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零二、设局
当一长列的马车抵达丁村时,赵与荃的艰难行程总算告一段落。
丁村离洛阳城约有三十余里,若是修通了混凝土路面,那么骑着自行车也就是两个钟点便可跑上一次,赵与荃的农场便在此处。他夫人指挥着仆人收拾家当的时候,他迫不及待地跑到了农场之中,望着无边无际的田野,一路上的不快尽数烟消云散了。
从今以后,他便要扎根于此,农场在乡间,工厂在城里,无论朝堂上政治如何变化,他都可进可退,比起那些指望皇家放铁杆庄稼的宗亲,岂不胜过百倍
想到这里,赵与荃面上露出了笑。
老爷,要不要见见佃户
见他神色高兴,原本心中忐忑不安的管家也放下了心,凑趣地问道。
唔,你唤他们来。赵与荃背着手道。
他在这里有万亩田地,前年十月底买下的,去年来始募佃,如今已经收了一季的棉花。万亩田地中有一千五百亩用来种口粮,另外在那些小丘缓坡上种上了玉米,其余八千五百亩则是种棉花,每亩产棉约是十五斤,以五十斤为一大包,共有棉花二千五百大包。折合成钱钞,便是五万贯以上的收入,若是在自家的工厂里织成棉布,收益更会到十二万贯以上
想到这里,赵与荃美美地笑了起来。
若不是买田开厂将他的积蓄掏空了,他还想再开一家成衣厂,将自家产的棉布再织成成衣拿出去卖,便是一家一二十人的小厂,这中间又有万贯以上的收入呢。
见佃户时,佃户们战战兢兢的模样让赵与荃很是威风了一把,回到家中,夜里还难得的和夫人亲热了一回,而不是宿在小妾处。接下来的半旬,他的欢喜渐渐被一种焦躁取代。每日在丁村与洛阳之间跑来跑去的时候,这种焦躁便会变成心火,煎得他五内俱焚。
原因无它。在洛阳可以看到一份新地报纸大宋商报。与时代周刊等报纸关注学术政策和舆论导向不同。这份日报在商言商。全是裸地各地商务信息。比如说。每一期中都有专门栏目公布前日徐州地棉花收购价格华亭地生丝收购价格临安地粮食价格等等信息。赵与荃眼见着棉花价格日日都在上涨。商报中关于棉花价格暴涨原因专门做了份专题。得出地结论是需求提高了价格。而不是囤积。与之相对应。却是棉布地价格在下降。下降地原因是产能地扩大。仅徐州一地。便有大小棉纺工厂六十余家。而各州府和商埠。也纷纷有棉织厂开工。棉价上涨本是让赵与荃高兴地事情。可是他地棉花尚未脱籽。就算是脱了籽。他在洛阳地工厂尚未开工。谁知道等他地工厂开工之后织出来地布还能卖得什么价钱
老爷。洛阳城里地郎大官人来访。
这一日他正在刚布置好地。这位郎大官人是赵与荃来到洛阳之后结识地第一批朋友之一。名为郎永和。与他一般。也是自南方迁来地。借着光复地时机。在洛阳郊外买下了座庄子。不过他本钱少些。庄子有地三千余亩。全种地都是棉花。赵与荃闻言心中一动。原先二人有个口头地约定。在赵与荃地棉织厂开工之后。要收购他地棉花。
他此刻跑来拜访。莫非是他家地棉花已经脱籽
郎大官人好兴致。这般天气里竟然跑到我这乡下来了。出门将郎永和迎进。
赵兄敢情是在屋中高坐久了。忘了时令。如今已经是草长莺飞之时。正是外出踏青访友地好时节。北人粗鄙。这附近除了赵兄之外。郎某还能去访得谁来
听得他连吹带捧的,赵与荃虽然明名言不由衷,心中也不禁有些畅快。二人寒喧了一阵之后。郎永和终于将话导入正题:赵兄。不知你家工厂何时开工
棉花尚未好赵与荃有些为难地道。
赵兄为何如此死心眼,谁说棉花不好便不能开工郎永和露出一丝奸猾的笑来:如今棉价高涨。开工纺棉又有什么收益,倒不如去做棉衣棉被药棉,比起纺成棉布地利润岂不更大
赵与荃听得心中一动,踌躇了好一会儿,最近棉产品价格走势确实怪异,棉布虽跌,棉花棉被和棉袄却在涨,而现在各地郎中用于清洗伤口患处的药棉药酒的价格,也明显在涨。赵与荃不是不通世务的毛头小子,从这个收购的力度来看,定是朝廷在准备一场大战,而要用棉衣棉袄的,又只可能是东北了。这倒是好买卖,只不过朝廷收棉被棉袄特别是药棉,都有明确的质量要求,比起棉布来要细致得多。
这一关却是不好过。
此事只怕赵与荃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然后便是摇头,郎永和却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朝廷那帮子人,赵兄莫非还不清楚临安的衮衮诸公便是再清廉,他们又能管得到这京西省来不成虽说省中大员油盐不进,可这左近小吏,还不都是当初地那些货色么钱钞开道,有什么难的,赵兄,此事便包在我身上,只要赵兄有意,我保你的棉花都被收去,而且收个好价钱
赵与荃心中大喜,但转念一想:那郎兄家中的三千亩棉花
实不相瞒,小弟也想搭个顺风船,与赵兄一起卖了。郎永和道:除了小弟之外,这左近家中有棉田的,都打着一般的心思,只不过赵兄家中棉花最多,故此托小弟上门,大伙统一要价,油水均沾
听得他们都参与进来,赵与荃这才放下心。
离开了赵与荃的庄院,郎永和骑马便赶回了洛阳,他回到家中。早有三个人在家中坐等他的消息。一见他进门,那三人中一个笑道:如何
自然是成功了,花花绿绿的金元券,哪个不爱郎永和大笑道:借着他宗亲地面子开道,再有曹兄你地人脉,此事必成。诸位手中棉花够不够,要不要乘着运作此事的机会,再到各地去收上一些
打年前觉往徐州调运粮食物资时,我们便开始准备了,如今左近能收地都被收了。一人道:量上是弄不出什么花样来,现在就得想办法让朝廷在质上定位高些了。
众人地目光都盯着那姓曹的,姓曹的拍着胸脯道:此事便包在我身曹满屯上,既是有宗室扛这个黑锅,我们还怕什么
众人自是一片恭维。郎永和心中却是冷笑,此人不过是生了个好姐姐,有个姐夫是实权小吏罢了。
送众人出门之后。郎永和想了想,没有立刻回自家,而是背着手在洛阳街头行了会儿。莫说与临安徐州比,便是与同样是两年多前收复的汴梁比,洛阳的街头还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街上行人并不多,乞丐却不少,灰扑扑地土路两旁,时不时可以看到他们呆头呆脑的身影。
这贼厮鸟的城市,便是寻欢作乐的销金窟。也当不得两浙路的一个县城。郎永和骂了一声,叹了口气。
京西省再往西便是陕西省,那边的情形与京西相差无几,贫流落街头乞讨为生
他正想着的时候,突然听得有人在街头高喊:快报快报,汴梁徐州招工,凡有力气又勤快之人,皆可随我来报名,到得地头便安家费用。保你两年置房三年娶媳五年便可回家买地做个富足翁
那高喊之人不过二十余岁的模样,尖嘴猴腮,单从外表来看,绝对看不出是个可靠的人。但他手中挥舞着一叠纸片,那都是金元券,虽然看票面都是面额极少只当一文地小钱儿,却仍然让街边的乞丐们眼睛红了起来。片刻之间,便有一大群人围了过去,吵吵嚷嚷的。纷纷自夸自己勤勉力大。
郎永和觉得好奇。汴梁徐州缺劳力之事他也有所耳闻,只不过何时招到洛阳来了。他也顾不得乞丐肮脏。挤进人群中去看热闹,只见那个尖嘴猴腮之人大模大样地搬了个小木凳儿坐下,自耳边摘下支笔一盒印泥,他身边还有个伴当,正从个布口袋里拿出一叠子纸来。
看到没有,看到没有,这便是契约,会写字地只要在这上边签上字,不会的只要报出名字我们代写,然后再按上一个手印,那么你便可以成为汴梁或徐州工厂里的工人那尖嘴猴腮道。
于是至少数十只手都伸到那人伴当处,郎永和也拿得一张纸,还未仔细看,就听得一个好事念了起来。
本人志愿进入徐州有福厂,服从厂方工作安排
那人念得嗑嗑巴巴的,郎永和等不及,自己摊开纸看,却是几家徐州汴梁工厂的录用契约,契约里一大堆规定,总之无外乎所有被雇用都得服从东家,若有纠纷须向东家提供高额赔偿,再就是东家给予一定的安家费用之类。放在临安华亭和金陵,乃至在徐州汴梁,这样的条款对于被雇用都过于苛刻,可放在洛阳这一带,大量的劳力无所事事,乃至成为乞丐,总不过是受人使唤,只要管吃管住,到哪儿都不是效力
故此,人群中立刻有人大叫我我,拿了笔便签上自己的名字,再用印泥按了手印。立刻那尖嘴猴腮上前了两张金元券与他,那人便兴奋地挥着两张少得可怜地纸币:真的,真的,果然是真的
有他带头,跟上来的人便多了,一堆人都冲上来,不过都是些不会写字的,央着尖嘴猴腮代写了名字,然后按上手印,片刻之间便有十余人报了名。郎永和目光打了个转儿,现这些人大多是街上的游手,心中便有几分明白,这些人多是雇来的托儿吧。
还有没有,还有没有那尖嘴猴腮见别人不再交那纸,急得头上渗出了汗,又开始耍闹起三寸不烂之知。郎永和想看他究竟还会玩出什么花样来,便在人群中也不离去,只等着看热闹。
知道汴梁徐州么,汴梁这二年,真公德秀治下,早就不是大金朝时的晦气了,汴梁城中有一百二十余万人口,开了六七十家工厂,这些工厂都缺地便是劳力那尖嘴猴腮声嘶力竭地吼道:每家厂子不唯招身强力壮的男子,还招些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知道为啥么,便是配与这些男子为妻你们只要按了这个指印,不仅生计有了,便是娇妻美妾也是十成十的定了
你看我,你们看我说着说着,他便指着自己:看我的眼睛,看我的眼睛,见过比我更实诚和善的人么我这种人,如何会说谎听我的没错,你们早一日进了这些厂子,便早一日可以享福
饭管饱么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在人群中响了起来,郎永和瞅了那人一眼,却见是个骨架粗大地汉子,看眉眼不过是十九二十岁地模样,虽然骨架长得粗大,却没有什么肉,显是饿得慌。
饭管饱何止饭管饱那尖嘴猴腮的象是听得什么笑话一般大笑起来:莫说饭,便是油汪汪地红烧肉,那也是管够
俺食量大,真管够那骨架粗大的汉子又问道。
自是管够,开厂子的还怕你大肚汉你食量再大,一餐能吃掉头三百斤的大肥猪么尖嘴猴腮有些不耐烦,将那纸一甩:还有没有去的,有去的立刻报名,错过这村可就没下一店了
我可以带我老祖母么又一个声音道。
郎永和向那边望去,却是一个穷儒生,身上的衣襟补丁打着补丁,人也甚是瘦弱。见他这模样,尖嘴猴腮怔了怔:我说秀才先生,你莫来捣乱,这是咱们苦哈哈卖力气的人的生计,你也来凑什么热闹
那穷秀才掀起袖子,露出干柴棒般的细胳膊:我有力气。
你便是再有力气,也应去好生读书求个功名,来这做什么尖嘴猴腮面上神情多少有几分尴尬,显然是不情愿这个读书人也掺合进来,郎永和淡淡一笑,读书人脑子比起粗人要好使唤,这人尖嘴猴腮,应是怕穷秀才看出什么破绽来吧。
实不相瞒,家中严慈早逝,老祖母将小生拉扯长大,如今换了朝廷,原先的功名作不得数,小生又不善生计,家中已快无米下锅。那读书人倒是坦然:若是小生一人,只当是不食周粟罢了,可老祖母总得奉养,若是允许小生带着老祖母,小生愿为贵主人效力。
尖嘴猴腮还待答话,旁边一人凑在他耳边嘀咕了两声,那尖嘴猴腮喃喃嘟囔了句,然后道:你老祖母自是不能带的,不过我可给你三十文的安家钱,念在你读书识字份上,比起其余人多上十文,今后你的工钱,可以寄回来奉养祖母,你看如何
那了谢,借来笔,在契约纸上写下卢瑟二字,放下笔时仰天长叹了一声。
秀才先生,帮俺也写个名字先前那个粗大汉子挤过来将纸交与他:俺叫唐十力
郎永和看到这里,觉得热闹已经看完了,他看了那卢瑟与唐十力一眼,这些落入彀中的人,今后再也看不到了吧。
三零三、入套
与卢瑟等人一起的,共是四十九人,这个数字已经不算少,近五十人走在一处,能够占住半条街。该章节由网提供在线卢瑟虽然落魄到要与这些目不识丁的粗人一起抢食的地步,心中终究还是有几分愧意,行走的途中默默不语,倒是唐十力,因为感激他为自己写了名字,故此憨憨地跟在他身边,时不时与他说上两句话。卢瑟一方面不耐,另一方面又感于他的赤诚,偶尔也与他说上几句。
这个年头,象这般赤诚之人已经少了,谁不是满肚子的自家算盘,只想着自己便是官府,便是朝堂,便是天子,又有谁会管自己这样死老百姓的活路
想得此处,卢瑟的目光不由得向人丛中的夏小三瞄去,这小子才十三岁,长得瘦皮瘦骨的,与只猴子没有什么差别,竟然也被拉了进来,为的不过就是厂子里有口饭吃若是圣天子在上,那么这般小子应该是承欢于父母膝下的,何至于此
南人最无信义。卢瑟在心中恨恨地骂了一句。
虽然赵与莒三令五申,要求地方官吏,特别是新光复的中原官吏要注意民生疾苦,但对于大宋来说,领土面积扩充了近一半,哪里抽得出那么多官吏来。加上也必须考虑到地域平衡,故此一些原先的金国官吏得了留任,而这些人,最大的本事便是盘剥百姓,现在慑于新主威严,不敢下手盘剥,已经是憋得他们坐立不安,想要他们真正爱惜百姓,那可就难于上青天了。
若是任命的主官得力,象真德秀,那么情况还会好些,但遇到一个不得力的主官,洛阳便是一个现成的例子。
卢瑟之所以会骂南人无信义,原因在于他当初可是甚为热切地欢迎王师光复。当初大宋军队横扫中原时,军队中派出不少人许诺,要让每个人有生计,让每个孩子有书读,要让老有所养壮有所用。可两年时间下来,洛阳城里虽是开了不少工厂。但对于卢瑟等人来说,他们还是无人关心无人过问的弃民。他们的数量在洛阳城中虽然不多,但也不少,洛阳知府看中的是新开了多少厂子能给自己在吏部考评中赚得怎么样的评价,而无生计的老百姓数字,他根本不在乎,反正每日都有施粥,虽然那粥管不了饱,却也饿不死人。饿不死百姓便不会造反,百姓不造反就不必担心上官责任天子震怒,如是而已。
至于处在饥寒之中的百姓数量。是一百五十八还是一百八十四,对他来说都是一个样,都只是一串没有感情没有意义地数字罢了。
可对这些饥寒中靠官府赈粥煎熬下去的百姓来说,他们的生活毫无希望。
深深叹了口气,卢瑟又瞧向周围,周围的人倒是一副兴高采烈,仿佛跟着那个尖嘴猴腮的牛二走便是会有好日子过了一般。
至少这个尖嘴猴腮的牛二给了这些人希望
跟着牛二出了洛阳城。他们便看到一字排开地二十余辆大车。这是那种给工厂拉货地真正大车。拉车地马是大宋与蒙胡交战时缴获地不宜再作军用地战马。当年缴获了十余万匹。尽数低价处理给了民间。
车上现在装地不是货。而是挤得满满当当地人。每辆车上少说坐着六人。多地近十个。看模样也都是招来地人手。卢瑟心中微微一动。竟然为他们准备了大车。想来那工厂待人不错。
他虽然饱读诗书。究竟不象郎永和那般有见识。不能透过这些表象看到事情地实际。象车边上那些个执着各种兵刃。用轻蔑地目光盯着他们地大汉。他便没有放在心上。
人数不多。牛二。你得加紧了。坐在大车上地一个独眼汉子哼了一声。对牛二道。
郑爷。这洛阳城里人难招。毕竟离得汴梁近。除了这些别无去路地。有谁会愿意牛二腆着脸在笑:倒不如乡下。乡下一招。整村地男丁都给找来
少废话。带着你地人上车。虽然还缺了些。但凑和着也成了。咱们动身。还得赶路。早一天到。咱们便少供一天饮食。他奶奶地。莫看一个个瘦得不成样子。却都是大肚汉。
被赶上大车之后,卢瑟松了口气,这路上还供应饮食,那倒是不错了,他原本还藏着几十文钱,原是想路上买些吃食应急,这般看来,这几十文钱倒是可以省了。
然而到夜间的时候,他就意识到错误,这些人赶车前行,都是有意避开城邑集镇,实在避不过的,也是绕着城外经过。因为连着晴了一些时日的缘故,这道路虽是颠簸,倒还可以顺利前行,马匹又充足,到得夜间时,便已经远离了萧瑟所熟悉的地方。
这是荒僻地野外,这些人升起了火,锅子里煮着米,还有人拿出了罐头,加热之后鱼肉的香味扑鼻而来。当他们大吃大嚼时,萧瑟等人却无人过问。
饿,饿,不是说管饱么,我饿卢瑟已经觉得不对,可唐十力是个憨人,大着嗓子问道。
牛二,你从哪找来这样一个吃货那个郑爷向这边翻了一眼:没告诉他们规矩
啊,行得匆忙,忘了,忘了。牛二连连点头,起身便要过来,那个郑爷却拦住他:你这厮惯会弄虚作假的,为何不去当官,去当官必有前途。
牛二面上露出一丝谄笑:哪能,哪能
不等他将话说完,郑爷便给了他一个耳光子,牛二被打翻在地,爬起来却一声不敢响。郑爷转过脸,行到唐十力之边,狞笑着问道:你饿
饿,你们的人说了,管饱的,还有红烧肉
虽然卢瑟拉了唐十力几回,可唐十力这个憨人如何时白这其中凶险,他见郑爷走过来。便很是愤愤地道:你们莫要说话不算数
眼见着这群人抓着兵刃行将过来,有点眼色的都知道事情不妙,他这个憨人却还在些聒噪,卢瑟心中暗暗叫苦,却向旁边移了移,还向郑爷笑笑。表明自己与这憨人不是一伙的。
虽然有感于唐十力的赤诚,可是为了这样一个没多少交情的人,便自己去面前手执兵刃如狼似虎地凶徒,卢瑟还没有这种觉悟。
这厮身强力壮的,瘦虽瘦,却可换个好价钱。一人在郑爷身后道。
郑爷回头点了点头,唐十力再蠢也意识到不对了,但看着郑爷回头,也不在意。便在此时,郑爷猛然飞腿,一脚踹在他胸前。将他若大的身子踢飞了出去。
给我打。不待唐十力爬起,便有两个汉子将他按住,郑爷一声令下,立刻有人上来踢打,唐十力最粗还大叫为何打我,后来大约是嘴巴挨了拳脚地缘故,喊出来的声音都不清楚了。
你们这些猪仔听着,你们已经签了契约,服从厂子安置。便是到了官府里打官司。你们这些穷措大也都没有理可讲
衙门朝南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你们识相一些,自然会少吃些苦头,干个十年八年的,攒足了钱便可回乡过好日子,可若是象这厮这般叫叫嚷嚷,轻则挨打,重的太爷就不说了。你们晓得会如何
郑爷威胁众人时舔了一下唇,让他面色在火光中更显得狰狞。
每日早上自然会给你们一餐,象你们这些狗东西用不着吃得太饱,吃多了便会撑得慌,便会胡思乱想如今咱们有马车,你们只管在车上睡觉便是郑爷又冷笑了声:若是哪一位自认英雄了得,受不了这委屈的,不防来试试郑太爷身手,或按着契约。赔郑太爷五百贯便可走人
那契约中确实有条款。凡是因为某方原因导致契约不能执行,责任方便要与另一方赔偿五百贯。最初时卢瑟觉着这可以约束厂方。现在想来,却是一个契约陷阱,这些签了契约的人,都是浑身上下凑不出两贯钱地苦哈哈,去哪儿弄这五百贯来赔偿
他心中暗暗叫苦,自知上了贼船,便想要设法脱身逃走,那郑爷却又道:你们这洛阳来地一窝猪仔都给太爷小心了,相互盯得紧一些,若是有一人逃走,郑爷便找你们全部的麻烦,不唯皮肉上要吃些苦头,以后在厂子地工钱,也莫怪郑太爷先替你们扣下,谁让你们干活不卖力气,按着契约,太爷有权扣你们的工钱
这话说出来,卢瑟那寻机逃走的心思也彻底没了,那契约中确实有一条,便是若工厂安排的活计,受雇无法完成,那么便要扣除受雇工钱,便予相应责罚。当初他签这契约时,却不曾想工厂交与他们的第一个活计,竟然是相互监视不让逃脱。
他自己便是不想做这种事情,可人心隔肚皮,安知其余人会不会如此
见众人都被镇住,那郑爷又哼了声,吩咐道:莫打死了,也莫打残了,那小子少说也值当五十贯,轻易打坏了,谁赔太爷钱
那些大汉都笑着停了手,将被打得满脸是血的唐十力扔回车上,就扔在卢瑟身边。
唐十力给打惨了,哼哼叽叽地好半晌,等那些大汉都回去吃喝后,卢瑟才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好睡下,又喂了他两口水。其余人都避着他们,倒是那个叫夏小三地少年被挤过来与他们靠在一起。
我听闻到了徐州,象我这样的都可以入学堂,每餐都有一个红心大鸭蛋,到时候我去学堂,料想工厂不会去学堂抓人。夏小三悄悄对卢瑟道:卢先生,你到时也可以去学堂教书,岂不胜过在工厂里卖苦力气
卢瑟苦笑了一下,这夏小三虽是早熟,终究还是个孩子,以这些人的行事手段,他们真会将众人带到汴梁或徐州么
他第一次为自己地无能而感到懊悔,以往的时候赚不到钱奉养祖母,他还保持着读书人的傲气,只觉得这是自己怀才不遇。可现今,跟着这伙凶人走在乡野之间,连方向都弄不明白。
第得第三天,他才知道自己等人走的目的地根本不是徐州或汴梁,而是北边的河东行省。
众人便这样一连行了十余日,每日早上他们有一餐粥,每隔三日晚上还有一餐粥,这些押送他们的汉子拿捏得很准,保证他们饿不死,但又不让他们有气力。每天除了在大车上打盹外,他们再无精力去做其余事情。
炎黄七年三月初八,他们一行终于到了目的地,河东省珙桐县。
这是一片山区,大车在山路上也不知转了多少个弯子,将他们拉到一个大庄院前。瞧那庄院前的混凝土路,倒比洛阳城里都显得齐整,只是路边上黑乎乎地煤粉,使这里显得肮脏。放眼过去,庄院左右都罩着一层黑茫茫的灰尘,便是气味,也呛得人胸口闷。
