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二、晦庵不知知尼庵
大宋宝庆元年五月,原京湖制置使赵方之子赵范被任命为扬州知府,他的弟弟现任庐州通判的赵葵被拔擢为权淮东制置使。曾在两次金军南侵之时表现殊众的杜杲,被越级拔擢为权知濠州。而镇江知府曾经是史党一员的赵善湘,则被任为权淮西制置使。
这一连串的提拔任命,朝野内外都是惊讶不已。
李全兵犯扬州,赵范赵葵名将之后,前去应敌,虽说资历尚浅些,倒也无人质喙,杜杲在淮西制置使幕中时,颇有建树,越级提拔,这倒无可非议,但赵善湘被拔擢为权淮西制置使,则颇让人惊讶了。
赵与莒有赵与莒的考量,李全得知史弥远倒台,以密诏讨史党为名诛杀许国,消失传于各处,地方上原被赵与莒余党不究的诏书安抚下来的史弥远势力,必不自安。或许李全正是想用这种手段,来扰乱大宋,以达到乘虚而入的目的。将既是史党同时又是宗室的赵善湘升任为权淮西制置使,这不仅仅是对原史党的一个安抚,同时也是对李全所谓密旨之事是一个无声的否认。
李全之所以会打着有密旨的幌子,恐怕其中颇有试探新自亲政的天子手腕如何之意。若是赵与莒应对不当,他便会效法董卓,率军入京,另立天子。相反,若是应对得当,则会偃旗息鼓,向朝廷索要钱粮地盘,然后等待下一次时机。
这也是此前李全应付史弥远获取的心得,他知道朝廷对他这样的归将不放心,而且从许国处搜来的史弥远密信,也有要图谋他的内容。但他并不怕,在他想来,只要手中握着这数十万军民,朝廷便不得不安抚于他。
可是这次他错了,赵与莒根本不准备与他虚与委蛇,他对赵与莒。已经没有任何作用。若是他能控制野心,或将个人私欲用在经略金国胡人上。赵与莒还可以暂时容忍他。但他却做出如此之事。
事实上,在原本的历史中,李全动楚州之变原因有三,一是自家野心膨胀,二是许国骄横,企图图谋于他,三是许国克扣他的粮赏。而现在由于流求的支持,他在粮食上根本没有问题。故此元月时许国克扣粮赏,他未曾兵变。如今他兵变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个人的野心。
这一连串任命中,没有任何对李全安抚地内容,当李全派在临安地眼线将消息传回去时,李全勃然大怒。
天子年幼,怎知军国大事,此必宣缯薛极之流指使。本总管意欲提兵南下,诛奸佞。清君侧。他断然对部将道。
在李全考虑之中,他手握百战之兵,楚州一战,淮东十二万宋军溃散,攻克扬州之后,江北再无可抵挡他的力量。另外,他地水师也可以顺海南下,夺取长江天险。到那时临安便是熟透了地果子。只待他去伸手摘取。至于其余各处军州,离着临安较远。根本救援不急,那时他再行废立,扶个傀儡出来,便可从偏于一隅的总管,成为入主中枢的权臣。
不知为何,他又想起杨妙真来,这些年流求与他往来密切,虽然中间也有过波折,但双方并未撕破脸。他每隔两三个月,便可以得到侄子李锐寄来的信件,信上只是问安,对于流求情形,几乎只字未提。不过随着时间推移,李全也从李锐信中现了一些东西,比如说流求纪律极强,有什么保密原则。又比如说李锐信中文字越的自信独立了,最初时还有学好本领,回去为叔父效力之语,但这三四年来,其中不但不再有这般字句,反而多是劝告李全,应安抚黎庶善待百姓,推广教化以正夏夷。总之一大堆让李全看得并不开心的东西,他也曾回信训斥,每一训斥,李锐再回信便会晚上一段时间。
因为自家基业越来越大实力越来越强的缘故,李全几次考虑要将李锐接回来,在给李锐的信中,也多次提及,但李锐回信却很是斩钉截铁,说是未建功业,无面目见叔父。这让李全也有些好奇,那流求不过是海外一大岛,能有什么功业可建
他怀疑乃是流求扣留了李锐为人质,只不过想想又觉不对,李锐是他亲侄不假,却不是他亲子。自他位高权重以来,妻妾讨了十个八个,如今早已是儿女环绕,这个侄子,已不是很放在心上。若不是念及与大哥地兄弟情谊,只怕连信件都会中断了。
然而,就在李全增兵南下之时,令他意思不到的事情生了。
五月底,忠义军统制彭义斌也挥师南下,名义上增援于他,实际上却乘机夺了李全以为基业的青州,李全大怒。回兵与彭义斌交战,却被彭义斌大破,部属大半投降,李全只得退往楚州,与刘庆福合兵。
宝庆元年七月底,彭义斌赵善湘赵葵合兵攻楚州,李全被再次击败,只得弃城北走,所部大多投降,他只带着亲信数十人,昼伏夜出,北投胡人。曾经横行京东一时的李全,逃命时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直到抵达河北境来,他才想明白自家败在何处。
按下李全不表,且说一干太学生,他们随韩平一起,乘着流求使船,在大宋宝庆元年五月十二日抵达淡水,甫一临港,便看到让他们吃惊的一幕。
两百余名不过十五岁的少年,在口令指挥之下,以整齐的步子,正向码头行来。这些少年服饰与大宋不同,上身都是紧身窄袖竖领排扣,胸前两腰共有四个口袋,下身则是直桶一般。全身衣衫都是那些墨色,又不知用了什么手法,显得棱角分明,众太学一看上去,便觉得英武迫人。他们扎着髻,但是明显髻显得有些短,显然经常清理,目光一个个都炯炯有神笔直向前的。
虞玄一见着这些少年,眼睛立刻红了。
除了这些少年之外。还有十余个大人。也全是一般的服饰,背后肃立。昂挺胸。与少年不同。这些人腰间都扎着宽牛皮带,脚下穿着牛皮靴,在船头望向他们时,谢岳觉其中竟无一人摇头接耳地。
终和兄,这些人是李仕民悄悄向韩平问道。
这些少年是淡水初等学堂学生,定是得到我们来的消息,前来欢迎的了。韩平也是一脸肃然:大人是我们的学兄他们与虞元一都是一期的。
这一路上,众太学生也渐渐知晓。原来虞玄与官家有旧,是指他曾在官家微时开办的义学就学过。听得此语,他们又是一惊,虞玄善与人相处,无论何种性格,与他交往都有如沐春风之感,虽然经义之学不算深,但见闻广博谈吐不俗,向来为他们所敬重。他们只道天子微时家中办的义学。出了一个虞玄便是极了不起地了,却没料想这里仅与虞玄同期之人,便有十余人之众。
迎接之人中,李一挝那在阳光下亮得晃眼地光头尤其引人注目。
当虞玄上岸之时,那十余个大人在李一挝带领下都行了过来,然后猛然立正,虞玄也是挺胸正立,双方一语不。都行了个奇怪地礼。
虞元一。辛苦了李一挝开口笑道:今日我将留在淡水地二期兄弟都召了来,姐妹们不好在码头迎你。不过也都到了议事厅。
李一挝是二期中最先入义学,当初在郁樟山庄时被任命为二期班正,虽然在二期人中,他并不是如今地位最高,但却是最适合不过地召集人。虞玄听得他的话语,再也忍不住,扑上去将他抱住:李过之,你这贼厮,这些年竟然还没被自家放的爆仗炸死
我李过之命大,自然无事李一挝哈哈大笑,摸着自己光头,拍了拍虞玄肩膀:好了,休做这般儿女之态,咱们大官人如今成了天子,你居功至伟,二期同窗,皆引以为豪
便是我们三期的,也都赞说虞元一不负主人之望,实为我辈楷模呢韩平在旁笑道。他们这番话让李仕民赵景云等人面面相觑,全不知所以然。虞玄抹了抹眼睛,然后哈哈笑道:咱们以后再叙旧,先介绍这些贤士与诸位同窗,这三位是我在临安结交的挚友,如今国子监诸生领袖。这位是李仕民,字之政,却是极爱刨根问底的性子;这位是谢岳,字安仁,最是豪爽,只不过你们千万莫借钱与他,每次都是他请客别人出钱的;这位是赵景云,字曼卿,性子刚直,若是在他面前做了不轨之事,便是天王老子也要骂上几句
众人都是抱拳寒喧,却没有什么久仰久仰之类的虚套。虞玄又拉着李一挝等人道:这位李一挝,字过之,来时船上跟你们说过,在耽罗岛上大破高丽地便是他。这位秋爽,字风清,那些玉米土豆等物,便是他自东胜洲寻来的,这位
他将人一一介绍过去,李仕民赵景云与谢岳却是有几分惭愧,虞玄介绍的他的同窗,除了李一挝与秋爽外,其余人也各有成就,或是处理一府民务,或是独当一面的大政。这些人年纪都不过是二十出头,比起他们中最年轻的李仕民也要小些,这让他们颇有些不自在。
至于李一挝秋爽,扬威于域外,纵横于他国,更是让他们难以企及的人物了。
我们这些人自小便跟在当今官家身边,耳提面命之下,得有尺寸进益。诸位大才,入庠于太学,如今也算是天子门生,日后功业自不可限量。虞玄极善揣摩人意的,故此劝慰道。
对于这些太学生而言,淡水是个极新鲜的城市。他们原本以为这是化为之地,应该没有什么规矩,却不料流求规矩比他们去过地任何地方都要严格。甫一住下,先不是安排他们四处游历,而是每人了一本小册子,专门讲述流求各项注意事宜。因为来之前赵与莒便有交待,要他们注意入乡随俗,休要坏了天子门生和国子监的名头,故此对学习这些注意事宜他们倒不觉得反感。
