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七、诸是使至朝万邦
赵与莒抱着女儿,眉开眼笑地对孟希声道:审言来看看,朕的女儿,你瞧她是象我还是象阿妤
孟希声从来没有见过赵与莒这般模样,在他印象中,自己的这位主人大宋的皇帝,一向是冷竣严肃而稳重的,但如今,他与其余初为人父的毛头小伙没有任何两样。
臣觉得,眼睛象是陛下,鼻子和嘴却象德妃。孟希声道。
什么德妃,自家人,你们还是老模样叫她们,这样听着亲切。赵与莒有些不满地道:四娘子就是四娘子,阿妤就是阿妤。
孟希声笑笑不语。
逗弄了一会儿女儿,还是韩妤来将她抱走,赵与莒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他转过身来再看着孟希声时,神情便转为肃然了:那个杰肯斯凯说他是大食特使可有何证据
臣看到他的文,但是文可以造假。孟希声摇了摇头:只不过听他说话,臣以为特使之事不是造假。
赵与莒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孟希声便又道:臣知道他是炎黄元年二月自大食奉命出使的,当时蒙酋尚未攻我大宋,他一路海上艰难,折腾了近一年才到泉州,在泉州与臣相遇,这才得知蒙酋已死的消息。他说是奉命来联络大宋,夹攻蒙胡,此事应当不是虚言。
对于赵与莒而言,蒙胡始终是一个放不下的心垒。原本他以为,在台庄大捷之后,蒙胡实力受到重挫,铁木真死后的内讧更会削弱蒙胡。用不了多久,蒙胡便会陷入四分五裂之中,再也无法对大宋构成威胁。
然而,炎黄元年十二月,自金国辗转来的消息还是让他失望了。确实,铁木真的败亡让蒙胡措手不及,铁木真诸子争权,在大草原上剑拔弩张,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原本被蒙胡控制地各地纷纷叛乱。反而让铁木真诸子再度团结起来,达成了瓜分遗产各自展的协议。
实力最强的三子窝阔台负责经营西域西夏和金国西部大宋,实力次之的幼子拖雷负责攻掠金国东部大宋高丽,实力第三的次子察合台得到花剌子模以南的天竺之地,同时负责攻取阿拔斯大食,而长子术赤实力最弱。又不是铁木真亲生,故此只得到吉利吉思及谦河西至也儿的石河之间的森林,这也是他自家打下并由铁木真亲赐的土地。
蒙胡故地。则由铁木真唯一地女儿阿剌海别监国。负责协调诸兄弟事务。
故此。铁木真虽然身死。可西夏还是为窝阔台连绵不绝地攻伐所困扰。不得不向金国大宋分别求救。金国是有心无力。大宋则支援了粮草军械自然也有条件。便是由夏国出兵扫除吐蕃东边诸部。打通宋国至西夏地粮道。而夺得地土地归宋国所有。
金国收复了晋陕。与拖雷在大同府附近进行激烈地交战。因为忠义军夺了大名府地缘故。金国并未向河北扩展。
出乎大宋众臣意料。铁木真之死并未让李全在蒙胡处失宠。相反。他和史天泽二人被托雷委以重任。史天泽统辖河北北部和山西部分地方。以汉法治汉地。被封为燕王。与彭义斌忠义军隔河对峙。互有攻守。而李全则被封为辽国公。领兵攻掠辽东。同样也以汉制治金辽故地。不断建立地方政权。同时抢掠读人为他们效力。
接受汉化地孛鲁则被任命为平章天下事。驻守于燕京。经营内外诸事。而且准备在燕京废墟东北处再建一座新城。作为拖雷地都城。
赵与莒沉吟了会儿。然后对孟希声道:审言。你将那个杰肯斯凯安置好来。过些时日朕再见他。先晾他一晾。咱们不急。
孟希声会意地点头。
大宋炎黄二年三月十日,因为高丽倭国来使地缘故,大宋朝堂召开了朝会,一套繁文冗礼之后,高国使崔明博与倭国使北条氏义被引入朝堂之中。对于这两个国家来说,大宋是个庞然大物,在两年前,他们还只是羡慕大宋的文章风流,如今对大宋的国力,更是心惊敬畏。故此二人入朝之后,都不敢失礼,恭恭敬敬地拜倒,三跪九叩之后,得了话,才敢起身。
高丽倭国,尽是大宋属国,尔二人此次来朝,是有何事
赵与莒一开口,先将高丽与倭国的地位确定了,它们与大宋比,只是藩属。两国使对此不但毫无异议,反而满心欢喜:中华上国对于属国向来慷慨大方,这位年轻的天子如此称呼两国,想必他们此行目的能达到了。
上国天子
大宋陛下
崔明博与北条氏义同时说话,然后互相瞪了一眼,若不是在大宋朝堂上,两人只怕就要为这先说话的权力撕打起来。
倭国远道而来,令倭国使先说。赵与莒不紧不慢地道。
北条氏义自觉占了高丽上风,不过他被派到大宋而来,自是精通宋话,又是博学多智之士,倒还没有浅薄得当着大宋君臣之面去嘲笑高丽使的地步。故此他恭敬地再度拜倒,膝行向前道:下国使臣奉鄙国皇帝
且住
他的皇帝二字才出,郑清之断然喝道。
北条氏义见他列班靠前,知道是宋国重臣,惊愕地拜倒道:可是下国小臣言语有误若是如此,还请上国恕罪。
天无二日地无二君,既以大宋为宗主,那贵国之尊便不可称天子称皇帝称至尊称圣人。郑清之淡淡地道:以往之时,我大宋不与尔等计较。如今到得大宋朝堂之上,却还敢僭称皇帝,莫非以为我大宋无诛残除逆之兵么
北条氏义满面通红,连声应是。
况且我听闻倭国朝政颇为紊乱,虽有蕃主,却无大权,权力尽在幕府之手,可有此事
这年余来,大宋时代周刊中对于大宋周边国家风土人情政局历史都有所介绍,赵与莒曾经批评朝中宰执重臣。眼睛只拘泥于大宋国土之内,故此众臣如今都对他国消息颇为关注。听闻倭国高丽使来,身为礼部尚的郑清之更是做足了功夫,言语之间,都是隐藏锋芒。
北条氏义伏道:虽是
不等他说完,郑清之又打断道:我又听闻。源氏为倭国幕府建,其妻北条氏乱政,擅杀嫡子,灭绝源氏血统,故此幕府之权,又沦入北条氏手中倭国使,你名北条氏义,莫非便是这僭乱之族遣来地使
北条氏义目瞪口呆,全然没有想到这数十年来倭国政局大事,大宋之臣竟然一清二楚。他喃喃半晌。不知该如何答话是好。
倭国蕃主未遣使,幕府未遣使,北条氏僭乱之族。竟然胆敢派遣使前来,诈称倭国国使,蒙蔽我大宋君臣,实属大逆不道。陛下,当举王道之剑,讨之以不仁无礼之罪郑清之出班拜倒道:至于这假冒之使。当斩之以慑诸藩
听得说要斩自己,北条氏义不敢再抖不语,却是膝行叩:上国天子,上国天子,且容臣一言相禀
赵与莒面色沉静,无喜无怒,只是淡淡地盯着北条氏义,没有理睬他。郑清之会意,起身喝斥道:你还有何狡辩
上国有言。淮南生桔。淮北生枳,又有谚云:十里不同俗。北条氏义哀声道:倭国。海外小国,风俗与大宋向来不同,正为淮北之枳,岂为罪乎
郑清之冷笑了一声:大宋天子,应天命而生,替天行道,岂问淮南淮北仁礼之道,圣人之言,岂容尔小国狡辩可改之
郑卿,且让他说完吧。见给倭国的下马威已经够了,赵与莒淡淡地道。
郑清之行礼回班,北条氏义汗流浃背,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他叩道:下国正因不知仁礼,故此遣小使前来,请大宋开恩,允下国派遣宋使以学上国仁礼之道。
赵与莒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然后淡淡笑道:据说贵国以汉字为母体,自创平假名片假名,此事可有之
有,上国天子圣聪之下无所不知,连下国陋文竟然都知晓,下国小使不胜惶恐北条氏义道。
仁礼之道,在孔子之言,孔子之言,载于仓颉之字,贵国擅改汉字,焉知不会擅改仁礼之道赵与莒摇头道:此事不准。
咦北条氏义心中微咦了一声,脑子转了转,悄悄抬起眼来看向赵与莒,却见赵与莒偏过脸去,对着方才训斥他的大臣说道:令倭国使退下,让高丽使说话。
北条氏义这时明白过来,这位训斥他地官员,想来是礼部主官了。这次来使,礼部出面招待他们的,只是侍郎,主官礼部尚却始终不曾露面,应当就是这人。
他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怕殿上失仪,只能跪拜退下。高丽使崔明博这时上前拜倒,同样是三跪九叩之后,谄语道:下国国主闻说上国天子得有良相,故此遣小臣来贺,下国国主查阅族谱,贵国崔相公原是我高丽崔氏一脉,唐时迁至贵国,故此遣小使来请其认祖归宗
住口
崔与之向来是好脾气的,听得这话语却还是忍不住怒了起来,他暴跳如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戟指着高丽使:本相世代为华夏之人,何时是你高丽后裔
下国立国箕子,原也是华夏一脉。崔明博面不改色:崔相公若论辈份排行,当是小使曾祖父,朝堂之上,小使不敢叙私谊
满朝文武再也忍不住,都出窃窃的笑声,笑声最大的,倒是赵与莒。
崔卿,你竟然有这般年纪的曾孙赵与莒一边笑一边摇头。
高丽使辱臣太甚,陛下须得为臣出气崔与之觉高丽使面皮之厚堪比临安城墙,自知与他争这闲气纯是自找无趣,便将事情又推到赵与莒头上:小国使,朝堂之上廷辱大国宰相,陛下,失地是你的面子
平时私下的时候,崔与之有时会和赵与莒这般打趣,也算是君臣相得忘年之谊,但这般大朝会上他如此无赖,却还是第一回,这也分明是不将高丽使臣当作一回事了。不仅是也,被高丽使臣这般一闹,就连那些拘谨守礼的御史台谏,也懒得去与他追究了。
行行,朕定替你出气。赵与莒摇着头,然后向郑清之示意:郑卿,问他来大宋真正用意。
郑清之再度出班,皱着眉道:我四明郑氏,世代所居皆于四明,不是你高丽后裔,先得与你说清楚了。
满朝灿然。
高丽使臣来此,究竟是何用意,还是说出,莫要耽搁我大宋朝议
崔明博连连叩称是,将自己出使地真实用意说了出来,他来此一则是为拖雷亲自领兵攻掠高丽之事想要联络大宋寻求大宋相助,二来则也是为遣宋使之事,宋国强盛之势,已经随着两国商贸往来而传到高丽,台庄大捷的消息他们也得知了,特别是在耽罗之战中,高丽人尝过火炮的滋味,他们来宋国,嘴上说是要学孔孟之道,实际上与倭国一般,都是冲着火炮而来。
其三他还想从宋国手中讨走耽罗,但是见了方才倭国使被训斥的模样,这话崔明博便不敢开口。
此二事虽为二事,实为一事。郑清之听完之后冷笑道:高丽先臣伏于金国,后纳贡于蒙胡,虽号称大宋属国,实为大逆不道之叛国,天子不明诏讨伐,已是出于仁德之心,还有脸面来寻我大宋相助
国小力弱,不得不如此耳。崔明博哀声道。
贵国不是有什么神机箭么,据闻此物极是厉害,何不用之应敌郑清之已经领会赵与莒之意,摇头道:大宋藩国,自可得到大宋之助,贵国为金国属国,我大宋与金有兄弟之盟,不可夺之,还是回去吧。
崔明赵与莒,觉赵与莒默不作声,显然认可了郑清之的处置,他还待说话,却被两个殿前司侍卫夹起,直接扔出了大殿。
二二八、继亡复绝责不义
驱走倭国高丽使,倒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无礼,更重要的是大宋君臣要借着这个机会,商议一下对策。
虽然当今天子皇权之重,是太祖太宗之后前所未有,但比起史弥远时代要让群臣满意的是,朝中重要事务,天子都会与群臣商议之后再决定。若是群臣强力反对,皇帝陛下也不会强行通过,只是会通过其余方式曲线迂回,象是收复淮北之举便是如此。
众卿都看到了,这倭国与高丽,见着我大宋国势稍振,便要来学了。在众臣谀辞如潮之前,赵与莒抢先说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众卿,治国亦是如此,若我等不思进取,必为它国所越,不进则退矣。
这等于是为接下来的商议定下了基调:如何让大宋进步得更快,同时让其余国家永远只能跟在大宋之后。
臣以为当禁止倭国高丽遣使来我大宋,流求火炮机械工艺,事关大宋安危,当严禁它国之人接近。郑清之激进地道:陛下宜千金市骨,重赏工匠,令其继续研出更强更易移动的火炮
还得严禁向倭国高丽出售机械,以免其与本国商人竞争。向来不言利的魏了翁忍不住也道,他此话一出,满朝文武尽皆失色,没有料想这位以君子著称的理学大师,竟然也会说出这种话来。
大宋水师精锐,战船精良,须得多往高丽倭国,一则保护航路,二则威慑宵小,三则也是练兵之机。新任的兵部尚书赵善湘更进一步道。
赵与莒不停地点头,郑清之说得有些虚,并无什么独到之处,但魏了翁赵善湘说的便是正理了。倭国高丽这般国家,一昧怀柔是不成的。必须给他们威慑才成。
不过,因为这个时代的局限性。他们能说的也仅是如此。赵与莒看向三位宰辅,薛极一声不吭,小眼睛转着在观望,葛洪紧抿着唇,自从上回华亭民变之后,他在朝中说话的次数就更少了,而崔与之微微眯着眼睛。与赵与莒目光相对,他才起身道:臣以为,高丽当救,倭国当责。
赵与莒眼前一亮,身子向前倾了倾:卿且说来。
高丽虽说荒悖无礼,但其国地近辽东,蒙胡拖雷汗国在此,所用孛鲁史天泽李全等诸人,深黯汉制,若是由其生养。必为我大宋心腹之患。陛下不防助高丽,令其连年出兵征讨蒙胡,一则可坏其民生。二则可令其无暇南侵。
倭国之事。其外戚克幕府。幕府克蕃王。分明以下克上有逆人伦。若不责之。何以显我大宋以仁礼施政以忠孝治国
赵与莒又等了好一会儿。崔与之却不再说什么了。这让赵与莒有些失望。诚然比起郑清之等人。崔与之地大局观要强一些。但是也仅仅是强一些而已。
臣以为崔相公言之有理。但对待高丽倭国策略之上。却不应只是一救一责那么简单。工部尚书乔行简这时开口。他原本都在凝眉苦思。现在似乎已有所得。
卿细细说来。
高丽须救。此事自是应当地。乔行简向崔与之微点了点头表示歉意:但却不可变成让我大宋忠义之士为他高丽人死活与蒙胡拼命。臣在大宋时代周刊中得知。高丽与辽东之间有鸭绿江。我大宋水师可于江中巡守。以炮攻渡江之蒙胡。但救归救。却不可白救。这用兵之钱粮损耗。自应由高丽人担当。另外。当效我大宋与金国之约。另高丽人开放榷场。
乔行简话语之中功利之念极强。便有朝臣心中暗骂他一昧讨好天子。自从他援引流求官员入工部为侍郎之后。他在朝臣中便颇惹了不少非议。
赵与莒点点头,倭国如何处置不是重点,现在高丽才是重点。
只是臣细细思忖,又觉不妥。乔行简诚恳地道:高丽原非一国,乃新罗百济高句丽三国,这高丽之主,原是篡僭得之,助篡僭之国,何若继亡复绝
比起他刚才的话,乔行简这番话更是让满朝文武哑然,这不仅仅是功利之心了,而是裸地对高丽有野心。那新罗百济高句丽三国早已灭绝,到哪里去继亡复绝
赵与莒看了乔行简好一会儿,然后不置可否,又问道:倭国当如何处之
开榷通商,责罪北条氏,令其质子入朝乔行简顿了顿,又道:臣见秋爽东游记中载,去东胜洲须得于倭国补给,陛下当禁倭国造海船,命其辟港为我大宋军港,海上防务,由我大宋水师负担
赵与莒猛地站了起来,又缓缓坐了下去乔行简在对付倭国时展示出的战略眼光,几乎要让赵与莒以为,他也是一个穿越了。
这政策推行下去,几乎就将倭国向外扩张地可能性完全消除,只是这个时代宋国与倭国关系尚可,乔行简为何就有此念
乔卿待倭国,为何如此赵与莒试探着问道。
臣在想白江口之战罢了。乔行简道:倭国白江口战败,故此派遣唐使至大唐,如今闻道我大宋强盛,又派遣宋使来大宋。臣见倭国以下克上几成泛滥之势,料想他日若此国有余力,只怕也会以下犯上,犯我大宋。知微见著,这位乔行简目光深远,实在是出人意料
赵与莒慢慢点了一下头,却没有回答。
高丽国使崔明博被架出之后,被礼部小吏又引回了宿处,他心中甚为惶恐,铁木真死后,拖雷全力经营辽东,辽东契丹女真势力,已经被他殄平,高丽派至辽东的使回报说,拖雷正在粝兵秣马。准备过鸭绿江南侵。崔明博深知,只凭高丽之力。是无法抵抗虎狼一般的蒙胡,要向金国求援,可如今金国已经完全成了一个内6国,故此唯一可以依靠的就只有大宋。他道听途说,闻道大宋丞相姓崔,便以高丽人一贯的性子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位崔丞相应是高丽人后裔。结果不但没得到崔与之好感,反而激怒了宋国丞相,虽然在朝堂上他故作镇定,但出来之后立刻慌了。
若是被大中大夫得知,自己虽然为同族,只怕这颗脑袋也保不住了。
此时高丽权臣崔忠献已死,在政房中执政的乃是其子崔,虽然残暴不如乃父,但误了这等大事,崔再仁厚也不会放过他。
心中惊忧。他不免长吁短叹,叹声未息,却听得隔壁也是一声长叹。他心中一动。这是礼部驿馆,专门接待诸蕃使臣,除了他之外,隔壁还会是谁
想到此处,他便问道:本人乃是高丽国使,墙外是谁
墙那边冷笑一声:小小高丽。也敢无礼,我乃日出之国使北条氏义
崔明博这才知道,倭国使也与他安排在一处,徘徊了会儿,他忽然心中一动,倭国使前来目的与他别无二致,最重要地都是要想法子弄得宋国火炮制造工艺,既是如此,二人为何不合作一番
打定了主意。他也不声张。回到自己屋中写了几句话,然后拍了拍墙骂道:倭国矮子。还不滚来参拜我上国使臣
那边北条氏义果然象个点燃了的爆仗一样冲了出来,两人都是用宋话对骂,骂着骂着,崔明博将手中的纸包着一个小石子扔了过去,那边北条氏义骂声立歇,片刻之后又是骂声大起,接着北条氏义也扔过来一个小石子,只是这小石子没有包上纸罢了。
知道对方已经会意,崔明博愤愤而回,那边北条氏义也是骂骂咧咧地回到自己屋中。他们二人地争执,却又惊动了同住在馆驿中的杰肯斯凯,杰肯斯凯粗通宋语,听出这是两国使,心中更是焦急,他自遥远地大食而来,沿途耗费时间太多,若不能及时见着大宋皇帝,他肩负的任务还不知该如何完成。
三位外国使臣来到临安的消息,被大宋时代周刊载了出来,如今周刊已经有些名不符实,因为实际上除去七日一期外,每到周四时还会推出一期增刊。随着蒸汽船在内河航运中的使用,周刊的行也不再限于临安附近,向西至江州,向北至徐州,向南至泉州,几乎东南地重要城市,总有卖周刊的小摊铺。
大食使过之,你知道大食么
于织娘靠在李一挝肩上,偏着头看着周刊上地消息,好奇地向他问道。
新年地时候,李一挝终于如愿以偿,将于织娘娶进门来严格来说其实是他嫁到了于家。以他的身份,自然不可以成为倒插门的女婿,不过他答应了于父,今后他与于织娘的第二个男孩,将继承于家姓氏,并且于父的养老送终,也由他以半子身份一手操办。两人新婚不久,正是蜜里调油,李一挝也在临安置下房子,金属藏娇,于织娘自然不须再去继昌隆了。
不过有的时候,于织娘还是会想念在继昌隆地日子,虽然忙碌,却很是充实,不象如今,李一挝去了军中后,她便只有一个人在家中闷着呆,偶尔会有旧日姐妹来拜访,也都是小心翼翼,不敢再象当年那般说话随便。
她几乎无聊得要憋闷死了,看大宋时代周刊成了她为数不多的打闲暇的消遣之一。大食嘛,圣上曾教过我们,在我们大宋之西,隔着天竺便是,因为6路上隔着高山,水路上隔着两处半岛,故此往来不便。李一挝对于妻子是既敬且爱地,他一边解释一边回忆道:那边人都信回回,不过自家又分为两派,一个是十叶,一个是什么尼当初学的东西,我都忘了。
哦,据说此处一男可娶四妻哦。想了好一会儿,李一挝又补充道。
嗯于织娘立刻撇起了嘴,泫然欲泣的模样:莫非相公如今便嫌弃人家了竟然想要娶四妻
哪有,哪有李一挝慌了神,忙不迭地道。
二人正说话间,忽然家中仆人进来禀报道:太尉,夫人,外头有客来访。
李一挝看了看于织娘,于织娘收敛了装出来地悲伤模样,向他挤了挤眼。李一挝心情大好,也不问那客人是谁,便吩咐道:将客人引到堂屋,我稍后便去。
过了会儿,于织娘替他收拾好身上之后,李一挝穿着近卫军制服到了堂屋。他才一进门,那来访之客便站了起来,年长的一个向他点头哈腰道:挝儿,总算见着你了,这些年来,为叔无时不刻不想念于你
李一挝神情一僵,初时他还没有认出,但那人一出声,他便想了起来,这年长的正是他家叔父李
当初就是李二,将他卖给了胡福郎,他才得以进入郁樟山庄,成为赵与莒地爱将。这些年来,他时刻不忘这一点。
十年左右不见,李二变得白苍苍,老得已经不成样子,李一挝目光在他面上扫过,然后停在他身边,那个怯生生地少年身上。那少年长得与他倒有三分相似,才十二三岁的模样,神情惶恐迟疑,露在外边地手上有鞭子抽打过的痕迹。
快给大哥磕头,你大哥如今是大将军了,快叩头李二催促那少年道。
少年跪下来,用力给李一挝磕头,他相当老实,一连磕下去,大人不叫停,他就不停下来。李一挝原本目光冷漠的,但被他这番做势,不得不过去将那少年拉了起来。
如何,我就对你说了,你大哥不是忘本之人,便是富贵了,也不会忘着我这个叔父和你这个小兄弟,当初他可没少抱过你李二快活地笑道。