我呸,每每到这里,便觉得喘不过气。牛二那日被郑爷掌了嘴,这几日都很是老实,可到了这庄子前面,他又开始嚷了起来:在这呆久了,便是吐的唾沫都是黑的,我料想此地之人便是心也被那煤熏黑了。
闭嘴,你是想和那花绿绿的金元券过意不去么郑爷低喝了一声。
不是说不是说我们是去汴梁的工厂么卢瑟此时已经完全明白过来,这个时候再不分辩,便没有分辩的机会了,他昂起脖子道。
这地方便叫作汴梁来福厂,也叫徐州有福厂,秀才,你不识得字么,看那门边上的牌子。
卢瑟抬眼看去,只见这庄院大门边上挂着一排牌子,倒象是一队大汉立在墙上,那些牌子上有写着徐州有福厂的,也有写着汴梁来福厂地,还有什么徐州天福厂汴梁紫东厂之类的名头,凡是他们所签的契约之上有的名字,墙上应有尽有。
这这
谁告诉你徐州有福厂就一定在徐州那牛二嘿嘿笑了笑。
少废话,去叫门。郑爷喝道。
牛二跑过去用力敲着那紧锁的院门门环,片刻之后,门被拉开一条缝,伸出个头来,那头左右看看,见着郑爷立刻笑了出来:原来是郑爷,这次拉了多少猪仔来了
共是一百六十九头。郑爷皮笑肉不笑地道:都是精壮汉子。
你等等,我这就唤孟管事来。那人说了声,又缩回去,将门关得紧紧的。
卢瑟心中更觉不妙,与他一般想法的还有好多人,他们刚要起来叫闹,可一来半饥半饿地熬了十余日,二来他们才一动,立刻便被看着他们的汉子踢翻在地,虽是哭骂哀求声一片,却没有一人能站出来。
注1:中的河东行省与现实中地河北不是一地,而是包括河北部分和山西大部分,即所谓河北西路和河东路便是。
三零四、武人
敌在前方五里之所,近卫军,冲锋
冲锋
三百骑自平岗上席卷而下,虽然人数并不算多,但掀起的气势与千军万马也没有什么两样。这些都是扛着火枪的龙骑兵,为了减轻马匹的负重,尽可能提高冲锋度,他们穿的是棉甲。在冲锋时,他们使用的不是火枪,而是弯如新月的马刀虽然大宋朝野都意识到,火枪才是未来战场上最重要的武器,但这支部队并未因此而放弃冷兵器的训练。在追击残敌的时候,在弹药耗尽的时候,马刀仍将是这支部队最重要的武器之一。
滚滚的黄尘很快就接天蔽日,王启年满意地看着这声势,回头对一个摊着硬皮册子坐在马上的下属点点头:不错,记下来。
那下属立刻喜笑颜开,他们在这片山区已经训练了整整一个月,王启年这关过了,也就意味着他们能从这个闭塞的山区里走出去,调往大同,直接面对蒙胡。
咱们先走,看这些小子没咱们命令是否知道变通。王启年拨转马头:龙骑兵,龙骑兵,知道龙骑兵意味何事么
他身后几个将领同时吼道:深入绝境,为虏所围,以少战多,死而后生
正是,天子赐我们十六字,便是要我们即使是深陷敌后之时也能有战力,这草原上诸族,原先都是靠游击掳掠消耗我中原实力,如今我们要比他们更能游击,更坚忍,更果决。
在建立龙骑兵部队的时候,赵与莒便为他们确定了这十六字的精髓,在他看来,龙骑兵便是华夏这条巨龙的爪牙,是攻击型的部队。而不是用于防守的。当大宋要进行攻击时,虽然决战依靠的肯定是步兵,可在这之前逼使敌人不得不接受决战的,则是依靠龙骑兵。当初定下近卫军龙骑兵这个名头的时候,群臣还觉得这有些僭越,不过在赵与莒坚持之下。他们也默认了。
一行人没有循原路返回,而是走了条小道,从小道上走了不远,便看见道路来边断断续续的煤粉。在蒸汽机日益普及地今日,煤便是工业的粮食,没有煤,大宋的工业产能少说也要减掉八成。一个军官见着这些煤,摇了摇头:这些家伙也太浪费,河东虽是煤多。却也禁不住这般折腾。
此乃民政,非军人所宜关注。王启年喝了一声,那军官闭嘴苦笑。
王启年在军中有飞将之称。两次与蒙胡地大战。他都是自海东耽罗岛乘船登6。在最短地时间内赶到战场。并且进行了关键性战役。当真算得上是战功赫赫。他又是一个纯粹地军人。即使是在耽罗岛地时候。他也从不介入耽罗岛地民政管理。李邺曾以此责之。他却奋然说道:武人乃凶器。只宜对外不宜对内。岂可干涉政务。使君忧民扰
一行十余人信马由缰。顺着那有煤粉地小道前行。不一会儿便看到一处混凝土硬化路。看着这道路。王启年面色微微一动。他虽然不插手民政。却也不禁暗暗感叹。这些河东地煤东家富庶。这般地混凝土路。在富饶地两浙不稀奇。在得到大量银行贷款地汴梁也不稀奇。但在这才光复两年多地河东。则实在是让人感慨。
一行人默默前行。突然间走在最前地警卫猛然举起手中地骑枪。大声喝道:谁
王启年又一皱眉。他们特意挑了这个山区操演。便是因为这里几无人烟。不至于过分骚扰百姓。不过想到这里连混凝土路都修了起来。他又摇了摇头。遇到百姓难以避免。
只见草丛中传来瑟瑟地声音。但好半晌就是不见草丛中地人出来。警哨又喝了一声。拉动枪栓。准备射击。
等一等。抓活地。王启年止住他。向前呶了呶嘴。
两个警卫笑嘻嘻地将骑枪挂在马上,下了马,缓缓向那个方向移过去,他们都受过擒俘训练,将王启年的命令视作对自己的考核。当他们接近到那草丛中时,突然间一条汉子从草丛中扑了出来,嗷叫着俺与你们拼了,一把便抱住一个警卫。那警卫有一身好拳脚,原本是不怕的,但那汉子力气极大,这一抱之下那警卫竟然挣扎不脱,被那汉子一个抱摔,摔得在地上滚了几滚,几乎是七荦八素。
这只是瞬息间的事情,另一个警卫冲上来与那汉子扭打做一团,初时还占着上风,但数息之后,那汉子力大,又将那警卫压倒在地上,骑着便捶。王启年见了冷哼了声,又两个警卫扑过去,合力将那汉子推倒,因为恨他扫了众人面子的缘故,这两个警卫一个踏着他的脖子,一个踏着他的腰,用力相当狠,那汉子只能勉强昂起头来,才不至于吃一口土。
贼厮鸟,若不是老子饿得没了力气,如何会被尔等抓着
那汉子一脸憨像,虽是被按在地上,却仍然不敢服输。王启年哈哈笑了道,觉得这汉子倒是有趣,伸手从部将手中拿过一支转轮枪,歪着头看了那小子一回,然后对着旁边猛然开枪,一只乌鸦应声落下。
你有力气的时候,能躲得过这个么王启年笑道。
啊
被枪声吓慌了地汉子好半晌才吐了一声:你是宋军
这话立刻让王启年警觉起来,他皱着眉:你不是宋人
俺是金人现在好象也是宋人,你们是官兵,救人,快救人那汉子嚎叫道。
什么王启年又问道:你是何人,又是要我们救何人
俺叫唐十力那汉子大声说道。
唐十力等人被带到那庄子之后,便开始暗无天日的生活,每日吃确实是管饱,但一大早便要起来进入那黑不见底的矿坑之中,将一篓篓的煤挖出来,累得众人连相互说话的气力都没有。唐十力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同伴在几乎隔几日便有一次的矿难中死去。而当他们提出辞工不干时,便是一顿毒打,他们要求结算工钱,仍然是一顿毒打。
这个时候,他们才明白,为何那群骗他们来的人称他们为猪仔。
他虽然口笨舌拙。但花了近两个钟点的时间,总算将事情讲清楚,王启年听得勃然大怒:竟然有这种事情乔致东
到
被点名的龙骑兵将领应声立起。
你去收拢部队,等人齐后跟着这小子一起去那个黑心煤厂,莫要放跑一个王启年话语间杀气腾腾:我允许你们在必要时开枪
是那乔致东闻言之后也是杀意盎然,他们都是跟着王启年东征西讨地沙场老手,杀人对他们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题。
等一等
在王启年身边地一个年轻军官终于忍不住了,他涨红了脸:参领,不是说不是说武人不干政务么
这不是政务。这是救人。王启年喝了一声,紧接着,他又道:陛下设近卫军。不是为了保护那些贪婪无度的黑心煤老板的,我们近卫军的兄弟们流血送命光复中原,为的是中原百姓过上好日子,而不是被这帮子败类敲膏饮髓的
他这番话说得干脆,显然也是深思熟虑,众龙骑兵常听得他说武人不得干政,却没有想到这后面还藏着这般地想法。
乔致东应声拨马向后,王启年示意警卫拿出干粮给唐十力吃,唐十力连接着吃掉了三大包干粮和四个野战罐头。看得众警卫目瞪口呆。罐头且不说,那干粮是压缩之后的野战干粮,味道当然不怎么样,平常人吃上一小包便饱了,而这个唐十力看上去还是意犹未尽
饱了么王启年也觉得有趣,无怪乎这厮一身力气堪比野牛了。
只是七分饱唐十力很诚实地说道。
那为何不吃了王启年又问。
怕吃多了将爷不管俺们
啊没料想这憨人也有憨人地心思,王启年与龙骑兵民们先是一愣,然后都大笑起来。王启年觉得这憨人挺逗地,心眼实在。想了想便问道:你如今有何打算,愿不愿在军中效力
俺老娘活着的时候说了,好汉不当兵,好铁不打钉,俺不干
跟我当兵,不仅今天地这些吃食管饱,还有油汪汪的红烧肉,干不干想起这憨货说的上当受骗的经过,王启年又问道。
唐十力闻言眼睛立刻直。他对饱食实在是没有什么抵抗力。虽然前些时日刚上了一次当,可听得王启年又谈起。不禁心思动摇起来:你不是诳俺
老子怎么会诳你,莫非老子也要你去挖煤王启年哈哈大笑起来。
他虽然派兵去将那个黑心煤厂扫荡了一遍,但却只是将这那煤厂东家和打手抓住送给地方上地提点刑狱,而并未自己来审,没有迈处武人干政的那关键一步。除此之外,他还将此事源源本本写成奏折,紧急奏与赵与莒。
炎黄七年四月初六,临安城。
丞相崔与之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初暑的高温并没有让他感到不适,相反,当气温一升高之后,他便象是从冬眠里舒醒过来地熊,饥饿地看着四周,寻找着合适的食物对他来说,最合适的食物莫过于帮助赵与莒处置那些繁琐的涉及诸多利益关系的政务了。到目前为止,他自己还有天子,都对他处置这些事情的能力甚为满意。
在宫门前候见原本是需要站着的,后来赵与莒体谅众臣,特意令人设座,崔与之坐下不久,便见着吏部尚书邹应龙刑部尚书赵葵和大理寺正卿袁韶。崔与之心中有些奇怪:诸位都是来求陛见的
是陛下遣人传唤而来的。这三人中资历最老地应该算是邹应龙,但年纪最长的是大理寺正卿袁韶,出面答话的也是邹应龙,而袁韶则在行完礼后便不动声色地安座,一副闭目养神的模样。
听得邹应龙的回答,崔与之点点头,心中对这次天子召见可能涉及的事情有了数。
刑部与大理寺一个执法一个审判,赵葵与袁韶来,当然是因为出了什么大案子,而吏部尚书邹应龙也在,证明这个案子涉及到了官员。崔与之努力回忆这几天自己看到的奏折,绝大多数奏折都与已经开始的北伐战争有关,少数几份牵涉到刑律的,也都是一些例行公事,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天子大动干戈地。
那么只可能是通过军情系统传来的奏折了,天子自军情系统的奏折是不经过丞相手的,这也是天子独揽兵权应有之事。可军情系统的奏折最多只应与刑部有关系,为何吏部和大理寺都扯了进来
崔与之心中立刻生出了警惕,就象有宋以来的所有士大夫一样,他想到的是那极其危险的四个字:武人干政。
尽管无法接触到军情系统的情报,但这并非意味着崔与之对大宋地军队一无所知。无论是正在精简地禁军,还是不断扩充的近卫军,甚至连那些转归刑部统辖地护军,因为这些年连番的胜利,正陷入一种空前的乐观或说躁动之中。
大宋天兵战无不胜,如何能让周围蕞尔小国有辱我天朝尊严,凡有我大宋子民利益受损之地,必得有我大宋天兵逞威之机
军队之中的少壮军官里,特别是那些进入过6军学堂受训的原先禁军少壮军官之中,弥漫着这样的一种气氛。他们非常乐衷于使用武力,而且对于当今大宋拥有如此强大的武力却还在边疆问题之上采取比较克制的做法甚为不满,他们当然不会把这种做法的原因归罪于皇帝相反,他们对于皇帝有着彻底的敬畏与爱戴,他们认为造成这一切的是围绕在皇帝身边的文官系统,正是这些一直以来歧视武人的文官,束缚了天子的手脚,使得天子无法施展抱负。
被武人们最为愤恨的,便是原先的户部尚书现在的参知政事魏了翁,其次则是被武人们视为背叛了武人阶层和皇族的兵部尚书赵善湘,至于崔与之,却在这个名单里排不上号。
虽然自己不是武人愤恨的对象,可是崔与之却明白,若是武人的这种愤恨得不到约束,那么大宋来之不易的局面,便要在文臣武将们的内斗中化为乌有。若是今日天子所说之事,真是武将干政的开始,那么,他必须出手将之击退。
哪怕因此让自己也上了武人愤恨的名单也在所不惜,他心中想。
三零五、咆哮
大宋天子赵与莒,如今已经是一个二十七岁的男人,虽然他打六岁起便与幼稚轻浮之类的词无关,不过,每次见到他的时候,崔与之在心底深处,还是隐隐会有惊叹。该章节由网友上传,网特此申明
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会诞生如此沉稳而又英姿勃的天子
他自然不会知道,这是胡人四百年肆虐与外夷二百年侵凌下的悲惨,才有如此天子诞生来挽回国运。
赵与莒见着他们时,虽然面上还是谦和带笑,可眉宇间有着一种抹不去的忧虑。崔与之时常与他打交道,便是没有政务时,也喜欢往皇宫里走,陪同皇子公主们玩耍,也与皇帝说说闲话,因此很容易便现了赵与莒的隐忧。
见过礼之后,崔与之带头问道:陛下召臣等来,不知是有何事
十九日之前,朕接着近卫军龙骑兵参领王启年的奏折。赵与莒向内侍示意,内侍将一份奏折的抄写本赶紧交给了四人。崔与之听得近卫军龙骑兵时心中便是一沉,原本他以为是少壮派的禁军军官出了问题,可现在才知道起竟然是近卫军。
但仔细看过奏折内容之后,崔与之便意识到自己先前的猜想都错了。
在王启年的奏折当中,只是对整个事件源源本本地记录,连那个倚仗着力大从煤厂里逃出来的唐十力,如今被他征募入伍的事情也都说了,但对事件本身并没有做任何评价。折中自然免不了请罪,他以军队做了原是护军做的缉拿事情,实是有违禁律,只是当时情形紧急,故此不得已为之。
朕收到这奏折时还不大相信,认为情况未必有如此严重,但是后来派了人去暗查,两个钟点前。那人的奏折传了回来若是朕猜得不差,这已经是他的遗奏了。
听得遗奏二字,崔与之四人都是一惊,天子自然不会差个病得要死的去调查此事,好端端的使死在调查过程之中,这意味着什么事情。他们四人心中都有数。
真是胆大包天,胆大包天百姓他们可以欺凌虐害,官吏他们可以收买贿赂,就连朕派出的使臣,他们也敢欺瞒,见欺瞒不过,便杀了灭口
赵与莒地怒火刹那间膨胀起来。象是一颗爆炸地炮弹。崔与之四人都是变了颜色。天子之怒。流血千里。伏尸百万。这岂是小事
朕与诸卿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食不甘味寝不安枕。为地是什么朕地忠勇将士前线厮杀牺牲。为地是什么莫非是为了这些羊狠狼贪之辈躺在金山银山上做着美梦莫非就是这些贪官污吏升官财
这才是两年。两年无论是诸卿举荐地官员。还是朕自流求调来地官员。或是留用地原先金国官吏竟然都勾结在一起了。欺下瞒上官商勾结横行不法。这是谋逆。是造反。是要革朕和文武百官地性命是要将朕地子民逼为盗贼。是要将朕放在火炉上烧烤。是要食朕之肉寝朕之皮
狂风暴雨般地怒火倾泻出来。崔与之四人慌忙跪倒请罪。
你们有什么罪。若是有罪。朕早着付有司前往缉拿。还要召你们来做甚赵与莒冷笑了一声:朕要地不是你们请罪。是你们替朕寻出个解决方法朕对这等事情。零容忍。零容忍
零容忍这个词。众臣虽然是初次听到这词。顾名思义。却也知道这是天子表明要对那些贪官污吏和不法奸商重惩。
朕要你们做三件事。赵与莒又道:第一,刑部与大理寺组成朕合处置使,朕要你们从快,从严查处此事,所有官员,一律不得自京西河东两省抽调。朕不想这些蛀虫再次坏了朕的大事
刑部尚书赵葵与大理寺正卿袁韶都是躬身领命。
第二。吏部必须尽快拟出大宋官吏律令条文,澄清吏治。不可姑息养奸,官员任免方式,朕也要变动如今朕还只是有个想法,只是与你说一声,但是,邹卿,自古王朝更替,莫不与吏治败坏相关,我大宋善待士大夫,官吏薪俸之厚,远胜于汉唐,可那些贪腐蛀虫仍是成片成片地出来这吏治不得不改,你须给朕拟出约束官员的章程,官吏薪俸既是胜于以往,那么官吏若是违法乱纪,其受到的处罚也应胜于以往才是。
必须加大那些狡官胥吏的乱纪成本,他们贪上一文,便要让他们吐出十文,他们祸害一方,便要叫他们一代不得安生,其余罪衍不宜株连,但这贪渎腐化,非株连不可止。官吏贪渎所得,多供其自身与妻儿子女挥霍,既是如此,他妻儿子女也须得为此受重惩
给朕在吏部衙门前立一副对联,上联便写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下联是汝权汝职,国器国利,私心可有,国法怎逃
其三,崔卿,你牵头坐镇,设立一个由吏部刑部大理寺联合抽人组成的新官署,这个新官署名字便叫廉政司,专门负责督查百官御史台地那些大嘴巴,每日只管盯关朝官吃饭喝水,却不肯去关注地方上的民生疾苦,你替朕训斥他们,告诉他们朕这朝堂之上,不养只吃闲饭不干活的牲口
赵与莒对文臣百官,向来是宽容优厚,对等御史谏臣,更是礼敬有加,总是说他们是文人之骨,当礼敬三分。可这次他真是气急了,连只吃闲饭不干活地牲口都说了出来,口不择言,让崔与之心中苦笑。
若只有他们君臣二人,他还有转圜的余地,但是当着邹应龙等人的面,这事情就有些难办了。
这三件事,须得给朕办好,要快,特别是第一件联合处置使,三日之内人员必须调齐。要年轻踏实勤恳廉洁的,五日之内必须出,十五日内须得抵达河东珙桐县,便给朕从珙桐查起,朕从近卫军中抽调五百火枪手护卫,从军情司抽调一百军法官听令执法。以合律制。
在最后关头,赵与莒终于从气愤中稍稍冷静,他自亲政以来,便努力使得司法,到现在为止已经略有成效,至少在地方上,提点刑狱司和护军已经从地方行政主官的控制下出来。若是他为了今日之事不顾一切,让军队去执法,那么日后军权必定扩张。武人干涉司法之事便会屡见不鲜了。
听完赵与莒的咆哮之后,崔与之心中有些不以为然,贪腐之事。历朝皆有,岂是一朝一夕能禁绝得了的,皇帝为此如此暴怒,实在是有失平日里的镇定,即使不是小题大作,也应该算是失态了。
不过大宋如今御史谏官确实处在一个异常尴尬的局面,自从赵与莒亲政之后,对于中枢官员地控制非常紧密,数年间也未曾听闻有贪贿。而除此之外言官对于百官的监督,几乎没有意义。相反,地方官员特别是边远之地的地方官员缺乏有效监督,虽然司法使得贪贿之行为有所收敛,可还是难以杜绝,增加一个监督地方官员的机构,从现有的官署中抽调冗员组成,这样既不至于增加冗员,又有助于澄清吏治。倒是一个好主意。
陛下除此之外呢见赵与莒神情平静下来,崔与之问道。
还嫌少了赵与莒愣了愣,这次河东省的事情,对他来说是一个打击,但同时也是一个机会,长期以来,地方官员地相对性,使得天高皇帝远,他们缺乏监督。因此为所欲为。赵与莒上次将司法权从地方官员手中分离。只是改革地方吏治的第一步,而现在廉政司的设立。则又在制度上为这些地方官员套上了一个圈圈。再加上户部地经济管辖,吏部的人事任免,地方政府的胆大妄为将受到空前强大的约束。这当然不可能根除,但可以最大限度上增加成本,至少象王启年奏折中说的那种地跨两省牵连数以十计的州县地贪腐渎职之事,便难以再生。
臣劾近卫军参领王启年,以武职干预地方政务,以军队擅行执法,实是目无法纪。崔与之大声说道:武人干政,为我朝之大忌,王启年得知此事,当奏明圣上,再行处置,而不应擅自抓捕,陛下另不罚之,安知他日后世子孙之中,无有不肖之人挟兵权以自重,行天下不忍之事
赵与莒刚刚按下去的怒火腾的又扬了起来,他盯着崔与之正要作,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惊奇。
此前崔与之便是要劝谏,也都是极委婉地,多是选择在二人相处之时,而不会在其余臣子面前。这次他劝谏,为何会如此失态
想到这里,赵与莒按捺住怒火,看了看大气也不敢喘地袁韶等人,他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崔卿留下,你们退了吧。
袁韶三人恭声领命,迅退了下去,出了博雅楼之后,三人相对苦笑,自他们入阁以来,皇帝便一直是和蔼可亲的,可突然间一回怒,便是袁韶这样年逾七旬地老人,也不禁觉得心底寒。
赵葵更是头上冒出了冷汗,在他还未调入中枢就任刑部尚书之前,他坐镇长安,虽是军区都督,实际上当时陕西行省处在军事管制之下,对于那边的情形更为了解,他的一些禁军部将,更是与那些行不法之事的家伙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心中暗生警惕,今日天子的怒火是如此明显,自己那些原先地部将们,只怕少不得有一些要倒楣了。