只是这规矩也特多了些。
比如说,行在大街之上,随地吐痰与地小便,轻则服役三日,重则当众鞭笞,这让惯于口沫横飞的太学诸生极是不适。
他们不知道,虽然名义上流求献土,但淡水等诸港的管制不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严厉了。来自大宋的船舶,依旧只允许靠港,却不准水员上岸,各处值守的护卫队,也都提高了警惕。他们这一行,算是史弥远等之外,第二批登上流求的大宋人士,史弥远等是不太可能回大宋了,可他们还是会回去。故此,那些小册子,几乎就是专门为他们所制定的。
在学了一日注意事宜之后,他们先参观地是淡水地学堂。见着依后世教学体制安排的教学方式,都极是吃惊,当然,他们最为吃惊地还是淡水学童之多和待遇之厚。
这已经是宝庆元年,距离赵与莒开拓淡水至今已经是十一年了。随着工业展,淡水聚集的人口越地多,而大量的人口必然导致适龄学童的增加。如今淡水初等学堂有学生一万二千余人,中等学堂有八百余人。初等学堂所有学生衣食尽数免费,看了他们穿的统一制服,尝过他们所吃的饭菜之后,谢岳等不得不承认,便是大宋一般百姓人家,也没有这般衣食。
李仕民与赵景云只是赞叹流求之主目光长远仁德宽厚,谢岳却觉得,这样养出来的孩童,对于流求之主的忠诚,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了。
不过,他们这些太学生对于初等学堂所授课程颇具微辞,因为直到现在,初等学堂教的依旧是识字算数,除此之外只增加了一门被称为德育的课程。识字算是启蒙,算数是为今后进入工场作坊做准备,而德育课程,则是遴选历朝历代励志忠义事迹,再加流求开拓与建设,特别是对比流求移民在来流求这前凄惨状况与来流求之后幸福生活。
为何不以经书授之当见到中等学堂开设的格物化学生物三科之后,李仕民先难:奇技淫巧之学,其有益人心哉
管仲云,仓廪实而知礼仪。若是空腹饥渴,岂有益人心哉一个看上去虎头虎脑的中等学堂少年冷笑道:格物化学生物,可以机械省民力,可以炼化致民富,可以生养实民仓,先生以奇技淫巧视之,岂不鄙乎
李仕民给噎得好一会儿没有说出话来,过了片刻,他也冷笑道:不过诡辩耳,你可知致知穷理之道可知真景希乎可知朱晦庵乎
真景希我是不知,朱晦庵我也不知,只在道尼姑庵。那少年毫不客气地道。
李仕民立刻为之大窘。
一五三、富贵岂可忘旧贤
平仲吾兄如晤:自抵淡水以来,所闻所睹,皆令弟耳目一新。流求之政,其法家乎其王道乎弟学浅才疏,不也妄为评论,唯直抒见闻,以备吾兄一阅耳
邓若水看着这封来自流求的信件,神情极为专注。
自大宋时代周刊创刊以来,已经行了八期,从最初的免费放二万份,到如今士子们花钱订阅,其所带来的冲击,完全出乎邓若水最好的预期。当初赵与莒指示他开始委托各茶馆勾栏书店代售时,他担心此策不妥,原因有二,一是怕收费会被驳为见利而忘义,二是怕看惯了免费的读不愿意拿钱出来。不过在宣布下一期收费的第五期上,署名赵一的刊论中,以子路受牛而得夫子之誉子贡让钱而受夫子之责开始,大谈周刊收费实为教化人心之举,而且还有一份很明细的周刊花销表,证明每份只收十文,实际上周刊还是在贴钱。
在周刊花销表中,除去人工纸张印刷派送等诸多成本之外,尚有很重要的一项支出,那便是润笔。宋人代书文章,向来有收润笔之惯例,与他们写神道碑等文的润笔相比,周刊给的实在不能算多。
初次收费的第六期,只卖出了一万二千份,但第七期,则又暴增至二万五千份,几乎是翻了一倍,原因无它,因为自第六期起,开始有两个极受临安百姓关注的问题出现。一是流求行记。这是在临安小有名气的太学生三领袖所寄回来的,介绍流求风土人情;二是在和而版中出现地新争论,即义利之辩,争论的双方核心是真德秀对耶律楚材,都是饱学之士,引经据典,令人叹服。\
真德秀一批理学人士几乎是痛斥耶律楚材为岛夷之见惑乱人心坏国殃民,相比之下。耶律楚材本人要有风度得多,而且所举之实例,也远比理学人士要充分。最典型的,他用了真德秀自家知泉州时,鼓励海贸废止和籴之事,来证明真德秀嘴上谈着义理,实际上也是在追逐利益,只不过此利非小利私利。乃国家之利社稷之利。
另一位大将陈昭华笔风便要锋利得多了。不但对空谈义理进行了大加抨击,而且还挖出这些理学名家的一些糗事,诸如朱熹以私怨欲为唐与正罗织罪名,而牵连名妓严蕊之事,又如朱熹弟子曾撙等人摇尾乞官言行不一之事,总之掘阴私竭力攻击朱熹之辈表里不一。嘻笑怒骂,文风泼辣之余也让人不禁灿然。
陈昭华要这样做根本不须要怎么用力搜集材料,便是二十余年前,朝中大臣攻击朱熹为伪学的奏折还在,故此他可以信手拈来。偏偏这些当事人多还在世,朱熹的徒子徒孙无法抵赖,只得偃旗息鼓。而且这种人阴私之事,士林虽有所不齿。却极对了临安市民的胃口,故此陈昭华倒成了最受欢迎的作之一。
通过这种方式,将理学家地面具摘下来,让人们失去对他们的敬仰之心。
在载完岳珂的两部史稿之后,接下来在周刊上载的是叶适的遗稿,其中颇有针贬理学,明眼人都知道,周刊背后其实是天子。而如今情形。很明显是天子对于理学一派极是不满了。\但魏了翁真德秀在朝堂上地位还算稳固,魏了翁还因勤勉任事。屡屡为天子所赞,真德秀也曾想求出,却为天子所拒。
街头已经有书商开始仿着大宋时代周刊制式,出了一些仿刊,但能做得周刊这般影响的,绝无仅有。
看完信之后,邓若水提起笔,开始在纸上涂写,正这时,一人闯进门来,大声叫道:李贼已败,如今京东东路,已尽是赤胆忠臣矣
这是大宋时代周刊最近关注的最多的事情之一,即两淮地战事。李全起事之后,周刊第二期便刊载了新闻,并有朝堂上一系列针对此事地人事任命。然后周刊派了两个太学生,一个专门守在驿站,另一个专门守在兵部,随时等候来自前线的消息。彭义斌回军夺了青州时,邓若水便知李全失了基业不足为虑,还为此大醉一场,接着便听说流求水军在海州外大破李全水师,绝了他自水路南下的想头,紧接着又是众军围攻楚州。
如今终于攻克楚州了,邓若水一下子激动起来,李全横行京东十年,金国胡人和史弥远,都对他无可奈何,可当今天子亲政不足半载,便扫平此患
当大书特书一番,他心中想,然后扔了方才写的东西,重又找过一张纸来,运笔如飞一气呵成。
赵与莒自然比他要更早得到攻克楚州的消息,事实上,对于李全如此迅的溃败,旁人有所不知,他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当初在策划亲政之时,他便下了命令,自流求调沿海护卫队战舰北上,妆扮成商船驻扎于悬岛,一来若是他扳倒史弥远之策出了纰漏,可以随时接应他,二来则是可以随时北进,阻截李全地南下。而得了他秘信的使,也前去联络向来与李全不是很和睦的彭义斌,带有他的真正密旨,若是李全有南下之意,便自背后乘虚攻打青州,阻截李全归路。
至于所谓海州大破李全水军之事,纯属谣言,实际上流求水军只是放了十余炮,击沉一艘李全水军之船后,对方便归港。而当手执杨妙真刘全信件的使来后,李全水军更是毫不犹豫地易帜了。毕竟双方水战实力对比在那儿,而且双方都有一部分是过去有交情的老红袄军,也不愿意自相残杀。
可以说,李全自以为抓住了出兵的最好时机。却没有想到其实是自寻死路。
大内,垂拱殿。
朕有意以彭义斌为京东总领,京东两淮战乱多年,百姓多苦,故此免此二处三年税赋。忠义军原为朕之赤子,为李全小人所播弄,乃至此祸,朕欲令之囤田。以为战养之资,诸卿以为如何赵与莒端坐在上,几个大臣则在下手陪坐。
使两淮义军囤田,这是辛弃疾在美芹十论中便提出的战略,在上次奏对之后,众臣都去寻来看了,故此听得赵与莒如此说来,他们也不觉奇怪。
如何囤田魏了翁皱眉道:府库空虚。囤田之资。从何而来,此其一也;忠义军多为流民,自起军起,便吃地是粮饷,令其囤田,怕其不服此其二也;彭义斌忠心自是无疑,只是为将或可,主持囤田,只怕还须令行委派得力之人,但彭义斌是否容得下此人
两淮囤田好办,自从胡人南侵以来,金国虽说意图夺宋地以自肥,却屡遭挫败。如今自顾不暇,故此倒不足为虑,关键是京东东路,此处为忠义军盘踞多年,说一句囤田极是容易,如何去具体做,却让人头痛,所要牵连的关系过广。
朕是这般想的。赵与莒微微一笑。魏了翁拿出府库空虚来说事。无非又是想要他掏钱了,流求物产。确实为他积累了大量财富,但那些黄金白银,却不是浪费在这件事上的。
忠义军选其精锐,编为禁军,自此以后便有粮饷,而不只靠恩赏魏卿休急,这钱粮,朕出了。见魏了翁沉着脸要说话,赵与莒忙摆手:裁汰下来的,编为厢军,分囤诸地