且等一下。李一挝目光转向他,又变得冰冷起来:我父母早亡,卖身于天子,记不得有什么叔父,你这老儿是何许人也
李二一脸愕然。
二二九、近蕃直辖羁縻策
无论李一挝如何心如铁石,但对于炎黄后裔来说,有一种东西是抹不掉的,那便是宗族。
他可以不认李二这个叔父,却无法漠视绍兴李氏宗族的影响。若是他真不肯认祖归宗,那么必然要被唾弃,而武林秘闻一定对他这般人物的私密很感兴趣,免不了要在报纸上对他这种行为大加攻击。
赵与莒听得他讷讷地说起此事时,不禁皱起眉头,这让李一挝心中很是不安,陛下日理万机,要管着这若大一个国家,自己还拿些如此这般的琐事去烦他。
圣上,臣只是呃,只是想寻个人说话罢了,圣上不必往心里去,臣自有解决之道。他飞快地补充道。
胡扯,你李过之有什么解决之道朕还不知道么赵与莒摇了摇头:你除了点爆仗外什么事情都不知晓,连娶个媳妇都要朕亲自出马求亲的
李一挝面红耳赤,呆呆半晌无法说出话来。
赵与莒并不讨厌他这种性子,相反,他越是这般,赵与莒就越觉得他还保有郁樟山庄之时的赤子之心。
这样吧,朕御赐你族中一块匾,你亲自送回去,挂在祖祠之上,也算是你光宗耀祖了。思忖了会儿,赵与莒又道:以你如今身份,族中长只有听你的份儿,哪敢在你面前说三道四,你就直截了当地说,你那二叔当初待你刻薄,多赖朕护佑你才活得性命,故此虽是认祖归宗,却不能认亲,当初他养育你的花费,你十倍偿之便是。
这样既安抚了族人,又拒绝了李一挝所厌恶的二叔,虽然他免不了要背上一些骂名,可忘本之说就与他无干了。而且得了天子御赐匾额之后,族中有了面子。对付李二之事,自有族中长老出面。
不过,过之,我先得警告你,你如今位高权重,在咱们山庄出来的六期中,也算是身居高位。你与旁人不同。旁人都来自中原两淮京东燕云,无亲族可寻,唯有你出身绍兴,亲族尚在。今后为人,免不了要有人情往来,你若是胆敢做些以权谋私之事,休怪朕言之不预也
是李一挝唯唯喏喏。
赵与莒想了想。他挺喜爱李一挝这个臣子。不希望在小问题上让他犯上大错误。故此又道:这番话回去后转说与你家娘子听。男主外女主内。家有贤内助。便是人生之至宝。
此时李一挝尚且不明白天子这话地意思。他只是出于单纯地忠诚。将从天子那听来地话对于织娘说了。于织娘神情庄重地听完。然后跪下向南边拜了拜。任李一挝如何诧异。也是一语不。陛下。奴必不敢有违陛下圣谕。她在心中暗想。
大宋炎黄二年三月二十二日。贵妃杨氏生子。赐名孟钧。天下同贺之。
因为自流求调来地稳婆精于接生并且懂得止血消菌地缘故。也因为韩妤杨妙真都是身体强健。故此她们生产时都很顺利。作为女人鬼门关地生孩子这一关。她们是顺利挺过来了。而且为了倡导生育。天子特意下诏在临安外设孕科医所。加大对稳婆地培训。同时鼓励生育。规定生育子女三人以上妇人便可得诰命。五人以上每月官府都有恩赏。
若不是怕过于惊世骇俗。赵与莒甚至准备以英雄母亲命名之。
此策出时。满朝尽是称仁赞圣之声。无一人反对。原先大宋是鼓励民间自己控制生育。现在则转为鼓励生育。原因无它。如今大宋疆域不再是偏处一隅。不仅淮北京东地广人稀。而且还有海外数路。都急需人口去填满。
炎黄元年二年三月底,海久诸路,流求麻逸苏禄共向大宋中央府库纳钱二千万贯,纳粮一百五十万石,而大宋本土收入则是钱九千二百万贯。全部加起来收入竟达一亿一千二百万贯,几乎接近大宋有史以来最高收入,而这还是在中原之地未曾收复的情形下达到地。这么一大笔钱,让魏了翁说话的声音都大了许多,看着人时总是笑嘻嘻的,户部下边几个小吏还背后议论,说是魏尚书原来笑起来也几分人味儿。
但如果注意的话,这个收入还是有问题的,流求在上一个财政年度结束时,上缴中央的是二千四百万贯,而今年反倒少了四百万贯。这与流求去年开支增加和产业转移有很大关系,开支增加主要是三个方面,一是伤亡抚恤,台庄之战流求近卫军的损失,虽然国库中开支了抚恤,但流求自己也支出了一大笔钱;二是开南洋,麻逸苏禄献土地背后,是流求在这一连串群岛上择其肥沃紧要之地,建了十二个据点,每个据点花费就要数十乃至上百万贯;三是造船与改良蒸汽机,在蒸汽机能够被利用之后,流求制造局立刻依着赵与莒的命令扩建和增加产能,江南制造局搬到华亭,这些都花费大量钱钞,却暂时得不到回报。
流求的收入主要有两部分,一部分是税收随着流求的展,赵与莒放弃了对流产一些产业的控制,比如说酒楼商铺,如今拥有流求护籍之人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开办这些产业,所要缴纳的税收很少,几乎是微不足道。另一部分则是利润,制造局纺织厂等等都是赵与莒私人产业,除去给予管理丰厚佣金外,其余利润都缴纳入流求公库,再由流求公库开支于各种公共设施和福利之中,节余部分才作为纯利,一半上缴大宋户部,另一半则进入天子的内库。
去年收入减少还有一个原因是流求产业正在转型,原先占了收入重要部分的纺织玻璃等轻工产业,逐步在向大宋本土转移,取而代之的是生产机械仪器钢铁地重工业。卖一千匹布赚到的钱,还不如卖一台蒸汽机一套纺织机械赚到的钱多,但是这种转型需要时间,等再过个两三年,当大宋遍地都是工厂地时候。流求的收入便会再有一次突飞猛进的展。
曼卿,上回华亭府之事。你做得好,天子已经是数次嘉奖,并且问起你是否愿意入朝为官。
魏了翁地书房相对简陋,不过那巨大的书架和堆得象墙一般地书籍,还是让赵景云觉得敬畏。他知道自己老师地这些书不是放着装点门面的饰物,这里的书,他都看过。其中不少甚至能倒背如流。刚进这书房时,赵景云甚至注意到藏书中有耶律楚材写的国富论陈子诚写的流通考萧伯朗写的机械论。
恩师,学生暂时还不愿为官,学生愚鲁,既不如恩师博览群书,又不似流求学子那般精于实务,故此学生有意四处看看,先察访民间得失,待有所心得之后,再呈与陛下。赵景云道。
这倒符合他一贯行事风格。魏了翁想起他先后两封密信掀起地滔天巨浪来,不由得笑道:你此次前去,莫再惹出事端来。京华秘闻之事与你直接相关,华亭民变之事也曾为你所言及,你如今当得上我大宋第一号乌鸦嘴了。
赵景云也不禁笑了,他点头道:学生也觉得挺难堪,似乎学生看到什么,什么便会惹来麻烦。故此这次学生有意去荆湖川蜀一带看看。
啊,荆湖川蜀
魏了翁吃了一惊,这两地不近,去之不易。
前些时日,轮船招商局在报纸上说,新购得六艘蒸汽船,准备取代明轮船,来经营至徐州成都的航路,学生有意去看一番。
去成都要经三峡。艰险重重。只怕不易。魏了翁道:陛下令近卫军炮兵遣爆破手,准备用上半年时间将沿江礁石尽数爆破。疏浚长江航道,令万石之船皆可上至成都,你或先等等
学生先不去成都,先去荆湖。赵景云笑道:上次闹得沸沸扬扬的状告临安府地那个李楚雄,便是荆湖南路之人,学生此次先到他家乡,倒要瞧瞧他为何会如此激烈反对天子革新之策。
魏了翁哑然失笑,那个李楚雄之事闹得后来之所以偃旗息鼓,还是因为李楚雄跟在余天锡之后跑了一天,累得舌头都快吐出来才罢休。经此一事,他才知道临安知府之职不好做,不过他虽不再状告临安府,却还是在报纸上连着了数篇文章,反对革新之举。只是他人微言轻,没有引起多大重视罢了。
既是如此,你此去须得小心。魏了翁原想为他写一封信给荆湖南路地地方官员,但很快又打消了念头,让这个学生自己去闯荡,比之给他一封信要好得多。
恩师,听闻除了倭国高丽使之外,大食也来了使到我大宋,不知是真是假谈往自己的去向,赵景云又问起朝中大事。
若是旁人问起,魏了翁十之会不置可否,经过京华秘闻事件之后,他对于保密一事也是心有余悸,朝中大事都不敢告诉别人。但赵景云不同,一来这个学生见识不凡,与他谈话可以给自己一些启,二来天子对这个学生也相当看重,并不把他当作普通士子看待。故此略一沉吟之后,魏了翁道:确实,大食使也住于馆驿之中,他是来与我大宋相约,夹攻蒙胡地。
昨日与倭国高丽达成的盟约,不知内容如何呢。赵景云又问道。
陛下的意思,是要将我大宋与高丽倭国关系定为今后大宋与各处蕃国关系的典范。魏了翁笑道:此事礼部出力甚大,郑尚书忙了近十日,才拟出整部规范来。
郑清之这个规范完全是在赵与莒授意下拟成地,与此前中原王朝处置对蕃国关系不同,在这规范之中,将大宋与来朝诸国关系分为三类,其一是近蕃诸国,以高丽倭国为代表,对这些国家的要求,先是其国之君不得称天子皇帝至尊,只能称王,必须遥奉大宋天子为皇帝;其次是其国每年可派遣宋使至大宋来,学习大宋文章典籍政治制度,并且在大宋礼部派驻的特使帮助指导之下建立与大宋相应地政治体制,其核心便是仁与礼;再次是遣宋使不是由其国君王指派,而是经大宋礼部官员进行考核之后,挑选通汉字宋语的该国学子充任,为便于选择遣宋使,故此在这些蕃国中必须进行汉文宋语教育,以汉文代替蕃字,宋语代替蕃语;其四是大宋对于此类蕃国有保护之义务,故此须于此类蕃国修建港口派驻水师,既保护使商旅往来,又打击海盗与不法之徒;其五是大宋对于此类蕃国有财政支持之义务,即大宋不得禁止宋国钱钞进入这些蕃国,允许这些蕃国中贸易结算以大宋制钱或金元券等计算;其六是大宋对于此类蕃国有指导义务,即大宋须推进这些蕃国变革,引导其与大宋展方向一致。
其二类是直辖之国,例如注辇蒲端婆渤尼真腊拂等国,这些国家集中在南洋群岛,大宋凭借流求麻逸苏禄三路之力,当助其开化,易其风俗,引其人心向宋,感今大宋之恩义,而生归化之心思。为助这些国家,大宋当在其处择地建城,开设书院,广招少年,令其学汉字习汉俗,传布大宋恩泽。
其三类乃是羁縻之国,以大食天竺等为代表,因为地方遥远的缘故,大宋只与其通商通使。
这三类划分,算是奠定了今后大宋处置对外国关系的基础,但是这三类划分之中,蒙胡金国夏国大理吐蕃占城交趾三佛齐吴哥等等国家并未纳入其中。
陛下之心非小。听得这个之后,赵景云悚然动容:这些未纳入之国莫非莫非
魏了翁苦笑了一下,连赵景云都看出来,当今陛下对于这些国家另有他意,他这个户部大臣如何不知但是陛下没有明说,其余诸臣也只能装聋作哑,总不能为了未雨绸缪,将陛下心底之事揭破吧。
此事你心中知晓便可,切勿说出来,揭破了只怕不好。魏了翁叹息了一声道。
学生知道,陛下行事深谋远虑,绝非为一时之利,学生想来这些国家赵景云沉吟了许久,终究没有把心中所想都说出来。作为一个年轻人,他虽然跟着魏了翁学理学,但骨子里也有那种建功立业的念头在,故此对于开疆拓土之事,并不象那些顽固的保守那般反对。他原想说这些国家是后世子孙之基业,但怕被魏了翁斥责,只能将之忍了下去。
金国地情形不知如何,前些时日我大宋与金国修约,商船与客船可以进入汴河,这年余来陛下步步紧逼,金国步步后退,想必那金主完颜守绪如今睡都睡不着吧。赵景云又道。
二三零、清明上河心思宋
人间四月芳菲尽,淅淅沥沥的雨敲打在中原古地之上,黄河水开始涨溢,虽然中原地区的雨季还未到来,但金国正大四年春夏之交时,汴梁已经连接着下了四场雨。
志旭扬抱着膝,端座在东水门汴河之畔,呆呆地看着往来的船只,神情有些木然。
他身边放着一些纸马纸人和纸扎的楼阁,这是前些时日清明时分未尝卖尽的货物,他拿将出来,便是想试试运气。不过今日他的运气显是不好,已经是晌午时分,腹中饥肠漉漉,可那些冥物却是一件也没有卖出。
这条临河街原本便是店铺云集之所,不过做的主要是吃食买卖,自汴河中上岸的苦力船夫,到得此处都少不得要买上一些吃食,故此志旭扬可以嗅到各种吃食的香味:左边那传来的是王家的馒头香气,他家门口的笼屉里还在热着馒头,王家老儿正在向一个挑夫兜售,他沙哑有如公鸭般的声音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右边传来的则是李家酒肆的酒香,李家酒肆虽说不大,但客人不少,又当着汴河,生意的对象是往来的小商贩,那扑鼻而来的流求五粮液香味,勾得志旭扬喉节一咽一咽的。
兑了水的假货儿,有甚好吃的他愤愤地想,让自己换了一个姿势,尽可能不去看李家酒肆。
不对着李家酒肆,便要对着前面的群英会,那酒楼的东家来自大宋,据说为了能在汴梁开这群英会分店,大宋皇帝还专门遣出使与大金皇帝商量,这些富贵人等,为何想的就不是小民的生计,却想着整日喝酒享乐
志旭扬心中的愤愤地想。
群英会酒楼正临着汴河,酒楼边上便是一个码头,原先是石条的,群英会开了后又用水泥和好。还在两边埋上了铁栏杆,看上去很是漂亮。五艘船正于此御货。货快御得差不多了,船上的伙计爬到了船篷上有说有笑这些穷汉子,当初还不如他志旭扬日子过得舒坦,可如今一个个油光满面,也不知道攀上了什么高枝。
志旭扬心中不平衡,转过脸去看向汴水流去之处,白天的时候。水门是打开着的,不过城墙之上兵士比起往年要多得多,大约是怕宋人水师战船突袭地缘故。志旭扬撇了一下嘴,觉得这些兵士和朝廷中的达官贵人过虑了,宋人如今过得好生生地,谁来抢这个又穷又破的汴梁,听说临安有如天上仙境一般的城市,难道说大宋官家在那享了百年之福后,还会来到这破败不堪的汴梁受罪么
如若这般,那倒好了。自己这苦日子,也算熬到头了。
这些年来,金国征战不休。原本歌舞升平的日子,一瞬间便化为乌有,入得耳来,不是北边战败便是南边败战,甚至连大京中都都丢给了蒙胡鞑子,官府除了增加赋税厉害之外。便无一是处,志旭扬对这种情形,已经是彻底厌倦了。或许换大宋天子来,情形会好上一些,至少传说中大宋百姓,都是可以吃上一日三餐
他觉得肚子越地饿了。正待闭目养神。等待那可能根本不会出现地雇客地时候。一声呜地巨响。惊得他跳了起来。
然后他看到了水门上头地金国官兵乱七八糟地模样。有疯狂地敲响警锣地。有拼了命从城上往下跑地。有丢了武器举手跪下地。
宋军打来了
宋军打来了
宋军在汴梁城百姓心目之中。再也不是当初那孱弱模样。他们在台庄地威名。足以让金国小儿不敢夜哭。还有被吹嘘得有如雷神般地火炮。据说是大宋皇帝受了金仙吕祖指点才得到地神兵利器。放上一响便地动山摇城池垮塌。放上二响便杀人无数血流漂杵。故此。当听得宋军打来了地声音。东水门原本安安稳稳地。刹那之间便被搅成了一锅沸粥。
志旭扬跳将起来。也不要自家地家当了。借着混乱。闯进那李家酒肆大喊道:大宋天军打来了。东水门已破。快逃命啊
李家酒肆里面原本就鸡飞狗跳,被他一嗓子喊得,顷刻桌翻椅倒,志旭扬借着这时机,在两桌子上拎了两瓶酒便跑,挤着人群中出得酒肆。李家掌柜的如今也不敢要酒钱,而是飞快地趴在柜台下面瑟瑟抖。
哪一次经兵火,不是死老百姓地遭殃受灾
志旭扬拎着两瓶酒出来,又乘乱到了王家铺子前,王家正在飞快地收拾东西,志旭扬装着替他搬东西的模样,将那两瓶酒放在一笼馒头中,然后端起笼屉就跑,嘴里还咬上一个大馒头不停吃嚼,管他是不是大宋天军打来,至少这肚子里又有了些现货了。
他跑了几步,转念一想,此时正是机会,若大宋真的打将过来,那么自己此刻不去迎接更待何时
他原本要跑到东水门去,但又想起两军阵前刀枪无眼,若是哪来一枝冷箭射着自己,便是不死,那皮肉之痛也不是人能挨的,一念及此,那跑去迎新的心思又淡了。旋即他见着群英会,心中又是一动,这群英会是宋人产业,大宋天军进来总不会来此,倒不如先躲进去望望风色,然后再决定该如何是好。
群英会的掌柜伙计们一脸莫明其妙,都聚在楼上向东水门处观望,故此无人阻拦。志旭扬进来之后,看到有一桌酒席刚刚上齐,客人都跑得精光,他精神一振,原本要将那掺了水地五粮液与馒头扔了,但旋即又轻轻将之放好,大模大样地坐在那桌子前,见着半杯酒清澈透亮,也不管是别人喝过的,咂了咂嘴便一饮而尽。
酒入空腹,立刻象是团火焰般燃烧起来。
志旭扬骂了一声,也不知是哪个狗杂碎点得如此好酒,可惜他却无福消受了,便宜了自己。他又夹菜吃肉,就着那酒。风卷残云一般将席面横扫一空,倒将迎接宋军的事情忘了个干干净净。
正吃得兴起。忽然听得周围又喧哗起来,志旭扬此时已经有了七分醉意,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四顾,却看着几个汉子骂骂咧咧地向他走来。
什么什么他有些迷糊地问道,只觉得这几人似乎是冲着他来的。
兀那小厮,胆敢偷听太爷酒食那为一人抡起巴掌,毫不客气地便抽了过来。志旭扬连人带座位原地转了一圈半,只觉得耳畔嗡嗡作响,却不觉得疼痛,他傻傻地盯着那人,好半晌才道:不是大宋天兵打来了么
那汉子也是一怔,然后笑道:小子好胆气,原来是要乘乱做个饱死鬼,罢了罢了,见你这小贼可怜,太爷便不与你计较。还不快滚
志旭扬这才反应过来,他极失望地道:没有大宋天军没有打过来么便是你这小厮,也想大宋天军来么来了的话。你这般小厮,每日有一个鸭蛋吃呢,太爷刚自徐州来,亲眼见着的,那边才是人过的日子
慎言慎言。他旁边之人要谨慎得多,拉了他一把道。
那大汉自知失言。便又踹了志旭扬一脚:滚吧,再在太爷面前晃悠,太爷便将你送官
志旭扬晃晃脑袋,满脑子都是硕大的鸭蛋在飞着,他走了两步,又想起自己的东西,跑回来将那笼屉抱了起来,这才出了群英会地门。
才出门,迎面又是一记耳光。却是李记酒肆地伙计。他自馒头中拎起酒瓶,又揪着志旭扬的耳朵骂了两句。拖着他便要去那李家酒肆。王家馒头铺子地也跑了过来,将自家的笼屉抱走,便刻之间,志旭扬便两手空空了。
他被拖进了李家酒肆,倒也不怕,那掌柜的指着他骂,他便拍桌子对骂道:小太爷活着也和死了一般,有本事的便打杀小太爷,瞅着官府如何替小太爷收拾你
这却不是虚言,因为国土日狭的缘故,大金如今财赋异常吃紧,虽然完颜守绪等群臣也想方设法广开财源,可是除了增加税赋之外,他们找不得其余方法。若给官府寻着口实,这小小的李家酒肆,便是卖了自己也满足不了官府的那八字大口。
故此,听得他耍起无赖,那李家酒肆掌柜地还真不能将他如何,只是又煽了几个耳光,便将他赶了出去。志旭扬出得门来,却觉自己放在墙边的那些家什也不见了。
狗贼头,连小太爷的东西也敢偷志旭扬破口大骂了会儿,周围往来的人都不理会,连来看热闹的都没有。他自觉无趣,叹了口气,却见着那被关下的东水门再度打开。
接着又是方才那呜的长鸣声,志旭扬与街上行人一起都凑了过去,只见一艘十丈左右长的大船,缓缓行入东水门,若是与海船比,这船当然不算大,但在汴河中,这船就显得太大,若是横过来,便可将整个汴河都堵住。不过这倒没有什么惊讶的,这样大船众人没见过也听过,可象这艘一般,即不用风帆又不用桨篙,却带着隆隆的声响,上头还有一个直冒着烟地大烟囱
老天爷啊,这是啥子船
志旭扬吸了口气,然后立刻明白:这是宋人的新式船
同样被震憾的还有金国朝堂上地皇帝和衮衮诸公们,得知这艘怪船消息之后,完颜守绪又将夜不能寐了。
这艘船绕在志旭扬脑子里,他觉得非常好奇,究竟是什么力量,让这么大的船竟然不需要帆桨。那船靠在群英会外码头上,立刻引来无数人围观,志旭扬也夹杂在其中,看热闹的人一散去,他却仍然不肯离开。
大宋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当他腹中又觉得饥饿的时候,他想起群英会里那汉子说的,在徐州每个象他这般年纪的少年每日都有一个鸭蛋。
在这艘大宋船停在汴梁地这段时日里,志旭扬天天都绕着它打转儿,与看守船的水员都混得脸熟了,每日都缠着那水员问东问西,水员吃饭时见他可怜,也会给他来上一份。
黄大哥,能不能载我去大宋听说这船即将返回时,志旭扬热切地问道:听闻大宋那边遍地都是铜钱,只需去了那儿便能财
胡说那水员哈哈一笑:我大宋虽是富庶,但也不是遍地铜钱。象你这般小子,在大宋日子也未必好过。
为何,不是说每日里官府给个鸭蛋么
那是在徐州方有。水员摇了摇头:你整日里在街上厮混,到了大宋便要被送进学堂里,约束得极紧,你必是消受不了的。
谁说我消受不了志旭扬瞪起了眼睛:只要管饱,便是坐牢我也乐意。
不成,不成,非是我不帮你,我们船来大金,船上载着多少人,回去多少人,这些都有记录,带了你就无法离开了。那水员仍是摇头,任志旭扬如何哀求也不同意。这倒不是他没有同情心,而是轮船招商局纪律完全依照流求来,他自己在流求也是受过那纪律的,如何肯做这般事情。
志旭扬听得极失望,他哀声叹气地道:那你们明日何时走
早上便走,明早你若是来的话,我还可给你些东西,须得早上刻钟八点之前。那水员道。
但第二日早晨八点准时开船的时候,那水员也不曾见着志旭扬,他颇有些失望,原先想给志旭扬一些钱钞,让他能做个小生意过活,如今却只能任这个少年自生自灭了。他自家也是过惯苦日子的,若不是幸运到了流求,早不知死在何处,故此心中很是感慨。