崔相公这次邹应龙张开嘴只说了一句,然后摇了摇头:二位,我们快去办事吧。
袁韶与赵葵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天子正在气头上,崔与之却一反常态,当面弹劾天子信重的近卫军将领,实在是不智之极。以崔与之的老奸臣滑,怎么也不应该玩出这样一手,除非崔与之还打着其他的盘算。
在他们离开之后,博雅楼中,赵与莒盯着崔与之许久,崔与之则笑眯眯地看回来,两人对视许久,赵与莒终于没有这老儿的耐性,先开口道:崔卿,你今日为何与往常不同
陛下今日为何与往常不同崔与之笑道。
赵与莒不禁一愣,确实,今日他觉得崔与之与往日不同,可若是从崔与之的立场来看,自己今日大雷霆,是否也与往常不同
他皱起眉,自从朝堂大改组特别是将史弥远拎出来刺激了一次众臣之后,大宋政务军务都是一帆风顺,难道说正是因为顺利久了,当出现自己意料之外的大规模贪腐事情时,自己的耐心就变弱了
崔卿有话就直说。想到这里,赵与莒心中隐约有些懊恼,他催促崔与之道。
陛下往常,凡事必三思而后行,臣这个丞相,只要能协调好陛下与诸臣的关系即可,上有明君下有贤臣,臣落得可以偷懒。但今日陛下急躁暴怒,臣若还与往常时一般应付,只怕有所不宜了。崔与之收敛起面上地笑容,正色道:臣有幸得遇明主,陛下不以臣老迈不才,简拔臣于草莽,臣骤得高位,常怀忧思,自古以来为相,庸碌方可全身而退,忠直多以抑郁而终,臣是庸碌而退,亦或抑郁而终,皆在陛下一念之间。
这次崔与之说得便不是那么客气了,虽然还是有些委婉,却很明确地告诉赵与莒,以前他表现得是个深谋远虑耐心十足的英明之主,所以崔与之看上去庸碌无为以保全君臣间的关系,但若是赵与莒总是象今日这般暴躁亦怒,那么崔与之少不得也要做耿介之臣,哪怕因此得罪于天子抑郁而终也在所不惜。赵与莒默然半晌,面有愧色,良久之后起身向崔与之行了一礼:崔相公,朕谨受教。
崔与之哪敢当他的礼,慌忙避了开来。
陛下,今日陛下暴怒之时,言辞辱及言官,臣恐明日御史言官,多有称病请退。臣以为,陛下不妨下旨,诏令御史言官尽数进入廉政司,且责且抚,方为天子执政之道。
此事依卿。
臣劾王启年之事,虽是出于公心,可有面辱陛下之嫌,陛下宜诏告群臣,罚臣俸禄,以护天子之威。崔与之又道。
赵与莒哑然失笑,指着崔与之道:你这老儿,恁地奸猾,分明是要朕处置王启年,却拿自己说事王启年擅自拘捕百姓,虽不是武人干政,确属越权,念在事情紧急,他又行事有度,朕就不罚不赏,只斥责了事如何至于卿,朕也不赏你进谏之善,不罚你面辱之过,不罚不赏,如何
注1: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实是五代十国时蜀主孟昶所言,后为赵匡胤所用,以告诫百官,赵光义继位后,更是刻了二十五块戒石铭分置全国各府。
三零六、兴亡
赵与莒之所以会失态,最重要的原因在于他的无力感。该章节由网友上传,网特此申明
如今中原故地的官吏,出于平衡的考虑,大致来自于三批,赵与莒最信任的一批是来自流求,经过流求十年培训与实习的一批官吏,他们熟悉新式管理方法,了解未来的展趋向,对于大宋的国势充满信心。其次一批是大宋礼部会试吏部选拔的进士们,他们饱读诗书,满怀经世救民之心,出仕有朝一日为卿为相是他们的理想。第三批则是经过臻别的原金国官吏,赵与莒明白,若想得到中原遗民的支持,原先的金国官吏就不能尽数放弃,必须引用其中一批,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减轻矛盾,降低中原遗民是被征服的屈辱感,这一批官吏当初经过很严格的考核臻别,可以说每个都是十里挑一。
然而,让赵与莒极度失望的是,在王启年的奏折和特使的遗奏中,与那些黑心煤厂主勾结的,并不仅仅是那些金国故吏,相反,他们的人数反而在堕落的官吏中所占数量最少,情节也最轻,这可能与他们作为大宋政权的新人要谨慎几分有关。至于另两批,则是更占半壁,来自流求的官吏最为狡猾,手段也高明,而来自科举的官吏最为贪婪,贪污得最为理直气壮。
才打下来不过两年的地方,吏治就如此堕落,这让赵与莒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特别是那批来自流求的官吏,他很努力地培养他们,通过各项手段来提高他们的待遇,但人心不足蛇吞相,在流求严格的监督制度下,他们表现得循规蹈矩,可到了打下的中原地区,别的派系的官员都将他们当作是天子嫡系,他们的权力失去了必要的监督,个人地也就不可遏制地膨胀起来。
将吏治的清明寄托在官员个人的操守与道德上。这是最靠不住的。但以赵与莒的经历智慧和能力,他又不知道如何在这个时代,建立起能够制约这些官员的制度。只有蠢得臀部与大脑换了位置地人,才会以为引进后世所谓西方制度便可解决掉一切社会问题,也只有比这种人更蠢的家伙才会相信所谓西方文化一定优于中华文化。
那些人全然未曾想过,他们推崇的西方制度中非常重要和核心的一个内容。也就是文官制度,根本就是诞生于中华的科举制度与西方文明结合之后的产物。
若是说此前,赵与莒还可以凭借自己做为穿越的智慧,对大宋各个方面进行指导的话,那么现在,他与如今大宋任何一个官员儒生士大夫没有两样,都是在摸索,在探究,究竟怎样的制度才能让这个社会更为公正。怎样地方法才能让大宋的工业化成果为绝大多数百姓所共享。
这是一个原则,赵与莒坚决不会允许那种最少数人独占社会财富,凭借自己掌握的行政舆论等等诸多特权。大肆侵吞百姓辛劳与智慧成果地事情,在赵与莒看来,那种人便是整个华夏的癌细胞。
故此,在单独面对崔与之许久之后,赵与莒终于开口了。
崔卿,朕好读史书,诸史通鉴,朕都看了不下数遍。朕觉得这悠悠青史,不外乎十字。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一人,一家,一地,一国,未有能跳出此圈。初兴之时,诸人同心协力,共赴时艰,唯有如此。方能死中求活。其后情势好转,便渐生懈怠,人亡政息有之,求荣取辱有之。朕每思至此,便暗自警醒,如今我大宋在八年之内一挽颓势,中原已复,国势日强,正所谓其兴也勃焉。既是如此。安知日后。是否会有其亡也忽焉之日
朕原先以为。即便是有其亡也忽焉之日。也当是百十年之后。朕与诸卿皆已故去。后世不肖子孙。不知民生疾苦。而至有社稷更替之事。可却不曾想。如今天下尚未太平。中原也仅是光复两载。这其亡也忽焉地征兆便已出来。朕将那高丽国主大理国主金国主安置于临安。安知他日朕不会为人安置在某处
听得这番话。崔与之悚然动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道:亲贤远佞。善纳忠谏。有罪责己。有功赏人。其国必兴。陛下
说到此处。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赵与莒看着他。只是淡淡地笑。好一会儿之后。这笑便变成了苦笑。连崔与之面上。也都是苦笑。
便是他们这一代君明臣贤。又安然保证后世子孙不会跳入这个怪圈子里
此事非一蹴而就。崔卿方才谏得是。朕心态太急。非稳重持国之道。赵与莒又慢慢地说道:朕方才急切间倒忘了。那些贪官污吏之事。仅凭着朕与诸卿是制不住地此事先不要声张。朕要演一出好戏。你回去后交待袁韶等人嗯。此刻只怕已经晚了。他们见了朕如此大地脾气。如何敢懈怠。现在只怕已经闹得满城风雨
赵与莒此时心中多少有些悔意。这件事情原本可以做得更为漂亮。引入朝廷公权之外地另一股力量。从而对地方政府形成更为完整地监督体系。进一步增加他们贪渎违法地成本。
陛下之意是指崔与之还未反应过来。
报纸,朕让邓若水办大宋时代周刊,原本意是弥补御史言官之不足,可如今报纸上尽是学术政论之争,对于百官民情地监督太少了些,已经有失朕之本意。倒不是学术政论之争不好,可也不能因此放松对民间疾苦的关注才是。朕原先想让邓若水遣人去将此事调查一番,他派出的不过是报社的记,想必不会有人注意,待出了结果上了报,朕再大张旗鼓罢了,反正有现在的几份奏章也可以了。
崔与之听得连连点头,这几年来报纸在舆论清议上的威力他是见过许多次了,若真能动起现在遍布大宋的大大小小数十家乃至近百家报纸动起来,这舆论清议的力量,对于注重名誉声望的士人。地确有莫大地杀伤力。
崔卿先退下吧,今日朕已经知错了。赵与莒最后道。
崔与之退出博雅楼,他知道事不宜迟,因此便匆忙离开。在他走后不过半个钟点,赵与莒一身近卫军制服,顶上也戴着近卫军特有的大沿帽。从侧门出了宫。早有马车在宫门处备下,他正要上车,突然听得背后一声官家。
他回过头来一看,却是谢道清面色古怪地立在那儿。赵与莒知道她最是方正不过,笑着挥挥手,也不多说,便上了马车。
目送赵与莒在十余个近卫军护卫下便大摇大摆地离开皇宫,谢道清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了声。虽然她被赵与莒收在后宫。也为赵与莒生下一女,但是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对赵与莒的影响力最小。她为人安守本份。倒不曾想其余的事情,赵与莒这般打扮出去,她是真正为赵与莒的安危担忧。
因为时常参加一些诸如郊祭等大型活动的缘故,临安城中不少百姓都认识赵与莒,故此赵与莒只能放弃骑自行车或骑马出行,坐在这辆马车之中。不过这辆马车地窗玻璃是特制的,从里向外看可以看得清楚,而从外向里却什么都看不到。他透过车窗玻璃看着路边地商铺行人,心中没有往常那么欢喜。
虽然在崔与之面前。他算是恢复了平静,但实际上他心中地担忧,一点都没有因此而减弱。他知道,象这次官吏集体贪渎与奸商勾通的事情,以后还会生。他只是对自己很失望,原本以为可以凭借自己地能力,为华夏寻着一条出道,可是到头来,那千古兴亡的规律。还不是他一个人能够打破的。
一个糊表匠他在心中自嘲。
临安城如今的交通系统非常达,余天锡将自己地聪明才智全部用在如何让一座城市更为舒适宜人之上,甚至有些赵与莒还未想到的事情,余天锡先想到了。马车在这样的交通系统中穿行,非常顺利及时,不过是二十分钟时间,马车便停在了大宋时代周刊地编辑公署之前。
随着临安二十余家报纸纷纷抢占市场,大宋时代周刊如今也面临着一个严竣的问题,那就是扩张的步伐停滞不前。在炎黄五年。因为中原的光复。大宋时代周刊的行量一举突破了十万份,从而成为整个大宋第一家行量过十万的报纸。但从那以后。周刊的订阅量就不再增加,就在十万上下徘徊。邓若水想过很多方法,包括将周刊改为半周刊双日刊,增刊载一些文人写的志怪传奇的副刊,但是效果都不甚理想。
而原本远远落后于大宋时代周刊地武林秘闻,却从五万的行量跃增至九万,离周刊只有一步之遥。这让邓若水甚为羞恼,总觉得有负天子之望,连着半年,都是肝火旺盛,将周刊公署里的年轻太学生骂得一个个屏息凝神。
赵与莒跨进院门时,正听见邓若水在咆哮:我要好的文章,好的文章,我们不是秘闻那样传播流言蜚语的小报,我们是大宋时代周刊,是敢为天下先的士大夫,是天子耳目与喉舌,你们知道,官家每日早膳时用以佐餐的,便是我们的周刊,而不是其余什么不入流地小报你不要用这样的垃圾文章来给我,这种文章只配在抱剑营的瓦肆里念给勾栏中的那些醉汉听,而不是出在我们的周刊之上
赵与莒停下脚步,示意要出声的周刊门房安静,站在外边静静听着邓若水的咆哮。
在一顿怒吼之后,邓若水安静下来,然后里面听得纸张沙沙的声音,邓若水又道:拿回去,重写过,你小子文章笔力都是不错,但你要记着,一昧跟着俗人喜好,固然可以让你小子快出名,赚得更多的润笔,但文章千古事,终有一日你会对着自己文章羞愧有加,只恨不得自己从不曾写过这些东西这是老夫经验之谈,若是你不喜也就算了。
接着,门内传来一个年轻人告辞地声音,然后门推开,一个儒生模样地人走了出来,看到一身笔挺军服的赵与莒微微一怔,然后面露惊容,慌忙行礼:学生见过吾皇万岁
太学是赵与莒时常去地地方,在那儿他也隔个月余便会讲上一堂有关功名志向国民君臣的课,因此,这些太学生大多都认得出他。赵与莒笑了笑,拍拍那人的肩:荣辱不惊,方为宰相气度,以天下为己任,先得容天下之事,好生听从邓先生教诲,今后必成大业。
这原只是老生常谈的寻常激励之语,但因为说的人是赵与莒,那书生激动得热泪盈眶,这些太学生还未真正面对世上的灰色地带,他们满怀憧憬,对自己的未来也充满期许,得到九五至尊的鼓励,这对他来说是如何了不得的事情。他哽咽着道:学生明白,学生定然苦学不辍,不敢负圣上之望
你是太学生赵与莒又问道。
不,学生只是在太学游学,曾有幸得聆圣音,听过官家一堂课。那人又道。
哦赵与莒见邓若水闻声迎出来,也不多说,只是又问了一句:你姓氏籍贯,可说与朕听听
学生庆元府人,姓吴,名文英,字君特。那。
与莒原先只是应付,但听得这个熟悉的名字,不由得又停住脚步,回头望向那书生:朕听得一词,不知卿可否为朕品评一番
吴文英心中一喜,他擅长诗词之道,尤专于词,天子令他评词,岂不是正合了他的心意
江燕话归成晓别,水花红减似春休,西风梧井叶先愁。赵与莒吟出那句词来,然后一笑:朕只记得这最后一句,你且说说,此词如何
吴文英凝神屏息,心中却翻腾不休,虽然天子说是听来的,但有宋以来,官家大多风雅,晓音律,善绘画,擅诗词,安知这句子不是天子自制,拿出来向人炫耀,故此,评这词不难,难的在于既评得好,又不至于被以为谀奉。饶是吴文英聪明机敏,此时也不禁呆住了。
你在此好好想想,朕还有事与邓卿商议,待朕说完话后再问你。赵与莒抛开这一句,便踏进了邓若水公署的门。
注1: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之句,出自于左传庄公十一年,原句为禹汤罪己,其兴也悖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但为当世所知,实是一九四五年时黄炎培老先生与本朝太祖在延安的一番对话,中所用之句,便是自黄老先生原话改来。
注2:吴梦窗生年有三说,本文之中选用的是吴蓓女士的说法,即生于嘉定八年,故此,吴文英初出场时十七岁,文中所引的浣溪沙此时应未作。
三零七、无印御史
严格说起来,大宋时代周刊已经是当前影响力量大的报纸,行量之大,使得它可以通过广告来获取额外的收入补贴,现在出一期周刊,报社可以赚得两三百贯,在工厂日进斗金的今日,这不是个大数字,可一年下来,周刊除去维持运营开支,还能有个三五万贯的节余,这就是件了不得的进步了。该章节由网友上传,网特此申明
虽说手中有了余钱,不过周刊的公署还是当初的模样,几张不知哪里找来的桌子,再加上一些古旧的椅子,和那些散着霉味儿的堆得老高的故纸堆,看上去杂乱无序。便是邓若水的屋子也是如此风格,这让赵与莒好笑之余也有几分欣慰,邓若水并未因为名声高涨而失去当初的本色。
臣邓若水叩见陛下。
邓若水头上也有一个博雅楼学士的名头,只是赵与莒特许他不要去点卯签到,只须一心办好报纸即可。他行了礼之后有些局促:臣心忧报纸行停滞不前,故此君前失仪,还请陛下责罚。
朕也心忧我大宋吏治倒退,而在大臣面前有失君王体统呢。赵与莒挥挥手示意算了,早有警卫为他搬了个椅子,他坐下来后笑道:邓卿,朕有办法让周刊销量猛增,就是不知邓卿有没有这个胆量。
官家真有办法邓若水大喜。
只是此计一出,只怕全天下的官吏富豪,都将视邓卿为眼中钉肉中刺,那些不法之徒必得卿而后快了。赵与莒笑道:卿可惧乎
昔吴曦为乱时,臣原本就应死了,史弥远擅权时,臣亦应死了,以文辞污圣主,更是当死得不能再死。邓若水凛然道:臣得陛下宽厚,苟延性命于今。已经是足够了,何惧那些不法之徒
卿此言正气凛然,甚好,甚好。赵与莒微微颔,然后向后伸手,身后的侍卫将一个黑色的皮包拿了过来。交到邓若水的面前。
邓若水觉得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虽然还不知道天子的用意,可是一种直觉,让他意识到,自己似乎走在一扇大门之前。只要推开那门,再进一步,那便是海阔天空。
他打开皮包,拿出里面整理得整整齐齐的奏折副本,从最上面的王启年的奏折开始。细细向下看过去。
文字象是江流般。在他眼前漫卷而过。他才将王启年地奏折看了一半。便忍不住拍岸而起。砰地一声。让赵与莒地警卫立刻将赵与莒围护起来。
陛下陛下恕罪。臣失态了。臣实在是气不过我大宋竟然出现这等情形。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邓若水意识到自己在君前失仪。一边请罪一边解释道。
赵与莒又是摆了摆手:朕看到地时候。把丞相和诸大臣召来痛骂了一番。何况是你
陛下可是要臣写文章正人心清世风邓若水不敢多听这些事情。忙打断道。这虽然有些失礼。却只会被视作直率。而不致于听得太多地天子和朝堂大臣地秘闻引祸。虽然邓若水还保持着当初入京时地一寸侠肝义胆。但这为世保身地技巧。多少还是学得一些。
只写文章尚不足用。还要把这些事情详细地报道出来。要让士子学生和普通百姓。都知道这些人地嘴脸。赵与莒森然道:朕不唯要让那些贪官污吏丢官去职。不唯要让那些黑心东家倾家荡产。朕还要让他们成为过街地老鼠。人人喊打。邓卿。百姓们不都是爱听包公地评话么。这类贪官污吏之事。百姓想来都是切齿痛恨地了。若是周刊将这些事登载出来。何须为销量愁
邓若水怔了怔。接着便大喜。这确实是一个出路。此前他总有些忌惮。可现在是天子钦命。他们便是奉旨报道。有了这个尚方宝剑。便没有什么可担忧地了。
此事朕就交给你了。赵与莒将那些奏折留了下来:邓卿,四日之内,朕要见着这份报道,邓卿以为如何
臣即刻便组织人手,当在最短时间内将之拟出来,送交陛下过目。邓若水道。
不必再送朕过目了,你们一拟好便出来,朕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赵与莒说完之后,想到那吴文英还在门外等着,便笑着道:屋外那学生,你说他文笔不错,朕听到了,他的文章既然能入卿法眼,那么不妨让他也加入,给朕写些干系着国计民生地大文章,岂不胜过填些纤云弄巧的清淡词
陛下说得是。邓若水恭声道。
事情交待完毕,赵与莒起身离开,出了门,见吴文英果然还在门前苦候,他笑道:吴卿,想得如何了
陛下,那词纤秀婉丽,妙处如同天籁,不过失之孱弱,似非本朝刚健有为之气。吴文英此时年少,还满是书生意气,竟然直抒胸臆。赵与莒听他针贬原是他自己制的词,当真是一针见血,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见天子不以自己地品评为罪,吴文英大着胆子又道:然则如今我大宋盛世,当使东坡复生,稼轩再世,方能以词绘之。其余人众,便是有心有才,也只能锦上添花。辟如南渡之前,欲绘我大宋盛世之图,非清明上河不可
吴文英谈起词道,滔滔不绝,很是说了一大堆,赵与莒笑吟吟听着,等他说完之后,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吴卿,在朕看来,词若一昧婉约,不过是一周邦彦耳,于国于民都无裨益。朕方才在邓若水处为你讨了份差使,你好生去做,若是做得好了,朕保你文章千古之后犹为人赞,此为开数千年风气之先,卿宜勉之
吴文英这才意识到,天子对于诗词虽是欣赏。却未必喜欢,他恭敬地领命,赵与莒笑眯眯地上了车,这才离开周刊公署。
炎黄七年四月初九,当钟声将百姓自鼾梦中催醒,他们洗漱完毕。还带着久梦之后的疲意踏上街头,开始新一天行程时,临安城的大街小巷里,数以百计的报贩已经忙碌了四五个钟点。
重大新闻重大新闻,贪官污吏人浮于事,奸商盗匪一手遮天
卖报卖报,大宋时代周刊,且看两省贪渎欲焰横流,试听一县黑恶几如粪坑
中原故地收复不过两年。贪官聚敛钱钞竟过百万
这些报贩都声嘶力竭地喊着各种耸人听闻的宣传词儿,这原本是武林秘闻为了增加行量所用的伎俩,大宋时代周刊并不常用。不过。武林秘闻宣传时的内容不是什么艳史便是什么传奇,象这般直指贪官污吏的,它还没有过。无论什么时候,对于贪官污吏地痛恨都是百姓的本能,虽然他们当中大多还是胆小怕事,可那好奇之心还是促使大量地市民停住脚步,花上二十文钱,从报贩处买得一份报纸。
停一下车。