赵与莒的计划,是将乘着此次李全叛乱失利的机会,对忠义军也就是前红袄军进行一番整顿,精锐部队正式编入禁军,由彭义斌统辖,以安抚其心彭义斌到目前为止,他对大宋之忠是完全可靠的,在赵与莒记忆中地后世历史中,他兵败为蒙人所获,不屈而死。而裁汰地老弱,也不使之为民,而编成厢军,一来沿着运河两岸囤田,以资忠义军之给养,二则修浚运河,使得这条几乎荒废了的水脉,再度焕生机。
他令人展开地图,这是大宋最为精确地一份地图了,他指着地图上一处地方道:诸卿,朕有意再开利国监
此言一出,举座俱惊。\
利国监原为大宋最重要的铁器产地,在京东东路徐州,距离故运河不远。但是,自南渡以来,此地已经为金国所辖,属其山东西路。
官家,此事不可,官家甫自亲政,实不宜擅起边衅先反对的是宣缯,他离座跪倒:老臣尸餐素位,蒙天子不弃,以充庙堂,必不
宣卿赵与莒本以为魏了翁等人会先反对,却没有想到第一个出来的却是宣缯,而且从他话语推想,他竟然有若是天子非要攻下徐州,便要挂冠而去之意,赵与莒心中微微有些感动,虽然世人视宣缯为奸,但他这番作态,倒确实是为自己而谨慎谋之。
以赵与莒此时声望,只要不冒进不急躁,再花个三五年时间,便可巩固权位,若是能稳定财政,励兵秣马再图北伐,或许可得胜之。但赵与莒却不愿意等下去,时间宝贵,也不允许他再等下去。
稳定了一下自己的神情,赵与莒继续说道:你且起来,朕如今不是拿来与你们商议么
臣反对重开利国监宣缯沉声道。
紧接着,葛洪郑清之岳珂都表示反对,薛极与魏了翁倒是沉默不语。
朕知道了。这还是赵与莒第一次受到如此多地众臣反对,他之所以不在大朝会上提及此事,原本就是想避开一些反对之声,现在想来,他在朝中声望虽然已经树了起来,但在军国大事之上,这些朝臣们对他还不是十分信任地。
他叹了口气,自己终究还是有些心急。以宋之制度,若是朝中大臣尽数反对,他强行推行自己的方略,结果必是群情汹汹,好不容易积来的一些声望,必因之而扫地。不经朝堂,他便是一兵一卒也难以调动,更勿提北伐了。
此事容后再议,今日还是说说朕的婚事。想到此处,赵与莒只能暂时屈服:流求来了信使,贤妃月底便能到,算算时日,也就是这几天了,诸位可安排好迎接么
对于杨妙真的待遇,赵与莒力排众议,直接将她封为贤妃,这在后宫之中,为第二等,相当于正一品的品秩。有臣子想要反对,赵与莒便以当初仁宗朝刘太后为例,而且盛赞杨妙真海外拓土,朕禳除奸凶,得流求之助大也,妙真便是皇后也当得,况一贤妃乎,古例今例皆有,加之又是天子家事,群臣也不好反对过甚。不过赵与莒也知道,如果非要把杨妙真封为后,只怕又会闹得举朝不安,故此只能徐徐图之。
几个大臣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宣缯又第一个出来:贤妃之事,已着礼部有司操办,陛下不必担忧。只是陛下身荷举国之重,如今后宫只有一贤妃一婕妤,臣等恳请官家,广纳清白贤德世家之女以实后宫,早日得育龙子,安天下人之望。
赵与莒先是一怔,然后苦笑。
显然,这些人不反对杨妙真入宫,但还是害怕杨妙真成为皇后,故此要为自己拉皮条,抢在杨妙真来之前,先往后宫里塞上些人来分宠。
赵与莒忽然觉得有些心灰意冷。
来到这个时代,他绝不会矫情地以为自己能从一而终,吃了杨妙真与韩妤,他也不觉得有太大地心理负罪感那都是情与欲达到一定程度之后的自然展,至于其余如今后宫中宫女不少,堪称绝色也有,但他都没有碰过。
便如卿等之意。他淡淡地说道,这些大臣可以将那些女子塞入大内,但却不能将那些女子塞上他的床。
天子对女色方面没有什么兴趣,这原本是好事,事实上大宋天子,后宫绝大多数时候都不满员。但连着经历了几位很少甚至没有血亲继承人的天子之后,臣子们迫切希望,赵与莒能够生养许多儿子。
对于整个大宋的官僚而言,他们才是帝国的统治,天子只是维系他们统治的工具,天子最重要的事情,便是与士大夫共天下,而不是自己治天下。众臣退出时,薛极走在最后,行完礼时,他向赵与莒使了个眼色。赵与莒心中一动,知道他有事要单独奏对,便到了偏殿,唤了一个内侍,让他去将薛极叫来。
果然,片刻之后薛极转了回来,他行完礼后道:官家,利国监之事陛下虽说不能调动禁军,却可调动忠义军与流求军,此二皆无须经兵部。
他曾任过兵部侍郎,自是最清楚其中关节地,一语既出,赵与莒立刻大悟:自己怎么将手头上最可靠的力量给忘了
一五四、金银过市何招遥
大宋宝庆元年八月二日,金秋来临,有那性子急切的桂花,早忍耐不住探出头来,将芬芳气息撒遍临安城的大街小巷。
往常这时分,应是人潮如织的,可今日各条巷子却都空了,大半个城市的人,都到了码头一带,因为今天,是流求之主当今天子贤妃杨氏抵京的日子。
苏穗接到消息,赶早便梳妆打扮好,在对着港口的楼上定了雅间,倚窗翘望,等待那位传说中的杨妃。如果她猜想得不错,那位杨妃应该是她的一个熟人。
邓若水则在人群这中,临安府的差役侍卫司的侍卫,还有禁军早就清了道路,御街经过洒洗之后,倒没有往日的零乱肮脏。已近中秋,天气渐渐凉了下来,可是因为人潮涌动的原故,他还是挤出了一身汗。
你们小心了,若是有事,立即来报,不得出现丝毫差池。
霍重城在一间屋子里,沉声对着面前的人群吩咐,这些人是临安城的城狐社鼠,霍重城原先就因豪爽而与他们有结交,如今更是意气风,将这些原本鸡鸣狗盗之徒指使得团团转。但这样做并不遭至这些卑微之人反感,相反,他们还只怕霍重城不在用他们,因为现在他们算是拐弯抹角地替当今官家做事,每月还可以从霍重城处结得不菲的赏钱。吩咐完之后,霍重城推开门,向楼上望了一眼,对着那边的窗子挥了挥手,他知道苏穗在那里,但今日却没有时间去与她相会。
待得此次事毕,还得去请阿莒官家替我想想法子,或干脆便是请他一道旨意。让阿穗嫁与我。霍重城咧开嘴笑了笑:官家年纪较我要小,都已是成亲了,我再不成亲,只怕要遭人笑话。
都道行在繁华地,果然如此。竟然有这许多人物。一个自乡下来此游历的士子拼命扇动着倭扇,笑逐颜开地与同伴道:所谓来得早不若来得巧,咱们此次,虽未赶上官家清除史党的大热闹,却见着迎娶贤妃的大排场,着实运气,着实运气
陈易生,休要妄语,官家大喜之事,岂容得你信口开河他同伴喝道。
原本如此。也就你李子玉不解风情。那被称为陈易生的笑道:我陈安平若象你李子玉一般整日介板着脸,便不是我了。
那李子玉哼了声。正欲反驳时,忽然听得轰一声响,人声原本就响,在这一刻竟然有如雷鸣。他们两人站在一处,却也听不到相互声音,许久之后。那声音也不曾消褪,反倒是越来越靠近来。
接着,他们看到让他们目瞪口呆的一幕。二十辆大车那种四轮地可以载重的大车,每辆都由四匹马拉着,从他们面前经过。这不足为奇,奇的是车子敞开了来,上面放置的物品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堆得有如小辆一般的铜锭。
这几乎就是二十座铜山自众人面前经过。而且在铜山之后,又是十座银山五座金山。
三十五车地铜锭银锭金锭,在数千殿前司侍卫司与四百名流求护卫队员的保护下,堂而皇之地自临安人面前经过。在多年之后,临安老人犹然记着这一幕,极是唏嘘地对子孙后辈提起。
三十五辆大车之后。又是两辆大车。只是这车上载着的却不是金银铜锭,而是人。每车上都站着六人。他们弯腰自车中抓起一把流求铜元,将之向两侧撒去。
酒楼上的苏穗咦了一声,这般子暴行径,却不是当今官家与自己认识的那位杨家姐姐的风格。虽然底下百姓纷纷争抢撒出来的铜元,苏穗却皱起眉来苦苦思索。
毫无体统,毫无体统
另一处雅间中,真德秀也见着这一幕,他愤怒地直跺脚,然后冲着程吼道:程怀古,你是礼部尚书,便由着这位贤妃胡闹不成
他们这些重臣,天子纳贤妃,原本应见礼的,只是因为心中不喜,个个都请了病假,却跑到这楼上看起热闹来。
官家说了,贤妃乃是他的爱妃,便是领兵上阵也未尝不可,何况如此程冷笑了一声:真景希,你又不是不知,此事岂容你我置喙若是你瞧着不顺眼,自家上折子去谏便是
我自会去谏真德秀愤怒地哼了一声。
严格来说,真德秀不是奸邪,更不是无能之辈,只不过他太过道学,对于推广理学又过于热衷,这令赵与莒非常不悦。他对理学的反感,特别是将儒学教条化倾向地反感,几乎同他对后世的宗教原教旨主义相同。但真德秀此人又不可轻易纵之于乡野,他名声太大,若是由他回去,免不了有朝廷失人之讥。
真景希,稍安勿躁。岳珂淡淡地说道,他不喜欢朱熹,因此也不喜欢真德秀:史贼权倾朝野之时,你我皆是束手无策,非圣天子无以成事。当今官家年纪虽轻,所谋却远,如此大张旗鼓,安知不是另有深意
岳肃之所言极是。魏了翁这次站在岳珂这一边,他一边点头一边沉思,片刻之后面露喜色:我晓得了