可船刚出了东水门,船上便起了骚动,另一个水手在船上的储煤间里现了志旭扬,这小子将自己埋在煤堆之中,竟然在夜里混上了船
事关重大,普通水手无法决断,便只有去问船长。船长乃是曾远赴东胜洲的义学少年,听得志旭扬哭求,心中大为不忍,想到自家当初也是这般,脑子转了转,与志旭扬说清楚之后,便允许将志旭扬带到船上。
他准备在宋金边界之处将志旭扬放下上岸,再给他点钱钞,到时能不能混过边境卡哨,那就全看志旭扬自家地本事了。
注1:汴梁部分描写,来自清明上河图
二三一、五步一计似卧龙
大宋与金国如今的疆土,西以大散关,中以秦岭为界,唯有东段,因为情形复杂的缘故,边界并不是十分鲜明。大体上说,双方以黄河故道与运河为界,只是大宋夺了徐州,向金国腹地突出了一块。
志旭扬屏住呼吸,趴在草丛之中,死死地盯着前方的金兵。
自从台庄大捷之后,大宋威名远播,金国境内的汉女真等各族百姓也都听过,随着这威名传来的,还有大宋淮北徐州京东一带推行的治理方略:数以千计的大农场被辟建起来,农场主大多数是来自流求的返乡移民,他们自流求银行获取贷款,受流求银行监督管理,以严格的纪律优厚的待遇来约束对待在农场中做活的佃户长工。规模化经营经济作物的推广新器械畜力的应用还有专门的农学技术支持,使得农场的效率比之以前要高得多,原先十个壮劳力干的活儿,如今只需要六个人便可以完成。
但是,徐州对于劳动力的渴望几乎是无法填满的。水泥厂炼焦厂铁厂印染厂纺织厂轧油厂木器厂,甚至还有玻璃厂,等等无数的工厂在徐州及周边县治之中,迫切地需要熟练听话而且没有什么怨言的劳动力。对于饱经战火的淮北京东而言,无论头上的天子是姓赵还是姓完颜,能让他们有一口安稳的饭吃,能让他们的娃儿看到希望,能在年节时分给家里拎去两斤大肥肉,那么他们就会听话而且没有什么怨言。除了不是熟练工外,他们完全符合这个时代这个世界最好的工人条件。故此。虽然赵与莒通过种种渠道限制农场主和工厂主们的盘剥,但徐州工厂地工作时间还是不可避免地每天十个小时每月只有一日休息。
去年的兵灾蝗灾雹灾,让新兴的大农场受得一定损失,不过相对较高的生产力还是挥了作用,这一年中产棉十五万八千包,花生与麦套种,得夏花生二十五万石,麦二百二十万石。加上水稻土豆蕃薯和玉米,京东淮北粮实产量足以自给,甚至还可以向在河北路与严实对抗的彭义斌提供粮食七十万石。大农场里的佃农长工。实际上已经成为农业工人,他们自家种的那一点田地的收入。在他们整个收入中只占一小部分。
尽管如此,这些农业工人还是羡慕城中工厂里工人地待遇,大体来说一个工厂工人的收入,约是农业工人的一倍到一倍半。
这样好地生活,不可能不对邻近的金国地区产生影响,起初还只是相邻地地方金国人乘夜逃到宋境,然后在宋境负责户籍的地方登记注册,领取户籍和劳工证明。凭借这个,他便可以到淮北劝业局设的棚位去报道,再由劝业局依据个人所长,分配到需要的岗位当学徒工。前三个月是没有太多收入的。三个月学徒期满转为临时工,此时开始有正式工一半的收入,再有六个月转为正式工,享有一切正式待遇了。虽然这九个月里,每个人都得与家人分开,过着军事化的集体生活,但只要熬过去,对于潜逃来的金国百姓来说。便可以安安稳稳地过着好日子了。
只不过这九个月地时间。已经足够让他们初步接受纪律组织和秩序,并且安于这种集体主义的管束。
最初的时候。金国地方官员对于这种潜逃睁一眼闭一眼金国受的蝗灾远比淮北京东严重,他们养不活这么多人,有人肯收拾残局,何乐而不为。但到了炎黄二年时分,他们便查觉到势头不对,若再这般毫无管束地放任百姓逃离,用不了多久他们治下就一个百姓都没有了。
为此,金国地方官员还专门奏报汴梁,完颜守绪派了使与大宋磋商此事,双方达成协议,大宋船只可以进入汴梁,但离境时须得接受检查,与来程时人员数目进行核对,船上不得携带金人,而两国边境之上,金国也加强了哨卡巡检,凡有靠近边界,一律收捕入监罚为苦役。志旭扬如今看着地,就是一队在阻止意图逃跑的巡视金兵。
他叹了口气,已经趴在这边上足足三个钟点了,可是还没有找到机会。金国在边境上修了土墙,墙虽说不高,可配上每一里便有一座的望楼,再加上在各处望楼间来回巡游的金兵,足以阻止任何试图翻墙的人。
他缓缓向后倒爬,远离了边墙,寻了个隐蔽所在,自包中掏出面饼开始咀嚼。这是宋船上水员给他做的,足足有五斤,全都被他背在包中,饿了便拿出一块来啃。
刚吃得几口,他就觉得不对,他甚为机警,立刻翻了个身,一根木棒砰的打落下来,险些砸着他的脑袋。他又惊又怒,看那握着木棒之人,却是个又脏又瘦地少年。
那少年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手中地面饼,呀的一声,挥棒又砸了过来。志旭扬破口大骂,撒腿便要跑,却觉那少年这一棒软绵绵地没有力气,棒还没落下,他自家先直挺挺的向后倒了过去。
使诈啊,这等伎俩能骗得了小太爷志旭扬隔的远远的,刚想拾起一块石头砸过来,便见那边地上窜出几个小小的身影,将那少年护住,一个才到他肩膀的小子,拾起木棒,做出一副要揍他的模样。
志旭扬吃了一惊,低低地叫骂了声。不过片刻功夫,他面前竟然出现了九个大大小小的孩童,都是六七岁的模样,就最先那个脏瘦的小子似乎大一些。
贼厮鸟的,这疙瘩里田鼠都这么大志旭扬远远地吼道:你们是做什么的
那些小子一看看仇恨地盯着他,却没有一人答话,志旭扬见他们一个个模样古怪。心中也有几分忌惮,又向后退了几步:都是哑巴么
大姐死了,被这厮害死了
一个小子连推带拉地动着那晕过去的,却没有任何反应,当即起身指着志旭扬哭骂道:杀这厮,给大姐报仇
喂喂,太爷我可没碰着那丑怪,分明是他来暗算本太爷。大姐那是个丫头
志旭扬虽是卑怠,却不是蠢蛋,看着这些瘦小子。又看了那地上地一眼,转了转眼睛:哈。我晓得了,你们这些小耗子,尽是想逃到大宋去的,那边每个小子每天有一个红心双黄大鸭蛋
鸭蛋二字才出口,他便听得齐刷刷的咽口水之声,那群小子看他的眼神都是绿绿的了。\
太爷我可不是鸭蛋志旭扬心中也有几分害怕,他在汴梁时听说过,因为去年蝗灾的缘故。靠近京东淮北一带几乎是颗粒无收,有些地方甚至易子而食,他转过身便跑,可跑了没几步。心中又是觉得不忍。
他不是个好小子,却也不是穷凶极恶之人,这群小子的模样,分明是几日不曾吃过东西,那个被称为大姐的丫头过来打他闷棍,显而是冲着他手中地面饼来的。他身上背着的面饼还有四斤多,便是分一两块给这些小子又能如何。
他停下脚步,看着这些小孩儿。又犹豫了会儿。便背过身去自包中摸出三块面饼,找了块干净地石头放上去。然后缓缓后退:瞧你们这些饿死鬼儿,这是太爷赏给你们的,快拿去吃吧
那些小子仍然用敌视地目光瞪着他,只是此时又多了分怀疑,志旭扬想起自己曾经有过的经历,便又道:饿久了不可一次吃得太多,弄些水地上那丫头,你们也弄些水给她灌下去,想来是饿昏的。
这些小孩立刻手忙脚乱地冲了上来,抓着那面饼,然后打水的打水,分饼的分饼,不过让志旭扬惊讶的是,他们当中竟然没有一人先吃,要是换了志旭扬自己,早就抢了那最大一块的嚼了下去。
他原准备离开的,但转念一想,这些小耗子在此呆了许久,看模样是从地洞里钻出来地,莫非他们是想挖洞穿过土墙即使不是如此,跟他们暂时呆在一处,也可以打听些消息。故此,他又找了地方坐下来,抱着膝盖笑吟吟地看着。
闲得无聊了,他便叫住一个看上去最小的孩童,向他问道:你们在此已经多少时日了
那小子吃了他的饼,又觉他不似恶人,当下也不避讳,将这队孩童的来历说出来。正如他猜想地那般,这些小子都是自饥荒之地逃出的,或是本来就没有家人,或是中途家人离散,也有被父母所遗弃。若不是那个被称为大姐的丫头,路上他们早就死了无数回,饶是如此,他们也几乎每天都要死掉一两个。他们想逃到宋国徐州去,去领那传说中每天一枚的鸭蛋,但到此便无法再前进,用尽方法也混不过边墙,而且亲眼看到那靠近边墙被捕走后,他们别无它策,只能挖坑,想要自地下钻过去,可到得这一日,已经是没有任何吃的,而志旭扬又送上门来,那丫头便想要打他闷棍夺了他的面饼。
一群蠢材。听得志旭扬鼻子酸酸的,他破口大骂道:这般挖坑若是能过去,这早就到处是坑了,在你们之前岂都是笨蛋不成,挖坑又不是什么高难度的活儿,你以为只有你们会
一个个就知挖坑,挖了坑又不填,话本里说唐时有牛党李党,好嘛你们尽数成了坑党,你们这般臭小子,莫说鸭蛋,吃一头臭鸡蛋才好
这些小孩被骂得缩起脖子,刚吃了他地面饼,一时间倒无人敢出头。过了好一会儿,那大姐怯生生地问道:不如此,当如何
经过这会儿折腾,她已经醒了过来,因为志旭扬听得入神,故此未曾觉。
志旭扬有些灰心,只道这些小子有办法,他拍了拍上地灰,不再理睬他们,自顾自地走着,嘴上还吹嘘道:小太爷有的是办法,听过话本么,小太爷在汴梁时听过得多了,诸葛卧龙知道不,姓诸葛名卧龙地,便是三步一计,小太爷比他差些,五步也有一计
诸葛卧龙不是姓诸葛名卧龙,他名亮,字孔明,号卧龙。那丫头身后伸出一个脑袋,向志旭扬道:不读书,没学问
读过书又能如何,也不是要吃太爷的面饼志旭扬咒骂了一句,倒不觉得羞愧,他走了段路,觉得不对,回过头来,却觉那群小子尽数跟在身后。
干什么跟着小太爷干什么,我可没有那么多面饼喂养你们志旭扬瞪着眼道:若是再跟着,老子可就要打人了。
带我们过土墙,我便嫁给你那被称为大姐的丫头鼓足勇气道。
什么
志旭扬吓得一跳,上上下下打量着那丫头,那丫头却丝毫不怕,咬着唇回瞪过来。志旭扬撇了撇嘴:臭小娘儿,浑身上下也没二两肉,长得又黑又丑还又脏,太爷今后要娶的是汴梁银杏楼的头牌红姐,你这又脏又臭的小娘儿,还是有多远滚多远罢
带我们过土墙那丫头却没有丝毫退让,仍是瞪着他,虽然那丫头脸上脏脏的不漂亮,但眼睛倒是不小。志旭扬给她目光逼得有些怯了,正待退缩,想想不对,一股怒气上得心头。
贼厮鸟,这年头好人不可做,倒给自己惹了麻烦。志旭扬怒骂了声,可是他毕竟一人,虽说已经十四岁,收拾这帮子小子丫头不成问题,可是真要他动手,他却下不了手。
带我们过去那丫头又道,这次声音里带上了哀求:若过不去,迟早也是饿死在这边
这话让志旭扬心中一软,他挠了挠头,想了好一会儿:今日不是二八么,晚上没有月亮,直接过去便是。
夜里我们都看不见。那丫头垂下头来:你夜里看得见
此时因为营养的缘故,夜盲之人甚多,金国百姓连着过了十余年苦日子,更是如此。志旭扬面上一红,他自己到了夜里也是睁眼瞎,夜里想混过土墙上,他想了想,又问道:你们用什么东西挖洞
这些小子用来挖洞的,有烂了半边的铁铲,有破瓦片,还有削尖了的竹子。那丫头聪明,总是先用水打湿了泥再挖,故此才挖出个深坑来。志旭扬点了点头,这些工具虽是差了些,但总胜过什么也没有。他指着旁边一棵树:谁爬上去瞅过墙那一边么
我一瘦皮猴儿道:我爬上去过。
那边地上可有草
多得是草,怎么了
我有办法了志旭扬笑道:说了我便只比那诸葛卧龙差上一点吧,转眼便有了办法
二三二、慷慨取义沈六娘
终于过来了
志旭扬的办法很简单,仍是挖洞,只不过不是在地上挖,而是在土墙之上。他们夜里虽然看不见,但在黄昏时分借着杂草的掩护摸到土墙边,在墙脚下贴着墙根处儿挖出一个小洞来。虽然只是一个小洞,却耗了他们一个晚上的时间,挖出的洞也只是刚够他们钻出。
爬过去后,志旭扬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因为夜里众人都瞧不见的缘故,他们用一根草绳将大伙都系住,一个接着一个向大宋边境过去。土墙建在金国疆域这一侧,故此爬过土墙离大宋边境还有里许距离,他们又疲又倦,加上夜里看不清楚,走了没多久便栽入一处水沟之中,好半你挤我我挤你的跌成一团。
歇会儿,歇会儿,等天亮了些再走,反正过去来了,想是没有什么。志旭扬道。
听志大哥的。
那个被称为大姐的丫头姓沈,志旭扬问她名字,她只说唤为六娘。众人摸索着离了那水沟,在草丛中趴了下来,这一路上还算幸运,竟然没有遇着毒蛇。
静静听着虫子的鸣声,众孩儿在大鸭蛋的美梦中沉沉睡去,他们又累又饿,睡眠是唯一补充精力的方式。
第二日醒来时,志旭扬向周边一看,不由得叫了声苦也他们摸了半夜,虽然过了土墙,但在那水沟里跌了一跤,竟然又转回到土墙边上,最让他胆寒的是,就在离他们不足半里之处,便是一座金兵的望楼
他推醒沈六娘,又唤醒其余孩童,不敢直起身来,便是一个跟着一个。在草中爬着向前移动。爬得数百步后,众人都累得手足软。然而就在这时,听得一声暴喝:兀那群小贼,都给爷爷站住
快跑志旭扬大喝了一声,站起来便跑,其余孩童也咬牙爬起来,但比不得志旭扬这些时日好吃好喝的养足了力气,他们中倒有一半站起来后头晕胸闷。又挺挺地倒了下去。
沈六娘跟在志旭扬身边。被他拖着跑得几步。回头看到那群孩童。她大叫了一声。挣脱了志旭扬地手。竟然向回跑了过去。志旭扬破口大骂道:小娘皮。此时你还管什么
此时还管什么。离得宋人疆界不过数百步。跑了过去。便是给金兵十个胆子也不敢逾界抓人
沈六娘却似乎没有听见一般。跑过去拉扯那几个倒下地孩童。扯起一个刚松手。那个便又倒了下去。她哭叫着呼喝。那几个孩童却仍站不起来。
志旭扬回过头去。自那金兵望楼中奔出一队人来。足有十余个。他们跑得远比这群孩童要快。仅这片刻间。那最前一个地脸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
快跑。快跑在对面。宋军中也有人出来喊道。
志旭扬边跑边回头。见沈六娘拉不动那些孩童。眼见着那小队金兵只距离他们不过三十余步。沈六娘终于舍了那些孩童。
但她不是跑向大宋边境,而是跑向金兵,她张开双臂,向是要拦着那些挥舞刀剑的金兵一般。
沈六娘志旭扬停下脚步大喝道。
沈六娘回头看了他一眼。指了指那些连滚带爬向宋境奔来的孩童。对他笑了笑。
这一笑中,竟然没有丝毫惧色。
金兵当先一人飞脚便踢。将她踢翻在地,她却立刻又扑上去,抱住那人的脚,不停地哀求道:军爷爷,军爷爷,饶过他们吧,他们只是想要口饭吃,不想被人吃掉
她有若疯狂一般,任那金兵拳打脚踢就是不放手,听得她说得毛骨悚然,那金兵心中寒,起狠将她甩开道:臭小厮,找死么
其余金兵也跟了上来,见着她这模样,不免缩住脚,沈六娘一把掀起自己衣衫,她原本穿得就破烂,方才撕打间已经是成了破布片,瞬息间她竟是不着片缕,她骄傲地站直了起来,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道:奴已经十二了,若是饶了他们,奴便在此服侍诸位军爷爷
无论是金军还是志旭扬,都被这一幕惊呆住了。
奴一无所有,便只有这父母赐地躯壳儿还在沈六娘又瘦又脏,但在此刻,她却露出一种炫人心目的美来,她张开双臂,然后赤着身拜倒下去:奴求诸位军爹爹了
哈哈,这般一个小娘皮也想以色诱人。原本被震住地金兵中,一人笑起来。
宰了吧,瞅着难看另一个道。
休得如此,没为官奴,多少还可赚几文钱。又有一人道。
沈六娘大惊抬头,她一无所有,自己的身体是唯一能拿出来交换之物
快些追上去,那几个小崽儿都可卖为奴,休得让他们跑了这队金兵头目喝道。
金兵的日子如今过得也是苦哈哈的,捉这些逃跑之人,成了他们捞取外快的一个重要渠道。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这般勤奋了。
沈六娘尖叫了声,跳起便要再扑上去,忽然听得一声锐响,接着一枝箭射在那队金兵面前的地上。那队金兵吓了一大跳,慌忙止步观望,只见自宋国那边不知何时来了一小队骑兵。
罗安琼
在
罗安琼应了一声,恼怒地瞪着这些金兵,眼中杀气腾腾。
每个人打折一条腿,让他们不开眼。那下令之人却不是近卫军打扮,年纪将近三十,目光森冷,仿佛如冰锥一般。金兵正待反抗,却见对方不唯人多,而且有马,自己就是逃也逃不走,头目立刻跪下哀求道:爷爷饶我,爷爷饶我。我等奉命行事,实是身不由己
那人没有理他。从马上跳下来,将自己的外衣脱下套在沈六娘身上。沈六娘方才既不害羞也不畏惧,此刻却瑟瑟抖起来。那人紧盯着她地眼睛,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很好,很不错的小娘子,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么
没有,都死了沈六娘抽抽噎噎地道。
不必难过。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女儿了,我就是你爹爹,你记着我的名字,我姓赵,名子曰。那人温和地一知,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不必再担心,到了爹爹这边,谁也不敢伤着你
爹爹沈六娘怔忡地瞧着他,低低地唤了一声。
打断他们的脚剜了他们眼睛后扔回去。我赵子曰女儿的清白身子,岂是这帮人看得的赵子曰站起身来,再次对罗安琼下令:陛下那边。自有我担待
是罗安琼心中一凛,赵子曰严格来说,可以算是义学一期出身,而且很早就开始独当一面,无论是与红袄军交往,或是在悬岛奠基开拓流求。他都是天子信任重用地老人了,虽然他在近卫军中没有挂职,但近卫军待他与对待李邺李云睿一般敬重。
那十来个金兵如何敢反抗,片刻间被打得鬼哭狼嚎,赵子曰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只是牵着沈六娘向马走去,沈六娘咬着唇,仿佛在梦中一般,只知道拉紧身上的衣衫。却不晓得该说什么好。志旭扬远远地看着。只觉得这人威风无比,心中既是羡慕。又是崇敬,但见他把沈六娘牵走,小跑着过来喊道:你要到她去哪儿,他们当如何是好
他指着聚在一起呆地孩童们,这些孩童又是欢喜又是害怕,呆呆地看着沈六娘,不敢靠近过来。
奴不能随大爷去,奴要与他们在一起沈六娘这时回过神来,她挣了一下,却被赵子曰紧紧箍住,赵子曰沉着脸:你唤我什么
沈六娘吃了一吓,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低低地叫了声爹爹。
既是我赵子曰的女儿,你的这些小伴当便是我地客人,你还怕他们无处可去赵子曰见罗安琼已经处置得差不多了,又吩咐道:罗安琼,将这些小子都收拢好来,带回军营去
赵子曰出现在徐州外不是意外,徐州淮北和京东展越来越迅,刘全一来能力所限,二来年纪大了精力便有些不济,故此赵与莒将赵子曰调来,任命他为淮北京东屯田副使,名义上给刘全为副手,实际上将工业这一块全部接了过来,刘全只是负责民政罢了。
刘全也知道自己是个过渡性的人物,而且至少表面上他还是这一大块地盘上民政最高官员,加之杨妙真又专门有信来,说是过些时日要召他回京去见见外孙,故此只有欢喜的份儿。
与刘全的守成不同,赵子曰来到徐州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对各工厂进行摸底,当他觉工厂劳动力不足之时,毫不犹豫地将目光转向金国。
女儿,你叫什么名字他问沈六娘道。
奴姓沈,名若,家中排行第六,都唤奴六娘。六娘此时觉得既是安心又是羞怯,颤声答道。
自今日起你姓赵了。赵子曰不容反对地道:此姓乃是天子赐予我地,不会辱没你沈家。
这队骑兵出来时来势汹汹,走时也是疾风一般,那些孩童都被夹着放在马上,便是志旭扬也被罗安琼放在身前。他有些不安分,在马上扭来扭去,忍不住问道:这马真大
那是自然罗安琼自豪地道。
无怪乎他骄傲,这些马便是那几匹大食马的第一批后裔,刚刚长齐口地,总共也只有三百余匹,除了送了一些为御马外,其余全部被送到徐州,交给了罗安琼。如今耽罗岛上已经养着一万二千余匹马,而且因为管理完善和使用人工繁殖的缘故,这马的数量还在不断增长之中,估计再过两三年,耽罗岛的马总数会达到三到四万。
到那时马场便会稍显吃紧,王启年已经上奏官家,开始做新辟马场的准备了。
这天夜里,志旭扬还是没有吃到梦中的鸭蛋,不过吃到了比那鸭蛋更为美味的东西,被称为罐头的玻璃瓶中,装着鱼肉和水果,因为怕他们撑坏肚皮地缘故,每样份量都不多,却足以让志旭扬把自己地舌头都咬破了。
回到徐州之后,赵子曰将这天地事情对秦大石说了,然后道:重德,你这些时日盯紧些,金国人虽不敢寻衅,但若是寻着咱们兵士落单时报复,你我都不好交待。