饶祥低低吩咐了一声,他是个四十出头的男子。留着三缕胡须,微微有些福,看上去端端正正的。马车应声停了下来,他向路边正抱着一大堆报纸的报贩招手:给我来一份最新的大宋时代周刊。
那报贩应声递过一份报纸,从他手中收得纸钞之后,又开始声嘶力竭地呦喝起来。饶祥令车夫前行,才行了不足百步,他又大声喝令:停,转回去。回公署
饶祥的身份有些特殊,他是京华秘闻地主笔,在秘闻中地地位,大致类似于邓若水在周刊之中,所不同的是,他靠秘闻很是为自己和自己身后的几个投资赚了一笔。象他所乘的这辆马车,便是流求制造局特制的,舒适奢华,价值在一千五百贯以上。
马车迅回到了京华秘闻公署。饶祥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不出他所料,秘闻的三枝好笔都聚在一起。相互大眼瞪小眼。
今日周刊销量只怕要又破一次纪录了。饶祥第一句话脱口而出:这都是钱钞,为何让最赚钱的消息归了周刊
饶兄之意是我们也搞,若是官府追究
京华秘闻曾经做过一次引起喧然大波地报道,在为自己打开了市场地同时,也让它被官府盯上,甚至被逼得不得不改名字,故此,在这涉及官府地报道上,他们心有余悸。
蠢,周刊能报,我们自然也报得,你们忘了,那周刊便是官府地走狗,若不得官府示意,他如何敢报饶祥恶狠狠地道。
那又如何,瞧周刊此次报道,分明是看到了给官家地奏折,方能如此详尽,我们便是跟进,又能比他知道的更多一人摇头道:后人一步,步步后人,须得另外想法子才是
我意已决,我要亲自跑京西和河东一趟,他自奏折中得来的,总不如我在现场得来的更详尽饶祥原本端正的面容有些扭曲,他乱挥双手,两眼尽赤:我每日来最新消息,将之传到汴梁,然后再从汴梁托人带回临安,你们便守着这消息赶工,每来一份消息,便给我出来,须得争过那周刊才是
什么
京华秘闻的三枝笔都是呆住了,他们知道饶祥最大的愿望便是压过周刊,成为大宋屈一指的大报,却不曾想他能为了这个愿望如此行事要知道这可是数千里地行程,而且在如今较为富庶的临安百姓心目中,那京西河东,除了煤之外别无是处,便是当地人吃的面食,也是黑乎乎的与煤球几乎同色
此次若是争不过周刊,以后便真的干不过它们了饶祥长叹了一声,然后又振作起精神:咱们一直以来被士大夫们视为小报,除去在青楼楚馆念与那些闲人散客外,便难登大雅之堂。诸君,饶某算是明白,大宋如今所处之时,正是风起云涌之机,若我秘闻能乘势而上,自然能成一番事业,否则的话
谈到这里,饶祥再度长叹:诸君当知,如今大宋每年新增加报纸不下十余份,便是在这临安城中,便有报纸数十份之多,周刊有其优势,与官府合作使得他不虞销量,我们则不然,若是一日我们竞争不过卖不出报,那诸君与我便要饿上一日肚皮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亦是我辈建功立业之时。如今我们秘闻已经甚为方便地卖到徐州泉州汴梁和江州,我料随着火车之展,不过十年之内,我们秘闻便可卖到大宋每一个州府,时不我待,今日便是良机
他一番鼓动下来,京华秘闻的三枝笔都是热血澎湃,他们原本都是些失意文人,借势而上方有今日成就,原本以为到了现在便是极限,可听得饶祥的话后,他们意识到,自己的这位主笔目标竟然颇为远大。
到了他们如今情形,在其余方面已经无欲无求,唯有当初落魄时地失意,还让他们耿耿于怀。现在他们虽说算是有钱有名,可是仍然与当初落魄时一般没有地位,可如果他们能完成秘闻的转型,那也就意味着他们将成为无印之御史,足以在青史留名了。
众人心意一致,饶祥立刻开始分派,他自己当然是亲自赶往京西与河东,如今去这两地方要方便些,一般是乘火车到徐州,再从徐州转乘轮渡到汴梁。不过所说如今黄河治理已初见成效,轮渡已经可以开到孟津,从孟津上岸后再转乘马车去洛阳,或北上过河去河东。三位妙笔中一个随同他前往汴梁,在汴梁中转文章消息,另两位则坐镇临安,轮流值守,文章一到,立刻开始见报。
分好工之后,饶祥立刻遣人去买车票,自己回家收拾行囊,他们是早上七时做出决断,到得上午十时,便已经准备就绪。前往徐州的列车隔两天方有一趟,这一天正是其时,他二人带着两个伴当,买的自然是卧铺,当他们进了那卧铺车厢时,才放下行李,便听得有人惊呼了一声。
饶祥回头去看,恰好与邓若水打了个照面,惊呼的便是邓若水身边的吴文英,他也认识饶祥,故此才会如此吃惊。
邓若水倒是面不改色,只微微一笑而已。
三零八、功勋
事实上,嗅到了源自京西行省与河东行省的血腥味的鲨鱼,远不只邓若水与饶祥二人。四月十九日开始,汴梁的报纸东京梦华便抢先刊出了他们对此事的追踪报道,而此时邓若水与饶祥还在艰苦的查问之中。他们在查问时遇到的阻力之在,饶是有朝廷派出的调查组为他们后盾,他让他们吃不消,邓若水被人打伤,饶祥更是被投入大牢之中,若不是这时邓若水闻讯找人营救,只怕也要被押送到哪个黑煤窑里挖煤了。
随后而来的报道因为有这些不惜性命前去查问的儒生而更为精彩生动,这些人都有一杆妙笔,写起文章来如天花乱坠,而且随着报业的展,他们已经总结出一套面对最多人的报道方式,既不是那种四骈八骊的赋,也不是那种引经据典的论,而是最单纯的口语白话。这并非赵与莒所促成的,完全是这个时代自展的产物,当赵与莒觉报纸上这样简单通俗的文章时,很是感慨了一番。
不过这个时候,他的主要注意力已经转到了北方的战事上来。
炎黄七年四月初二,驻守在大名府的河北军区都督府下达了出兵的命令,名义上进军的大元帅是彭义斌,实际上是由副都督李云睿指挥。在一连串的边境小规模冲突之后,宋军将蒙元迫得退守燕京,整个燕京以南的部分,包括直沽寨的大部分,都为宋军所收复。
经过数年的磨练,李云睿成熟了许多,象所有近卫军一样,他不留胡须,穿着近卫军的制服,行动干脆利落。他尚未成亲,因为是天子近臣的缘故,向来是临安城一些武官推销自家女儿的目标,据说最多一次。他不得不连接着推辞了六份请柬。因为年纪已经三十,就连赵与莒也不只一次过问这个事情,不过每次都被他婉言推辞。
蒙元未灭,何以家为。
听着李一挝在耳边唠叨,李云睿笑了笑,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景文。你这话我真不爱听,我早就成了家,莫非就是胸无大志李一挝愤愤然地道。
莫非不是李云睿反问道。
这让李一挝哑口无言,本来按他的资历,他如今便是不能象李邺李云睿一般升为副都统,可也应该能混一个正参领,但是因为台庄战后几次大战他都没有参与,而是窝在临安陪老婆孩子,所以他到现在的军衔还是炮兵副参领。虽然别人称他官衔时还是称参领,可他自己心中明白,王启年这样的正参领都将他甩在了后头。
这也是他隔了数年之后。再次主动向赵与莒请战地原因,同侪们在战场之上的功名勋业,让他那颗原本冷确的心再度燃烧起来,而织娘为他生了两子,他后继有人,为儿子们博个封荫,就成了他新的动力。
罢了罢了。当初一步走错。如今你们个个都嘲笑我。李一挝叹了口气。然后又眉开眼笑:不过。我大爆仗算是体验到了天伦之乐。你不知我那两小子有多惹人疼。上回官家都赞了他
不就是官家抱你家小子时。你家小子在龙袍上撒了泡尿。官家说他胆大么李云睿冷哼了一声。他最不耐烦地便是李一挝拿两个儿子在他面前炫耀。对于一个还未成家地而立男子来说。这实在是件非常让他愤怒地事情:我都听你吹嘘过一百六十九次了。你小子还是想想如何升官吧。当初吴房那厮是你地部下。如今与你一样。都是副参领当初跟着你学习炮兵战术地姜烨。如今也是协参领。离你这个副参领。只有一步之遥了
姜烨升职较慢。原因是他长期驻防耽罗威压高丽。没有捞着什么战功。而吴房则在忠卫军中任副参领。至于曾在台庄之战中与李一挝并肩作战地石大勺与宋思乙。因为在光复中原时立下地战功。如今也是近卫军地副参领。手中分别统领着一个混编营。各有一千六百人地兵力。听得这一串名字和军衔。李一挝地得意劲儿立刻没了。他嘟囔了两声:若不是你生生要在这燕云消灭掉蒙元地主力。我两爆仗一放。这区区燕京早就拿下。立了战功。少不得也要升个正参领了
吹
李云睿冷笑了一声。
他们正斗嘴。突然间数骑人马自远方奔来。李云睿见着尘土。举起千里镜看了看。当现来地是传令兵时精神一振:吴房那里有消息了
片刻之后,那队传令兵来到二人面前,为地是个协军校,在马上行了军礼:都督,吴参领令我来报,已经与蒙元刘黑马部交锋,对方携有炮营,我军初攻克敌,已经夺了敌军火炮
这个协军校说得轻描淡写,李云睿与李一挝却是面露喜色,按照他们拟定的战术,这次攻燕云,关键有两个,一个是抢在燕云敌军北撤之前夺取临闾关,堵住二十万蒙元大军的退路,二是围而不攻,吸引蒙元将辽东地兵力抽出来救援,再在中途击败蒙元的援军。
若是这两个目的都达到,那么燕京附近的二十万蒙元军只围住便可,迟早他们会投降,而辽东诸地的蒙元,将再无兵力可守,不致生赵与莒最担心的事情:乱兵为祸。
虽然面临极为残酷的剥削,但李全囤田李锐开路,这几年来,蒙元将辽东开得相当不错,赵与莒可以肯定,便是自己亲自坐镇辽东,也取不得他们的成绩。原因很简单,蒙元使用辽东各族民力是没有任何代价的,凡不听从便只有死,赵与莒若是去做,还得付给数百万劳力薪水工钱,这便是一笔不小地开支。
经过李全李锐叔侄的努力,整个辽东已经开出粮田两千余万亩,修建道路过四千里,原先的百姓加上这些年自金国驱赶掠去的人口,共有二百一十七万户近千万人。除此之外,在靠近辽东的草场原野之上。还有二十余万各族男女牧民,若不是因为和大宋进行火炮竞赛,辽东原本也可算是富足了。自然,这些成就是在极为残酷和血腥之中取得的,象开田修路的过程之中,死去的人口劳力以十万计。而那二百一十七万户地人口总数,也只是停留在纸面上,实际上现在还存有地人口,不过是一百七十余万户。
正是因为蒙元建设得相当不错,故此赵与莒希望能摘下一个成熟的果实,而不是一个打得稀巴烂的辽东。另外,他也不希望蒙胡化整为零,逃入辽东山岭雪原之中,那样的话。意味着他要平定辽东还需要更长的时间和精力。
蒙元守卫临闾关地,便是大将刘黑马,此人为汉将。原先拥众有十余万,在历年与金宋的战争中,如今只剩余五万人,但都是老兵,颇有战斗力,最重要的是在蒙元诸军中,他们算是善使火炮的。
我军伤亡如何,吴房这小子说话最不牢靠。李一挝嘀咕了一声,李云睿瞪了他一眼。也问道:我军伤亡如何
我军伤六百人,亡一百五十人,都是肉搏之中阵亡地。
提到伤亡之事,那个方才还甚为得意地协军校立刻变得心情沉重起来,他压低了嗓子,说到这时还特意顿了一下,然后又说道:都督,蒙胡越狡猾,在山坡之上凿开许多窟窿。他们藏身于其间,那窟窿中曲折歪转,他们利用这地势,派出死士以长矛扼守,我军初不备下,为他们突击杀伤,故此损失甚重。吴参领特命下官向都督请罪,他料敌不明,当负全责。
唔。军法参谋。将此事先记下。李云睿面无表情地道。
当初选拔吴房为攻临闾的主将,便是因为李云睿觉得他为人谨慎而有谋略。论及战争经验,这个满嘴都是这可不成地原忠义军老兵,在近卫军一脉中少有人可以比拟。但是,就连他也出现了料敌不明的事情,想来敌军之狡猾,远远地他们地意料。
实际上,无论是在临安的赵与莒,还是在前线的李云睿,都明白一件事情,那便是论及指挥作战,他们都远比不上孟珙等原禁军将领,也比不过他们地对手,那些有关无数征战经验的蒙胡悍将。但是他们在下层军官中有着绝对的优势,近卫军的体制,使得近卫军的下层军官对于战场情形也能做出与主将一致的判断来,从而主动地在战场上采取相应对策。这在传递军情不便而战况又瞬息万变的战场之上,是十分重要的事情。另外,在武器上更有绝对优势,大炮的射程与威力上,还有火枪地运用上,都比蒙元从金国那弄得的火药武器远为强大。
这些足以抵消双方将领临场指挥上的差距,而且随着作战经验的增加,指挥官的差距还在不停地缩小。
就在军法参谋依言记录前线功过之时,吴房正对着临闾关破口大骂。
贱种,格老子的龟儿子,兀那贼厮鸟,辣块妈妈的
一连串脏话自他嘴中滔滔不绝地吐了出来,而且他用各地口音骂出,每句都骂得惟妙惟肖。他身边的警卫和行军参谋甚为崇拜地盯着他,嘴巴还在不停地蠕动,显是在学习他地骂人辞句。
你们这榆木脑壳,这时还跟老子学骂人,先想想如何夺了那临闾关吴房见他们这个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破关啥时都可以,学着参领骂人可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个行军参谋笑嘻嘻地道。
在上次中原之战中,赵与莒与前线将领都觉得,军务参赞署虽是必要,可毕竟不能在现场为前线将领提供帮助,而近卫军的军制,又使得前方将领不象原禁军将领一般拥有人数众多的幕僚出谋划策。故此,将军务参赞派到最前线去成了大宋军方的共识,于是在近卫军和忠卫军诸部之中当先开始实行行军参谋制,既有负责赏罚的军法参谋,也有负责协助指挥的作战参谋,若是规模大的部队单位,还有后勤参谋。
屁,你们帮子混蛋,就知道学了老子骂人再去骂忠卫军,老子还不知你们的打算,上回和人打架输了不服气是不是吴房又了一顿脾气,他早不是当初只知道说这可不曾的最底层小军官了,如今吼起来也是虎虎生威,将那几个参谋骂得一个个垂不语。
他地攻势最初时受挫于蒙元地耗子洞,在伤亡六百余人后他用掷弹兵挨个炸掉蒙元挖出的藏兵洞,从而逼近临闾关,但在临闾关下,他又面临着一人窘境,那便是地势太过险要,蒙元根本不露头,只是用滚木擂石便将他地第一轮攻势打了回来。虽然没有什么伤亡,可是自己的热武器部队受挫于敌人的冷兵器,这多少让他不爽。
对付这种敌军,自然是火炮最好,不过因为山势险竣,重炮无法运上,而轻炮又无奈其何。
参领,何不试试火攻,我看敌军堆了不少木料在山上,只须一把火烧上去,这两侧山上便藏不住人。若是天气好的话,还可以动用飞艇,令掷弹兵自空中投弹
一个行军参谋建议道,在他们看来,这点小事根本不算什么困难。
火攻也要能将火烧上去,你看半山腰处,刘黑马那厮早将树木砍了一圈,至于飞艇你们愿意到手的功劳给飞艇队分去一半么
此言一出,那些参谋便嘻嘻笑了起来。
我记得炮兵有火油弹,专可以引火用的,直接打到敌军之中,原不必自山下放火。又有一个参谋建议道:只是这火油弹是否带了来,就非我所知了。
问问炮兵,这些李大光头的徒子徒孙,我见了就生气。吴房哼了一声,如今他对李一挝可没了当初的敬意,倒不是因为二人如今军衔相当,而是因为李一挝躲在临安过了好几年的太平日子,颇让他这般在前线厮杀的人所瞧不起。
炮兵的回答让他们失望,因为火油弹保存运输都比较麻烦的缘故,炮兵此次并未携带。若从后方补给,至少要花掉一日时间,而李云睿的命令是天黑之前夺下临闾关。给老子想办法炸烂那些蒙胡,若是不成,老子便亲自去冲。实在没有办法之下,吴房只得咆哮道。
注1:临闾关即明以后的山海关。
三零九、檄文
最后还是动用了浮空飞艇。该章节由网友上传,网特此申明已经成为飞艇轰炸手的郑冠群。将六个各重五十斤的装满了火油的木桶扔上了山头。然后再用火弹点燃。临闾头前最险要的山头立刻成了一只巨大的蜡烛。吴房在山下颇为恼怒的看着山上的明火。不过这次却没有破口大骂了。
骂敌军无所谓。若真是为了争功骂友军。李云睿那一关便是过不了。
烧了这山头。接下来便可逼近临闾关。吴房憋着一口气。只想在临闾关下争回面子。
而此时临闾关中。刘黑马也同样望着关外山顶上的火焰。满面都是忧色。
他少年随父从军。是最早投靠蒙胡的汉军将领。如今才三十出头。便已是堂堂万户。原本他是个意气风的人。在战阵之中悍不畏死。一心就是想借着蒙胡兴起之机为子孙后代博个世侯。但现在这心思已经淡了。
关下传来炮击声。震的关隘上的青石条仿佛都在跳动。那放火烧了山头的飞艇。又在关上盘旋。片刻之后。无数张纸片从那飞艇上飘落下来。因为微风的缘故。散的四处都是。刘黑马咒骂了一声。知道这是敌方在打击自己的士气。却无计可施。
一张纸飘的他的面前。他示意一个卫兵跑出掩体拾来。那卫兵苦着脸冲出去。老鼠般的游走。抓着那纸后立刻窜了回来。刘黑马接过那纸。凝神细看。上边却是一段话。
要做堂堂男子汉。不做奴颜狗汉奸
那段话标题便是这一句。刘黑马觉的脸象是被人重重抽过一般。又是羞窘又是恼怒。这几年来。从大宋偷偷传到蒙元境内的报纸。反反复复灌输着一个观念。那便是华夷之辨。在那些报纸之中。竭力鼓吹华夏之优于诸夷。指出只有变夷为夏。方是天下之大势。而怒斥那些投靠蒙元的汉人是化夏为夷。个个都是数典忘祖的狗汉奸。一些报纸。甚至还对目前蒙元手下的汉将进行排位。狗汉奸一号便是史天泽。二号便是严实。三号则就是刘黑马。
他用了若大的气力。才控制住自己。不曾将那纸揉成一团。吸了口气后。他又向下看去。只见那上边是一连串的白话。谈不上什么文采。无非是劝告蒙元中的汉军将士。勿要为蒙胡卖命。沦落为汉奸走狗。刘黑马自幼读了些这一面原是给那些读书不多的普通士兵看的。根本无须过多文采。他再翻过来看另一面。觉这一面上当先印着因伐胡告遗民檄文八个字。
刘黑马知道。大宋称沦入蒙元的汉民为遗民。他心中一跳。再向下看去。只见那上面洋洋洒洒。近四百字句如连珠一般映入眼中。
伪元胡逆。人非善种。邦实暴国。昔为前金之下役。奴颜婢膝。摇尾乞怜。完颜氏呼之喝之。有若豕犬。暗隐谋逆之异志。实藏不臣之祸心。金箔描面。谎称阿兰霍阿之后裔。沐猴衣冠。僭用大哉乾元之圣言。羊狠狼贪。视生民如粪土。子蒸父妻。无人伦而悖乱。此岂人乎。其禽兽之国也
河洛关陕。向为华夏之故土。燕赵辽东。岂容戎狄之久据。朕。大宋天子。炎黄之苗裔。奋三千载之威烈。济十亿兆之生民。征逆伐罪。替天行道。兵锋之指。无不辟易。
今有史严刘李等。屈膝臣贼。忘祖宗之姓氏。怙恶不悛。弃子孙之血食。螳臂当车。自弃于世。其旗下将士。当幡然醒悟。取其以皈大义。举其城以迎王师。卿既有献土之功。朕何吝封侯之赏
至于蒙古色目诸种。虽非大宋之遗类。亦为炎黄之远支。有心慕王化。愿为臣民。朕必一视同仁。抚之教之。不令曝露于荒野。养之育之。勿使嚎泣于冻馁。
故兹告谕。想宜知悉。
起初还罢了。当刘黑马看到屈膝臣贼之句时。只觉的眼前一黑。象是有数十嗡大马蜂在他耳畔嗡嗡直叫一般。他身子摇了摇。然后长叹息了一声。原本他还说宋人没有文采。可这檄文一出。只怕自己的士气军心倾刻就要瓦解了。
传我将领。胆敢拾取宋人文书断臂。胆敢文书上文字剜目。胆敢传播。寸磔稍过片刻。见着那些部下都用异样的眼神盯着自己。刘黑马又大吼道。
传令官纷纷出去传令。但从刘黑马处看去。数个烽火台都似乎产生了骚动。他心中既是气愤又是羞愧。当下命令架在城关上的大炮向宋军开炮。便是不能击着。也要压住宋军的气势。
大炮响了十余声。突然轰的一声巨响。临闾关的炮台上浓烟滚滚。炮声又定了下来。刘黑马愕然回望。片刻之后有军士来报:炸了一门大炮
这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了。刘黑马只觉的万念俱灰。他咒骂了一声。刚想要作。可是见着部将们惶惶不安的目光。他又只的强忍住怒气。这个时候若他肆意怒。必然会使原本就摇摆不定的士气迅堕下去。直至崩溃。
他正待说话。突然外边又传来吵嚷之声。刘黑马沉下脸来。虽然他尽力控制。可这个时候仍出现这种事情。又让他如何按捺的住不脾气
怎么回事。谁在乱我军心他喝问道。
立刻有部将出去查看。过了会儿。那部将神色怪异的跑了回来:元帅。庞玉被他的部将押来。说是说是他煽动兵变
若是说别人煽动兵变。刘黑马定是想都不想便推出去杀了。但这庞玉不然。这庞玉是随他父亲起兵的亲信。对他甚为忠诚。对他家的忠心远远过对大元的忠心。故此刘黑马才会委以重任。让他守着自己的后路。
他心中明白。这临闾关迟早是守不住的。宋军之所以迟迟不曾大规模进攻。无非是不希望出现太大的伤亡。他心中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在一番足以应付拖雷的抵挡之后。他便要撤军放弃临闾关。
在关外。有的是的盘。只要他手中有兵。哪怕逃到黑水以北去都不成问题。
可现在庞玉却被人押了来。而且罪名是煽动兵变
让他们进来心中怒火翻腾之间。刘黑马也未曾细想。
片刻之后。庞玉骂骂咧咧的被押了进来。他一见着刘黑马。立刻跪下:大元帅。我不过说了几句话罢了。这帮小子便犯上。大元帅当为我作主啊