下官也晓得了。另一人也道,却是乔行简,他如今为国子司业兼国史院编修实录院检讨,只论司职,原是不可在此地,但他向来与葛洪等人友善,也跻身于重臣之列。
却是为何不知何人问道。
楮币。魏了翁与乔行简异口同声,然后群臣皆是恍然大悟。
天子在国是诏书中有极重要一条,那便是稳定楮币,但是要稳定楮币,朝廷就必须拿出足够多的铜钱来,可是如今整个大宋都是钱荒,便是朝廷。一时间也拿不出这许多铜钱。便是拿得出,也不可能尽数投入市上,否则必为那些不法奸商换去,私自铸为铜器,再高价出售。
如今来自流求的贤妃嫁妆之中。便有这计多铜锭,还有那大量的银金,若是铸成铜钱,至少可解燃眉之急之了。
魏华父,这可是官家为你解忧了。岳珂笑道。
是,是魏了翁满脸喜色,便是真德秀,原本紧绷的脸也松了下来:若是如此,官家倒是别有衷肠。
他们议论了几句,都回避了开始对天子的指责。只是开始盘算这些钱又可以为朝廷做些什么事情。
在那一连串地宝车经过之后,又是十八抬地礼担。每一抬之上,都是各种稀奇物什,象是九尺高的红珊瑚之类。在大宋,这是稀罕物什,极为珍贵的,但在中山北山南山。这种东西虽然也少,却不难得。
十八抬之后又是六辆马车,只不过这些车都是两匹马拉的了。第一辆马车中,有人掀起帘子一角,悄悄向外观望,然后笑着道:伯涵,若是这些百姓知晓。那些金山银山铜山,只是外表光鲜,里边其实是空的,不知会不会把咱们给活活吃掉。
这还不都是你李景文想出地花招来。陈子诚哼了一声道。
哈哈李云睿压低了声音笑了起来:不过是做个幌子,让大宋百姓知晓,官家并不缺铜。何必将咱们地真金白银拿出来我敢说经过今日。用不着一个月,整个大宋都知道流求有的是金银铜了。再配以咱们撒出去的铜元,以金元券替代楮币,便可缓缓施行说起来这不是你陈伯涵的主意么,怎么成了我李景文的花招了
我却没有说要弄虚作假,若不是不方便运送,我恨不得将流求金库中积储的金银铜运一半来陈子诚也笑了。
除去金银铜锭之外,流求护卫队地衣着也颇让临安百姓关注。这种类似于后世军服地服饰,不仅挺直利落,而且极为美观,加上宽皮带牛皮靴,虽然流求护卫队不曾着铁甲,却也显得英姿勃勃。宋人原本便极包容,只道这是异域风情,故此不以为意,反倒有些年轻的浮浪子弟,寻思着也弄上一套这般衣裳,穿起来威风威风。
在李云睿等人地车之后,却是几只驼着宝箱的驼兽,这兽极古怪,似羊似驼又非羊非驼,面部看上去却是一个活脱脱地字。宋人见了无不绝倒,便是魏了翁真德秀自诩饱学,却也不知此兽为何。
此兽莫非为流求特产,故此我大宋不曾见过岳珂奇道。
可惜泉州市舶使赵汝适不在此处,他见闻广博,当知此物。葛洪道。
下官在泉州时,也不曾听说过此物只是隐约听人提起海外有兽,名曰卧槽泥马,莫非便是此物真德秀凝神苦思,半晌后摇了摇头:不知,实是不知,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听他掉起书袋,众人都是转头不顾。忽的听得人群中又是一阵响,接着,终于看到一顶轿子,为十六人所抬,在数十人簇拥之下,自码头而来。那轿中坐的,想来便是所谓的贤妃了。
原本皇妃出巡,或天子娶亲,沿街百姓应当焚香顶炉跪拜于地的。只是这朝中百官,对赵与莒非要娶杨妙真为贤妃极是不满,故此无重臣操办此事,而流求来人中,耶律楚材正忙着做一件极重要的事情,陈昭华忙着与真德秀互喷,其余人等都是不知这礼仪地,总揽全局的又是方有财这个好生事,才会将好端端的天子纳妃,变成一场闹剧般。
但便是在这场闹剧里,流求有的是金银与铜的消息,与报道此次盛况的大宋时代周刊一起,迅传遍天下。甚至连远在开封的金国,很长一段时间内,谈论地焦点也是有关流求的金山银山与铜山。
这不仅增强了大宋百姓对楮钞保值的信心,连带着还产生了另一个后果,便是一些胆大之人,便想着去流求寻找金山银山。每月都有人乘船偷偷上流求,结果自然是给流求送来一些劳动力依着天子诏令,流求为特区,同比羁绊诸路,非流求本路百姓,不得随意入流求,凡入流求,须受流求法规约束。
更多的是聚拢在与流求通商的庆元泉州和广州三地,流求在这三地都设有代办公署,意欲迁往流求,须得持盖着原籍所在官府符印的文书,方由流求代办公署组织统一运往流求。实际上很多人都没有文书,但也这样浑了上岛,只不过上岛之后,他们才意识到,并非因为他们聪明,而是公署代办有意纵容。
在杨妙真地大轿之后,又是一抬抬地贵重物品,都是流求特产,前后数来,足有一百二十八抬之多。
眼见着这些人自视线中消失,魏了翁有些坐不住了,他起身便要出去:我要去见官家。
众人都知道他是为那些金银铜锭而坐立不安,都笑了起来。倒是岳珂道:华父兄,天子与贤妃,只怕有些年未曾见面了,你这般跑去,未免太煞风景
国家大事,岂能因与妇人女子相会而耽搁真德秀肃然道:华父兄,下官陪你前去。
原本听了岳珂之语后,魏了翁有几分迟疑的,但被真德秀一说,便不好再退:如此你我便先行一步。
他二人也不理会其余人等,就如此离了雅间。岳琦与乔行简对望了一眼,乔行简略一迟疑,然后拱手道:下官也去,先告辞了。
他们下楼之时,那顶十六人抬地轿子中,杨妙真却在全身颤。
终于要见着了,就象那个男人在那个夜晚里说的那般,大红的轿子,吹吹打打迎接她。她虽是坐在这轿中,却也听得所到之处,都是爆仗响锁呐齐鸣。
轿子之中,她面红似火。
有几年未曾见了是三年,还是五年她在心中想。
无论是三年,还是五年,都有很长时间未曾见面,当初分开时,他身高才堪堪与自家相齐,而今听得韩平等人说,他已经要比自己高半个头了。
一股莫明其妙的情感,让杨妙真又觉得有些愁苦。这么长时间不曾见过,在她记忆之中的赵与莒,仍是数年之前的那个半大的少年,而不是如今那位高居九五至尊位置的天子。当初他面冷心热,晓得给自家准备一些女子使用之物,晓得照顾人,是知冷知热的知心人儿。可如今呢,他是否一如既往
当了天子,自然少不得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还要再加后宫佳丽三千人听闻他给自己一个什么贤妃,莫非就是他后宫之中养着的无数女人中一个
才不要这般,若是如此,还不如我回流求去或将那些后宫中的狐媚子一枪一个尽数刺死阿妤姐除外,她比我认识他还要早些
轻轻咬着唇,杨妙真习惯性地去摸自己的银枪,但手伸出旋即想到,自己坐在出嫁的轿子当中,那银枪不在身边。
一五五、平地风雷起京东
一路之上,杨妙真想过极多,柔肠千转芳思百结,可当她再见到赵与莒时,却忍不住尽化作两行银珠,叭哒叭哒掉落下来。
她是个粗直的性子,为着赵与莒的缘故,这些年来已经磨砺了许多,但当她到了赵与莒面前时,却又恢复了本心。
在赵与莒完成许诺,为她和她兄长的旧部寻着一处生路时起,她便认定了,这个男子是个可以依靠的人。在赵与莒身边的几年里,虽说他多数时候都是淡淡的喜怒不形于颜色,但是,他的关注却是杨妙真此前从未曾经受过的。离别前的分香暗盟,缔结了两人此生之缘,接着便是长达四载的分离,可这分离从未熄灭杨妙真对赵与莒的情感。
相反,由于相思的缘故,这情感反倒更深厚了。
譬之佳酿,历久弥香。
赵与莒身材果然比她要高出小半个头,两人相遇之时,他向前紧走了几步,脸上浮出浅笑,然后向杨妙真伸出一只手。
喧闹声都已经留在了皇宫之外,在这灿锦堂之内,只留下些宫女内侍。事实上,史弥远倒台之后,宫中宫女内侍便被韩妤梳理了一遍,那些她觉得不太可靠的,都已经放了出去。
四娘子,这一向可好将杨妙真的手握住,赵与莒脸上的浅笑渐渐消失了,说话时也哽咽了一下。
若说他不思念杨妙真,那也是谎言。
就在赵与莒与杨妙真执手相望泪眼时,慈明殿里,一群年幼的宫女正专注地在纸上写着什么。
她们用的是流求特产的铅笔,这种笔的制造现在很简单,用木工车床车出来的两小半地圆木条。中间划出一道沟,再将笔芯装进去,最后用鱼膘胶将两小半圆木粘住。使用之时,只需用刀削尖笔头便可。这种硬笔,极容易被那些没学过多久书法的人掌握,也可以写出小字,以节约纸张。
杨太后面带微笑看着这些小宫女,眉宇之间极是满意。
这位官家儿子,虽然不是亲生,却待她极是敬重,晨昏问候自是不必说的,还有时不时献上一些女人家喜欢的东西。象是流求地香水香皂,最新款式的玻璃镜子。用羊毛制成的大动物布偶。虽说都是些小玩意儿,可就是让人觉着贴心,而杨氏族人,也极得天子看重,虽说天子没有给他们实权。这也是本朝防外戚的应有之举,须怪不得官家。
她看了侍奉在旁的韩妤一眼,嘴角上的笑容更深了。