副使只管放心,借金人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惹事生非。秦大石笑道。
前些日子,我连接接着十二封报告,都说是金国逃来之民之事,故此前往边境巡视。赵子曰又道:我们正缺着劳力,这些逃民正合我用,你吩咐边防军士,只要见着了便收拢起来,送到劝业局去。是,此事早已吩咐了。秦大石道:只是金国那边看守得日紧,象副使那般毕竟不是长久之道。
我明白了秦大石这是婉转地批评赵子曰行事莽撞,可能给赵与莒地大计靠成破坏,赵子曰也不动怒,这些年来,他越深沉,却一直未曾成家。他眯了会儿眼睛,然后道:此事交与我办,我自有妙计。
赵子曰地妙计,无非就是收买,而最适合出面收买之人,便是在金民之中都享有声望的逯信了。宋金会盟之后,黄河实际上由宋金两国共管,逯信便作为大宋方驻金国的参谋顾问,长期活跃于宋金边境黄河两岸。在他努力之下,今年凌汛与桃花汛都未曾出现大问题,两岸百姓多有以歌赞之。
以他的声望加上大宋的国力财力,收买几个边将岂不是轻而易举地事情,而且在宋金会盟之后,虽然金国在边境上仍驻有大兵,可完颜合达完颜陈和尚等出色将领,或被遣往西北抵挡蒙胡,或被派往山西收复疆土,驻扎在宋金边境的算不得出色。这样下来,不知不觉之中,宋金边境上竟然有二成的金将或主动或被收买,都投靠了大宋。志旭扬沈六娘之后,几条由宋人一手建起的秘密通道,源源不断地将金国人口转至淮北京东,特别是徐州,几乎每月都有近千人自这些秘密通道过来,后人在研究这段时间历史之时,将这隐秘的人口迁移路线称为六娘小路。
二三三、人心不足大食商
大宋临安,凤凰山下内苑之中,兰亭。
照妆亭里,打磨得光滑如镜的石桌上摆着一壶酒,几盘干果,赵与莒与杨妙真韩妤围坐在此,听得二女喁喁细语,他微笑着点头。
贾元春远远望着他们在一起的模样,眼中倒没有嫉意,而是羡慕。
在杨妙真韩妤怀孕的时候,原是她的最好时机,但是赵与莒国事繁忙,几乎没有什么空闲时光,好不容易有那么一两次机会,她也未能牢牢抓住。上回还被谢道清不轻不重地责了句,这让她很是羞愧,连着半个月都躲着谢道清。
赵与莒在剥葵花籽壳,剥出一把之后,便将之分与杨妙真韩妤,若是有大臣见着了,只怕又要进谏言了,便是太后后了,也免不得责怪杨妙真韩妤不知尊卑轻重。
不过如今谁都知道,后宫之中的事情,已经是杨妙真韩妤说了算,故此不会无聊得去自讨没趣。
官家,前些时日听闻大食人献与陛下一本书,陛下极是欢喜,不知究竟是何书籍,竟然能令陛下如此大悦。韩妤问道。
哦,那书你其实学过一些,便是研究几何学的。赵与莒笑道。
这个所谓大食人献与的,便是著名的几何原本,也就是欧几里德的那本著作,杰肯斯凯闻说大宋天子喜好各国典章,毫不迟疑地便将此书献了出来。这也让原本准备晾他几个月的赵与莒改变了主意,决定先接见他。
那书很重要么杨妙真好奇地问道:教人做机械大炮巨轮的
她对学问兴趣不大,不过对于机械大炮巨轮的制造却是非常敬服,特别是见过大炮的威力之后,曾经感叹自己在战阵中再无用武之地,故此对这书的结果很感兴趣。
差不多吧。不过只学这书还不能造。赵与莒略迟疑后又道:说起此事。今日晚些时候我要见这个大食人。你们若是想听听。不防在屏风之后听听。只是小心莫露了马脚。免得我又被众臣嚼舌。
不过是个白人罢了。我在流求时。那个邓肯波罗给我抽过不知多少回。有什么好见地。杨妙真摇了摇头:为这些许小事。惹得你被臣子非议。这等事情我才不做。
奴也要带着孩儿。没空去理会那什么大食人。韩妤抿着嘴笑道:两个娃儿如今可都是奴在带着。四娘子每日都四处乱逛
听得她告状。杨妙真拉着她手摇着道:好你个阿妤姐。明明答应了不告诉他地。为何还要说破
赵与莒板脸皱眉。摇头道:四娘子。你才刚刚坐完月子。怎么就要到处跑
实是闷坏了嘛。杨妙真吐了吐舌:也不曾到处跑。只是在这内苑中转转。
须得爱惜身体,如今你尚年轻。故此不显,若是受了病痛什么地,产后体虚。只怕落下一辈子的毛病赵与莒责备道:贪玩也得分清时间,此时不管自己,何时管自己
虽是被他责备,杨妙真心中却是甜丝丝的,将手中地葵花籽粒塞进赵与莒嘴中,嗔了一句:知道了知道了。再也不敢了
韩妤抿着嘴笑笑,大眼睛忽闪了两下。她眼角余光看到贾元春等人,偏过脸来冲着她们微微一笑:元春,道清,淑娘,你们三人都过来。
韩妤虽说无甚威仪,为人又是温柔恬淡,宫中之人犯了错,怕被太后责骂。多会来哀求她。她不言不语。往往就是几句便春风化雨,实在不成。便会与杨妙真商量,杨妙真是个风风火火的直脾气,但心地也善,她去寻太后求情,总能将大后逗得转怒为喜。人便是这般怪,当初杨妙真初入宫时,太后畏她强势,瞧她这瞧她那都不顺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毛病,而自刺杀之事后却完全转了性子,怎么瞅她怎么喜欢,见着她时也不称贵妃,只道是老闺女疯娘子来了,二人又都是姓杨,称她为老闺女,半是调侃半是亲热,杨妙真也不着恼。
听得韩妃唤她们,三女一齐走了上来,韩妤笑道:这些时日你们都在博雅楼校书,当初我教你们的功课可曾扔下
三人互看了一眼,贾元春心怦怦直跳,她对韩妤教的数学并无甚么兴趣,故此韩妤养胎生产期间,早就将那些丢了。
看模样元春定是扔了的,淑娘偶尔会看上两眼,道清想来颇有进益吧韩妤温和的一笑:明日起咱们的女学堂又要重开了,你们记得通知其余人,一定要来呢。
这也太早了吧,你不多歇会儿而且孩儿们谁带杨妙真不依道:阿妤姐,你不许我乱跑,自己却乱来
一个月后再开课吧,让这些小丫头们温习一下。赵与莒也笑道:阿妤是当先生当成了瘾啊。
听闻婉儿在流求当女先生当得如今尚未嫁,她比奴只小三岁,如今也是二十五了。韩妤婉转地说道:陛下,女孩儿过了二十便不好嫁了,婉儿之事,你还须过问才是。
这话让赵与莒很有几分尴尬,耿婉地心思,赵与莒也好,韩妤也好,都是一清二楚,就是杨妙真也在流求没少与耿婉打交道,对她的心思也是知道。赵与莒皱着眉,韩妤不会无缘无故提及此事,想来是耿婉给她写了信吧。
此事你与四娘子说到这里,赵与莒又觉得这是将自己的责任推到妻子们身上去,便闭了嘴,沉思许久,却也找不着办法。他待义学少年不同,这些人都如同他学生一般,故此他不会象对那些没有什么感情的宫女一般,为她们指个人嫁去便算了。
奴倒是有一个念头。韩妤与杨妙真交换了一个眼色。这是她们姐妹二人的秘密了,这后宫中粉黛无数,想要阻拦是不可能的。与其如此,倒不如将知根知底的人引进来。倒不一定非要荐与赵与莒枕席,至少宫中她们的亲信耳目多了,这些人鬼心大的小丫头们地一些花招也好应付些。
嗯赵与莒道:说啊,吞吞吐吐地,好象我有那么凶一般。
呵呵,官家天威。小女子自是畏之如虎啦。杨妙真笑着插嘴道。
奴想,陛下常说,教育要自小而起,咱们两个宝宝,旁人只怕教不来,官家自己未必有时间,倒不如将婉儿调来,陛下封她一个女官,一则为宝宝开蒙,二则宫中这些小丫头们。奴教不过来时,也有一个帮手,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赵与莒没细想太多。心思全在两个孩儿身上,听得韩妤之语后笑道:你想得倒远,这连周岁都不到,便想着蒙之事了也罢,婉儿总放在流求也不好,便调她回来。至于流求的学堂,就另选合适之人吧。
赵与莒囊中之人并不少,学堂虽是百年大计之所,但比起更为复杂地官场来说,算是个简单地职务,选出一个人来并不难。
听得要召一个名为婉儿的女子入宫教她们,谢道清等人都是好奇,周淑娘贾元春心中多少有些不服气。
陛下,时间到了。
谢道清看了看怀表。向赵与莒道。她现在负责安排好赵与莒每日行程,她也异常负责。事情都是一丝不苛,如今虽然天子与两位妃子其乐融融,她还是催促道。
怀表是流求产的新物什,因为加工精确度的提高,原先很多需要手工制造的程序,现在都改为机械了,这让老工匠费沸颇有些感慨,不过他也不是没有用武之地,如何让流求的机械更为精密,成了他现在与徒弟们努力地方向。虽然初等学堂出来的工人个个能写能算,但论及实际操作,还要在他们这般巧匠面前甘拜下风。
朕先过去,要见见那个大食使臣,你们莫要再使小性子乱跑了。赵与莒向二妃交待道,然后起身跟在谢道清身后离去。道清任事,一丝不苛。韩妤在杨妙真面前赞道:这些时日,也多亏了他。
杰肯斯凯是外国使臣,自然不能在后宫中见他,天子又不能随意出宫,故此赵与莒是在万松岭的天章阁。当赵与莒到时,杰肯斯凯已经等候多时,他比较熟悉大宋,只是这几年未曾到达,让他耳目一新罢,故此一见赵与莒,也不用旁人指点,立刻拜倒行礼称臣叩。
赵与莒赐他座位之后,笑着问道:贵使远来不易,路上风波险阻,想是经历不少吧,且与朕说说这一路来的见闻。
杰肯斯凯偷偷看了赵与莒一眼,大宋皇帝的年轻让他吃惊,他将自己此行经过细细说来,才说得一半,谢道清又在外边说道:陛下,崔相公求见。
请他也来听听吧。赵与莒倒不惊讶,崔与之有事没事都爱往宫中跑,有时是来奏对,有时是来混吃混喝,有时是来陪他说聊天,这段时间里干脆就是为了他的那两个宝贝孩儿而来。
这是个妙人,赵与莒觉得自己挑他来任丞相,实在是挑对了。
崔与之听得杰肯斯凯说起大食之事时听得很是仔细,特别对阿拔斯王朝与蒙胡的战事,还不时提出问题。杰肯斯凯毕竟离了大食一年有余,故此对具体情形也只能说个大概,倒是对这一路沿途物产风俗甚为熟悉。当他说到巴格达城中的穆斯坦西里亚学校时,还离座向赵与莒行礼:在我们国家建成这座伟大的大学地同时,在遥远地东方,一位圣明的君主也扩建了他地大学,收藏了无数珍贵地典籍。小人必须为此事向圣明的大宋皇帝致敬一个皇帝的疆域只能传给儿子,可是他留下的学问可以传给世人
这话让崔与之悚然动容:你黑衣大食之君,竟然有此之志
赵与莒扩建国子监,将太学建得又大又漂亮,花费地都是内库之间,故此朝臣都未曾反对。在他们想来这是兴教传道之举,是天子做的大善之事,但杰肯斯凯地话让崔与之惊觉。天子所谋并不仅于此,否则那太学为何会如此之大,倒有大半区域如今都是空着
说起此事,朕闻贵国人好收藏书籍,朕有一事要委诸贵使。赵与莒道:贵使若是回国之后,将贵国大学图书馆中藏书尽数给朕寻来,朕必不吝重赏。
杰肯斯凯惊讶地看着赵与莒。一时间竟然忘了君前失仪。
这才是赵与莒接见他地真正原因,这些年来,赵与莒通过种种渠道,主要是孟希声的贸易网络,从大食收购书籍,但是所获甚少,一则路途遥远的缘故,二则是大食商人一般不愿意贩书来,不仅所耗时间精力太大,而且利润也不保险。
在赵与莒看来。唐宋都是相当开放的,但这种程度的开放还远远不够,随着大宋实力的展。特别是宋金盟约之后,大宋上下天朝上国的想法又开始抬头,如何让这些自信得有些过度地士大夫们放开眼睛看世界,最好地办法就是让他们意识到,世界上原来还存在着可以与大宋相纰美地文明。那些促进科技展的知识,他可以自后世带来。强行教与义学少年,但那些哲学智慧之书,则不是他这般一知半解地便可以开宗立派了。于今之计,便是将西方诸哲的文章翻译过来,这就如同赵与莒一向认为的那般:所谓学问,自数学开始,至哲学终结。
如何见杰肯斯凯半晌不语,赵与莒笑道:朕将我大宋丝绸的三年专营权交与你,可换得这些书么
陛下听得赵与莒许下这么大的一块饼。崔与之忍不住叫道。赵与莒却向他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
陛下是说三年内卖往大食的丝绸都归我
不是都归你。而是你须得按着今年地均价收购,所有大食商人,朕只许你自大宋收购丝绸,你是自家贩回大食去,还是就在大宋转卖与其余大食商人,尽悉汝便,如何赵与莒道。
谢谢谢陛下,真主啊,你赐给大宋一个多么英明的皇帝杰肯斯凯狂喜,扑倒在赵与莒的脚下,几乎要亲吻赵与莒鞋尖。
他知道那是多大一笔财富。
伟大地陛下,难怪你被称为光明之王他兴奋地叫嚷起来,在赵与莒面前手舞足蹈:所有的哈里加起来也不如你睿智,真主啊,我一定是做了无数善事才积累下来这样的福气
咳崔与之咳嗽了几声,杰肯斯凯才明白过来,他慌忙拜倒:陛下,请原谅草民的莽撞,我实在是太高兴太激动了
这一切都得在你将书籍给我找来后才生效。赵与莒笑道。
那当然,那当然我明天就会搭船去泉州,我的船在泉州,一定会在最短时间内赶回巴格达如果伟大的大宋皇帝陛下能送我一条那种蒸汽船地话,我一定能更快运回那些书
阿拉伯商人的贪婪让赵与莒有些生厌,他冷冷扫了杰肯斯凯一眼,杰肯斯凯觉得象是被无数冰雪从头浇到了脚一般,他猛的想起,眼前这位是执掌着无数人生杀大权的大宋皇帝,前不久,他还将凶蛮无比的蛮人可汗的头颅砍下当作礼物送给了别人。
二三四、此困无计可消除
陛下,徐州密奏。
谢道清再次打断了赵与莒与杰肯斯凯的谈话,这一次赵与莒叹了口气,略带歉意地向杰肯斯凯道:贵使先请回馆驿,朕有国务须得处置。
徐州密奏是赵子曰报来的,先是就自己擅入金国疆界伤人请罪,不过这请罪之条赵与莒没有细看,莫说金国领土在赵与莒眼中与宋国领土没有什么区别,就是其余国度,又有何不可
他虽然没有霸道得如穿越来时的某国一般,认为其穿着花裤衩的士兵有权在地球上任何一个角落保护人权,但也不会自虐得以为自己的忠勇之士偶尔进入一次他国土地便是擅启边衅。他关注的是接下来的内容,赵子曰在奏章中说到,他将收买金国边将,转送金国逃亡人口,并向赵与莒请求授权。
除此之外,赵子曰还说道,金国百姓逃亡成风,足以证明金帝完颜守绪模仿大宋推行的变法并未起到多少成效,而且蒸汽船到汴梁引起的震动,也证明金国已是人心惶惶一触即倒了。
他言下之意,便是认为伐金时机已到,赵与莒看到此处,摇了摇头。
虽然台庄大捷之后,北伐的呼声又高涨,但大多还停留在国子监太学生嘴上,临安市民对此装聋作哑,那个时候赵与莒便明白,除了年轻血热易冲动的太学生外,大宋的士大夫阶层和市民和自耕农阶层,对于北伐中原之事还是不够支持。市民自耕农担忧的是,虽然天子承诺永不加赋。但官府说话不算数是一向以来的习惯,打下中原之后,数百万近千万中原遗民便需要赈济,而这赈济之钱粮,自然是要他们这些百姓承担。官僚士大夫担忧地不仅仅是加赋因为此事对他们几乎没有影响,他们担心的是,如今天子的威望已经使得大宋朝堂上失去了平衡,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中的天子这一边过于沉重。而士大夫已经显得轻飘飘的。若是天子再收复了中原,声望远胜太祖太宗,汉武唐宗甚至都有所不及,那样的话皇权必定会膨胀到不可控制的地步,他们这些士大夫便会连现在勉强的平衡都无法维持住。
故此,虽然来自流求地力量对于中原故地地矿山人口土地都很感兴趣。可是赵与莒还是迟迟不愿北伐。
而且此时北伐。士大夫旧军队都不会支持,只能动用流求的兵力财力,胜利之后流求实力也会消耗殆尽,中原地方会靡烂得不成样子。那时赵与莒手中便没有可以同这些旧势力抗衡的力量,更没有力量去重建中原,结果必然是便宜了朝中的官僚士大夫们。
打一块地方,吃一块地方,再打一块地方,这是赵与莒的策略。在他看来,京东淮北如今就是一个榜样,待再过两年。流求将这两块地盘消化得差不多了。自然而然可以去吃下河北山陕,最后才轮到中原。
现在京东淮北有近百万户三百万口。流求的实力可以将之消化改造过来,消化完毕之后,再凭着这三百万人力,又可以去消化改造千万人口地其余地方了。
崔卿看过之后有何感想将密奏交与崔与之,赵与莒闭着眼睛思索了好一会儿,待估计崔与之差不多看完后问道。崔与之与一般士大夫不同,虽然他们根本利益仍是一致地,但这个老头儿的眼光还在,看得较远。
这位赵副使心思急切了些。崔与之老奸臣滑,赵子曰言下之意他如何不知,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急切,便不肯再多点评,反倒谈起对待金国逃民之策来:陛下,金国逃来这许多人口,其君臣上下岂有不知之理,还请陛下敕令淮北总管与近卫军忠卫军,须得加紧戒备,免得金国君臣狗急跳墙才是。
赵与莒奇道:崔卿以为金国君臣会狗急跳强
金国虽是名为变法,实际上其国无法可变,国狭人少官多兵众,再如何变法,也变不了这大局。崔与之振作起精神:陛下,此局非人力可解,女真贵戚何其众也,蒙胡南侵之时,他们逃至中原,都须得百姓供养;金主完颜守绪号为明君,也颇想振作,多次下诏节俭,却嫌汴京中宫室狭僻,未恤民力而先营宫室;金国连年征战,养兵百万,其中不耕不穑之兵四十万;且连着数年灾荒,金主虽下诏赈济,官库中却无粒米可调
崔与之滔滔不绝地说的是金国的劣势,他几乎是一口气说下来,显然平日里没少琢磨这些。他说得确实不错,蒙胡被大宋击溃之后,金国看似喘上一口气,甚至还收复了不少故地,露出一番中兴模样。但实际上,金国只是由猝死转为慢性死亡,它们目前处地危局,与原先历史上大宋在苦守襄阳时的模样颇为相似。而且,比起那个历史中大宋更惨淡的是,它无论在领土人口上,都相差甚远。
这种情形下,莫说完颜守绪只是号称英主,便是他也被穿越附体,也根本无药可解。
卿思虑甚周,以卿看来,这收容金国逃民之事,做得还是做不得
自然做得,我大宋与金国会盟要约之中,并无处置对方逃民条款,便是有,这盟约既是人签得那也是人改得。崔与之笑道:陛下在等老臣此话吧。
赵与莒与他会心一笑,金国的命运,便在二人谈笑间决定下来。
政治和平军事威慑经济胁迫,这是对金国的策略,政治上赵与莒决定暂时继续与金国保持现在的友好关系,他在处理大宋内部势力时,需要有一个外部威胁作为筹码;军事上要保证金国不敢轻易与大宋开启边衅。故此除了收买金国驻边将领之外,赵与莒还指示秦大石,多邀请金国将领参观大宋的军事校演,不要怕被他学了去,以金国如今地财力,便是学了去也没有可能象近卫军忠卫军那般日日有蛋有肉保持足够地营养用于训练,而在金国边将和使面前展示近卫军忠卫军战力,足以让金国上下打消侥幸心理。在与宋国交涉时也不敢忤怒宋国;经济上地胁迫才是重中之重。一则通过技术优势,大量向金国倾销产品,破坏金国的小农经济,二来通过六娘小路将金国劳力吸纳过来,三来通过对金国地粮食出口,使得金国在经济上对大宋产生依赖性。便于今后直接将金国纳入赵与莒直接控制的势力范围。
此羊祜灭吴之策也。详细讨论了细节之后。崔与之叹息道:陛下深谋远虑,实是天纵英主。
崔卿又瞧着朕什么东西想要了就直说吧,莫乱拍马屁。赵与莒板起脸来,丝毫不给他面子。
崔与之微微有些尴尬:臣在陛下心中。竟然如此不堪
卿不轻易夸赞朕,若有夸赞,必有所需。赵与莒警惕地看着他:这不是朕多疑,实是卿此前劣迹斑斑
陛下如此说来,臣若不向陛下讨什么东西,岂不白背了此骂名崔与之捻着胡须想了好一会儿:陛下,那个大食人送来的书籍,若是译出来。能否送臣一套
八字还没一撇的东西。你倒先掂记上了赵与莒怔了怔后大笑:到时朕要影印出来,大宋每一所书院学堂里都放上一套。送你一套又有何妨
如此臣便多谢陛下厚赐了。崔与之抿着嘴巴:臣向来有钱便花,到时未必有这钱钞买一套来,这一套全部加起,总得几百贯吧,当得臣一月薪俸呢。
少给朕哭穷,国朝待丞相优厚,历来少有,你一个月三百贯,那是实实在在赚得地,朕还一文钱地薪俸都没有呢赵与莒道。
陛下若是要薪俸也不难,只须将内库的钱拿出来,臣敢担保,魏了翁会兴高采烈地给陛下放薪俸。崔与之也开玩笑道。
赵与莒嘿嘿笑了声,崔与之说的话一向是半真半假,他这老狐狸,当他一本正经说话的时候,很有可能只是在说件根本无关紧要的事情,而他笑嘻嘻地若无其事时,却很有可能在讲真心话。
象方才这一句,十之便是他的真心话,赵与莒内库钱太多,多得连他自己都想方设法地花销掉,在他手中时,当然会尽可能将这钱用在最需要地地方,可以后君主手中则未必了。而且国家百废待兴,要花钱地地方有许多,崔与之魏了翁等人,都是巴不得钱袋子牢牢掌握在士大夫手中,这样便又有一件可以制衡天子的利器。
赵与莒能凌驾于士大夫之上,成为本朝以来最强势的皇帝之一,无它故,一则手中有钱,二则手中有兵耳。
崔卿,朕过些时日会去太学一趟,看看太学还缺些什么。赵与莒道:朕会微服前往,先告之于崔卿,旁人便不惊动了。
官家便是欺臣年老,听得不真切,若是换了旁人,不立刻谏止才怪崔与之又玩笑道:白龙鱼服,民间话本虽是赞之有加,但帝王天子之身,国运之所系也,陛下还须谨慎的好。