刘黑马心中一阵厌恶。这庞玉倚仗着父亲老人的身份。是个极贪财的性子。这些年收贿纳赃。很是积攒了一笔。他这般模样。当真没有半点武人的风范。看来自己将他放在扼后路的要道上。实在是放差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刘黑马又看向那押着庞玉的众人。其中有些他叫的出名字。象是站在庞玉身后的那个段曲。原是金国士兵。中原战后投靠过来的。因为善于逢迎。颇的庞玉欢喜。原是庞玉心腹。
小人听的庞将军说大元气数已尽。不如投大宋做个富家翁。段曲躬身道:小人原是金人。与大宋有灭国之仇。便多劝了几句。庞将军便要杀小人。几位同僚见他意图叛敌。故此将他拿了。
刘黑马心中气极。庞玉一张大嘴。说话总是不注意分寸。他大步走来。抬腿便踢向庞玉。可脚才踢出。那段曲迎上来将他抱住:大元帅。庞将军不过是一时气极。说话不当数
明明是段曲等将庞玉抓来。此时他又为庞玉说话。刘黑马不禁愣了愣。觉的这情形似乎有些不对。还未待他想明白过来。原本被捆着跪倒的庞玉突然前冲。刘黑马想闪。却又被段曲牢牢抱住。然后刘黑马只觉的喉前一痛。一柄短匕穿过他的咽喉。
他瞪大了眼睛。尚未失去意志。便被庞玉一脚踹翻:老子给你父子两代做了二十年奴才。如今也该翻身了。若是你识的大势。老子原不该做这背主之人。偏生你一心跟着蒙胡老子回河东去当富足翁多好。为何要陪你去辽东穿老林子
刘黑马还待说话。可力气从喉咙间的伤口处迅流走。他勉力向其余部将示意。要他们擒杀庞玉。却听的外边响起一片喊声。
段曲拔出腰刀。砍下刘黑马的头颅。他举起这颗人头。向众人示意:刘黑马不明大义负隅顽抗。如今已死。诸位还不开关献城。莫非要等着大宋天军攻进来时与刘黑马一起死无葬身之的么
庞玉乘热打铁道:我带来了五千精兵。如今外头都是我的人。你们是降还是死
此时刘黑马的部下已经完全失去了主意。听的二人一唱一和。立刻便有人跪下道:小人愿降。愿降
有了带头的。后边跟上的便接二连三。刘黑马这边血尚未尽。那边所有的部将便尽数降了。
段曲悄悄松了口气。庞玉说带来五千精兵。实际上只不过有百余人。他们在外头鼓噪。只不过是唬着这掩体之中的将官罢了。
段曲。你说大宋当真会许我富贵庞玉悄悄凑到段曲身边。低声问道。
将军只管放心。你也见着那檄文了。献土之功便有封侯之赏。段曲笑道:大宋当今圣上。是出了名的大方。便是工匠献其技巧。尤有的千贯恩赏。何况庞将军献临闾关
那我便安心了。我也不要封侯之赏。只求折换成钱钞。我回河东老家多置些田产。再开两三座矿山。保的自己与后世子孙富足。平生之愿足矣庞玉笑的眉眼都快睁不开。
段曲点点头。心中一阵快意。潜入蒙元军中一年有余。如今算是为当初的兄弟家人复仇了。他二人一边约束降军。一边遣人打着白旗下山。寻找宋人投诚。
当吴房通过千里镜看到一队打着白旗没挟带任何武器的元军出的官来时。便意识到事情又出现了变化。他喃喃骂了一声:他娘的。看来老子这次只有出丑的命。捞不着军功了
片刻之后。便有拦住那队元军的部下跑来禀报:参领。临闾关守将杀了刘黑马。已经献关投降
杀了刘黑马吴房听的一惊。虽然猜到敌军要投降。但杀了最大的汉奸之一的刘黑马。还是出乎他意料。
正是。元军还抬了刘黑马的尸来。看服饰倒是个大官
让他们来见我。吴房命令道。
来见吴房的为。正是段曲。甫一见面。段曲行了一个有些不正规的近卫军礼:近卫军军情司秘谍段曲。见过参领。
军情司的吴房瞪大了眼睛。正是。段曲面上露出了淡淡的笑。
中原之战过后。他的知老母已死。便被近卫军军情司所招揽。只不过受了半年训。又被派去充作金国溃兵潜入蒙元。当时刘黑马正好损失惨重要补充兵员。他便如此成了刘黑马的部下。又靠着逢迎庞玉。的了他的信任。最终在这关键时刻起事成功。
这可不成。连你们军情司的都来抢我的功劳在通过暗语秘码确认了段曲身份之后。吴房抱怨道:我此次攻打临闾关。一点功劳都没赚的。反倒在开始时被老鼠洞折了人手
如今大势如此。便是没有我们军情司的。这些汉军也不会支撑多久。那刘黑马打的主意便是守个三五日便逃段曲面目狰狞:这等助纣为虐的狗汉奸。如何能让他们逃掉
对于军情司潜入蒙元之中的秘谍。吴房的职司让他略有耳闻。只知道都是批与蒙胡有国仇家恨的人。见着他的神情。吴房便知道他也是如此。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才我只是抱怨罢了。好兄弟。你让那庞玉献关。我们不知少死伤多少兄弟。我要谢谢你才是。
职司所在。不敢当参领之谢。段曲又行了礼:至于善后如何处置。还请参领示下。
我手书一封信。你转交给庞玉。保他与关中军士安危与财产。如何对付临阵举义。近卫军中早有章程。故此吴房处置的也是井井有条:他们可分批出关整编。我不收缴他们武器。给他们充足的粮草食物。但这临闾关必须尽快让出来。如何
是段曲深深吸了口气。吴房写信时。他眯着眼看着那扼守要冲的雄关。这雄关。这江山。还有他自己。从今日起。便都有一种与此前不同的新生活。
注1:中的檄文。参考了骆宾王的讨武檄和宋濂的奉天讨元北伐檄文。
三一零、拖雷之怒
庞玉杀刘黑马而献临闾关,对于蒙元朝廷的震动,简直可以说是九天雷霆。该章节由网提供在线
先是失了临闾关,也就意味着关内的二十余万汉军陷入包围之中,为了加强对汉军的控制,在燕京并未囤积太多的粮草,满打满算,能支持一个月便很是了不起。这些内无粮草又外无上命的汉军,能够坚守到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
其次便是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蒙胡权贵对于所有的汉军都不信任,而史天泽李全这般的汉官又对自己的部下不信任,谁都害怕为人取下自己头颅去邀功请赏。甚至心怀广阔的拖雷,也连着数日辍朝,不肯见汉官。
而那因伐胡告遗民檄文,也在极短时间内传至蒙元全境,为此蒙元派人大肆搜捕,短短五日内捕得近万人,尽数砍杀了事。
大宋炎黄七年四月二十八日,中原正在为着三省十七县官员贪渎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蒙元朝廷在辍朝数日之后,终于敲响了召臣鼓。
黄龙府原本就不是什么大城,金国虽是在此经营了百年,但经过蒙胡的残毁之后,所剩原本无几。这几年来,李锐成了蒙元负责各项工臣的汉官,这才将黄龙府整治得象了些样子。至少城中几条大道,都铺上了混凝土这是李锐的政绩之一,他引着蒙元工匠学会如何烧制水泥。
但是,因为炼钢技艺过不了关,这混凝土路上没有跑几辆马车,在大宋价格都不菲的马车,到了蒙元境内更是昂贵得吓人。大多数蒙元权贵出外,还是选择骑马,李锐叔侄也是一样。
他们二人并排驱马,面色都是相当凝重。
五日未曾召汉臣议事,今天突然响鼓召臣贤侄,你过会儿言语须谨慎些。这不是咱们出头的时候。
侄儿明白。李锐的神情多少有些不自然,他看着李全:叔父,陛下会不会让你带兵
怎么,你想赚军功李全面上的皱纹让他象五十几许的老人一般,这几年他囤田开荒颇有功绩,也常能得到拖雷的赞誉。但其实他过得并不开心。他有些后悔,当初在忠义军中远不如他的彭义斌如今已是大宋河北军区都督,若他不曾叛宋,那么这个位置原本是他的
那是自然。咱们叔侄这些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军食粮。百官薪俸。尽是咱们叔侄辛劳所来。可是我大元重军功。叔父与我一年三百六十日忙不到头。所得赏赐还不及严实史天泽等人之一半。他们有什么本领。除了吃败仗之外便是催饷李锐在叔父面前毫不掩饰自己对严实和史天泽地鄙视:若我叔侄领兵。哪会如此
李全闻言止住马。侧脸看着李锐。神情很是凝重。好一会儿之后。见那些护卫隔得远。他才低声道:贤侄。你是自流求和大宋来地。你说我蒙元失了燕云。又丢了临闾关。还能与大宋对峙下去么
李锐愣了愣。不知道李全说这番话地用意。
过了会儿之后。李全摇了摇头。然后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你知道么。为叔如今每夜都在做梦。梦中为叔还是忠义军之将贤侄。那史天泽等人比咱们幸运。他们一开头便投靠了大元。现在再不济举兵降宋。亦不失富贵。你我先投大元。已是不受信任。再想回头。悔之晚矣
前些日子。在得知临闾关失守之后。我已经令你婶娘带着两个兄弟前往辽阳。那是我囤田故地。颇有几个我地亲信。贤侄。我早劝你娶妻留后。可你总是不听。如今
李全语气中地绝望再也掩饰不住。李锐抿着嘴好半晌这才幽幽道:事或还有可为
不可能了,朝中那些国族权贵以为宋国天子只是收复燕云,却不知此次北伐,便是灭国之战,他们除非逃回草原上托庇于窝阔台汗,唯有如此尚可苟延残喘于一时。李全又苦笑着摇头:这是这几年来我与你叔侄二人,为他们置下这份家业,他们如何舍得抛下,回草原上去过那苦哈哈的日子
便是逃回草原,安知大宋天子不会效法汉武唐宗,遣大军深入大漠,犁庭荡
这番话,在李全心中已经憋了许久,今日当着侄儿的面吐露出来,也算是泄了一番。但说到此处,他也不能再说下去,摇了摇头后道:走吧,若是迟到,免不了要被蒙胡权贵弹劾。
不经意之中,他用了蒙胡这个宋人常用在蒙人身上地称呼,而不是平日里的国族,李锐沉默了会儿,唯有摇头苦笑。
李全说得不错,他叔侄为蒙元建下了舒适的家业,如今上至拖雷,下至普通蒙人,都是离不得这份家业了。
他驱马赶上去,然后又问道:陛下知不知此事,孛鲁大王知不知此事
陛下如何不知,只是未战先言败,让陛下如何聚拢民心士气况且大元朝堂,也不是陛下一人可做主,那些怯薛军,探马赤军,是否肯与陛下去吃苦数十万汉军,是否愿与陛下一起去李全说到这里又是摇头:陛下还有一虑,他向来英武,为兄长所嫉恨,此前又多用财帛收买窝阔台部族,窝阔台岂能不怀恨在心。若是陛下去投靠诸兄,他手中兵多财广,诸兄必不放心,而他若失了兵力财富,又只能任诸兄摆布。这么说吧,陛下投宋,尚能幽居至死,若是投诸兄,只怕活不过一年。
这话说得甚为尖锐,李锐听得默然,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
二人赶到皇宫前时,已经有大量的汉官会集于此,大家脸上都有不安之色。倒是那些蒙胡贵戚,一个都没出现,足足候了小半个钟点,里头才传他们入殿朝拜。
拖雷现在。深切体会到了当初完颜守绪的痛苦,大宋的国力太强大,军事上的领先太多,他虽然全力支撑,却也无法在大宋的压力下安枕。他才四十岁,头便已经全白了。早不复当初李全在大翰耳朵初见他时地英挺。
今日不要那些繁文冗礼了,召诸卿来,便是商议对策。拖雷面上是掩不尽的疲惫,他目光在群臣面前一扫而过,看着李锐时才微微点了点头,李锐心中一动,虽然拖雷待他叔侄都算是恩遇,可象现在这般明显示好,还是前所未有。他念头一转。便猜出拖雷心思:无论是战是守,都需要大量的粮饷,而如何征集粮饷。唯有靠他们叔侄了。
诸卿为何不言不语
好一会儿之后,堂上诸臣仍然是一片沉默,拖雷又问道。
事实上,他也知道群臣拿不出什么好主意。原先他和群臣都是一个想法,大宋便是开战,也最多不过是夺走燕云,然后宋与元可以隔关对峙,只要临闾关在大元手中,宋军便无法大举北上。他在辽东地统治还可以维持下去。他甚至与几个汉臣讨论过与宋国议和的可能性,但众人都以为,屡败之后议和争取不到好的条件,要议和也得打过一仗之后才能议和。可是战争开始之后,宋人的推进度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不足一个月间便席卷半个河北东路,甚至夺了临闾关,截了关内二十余万汉军的退路。
在宋国地檄文中,更是明确地摆明。辽东之地,宋人也想染指。
不过拖雷还保有一线希望,若是能打痛宋人,让宋人意识到蒙元尚有实力,那么或许还可以争取一个比较有利的条件。
哪怕是短短的三年和平,拖雷觉得就足够了,有这三年时间,他或北上,或西进。总之会给自己找出条活路来。
然而群臣回应他地还是沉默。就象当初徐州会战失利之后完颜守绪向群臣问计时一样,当时还有个完颜合达自尽殉国。而眼中这些汉臣,一个个都目光闪烁,也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
严从元,你说说,你兄长尚在燕京苦守,你向来以今孔明自诩,想来必是有计的拖雷不得不点了严实堂弟严从元的名。
严从元心中暗暗叫苦,自三年前徐州之战失利后,严实因为担心被猜忌,一直躲在关内不出来,倒是将他和一族亲眷都送到了黄龙府,特别是将他举荐入朝,让他当了蒙元的大官,虽然只是个没实权的史馆编修,好歹也是有品秩地官了。这让严从元非常兴奋,这两年来,没少翻那些故纸旧典,想方设法为铁木真与拖雷歌功颂德,特别是拖雷,被他赞为圣主大帝,便是三皇五帝也无法比拟。只不过他每次吹捧时也总不忘拐弯抹角地替自己吹嘘几句,什么今孔明活子房之类的,张子房何许人也,拖雷虽是知道,却不曾放在心上,倒是从宋国流来的三国志评话让拖雷知道了诸葛亮地名头,这个时候,死马只能当作活马医,拉着这位今孔明献策了。
臣臣
只可惜这位今孔明一向嘴阔于面心大于实,喃喃了半晌,突然间身体一歪,竟然口吐白沫翻倒在地。看他浑身直抽的模样,拖雷先是惊愕,然后是恼怒,再然后便成了一声叹息。
大元以武立国,如今武将都噤口不言,却去向一个文臣问策,实在是自己寻错了人,怨不得这厮装死。
拖下去,寻个医生为他治治。拖雷冷冰冰地道。立刻有两个怯薛上来,一左一右架起严从元,严从元兀自抽搐个不停,被拖出大殿之后仍是口吐白沫,嘴中为得更象一些,还不停地哼哼叽叽。那怯薛原本就瞧不起汉人,更是瞧不起汉人文官,听得烦躁起来,恰好见着路旁的干马粪,便抓了一团硬塞到严从元嘴中,还喝了声:瞧老子给你治病
马粪入嘴,严从元立刻噤声,只是眼泪滚滚而下,看上去煞是可怜。
两个怯薛丝毫不同情,将他拎出宫门后便往地上一推,他起身还等争辩,猛然又想起自己学在装病,迟疑间便又挨了一脚,连滚带爬地冲到一棵树下,对着树根干呕了许久,才算是将口中的马粪全喷了出来。他缓了缓神,看到树下有一张撕了半边的纸,纸上有许多印的字迹,再注意一看,那是张自大宋来的报纸,报纸上一行文字赫然入目:
为汉奸必自取其辱也
赶走严从元之后,拖雷目光再次从群臣身上扫过,这次他最后盯着李锐。这几年来,李锐在推行汉化上出了老大的气力,也颇有成效,蒙人有攻讦他叔侄不以武勋而得高位,拖雷心中却多少有些歉疚,若不是为了安抚这些蒙人,象李全李锐,都应该得到更多的赏赐与爵位才是。
他记忆之中,李锐人如其名,有着其余汉臣所不具备地锐气,无论多复杂地情形,他总能另辟蹊径,想到解决办法。蒙元这几年的经济拮据,实是仰赖于他地智慧。若不是没有合适的人选,而且又可能惹起蒙族王公的非议,拖雷都想将宗室女儿封个公主的名头嫁给李锐。
然而,这次李锐也让他失望了,明明知道他在注视,李锐却低下头,一声不吭。
果然这些汉臣尽数靠不住。拖雷心中极度失望,他站了起来,出一声冷笑。
诸卿都是汉臣,想必还打着大宋来了再换个主子的主意吧
朕这些年来,熟读你们汉人的史书,朕觉一件事情,向来亡国,亡地是天子之国,而不是士大夫之国。你们这些士大夫们,无非换个人朝拜称圣,继续当你们的官,汉换了魏,魏换了晋,盖莫如是。
天下太平时,你们争权夺利,名义上天子为天下之至尊,实际上天子一人一家能享受多少臣民之供奉,便是如桀纣一般酒池肉林,又能耗去多少钱钞而你们这些士大夫,多少人打着天子旗号,上下其手,中饱私囊
待得百姓不堪其挠,揭竿而起之时,你们这些贪得无厌之徒,便将天子推出,献与新主,让天子成了你们的替罪之羊
朕想南朝皇帝,即位至今,屡次改动官制,总揽权柄,便是因为瞧出你们这些士大夫不可靠
今日你们若是拿不出计策来,朕还用俸禄养你们做甚全部诛了,家产抄没劳军,或还可与南朝一战
说到此处,拖雷当真怒了,他哼了一声,当着众臣面拂袖而去,留得这些汉臣在一起面面相觑。
注1:史实上拖雷之死,比起宋初的烛影斧声更是。窝阔台承汉位之前,拖雷曾监国三年,拖雷英武,甚得将士之心,窝阔台很是忌惮,后来征金回来,窝阔台自称得病,请巫医将病涤除于水中,令拖雷饮之,拖雷饮后不久便毙命,那杯水里究竟是病害,还是毒药,只有留待后人猜想了。
三一一、大气魄
拖雷向来英明,对待汉臣也颇为谦逊,这种勃然大怒,从人品上将汉臣们批得一钱不值的事情,还是第一次生。
在缓过神来之后,汉臣中几个老的哭嚎起来,有说臣忠心耿耿天日可见的,有说臣誓不食周粟必与大元共存亡的,立刻又有反驳说我大元蒸蒸日上宋国不过跳梁小丑不食周粟实为咒我大元的,然后那两老头便在朝堂上打成一团,撕扭了会儿之后,两人便双双晕倒,被拖了出去。
其余人则继续面面相觑,便是想学着那二位老头装晕,此时也是拾人牙惠,若是激怒了拖雷,只怕现在就要开抬打板子抽鞭子,岂不是斯文扫地
想通这一关节之后,朝堂上便是一片嗡嗡声。
李锐冷眼瞅着这些人,很显然,方才拖雷的一番话对于他们并未产生什么触动,这些人的面皮都厚实惯了的,而且,他们也不认为拖雷方才的话是一种羞辱,相反,拖雷只不过将某种隐藏在黑暗之中的规矩给揭开来了。
何此汉魏魏晋更替之时如此,便是唐和五代五代和宋,乃至辽金宋间的此消彼长,莫不如是。坐在朝常上的天子是姓赵还是姓完颜,是汉人或是其余部族,对于这些人来说都是毫不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他们的门生弟子是否能科举入仕,他们自己是否能在朝堂之上列位。
锐儿,你在想什么
既然众人都装出热火朝天商议对策的模样,李全也不例外,不过这些汉官对于他这个中途叛宋投来又失了兵权的武将并不欢喜,而李全也瞧不起这些满嘴胡言乱语的家伙。故此,他能够商议的对象,就只有李锐了。叔侄二人靠着一根大木柱子,李全低声问道。
唔在想陛下方才之语呢。李锐双目闪烁了一下。
呵李全以一个字回应。
二人才说了几句,一个汉臣便觉他们叔侄在窃窃私语。那汉臣也悄悄走过来,恭恭敬敬向李全施了一礼:李万户总管。
李全斜睨了他一眼,因为几个汉将不在的缘故,他们叔侄在所有汉臣中地位然,受他这一礼,倒也不算狂妄。就算是狂妄。那个汉臣如今也没时间去思想这些,他把声音压得几乎低不可闻:二位是知兵的,前方尚可挽回否
李全还未答话,然后间一个怯薛从大殿侧门闯入,大殿中立刻静了下来。那怯薛扫了众人一眼,便径直走向李全叔侄,微微行礼:李万户总管,陛下让你们叔侄去后殿。
李全扫了那个方才问话的汉官一眼,那汉官面色白,身子在微微颤抖,李全冷冷一笑,然后昂而出。
拖雷这几年也算是励精图治。在宫室营建上花销并不是十分大,只不过他积累下的一点余钱,大多都用来填那些蒙人贵戚地欲壑了。故此,他的后殿,远没有前殿那般奢华,相对比较朴素,摆设方面。留有大量的蒙人风格。
李锐进来的时候,嗅到了一股马奶味儿,拖雷虽然成了大元的天子,还没有改变饮用马奶的习惯,这一来是表示他不忘本。二来也是提醒自己要注意吃苦。李锐心中浮起淡淡地同情,但很快,他便把这同情抛开了。
两位李卿,朕如今只能靠你们了。
拖雷一开口便是语出惊人,他坐在那里,面上倒没有多少怒气,有的只是疲倦,顿了顿,他昂道:朕要亲征。
这四个字让李全与李锐都怔住了。
无论如何,朕都要搏上一回。拖雷道:若能救出燕京的二十万军。我大元尚可与宋对峙。否则你们都见了宋国的那檄文吧,宋国那个小儿皇帝的胃口甚大。他连辽东都想要呢
何只辽东,锐儿在流求时曾听过一句话,凡视线所及之处,便为大宋利益之所在。李全苦笑着道。
拖雷微微一愕,然后大笑起来:南朝这位天子,倒真是个有趣之人,与先帝有几分相似
一提到先帝,拖雷就想起来,自己地父亲铁木真正是死在了赵与莒的手中。他的笑声立敛,一个强大的野心勃勃的敌人,实在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他烦躁地站了起来,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朕这次准备举全国之力,与宋人决一死战。朕要将所有丁壮都编入军,若是大元灭亡,朕也不会让南朝那小皇帝讨得好去
听得他越说越厉,李全却是越地沉默了。
你叔侄与大殿中的那些货色不同,你们与朕一般,是回不得头的,那些货色,投了南朝,总还少不得一个州郡之位。拖雷强笑道:若是朕胜了,你们地荣华富贵自不必说,若是朕败了你们便只有与朕一起北窜,好的话可在极北苦寒之地熬日子,不好的话便是传四方的命