还有天子这位极受宠爱的婕妤,她出身不高,只是天子幼时的使女,相貌在这宫中。也算不得顶尖的。只不过有种宫女所没有的气质。虽说极得官家宠爱,却从不恃宠而娇,在太后面前礼仪从不失缺,想着法子替自家开心解闷,管着宫中事物,也是井井有条。
由韩妤身上,她又想到今日入宫地贤妃未入宫中便被纳为贤妃,这在国朝是极罕见的事情。不过官家早将此事向杨太后说了。听说当初官家被选为沂府嗣子时,为防着出意外。而将她送往海外,却在海外辟出若大一份基业。杨太后微微皱眉,官家当初如此之举,是不是看到日后会有废立之事姑且不论,这女子能在海外自辟基业,定然是个权欲极重之人,倒须防着她一二。
阿妤。她呼了韩妤一声。
臣妾在。韩妤原有些心不在焉,但闻言还是立刻肃立道。
休要在意,天子官家,后宫佳丽自是难免。杨太后抓住她的手:你性子和缓,又识大体知进退,哀家会向天子奏明,也让你升上一升。
多谢太后。韩妤不曾矫情,顿了顿,她笑道:臣妾方才在想的,却是贤妃性子。
哦女人的八卦心理乃是天性,杨太后亦不例外,她看着那些小宫女们也仿佛竖起了耳朵,笑着将韩妤带到了偏殿,然后问道:你与这位贤妃极熟极熟呢,也极要好地。怕杨太后有所误会,韩妤不动声色地解释道:她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最不喜拘束,宫中规矩多,只怕她会觉着束手束脚。她这人性子极好,言语虽直,心地却是极善的。
她也姓杨杨太后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而是将问题转到了杨妙真的姓氏上来。
太后这是明知故问,韩妤有些不解,但还是依言答了。
若真如你所说,是个心真口快之人,那在这后宫之中杨太后摇了摇头,觉得此时说这话尚早,她正待再次岔开话题,却有宫女进来道:太后娘娘,官家与贤妃前来与太后娘娘问安。
说曹操,曹操到。杨太后对韩妤一笑,然后道:请来吧,阿妤,你过来替哀家捏捏脖子,宫里上下,便是你手艺最好了。
韩妤知道她这是在为自己壮声色,只不过这番做法,杨妙真那心性,未必能看得出来。她抿着嘴轻轻一笑,杨太后一番好意,她自然要领了,而且,在韩妤心中,多少也对杨妙真这个贤妃身份有几分嫉妒。
她只是婕妤,见着贤妃,却是要行礼的。
不一会儿,赵与莒牵着杨妙真的手走了进来,杨太后凝神向杨妙真看过去。只见这女子身材高大,体态修长,长得虽说艳丽,却还比不上韩妤。一双大而圆地眼睛,微微有些红,大约方才哭过,而面上神情,却尽是欢喜。她眼睛极是灵活,看着人时带着种奇异地力量,这给她平添了几分撩人之色。
狐媚子。杨太后不为人觉察地轻轻抖了一下眉。
就在杨妙真拜见杨太后的同时,淮南东路海州东海县,一大队船舰开始靠港。这原本是李全的地盘。现在却属于彭义斌。
新近被封为京东总领的彭义斌面带微笑,站在码头,迎着来船。
他今年年近四十,身体粗壮。看上去象是个普通的工匠。身着地铠甲是流求制的半身甲,穿在他身上却有些不伦不类。他留着一脸浓密的胡须,目光坦诚,当见着从第一艘船上下来地人时,更是欢喜得手舞足蹈。
刘大哥,来地果然是你
从那船上下来的,是刘全,杨妙真地舅父。这些年他在流求踏实做事,虽说不象方有财那般位高权重,也不象义学少年那般风头正劲。但也颇积累了声望。他与彭义斌是熟人,当初起事时经常相见,彭义斌原是红袄军霍仪部将,在霍仪死后投奔杨妙真,便是刘全搭的线。
小霍。十年不见,你竟然已是大宋京东总管了刘全跳下船时,身体稍稍一晃,有人想撑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好小子,干得漂亮。李全那厮也被你赶走了
我是京东总管。你刘大哥却曾了皇亲国戚了。四娘子被封为贤妃那可是仅次于皇后彭义斌紧紧搂住刘全胳膊:原来当初便是官家送来粮饷与我等,可笑那李全,竟然不知自家手中兵将,大半都属官家
两人俱是快意而笑。
船上流求护卫队一个个地下了船,领着他们的,正是李邺。这些护卫队中,颇有些便是当初被李全打去流求的红袄军少年,他们踏上这故地。都是精神振奋。
瞧。当初李全当包袄般甩给四娘子的少年,如今都是好汉子。刘全指了指这些正在迅集结整队的护卫队:小霍。这次我带了三千人来,尽是流求精锐。
对于流求精锐,彭义斌多少有些不放在心上,虽然看这些人整队集结,极是雄壮,也有精兵气势,但在他看来,在流求练得再好,也比不过他手中的百战老兵。故此他只是打了个哈哈,不曾予以置评,刘全也不以为意,将李邺叫过来后道:这位便是如今京东总管彭义斌,你唤他彭大哥便可。
见刘全召来这个流求护卫队的领才如此年轻,而且让他呼自己彭大哥,彭义宾心中有些不悦,他是真性子,不悦便摆在了面上。刘全又对他道:这是李邺李汉藩,流求护卫队队正,却是天子门生,自幼便跟在官家身边地。
听得这个,彭义斌方才动容,明白刘全却是一番好意。他是中途投靠大宋的,原本就极易受到猜忌,若能与这些天子近臣结好,那便不虞有小人在天子面前进谗了。他忙抱拳拱手:原是护卫队正,久仰久仰。
彭大哥这话便虚了,我不过是一无名小卒,哪有什么可久仰的李邺微笑道:官家有信与我,说此来是向彭大哥等久战宿将学习的,彭大哥若是瞧得起我,便当我是帐下一小卒驱使就是
听他说得爽快,彭义斌也极高兴,他对官家与杨妙真自是忠心,但也有自家的小算盘,官家遣人送来地密旨中,虽说交待得很清楚了,但他还是怕塞到自家地盘之上的流求护卫队会闹出什么事情来。不过看到来的是刘全,他心放下一半,再看这李邺并非那恃宠而骄的人物,剩余一半心也放了下来。
将二人迎入军帐之中后,彭义斌挠着脑袋说道:刘大哥,当初我便是听你的,留在忠义军中,如今你来了,我自然还是听你的,这京东总管
小彭,你还是信不过俺。刘全冷笑了声打断他道:官家给你地密旨之中,是否有欲在京东两淮屯田之语。
彭义斌脸微微一红,点头道:有之。
淮南咱们管不着,这京东与淮北屯田,便是我了。刘全在流求养歇了十年,眼见着子侄一辈地人物都已经长成起来,所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他原已经死寂的心思又活络起来。经过流求的十年,特别是在木器场为总管以来,他自觉也学着不少东西,故此口出壮语:小彭,今年要你助我,明年便不须,后年便是我助你,到时候京东路的粮饷,我这个京东淮北屯田使全包了。
果真彭义斌既惊又喜。
淮北之地,如今尚在金国手中,每次金国南侵,总免不了以淮北为跳板,进窥淮南江北,若能夺了淮北,淮南便可成为后方,淮南的水运方便,沃野千里,又濒临大海,原本便是富庶之地,若能安稳下来,自然又可成为大宋一处粮仓钱库。
而且,淮南离得临安近,不象是蜀地,相隔太远。
那是自然,我老刘几时骗过你刘全将胸脯拍得极响:这么多年来,你说你听我老刘的话,何曾吃过亏
彭义斌一笑,好一会儿又道:刘大哥,既是如此,须得我做什么简单,等我拿下徐州之后,先借些兵马与我守着便是。刘全一语惊人。
拿下徐州彭义斌失声道。
徐州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忠义军也曾两度大举进攻,只是都不得入城。虽说彭义斌并李全之众,全军号称数十万之众,实际上真正有战力不过数万,而且既要北防胡虏,又要西抗金国,实是不能调集大军长期围攻徐州。
况且徐州四战之地,便是占了下来,金国也必会大举反攻,未必能守得住。
正是,我兵力不足,固此要向彭总管借兵。刘全笑道:彭总管放心,徐州城虽坚固,流求护卫队却是不怕。
彭义斌是知晓流求护卫队的所谓大炮的,只是那件武器向来用在海上,不闻可以用于6战,他皱眉沉思,然后惊喜道:黄河
此时黄河夺淮入海,正好经过徐州,若是能将大船开入黄河之中,便可隔绝南北,挥船上火炮之作用了。
刘全微笑颔:只是徐州至淮安,水中多有巨石,须得疏浚河道。彭总管新收得李全数十万众,其中精锐归你,其余归我,我也不白要,愿以一石粮换十名青壮,彭总管以为如何
彭义斌大喜,红袄军裹挟流民做战,声势虽大,战力却未必强,哪有换来地粮食更实在他忙不迭点头,然后笑道:刘大哥与我是何等交情,若是还要,只管开口,别地没有,这人力多得是
还有一事,须得彭总管劳心。刘全又笑道:官家意图恢复,想自金国人手中夺回徐州,朝中众臣却颇有反对之声,故此此次出兵,还须彭总管寻个由头,莫让官家为难。
那帮子腐儒,成什么气候,官家也是特宽厚了些。彭义斌为忠义军领,自是没少受过朝中衮衮诸公的气,他冷笑了声:此事包在我身上,他们骂我骂得多了,也不在乎多此一次
一五六、奇折广开天下财
福宁殿,御榻。
一只雪白的胳膊,自锦被之中伸了出来,在空中划了个圈儿,然后又缩回了锦被之中。