朕会小心地。赵与莒摇了摇头:这些太学生精力过剩,朕令他们去乡野采风,十人中倒只有一二人肯去,留在临安酒楼里吃喝打架,倒是越厉害,朕要好生惩治一番
这还不是陛下闹的。崔与之心中腹诽,但这句话却没说出来。赵与莒所说太学生吃喝打架之事,生在前几日,两伙好为大言的太学生在酒楼里起了冲突,这次不是群英会,没有霍重城那般好说话,结果被扭送见官,都弄得灰头土脸。这让赵与莒也很是不快,他希望这些太学生多些血性,而不是血气,多行动而不是多行凶。
卿别无异议,那此事便如此说了,日后有谏官说朕,卿得出面替朕接下来。赵与莒不管他心中如何想,有些无赖地说道:若是再无它事,卿可退下了。
臣原是想进宫见见皇子公主的,听闻官家到得这天章阁,才跟了过来,如今还要随陛下去拜谒皇子公主呢。崔与之笑道。
你这老儿,公主每每见了你,都要扯你胡须,你还乐此不疲提起自家的两个孩儿,赵与莒明显高兴了许多。
二人去宫中不提,杰肯斯凯回到馆驿,一路上,大宋皇帝对他的许诺仍然缠绕在他耳中,让他神魂颠倒不能自拔。
他知道大宋那些华美的绸缎能够在大食乃至更遥远的欧洲卖出什么样地价钱,也知道如果自己真正控制了三年大宋绸缎对大食地出口权,能够获得什么样的利益。他根本无须回到大食,他地那些同乡兼同行们便会踩破他的门槛。
这个消息让他兴奋得无法入眠,辗转许久之后,他又爬了起来,点亮马灯,提起水笔他猛然间意识到,除了丝毫外,象是马灯水笔还有其余许多大宋朝物产,都可以贩运至大食与欧洲去,而且肯定赚上大钱。
但赚那么多钱有何用,如今巴格达城,正处于蒙胡威胁之下,自己来时已经是岌岌可危,回去时还不知巴格达城有无被攻破
回去运一船两船书来,然后留在大宋,就留在这临安城,比之去那个风雨飘摇的巴格达城要安稳得多了杰肯斯凯暗暗下定决心。
拿定主意之后,他开始在纸上细细记录自己今天的经历,这是他的一个习惯,当记到自己在大宋皇宫中的见闻时,他不无夸张地写道:此殿之大足容千人,壮丽富瞻,于我所见中诚无出于其右,顶瓦上釉,作五彩之色,晶莹如玉石,于日光之下,光辉灿烂宛如天境。
宋国皇帝,英武年少,大方贤明,求知若渴,竟欲以宋国三年绸缎专卖之权,换取巴格达诸大学图书馆藏书,见识之远,世莫能及也。
此国必长远,其君遗泽,传诸百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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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完颜守绪在汴梁修宫殿之事为史实。
二三五、壮士志在开疆土
李一挝匆匆忙忙赶回家中,抹了抹额上的汗水,坐在椅子里直喘气。
今天遇得的事情,比起他每天必行的军事操演要让他累十倍。
织娘见着他这模样吓了一大跳,自家丈夫坚强豪迈,虽说有些胸无大志,却不是轻易露出虚弱一面的人。
出何事了她一边捧上毛巾为他擦汗一边问道。
还不是金国高丽使弄出的名堂李一挝破口大骂:,竟然买通了贼子潜到我炮兵军营来,杂碎,胆子不小,便是霍广梁那厮的小耗子们不盯着,他们也不可能闯进我戒备森严的军营啊
既是如此,你为何还这般织娘笑道:倒似给他们得手了一般。
你不知善后多难处置,今日我将所有岗哨再布了一遍,又召了各队长官训话,还得应付职方司那帮子阴阳怪气的家伙这些贼厮鸟便差没有问我是不是收了高丽和金人的贿赂了。
如今职方司也分担了一些调查百官渎职通敌之职,这也是赵与莒弥补霍重城手下密谍之不足,密谍虽有密侦之职,却不好光明正在讯问百官,由职方司出面,比起密谍要更易接受些。
郎君辛苦了。织娘听得不过是此事,微微笑道:此也是应有之举,谁让奴家郎君替天子执掌天下利器呢
李一挝拍拍她的手,这是赵与莒的一个习惯,不知不觉中他也学到了。于织娘的安慰让他心情松缓下来,家有贤妻,有如一宝。
这几日李二没再来闹事吧他问道。
没。天子赐匾之后。他便没来过了。
你地那些姐妹们这些时日里过得可好
夫妻二人这般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织娘满心柔情。只觉得这般看似平淡地日子照样过得有滋有味。
李一挝军务繁忙。炮兵不仅仅需要有与普通战兵一般地操训。而且还要有诸如算学统筹等诸多学科知识要学习。到达大宋6军学校来受训地。都是地方上地军中宿将。若不是台庄大捷地战绩。哪里会对李邺李一挝这样年纪地人服气。饶是如此。平时也免不得阴阳怪气地不给好脸色看。对付这些家伙。李邺地种种手段又派得上用场。什么小黑屋之类地便不用提了。便是罚跑圈也让这些傲气得紧地将领们瘦了三圈。
大官人。外头有人求见。正谈及操练那些将军们地趣事时。突然仆人来道。
哦李一挝有些吃惊。他交往不阔。等问清楚两人皆被甲后。便请至堂屋相见。
片刻之后,他便见着这两个官,都是三十左右的模样,见着他的近卫军制服。面上都有欣羡之色。无怪乎如此,比起大宋其余将领地军袍,近卫军的制服穿起来既便于行动。又令人英挺威风,更重要的是,这代表了大宋立国以来前所未有的赫赫战功。
末将孟珙,字璞玉,见过李教官
末将扈世达,字大义。见过李教官
这两个官员行礼时都是干净利落,虽然李一挝年纪不过二十四五,比起他们还要小些数岁,但赵与莒在设6军军官学校时便有敕诏,军校之中只论师生不论长幼尊卑,故此在向李一挝行礼时他们还是非常干脆的。
李一挝忙行了礼,他行的是流求制式军礼,同样干净利落,然后才抱拳:二位将军请坐。请坐。
此时孟珙名声已显。他二十二岁便随父出征,二十六岁便因功任县尉。当今天子即位之初,他被任命为峡州兵马签押兼在城巡检,因为其父遗军忠顺军不稳的缘故,去年又被任为权忠顺军统制京西第五副将。扈世达同样在荆襄任统制,与孟珙一般,都是从父出征,真刀实枪厮杀中搏出的前程。赵与莒整训诸军,荆襄诸军原不在第一批之列,按着赵与莒的计划,应是先收拾好两浙淮北之后,再涉及荆襄川蜀,但是史嵩之之事让他不得不提前自己的计划。
孟珙与扈世达是同一批被调入京进入6军军官学校培训地,二人看着李一挝身上的近卫军军服都很是羡慕,孟珙道:听闻李教官在台庄大捷中亲自布下火雷阵,炮兵大展神威,故此末将等一入京便前来拜访,来得突兀,还请教官恕罪。
这话说得我不爱听了,咱们都是军人武辞,休要学他们文官那般酸不溜丢的经过近一年地磨砺,李一挝也知道如何同这些武人打交道,粗着嗓子道:我姓李,名一挝,陛下赐字过之,二位便叫我李过之吧,又不是学校之内,用不着唤我教官。
见他爽快,孟珙与扈世达都是心生好感,孟珙笑道:末将原先就想,玩得好这霹雳火炮的,怎么也不会是拖泥带水的酸人,过之果然有我武人之风
他顺竿便上,李一挝嘿嘿笑了笑,心中却有些不快,显然,这个孟珙有些自负,对称他教官还很是不服气。扈世达倒有些憨厚,他父亲扈再兴一代勇将,有人将之与当初岳飞帐下大将杨再兴并论。
我二人都不曾见过火炮,只是听闻有些类似大号喷火枪,不知李过之能否让我二人提前见见那火炮操演孟珙又道:若幸蒙允诺,末将必在群英会请过之
李一挝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道:非是小弟不肯,就在昨夜,炮兵营刚出了事,高丽和倭国的使买通奸细潜入刺探,幸好未能得逞,这几日正是严紧之时,二位若不是这般心急,过个五六日,倒可以安排一次。
倭国高丽孟珙骂了一声:这些蕞尔之国,竟然如此狂悖。陛下一怒,便可灭其国家
陛下早有所料,故此遣人盯着他们呢。李一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这批来的将领。李一挝也有所耳闻,知道他们都是荆襄之地来的,不少人便是前些时日因为谋逆之事而抄家地史嵩之的同僚或部将。他们当中大部分,经过年余训练之后将会被安置在闲散职务上,这一生也不可能再去带兵了。
孟珙与扈世达告辞出来之后,扈世达有些埋怨地道:璞玉,你这番只怕是弄巧成拙了
这你便不明白了。孟珙笑了笑:此次不过是作个姿态罢了。史嵩之那厮害得咱们好苦,若是不作这个姿态,咱们如何能入得这些天子信臣之眼早晚都得落个闲职养老去,如今上有圣君下有勇士,正是你我辈开疆拓土之机,让你回乡去守着几亩田,你乐意
扈世达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这两年来我一直在看,看咱们的天子能做到哪一步,如今我算看明白了。这位天子,与大宋历代以来任何一位天子都不同在他治下,咱们武人扬眉吐气的时候到了孟珙指了指北方。凛然道:中原大好河山,谁可复之非你我莫属也天下有地是疆土,有的是不臣之国,谁可伐之非你我莫属也
他说得豪气,扈世达也不禁热血,正待应和他。孟珙忽的一笑:不过那是日后之事,如今么据说临安抱剑营小娘子风韵甲于天下,我们先去醉卧美人膝吧
临安城御道不准驰马,只能乘车,故此他们招来马车,直接说要去抱剑营。那马车车夫瞧着他们地一身军袍,讪笑着道:二位将爷是自地方调入京中高升吧,恐怕不知这临安城中规矩,若是这身打扮去抱剑营免不了要吃军棍。
孟珙一怔:竟有此事
天子可为临安驻军钦定了六纪十九规。其中有一条便是不得着军服行有辱军风之事。这穿着军袍往场所去那车夫摇了摇头:细细追究起来,莫说二位将爷。便是我这送二位前去之人,也免不了受责。
孟兄。扈世达向孟珙使了个眼色。
孟珙心中微微有些不甘,他这人有些好色,略一沉吟之后,那车夫看二人不上车,便有些不耐地道:二位要不要车,若是不要,小人还得去寻生意,一家老少靠这个嚼口,实是耽误不得。
回兵驿吧。扈世达不等孟珙,自己上了车,孟珙也只得跟了上去。
在临安城外,为安置调入临安的各军将领,专门设有兵驿馆,来报到地将领,去兵部报备之后,便会被送到此地来。孟珙无奈,只能上了车,马车轻快地跑在城中,御街两边地店铺在二人身边闪过,他们左盼右顾,只觉得目不暇接。
无怪乎有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临安着实繁华似锦。孟珙赞道:不愧是行在之所,天子驻处。
早些年史弥远当政时哪有这般漂亮。车夫自古以来都是多嘴的,那马车车夫撇着嘴道:托了当今天子地福,咱们这些百姓才有了些余粮余钱,可以给妻儿老小添置些新鲜玩意儿,二位将爷自外地来,都知道去年的华亭兵变么
孟珙与扈世达交换了一个眼神,孟珙笑道:本将自荒僻处来,消息不甚灵通,你倒说来听听。
不过是些子蠢人,为史嵩之所惑罢了,天子设劝业司,他们失了地不去寻劝业司,却为人一挑便起事谋逆。也是今上宽厚,只将他们流至麻逸苏禄,便是尽数杀了,也是天恩浩荡那车夫有一茬没一茬地说道,然后又骂了声:乡下人,没见识二位将爷,小人不是说你们,是说华亭府那些愚夫。
他嘴中说不出什么真正内幕来,但对史嵩之一伙地痛恨却是自内心的,这与临安大大小小报纸的批挞有关。华亭民乱之后,赵与莒重新整顿了临安的报业,加大了宣传力度,在资金人力上对大宋时代周刊等宣扬革新的报纸的扶持,如今周刊借助轮船招商局的交通系统和经过改革地兵站系统,在行五天之后便可以传至成都。至少在宣传舆论这一领域,大宋对这个国家的控制是前所未有的牢固,体制之内地反对之声虽然还存在。但已经被压缩到只存在于楚州了。而且就是在楚州,也只有一份江淮国闻报还有些影响,这份报纸本是真德秀一手办出的,可现在真德秀自己倒不怎么在报上表宣扬理学的文章了,只有其余一些理学大家还在不遗余力地鼓吹理学,而偶尔一见真德秀之文,也大多是对朝廷推出地革新政策的解释与辩护。真德秀如今在江淮国闻上表的文章。多是一些地方政策的探讨,还有针对现实问题而提出地对策。
在这种情形之下,百姓们接触到的消息,都是天子一心为民,便是暂时有所利益损失,也是革新之中地必然和阵痛,而且天子圣明仁厚,必会在其余方面对这些利益受损有所补偿。
若有人还是心存怀疑,那报上便用板画印了临安城外新建的厂房宿舍来,还有对自周围迁来的失地农民现在的工厂工人的采风。因为这些报道都有名有姓。言之有物,而不是空洞的大道理,特别是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让听闻此事觉得亲切,故此更易接受些。每个人都可以感觉到,周围的人生活变得更好了,即使不是立竿见影,也是可以看到变好地前景,故此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有希望。也愿意为这希望去努力。
对于升斗小民而言,能活着,而且可能活得更好,便已经足矣。中华百姓原来便是质朴,没有也不必要那许许多多地花样。
天子不仅武功远胜先帝,便是文治之道,仁宗皇帝孝宗皇帝只怕也有所不如。孟珙在扈世达耳边窃窃私语道。
议论先帝原是大忌,他二人向来亲密,也只敢咬耳根子。可那车夫耳尖。就象历朝皇城里地脚夫一般,他说起话来嘴巴阔得紧:这位将爷说得是。咱们大宋立国以来,便没有一位皇帝比得过咱们天子英武仁厚地,说起此事,据闻朝中有官员欲联名请为天子上尊号咱们临安城百姓也都有这心思。你说吧,托了天子之福,咱们日子好过多了,小老百姓地又不能替天子分忧,便只能为天子祈福于天了,前些时日添小皇子,二位将爷有所不知,咱们临安城百余年就未曾这般热闹过,便是小人我也歇了一日生意,买了一车爆仗,从御街这头放到御街那头
有此事扈世达奇道。
不唯如此,那几日里,临安左近凡是灵验些的道观寺庙,都是替天子贵妃还有小皇子小公主祈福之人,小人家的婆娘,连拜了七十二座庙
孟珙心中又是一动,天子英武仁厚,又得民心,大宋复兴,已经是指日可待了。这让他功业之心更为热切,在这样有为的君主殿下为武臣,收复旧都算不得什么功劳,开疆辟壤扬威于域外,方是英雄本色
大义,你觉得如何想到此处,孟珙推了扈世达一把,问道。
生逢其时,生逢其世,我辈武人,实为大幸也。扈世达一字一句地道,他神情严肃,但目光闪亮,显而易见,他也如同孟珙一般心潮澎湃之中。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二人谈得兴起,孟珙乃至以剑身拍击车厢,引吭高歌,这歌声在临安御道之上渐行渐远,缓缓消散。热闹的临安城中,这样地歌声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街道上有人听到了驻足侧耳,也有人恍若无觉。
注1:孟珙字璞玉为史实,扈世达字未曾找到。
二三六、天子定策掌兵符
赵与莒并不知道孟珙与扈世达已经到了京城,他要处置的事情太多,还要平衡宫中内外,精力有限,不可能每个人都盯得紧紧的。虽然他对于孟珙这位名将很感兴趣,不过此时他囊中军事人才暂时不缺,不说近卫军体制之内,就是他继承下来的赵葵赵范兄弟,虽然年轻,却也都是独当一面的将才。
卿以为这6军军官学校还妥当否
赵与莒问的对象是赵善湘,他原先也是史弥远一党,不过史弥远倒台后并没有象史嵩之那样被闲置,而是放在淮西。他一直勤勉,而且时常有奏书至京城,就边境防务提出自己的见解,真德秀外放之后,他更是助真德秀稳定了两淮局面,故此,赵与莒对他很是赞赏。此次崔与之推荐他担任兵部尚书,并不是全无风险,史嵩之之事已经证明了,史党残余并不甘心就此退出权力的中心,而赵善湘身为史党大将,他的忠诚是否有保障,一直是朝中部分官员嘀咕不已的问题。
赵善湘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故此上任之后非常勤勉,而且提出提前将荆襄军官调来整顿的便是他,他也利用自己在军中的影响,压制了一批对此表示不满的声音。他上任之后,在军制改革推行上,赵与莒觉得得心应手,再没有当初岳珂那般束手束脚的感觉。此地其余都好,就是离临安城远了些。虽然因为自己尴尬的背景,赵善湘对赵与莒的政策多有迎合,可是并不意味着他没有自己的意见,听得天子问起,他便直抒己见。
他们所在之地并不在临安城中,而是临安城南,要过开化寺。征用了部分民间之地,主要还是正对着钱塘江的一处山谷。这便是赵与莒为6军军官学校选的地址,经过半年建设。如今也已经初具规模,至少一丈高的砖石围墙锻炼用的水泥场军官与教员们住宿地宿舍都已经建成了。这将是一座新式的军官学校,赵与莒不顾群臣反对,甚至亲自担任了这个学校的德育教官,专门教授忠君爱国之说。群臣们初时只是把这6军军官学校当作普通武学,但当知道天子要教授地课程之后这才恍然大悟,自大宋开国以来。对于武将的忌惮便始终是大宋天子文臣的一块心病,而由天子亲自担任6军军官学校教官,对于天子掌握兵权,是一项非常重要的举措。
在这个问题上,士大夫与赵与莒的立场出奇的一致。
远些好,若是操演炮兵,离临安太近,怕会惊扰着百姓。而且这些军官自各地召来,原先在地方上都独当一面没有束缚,有些坏习惯只怕也会带来。远离临安。也是保护他们,免得犯些不必要的错误。赵与莒道。
陛下圣明。赵善湘微微一哽,他带兵出身。自然知道这是赵与莒深谋远虑之处,想了想,又拜倒在地道:臣要替这些武将拜谢陛下之恩
你这是何必。赵与莒把他扯了起来:朕知道你爱兵地,但朕比你更爱护兵将。
大宋武人受辱,入行伍须刺字纹身,岂唯文人轻之乎。武自身亦自取其辱也。岳武穆将兵,冻死不拆饿死不掳,民间自敬之如父兄,若武人个个如此,何愁朕不托之以腹心
赵与莒这番话另有所指,赵善湘沉默了会儿,然后又拜倒:臣知矣。
点了点头。赵与莒长长出了口气。他眺望远处地钱塘江。看到一叶小舟自江南离岸。在水波中挣扎盘旋。费了老大气力才到得江北。不由心中一动。
临安地形狭窄。已经聚居了百余万近两百万人口。现在又不能建后世地高楼。故此已经很显局僻。向西是西湖。向东向南是钱塘江。故此只能向北展。可若是在钱塘江上修建一座桥。连通南北。不唯交通更加便利。而且城市也有了很大地扩展余地。
另外。这对于积累修建钢铁大桥地经验有很大帮助。今后为了交通便利。长江黄河之上。也总要建起钢架桥地。
只是单凭流求工匠。要想完成这个创举还很艰难。还需要调集全国能工巧匠一齐努力才成。
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
目前对于大宋而言。因为航运地达。在有水路之处。交通已经不是问题。但6路交通却与水路交通比远远不及。要想促使大宋进一步展。建立起更为便捷地交通系统是必不可少地。特别是川蜀之地。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通过炸掉滟堆等礁石地方式。打道入蜀水道只是方法之一。最好地还是修建栈道。当然这恐怕不是短时间地事情。可现在就应该为此积累经验了。
与赵善湘的这次出巡,赵与莒并未大张旗鼓,故此只有李邺才知道,他陪在二人身边,多少觉得有些不自在,从职位上说,赵善湘是他地顶头上司,但义学少年却只听从赵与莒的,对旁人都几乎无视,而且李邺习惯了与赵与莒相处时无外人在场。
李汉藩。他正胡思乱想的时候,赵与莒招呼他道。
臣在。
如今到得此处的将官已经有多少了
统制行军司马防御团练共是六十二名。李邺脱口回答道。
他君臣二人问对之时,赵善湘也在暗暗观察李邺,与年过半百的赵善湘比,李邺非常年轻,举止之间也略嫌拘谨。赵善湘任兵部尚书已经近半年,中间与李邺打过非常多次交道,觉得这位年轻的军官为人圆滑手段狠辣,他在台庄地功绩与两次杀俘的劣迹,赵善湘都一清二楚。
都是四十岁以下的吧赵与莒又问道。
这次整训,主要针对的是原禁军中的中层军官,他们是军中骨干,因此赵与莒定了一个年纪限制。只要四十岁以下的,过四十岁便无需入京,而且明文相告。若非有殊功,不入京受训,今后在叙职升迁上便会与受训有差距。
事实上,赵与莒与赵善湘薛极商议之中,过三十五岁地今后升迁便会受到影响。在赵与莒的计划中,大宋将有一支十万人的最精锐部队,二十万人地地方卫戍部队。三十万人左右地预备部队,这样国家财政负担不是很重,而若有战事时随时可以调集三十万的大军却不至于影响大局。这个规模地兵力,比起如今大宋兵力总算要削减二十万人左右,再加上兵制变格,赵与莒根本不需要那么多军官存在了。