说到此处的时候,拖雷声音甚为凄凉,过了会儿,他又冷笑道:朕便是死,也不会象完颜守绪那般,被宋人圈在临安城中,每到祭祖之时便牵出来现世。
这话说得当真是英雄气短,便是李全这般铁石心肠的人物,也不由得为之心软。他微微一叹:陛下何至于此这世上之大,大宋再强横,莫非还能让我们没有活路不成
虽是安慰之语,可李全也间接说出,他对于拖雷所说的御驾亲征之事,实在是不怎么看好。
李卿,你便推心置腹地与朕说说,究竟该如何是好拖雷又问道。
李全轻轻咬着牙,过了会儿道:陛下,若是能壮士断腕,另辟疆土,或
往哪儿另辟疆土
拖雷打断了他,苦笑着指了指头顶,又指了指地面:天上地下。哪儿还有疆土给我们另辟往北,便是我们逃到岭北小海以北,大宋皇帝会岂不会追到此处往西,我们又如何说服我那两个目光短浅地兄长让我们通过他的地盘往东,便是占下了高丽,安知不是为宋国前驱
李全蠕动着嘴唇。然后摇了摇头,诚如拖雷所言,他们能向哪儿逃
他也无计可施,只能看自己的侄儿李锐,李锐同样一筹莫展。
你们就不必跟着那些无用之辈耗着。\去检点人马,朕御驾亲征,你们替朕留后,若是朕败了,便护着太子蒙哥和忽必烈向北去蒙哥,忽必烈
随着他一声招呼,后殿之外走进来两个少年,正是拖雷正妻所生的两个儿子。蒙哥如今二十五岁,忽必烈则是十六岁,两人都是满面英武,目光中尽是不愤。在两人之侧,尚有一僧,也不过是二十岁左右,向李全李锐合什行礼。
海云。说说你自宋人书中学得的东西。拖雷道。
僧人又行了礼,抬头看了李锐一眼:此事其实李千户应知,只是一时未曾想到。
李锐轻轻挑了一下眉,方才拖雷自己说了,他们根本无处可走。但现在又要将蒙哥忽必烈兄弟托付予自己叔侄,而且还召来这个和尚,究竟是什么用意
小僧见了宋人秋爽所著东游记一书,得知大海之东尚有一地,宋人称之为东胜洲。
李锐大吃了惊,插嘴道:宋人造船之术,渡海东去,犹要六月有余,海上风浪险阻,实非实非我大元力所能及也
让他说完。拖雷喝了一声。
海云继续说道:小僧得知此事后便多方查问。蒙哥与忽必烈王子对此甚为上心。遣人去临安华亭等地,终于在江南制造局遇着一伙意欲去东胜洲寻找黄金地胆大妄为之徒。自他们那儿得到一份地图。
这和尚一边说一边看着拖雷,拖雷点点头,他便慎重地从僧袍里掏出那份图。因为是辗转而来的缘故,那图已经皱巴巴的,海云指着图道:此图虽是简陋,却是拓自宋人初次前往东胜洲地地球仪上,二位,在我大元极北之地,与东胜洲不过是一水之隔,这水面极窄。小僧曾随孛鲁大王北征,知道在岭北寒季时节,便是海面也会结成厚厚的冰。若是能携带足够的棉衣食物干柴,我大元完全可以乘着冬日经冰面渡过这道海峡,抵达东胜洲。
这东胜洲地域,比我大元加上宋国还要大上十倍,又有千万土人,宋人往来不便,只要我大元占了这地方,十年生聚,十年拓展,二十年后,便可在此建起一个不逊于大宋的大国来。那时即便是宋人渡海远征,我以数千万民户,对付数万来犯之敌,何惧之有
李锐惊得瞪大了眼睛,这小和尚一番话说出来,那便是数万里的远征,当真是一个好大气魄的计划
臣臣而且,他自流求来,对那东胜洲原本应该比这小和尚更为熟悉才是,结果却是小和尚提出了这个建议,他多少有些不安,才欲请罪自辩,拖雷便摆手道:非是卿疏漏,便是朕,不是到了绝路,也不会想到这一招岭北苦寒,到了冬日便是穿着皮袄也可以将人冻死,能否顺利过去,还要试试运气
故此,一年之前,朕便命你们自宋人处大量收购棉衣皮袄,说来笑话,宋人从咱们这收去皮子,做成皮袄之后又卖给咱们。拖雷又道:如今收得地虽不算多,但也有二十余万件,你们再自民间收要,将所有百姓地都给朕收来,务必保证二十万男子之所求。
是在给他二人下达命令了,李全李锐应了一声。两人都明白,这种远征,非是青壮男子是支撑不过去地,到时候,只怕蒙人要将所有老弱妇孺都抛下了。
朕御驾亲征之时,会给你们留下一万怯薛,由吾儿蒙哥亲自督帅,探马赤军朕要全部带走,你们自汉人当中,再挑选那些忠于我大元国事,加上其余各族青壮,补足二十万人,对外只道是随时支持朕,实际上是准备北上。朕这一年来令孛鲁大王扫平岭北勘察道路,想来宋人是追不上你们的。
李全与李锐心中都是一凛,此前他们都以为,拖雷除了进行一场没有胜算地战争之外,便不可能再有退路,却不知道从数年之前起,他便开始盘算此事,派孛鲁清扫北边地山林野人,再大量收购皮袄棉衣,还有让二人准备过东的干粮。
陛下,既有如此退路,为何不陛下亲征东胜洲略一犹豫,李全问道。
朕若不死,宋国的那个小儿天子必是食不甘睡不寝的。拖雷摇了摇头:他必会穷追猛打,那时我大元不仅是亡国,只怕会有灭族之祸。
你二人与那些汉臣不同,你们是做实务的,虽然不会写些花团锦簇的文章,在到东胜洲之后,无论是治国还是行军,都离不开你们。拖雷叹了口气:蒙哥,忽必烈,你二人在朕亲征之后,便要礼敬两位李大人,抵达东胜洲时,第一个要封赏的,便是二位李大人,你们可听明白了
父汗,你与忽必烈弟去东胜洲,儿子愿意替父出征蒙哥大声道。
你打仗能胜过为父么拖雷摇了摇头:而且为父说了,宋国天子不得朕,如何肯放你们一条生路你们记着,这个宋国的天子若是不死,你们便不必指望替我报仇,好生在东胜洲生息,勿要让我孛尔斤氏地子嗣断绝
这近乎交待后事了,蒙哥与忽必烈都是热泪盈眶,李全也挤出几滴眼泪,跪下道:臣必不辱使命,请陛下放心
出得后殿,二人没有去前殿见那些仍被拘着的汉官,而是直接回府。李锐原本是想直接回自己府中的,却被李全唤住:锐儿,你到我那边坐坐。
李锐心中好奇,拖雷交待下那许多事情,都需要二人去忙碌,叔父唤他去坐,自是有要事要与他相商了。
今日陛下之语,你如何看二人屏退左右,令心腹守着门户之后,李全问道。
陛下深谋远虑,又寄大任于你我叔侄
不知道叔父的真实用意,李锐只能如此回答,但才说得一句,便被李全目光所阻。
休在我面前玩这花样,为拖雷种了几年地,你以为我当真成了农夫么李全站直身躯,须皆张:锐儿,咱们叔侄的机会来了
你休要被拖雷那模样唬了,他若真是寄大任于你我,便应将那怯薛的指挥队交与为叔,你道他为何要留下一万怯薛便是来压我的见侄儿不言不语,李全又语出惊人:君疑臣则臣必叛君,他猜忌你我不是一日两日,既是他不仁,我又为何要对他义
注1:岭北小海即今贝加尔湖
三一二、未定
崔相公,前线战事如何
下朝之后,崔与之正在思考天子今日朝会上提出的几个问题,分析这两件事对于大宋的利弊,却被人扯住衣袖问道。他回过头去,问话的是工部尚书陈贵谊,在陈贵谊身边,还有大理寺正卿袁韶。
崔与之笑了笑,以他多年宦海浮沉的经历,自然知道陈贵谊这话只是个由头,他必然还有其余的话语要对自己说。只不过他心中有些奇怪,陈贵谊与袁韶两个人是怎么闹到一处去了,虽说同为朝中重臣,可是平日里二人的交往并不算多,当今天子又不喜欢重臣之间过于亲近,在这里这般
崔与之看了看左右,就在宫门之前,殿前司的几个侍卫,殿外侍侯的内侍,都在看着他们。他笑了笑,在这里拉着他谈话正合适不过,谁也不会以为他们在宫门前商议什么要瞒着天子的事情吧。遮遮掩掩的反倒惹人生疑,倒不如这般坦坦荡荡,毕竟军情司虽然不管他们这些重臣,可职方司盯着不少人呢。
前线顺利,最新消息是五日之前的,夺下临闾关之后,蒙胡很是慌乱了几日,如今虏酋正在拼凑人马,准备搞什么御驾亲征。崔与之也不瞒他们,事实上,这些消息今天虽未在朝堂上拿出来商议,那是因为赵与莒不希望后方这些不谙兵事的文臣们指手划脚对前线出干扰来。
不过象崔与之赵善湘,甚至包括魏了翁等人还是知道的,毕竟他们的职司与此相关。
有些事情在绕了好一会儿之后,陈贵谊迟疑许久,然后把事推给了袁韶:袁兄,还是你对相公说吧。
袁韶要说的是有关廉政司的事情,廉政司是天子震怒之下成立的新官署,顾名思义,当然是监督百官的是否廉洁奉公的。只是赵与莒后来又命崔与之将一些闲着无事的御史言官塞进廉政司,当时他在气头上。无论是崔与之还是袁韶都不好违旨,但成立一个新部门岂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而那些御史言官到了这廉政司,究竟是如何个安置法,他们如何行使职权,最重要地是。设在京城中的廉政司,又如何去处置地方上的贪渎事情。
听完袁韶一连串的问题,崔与之也不由得犯了难。
这事情是由他牵头的,袁韶找他相询,倒不是找错了人,但此事与工部毫无干系,为何会把陈贵谊也卷了进来
他用询问的目光看着陈贵谊,陈贵谊跺了跺脚,叹息道:相公。也不瞒你,那河东省地黑心煤厂,与工部有些关联。
陈贵谊所说地关朕。便是那些煤厂与工部有长期契约。若是瓜蔓抄索。工部便是不出两个大硕鼠。也得有个失察之罪。
崔与之再说这个地时候。却是在竹亭之中。与赵与莒二人相对而座。白苍苍地丞相。正值英年地天子。再配上这四季长青地竹。倒可入画。此时正值暑意盎然。在这清风凉水之间。人地心情要畅快许多。
赵与莒手中捧着一杯绿茶。大宋官窑里烧出地瓷器。自然是后世工业化生产出来地瓷器无法比拟地。近乎半透明地银色茶碗中。绿色地叶片将水染得碧透。让人一望而生津。不过赵与莒其实并不太喜欢喝茶。他更喜欢地是桂花酸梅汤。在这样地夏天里一杯冰镇了地酸梅汤。比起什么都要消暑。
可与崔与之在一起。总得附庸一下风雅。这老儿好茶。便是上朝。也用个紫砂壶儿装着一壶水。一出大殿便会抽冷子滋两
然后便拉着你出头
赵与莒有些无聊地叹了口气。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上回一次火。竟然会烧得六部主官不敢见他地地步。象这种事情。陈贵谊完全可以来找他。却拐弯抹角地寻了崔与之。无非是怕被问责罢了。
倒不能怪陈贵谊有此心。这几年来,赵与莒威权自用,在不断加强皇权的同时,也渐渐让群臣生出畏惧之意,而且他上回怒得太过蹊跷,崔与之明白他是在担忧跳不出那些轮回怪圈,而群臣却不知道,因为赵与莒已在崔与之面前露出口风,要想办法改变这种制度,一次两次糊表显然不行,需要把如今的朝堂体制推倒进行一次重建才可。
在赵与莒的计划中,自己要当四十年的皇帝,头二十年,他的任务是要加强皇权,把原本由官僚士大夫们控制地权力收到自己的手中,唯有如此,才能让这些官僚士大夫们有所收敛。
就象拖雷看到的那样,赵与莒同样看到一个问题,便是这个时候改朝换代,都是换天子而不换臣子。虽然会有一批死忠之臣殉国,可作为官僚士大夫这个团体,除了少数蛮族入侵初期会遭受重创外,绝大多数时候,他们的权势都不会受到损伤,就是李世民那般英武的天子,想要将朝堂的权力从他们手中收来一些,也不得不靠提拔寒门子弟实行科举来进行。
而在这二十年之后,他再将权力一步步转移,转到由开明的官僚士大夫新派的儒生家道殷实兼营土地与工商的地主,最重要地是那些介于上层与下层之中的有恒产,将构成大宋新的权力拥有的基石。他需要在自己独裁的前二十年间,极大地培养出这样的人来,现在各地的初等学堂,便是在为这样的人进行知识准备,同时他大力推动产业革命,却始终将控制产业革命最重要的两个环节资金与技术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为地就是避免在完全自由竞争之中,产生足以垄断一切压制中产地大财阀。
打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他现在做地类似于穿越来的那个时空之中,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华夏大地上生的事情:政府依靠权力进行垄断和原始积累,从而一方面推动工业化进程,另一方面又不至于形成太过强大的财阀,而是形成一支庞大的产业工人队伍。
这些产业工人便是赵与莒计划之中的中层恒产地基础,赵与莒深信,凭借自己的威望。在时机成熟之后再通过适当方式,比如在科举取士上变通一番,便可以将这些产业工人纳入整个国家的统治秩序之中,毕竟在历朝历代,禁过奴仆参加科举的,禁过商人参加科举的。可并没有禁过工人参加科举么。
陛下最近威严日重,臣属皆望形纳拜,才有此事事情生。崔与之打趣道:这如何怪得陈贵谊
倒不如说朕日胜一日的孤家寡人呢赵与莒忍不住牢骚了句。
陛下还是说明白,那河东之事究竟如何处置吧。崔与之道。
赵与莒正待说话,突然间灵机一动,这又是一个机会,一个契机。这事不已经交与卿了么,还来问朕做什么,朕若是事事亲历亲为。只怕有十个身子也忙不过来。赵与莒打起了官腔:崔卿,朕一向看好你,你定然将事情办得妥妥贴贴。让朕满意
臣只是牵个头,与臣可没有太多地干系。崔与之立刻撇清自己:陛下,臣太老了,老糊涂,有时记事都记不牢,马上端午了,陛下这有什么好东西,是不是随便赐些与臣
你还老糊涂分明是老无赖赵与莒心中大骂,只不过拿这位惫怠的丞相也没有太多的办法。顿了顿,他慢慢啜着茶水,思考着是否要立刻说出自己的看法。
他想做的,无非是法治而已。
但这个法治与长期同儒家的德治唱对台戏的法家那一套法治不同,其核心无外乎八个字:成法面前人人平等。
廉政司要办的更是如此,正经的矿主,自然是不去动他地,可那些不正经的矿主,胆大妄为的贪官。哪一个背后没有靠山,哪一个不是如同章鱼一般八脚乱伸地
这样吧,朕拟个章程出来,廉政司的人先给朕上学习班吧。赵与莒放下茶杯,嘴迹浮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来:以后,这学习班还得常办下去。
崔与之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的学习班是什么东西,还只道如同6军学堂一般,就是一个学校罢了,故此也未曾往心里去。他却不知道。赵与莒这灵机一动,却是想出了一个令那些死硬脾气的旧式官僚谈虎色变的地方。
这学习班如何运作
尽管不以为然。不过出于谨慎,崔与之还是问了一句。赵与莒听了之后笑道:你且放心,过一个月自知。
一个月一个月后北边的战事大局已定了吧崔与之道。
夺下临闾关,战事便已经定了赵与莒淡淡地道。
夺下临闾关,战事尚未决定。
就在赵与莒与崔与之说话之时,北方,蒙元重镇辽阳,一处矮小的汉人屋子里,有人在细声说话。
我知道,这几日风声甚紧,分明蒙鞑在孤注一掷另一人道。
你将消息传回临安,路上多加小心先前一人道。
是,你也多保重,切勿轻举妄动。另一人道。
我身负重任,忍辱数载,如今机会终于来了唯有做出一件大事来,才可回报陛下与都督对我的信任。先前一人无声无息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我有八成把握,若不成功,便会成仁。
此话勿说,这几年来咱们合作甚是愉快,未曾想到,你这般年纪竟然如此沉稳,此事毕后,官家必会召你入京重用,到时临安再见,小兄弟
临安见
二人合作了数年,虽然直接接触并不多,但相互间甚有默契,此时说到分别,禁不住真情流露,相互紧紧抱了一下。
片刻之后,二人中地一个出现在辽阳府的街道上,他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面色焦黄,几缕鼠须,虽然穿着蒙胡的服饰,不过看起来倒有几分象是投靠的契丹人。他回头看了那小屋一眼,深深吸了口气。
这应该是自己最后一次任务,完成这个任务之后,自己便可以回到临安,回到温暖的家乡去了。
站住,你是何人
在城门之前,他出示了自己的通行令谕,自从拖雷决意御驾亲征之后,无论是汉人还是契丹人,都可以说是寸步难行。没有这个通行令谕,他便是用上烈酒等蒙元官兵喜欢的东西贿赂,只怕也能出得城门。城门前的兵丁认得他,知道他身份有些特殊,故此未曾为难,但他才走了数步,便又被人喝住。
喝他地是蒙语,而且相当精熟,证明那人是个蒙胡。这汉子转过身来,摘下帽子,露出蒙胡喜欢扎的髻,然后鞠躬行礼:贵人,我是商人。商人
那蒙胡听到这个词时目光中闪过贪婪,他伸出手来:通行令谕
那人将通行令谕又递给蒙胡,蒙胡接过来之后,却是看也不看,而是交给自己身侧的一个汉人,那汉人奴颜婢膝,一面点头哈腰一面将通行令谕上的话语念给那蒙胡听。
唐凡,商人,四十四岁,面黄,鼠须,三角眼,身高
通行令谕上记载得非常详细,不仅有这汉子的姓名体貌,还有他此去的目的中途经过的囤镇。那蒙胡目光在唐凡身上转来转去,好一会儿才微点了点头:你走吧
唐凡又行了一礼,然后牵着自己的马继续前行。
那蒙胡身边地汉人看着他地背影,眼珠转了转,凑在那蒙胡耳畔道:贵人,如今虽是天下太平,可是野外尚有豺狼猛兽,这厮通行令谕上写着的虽是商人,可一人行走这胆子也太大了吧
他声音说得甚大,又伸出手指在那蒙胡面前做了个搓指地手式,那蒙胡立刻明白,这确实是敲榨的好机会
你,回来
蒙胡又将唐凡唤了回来。
唐凡面色不慌不忙,拨回马头,来到那蒙胡面前,下了马,再次摘下帽子,恭敬地行礼:贵人还有何吩咐
带走那蒙胡喝道。贵人,小人是奉命前往高丽收购棉衣的。唐凡从口袋里有些不舍地掏出两张纸钞,极隐藏地交与那蒙胡:奉的是孛鲁大王与李全万户的命令
这事情蒙胡倒知晓,听得是这正事,他心中犹有不甘:搜
从唐凡身上,除了两千贯钱钞外,倒未曾搜出什么可疑之物。蒙胡身边的汉人见着那两千贯,眼珠都变成了金黄色,又在蒙胡耳畔嘀咕了两句,唐凡听得隐隐约约,不由得哂笑道:贵人,你身边这个南人是在害你呢。
如今这情形下,蒙胡个个多疑,听得唐凡之语,他伸手便给了唐凡一个耳光,但目光却飘向身边那个汉人。
在蒙元四等划分之中,南人是最下等的,那人虽是汉人,却不是南人,正待自辩,被打了个耳光的唐凡却说得又快又急:我这钱钞是孛鲁大王与李锐学士千户赐下,专购棉衣所用,这厮鼓动贵人夺去,又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只怕过不得一个钟点,李锐学士千户便要寻上门来了。
三一三、大胆
若是放在铁木真时代。这蒙胡还真敢不将汉官的谕令放在眼中。即使是现在。换了别的汉官。这蒙胡也敢不放在心上。但是。对着的是李锐的话。他就有些忌惮。
这几年来。李锐在蒙元强行推行汉化。颇有些不开眼的贵戚阻挠。官司甚至打到拖雷那儿。结果无一例外是李锐获胜拖雷还指望着李锐为他敛财。加上李锐又颇知进退。即使获胜也从不提公事以外的要求。那些贵戚尚且拿李锐无法。何况这个蒙胡只是一个区区的百夫长。
他挥手便给了自己的那个通译一个耳光子。抽的那个通译原的转了三圈。两颗牙随着血水喷了出来。唐凡笑嘻嘻的看着那厮。面上的讥讽之色。便是傻瓜也看的出来。
方才蒙胡也给了他一记耳光。如今又打还到那汉奸身上了。
你你那汉奸恼羞成怒。但在蒙胡百夫长身边又不敢乱动。心底将唐凡恨的痒痒的。他这样的汉奸。全然不想正是自己动了贪心。先要招惹唐凡的。
须的让这小子死。那汉奸心中想。脑子里便在拼命转动着坏主意。这般人。成事不足。坏事却是有余。回头的途中。他绞尽脑汁。终于现一个破绽来。
如今蒙元高压统治之下。境内并不是十分太平。不少被迫的流亡荒野。他们若是啸聚一处人数众多。自是少不的有官兵出去围剿。但若只是几十号人占个山头。那么谁会吃饱了撑的去管这个闲事。
这就使的单身商旅几乎绝迹。
唐凡不过是一个普通商人。单身跑到高丽去收棉衣。这让谁能相信这其中。必定有什么问题。而且。他手中的通行令谕不假。若是顺着这条线摸上去。没准还能找到给他通行令谕的上线。最近因为庞玉叛元的事情。不是弄的计多汉官都被拘么。若是寻着个差不多份量的。或许还能获的恩赏。
这汉奸便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怀疑到孛鲁与李锐身上去。不过在他想来。下边经办的具体官员中。必定有唐凡的同党。
听他如此说出来。那蒙人百夫长大觉有理。只道是邀功请赏的时机到了。而且若是为着这理由。便是抓错了。孛鲁与李锐也只有称赞他谨慎的。却不会怪罪。故此。立刻点了人马。飞出城。赶来追捕。
有惊无险的离开了辽阳。出了城不过三里。唐凡弃了马。站在辽河之畔。又过了会。只见一艘小渔舟自芦苇丛中过来。因为隔着老远的缘故。那小船还只是个小点。唐凡眯着眼睛笑了笑。
只要上了船。他的安危便没有问题了。蒙胡虽然也建了支水军。不过想要在这辽河上抓船舶恐怕还是捕鱼来的更轻松些。