接着便是一声慵懒的轻吟,声音极为婉啭,让人听得血脉贲张。这声音惊动了榻上另一人,那人睁开眼,先是瞅了瞅搭在自己胸前的那只玉臂,然后才回过神来。
阳光透过布帘,直接照在御榻之上,那人微微动了一下,然后坐起身来。他的动作将身边的女子惊醒,女子嘟囔了一声,抱紧了他赤着的腿,脸在他脸间蹭了蹭,出呢喃一般的抱怨声。
从此君王不早朝啊
赵与莒靠在枕头上,看了看正躺在自己身侧的杨妙真,又眯着眼看了看太阳。这时节,太阳起得原本便不算早,都到这个地步,想来已经是八点以上了吧。今日虽不是大朝会之时,却也有早朝,那帮子大臣,免不了又要唠叨了。
杨妙真睡觉时极不老实,胳膊和脚喜欢架在他身上,在这半梦半醒之间,更是四处挨蹭。赵与莒只觉欲焰飞腾,禁不住将她紧紧的揽住,杨妙真被他动作惊醒,觉他的异样,吃吃的笑了一声,正待说话之时,忽然听得外头有内铛喊道:陛下,宣参政等求见
唔
宣缯虽不是丞相,但作为参知政事,在这没有设左右相的时候,于群臣之中地位最为重要,故此他出面求见,倒是最合适不过的了。赵与莒抿了抿嘴,昨日为了与杨妙真相会,魏了翁等人求见被他驳了,看来今日是无法躲掉了。
这些臣僚。面对着史弥远一筹莫展,对付他这天子却有的是办法。
微微叹了口气,赵与莒在杨妙真身上丰腴之处抚了一把,淡淡地道:你也起来吧。梳洗罢后便去太后处问安,就与在咱们庄子里时去母亲那一般。
这劳什子的皇帝竟然如此辛苦。杨妙真也不满地哼了声,自床上爬了起来,锦被自她光洁的肌肤向下滑落,在赵与莒看着要害处之前,她慌忙抓住,将自己身体裹得紧紧的:去吧去吧,我听说那整日在后宫里嬉戏地,都不是好皇帝。莫要让人说了。
赵与莒被她这话说得忍不住一笑:好皇帝与否,倒不碍后宫何事,若非天子自家骄奢淫逸。后宫佳丽如何能乘虚而
早有宫女侍候他起来穿衣,见有外人,杨妙真更是将自己缩起来。赵与莒如今早就习惯了。便是赤身面对着这些宫女,他也能面不改色。曾经有宫女在服侍他穿衣时搔弄姿,却被他即刻赶了出去。
朕去见见那些大臣,你歇会儿,要吃什么让人给你端来。赵与莒活动了一下四肢,觉着神清气爽,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你们也出去,我自己来杨妙真见那几个宫女还候着,便将她们都赶了出去,很快。那些宫女都应声离开,殿中只有她一人,她哼哼叽叽的爬起来:朕朕朕的,还震震震呢
赵与莒离了寝殿,直接去了博雅楼,这是皇家,存了大量书籍的,然后吩咐御厨送碗粥上来。再让人去唤宣缯等人。当宣缯等人见着他时。他还在啜粥,宣缯等人正要行礼。他挥了挥手道:此地随意一些,诸卿来得正好,有一事须得与诸卿商议。
这些大臣气势汹汹而来,原本是找麻烦地,但还没等他们说话,内侍便将早准备好的几本小册子交到众人手中。他们只得暂时按捺住,先看了手中册子,再准备与天子好生理论。
奉诏献请行银行折
众臣看得这个标题时,都是一怔,这银行为何物,他们都极陌生,倒是听过金铺银铺的,却不曾听过银行。
打开册子一看,果然开头便是介绍银行,这银行与大宋钱庄相类,但又有不同之处,先银行为官办,其实在大宋各州府皆开有分号,再次便是职能远较钱庄要多。初看时,众人都不以为然,但细细看下去,特别是说到银行在稳定楮币上的功效,众人都是恍然大悟。
难怪昨日贤妃入宫,要那般大张旗鼓放出海量金银铜锭昨日众人只以为是为了稳定楮币,如今看来,稳定楮币只是目的之一,最主要的还是为这银行铺路
官家,这本册子宣缯心中一动,这册子不知是哪位大臣奉诏而写,自己身为群臣之,却并不知晓,这让他多少有些失落。
这是朕令耶律晋卿写的,朕听得他说流求以银行平准钱价,有益民生社稷,朕便留意了。赵与莒微笑着道,却没有把银行同时也可以为政府带来大量收益之事说出来。
臣觉得银行放贷之法与王安石青苗法相类,臣恐怕与民争利先且不说,臣恐怕如青苗法一般,为奸小所乘薛极竟然也婉转地表达了反对之意。赵与莒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薛极打了个冷战,觉得自家用心被天子看透了。
他家亲族之中,便有放高利贷以谋利,故此他对这银行放贷之事极为反对。
在此的众臣之中,真德秀魏了翁算是比较公心,其余之人,甚至包括郑清之这位曾经是天子这师的,家族之中或多或少都有高利贷有些牵连,当初王安石青苗法被破坏,很大原因便是触及王公贵族之利益。
待得诸臣都表达反对之后,赵与莒淡淡地说道:这银行放贷,却不是对着穷苦百姓地。
众臣一时哑然,虽然天子话语中隐隐有识破众人真识用心之意,他们却没有一个人面红耳赤的。
赵与莒又道:朕想来,穷苦百姓家无恒产,便是有一两亩薄地,朕也不忍他们拿出来押作贷资。这银行放贷。是向着有恒产之人,要贷的不是十贯八贯地小钱,而是至少数千上万贯的大钱。众卿想必都知道,我大宋商贾富户远胜前代。他们做大件买卖,难免会有手头周转不动之时,若是此刻由银行贷他一笔,他获利之后,再行还贷,如此银行既有收益,这商贾富户也可得利,不必眼睁睁见着那商机自面前溜走。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又向着魏了翁道:魏卿,朕查过国库,确实空虚。难为你了,朕既是向颁诏永不加赋,总须得开源。为卿寻些财路来,咱们君臣,一本正经地在此谈阿堵物,后世之人读史,不知会不会说咱们君臣都钻进钱眼之中了呢。
听他说得满口无奈,仿佛办这银行,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而想出的办法一般,众臣都是大惭。原本攻击地话语,便在嘴中又打了个转儿,暂时未曾说出来。
朕也知道。朝廷去办这银行,确实有不便之处,传了出去,从朕到诸卿,免不了个个挨骂。故此,朕又有一个折衷的主意。赵与莒见众人不说话,便乘热打铁道:那流求银行是做惯了的,既有人力又有财力。不如将咱们这大宋银行交给他们做。每年须得向朝廷缴纳多少铜钱,一如朝廷将铁交与商人一般。诸卿以为如何
原本愁眉苦脸的众臣立刻展开了眉头,这确是个好法,朝廷分文未出,便可自流求银行得一笔收入,这流求银行几乎是贤妃地嫁妆,想来天子是看上了皇妃的私房钱,却不好明要,变着法儿掏皇妃私房钱补贴国用。
薛极对利益更为敏感一些,他讷讷了会儿,突然道:官家,若是其余人家也要开这银行,当如何是好
朕以为,先让流求银行试行一些时日,若是成功,不妨推及,若是失利,也好及早叫停。赵与莒的回应大出众臣所料。
这位官家在潜邸之时,给众臣的印象是沉稳古拙,不象是个精明人。可将史弥远一伙一网打尽时,却显得果决深沉手段高妙,这些时日亲政,那安定全局的国是诏书一颁,众臣又觉得天子激进刚烈,但方才这试行之说,却又回到了那沉稳上来。转了一圈,众臣还是觉得这位天子实在是无法看透,丝毫不象他现在这年纪。
魏卿。赵与莒又道。
臣在。
流求银行行长,姓陈名子诚,字伯涵的,对这银行运作极是熟悉,朕会令他去拜谒卿家,卿与他好生商量,做个章程出来,每年要他缴纳多少钱钞,你心中也要有数,第一不得令国库吃亏,第二也不得竭泽而渔,要让他觉着有利可图。银行分润得来之钱,尽入你户部国库之中,朕不取分文。
若是按着大宋茶铁盐制,所获之钱中,除了进国库之外,还有极大一半分要进天子地私库。听得皇帝答应,这银行收入天子分文不取,魏了翁心中又是一快,禁不住赞道:官家圣明
赵与莒暗笑,银行若赚钱,不就是他自家赚钱,哪需要再到国库里去剥些来。
只是有一事,宣卿,魏卿,你们都须出力,不可在此事上相互推诿。赵与莒不待他们回过神来,又继续道:流求银行,初时只在临安泉州广州成都江州金陵六处开办,你们回去商议,召翰林学士拟一份旨意,令这六处地方官吏全力协助,不可敷衍了事。
这原是应有之意,而且试行地方并不多,故此众臣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并未激烈反对。只是真德秀这时道:官家,若是这流求银行有作奸犯科之事,当如何处置
自是禀公处置。赵与莒淡淡一笑道:真卿是怕朕纵容其不法么
真德秀寒着脸,默认了赵与莒的猜测,赵与莒也不与他一般见识,在他看来,这满朝公卿皆有可能横行不法,倒是在流求那严苛惯了地地方呆了数年的流求移民,横行不法的可能性极小。
开办流求银行地六座城市,临安为行在自是不必说了,泉州广州海商云集,而且数年之前流求便开始向这里的海商放贷。成都为蜀地之中心,也是西南商贸中心,而金陵可以辐射两淮,进而影响到赵与莒在徐州地计划,江州则是因为永丰永平二监在此,大宋铜钱倒有大半是在附近地鄱阳所铸,而且两江路所供财赋,在大宋诸路之中算是顶尖的了。
