广梁说,此几物中,这玉米可于贫薄之壤山坡之地播种。产量远胜过稻麦。这番薯还有一种唤为土豆的。更是亩产可逾千斤。朕起自民间,常思百姓疾苦。百姓之痛,莫大于饥,若能自流求引来此等物种,岂不如同引入占城稻一般赵与莒喟叹道:百姓无饥馁,这天下自太平。

    竟然有此等事物郑清之大惊,亩产千斤的粮食作物,此事若不是天子亲口对他言说,他只怕要啐一口回去。

    朕也有些不信,故此想择地验之。赵与莒指了指这聚景园,微微一笑道:苑囿虽好,不过是游冶之所,朕见此处已是荒废,便想先于此种之。

    天子重稼穑,实是万民之福,陛下仁厚之心,自古未有郑清之这才明白赵与莒地用意,他笑道:陛下当择老农种之。

    朕却怕咱们大宋老农,未尝种过这等事物,反倒不美。朕想托霍广梁寻些流求农夫来,在这聚景园中耕种,一则此地原本荒废,即便不成也不至误了农时,二则流求风俗,与我大宋怕有不同,将他们聚在此处,也免得百姓惊诧。赵与莒脸上忽然有些不豫:只是朝中诸公,若是闻知此事,只怕要怪朕有失君仪了。

    陛下何必忧之,天子重农,乃圣明之主,孰敢置喙郑清之慨然说道,话语一出,心中又是一动,天子将此事说与自家听,自然不是为听这等话语了,他心念一转,立刻明白,笑着道:陛下,若不以臣为不才,愿为陛下效牛马之劳。

    既是如此,卿便去寻霍广梁,若是朕出面,必然大张旗鼓,反倒不妥了。赵与莒也笑道:卿知朕心意便可。

    若是天子让霍重城去寻流求人来耕种,免不了会有博名出位的言官谏言说天子劳民伤财,而且若失败了,于天子颜面上也不好看。可若是郑清之去做则不然,起居郎虽是要职,却不等于没有闲暇,他出面去做便是失败,也不会有人怪到天子身上去。想到此处,郑清之自以为已经知道赵与莒打算,这确是一个立功之机,若是真如霍重城所说,这些粮食亩产可达千斤,那仅此一功,便足以让郑清之攒得屹立于朝堂之上的资本了。

    史相公之处,朕会去关说,让他准你便宜行事。赵与莒又补充了一句。

    臣遵旨。郑清之俯领命。

    他离了聚景园,立刻去了史弥远府,经拥立之事,他如今已是史弥远最信重人之一了。才到史府,便觉得不对,因为宣缯薛极等史党要员,竟然尽数在此。

    秦天锡被杀了。当他提出疑问之时,史弥远咬牙切齿地说道。

    秦天锡对史弥远的重要性,绝对不亚于在座的任何一位,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仅因为他对史弥远一片赤忠,更是因为他手中掌握着许多暗线,一些史弥远不方便亲自出面接触的人物,都是由秦天锡掌控。他一死,等于是断了史弥远耳目

    即便史弥远再寻一个亲信接手秦天锡之事,一时之间未必能上手不说,更重要的是,此人也未必有秦天锡那般手段。

    想起秦天锡给人的那种阴沉森冷有如毒蛇地感觉,郑清之在惊愕之余,心中不禁又有些快意。那人眼中除了史弥远外谁都没有,便是宣缯薛极,他都冷面以对,更别提他郑清之了。

    刺客喊的是为济王报仇哼哼,他们用的却是一种手弩,本相已经派人去查这手弩的来历了。史弥远冷笑着说道。

    他一点都不相信那些刺客的喊话,为济王报仇若是济王赵有这般门客,秦天锡一行便不可能逼得死他。这必是朝中某些与他史弥远为敌之人派出的刺客,行刺之后还故意混淆视听

    但史弥远也有不解之处,便是这些与他为敌之人为何要去行刺秦天锡。秦天锡对他史弥远虽然重要,可他本身却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刺客要刺杀,也应该是冲着他史弥远来才对。

    自今日起,你等外出都须多加小心,广带侍卫,不可夜行。想到这里,史弥远对众人吩咐道。

    众人都是凛然遵命,待人都散去后,史弥远单独将郑清之留了下来。

    文叔,听闻今日你与陛下去了聚景园史弥远盯着郑清之道:不知陛下为何起了游园之兴

    哪是起游园之兴,相公,陛下仁德不凡,实非常人所能及郑清之将天子对真德秀魏了翁等人评价说出,却不曾提及他对自己的夸赞,而是直接讲到天子意欲自流求引来良种之事。

    此事并无不可。对于赵与莒的这份仁厚之心,史弥远并不意外,相反,他已经习惯了。天子甫一即位,便下诏赐朝臣中年过花甲座,他史弥远恰好年满六十,天子这赐座之举为的是谁,满朝皆知。去年十一月时,天子又与他商议,下诏觅天下良医,于各州县设堂,每月为百姓贫病义诊三日,由皇庄补贴开销,此策虽是迂了些,却招来朝野一片赞誉之声。

    只要不是天子意欲亲政揽权,这等事情,由之便可。史弥远现在的精力,完全集中在寻找那个刺杀秦天锡背后对付他地政敌之上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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