乘着船。就可以到辽河口。然后再在辽河口转乘海船。赶回临安。听说乘火车会更快些。到了华亭府便可以改乘火车了。三年未曾回过江南。江南一切应当还好吧。这个时候。正值莲红柳绿。临安西湖上应是风景如画。若是赶上周末休息日里。那些织厂绣厂的女孩子们裙袂飞舞娇笑连连。国子监的太学生们在湖畔绿荫中饮酒读书。临安城御街之上。应是人流如织。那先施百货的灯光经夜不熄。三轮车和黄包车的车夫们聚在广场一角。等着自己的生意
他虽不是临安人。但早就将临安当作自己的故乡。在临安城中也为自己置下了宅院。此次回去之后。他便可以的到一大笔赏钱。天子待人最宽厚念旧。这下半辈子便不愁了。在家中养上一条狗。每日晚饭之后牵着狗儿在西湖畔转转。看着湖光山色。听着画舫之上歌女们若有若无的歌声。若是有合适的。还可以娶上一房媳妇。再生下两三个儿女。待到垂暮时。可以和孙子外孙们吹嘘自己在蒙胡的间细经历
然而就在这时。唐凡听的身后马蹄疾驰的声音。他回头去看。却见数十骑狂奔而来。
休走了奸细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喊起。正是那个汉奸的声音。不过那家伙骑术最差。落到最后头。
唐凡心中一动。也不知是哪儿出了差错。他回头望了望河面上。那小船显然也是觉查到不对。划的更快了些。唐凡心中焦急。也等不的船靠岸。便自己跳入水中。他原本会水。只是这几年未如何游了。故此初入时有些不利落。但很快就游的飞快起来。
若他未曾入水。蒙鞑或许还有些疑心。而往水中一跳。却是将自己的罪名座实了。
四月底的辽河水虽是不冷。水流也不急。可这百余岁也不是好游的。而那蒙胡百夫长又精于骑术。贴在马身上仿佛粘住一般。催着那马飞狂奔。瞬息之间。便到的河边。
唐凡慌乱中回头望了一眼。见着那蒙胡正在驱使部下入水。他扑腾的更快了。那蒙胡百夫长叫的虽凶。可手下没几人会水。这些蒙胡骑马倒是一等一的好手。但下了马便连走路都摇摇摆摆的。何况去水中扑腾。看来看去。好死不活的那汉奸此时冲了过来。结果便被那百夫长一指:你。下水
我我我我那汉奸登时慌了。他虽然曾学过两下狗刨。在一人深的小沟里倒不会淹死。可在这大河之中。莫说抓人。便是游过去也难啊。
下水蒙胡百夫长可不管那么多。继续逼道。
那汉奸知道。这些蛮子可是翻脸不认人的主儿。若是不下水。只怕他真能拔刀出来将自己砍死。毕竟随着会说汉话的蒙人越来越多。象他这般货色的重要性已经大打折扣了。
他拖拖拉拉的脱了衣衫意欲下水。好不容易才游了两下。那边唐凡已经离船不足十步了。百夫长见情形紧急。便摘下弓眯眼搭箭。唐凡听的船上一声小心。心中惊觉。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潜水自保。而是摘下自己的帽子。将之甩了出去。
那帽子在空中划了道弧线。险些落入水中。不过撑船的艄公探出竹篙。将之勾了过来。
就在这时。百夫长松弦放箭。他的箭术甚准。随着破空之声。利箭直飞向唐凡的脖子。唐凡丢出帽子后。立刻开始潜入水中。箭自他身影消失处贯出水里。片刻之后。唐凡在船边上爬了起来。
快上来艄公拼命去拉唐凡。将湿漉漉的唐凡从水里拉起来后。刚待说话。便听的岸上又是一声弦响。
这一次唐凡未能躲过。箭穿过他的背。从前胸冒了出来。他身子一挺。血从口中喷出。恰恰喷在那艄公手中的帽子之上。艄公顾不的照顾他。拾起橹拼命摇晃。将船远远划走。而岸上的蒙胡都纷纷射箭。脑子不好使的还跟在江边追了阵子。
唐凡支撑着回过头来。看着离岸边越来越远。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剧烈的咳嗽了两下。血不停的从他的喉咙与伤口流出。
看来是回不去了呀唐凡这个时候没有想到藏在帽子里的密信。他想到的是江南的景致。
船顺河而下。花了两天功夫到了河口。恰好这一日。大宋水师又到了河口巡查。那艄公靠上船后。将一顶染着血的帽子交给了船上的于竹。
他死了。艄公用颤抖的声音道。
于竹脸上的刀疤亮了一下。他每隔个十天半月。便要到辽河河口来转悠一下。既是给蒙元一种威慑。偶尔也要为潜伏在蒙元境内的密谍传递消息。虽然并不知道那个潜伏在蒙元境内的红雷究竟是谁。但这几年间。他对自己的那个从未见面的职络人也感到好奇。原本这次的任务。便是接那个联络人回临安。但派出的人却有把活人接过来。
他看着岸上。这已经是夜晚。阴沉沉的。远处的山象是安睡着的兽。于竹点了点头。接过那顶帽子。然后下令:鸣炮。
按着海上的规矩。这样英勇而死的汉子。应该为他鸣炮送行。
那个沾着血迹的帽子。一共用了五天送到了临安。赵与莒看着帽子里拆出的秘信后。神色立刻变了。
召赵善湘崔与之还有魏了翁来郑清之。他下令道。
秘信在四位朝中重臣手中一一传过。此前赵与莒给他们看的。一般都是副件。这次则是原件了。当看到信上有些黑色的斑迹时。郑清之问了一句:这信为何如此这是血迹
朕遣去蒙胡境内潜伏的一个信使。当初便是他联络窝阔台的。如今殉国了。赵与莒抿了抿嘴:此乃国士之血。朕必将奉之入英烈祠。
英烈祠是收复中原之后在武庙中建起的一座祠堂。说是祠堂。因为赵与莒重视的缘故。如今已经成了一片连绵的建筑群。建筑的前半部分对外公开。临安的驻军初等学堂和各工厂。时常会组织人手前去洒扫拜祭。后半部分则不轻易公开。存放着许多对于大宋军事来说甚为珍贵的东西。象岳飞的佩剑台庄大战中打响声的火炮收复中原时阵亡将士的遗物等等。虽然看上去。凭着绝对的优势。大宋这几年来战无不胜。不过这背后密谍们做出的牺牲与奉献。赵与莒是一清二楚。这封信件。也算是那些为着大宋而将自己的姓名都遗忘掉的沉默为志。
陛下。蒙胡此策是否能行
崔与之皱着眉。向赵与莒询问。他这些年来也饱读了智学书籍。其中的理一样。他看了不少。对于借冰封之机从最北的海峡穿过。抵达东胜洲之事。他觉的似乎可行。
以举国之力搞这个。虽然死伤会甚为惨重。但是应当可以过的去吧。赵与莒轻轻敲了几下桌子。叹了口气。
若是给蒙胡跑个几万人到了东胜洲。以北东胜那些尚未立国的土著。只怕挡不住蒙胡。而蒙胡两个王子。无论是蒙哥还是忽必烈。从那封秘信和此前的消息来看。都有英主之姿。特别是忽必烈。在那信中。还交待了这个忽必烈干过一件现在不为人知的事情。
这小子在学好宋话后。竟然曾经潜入徐州。借着中原战后的混乱。在徐州读了一年半的初等学堂
赵与莒现在已经派人调查这小子在初等学堂时的成绩。虽然结果还没到。不过赵与莒大致可以猜出。他的成绩不会差。
除了赵与莒外。崔与之等人并未注意到这一点。他们只觉的这是蒙胡蛮种。胆大妄为。赵与莒却明白。这分明就是提前出世的彼的。若是让忽必烈真上了位。带了三五万人跑到东胜洲。没准真给他搞出什么事来。一个胆大英武又受过初等教育领导。带着一群经过长征淘汰的恶狼。闯进连铁器都没有的北东胜洲
这不就完全是给自己的后世子孙找麻烦嘛
陛下赵与莒在呆。崔与之的问话便没有注意。觉他心不在焉之后。崔与之催了一声。赵与莒这才反应过来。
哦秘信中说。蒙胡准备二十万青壮。这样说来。至少有三五万人可以到吧。赵与莒对此倒不敢肯定。他知道东胜洲的土著是从亚洲过去的。据说就是从白令海峡穿过。就算冬天时白令海峡没结那么厚的冰。可是蒙胡的造船水准也没有差到连这么窄的海峡也过不了的的步吧。
陛下召臣等。必是不愿意此事成功赵善湘道。
这是当然的事情。纵虎遗患。不是赵与莒的风格。事实上赵与莒对待他的敌人。竟然手段不算什么残忍。可基本上打倒了就不会再给对方有翻身的机会。就象史弥远。如果不是彻底失去了对朝廷的影响力。这个时候只怕还呆在流求岛上数椰子呢。
你们准备好了么赵与莒收敛住心思。沉声向赵善湘问道。
两万人。万事俱备。只等水师。赵善湘道。
他二人打哑谜一般。魏了翁忍不住问道:官家。莫非早有对策
起初的时候。军情参赞司便拟了一个总攻的条文。便是大规模海运。在辽东登6。然后迅直捣黄龙。赵与莒随口说了一句。
大规模跨海登6作战。在大宋来说还没有太多经验。策划这般一件大战。赵善湘嘴巴说二万人。实际上牵涉进来的相关人等。便是二十万也不只。
三一四、嫁衣
李锐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望了望天上的月亮,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怎么的,这几天气温突然热了起来,每日午后,总见着天沉沉的,却光有云不下雨,故此到了正午之后,便闷得象是进了闭塞的蒸笼里一般,连狗都只有趴着吐舌头的力气了。李锐身体虽好,可底下的人已经有许多告病的,民间也隐约有疫疾的影子,好在他在流求时学得一些防疫知识,生石灰洒得四处皆是,这才不至于起大疫。
这几日里,除去忙着这件事外,李锐便在用心安置百姓,因为自民间收集大量的越冬衣物和腌制食物,前些时间他很是忙了一阵。这几年他虽然没有兵权,不过却并非没有人归他使唤,那些修城筑路的,开山挖矿的,还有作坊里的,几乎都与他有关。借着拖雷要他动员全体青壮,准备与大宋拼个鱼死网破的机会,如今他更是在辽阳等地来回奔波,调集了十五万人。
只不过这些人有多少战斗力,那就只有天晓得了。
李锐可以肯定,凭着蒙哥和忽必烈手中的一万怯薛,这十五万人一战便会崩溃,他之所以调集这么多人,与其说是用来保护自己,倒不如说是在必要的时候作为弃子使用。而且,他与李全被拖雷隐隐压制多年,现在终于有一个机会可以正大光明地拉起军队,他们更是不肯轻易放手。
千户,千户
马蹄声才响起时,李锐便觉了,他起身来自门前,等着信使到来。片刻之后,那个一身蒙胡打扮的信使出现在他视线里,那信使翻身下马,向他行礼:陛下有旨
拖雷的旨意是要李锐将手中的所有民壮都送往锦州城,他准备以锦州为大营,与宋人进行一场大战。
李锐缓缓点头。前方传来这个旨意,也就意味着大战一触即了。
他回到院子里,并没有急着下令,而是又坐了会儿,然后才唤道:来人
与此同时,黄龙府。李全府前,微微眯着眼睛的李全看着府中的家将们,这些家将,少数是他自京东东路带来的原红袄军,多数都是这几年来投靠他的。其中主要是汉人,也有几个女真人和契丹人,对他都可以说是忠心耿耿。
如今陛下远征。皇子幼弱。我为辅政汉臣。不得不多加戒备。陛下远征之前向我下了密旨。要我临机决断。若是前方有消息传来。便可自专。
你们都是我心腹爱将。这些年来跟着我囤田。甚为辛苦。却总为人所辱。说你们是泥腿子锄头兵。呵呵。那是我李全连累了你们。让你们失了荣华富贵。不过从今日起。你们放心。我李全少不得保你们来人。端上来
随着李全一声话。数十个仆从上来。他们端地抬地捧地。尽是金银锦帛。李全笑道:你们先分分。这几日多加戒备。若前方有何消息。便听我号令行事
是院中欢声雷动。虽然李全待他们一向不薄。但象现在这样一次端出这么多赏赐。还是绝无仅有。他们只道是情形紧急。李全未雨绸缪。故此才会颁重赏。心中既是欢喜又是紧张。
李万户只管放心。兄弟们都是知恩知义地。这些年来万户待我们不满。我们自然要以死报之。诸位兄弟。你们说是不是
有最亲信地在家将中如此喊道。立刻。众人纷纷应和。有人干脆道:李万户待我有如父兄。若不是李万户。咱们莫说富贵。便是吃地喝地也没有。这条性命便交与李万户了。李万户要我们杀谁。那便杀谁
李全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线精光。
他转向西南,抿紧了嘴,微微笑了笑:拖雷与孛鲁,现在应该正陷入进退维谷吧。
就象他想的一般,聚兵于锦州地拖雷,如今正陷入进退维谷之中,他夜不能寐,背着手在院中仰望苍穹。
小的时候,他作为父亲的幼子,便跟在铁木真身边四处征战,夜晚经常与铁木真一起看着星空,他至今还记得,曾有一次与父亲在星空下的对话。
父汗,天空是什么,那上面有什么
天空是一个巨大的蒙古包,我们就宿在这个蒙古包里,星星是装点我们蒙古包的宝石,我们是这个蒙古包的主人。
当年的对话历历在耳,可在他心中种下无比豪情的父亲,已经身两处,而他自己,很有可能在这一战之后要走父亲地老路。他微微轻喟,抚摸着腰间的刀,这曾是父亲赐予他的宝刀,他亲手杀死第一个敌人便用地是这把刀,那是多少岁的事情
这对于他的一生来说是极为重要的事情,可是这几年疲于支撑国力,他现自己竟然完全记不得了。
外边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打破了他的沉思,他皱起眉,喝了一声:什么事
陛下,孛鲁大王孛鲁大王要见你外头之人停住,惊惶失措地喊道。
拖雷心中一紧,顾不得自己的思绪,快步出了院子。
站在孛鲁的卧榻之旁,他神情极为沮丧。
孛鲁的身体并不是很好,因为常年征战地缘故,特别是在征黑水以北的野女真时受过伤,所以天气变化得厉害时,便会病。这一次天气极热,他的病又作了,而且比此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他强撑着病体,与拖雷一起到了锦州,便再也无法支持,彻底地倒了下来。
巫医已经给他准备了符水,但是孛鲁拒绝去喝,坚持要见拖雷,巫医无法,只得请拖雷来,这一来一去之中,孛鲁又昏睡过去了。拖雷看着他明显瘦得不成样子的脸庞。心中满是自责。
自从徐州会战失败之后,孛鲁虽然退回蒙元境内,但是战败的责任他还是无法回避,那些蒙人贵戚们也纷纷攻讦他,希望能取代他的位置。而他的实力与声望,也让拖雷心中多少有些忌惮。故此,并未替他分担压力。
从那个时候起,伤病便不停地折磨着孛鲁,不过拖雷明白,若是孛鲁留在黄龙府,自己在外兵败的消息传回,那么手绾兵权的大将们无一例外会去等候孛鲁地命令,便是留给蒙哥与忽必烈的怯薛,只怕也会更听从孛鲁一些。因此。他不顾巫医的反对,强令孛鲁与他一起出征,孛鲁并没有拒绝。
直到现在。他才现自己家地这个奴仆之子,虽然年纪与自己相当,却已经有如风烛残年一般。
或还应该将他留在黄龙府不,不能,朕怀必死之心而来,如何能替蒙哥留下此心腹之患
拖雷的不忍之心只是一闪,取而代之的便是为人主的残酷,他知道孛鲁是忠臣,而且是蒙人中少有的俊杰。但越是如此,孛鲁就越不能留在蒙哥与忽必烈身边。拖雷看多了汉人的史什么是主少国疑。
太师若是醒了,就叫朕,朕在外头他吩咐巫医道。
陛下陛下。
他话音未落,孛鲁出含糊不清地呼声,拖雷示意给自己搬来一个锦凳,然后坐在孛鲁病榻之旁,抓住孛鲁地手:太师。为何不吃符水
陛下,我不成啦。孛鲁勉强笑了笑:我这就要去见大汗和父亲了。
太师不过是一时不适,并无大碍,巫医说了,只要喝下符水,很快便能好转。拖雷也微笑道:太师不要说这丧气话,我还要你帮着一起去打败宋国的皇帝
陛下,小心小心李全叔侄。孛鲁摇了摇头,没有把拖雷地安慰放在心上。而是说出自己心里的担忧。
拖雷的瞳孔猛然收缩。微微一顿:太师何出此言
李全天生反骨,屡次三番背弃其主。若是我大元国势昌盛,他无隙可图,或可以成为一代良臣,但若是我大元衰微,他必心有不甘,想要取而代之。孛鲁精神好了一些,说起话来也顺畅起来:陛下和我在,他不敢做什么,可是陛下与我在前线,他叔侄二人能文能武,蒙哥太子未必能够镇服他们
朕给蒙哥留下了一万怯薛,交待过蒙哥与忽必烈,若这叔侄有异动,立刻以怯薛杀之。拖雷轻轻拍了拍孛鲁的手:李全虽然城府深沉,他侄儿却是个急性子,未必能沉得住气。而且,他们手中没有兵权,靠着那些汉人农夫,能成什么事情
成事不足,败事则有余,陛下
你是说拖雷心中有些不快,但看着孛鲁憔悴的脸,将那丝不快又压了下去。
陛下收集冬衣,必图北进,只是这漫漫征途
话说到一半,孛鲁剧烈咳嗽起来,拖雷慌忙为他拍着背:朕知道你的意思了,不必着急,不必
他确实知道孛鲁地意思了。
意图北进,跨过海峡去征服新的大6,这件事情目前知道的人数极少,只有蒙哥忽必烈海云僧和李全叔侄才知道他地方略。其中蒙哥忽必烈知道他的全盘计划,海云僧是二位皇子的亲信,也知晓大半,李全叔侄则只知道这个计划的前一半。而包括孛鲁在内的蒙胡权贵,都只知道拖雷收集冬衣准备北征,却不知道还要跨过海峡。
而现在,从孛鲁的口气中,拖雷明白,他猜出了些什么来。
他之所以瞒着蒙人贵戚,怕的是这些人不服从命令,乱嚷嚷出去坏了军心士气,毕竟他还指望着这次锦州会战能够打败宋人,或是能够打平他也心满意足。之所以不瞒着李全叔侄,因为他帐下处理民政事物,刮粮敛财再无人能与这叔侄相比,到了东胜洲,百废待兴的情形下,他需要这叔侄为蒙哥与忽必烈屯田和生钱。而且,这叔侄虽然武人出身,却没有兵权,与汉人文臣没有两样。饶是如此,他还是给了蒙哥忽必烈一万怯薛,以此压制住李全叔侄,应该足够了。
陛下,李全此人野心难驯,又久经阵战,二位太子英武,却毕竟年轻,李全只怕不会把那一万怯薛放在眼中。在听拖雷说出自己布置之后,孛鲁的咳嗽也停止了,他摇头道:李全叛乱必不得成,但只怕会误了陛下之事
他虽然不知道有远征海峡之举,却也猜出北征之后还有后着。拖雷略一沉吟,只得将自己地计划合盘托出,反正现在即将与宋人决战,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
陛下糊涂,陛下糊涂
听说还有穿过海峡这一条路走,孛鲁先是了一会儿呆,然后捶床,顾不得拖雷的面子,直截了当地指摘道:陛下既有此退路,原当让臣来替陛下将兵与宋人决战,陛下亲自与皇子远征,只要陛下在,李全叔侄便不敢妄动,他们不妄动,其才能便为我蒙人所用
若是朕将你留下来,自己跑了,朕还是成吉思汗的儿子么拖雷摇头道:况且,此事无论胜负,宋国的小皇帝没有看到朕,如何肯善罢甘休,必要检山搜海,不使朕有喘息之机。相反,朕若是死了,皇子幼弱,他不放在心上,追杀之力不急,蒙哥与忽必烈脱身时才能更方便些
君臣二人都回避了另一个可能,便是孛鲁护佑着蒙哥与忽必烈逃走。
陛下,那东胜洲如此广阔,李全叔侄原先不曾想到,唯有依靠着我大元,他们才能避开宋人的追捕,如今则不然,他们必然起了异心。我料想,他们会借着陛下要提供民夫之机,将屯田的汉人和矿山的汉人尽数装备起来,这样他们叔侄直接控制的兵力,不会少于二十万,甚至会更多。虽然这些人没有什么战力,却足以给两位皇子拖后腿,若是我们败了,宋人必定直逼黄龙,两位皇子北撤时再给人拖着后腿
拖雷立刻明白了,李全叔侄如果真起了二心,他们根本不需要打败那一万怯薛,只要拖住那一万怯薛,等宋兵追来,他们再借着宋元混战时脱身,如此一来,不仅拖雷完了,便是蒙哥与忽必烈也完了,宋人追捕李全叔侄必不紧急,他们自然可以悠闲地领人北去,直到渡过海峡。
拖雷布置下来地一切,从那些过冬衣服到腌制的食物,都将是为他人做嫁衣。
注1:孛鲁按史实应是死于一二二八年,铁木真死后,他赴北庭奔丧,哀毁遘疾而死,不过区区以为,这只怕与他权势过大又年少英武有关,蒙胡才走出蒙古包,其政治斗争之残酷,便比宋金更为野蛮。
三一五、登陆
炎黄七年五月九日,木华黎之子,蒙元太师国主孛鲁于军中呕血而死。就在他死后半个钟点,锦州南边,大宋近卫军与忠卫军对锦州城起了进攻。
隆隆的炮声中,一队军士从锦州奔向黄龙府,他们带有拖雷给蒙哥与忽必烈的密信。
与此同时,在登州芝罘湾,数以百计的大船会集于此。港口中锦帆如云,码头上人声鼎沸,一队队的士兵,唱着整齐的军歌,开上一艘艘大船。
在收复中原之前,刘全与赵子曰先后任京东淮北屯田使,当时他们就希望在京东东路寻找到一个合适的港口作为海运的基地。在赵与莒亲自干涉下,他们把这个海运基地定在了登州,而不是控制得更早基础设施也更好的密州。与此同时,一条从徐州通往登州的铁路也在规划中。炎黄四年下半年,赵与莒就下了决心,要在炎黄七年秋之前解决掉蒙元的威胁,那个时候开始,大宋的铁路建设力量,百分之八十就集中在通往汴梁与登州这两地上。通往汴梁的要好办一些,通往登州的则要先向北伸展至济南府,在济南府再向东至登州。这条铁路规划长度约是二千里,因为考虑到这沿途是大宋棉纺织业和煤炭工业的重要原料来源,同时也是大宋北方工业区,在某些人的推动之下,这条路修得甚至比通往汴梁的还要快,经过两年半的昼夜奋战,这条铁路终于在炎黄七年三月底成功建成。
比起华亭府,登州港自然要小得多,不过码头上同样装了许多由蒸汽机作为动力的起吊机,将一箱箱军用物资吊装上船。
到了正午十二时左右,以两艘铁甲蒸汽船为先导,十二艘大型蒸汽运输船为前锋,载着第一批五千名忠卫军,开始向北进。他们的目标是隔海相望的青泥浦。
这次渡海作战,几乎调齐了大宋北方水师的全部舰船,于竹站在甲板上,看着渐渐远离的登州芝罘港,抿紧了嘴,脸上的伤疤在阳光下晃着光。