关于银行之事,若还有不解之处,让陈子诚与耶律楚材为众卿解说,朕也是一知半解,正好与卿等同学。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正其意也。
到得最后,赵与莒如此说道。
陛下,臣有一事,还请容禀。
赵与莒原以为扔出银行这么复杂地一本册子与他们,足够让这些朝中重臣脑子里乱成一团了,却不料其余人都在想着那银行应该如何实行,如何才对自己最为有利,真德秀却不肯放过他,而是出来奏道:今日原本为常朝四参之时,臣等自六时起便于殿外候驾,陛下却迟迟未出。须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禹胼手胝足方有天下,纣酒池肉林而失其国
朕知道错了赵与莒唯有苦笑,拱了拱手道:诸卿家中有婚丧之事,尚可告假,朕却一日假都没有,真卿,朕知错了,再无下回,如何
真德秀还欲说话,赵与莒摆了摆手,脸色冷了下来:仲尼曰,不为己甚。
见群臣注意力有转到这件事上来的迹象,赵与莒又道:还有一事,朕曾说过要在各州府择名医广授医术之事,朕现在想来,还是草率了些。
听得赵与莒要反悔他在国是诏书中做过的承诺,众臣都是一惊,天子一言,绝不可朝令夕改,否则必失臣民之心。宣缯当先拜倒道:官家,此事不可更改,陛下国是诏书,有如泰山之重,若是朝令夕改,陛下何以服众
臣附议薛极也道。
赵与莒扬起眉毛:且听朕说完
见天子有薄怒,众臣终于哑口,凝神倾听他说话。赵与莒扫视众人一番,然后道:古人云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为相为医,皆须识文断字。朕听得人言,乡里蒙童之师,多有粗鄙无学滥竽充数,乃至有人将郁郁乎文哉念作都都平丈我。
听得天子说起此事,众臣都是一笑。
朕想来,若是有这等人去学医,必会误人性命,故此有意令这些学医之童在学医前先学识字与算术,能识字,方可看药方,能算术,方可配药重,诸卿以为如何
对于天子这个观点,众人自是无从反对,在他们看来,这也只是体现天子仁德的小事,却不是什么军国大事。
注1:历史上,原本是梁成大在史弥远指使下疯狂攻击真德秀,真德秀被一贬再贬后,他还不肯放过,仍在理宗面前喋喋不休,理宗一句仲尼曰不为己甚才放了真德秀一条生路。
一五七、天子壮丽以重威
大宋宝庆元年八月十五中秋,贤妃入京带来的流求风潮愈演愈烈,以大宋时代周刊为的京城中新兴的报纸群,直接或间接宣传鼓吹有关流求的一切事宜。现在周刊的众已经从仕子扩大到商人与官宦人家的女儿,原因无它,在周刊游历之中,针对那日引起轰动的贤妃入宫之事,开始介绍诸如如何与流求贸易还有流求针对女性的新特产香水与香皂各种美容护肤品。
最重要的还有流求服饰介绍,流求仕女穿的那种风格的衣衫,因为自海外而来的缘故,在赵与莒给它取名之前,便有了一个和后世一模一样的名字:洋装。
这还得益洋装布偶的盛行,传说贤妃娘娘献给太后的礼物之中,便有这种布偶,有人觉着这布偶与那行魇镇之术的草人相似,但也有人以为这不过是如福娃一般小玩物罢了。不过许多闺中巧女,自此倒多了一项游戏,便是按着那洋装模样自家裁减缝补,替布偶做上几套服饰,比比谁做的更为漂亮。也有胆大的,竟然依着模样给自家做的,穿将出来,倒也颇为临安添了几分风情。不过这样做的多是商贾之女,家教不是十分严苛的。
这种风潮,也随着大宋时代周刊一起,向大宋内地各州府扩散开来。
就在这种气氛中,流求银行在御街开始破土动工。为了彰显流求银行的与众不同,在建造之时,并未采用传统的砖木结构,而是采用了钢筋混凝土。混凝土是用桐油桶密封好后自流求带来的,不虞会因走潮而无法使用,而负责建造的,则是拥有丰富经验的方有财老先生。
他穿着绿色的官袍虽然到现在他还没有弄清楚自家的品秩,但这并不妨碍他将临安府知府以下地官吏呼喝得团团转。其实也没有多大事情。不过是在御街之上建一幢屋子罢了,他在流求建了也不知有多少。但在他看来,若不呼喝两声,便不显他的威风。
老德,王老德,你这厮又在拖拖拉拉了,早知如此,便该让你留在流求,不带来了见着王老德。他怒喝道。
王老德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圆滚滚的面庞上全是无害的笑,听得方有财骂,他并不着恼,只怕全流求之人都知道,这位大管家的喝骂不可当真。
方管家。有何吩咐他笑起来时候,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几乎完全从面上消失。见他这副温吞吞的好脾气模样,方有财把叫他来的原因都忘了,颇是嫉妒地骂道:你这厮倒是好福气。也没见着你吃啥。便养得这般膘肥体壮,为啥我天天进补,便是胖不起来
王老德瞄了方有才明显凸起的腹部一眼,呵呵一笑,却不回话。
周围颇聚了些来看热闹之人,造房建屋大伙都没少看,但象流求人这般,用河沙青砖钢条和那叫什么水泥地玩意建屋,却是件极稀罕的事情。这些游手中。也有霍重城遣来照应的,不过其实临安府早派了人手来,倒不虞有人捣乱。
如今的知临安府,便是自山阴将赵与莒带到临安的余天锡,他在嘉定十六年中进士外放,史弥远垮台之后原本极为惶惶不安的,但赵与莒却将他调回临安知临安府。
事实上,对郑清之余天锡地任用。赵与莒有赵与莒的想法。他与史弥远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放逐史弥远。群臣只会觉着他仁厚,而不会说他忘恩负义。而与郑清之余天锡则不然,他们虽是依附史弥远,为史弥远亲信,但又与王愈盛章李知孝等史党不同,他们对赵与莒登基立有大功,又未曾觊觎皇权,重用他们,一来可以安抚史党,二来也表明天子绝非薄情寡义,三则是为宣缯薛极等寻找替代。
如今赵与莒可以用宣缯薛极等制衡朝中的正人,也就是真德秀魏了翁等人,可宣缯薛极已老,葛洪乔行简也与真德秀等人走得近,若不预为防备地话,以后朝中被这伙自诩为正人君子地把持住了,赵与莒这个天子反倒要被架空。
这位老丈请了。
方有财正在工地之上指手划脚,远远的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因为被差役拦住不得过来,便大声叫道:老丈,在下永康陈安平,字易生,请问你们为用大木,果然可起高楼否
方有财原本便是个爱炫耀的性子,闻言挺胸拍腹:那是自然,在我们流求,这般屋子建得多了
陈安平身边仍是他那名为李石的同伴,那人拉了他一把道:易生兄,我看大宋时代周刊所载,流求政务,农商并举,却与令祖之说相近了。
原来这陈安平乃为名门之后,他族祖陈亮,号龙川,为一时之雄才。他家住永康,离临安并不远,前些时日得了一份大宋时代周刊,惊叹之余便起临安一游之兴,与好友李石字子玉的,便赶来临安,恰恰遇上贤妃入宫之事。
老丈,不用粘土,不用木榫,如何建屋,可否与在下解说一番陈安平又问道。
你过两日来看便知了,嘿嘿。方有财卖了个关子。
见他这般模样,陈安平与李石商议了几句,竟真日日都跑来看那屋子。待见得以钢条为骨,以砖石为肉,以水泥为皮,那屋子迅建起之后,这二人来得越的勤了。
不仅是他们,临安城知道这消息的,多跑来看看,便是大宋时代周刊中,也专门介绍过这种屋子。
临安高楼林立,而且此时天子尚未彰扬理学,只要不是朝堂之事,象这般民间建房,只要不逾矩,官府便不究,况且谁都知道。这流求银行背后,是那位声势赫赫的贤妃,哪个会不长这眼。
人力材料皆足,建地又不是什么高楼大厦,不过月余功夫,这流求银行临安总部便建了起来。这是幢三层的建筑,在酒楼林立的临安,并不显得高大,但那玻璃窗铁架护栏外壁瓷砖水泥地面等等。还是让临安人觉得新鲜。除了地面三层外,在地下还有一层,算是银行的金库,周围都用水泥石条封死了的,不虞有人挖洞进来。
竟然如此奢靡见着这模样,第一个不高兴的便是魏了翁。他在轿子上掀起帘角,然后摇头哼了一声。
轿子没有回他自己地府邸,而是去了时任参知政事的葛洪府邸。
葛洪在如今朝堂众臣中,年纪极长,史弥远时。他与史弥远关系不亲不仇。如今天子亲政。他在国家大事之上,多数时间都不一语。
魏华父,此次前来,不知有何事二人会面之后分宾主落座,葛洪捋须问道。
葛参政,下官此来,是有一事与参政相商。魏了翁叹了口气:方才自御街上来,行经那新建成地流求银行处,可谓极尽奢靡之能事。如今四海未靖。天子好奢,恐非国家之福。
葛洪微微颔,显然是赞同魏了翁地。