不过新的兵制还没有完全拟出来,赵与莒在等待敖萨洋的新明火枪。在台庄大捷期间,敖萨洋就已经制造出了可以用于实战的火枪样品,但从其寄来地信件中描述的来看,赵与莒对于这种有效射程只有五十米左右的原始火枪还是不满意。在他看来,改进了火药配方和其余诸如线膛技术等方面的进步,完全可以让这火枪的杀伤范围更大。不过造火枪与造炮时不同。他不能在旁边亲自指挥,只能就可能出现的问题通过信件进行指点,加上敖萨洋自己的摸索,从敖萨洋的上一封信来看,他离成功已经很近了。
火枪出现后,兵制也要随之相应变革。而且有了火枪兵和与之相适应的战法战术,在边疆上就可以更加积极主动一些了。赵与莒估计,火枪定型再到生产出足够的枪枝弹药,需要大约半年地时间,而训练出一支能够熟练使用火枪作战的部队,又需要半年时间,让这支部队形成战斗力,还需要半年乃至一年的时间。
都是四十以下,其中有二十八人三十五岁以下。李邺又是脱口而出。
赵与莒在郁樟山庄时。曾不只一次强调。他们若想成就事业,细节决定成败。千里之堤溃于蚁,便是毁于细节,千层之台起于垒土,便是成于细节。李邺功业心强,不象是李一挝那般已觉得志得意满,故此对于细节尤为重视。
名单与我瞧瞧。赵与莒伸出手来。
李邺向后一望,然后招了招手,一个年轻地近卫军士兵满脸激动地跑了过来,先是向赵与莒行礼,然后向李邺行礼,最后才是向赵善湘行礼。赵善湘笑了笑,心中暗暗感叹,由这个士兵便可看出,近卫军对于赵与莒个人是最为忠诚的,其次是禁区卫军中的将领,而对于朝中兵部主官,反倒没那么敬重。
国朝向来以文制武,高宗中兴时四大名将势大难制,高宗尚设法去其兵权。这近卫军兵权倒要提醒官家了。赵善湘心中暗想,但念头一转:崔与之也是晓知兵事的,葛洪同样也是,他们二人身为宰臣,乃文臣之,都对此事装聋作哑,我若出这个头,会不会让官家厌恶
有着这个顾忌,他没有把话说出来。
那个近卫军将名单递给赵与莒,赵与莒扫了一遍,当看到孟珙的名字时眼前一亮。
孟珙多大了
三十二。
这个年纪让赵与莒很满意,三十二岁,恰值壮年,他的军事才能在自己穿越而来地那个历史上是被证明了的。
但是赵与莒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然后又将名单交回给那个近卫军,笑着问道:你姓字名谁,今年多大
臣姓郑,名冠群,字子希,流求初等学堂一期义学第七期出身今年二十一岁
郑冠群赵与莒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他想了想,然后笑道:你不是在江南制造局么,朕记得当初战报中有你名字,赵曼卿还夸你临机果决慷慨能任事,有古之良将风范,怎么又回近卫军了
臣在华亭战后,觉还是军中最适合臣,故此向近卫军报道郑冠群笔直地道,听得天子不但知道自己的名字,还记得自己的事情,他心中血气翻滚,只觉得无比激动。
赵与莒看了李邺一眼,李邺挠着头,嘿嘿笑了声。郑冠群二十一岁,算起时间来,他当初到流求时应该只有十一岁,十年时光,一晃便过去了。他已经退过役,那又回到军中,定然是李邺帮了忙,不过这先得他自己符合条件才成。
我记得你们这一期中有个叫李锐的,如今他在何处赵与莒想起那封血书便又问道。
阿锐如今在徐州,正在秦参领处任职。郑冠群道。
好好跟着李汉藩做,莫要学他那些小滑头。赵与莒拍了拍郑冠群肩膀,然后示意他退下,郑冠群又行了礼退了下去。
陛下这话说得,今后这小子必然不好管了。李邺抱怨着说道:臣哪里有小滑头了
若没有小滑头,你家中娇妻自何而来对于李邺抢亲之举,赵与莒多少有些不满,又拿出来敲打他道:对了,你家小子快一岁了吧,几时让你家娘子带入宫中,让四娘子与阿妤也瞅瞅,当初一期里最不老实的李汉藩家小子是什么模样。
臣不敢。李邺挠着头:陛下,臣家犬子比臣那时还要顽皮,宫中规矩多,怕他
滚你的,朕何时要你们讲过这种规矩
让赵善湘很是尴尬,赵与莒竟然当着他的面骂粗话,他眼睛在李邺面上扫了过去,李邺不但没有露出尴尬神情,反而很是高兴的笑了起来。
这些人都是天子年少时手把手教出地,如今天子御宇,基业稳固,他们前途不可限量,自然忠心耿耿毫无二意。瞧着天子待他们模样,也如同兄弟子侄一般,亦庄亦谑,非比一般臣子。赵善湘心中想。
李汉藩,这军校之事,朕就交与你了,今后每周朕都会亲临一次讲课,时间便定在周二下午。赵与莒又道。
是李邺挺胸站直,响亮地答道。
离开6军学校之后,在回程途中,赵善湘被赵与莒邀至车上,两人就兵制之事又谈了许久。才到宫门,赵与莒便看见魏了翁青着脸前来相迎,他心中登一跳。又有麻烦事了,只不过这次不知道这麻烦又是从何而来。
注1:南宋此时地兵力总数,借鉴吕祖谦历代制度详说卷11兵制说:今天下当分裂之余,而养兵无异于全盛之世。京口秣陵鄂渚之兵至二十万,行都卫兵至十四五万,诸州厢禁兵及其驼粮置戍守又且二十余万,而蜀之兵亦几二十万,然则今世盖尝养八十万之兵也。倪思也说:今以天下之兵籍略计之,行都之宿卫,沿流之驻扎,州郡之分屯,无虑七八十万。
二三七、君子因仁远庖厨
长江中下游的五月份,天气已经很是闷热了,虽然水网密布,但是这并未让人感到清凉,反而使得空气更闷。
赵景云背着背篓,停下脚步,靠在地上长长喘了口气,又抹了把额头的汗水,然后向前面道:汉云先生,请歇上会儿吧。
被他敬呼为先生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也和他一般背着背篓,同时还别着一只小锄,听他如此说话,笑嘻嘻地转过身来:赵曼卿,你不是说要与我比试脚力么
学生服了
赵景云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也难怪,他与这位李汉云结识后,便说要与他比试脚力,可是才走了不过半个钟点,他就觉得吃不消,李汉云不仅走得快,而且走走停停,让他有些无所适从。有的时候,这李汉云还会偏离道路,顺着山脊河谷翻过丘陵,沿途寻找那些有用的药材。
你算是不错了,我认识的那些书生们一个个尽是嘴巴上的英雄好汉,让他们抓只鸡都推三捡四。李汉云一边说着一边向四周查看,当他现路旁陡坡上的一株花时眼前一亮,立刻放下背篓,向那株花爬了过去,话只说得一半,便不再管顾赵景云。赵景云看着他的背影,呆呆地出了好一会儿神。
这位李汉云乃是附近的游方郎中,于杏林之中并无多大声名,但是五日前在岳阳楼下,赵景云与他结识之后便一直跟在他身后。与其余郎中喜欢在交通要冲上设堂行医不同。李汉云喜好走乡串里,故此至今未娶。他的医术也只是一般,但对于山沟水角交通不便处的平民百姓而言,他已经是难得一遇地神医了。
李汉云行医几乎不收什么费用,任凭百姓愿意,给什么他就要什么。\三两把米或一个鸡蛋,他都不介意。这也使得他没有办法去药铺里购买那昂贵的成药,他翻山越岭之时,凡是见着稀少的药物。总会采摘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这般医仁心,让赵景云十分敬服,对他的称呼也从最初的直呼其名,到现在的汉云先生。不过这位汉云先生倒是个有趣之人,一路上妙语如珠,谈吐间显然也读过不少书,赵景云最爱听他说各处的风土人情与逸闻掌故。
好家伙正思忖间。听得李汉云忽然叫了声,然后身体前扑,栽入草丛之中,接着又站了起来,手中捏着一条花花绿绿的毒蛇笑道:今日可以进补了,赵曼卿,算你有口福
学生篓子里有流求的烧酒和罐头,拿出来与汉云先生分享便是。赵景云也打趣道:晓得汉云先生穷。学生保证不白吃。如何你小子听闻魏了翁甚是方正古板,倒教出你这样一个精灵古怪地学生来
李汉云一边说话一边拔出短刀,熟练地处置那蛇来,处理干净之后,又将原先看准的那朵花采下:这东西要去药铺里买,没有个几十文拿不下来。
以他的医术,虽然谈不上十分精通,但也算是良医。若是寻个通渠重镇坐诊,区区几十文算得了什么。赵景云想到这里,对他越的钦佩了,世上满口仁义道德的人多得是,可躬行践履的却少之又少。
见天色到得正午,附近又无人烟,两人便寻了处山溪架起石头,李汉云翻出一个小铁锅。开始淘米煮饭。这些事情赵景云一点儿也帮不上手。只能在旁边看着,心中颇有些惭愧。乃笑着自嘲道:君子远庖厨。学生不懂厨艺,当算是君子了。
君子远庖厨,乃不忍也。李汉云一边收拾一边笑道:此乃仲尼之仁,而非仲尼小视厨艺,赵曼卿,你可知道此事
哦赵景云回了一声。
庖厨之地,杀牲之所,杀禽宰畜,仲尼不忍见禽畜哀鸣,故此远之。不过若非韶乐,君子可不会远肉味。李汉云拿着孔子打趣道:可见仲尼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是在说老实话了赵景云笑而不语,若是三年前,他肯定跳起来与李汉云辩论,以为他这是在辱及圣人了。但现在不同,他无论是经历还是心境,都不象三年前那般幼稚,他思考的一些问题,甚至已经越了他地老师,越了儒学的范畴。他现在想的是,如何才能将这些东西与儒家思想相融会贯通。
李汉云激赏地看了看他,然后笑容收敛起来:曼卿,此次我们要去的所在甚是凶险,多有蛊疾,患甚众,你真要随我去么
那是自然,都走得一半了,如何能中途而废赵景云道。
既是如此,你要记着,致此疾为恶水,故此到了那里之后,便不可接触水,无论是池塘之水或是溪润之水或是井水,都不可沾染,免得为恶水所袭。李汉云叹息道:只恨我医术低微,这些年来眼睁睁见着此疾蔓延,却对此无能为力
这便是赵景云跟他来的原因了,听李汉云说,岳阳左近乡里流行蛊疾,患甚众,而且一染病便是整个庄子整个庄子的沾上,病之后,用不着多久便会全庄死绝。有人说是瘟神下凡降祸于世人,也有人说是退入深山中的峒苗土人施法行蛊,赵景云听说此事后非常震惊,便跟着李汉云前往疫情最重的地方查看。
他们吃过之后继续向前,越走道路越是难行,到后来干脆就没有了路。李汉云神情也越来越严肃,他停下来,用布将自己身上各处都扎紧,还帮赵景云也扎好。只说是防止疫虫。
汉云先生,这里真有村子么
当二人又前行了半个钟点,走出丘陵来到一处平地时,赵景云忍不住问道。
他之所以如此问,是因为他看到那附近原本有田,但是如今田中草茂苗稀,显然许久没有人处理,已经被人荒弃了。而且原本还有路地痕迹,现在草已经将路掩盖住。也不知有几个月没有人走过。
一年之前我来时,这村子还有三十七户人家,一百五十余口,其中有五十余人患蛊疾。李汉云低声说道:当时我为他们开了些药,此次来也是想瞧瞧情形。
他声音里有压抑不住地悲痛,不必到村子里看,情形已经是很明显。
过了会儿。他又振作起来:无论如何,总得去看看地,曼卿,你小心些。
二人又绕过一片树林,终于见着李汉云所说的那个村子。原本为池塘溪流所环绕的村子,如今爬满了杂草,墙头与屋顶上,甚至开了野花。才进村子。便觉得一股阴森森的冷气袭来。听不得半点有活人的声响。赵景云胆量很大,无论是面对大海中的海浪,还是面对华亭民变时的兵忍,他都不曾畏惧过,可这个时候,他却觉得心中突突直跳,恨不得转身逃走。
有人么李汉云地声音有些干涩。
半晌没有回音,甚至一般村子里汪汪吠叫着出来迎接陌生人的家犬。也没有。
有人么李汉云再次喊道。
仍然是一片死寂,李汉云把挖草药用地小锄抓在手中,向赵景云道:你留在此处,我去看看,若情形不对,你便跑吧。
汉云先生也太小看我赵景云了。赵景云笑了笑,拔出腰间佩着的宝剑。自从天子收疆辟土以来,大宋年青士子便将原先用于装饰的折扇换成了佩剑。赵景云的佩剑是郑冠群送的流求制式佩剑。虽然并未开锋,但至少还能当作短棍使用。
二人缓缓前行。来得一户人家门前,那家人门口大开,屋子里黑漆漆的,几件家俱也破烂不堪,李汉云走了进去,整间屋中都透着股灰尘地味道。
蜘蛛网都结了这么多,这里少说有一个月没有人进出了。赵景云道。
二人退出那户人家,又走向另一户,这一户人家门倒是关着,但只是虚掩,李汉云用脚尖一点,门便吱一声开了。李汉云缓缓走进那屋子,猛然间一声尖啸冲着他地脸过来,他一偏头,一只蝙蝠贴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在屋子里绕了一圈之后,倒挂在屋顶横梁上,无声无息地歇息起来。
也没有人。
第三家第四家仍然没有人,这座小村位于山谷中,一边是池塘与小河,另一边则是山,各户人家散碎地分布着,他们过了第五户时,便已经到了这小村地中心。\
我们分开来看看赵景云建议道。
不可。李汉云摇头:这村子之人可能都迁走了
二人都不相信这个说法,好好的村子,为何会迁走,而且还没有收拾任何财物。
只有一个答案可以解释,那就是整座村子的人都已经死去,但是无论是李汉云,还是赵景云,都不想这般解释。
跟我来吧。李汉云沉默了会儿,然后道。
赵景云跟着他,自村子中间穿过,走向村后的小山,这里原本有小路的,但现在已经掩埋在野草灌木之中了。二人行了约十分钟,才看得一大片坟丘,因为没有人锄草扫墓的缘故,这些坟丘都被绿色覆盖住了,若不注意,根本无法觉。
面对这么多坟墓,赵景云呼吸停顿了会儿。
上回我来时,恰好见他们村中送葬。李汉云说道:那时我也来见过,这一片还没有坟头。
他一边说一边前行,一个个地走过去,随着他指向,赵景云看着那一片坟,他们最先经过地几座坟还堆起高高地封土,立了石碑,但十余座之后那封土就明显低矮下去,石碑也不见了,只以木碑代替,又过了这片坟,接下来的坟丘便只能说象个小土包。
最后一座坟甚至没有完全封好,一只已经腐烂得只剩骨头的胳膊自薄薄的土中伸出,骷髅头偏向一边,也没有掩住。李汉云蹲了下去,盯着那骷髅,许久之后道:此人应是村中最后一人,他病得重了,根本无力逃走,便在此处给自己挖了一个坟,想用土埋住自己,免得露骨于外但到得一半,他病已作,他死得极痛苦。
他平平淡淡说出来,赵景云却觉得一种惊心动魄的痛楚。
自尸骨腐化程度来看,他死了应有三个月以上了。李汉云摘下自己的药锄,从周围刨了些土,盖在那人露出的胳膊骷髅头上。就在土即将将那骷髅头埋住的刹那,那骷髅头喀地一声,突然偏了过来,空荡荡的眼圈正对着赵景云,赵景云吓得退了一步。
赵曼卿,还要随我去看么,这附近共有四个村子,这些村子世代相互联姻。李汉云抬起头来苦笑道。
世代联姻,却还有死人自己掩埋自己的惨剧生,那么其余几个村子的情形也是可想而知。
要的。赵景云咬牙切齿,两个字几乎是从牙齿间挤出来。
他心中除了恐惧之外,便是一种愤怒了,这种疾疫竟然如此厉害,太平年岁里能将一个村子的人尽数杀死
自二十年前我便开始寻思如何治这蛊症,我原本也读过诗书,在府城中应过试。但后来家人一一因这蛊症去世,我便断了功名心思,专心学医,只盼有朝一日能治好这蛊症。黄帝内经中记的鼓胀金匮要略中说的鼓胀诸病源候论所言地水蛊当代刘河间河间六书之腹胀大,尽数是指此症也。
这疾症,这数千年来,不知害了几千万人性命,若能治得此症,我李汉云便是立死亦心甘情愿
赵景云肃然不语,二人离了这个村子,便又向下一个村子行去。
行得半途之时,赵景云道:一人计短,众人智长,当今天子仁厚,最重医术,故此广募贫儿为之蒙,以备今后学习医道。此事不是一家一户之事,乃干系千家万户,汉云先生为何不报之官府,请其转奏天子,以天下之力,集天下之智,岂有不可治之疾症此疾久矣,官府视其为疫,哪个官员敢来查看我也是钻研多年,看了无数古代医书,才知道此症与水有关联。李汉云叹息道:天子天子远在临安,如何能知道民间疾苦
汉云先生差矣,我赵景云不才,倒可以为汉云先生转奏天子。赵景云忍不住为皇帝辩白道:天子虽在深宫,却心怀黎庶,民间疾苦,他极关注,只是要让他知晓罢了。
我知道,你说过,当今户部尚书魏华父是你座师。李汉云还是摇头:这等事情,求人不如求己。
自打有官府以来,官府都是收钱时积极做事时推诿,古往今来概莫如是,李汉云地说法不是没有根由。便是这水蛊一事,整村整村地死人,地方官府岂能不知,但朝廷邸报上却毫不知晓,这几年新兴的报纸上也避而不谈,想必上所欲下所好,朝堂上地衮衮诸公喜欢的都是好话,地方上的官员自然也是报喜不报忧了。
汉云先生,若是我能说动天子举国力以治此疾,先生可愿助一臂之力赵景云也不和他多辩,拉住他的手问道。
若是能我给你磕头叩都行,何况治这疾症原本就是我二十年来的志向
注1:黄帝内经不必多说,金匮要略作是张仲景,诸病源侯论作是隋时巢元方,河间六书作刘元素为金国人,西元一二零零年才去世。
二三八、仁心妙手惊杏林
果然不出朕所料,这个赵曼卿,到了哪儿总能惹出事端来。
看完赵景云的信,赵与莒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半是调侃地说道。
魏了翁是实诚人,闻言行礼:陛下,此事自古便有之,非赵曼卿所为也,陛下慎言
魏卿,你这人也特无趣,若是崔与之在此,必是另一番说法,便是葛洪,也至多默不作声,偏你要与朕较真。赵与莒埋怨了一声。
赵景云如今正在荆湖南路,不过他没有去那个李楚雄的故乡,而是停留在岳阳,因为他在此现的情形,让他触目惊心。
荆湖一带,多有得蛊症,其腹肿大,病作哀嚎垂死,惨切无伦。学生随一乡野奇医踏访,十室之中,必有五六如此,民多苦之。学生以为,此必疾疫也,然则州县牧令习以为常,皆言此恶水之故,无可治也。
赵景云洋洋洒洒写了千余言,说的是在洞庭流域疾病大起之事,他是外人,进了洞庭便觉得这般生病比例实不正常,而地方官员则久知风土人情,说是由于恶水引的地方症,没有办法治疗。
赵与莒心中一动,从赵景云记录的症状来看,这很有可能是血吸虫病,血吸虫困扰江南时间非常久,如今大宋的经济重心在南方,如果不能够得到有效控制,一来对于劳动力的损害会非常大,二来医药费用对于患病人家也是一笔沉重的负担。
不过现在这个时候,治疗血吸虫并没有什么特效药,只能先放一放了。
他又继续向下看去,只见赵景云写道:学生为此入返查问,方知二十年前,此症于岳阳重,其余诸府并不多闻,十年前荆湖南路重,荆湖北路江南西路并不多闻。而今则不然,荆湖北路江南西路亦似有疾起,学生极是惶恐,若是恶水引。岂大江两岸处处恶水乎
赵与莒目光立刻变得严竣起来,如果只是岳阳一地的事情,那么还可以缓一缓,可是牵连到如此多的地方,这血吸虫之疾已经威胁到大宋政权的安危,就不得不全力防治了。
魏卿。你户部有天下户籍。这二十年来荆湖南路人口滋长情形如何
人口倒不显如何。这二十年来。荆湖南路人口年增长约是千分有四。
对于人口增长数据。魏了翁信手拈来。根本不用去查看。赵与莒对此相当满意。真德秀魏了翁是迂人。却不是蠢人。他们真正做起实务来。都是相当负责能干地。
与其余地方相比呢他又问道。
两浙为千分有六。魏了翁简单地说道。也即是说。荆湖南路人口增长率。比之两浙要少千分之二。而两浙地狭人稠。增长率受地域限制大。可荆湖南路尚未完全开。增长率原本应该比两浙高才是。这也从侧面证明赵景云地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赵与莒心中暗暗骂了自己一句。他穿越来地时代。血吸虫虽然还有。已经没那么严重。故此他并未重视此事。虽然在努力建立包括全国地基层医药体系。可那此将来要承担此重任地少年们现在还只是在学习。至少要过五到八年。他们才能派上用场。
时不我待也。赵与莒半晌之后叹息了声。
全国的医疗卫生工作。必须现在就开始,不能坐等时机成熟了。
炎黄二年五月二日,大宋时代周刊刊了天子亲自撰文的荆南蛊病及其防治之文,为了让官民都重视此事,这一次赵与莒没有再用赵一这个化名,而是用了赵昀这个名字,邓若水当然不敢将这个名字印在报纸上,于是这篇文章的署名最终变成了当今大功复兴皇帝,礼部想方设法想要让赵与莒接受地尊号。出现在报纸署名上。也算是赵与莒默认了大功复兴这个尊号的合法性。
此文之中,对于民间称为蛊病的疾疫进行了全面分析。指出之所以被称为蛊病,便是因为有肉眼所不见的虫子缘故,并且结合赵景元传回的资料,提出灭其滋生之源积极防疫以免其扩散。原本对于蛊病和鼓胀之症,杏林便多有争论,特别是主攻派与主补派争执不休,但随着赵与莒这篇文章一出,全国名医尽皆哑然。
倒不是他们真的服了赵与莒,而只不过是因为面对天子威权,他们不敢声罢了。
六月二十九日,来自全国各地的名医因天子之诏齐聚岳阳,被他们围观的是李汉云和赵景
此蛊病也,乃寄虫为祟,虫卵若尘埃,肉眼不可见,游于水中,沾肤则入,循血而进,直至人腹。