都督。以我们如今的度,再有五个钟点,我们就可以抵达青泥浦。身边地水手长对他说道。
在青泥浦登6,是赵与莒密令于竹在蒙元沿海寻找合适登6点后,他花了近半年时间确定的登6地点。先这里是良港,便于大宋人员物资的运送,其次这里距离京东半岛非常近,以现在蒸汽船的航,风平浪静的情形下。五到六个小时便可以从登州抵达青泥浦,第三是此处原来只有一个小渔村,在蒙元与大宋开战之后。小渔村里的百姓都被抓走,可以说丝毫不设防备。
唔,能顺利就好。于竹淡淡地应了一声。
他虽然只是水军都督,不过,这次地对手应该是李锐吧。
想到李锐地时候。他地心情就很是矛盾。当初在流求时。二人是好友。后来一个在学堂里继续求学。一个则上了船成了水军一员。十余年时间晃眼便过去了。两人分道扬镳已久。但这一次命运似乎又要交织在一起。
渡海还算顺利。傍晚七时他们正式抵达青泥浦。因为如今是夏季。到了这个时候天色还是光亮。随着于竹座舰地信号旗。数十只小舢板被放下。每次十余人地送人登上海滩。
渡海顺利。前进应当也会顺利吧于竹在船上心想。
选择青泥浦登6。既是因为青泥浦条件适宜。也是因为大宋水师无法深入到蒙元境内去。那条辽河。小船倒不惧。可吃水稍深一些地船。便会被蒙人埋下地各种暗桩顶坏。
带令这支部队地。又是王启年。
他在河东惹下大麻烦之后。便回到徐州。准备执行跨海作战地任务。这次最先登6地。便是他领着地一千五百龙骑兵。
甲字营为先锋,立刻进逼辽阳。沿途侦察敌情,乙字营为中军,巩固滩头阵头,接应后续部队王启年下达命令道。
参领,若是途中遇上了蒙人,要不要搞他们乔致东是甲字营的带队官,他性子微微有些跳脱,笑着问道。
屁,这一路上蒙胡早被调去锦州,你少在那惹事,些许汉军,冲散即可,咱们赶时间,没空与他们纠缠王启年目光冷肃:老子是飞将,你们是龙骑,记着,不堵住蒙胡退路,便算咱们兵败
是乔致东凛然应命而去。
在赵与莒与兵部紧急传来的命令之中,这次跨海作战地时间被提前了,他们的目的是攻下辽阳黄龙府,以步兵守住这两处,骑兵则狂奔不息,赶在北去的蒙胡之前堵住他们。这边宋人船队出现在青泥浦的同时,那边求助的信使便已经狂奔而去,当天下午,李锐在辽阳府中便得到消息。
拖雷聚兵锦州,辽阳府中便没有了蒙人将军,唯有一个契丹将军领着的三千探马赤军。他品秩职权都不算高,在李锐面前不敢称大,听得消息之后,立刻来找李锐。在他想来,李锐深得拖雷信任,这些汉军又是他从工厂矿工之中挑出来的,如今又都在李锐帐下,自然是要与李锐通气之后才能调动。
李锐倒也爽快,不仅答应将兵尽数调给他,还执意与他一起出征迎击。二人点齐兵马,倒也是浩浩荡荡。当夜驻营时,李锐摆酒激励士气,那契丹将官只道宋人还在青泥浦,喝酒并无大碍,加之李锐反复劝酒,不禁酩酊大醉,就在酒席之上,被李锐命人砍下了头颅。
这些汉军原本只是屯田的农民或是开矿地矿工,早就习惯了服从李氏叔侄的命令,对于杀一些被灌醉了的探马赤军,他们并不觉得惊讶,因为他们当中的核心骨干,都是这几年来李锐安插下去的人物。
但当部队连夜调头之时,还是有人上来问道:不是南下去迎击宋军么,怎么向北
李锐神色平静:我们的敌人在黄龙府。
宋人在青泥浦登6,李锐领军迎战,大败而还。已经失了辽阳府,正向黄龙府退回
这个消息传到黄龙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蒙哥与忽必烈手中正抓着一封锦州刚传来的信件,闻得这个消息,不禁面面相觑。
大哥。这其中忽必烈虽然只有十六岁,但他胆大英武,甚至潜入宋境上了一年多地宋人初等学堂,因此甚有主见,他皱着眉:是不是父皇信中所说地事情生了
得了孛鲁警告之后,拖雷立刻传信回黄龙府,要蒙哥与忽必烈注意李全与李叔侄的动向,勿为二人所欺瞒,但这封密信刚刚才收到。那边便传来宋军登6的消息,这让兄弟二人非常困惑。
不知道不过先将李全抓起来吧。蒙哥瞪着眼睛:若是有什么状况,便
李全前日已经离开黄龙府。去北边说是为我们运集粮食衣物。忽必烈苦笑:他出了城,除非我们兄弟,谁还能制得住他
他离了城,为何我不知道蒙哥大奇。
李全离开黄龙府,赶往北方的会宁府,这将是蒙元长征的出点,他说要去这里调度物资,而在蒙哥与忽必烈地分工中,曾随父祖出征的蒙哥负责军务。精通宋人文字语言的忽必烈则管民政。听得蒙哥如此说,忽必烈苦笑道:走时不是向兄长说过么,兄长忘了
虽然拖雷非常重视李全叔侄的民政能力,不过蒙哥却以为,这叔侄二人手中并无兵力,只是管些后勤辎重,用不着过于上心,所以上回李全说过些时日要去会宁府,他想也不想便同意了。
我想起来了。他是五日前对我说地,然后就不声不响跑了蒙哥微一沉吟,立刻决定:我们也去会宁,提前,不能再等了
是不能再等了忽必烈也点头道。
然而,就算他们连夜开始动员,从黄龙府去会宁,要做地准备实在是太多,此前李全便做了许多准备。物资的堆放运输地秩序。诸如此类,都拿来给蒙哥和忽必烈看过。可事到临头,二人才觉,在李全讲说中井井有条的安排,到了他们手中却都变得乱七八糟地了。
好在忽必烈在徐州偷上了一年半的初等学堂,算数排列还是懂得些的,加上有海云僧相助,他们总算是花了两天时间将一切都布置好,再点齐人马北上会宁时,这个时候,锦州战报也传了来。
拖雷地一万怯薛,在正面野战中被宋人的一万火枪手用排枪击溃,裹挟的探马赤军与其余各军,又乘势举事,拖雷全军溃败,下落不明
那是魔鬼,魔鬼,长生天啊逃回来报信的蒙古兵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大叫大嚷道:我们根本没办法靠近,骑最快的马也无法靠近他们,陛下派人去袭击他们的侧翼,可是五千人的怯薛,却无法靠近对方一千人
虽然已经过去了两天,但他还是清楚地记得当时战场上的情形。
因为天气闷热地缘故,拖雷在相对较凉快的凌晨动攻击,先是用汉军杂牌将宋军自营寨中引了出来,接着用五千怯薛自侧翼攻击,欲断宋军的后路。这正是蒙胡最喜欢使用的战术,在野战中通过对敌军侧后方的袭扰,破坏对方的补给与粮道。而宋人似乎被连番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也给了拖雷这个机会,其主力二万余人尽出,只有辅兵守着营寨,护住侧后翼的兵力也只是区区千人,他们甚至没有携带大车,不可能布成车阵。
当时宋军前军后军已经拉得很开,看起来前军已经无法回援侧后,而且在现宋军战线较散之后,拖雷立刻又投入五千探马赤军,意图穿插,将宋军中军与后军彻底分割开来,又令汉军向前,咬住宋军前锋,从而将宋军分成了身尾不相连的三个部分。他地计划就是在分割之后,凭借兵力的优势,消灭宋人的后军,然后再乘胜继续分割宋军前军,打掉宋军前军之后,损失过两成的宋军便只有撤退,那时再乘胜追击。
他的计划初时很成功,宋军前军果然被牵制住,忙着对被驱赶而来的汉军射击,而中军面对前军后军同时被攻击的情形下,似乎拿不出什么好办法,只是原地停留,对前后进行炮火支援。
而且,负责分开宋军中军与后军的探马赤军也很容易就冲进了两军间隙,但他们接下来就现,自己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宋人先是用火炮炸乱了怯薛的阵形,他们地野战火炮,虽然轻,可射程却远,比起蒙元笨重安全性能差地火炮不可同日而语。蒙古人不可谓不英勇,即使是这种情形下,仍然接近了宋人,最近的只有四十步,然而就在这时,宋人部队中响起炒豆一般地扫射之中。
除了密集得可怕的排枪外,宋人新式的连珠火枪织成了死亡的火狱。经过两年多近三年的展,大宋的冶金业有了很大进步,如今火枪使用的是已不再是纸弹壳,而是可回收的铜弹壳,而连珠火枪更是借助子弹的后座力上弹,每分钟可以射一百二十弹,近十门这样的火枪同时扫射,织成的弹幕足以扯碎任何血肉之躯。
在火连珠阻住自侧后来的怯薛之后,闯入宋人后军与中军之间的探马赤军的下场便注定了。面对同时来自前后方的射击,他们比起那五千怯薛还要悲惨,短短的十余分钟内,他们便被全军尽墨。
探马赤军的覆灭,并没有让拖雷失去信心,他再度组织怯薛冒死突击,可是这时负责牵制宋军前军的汉军却已经顶不住压力,彻底崩溃,乱军不但丢了自己的任务,还连带着冲乱了自家本阵,使得拖雷的最后努力仿佛变成了为他们争取逃跑时间一般。
陛下让我回来报信,请二位皇子走,留下李全守城,他与宋人皇帝是死敌,不得不死战太惨了,二位皇子,我离开时看着陛下的战旗,那战旗都被宋人的火炮撕得只剩余一些布条
说到这里,那个信使嚎淘大哭,而蒙哥与忽必烈也是泪流满面。
父皇呢,父皇呢忽必烈喊道。
可是信使对拖雷的安危却是一无所知,他记忆中只有离开时看到的那破破烂烂的战旗。
注1:青泥浦即今之大连。
注2:会宁在今哈尔滨旁。
三一六、一世雄
那面破破烂烂的战旗仍然飘扬在锦州城头。最新章节由千载中文网提供在线
在前日的大溃之后,拖雷总算收拢了残军,退回锦州城,想依靠锦州城的坚固来再死守一段时间。
李云睿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并未强攻,而是等待后边的大炮,当重炮运来后,二十门炮被集中在南门处,震天的炮火之中,看似坚不可摧的城墙轰然崩塌,整个锦州城已经陷入门户洞开的情形中。
站在残垣上,拖雷极目南顾,面上浮起一团潮红。
两天的激战,没有让他倒下,相反,他觉得自己身上涌出无限的斗志,这几年因为国势日窘而有些消磨的壮志,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身边,激励和鞭策着他,让他昼夜不歇精神百倍。他几乎出现在城防的每一处,激励士气,救护伤,抢修城墙,在他的鼓动之下,逃回城中的蒙汉各族军士五万余人,竟然未曾崩溃哗变,而且士气再度高涨起来。
出城决战吧,守着乌龟壳般的城墙,那是怯懦的南人做的事情,我们大元勇士,如何能在这等死
怯薛军中将领向他请战道。
这也是不得已的选择,因为城墙已经在炮火中崩塌了。
不必,你们是我最后的希望。拖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等宋人入城吧,他们要占锦州,总得入城来,街巷混战时,他们的火炮便派不上用场了,到那时,便要看你们的。
他话音未落,又听得宋军阵中响起连绵的炮声,那怯薛将咒骂了声,拉着拖雷闪到城下的工事之中。
然后,他们就听得震天的呐喊声,经过一番炮火伸展之后。宋军果然开始冲锋了。
这是我们地时候了。近身肉搏拖雷心中想。
但是。让他意外地事情再度生。宋军掷弹兵在街巷肉搏中挥了极大地作用。而且他们所使用地转轮枪。在十余步地距离内杀伤力甚大。只有实在是迫不得已地情形下。宋人才会进行真正地近身肉搏。而他们在给火枪安上刀刃之后。展示出来地刺杀技巧。同样让蒙元占不着便宜。
已经突入城中。还在逐街驱赶蒙元
李云睿对于这个消息颇有些不满。他皱着眉:与那些杂兵纠缠什么。擒贼擒王传我军令。抓住拖雷。献俘京师
抓住拖雷。献俘京师
在一片这样地呐喊声中。蒙元节节败退。被从每一条街道与巷子里驱赶出来。整座锦州城中。到处是炒弹一般地枪声。硝烟带着呛人地气息。混杂着血腥与汗味。让人恶心欲吐。
骑在战马上,拖雷觉得有些奇怪,这种情形之下,他竟然还有心注意周围的气味儿。
陛下,快走吧。儿郎们支撑不住了一个将领浑身浴血,从烟雾中冲了过来,在他面前也忘了施礼,大吵大嚷地喊道。
拖雷笑了笑:听闻蔡州城破时,完颜守绪意图举火,结果却不敢点火,于是为宋人所擒。朕,阿兰阿霍夫人直系,铁木真之子。黄金家族之裔,事至于此,非朕愚聩无能,实乃获罪于天,无可祷也。此战为朕之最终战,诸将不可再言退字,将朕大旗树起来,好叫宋人那小皇帝明白,这天底下人世间。终究是有英雄敢与他对抗的
他此时嗓间已哑。说出这番话来,闻无不伤心欲绝。那劝他退下的蒙将拔出匕,划破自己的脸,以血恤刃:陛下既有此心,我等必然死战,不让宋人耻笑
死战,死战
拖雷侧脸看着自己身边的擎旗将,这是个高大健硕的蒙人,他扁平的脸上没有恐惧,也没有其它表情,仿佛是一件雕塑,就是默默立在他的身侧,举着他那千疮百孔地战旗。
到了下午四时三十分的时候,巷战基本结束了,汉军与探马赤军或降或逃,退入锦州城最中间的,只有蒙人怯薛,人数大约是二千左右。拖雷自己身上也中了弹,不过自宋人处走私来地胸甲救了他,弹丸被胸甲弹开后,只是划伤了他的脖子。
二千蒙古人聚在一处,他们当中大多数都失了马,除了简单的栅栏,他们也没有任何防御工事。
你确认拖雷的旗帜在其中李云睿头上扎着纱布,在他入城的时候,一枝流矢险些要了他的性命,让他受了些伤,听说拖雷被困住,他大喜问道。
确认了吴房嘿嘿笑道:他,这一路打来都不顺,半点军功也未捞着,如今总算是捡着一条大鱼了,都督,我跟你说,这次进京献俘,无论如何也要让我风光一回
等把人抓住再说。李云睿笑道,但他转念一想:我与你一起去看看,争取能劝降他。
看着宋人的攻势缓了下来,拖雷便知道宋人的打算,他示意部下利用这最后地机会休息,喝水的喝水,进食的进食。蒙古人没有一个说话的,他们用仇恨的目光盯着对方,忙忙碌碌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拖雷,你已经走投无路,现在投降尚可保全性命。
宋军之中,有人扯着嗓子喊了起来,那人说的是蒙语。拖雷皱了皱眉,这蒙语非常熟练,若不是蒙人,便是曾在蒙人中居住过多年。
陛下,我射死那厮部下一将低声道。不必,让他喊。拖雷目测了一下,对方躲在近百步之外,又有断墙与盾牌遮掩,想要射中并不容易,与其做这种徒劳无功被人嘲笑的举动,还不如沉默以对。
拖雷,只要你降,愿意招降草原诸部,那么你们这些豺狼还有活路,否则的话,灭族之祸便在眼前那声音又喊道。
蒙古人当中微微骚动了一下。拖雷忽然驱马向前,来到了最前方,他大声用汉话喊道:如果是你们宋国地天子亲至,我还有可能投降,败在象他那样的英雄人物手中,投降并不辱没我。可是你算什么东西,敢要我,铁木真的儿子,黄金家族的后裔投降
我和我的父亲,征服了无数国家,击败过无数敌人,我们拥有这个世上最勇敢的战士,他们凭借自己的力量,而不是什么大炮和火枪纵横天下。我们都是这个世上最好地男儿。勇士的生命,只有用血来维护,而不是靠屈膝投降来延续你们这些投降惯了地宋人。是不懂这些地。
契丹人来的时候,你们投降契丹人,女真人来地时候,你们投降女真人,我们蒙古人来了,你们又投降我们在我地帐下,数以百万的宋人屈膝为奴,为我耕种冶炼
他嗓子有些嘶哑,但音量很大。在两军之前,竟然清清楚楚。李云睿听着听着,不由得冷笑出来,他也驱马出阵,来到两军之前。
够了。他冷冷打断了拖雷的话语:你那英雄的老子,被李邺活捉时,并没有展示出多少英雄气概。
这一句话,便将拖雷所有的吹嘘都打断了。李云睿并不准备就此罢休,他从来不这是一个宽容的人。特别是对自己的敌人:在台庄之前,你老娘被人掳去时,你老子落荒而走,也没有露出什么英雄气概,背后暗算扎木合与王罕的时候,你老子更象是只毒蛇,而不是什么英雄。
拖雷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然后回转马头,从擎旗将手中接过自己的战旗:冲
冲
蒙人呼啸着冲了起来。虽然失去了马。但他们仍然如同骑在战马上一般。李云睿退回己军之中,在他身前。近卫军象门一样阖拢,三排军士都举起了火枪,而几处高点,新式火连珠也被架了起来。
两军相隔一百五十步左右,这已经是火枪地射程之内,但直到七十步时,吴房才下令射击。
排枪对于密集冲锋的杀伤力,在近卫军私底下有种说法:排队枪毙。如果蒙古人的火炮更好一些他们指挥炮步协同作战地能力更强一些,或许他们可以凭借火炮的掩护,击破这种排枪战术,但是那些笨重的吸尽了蒙元国力的大炮,在派上用场之前就被重量更轻射程更远的宋国火炮所摧毁。
蒙古人的简单盔甲,根本无法在这种距离内与火枪对抗,他们成排成排地倒下,血雾从他们的伤口中喷射出来,他们的身体被火舌撕扯得稀烂。
冲,冲拖雷举着战旗冲在前方,但是他的前后左右都是密密麻麻地护卫,这些护卫用自己的身体掩护着他。他眼睁睁看着一个个以悍勇著称的部将被那小小的弹丸击中,或被炽热的弹片削去头骨,倒下,再也无法爬起。
为何短短的时间内,战争便已经不是我熟悉的样子拖雷疑惑地想,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这种情形,就象铁木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战败一般。
宋军穿的都是蓝黑色制服,而蒙胡则是杂色,因为硝烟的缘故,李云睿视线有些模糊,只看到那杂色地人群成片成片地倒下。他微微抬起目光,盯着那飘在杂色人群中的拖雷的战旗,那旗帜离他所处的位置越来越近,李云睿冷笑了一下,拖雷冒险出阵喊话,目的便是想要确认宋军的最高指挥官位置吧,他果然狡猾,想要做这同归于尽的拼死一击只不过,这有意义么
那旗帜在离他约五十步左右的时候,终于倒了下来。
打扫战场,看看还有多少活的臻别俘虏,蒙胡地话全部埋了吧,该死地,我如今和李汉藩一样做了这脏活儿,回去免不了要被弹劾了。
与台庄大战时的紧张不同,如今临安城里赵与莒再等待锦州战报时,就很有些闲庭信步了。
炎黄七年已经过去了一半,在他看来,夺取临闾关之后,战局便已经决定,而拖雷地冰原大撤退计划虽然气魄雄大,但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实在是有待商榷,即使后世的白令海峡真的结成厚实的冰,凭借蒙胡的能力,在那茫茫的雪原中如何辨明方向便是一个重大的难题,还有物资运输保暖等等,赵与莒估计,就算拖雷的这个计划成功了,能够活着抵达东胜洲的蒙胡人数不会过两万,也就是十分之一。
东胜洲的西北角自然条件也甚为恶劣,仅水土不服,就足够灭掉这侥幸抵达的两万人了。
故此,冰原大撤退计划只是给结局增添了一些变数,却无法改变大宋在亚洲东部崛起变成为唯一强权的这一事实。勇于向大宋学习的拖雷败了,余子碌碌,不足为敌也。
官家今日心情很好啊。
韩妤笑吟吟地端坐着,她在赵与莒后宫中年纪最长,因为已经有几分中年妇人的成熟风韵,眉宇之间,也是一种稳重慈爱的善良女子的温柔。无论赵与莒后宫增添了多少皇子公主,无一例外都是由她启蒙,所以在后宫中,她地位虽然不如杨妙真显赫,实际上却扮演了一个仲裁的角色,有状她可能被册封为后的传闻,始终没有断过。
在韩妤与赵与莒面前,是一群大了些的宗室子弟,既有赵孟钧这年纪七八岁的,也有赵与芮之子赵孟迪这般才三四岁的。他们正在玩球,这不是赵与莒弄出来给后宫女子锻炼身体的羽鞠,而是与后世篮球类似的运动了,差别在于年幼宗室们所投的球篮不高,顽皮的赵孟钧甚至可以跳起来摸着篮框边缘。
瞧着这些小子,心情想不好也难啊。赵与莒笑道。
确实,一群小子在木板球场上比投篮,而一群公主郡主则在旁边叫喊加油,这是赵与莒让韩妤在皇宫中办的一个后宫童稚园,赵与莒认为,皇族中很多人的坏习惯,在这个童稚园中可以得到避免。完全杜绝宗室的骄娇二气是不可能的,但至少要让这些天家贵胄能有一颗比较健全的心。
官家奴这些年来存了不少钱。韩妤轻轻敲打着赵与莒的膝盖,为他按摩了会儿,突然说起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情来:官家给义学的兄弟姐妹的俸饷,奴那一份都被存在银行里,奴在宫中,没有任何用钱的地方,存着也是浪费,奴想将之捐出来,在辽东战后抚恤流亡,官家以为如何
这是善举,我自然赞成,不过你也别全捐了,多少留下些,我托职方司正在打探你们这些义学少年的家人,若是寻着了你家亲眷,多少你也可以帮衬一些,休叫人以为咱们天家无情。赵与莒道。
韩妤心中一暖,看了赵与莒一眼:陛下不必了吧
要的,要的。赵与莒笑道。
细节决定成败,义学少年中许多如今已经独当一面,无论是处置军事还是政务,都是干炼之才,维系他们的忠诚,始终是赵与莒重视的一件事情。随着义学少年在政治上的崭露头角,他们的亲眷家人,必然会成为有心人利用的对象,与其让别人替他们寻着亲人来讨好,倒不如让自己来得这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