面对这些天下名医,李汉云有些怯场,因此根本不看着他们,而是指着身后的图纸,那图纸上画着血吸虫的模样,看上去狰狞恶心。李汉云面上浮起一层淡淡地红光,他努力平抑住自己的心情,向赵景云看了一眼,赵景云点了点头表示鼓励。
他神情一阵恍惚,觉得自己有如在梦境之中。
赵景云写给他老师魏了翁的信很快便被转呈给了天子,天子不仅非常重视,延揽天下名医,探究治疗之法,而且还御笔亲写了一封信给了李汉云,专门指示他当如何去研究蛊病。
李汉云原本就追踪这一病症二十年,以前因为方法不对,这才摸不着头绪,被赵与莒一指点,有意识往肝脾处去研究,没多久便寻着了那传说中的蛊虫。这让他看到彻底铲除蛊病的希望,也让他极为激动,原本对当今皇帝的怀疑,也立刻转变为死心塌地地忠诚来。
今日将与众为先达前辈一起,亲见这害死无数人命的蛊虫现形李汉云定了定神,然后又道:这位便是来自流求的名医,姓秋名爽,字风清的
秋爽默默从人群中走出来,抱拳向在场的数十位名医御医行礼。
秋风清可是东游记作医儒不分家。名医往往也是大儒,故此便有人想起这两年来风行大宋的东游记来。
不敢,正是秋某。
秋爽再次抱拳,他是接着赵与莒之令。自流求赶到岳阳,中间风尘卜卜,若不是蒸汽船,他还未必能在这么短地时间到来。
原本众人见他年轻,还对他有几分不屑:医术比不得其余学问可以有神童天才,行医都是靠着几十年的经验积累。但听过他名声不由都肃然起敬,远赴海外扬威万里,这岂是常人所能为之
秋先生刀术之精天下无双,晚生亲眼见过,故此须得秋先生执刀。为众位先贤前辈演示。李汉云道。
不一会儿,便有两个力士抬来两头牛,两头牛已经死透,被放在台上,众名医都是面面相觑,不知是何意思。
左边之牛便是蛊症而死。李汉云又道。
秋爽戴起一双皮手套这种用杜仲胶制成的手套价格昂贵。然后他又拿起小刀剪,一个戴着口罩穿着白衣地少年在旁边为他托着木盘。秋爽按着流程,破开左边牛腹,取出牛肝脾,举给众人看。
紧接着他又破开右边牛腹,取出肝脾,有戴着口罩地白衣少年上来,用木盘托着两副牛肝脾在从人面前一一呈过。很明显,得蛊病而死的那头牛肝部肿大。众医生都频频点头。
当众人都看过之后,秋爽又将那副坏的牛肝剖开,自其中用夹子取出数条小虫,李汉云指着那蛔虫般的虫子,浑身抖,声音颤:便是这个便是这个坏了无数人性命了
众医生不由得围了上去。他们能闯出这般名声,被官府招来,当然对蛊症也有所研究,知道这蛊症不知害了多少人性命,看着那些虫子,众人都不觉心中毛。
我想起了,宋书顾凯之传中记有一事,沛郡相县唐唐那名医想得一半,却又忘了。
唐赐之事有人提醒道。正是。正是唐赐
众名医都是议论纷纷。正这时,李汉云与秋爽交换了一个眼色。秋爽点了点头,接着两名力士将牛抬出去,倒是一僧一道进得这屋中来。
僧人道士来做甚众医都是惊讶。
片刻之后,两个力士以门板抬着一人过来,那人面色焦黄身体僵硬,早就死得透了。众医生都惊得呆住,那僧人道士开始念经,念过一番经文之后,秋爽李汉云都是捻香对那人拜了三拜。
以牛为证,尚不足说明,故此须以人为证。此人为蛊病而死,我等虽为救人,但仍得毁其尸骸,故此延请名僧道德之士,为其念经讼德度往生,其捐一躯,必救人无数。天子怜其不幸,钦命褒赏其德,为其树碑扬名,也特恕我等之过。
诸位请看。
行完礼之后,秋爽换了一副刀具,掀开盖在那死腹部的布,只见那人腹胀如鼓,正是蛊病症状。秋爽一刀而下,动作迅捷流畅,那些名医都是见惯了生死地,可看了秋爽这刀法,都不觉得身上寒。
刀法如此娴熟,分明是练过许久的,无怪乎那个主持此事的李汉云不亲自主刀,而让这位流求名医来主刀。就凭这一手刀功,也不知用了多少人练出来。取出死肝脏之后,仍是呈给众人观看,接着刮开肝脏,又取出其中蛊虫来。确认真是这种虫子每年都造成大量死亡之后,天下名医都是一阵唏嘘。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若不得剖尸,如何得见之一位名医叹息道:顾凯之误矣,误天下苍生八百年矣
广武行记亦曾载绛州僧事,亦如是乎
秋爽将肝又放回死体内,然后飞快地做了缝合,片刻之后,名医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完成了整个过程,然后洗手。捻香,再度三拜,力士又来要将那尸体抬走。
此人虽死,德泽后世。吾等医,岂可不拜一个医生大声道。
正是,正是,当拜之以完其德另一个白苍苍的老医生道。
秋爽示意力士暂缓抬走尸体,在场的名医无一例外,都是恭恭敬敬地对着那尸体三拜。
这次事件周刊也进行了全程报道,直接后果之一便是对天下医生起了一次启。原先靠望闻问切来诊断病情,靠阴阳调和五德始终来治病地,现在才觉在这套理论之外,竟然还可以通过解剖来判断病因。秋爽的刀术让他们疑惑。也有人试探着问起,对此秋爽也不讳言,直道是在战场之上用敌军阵亡兵士尸体练的刀,并说流求医以此之术,在台庄大捷中活我大宋忠勇官兵无数。
历代以来,残损尸体便是不道不法之事。但敌我双方食其肉寝其皮尚可,何论其余,这些名医心知秋爽展露的将军医术地一片新天地,不免便有人动了心思,要去流求学行流求医术,对此秋爽也是来不拒,到后来干脆每人都出请柬,请他们在方便之时前往流求。
赵与莒计划中地医学院,正需要这些天下名医心中藏着地秘方。
随着周刊颁行天下地。还有赵与莒扑杀钉螺的明旨,要求凡是临水州县,都必须将田间池塘里的钉螺尽数扑灭。在官府不遗余力催促下,百姓都知道这钉螺竟然就是让他们谈之色变的瘟神寄主,哪有不踊跃积极地道理。
除了扑杀钉螺之外,诸如注意处置病人病畜粪便。不接触疫水,积极替得病之人治疗等等措施。为此,赵与莒再命户部拨款,内库支持,募集人手为疫区打井宣讲防治之策,免费提供药物,为防止井水也被污染,他们打得是压水井,这项明因为其方便。很快从疫区传到其余地区。
今日荆南奏章中说。田湖之中已不见钉螺踪迹,百姓处置粪便。也依陛下所言,以石灰沤过。崔与之对于这些民政之事非常关注,他在朝会时奏道:只是有些僻壤荒山,蛮侗之所居处,官府管辖不到,恐有遗漏。
赵与莒对此也无可奈何,便是他穿越来之时,也没有彻底根断血吸虫病,在那位唱出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望亿星河之后不过数十年,血吸虫便再度死灰复燃。
长抓不懈,唯有如此,今后凡疫区官吏考绩之时,都要将这蛊疫纳入其中,若有蛊疫犯,不唯追究当时主官之责,其前任主官,也须为此担责。赵与莒想了想道:民为贵,社稷次之,不爱其民,如何忠于其君,此事亦着为永例
注1:荆湖南路人口增长千分之四,不是在下杜撰,乃是搜来的数据,若有误,请免责。
注2:宋书顾凯之传:时沛郡相县唐赐往比村起母彭家饮酒还,因得病,吐蛊虫十余枚。临死语妻张,死后刳腹出病。后张手自破视,五藏悉糜碎。当然,在封建时代里,妻子残毁丈夫尸体,而儿子不阻止是不法地,所以这个事情最后的结局非常不好,在顾凯之建议下,儿子被处死,妻子被终身监禁,故此后面有名医认为顾凯之误天下苍生八百年。京剧豫剧中有一折大明魂,便是根据这段史迹改编,有兴趣的可以搜索一下。
注3:广五行记云:唐永徽中,绛州一僧病噎,不下食数年,临终命其徒曰:吾死后,可开吾胸喉,视有何物,苦我如此及。死其徒依命开视,胸中得一物,头遍体悉似肉鳞,安钵中跳跃不已。
二三九、金玉良言动君王
治理蛊疾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其见效,需要几年的时间。不过赵与莒记下这件事情,并且随时过问之下,各级官员不敢在此问题上懈怠,其效果迟早会显现出来。
陛下,那钉螺为蛊虫宿主之事,陛下是从何得知的崔与之对于这事情背后展示出的东西更感兴趣,大宋当今皇帝,行军治国有一套,百工杂学精通,算学也是宗师级别的人物,现在连医学都懂,崔与之若不起疑心,那才是出奇了。
朕设博雅楼诸学士,便是为此,十余年来,朕延请名医,终于教出一个秋爽。赵与莒泰然自若地道。
崔与之笑了笑,却不尽相信,他想起传闻中天子受吕祖点拨之事,心知无论这是真是假,都不是臣子能窥察的,便转了话题:陛下,倭国高丽使在我大宋已久,当如何处置他们
因为收买无耻之徒窥探炮兵机密之事,倭国高丽使都被拘押,赵与莒还派虞玄挂着礼部职司往二国出使,责二国之过。自王钰死后,高丽倭国之事便被虞玄接手,他与秦大石一文一武在临安潜伏多年,都是深得赵与莒信重的人物。
他们愿签盟约了么赵与莒平静地道。
在宋与莒给高丽的盟约中,高丽国君只能称国王,须奉大宋天子为皇帝,高丽国君传嗣继位。必须经过大宋礼部核准,高丽国地领土,以汉江为界,汉江以南为高丽故土。汉江以北为百济新罗之地,此二国都曾向中原称臣,故此大宋有责任为此二国复国。这一点是崔明博无论如何也不敢同意的,因为这就意味着大半边高丽疆土都没有了事实上他奉如今执掌高丽大权的崔来使时,崔甚至希望能争取到大宋支持,夺取辽东之地。
对于倭国,赵与莒根本没有准备与北条氏谈判,或说根本不准备只和北条氏谈判。
倭国使倒是愿签盟约,还愿献子内质。崔与之不太明白赵与莒的想法。他与大多数朝臣都认为,赵与莒对于这些藩国过于竣急,因此委婉地劝道:陛下,倭国之事。是否暂缓一缓
哦赵与莒扬起眉头。
陛下近来施政,虽都是善法良策,可是臣倒觉得崔与之微微思忖了会儿,他是个老狐狸。如何配合好皇帝处置政务已经是精熟于心了,但直言进谏之事,他做得并不多。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又道:陛下,近来陛下施政,似乎散碎了一些。不如以往缜密细致。
赵与莒心中微微不快,这半年来他同样尽心尽力,未曾懈怠过,对于藩国地处置措施,更是遗惠百年的大举措,可是崔与之却说他不如以往缜密细致。不过心中虽然不快,赵与莒还不是那种听不进忠言之人,笑着问道:崔卿何出此言
陛下过往执政,都能抓住要害。可华亭民变之后。陛下似乎有些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大局观不如以往了。既然话已说开。崔与之也不隐晦:如今大宋之忧不在于外而在于内,不在于海而在于6,不在于东南而在于西北,陛下对此并无举措。陛下,臣以为当今之策,在富国富民,国富民康,则远人自服,不服,则以兵讨之。
赵与莒细细听着,渐渐明白了崔与之的意思,崔与之认为倭国如今暂时还不是心腹之患,如今大宋的心腹之患还在于他的革新政策之上。因为与保守派妥协的缘故,赵与莒许多激进的改革措施目前还未提出来,比如说官制朝堂制度,再比如说田制赋税制度,在崔与之看来,这是考虑不全之处。
再就是宋国内部的分歧,由于交通运输不便捷的缘故,也由于远离大宋行政中心,川蜀之地在大宋向来近乎半独立,荆襄两淮由于长期处于与金国交战地前线,加上现在的淮北京东,长期以来都形成了地方节帅权势过大的问题并未得到解决。
然后才轮得外部矛盾,金国与宋国的关系如何定位上,目前宋国还只是一厢情愿地要再维持几年和平,而蒙胡在辽东攻城掠地,不知何时会南下,这两个大敌未除之前,还不宜将目光投往倭国。
赵与莒沉默了好一会儿,不得不承认,自己因为国内革新进展度不快,所以在面对海外时态度就要激昂得多。在国内无论是人口国力都还不能支撑地情形下,对倭国采取如此激进的态度,未必能达得好的效果。
现在要做的,只是赚倭国人地钱,用他们的钱造更多的船,等船足够多了,自然就可以迫使他们答应一切条件了。
崔卿所说的是金玉良言,朕明白了。赵与莒深吸了口气:倭国可以暂且放下,高丽却不成,朕昨日得到消息,拖雷已经过了鸭绿江,此次他亲领五万军东征,想是意欲一鼓作气拿下高丽。高丽虽是国小,但生口不少,而且其国农耕日久,若是蒙胡拿下,便有一粮仓。朕今日召卿来,除去问蛊虫之事,便是与卿商议此事。
朕以为,以高丽残弱之兵,必不能当蒙胡,蒙胡东路拖雷为铁木真幼子,其人较之铁木真更难应付。铁木真不过会打仗,这个拖雷却除了会打仗外还会收揽人心,铁木真诸子中,朕最忌惮的便是此人,若是给他得了高丽,以高丽之粮为食,以辽东各族为兵,转南下,忠义军彭义斌只怕不是对手。如此,则徐州危矣。
台庄之战。胜得侥幸,蒙胡奸诈,再也不会中这番计了,他再度南下。必是以劫掠为目地,不攻城,只破坏村落,不与我正面交战,只借着马力迂回。长此以往,京东淮北又将毁于兵火。
赵与莒一边说一边想,他们现在在博雅楼之中,他向耿婉召手道:阿婉,将东北大图取来。
耿婉与秋爽同时回到大宋。秋爽在岳阳一行之后便要回流求,而耿婉则留在宫中担任尚书内省司宫令,统领后宫女官,这在后宫女官中是正四品。比之一般地才人贵人品秩都高,也在被封为司言令的谢道清要高,谢道清品秩是正五品,而其余和她一起来的宫女尚无品秩。耿婉来了之后。除去陪同杨妙真韩妤外,还兼有为赵与莒秘书顾问之司职,等于将原先属于谢道清地职责分了一半去,这让谢道清颇为不安,而贾元春则半是快意快是同情。
这也是赵与莒平衡内宫之意,谢道清确实很自律。但是她职权太重,即使她现在不干涉政务,难免今后会不会出现干涉政务的现象。
耿婉处置这些事情自然是轻而易举的,她在义学一期中原本就是头号才女,成绩与陈子诚等人不相上下,而且在流求又替陈子诚看了两年初等学堂,女夫子做惯了要镇住那些顽皮的孩童,自然养出几分威仪。她虽然沉默少语,不象韩妤那般温柔也不象杨妙真那般率直。却凭着自己的能力与学识。很快将对她多少有些不服气的小宫女们慑服。
她拿了地图来,赵与莒摊开地图。指着鸭绿江与汉江之间道:朕之意思,便是放蒙胡过鸭绿江,高丽人支撑不住,除了向我大宋求援之外便只有二策。其一是向蒙胡称臣纳贡投降,以高丽人心性,此是必定之事,只不过蒙胡此次东征,目地不仅是掳掠,要想让拖雷将吃到嘴地地方还给高丽,那是痴心妄想。其二策便是迁移高丽王室,将他们送至海岛之中,避免为蒙胡掳去,挟王室以伏丽人。
说到此处,赵与莒毫不犹豫地指向江华岛:此处为江华岛,离高丽南京汉阳不过百里,盛产稻米人参鱼虾,足以养兵,故此朕想那崔定会将高丽王室迁于此处。
崔与之双眉一挑,赵与莒的意思他明白了。
那崔为权臣乱党,朕不与他谈,朕只与高丽王谈,如今先将高丽使遣回去,只说朕闻蒙胡大举东侵,心中怜悯其小国不易,愿出兵相助,但大宋调集兵马需得时间,故此他们先得尽力支撑。
为表朕诚意,捧圣拱日二军裁汰地武器铠甲之类,送一千五百套与高丽,此帐兵部先记着,今后与高丽王谈时,自然要他按直给价。为了解蒙胡动静与战事,我大宋将遣专使赴高丽。
赵与莒说到这里又笑了笑:崔聊,这专使非洪咨夔莫属了。
洪舜俞必不敢有辱使命。崔与之道。
为懈怠其心,朕想与高丽使先签个临时要约,只说高丽遣宋使之事,我大宋与高丽各出一半钱来,自高丽孩童少年中挑选聪明清白,习汉文学宋话,允其参加大宋科举应试,在大宋应试得过,高丽须得无条件承认其资历,并委任为相应官职。
此策大善,想高丽人必赞成崔与之抚掌笑道:只怕还要以为是咱们大宋君臣忽然变蠢了,高丽当初原本便是承认大唐之秀才进士,高丽士子原本便是以识字会说宋话为荣
如此下来,过个十年八年,高丽上下官吏,尽是亲我大宋。赵与莒也笑道。
这就是中央王朝的优势了,几乎是绝对强势的文化力量,加上远高于周边的国力民力,使得中原王朝自然而然会对周边国度产生吸引力。这个中央王朝也从不对这些周边藩属关上大门,而是敞开怀抱,允许周边国家派遣人员来学习,允许他们在中央王朝为官。当这些人来到中央王朝之后,在还没有近代民族观念之时,他们自然而然由对中央王朝地羡慕转为竭力想要融入到中央王朝中。
只要这种交流不因为波滔汹涌或蛮族兴起而被阻绝,那么中央王朝庞大的吸引力会将这些周边藩国吸引过来,并且无可逆转地成为中央王朝自古以来不分割的一部分。
卿谏言来得正是时候,朕近些日子是有些昏头,只要我大宋能建设得好,如今有了蒸汽船,将来还会有更方便的6路交通,高丽倭国,安南李朝,都不可能从咱们大宋身边游走,朕何必如此急切
陛下既是觉得臣说得有理,那么便随便赏赐些什么东西吧。崔与之打蛇随棍上,一本正经地说道:有功必赏,此乃明君之所为也。
朕还有什么可以赏你地,凡是朕有一份的东西,哪样你没有赵与莒瞪着他:前些时日流求敬献的怀表,你
提到怀表,赵与莒猛然想起来,自己还真有一样东西赏给崔与之,他笑道:阿婉,将你们自流求带来的那些东西拿来吧。
这是二十余只锦盒,崔与之打开之后,却现里面都是一种东西,只不过样式略有差别,他奇道:陛下,此为何物
赵与莒笑道。
那是何物崔与之仍是不明白。
朕见朝中重臣尽皆年迈,看大字尚可,蝇头小楷却有些看不见,便命流求制造局制造出的,乃是学名,俗称为眼镜。赵与莒道:卿可戴上一副试试。
赵与莒对于科技的创新几乎是不遗余力地支持,在他的指导和大量资金支持下,流求工匠们的创新热情无与伦比,如今所制造的光学玻璃,已经可以够作为眼镜来使用,而在机械制造中形成的打磨技术,也让磨制各种镜片成为可能。最先用上老花眼镜的不是崔与之,而是胡柯和费沸这两位老匠人,在得知此物研制成功后,赵与莒便命按各种度数制了数百副送到临安来。
崔与之选了一副戴上,咦的惊呼了声,左看右看,然后闭上眼睛,过了会儿再睁眼,叹息道:陛下,流求巧匠竟有如此神技,臣原以为老眼昏花无物可助,如今好得多了
多试试,找着最适合你的那一副吧。赵与莒笑道。
对于朝中老臣而言,天子赐眼镜,不仅仅有助于他们看清公文报纸,而且还意味着天子对他们的关怀。崔与之选好眼镜之后,良久无语,赵与莒觉得有些稀奇,便问道:卿以往总说朕小气,赏赐得不多,为何这回不说话了
自古仁君,未有如陛下这般厚待臣子,老臣实是愧疚。崔与之拜倒在地:臣方才在细细思量,自蒙官家不以为无德,起拔于草莽之间,陛下对臣之恩,实是厚重如山。臣不能为陛下臂助,实是有愧于
注1:高丽南京汉阳,即今日之改名馊尔之汉城,笑,小国心态,妄图去中华影响,实为不智之举。
注2:眼镜为,明万历田艺蘅在留青日札卷二条云:每看文章,目力昏倦,不辨细节,以此掩目,精神不散,笔画信明。中用绫绢联之,缚于脑后,人皆不识,举以问余。余曰:此也。
二四零、张驰有度天子政
臣感陛下厚恩,实是不胜惶恐,臣有罪
葛洪也得到了赵与莒分赐的老花眼镜,试用之后,他专程入宫来谢恩。赵与莒看着他白苍苍满面憔悴的模样,心中颇为诧异,这老狐狸原先虽然深沉不语,但精神甚佳,看模样丝毫不象是七十岁的老人,可现在却又老又瘦,虽然精神还好,但已经明显不如以往了。
如今他的阁臣中,无论是崔与之葛洪还是薛极,都是七十岁左右的老臣,虽然身体还算好,但赵与莒明白,无论是从大宋今后的展,还是从权力的顺利交接角度来考虑,他都必须为这三位辅臣准备接班人。
葛卿不必多礼了,诸卿为国分忧,朕优厚待之,原是理所应当之事。朕厚待百官,不过是希望百官厚待百姓罢了。赵与莒笑着向内侍使了个眼色,内侍将葛洪扶起,掺入座位之后,赵与莒又问道:葛卿,这些时日身体尚好吧,御医说卿近来失寝少眠,朕甚为担忧,不知卿有何心事,不妨与朕说说。
葛洪抬了一下头,看了赵与莒一眼,然后又垂下眉去,低声道:臣无甚心事,只是这些时日来精力不济,处理公务不免有些拖沓,心中颇为不安罢了。
赵与莒摇头道:卿不必过于操心,以卿参政之尊,原本不必事事亲历,佐官辅吏让他们多跑跑。朕听说卿常以职业无愧禄养勉,朕以为卿是做到了的。
虽然对葛洪的见识政见有所不满,但对于葛洪的职业态度,赵与莒还是非常欣赏的,他年轻之时曾任昆山尉,按惯例拨给搬家费六万钱,他却全部用来修葺宣诏亭,双倍给禄米,他也婉辞归库。不仅清廉。他对于国是也最是关注,三位宰辅大臣分管不同事务,葛洪管的是最麻烦的边事与军务,薛极则管的最有权势的人事与财务,崔与之总揽全局,葛洪对边事之关注,让赵与莒有时觉得他更象是兵部尚书了。
谢陛下之誉。得陛下之言,臣棺未盖。论已定矣。葛洪也难得地开了一句玩笑,但虽是如此,他脸上地神情仍然很是肃正。
没过多久,葛洪便又告辞而去,仿佛他此次来,只是为了谢恩一般。赵与莒坐在椅子上思考了会儿。然后对耿婉道:把广梁最近送来的那叠报告拿来。
耿婉入大内任女官后,这些事情就完全交给了她。她有一双非常大的眼睛,当初在郁樟山庄初见她的时候,赵与莒便被这双眼睛打动过,觉得传说中会说话的眼睛就是这般模样。
在霍重城送来的报告中。是葛洪与乔行简二人这个月来的行踪大略,特别是他们会见了些什么人有没有与人秘会。
这个葛老儿。吞吞吐吐。总是将话藏在心中。故此如此憔悴。赵与莒一边翻看报告一边心想。
他不相信葛洪只是来谢恩地。从葛洪那时地模样来看。他分明是想说什么事情。但话到临头。他又退缩了。赵与莒知道。以葛洪地年纪经历。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来威胁他地。
在葛洪与乔行简地行踪报告里。没有任何可疑之处。自从去年华亭民变史嵩之死后。这二人地行踪每月都有一份报告交来。若是有特别之处。霍重城还会提交紧急报告。可无论是葛洪还是乔行简。似乎都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对乔行简地怀疑与他地那个学生柳献章有关。柳献章曾是济王幕僚。在当今天子即位前就离开了临安。到了史嵩之之处。得到史嵩之庇护。才未在史弥远对济王一党地清算中倒楣。他与史嵩之地关系。让人不得不怀疑。乔行简是否知道史嵩之地计划。
不过因为史嵩之之事而一齐来请罪让这种怀疑地证据变得无力了。当时证明。和史嵩之有往来或交情地。几乎有一半朝廷重臣。
陛下。时间到了。耿婉低声催促道。
她不太喜欢说话,所以给人一种清冷孤傲地感觉,赵与莒向座位上一靠,看看时间,已经是正午十二时。在他的计划中,这个时间是属于家人和孩子的,历代帝王家中,之所以会有那么多悲剧,重要原因之一便在于帝王给予家人孩子的时间太少。
耿婉嘴角也挂起了少有的笑容,到了赵与莒身边,她反而更加沉默了,但看到那两个孩子时,她话语明显就多了起来。到得她这般年纪,若说不喜欢孩儿,那是骗人的,暂时自己没有,免不了就会眼馋他人的。故此只要有得空闲,她就会去逗弄那两个孩子,那两孩儿仿佛知道她心善一般,也喜欢她,见着她便笑嘻嘻的伸手要抱。
就是赵与莒自己也得不到这般待遇,这让他未免有些吃醋。
阿婉当初在山庄时还没这般讨人喜欢,当时二期三期的,特别是五六两期,都喜欢往阿妤身边凑。赵与莒不无嫉妒地道:如今可好,咱们家地小铃铛连母亲都不要,只要阿婉
小铃铛是小公主的小名儿,因为爱笑,笑声来声音如同银铃一般,故此被赵与莒如此唤着。
可不是,奴也吃醋呢,待得今后阿婉生了孩子,奴也要抢来。
他们一家人在一起时,说起话来没有那么多礼仪,韩妤也笑着道。
谢道清跟在身边,默默地与他们保持距离,她觉得这个时候是她最尴尬的时候。虽然她谨慎守礼,心中却很是羡慕,希望自己也能融入其中。
妤姐耿婉脸上飞红,嗔了一句。
四娘子,你在念叨什么见着杨妙真在一旁嘀嘀咕咕的,赵与莒问道。
在催他们快些长大,长大了我便可教他们梨花枪了杨妙真精神一振:官家又不肯跟我学,咱们家的孩儿们总不能阻着他们学
赵与莒哑然失笑,不过小孩儿们让他们学些拳脚枪棒来强身健体培养毅力也是应当的,大宋太宗之后,历代君王都过于仁懦。
你这疯丫头自家疯疯颠颠罢了。哀家的宝贝孙儿孙女,却不许你带得与你一般疯颠
正这时,杨太后的声音传了来,众人纷纷见礼,她对耿婉理也不理,谢道清行礼时她却眉开眼笑地抓着手:道清这些日子清减了些,莫非陛下待你不好
赵与莒不动声色地向耿婉使了个眼色。就象当初杨妙真初入宫时不得杨太后欢喜一样,耿婉进宫之后也得不到杨太后的欢喜。为此还和赵与莒呕过一回气。杨太后觉得,谢道清做得好好地,却让一个外来之人骤得高位,居于她之上,且分去她之权,这实是对不起谢道清。如今她扶谢道清为后地心思是淡了。可总希望为谢道清争得一个名分,不至于象普通宫女一般,待得人老珠黄,才被天子大恩赐送出去。
得了赵与莒眼色,耿婉将小铃铛交与乳娘。悄悄退到一旁。
太后,孩儿送与太后地眼镜还好使么赵与莒这时上前去问道。
自然好使,官家心思就是不同。杨太后也为老花眼所困扰,她是个喜欢热闹地性子,如今外边各类报纸五花八门,每日听宫女念报也是她的一大消遣,但听人诵读,哪比得过自家亲阅。有得老花镜之后,她每天自己可以看一个钟点的报纸了。
这可是阿婉精心为太后挑的呢。赵与莒道。
杨太后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敛。看了赵与莒一眼后道:官家,哀家在报纸上看着那荆湖路百姓,因为水蛊病的缘故,十室九空,甚至整村亡灭,哀家心有不忍,哀家这些年来也攒得一些私房钱,原本是要留与娘家地,只是陛下待哀家娘家甚厚。用不着这些钱不若拿出来。请陛下为哀家赈济灾民吧。
她顾左右而言他,赵与莒知道这是老妇人的固执。也不以为意,而且她肯出私房钱济民,也是一片仁心,当下恭敬地道:太后善念一起,便已恩泽无数百姓,儿便替百姓谢过太后了。
共是一百万贯,你让杨太后原本想指派谢道清经手此事,但念头一转,处置这一百万贯,可不是一日两日能完成地,她目光一转,指着耿婉道:你让耿婉来处置此事吧。
她这念头转得极快,赵与莒并未放在心上,如今宫中内外人等,不知不觉中已经换成了他的人,最初这些人是掌握在韩妤手中,耿婉来了之后便有一部分转到了耿婉控制下,杨太后便是想动她的脑筋,也要看命令有没有人执行才成。
后宫这些事情,颇让赵与莒头痛,特别是那些少女们,随着年纪增长,特别是皇子皇女的诞生,她们在赵与莒面前出现的次数明显增多了,即使耿婉的到来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午饭之后,赵与莒逗弄了一下两个孩儿,耿婉不在身边地缘故,前来通禀的就是谢道清:陛下,孟审言请求奏对。
审言来了赵与莒有些欢喜,孟希声这些年来兢兢业业,他的理想便是将生意做得天涯海角,对于仕途倒是并不怎么热衷。他相当于赵与莒的钱袋子,赵与莒待他也分外亲近一些。
见到孟希声时,孟希声神情却很不愉快,见过礼之后,他道:陛下,臣有一事不明,还请陛下为臣解惑。他一本正经的模样让赵与莒很是怔了怔,然后笑道:审言是来兴师问罪地
臣不敢,只是臣觉得陛下行事过于仁义,陛下曾对臣有言,我华夏向来轻国人而重外邦,陛下立志变之,可有一事臣倒觉得,陛下亦是重外邦而轻国人
孟希声的脾气并不是那么激烈的,甚至比起秋爽来说,他都要温和一些。他向来信奉和气生财的道理,就算是与人意见不同,也总尽可能去寻找双方利益的共同点。而且他对赵与莒也是非常尊重的,他掌管赵与莒的钱袋子多年,自己的物欲享受却不多,每次来临安,都不忘记给赵与莒等人带来一两件小礼物,由此也可以看出他的细心来。象这样几乎是指着赵与莒指责,在赵与莒记忆之中绝对是第一次,而且只有一种事情可以让孟希声如此愤怒。
想到这里,赵与莒笑道:审言,可是朕误了你地买卖
陛下,你为何将对大食的丝绸专卖权交与那个杰肯斯凯,若只是为了换得大食书籍,方法有得是,为何要出让自家权利孟希声有些气极:陛下,这不是桩好买卖,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审言啊审言
赵与莒摇了摇头,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孟希声好买卖贸易,而且乐此不疲,以他的能力才干,原本可以做些民政方面的事情,再过个五至十年,督抚一方也不是问题,但他自己却选择了经商这个看起来最没前途的行当。
而且还做得有滋有味。
陛下曾经教过臣,商场对弈如大国博弈,陛下与金国蒙胡对抗,可会先割膏腴之地与之孟希声急了:臣原本去了倭国,闻说此事才匆匆赶来,陛下得给臣一个说法
这还是义学少年之中第一个向赵与莒讨说法的人,相比之下,朝中大臣对于赵与莒将丝绸专卖之权授予杰肯斯凯之事并无甚意见,并不是他们心胸更为宽广,而是他们对国家的利益远不如身为商人的孟希声敏感。
审言,朕答应杰肯斯凯的,是将给到大实来地大食人地丝绸专卖权授予他,却没有将丝绸专卖权全部给他。赵与莒坐正了身躯,既然孟希声提到此事,那么他也要交待此事。
孟希声凝神听着,生怕错漏了一个字。
长期以来,大宋至大食的商路,乃至去更远之所,邓肯波罗故乡地商路,都为大食所把持,大食人只是转手将东方货物运至极西,便养活一个个国家。原因无它,唯有大食人知晓此条商路罢了。
朕要你遣船去寻找通往大食的水路,邓肯波罗如今身体还好吧,将他自流求调来,充任你的副手,你们第一步是替朕拿下哥罗,此处地处交通要冲,往来商船必要经此而过,拿下哥罗之后,大宋将在此设屯司,教化土人。
哥罗为第一站,第二站为细兰,朕给你的海图,你还记得么
臣牢记在心孟希声明白赵与莒的意思,大喜道。
哥罗有人信回回教,朕心甚为不安。赵与莒婉转地道:细兰则是佛国,只是其国教义与我大宋颇有不一致之处,对此二地须得分别处置,哥罗未曾开化,圣人有行道海外之志,故此须我大宋亲治之,教以圣人之道,你要在此广设学堂,教习汉字宋礼,朕会延请名儒高僧与道德之士,遣往传儒道释家精粹,务必使之归化。细兰朕亦将遣高僧前往朝佛骨,与其地高僧修正经卷。
臣明白了。孟希声喜不自禁:臣请调动近卫军水师三艘炮舰以备海贼之用
嗯。
赵与莒微笑道。
注1:杨太后曾一百五十万贯私房钱犒赏边境,此事可见宋史。
注2:哥罗即今天马六甲一带,细兰为宋时锡兰的音译,今之斯里兰卡。
二四一、犹豫不决名臣心
虽然崔与之劝赵与莒不要太过心急,赵与莒也决定暂缓对倭国的举动,但哥罗与细兰同倭国高丽又是不同,这两个国家国小力弱,哥罗甚至还算不得什么国家,教化这样的地区,根本不需要大宋消耗太多精力。
以前制约大宋对这两个地区施加影响力的,是因为交通上的不方便,如今流求制造局正开足力量生产蒸汽风帆两用船,而在大宋工业化之后,将会有更多的产品需要市场,现在在哥罗细兰未雨绸缪,便于今后开拓市场。
另外,蒸汽船需要补充燃料,虽然木柴也可以,但终究比不上煤,所以在沿途各处,也得早早设下煤站,若是能在本地寻着煤矿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孟希声想得比赵与莒还多些,他也有自己的打算,虽然他无心官场,但赵与莒一直以为他没有功名之心却是错了。孟希声的功名不在官场之上,自从赵与莒教他们大地之上有五洲四洋之后,他的理想便牢牢固定了:要将生意做到五洲去,要让四洋之上都是他的商船舰队。不过他也明白,自己是依附于赵与莒的,而且这些年来,赵与莒对待他们这些义学少年,也是情真意切,平日里书信往来嘘寒问暖谆谆教诲不说,王钰被铁木真所杀,赵与莒便力排众议杀铁木真为其复仇,若单纯从政治角度上说,赵与莒留下铁木真性命来要胁蒙胡会更有利益一些,故此杀铁木真一事群臣虽是不再纠缠,但心中多有非议,而义学少年则不然,都知道天子是真正当他们是自己亲人一般。
故此,义学少年对赵与莒的忠诚才在生如此重大变化之后,还是十分坚定。
但对于自己的前途,义学少年还是各有打算。出了皇宫之后,孟希声又去了轮船招商局。名义上这是胡福郎在开办,实际上主持轮船招商局事务的是阮若琅。
轮船招商局的公署在武林坊码头处,这一带原是临安城中各种官私营作坊云集之所,只不过由于流求工厂的激烈竞争。这些作坊中除了陶瓷等少数离不开传统工艺还坚持下来,短短两年间其余大多数或被兼并或已破产。它们原先的工匠都被工厂吸纳吞并,而厂房地址,则成了新的商铺随着临安工业的进一步展,大量为这些工业提供原料或批地商铺如雨后春笋一般生了出来。
孟希声到时已经是下午四时了,招商局门前有几个警卫正在聊天,这些警卫用的是流求退伍的护卫队员。大多认识也,见着之后纷纷行礼:孟大官人,你不在海外财,如何有空来我们这里
你们在临安过得如何孟希声笑眯眯地道:我来是寻阮重言谈一笔买卖,你们通禀一声吧。
若是孟大官人来了也须要能禀,小人等会被阮司事剥了皮,传得李阎罗耳中,虽然不在军中了,他也少不得来训斥一番。那几个警卫却一个也不走的,只是笑道:进去吧进去吧
孟希声笑了笑便进了门。听得背后有人小声议论道:这孟大官人可是财神爷,莫说咱们阮司事,便是李汉藩李景文二人在他面前也客客气气地。不过孟大官人脾气好,一向不见他有怒气呢。
孟希声摇了摇头。没有理睬他们。径直走进了公署。
阮若琅长着一张娃娃脸。虽然现在独当一面。也努力地蓄须。好使自己显得老成一些。但他那娃娃脸与白净地皮肤却无法改变。见着孟希声。他一纵而起。但旋即收住步子。装作老成地道:咦。这不是孟审言么。如何有时间到我这里来
休在我面前拿腔作势。我还不知道你这小猴儿地底细孟希声见左右无外人在。便不跟他客气:快拿出来
阮若琅嘿嘿笑了笑。将一包蜜饯拿了出来。他当初在山庄义学地时候。就以好小吃闻名。赵与莒每周都零食与他们。他要想方设法将别人地那份也要来。即使出来做活之后。也总是藏着小吃。因为怕被属下见着有失上司地尊严。故此总是藏起来。
二人相对而坐。阮若琅一边嚼着蜜饯一边含糊不清地道:审言哥哥。你到我这来定是有事。说来听听吧。
确实有事。徐州地煤产量如何。能不能再多一些。你将那边地煤送到临安来。我再转走
流求虽然产煤,但因为流求重工业的展,无论是冶金机械还是其余产业,对于煤的要求都是越来越多,人力上的限制,特别是在大伙生活水平都提高之后,便没有多少人愿意继续在煤井中挖煤了,故此孟希声希望能从徐州买煤,这个主要是用来给蒸汽船提供燃料的,故此质量要求不会那么严格。
怎么,流求缺煤阮若琅闻弦歌而知雅意。
蒸汽机用煤比较缺,流求自产煤都另有用处。
徐州煤也不够,如今徐州本地临安工业和百姓生活,都大量用煤。阮若琅的答复让孟希声很失望。
就象阮若琅说的那样,如今大宋已经出现了煤荒,要用煤的地方非常多,包括烧砖,在有些地方也使用煤而不是木柴,而淮北的煤矿只能勉强满足需求,有些使用蒸汽机为动力的工厂,甚至不得不因此而控制产能。
限制煤供应地除了产能之外是运能,除去轮船招商局,如今在运河上跑着的大小航运行有五家之众,轮船招商船有船五十余艘,都是大中型船舶,其中还有一艘蒸汽船。另外四家少的也有百余条船,多地更有数百条船,不过他们大船相对较少,都是原先的老漕船,载重量虽是不差,可是方便与灵活性上比起轮船招商局要差得远了。
也有想买蒸汽船的,只不过如今蒸汽船是有价无市。就算走了江南制造局的门路也买不到船虽是在江南制造局中造的,但蒸汽机却要从流求运来安装,造一条船时间要三个多月。不过因为工业化生间的缘故,现在江南制造局造船都不是一艘艘造。而是一批批造,故此平均起来,每个月有十条左右大船下水,其中八条内河船二条海船,海船中又有一条是战船。
随着蒸汽动力地运用,胡幽已经在流求研究如何给木船加装铁甲。
这许多船都投入到运河长江地航运之中,再加上那些零散的有十来条船的小船队。大运河的水道再度拥挤起来。这种拥挤使得一些关键位置航运出现了堵塞,而且因为良莠不齐地缘故,河上事故时有生,这进一步影响到北煤南运的能力。
若是如此,看来我还得去徐州一趟。商议了会儿,孟希声道:官家将赵管家自基隆调往徐州,便是要解决这问题吧
听闻赵管家认了一个极义气的小娘子做女儿。阮若琅道:你去徐州,替我带点礼物去。
你们每隔几日便有船队北上,还要我替你带东西孟希声笑道:是不是又想占我便宜
你是官家钱袋子,不占你便宜占谁便宜阮若琅笑道:京东的蜜枣甚为香甜。到时候别忘了给我带些回来
那你得替我安排好船孟希声道。
好说,明日便有一艘去徐州地,我给你安排好船位。阮若琅眯了一下眼:不过。审言,你当真是为了煤去徐州么若只是这点事情,你手下地掌柜们随意派一个去就是,何须你亲历亲为
孟希声笑道:我还未去过徐州,便只当是去游玩吧,总得让我也有闲暇时分。对不对
阮若琅笑而不答,他才不相信孟希声的话来,孟希声曾有义学少年间流传甚广地名言:子在川上曰,逝即钱乎
他绝对不会闲得无聊去徐州游玩,他要去,必定是嗅到了什么生钱的买卖了。
中原号就是志旭扬在汴梁见到过的那艘内河蒸汽船,也是目前运河上最快的船,若不是中途要靠港下货,自临安到楚州只需一日夜的功夫。便是如此。孟希声在次日早晨离开临安后。第三日傍晚还是到了楚州。
楚州原本就是两淮重镇,最是繁华之所。只是连年兵火摧毁了这座城市,真德秀镇楚州时,全城上下加起来也不过数千人。经过两年时间重建,楚州已经渐渐恢复了生气,虽然在运河两岸还可以看到断壁残垣,但进入城中之后则显得生机勃勃,四方商旅辐辏于此。
可惜,可惜。
第四日上午,中原号在汽笛声中起航,站在甲板之上,看着渐渐远去的楚州城,孟希声叹息道。
这位官人,不知为何惋惜
他声音方落,背后有人问道,听声音倒有几分熟悉,孟希声回过头来看着那人,那人见了他也是一怔。
李之政
孟审言
两人齐齐叫出对方的名字,然后大笑起来,孟希声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你如今不与赵曼卿在一处了
早就不与他一处,先不叙旧,孟审言,待我给你介绍一位尊长。李仕民一边笑着一边侧过身,然后收敛笑容肃然道:这位便是淮南总管真公讳德秀的。
孟希声抬目看去,只见在李仕民身后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中等身材,穿着寻常服饰,一手捋须一手反背,正冲着他微笑。孟审言见过真总管。
孟希声见他们这模样打扮,就知道他们不欲为人所知,故此他行礼时声音也很小。
真公,这位便是学生曾提及的孟希声字审言地。李仕民对真德秀道。
悬岛孟审言真德秀闻言之后倒不敢太过倨傲,微微拱手还了一礼:早听过大名,魏鹤山来信中说多得你相助,当真是见面胜过闻名了。
魏鹤山就是魏了翁,他号鹤山先生,孟希声押解流求钱钞粮食时,与他打过不少交道。
不敢,不敢,真公这是孟希声有些好奇地问道。
真德秀为两淮总管兼知楚州,这附近百生大政都与他有关,虽然随着天子推行司法独立之策,使得地方行政主官政务轻减了许多,但象真德秀这种职司的,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处置。他这般微服出来又搭上的是去徐州金国地蒸汽船,孟希声难免会好奇。
咳真德秀脸上微微一红,却不说话,而是顾左右言它:孟审言,你方才说可惜是何事啊
孟希声也觉得脸上一热,背后说人坏话,却被抓了个现行。他笑道:见着那些毁于兵火的屋子,想起书中所载江淮繁华,故此说可惜罢了。
他原本可惜是因为这楚州当处交通要冲,若是他来主政,必然要比现在还要繁华数倍,真德秀一昧重农,虽然天子给了他许多优惠政策,他却不用,所以展起来远不如孟希声料想的那样快。只是这话心中想想可以,当着真德秀的面说出来,他却没有这般直率。
真德秀如何不知他言不由衷,只是他既不愿意说,总逼不出什么话来。三人望着烟波浩渺,闲聊了一会儿之后,孟希声便欲告辞归舱,可真德秀却唤住了他。
孟审言,魏华父曾在信中称赞你们,说是你也好,耶律晋卿也好,或是陈伯涵也好,都是胸有丘壑的。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老夫治楚州已是两年,你能给老夫一些指教么
真德秀这番话说得异常恳切,孟希声心中觉得奇怪,因为赵与莒的缘故,他对这个总与官家唱对台戏地理学大师并没有多少好感,只觉得其人迂腐拘泥,虽说不是恶人,却也不是什么实务之士。
心中略有顾忌,他便迟疑了一会儿,真德秀却拱手深揖:还请不吝赐教。
孟希声慌忙避开,心中更是惊疑,真德秀之名天下皆知,给自己这样一个毛头小子而且还是商贾之人行礼,这要传出去,只怕谁也不相信。
晚辈在徐州只呆了一夜,粗粗看了会儿,故此只知泛泛说得若是不对,真公还请勿见怪。
见他五十岁左右之人,却象个好学孩童一般盯着自己,孟希声又犹豫了会儿,终于决定稍稍谈上一些。
我听闻真公嘉定年间曾为使,经过江淮之地,回京后对先帝说,江淮之弊在于田畴不辟,沟洫不治,险恶不扼,丁壮不练,豪杰武勇不收拾,真公治淮南已经二年,如今荒地辟为良田,沟渠疏浚不虞水旱,险恶之地皆驻以精兵,丁壮之民常习阵战,英武之士饱学之儒纷纷来至为真公幕下僚佐,真公昔日之志已伸矣。
听他开口夸自己政绩,真德秀却没有半点欢喜,从孟希声引用他当初的话来看,孟希声对于江淮之地的了解,并不象他所说的那样只是只知泛泛。
注1:嘉定六年真德秀出使金国,中途听闻金国内乱而返,这个过程中途经江淮,乃有此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