下官想来,天子一向节俭,先帝已是极省的了,当今天子御膳每餐不过四菜,三素一荤而矣,天子极贤。这般奢侈自非本意。不过是为取悦于贤妃罢了。如今后宫无主,虽有太后。却甚少管事,天子极宠贤妃,只怕武后之事,殷鉴不远。
他这番话说得葛洪胡须不停地抖动,也不知是惊恐还是怒,好一会儿之后,葛洪道:魏华父,想必是真景希让你来地,是也不是
魏了翁一愕:虽是如此,也是下官本意。
葛洪沉默不语,他会客的堂屋极朴素,当年他在地方为官之是,便以清廉著称,但身为参知政事,薪俸足供他过上极舒适的生活,这般朴素,却是有些刻意为之了。
华父老弟,真景希因为大宋时代周刊的缘故,最近心气只怕不是太好吧。葛洪忽然换了话题:近来周刊之上,刊载陈龙川与朱晦翁学案,陈龙川辞文磅礴,所言极为犀利啊。
魏了翁不明白他所指,睁大眼睛看着葛洪,葛洪微微一笑:如今这位官家,做事都是谋定而后动,此事我知之,宣缯知之,薛极知之,真景希亦知之,唯有你魏了翁耿直不知耳。
还请葛参政明示。魏了翁起身行礼,毕恭毕敬地道。
葛洪又沉吟了会儿,然后笑道:天子不知何故,极恶朱晦庵,虽说理学之士得以立朝,却难以大用。周刊之中,连篇累牍,尽是与朱晦庵论战之语,虽说明面上不偏不倚,实际上你可以看到,反对朱晦庵之文总是文采辞章极佳,而且必中矢。而支持朱晦庵地,除去真景希与你魏华父外,余子之文,不是执拗偏颇,便是斯文扫地天子虽不如先帝般弃理学为伪学,却是在挖理家之根脉啊。
魏了翁悚然动容,他虽与理学之士交好,却不算是纯粹的理学之士,故此不曾觉这一危险。细细想来,那大宋时代周刊确实为天子幕后支持,邓若水如今得天子信用,几乎是不遗余力为官家鼓噪呐喊,周刊对付理学,便是官家在对付理学了。当初理学被斥为伪学之时,朝中理学之士尽被罢黜,他们还可以在家中授徒,使得理学香火得以传承,但这周刊一出,士子无不争相观看,他们再想授徒,只怕要难上许多了。
这确实是在断理学之根,无怪乎近来真德秀越不安了。
葛洪叹息了一声,示意魏了翁回到座中,然后又道:朱晦庵平生,争议颇多,他虽学识过人,惜哉却不曾遇到当今天子。你记得周刊二期中所载之事么,如今国朝所遇,乃是自秦以来千四百年未曾有之大变,事易时移,连我这老朽也知道不宜抱残守缺,真景希却死抓着朱晦庵不放。他一日不放,便一日不得天子重用,他一日不悟,理学便一日不得彰扬。
那那流求银行之事魏了翁又道。
流求银行将行新钞天下,不壮丽不足以显其富足。你记得当初萧何治宫室之事么
当初天下初安,萧何奉命为汉高祖治宫殿,他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建起极为华美的宫殿,便是追求奢侈的刘邦见了也不禁责怪他何治宫室过度也,他回应说天子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魏了翁熟读史书,自然是知道这事的,然后恍然大悟。
就象是那日贤妃入宫时招摇过市一般,这座看上去极奢华的流求银行临安总部,也是在起一个安抚人心之用。无怪乎郑清之等人尽数缄口不语,便是真德秀,也是唆得自己来与葛洪关说想到此处,魏了翁不免有些埋怨真德秀起来。
真景希让你来寻本官,只怕还有深意。葛洪见他反应过来,便笑道:他让你说后宫之事,其实不在于贤妃,而在于皇后。
魏了翁此时已经完全明了,他点点头:后位久虚,非国之福只是上回咱们请杨家兄弟去与太后关说,不是被太后所拒么
此一时,彼一时也。葛洪轻轻捋须:当时贤妃未至,太后自然不好下手,如今么若是再有人倡采民间官宦之女以实后宫之事,太后必出面赞成。
魏了翁默然不语,他忽然觉得有些倦怠,当初史弥远在时,他们拚命想扳倒史弥远,为地是有一位英武有为的天子,可如今天子确实英武有为,他们又在想着如何约束天子上来。
莫非真如梁成大当初所言,自己名为魏了翁实为伪君子不成
真景希想必胸中已经有人选了,故此呵呵,只是咱们这位天子极是有主见的,我们这一番忙碌,却未必有用,还须得杨太后出面方可。这后宫之事,既无皇后,便是太后做主。葛洪一面淡笑一面道:你且去问问真景希,他准备选哪位名门闺秀入宫,我也好早做打算,若有必要,我便舍下老脸,去求太后便是。
一五八、迂人尚可欺之方
大宋宝庆元年九月末。
杨妙真抱着胳膊,极是不耐烦地在庭院中走来走去,随侍的宫女都垂着头,没有一个敢出声音的。
这位贤妃虽然爽直,心眼也好,没有丝毫天子宠妃的架子,不将她们当下役使女看待,但这几日她脾气却变得暴躁起来。虽然还未曾牵怒于他们,但被贤妃那锐利如箭的目光盯着,谁都心中不安。
宫中有传闻说,这位娘娘当初在京东东路,却是杀人不眨眼呢。况且她能海外辟疆,手段定然极狠辣的,否则如何能以一介女子之身,为天子拓土四万里
看着她们这般低眉顺目的模样,杨妙真越地不快活。当初无论是在流求还是在郁樟山庄,她高兴了便大笑,难过了便痛哭,每日耍枪骑马,教习一帮子义学少年,过的才是人的日子,而如今,整日闷在宫中,不能骑马,不能练枪,不能与义学少年相处,跟在身边的不是些豆芽菜般楚楚可怜的宫女,便是阴阳怪气的内侍看着便能让人恶心死
偏偏每日与赵与莒相处的时候还少,本以为他当了天子,两人自是朝夕相处了,哪知道当了天子也不自在,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便是要到自己处与自己亲热,也有人管。
哼
想到这里,杨妙真愤愤地将石头扔进御园鱼池之中,那里边都养着些珍稀的观赏鱼类。哪遇到过这般地主人,惊得四散游走,有两条险些翻了肚皮浮上水面。
四娘子。
正这个时候,她听得韩妤的声音传来。
这是在宫中她唯一觉得可以说上话的人,一来她们熟悉,二来韩妤被封为婕妤,地位虽没有她高,但好歹也算官家的女人。只是韩妤陪着杨太后的时间要多些。与她在一起的时间便明显要少。
阿妤姐不快立刻消失了,杨妙真高兴地去抓住韩妤的手,虽然论品秩身份,贤妃要高过婕妤,但她还是当年一般称呼。或正是因此,韩妤呼她时,也是如当年一般。称她为四娘子。
觉得闷了韩妤浅浅一笑:就知道你受不了这般日子四娘子,可要出去透透气
要啊,要杨妙真几乎欢呼出来。
见她一副小女孩般的神情,韩妤又是一笑,心中却是沉了下去。原以为她在流求练了几年,应该长些心思,却不曾想还是这般天真烂漫。莫非她以为这皇宫之中,还与当初在郁樟山庄时一般,可以由着她那粗率性子么
想起最近地传闻。韩妤心中更是不好受。
她与杨太后亲近,自然自杨太后处得知,朝中群臣要为天子遴选宫女充实后宫。虽然群臣的理由冠冕堂皇。说是早日让皇家开枝散叶,诞生大宋的继承人,但实际上除了杨妙真外谁都心知肚明,那是来分杨妙真之宠。而且,很有可能要从中挑选一个合适之人,扶持成为皇后,在后宫之中制约杨妙真。
想到自己会有一个不知道脾性的女主人,韩妤便觉得惶恐不安。她与杨太后亲近。自杨太后那里知道不少宫闱秘事,对于那些手腕高明的皇后,本能地感到畏惧比起她们,倒不如杨妙真更好相处
至少,韩妤相信,杨妙真不会做出那些谋害皇子的勾当。
四娘子,咱们去求太后,于郊外御苑之中赏菊。或许可以出去一趟。她握紧杨妙真的手道。
又是御苑。那不过是比这宫中稍大一些地笼子罢了。听得她这般说,杨妙真有些泄气地道:不去。不去。
你呀。韩妤抿着嘴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整日里陪着太后在教宫女,自是不知道我的闷处。或我也带着宫女教她们习武不成不成,便是太后允了,那朝堂之上的白胡子老头儿们,一定会气得吐血。他们气死几个不打紧,给阿莒惹了麻烦可不好,我已经惹了不少麻烦了。杨妙真自言自语道,然后苦恼地摇头:当这劳什子的天子,有什么好的,还生生有那么些人抢来抢去
天子有天子的好处韩妤淡淡地说道。
天子自然有天子的好处,但所受束缚,远比当流求之主要大得多。赵与莒此时看着跪了一地的大臣,也无奈地想。
为天下计,陛下也应广纳良家淑女,以实后宫才对。真德秀这一向严正的理学大师,如今亲自上阵:岂能因后宫有宠,而失天下之望
见着他一本正经地劝自己在后宫多玩女人,赵与莒只觉得厌恶,真德秀不能说是坏人,只不过他将理学地利益放在国家民族之上,或说他将理学的利益就当作了国家民族的利益。他已经执拗得有些近乎偏执,象是那些宗教狂信,或许正是有他这般地理学大家反复鼓吹,理学才击败儒家其余学派,成为中华此后数百年中儒家主流,终于先后为两个鞑虏王朝所利用,成了禁锢中华创造与活力的枷锁。
赵与莒厌恶一切走极端之人。
须得想个法子,将真德秀自自己眼前弄出去才行,近来群臣串联,倒有一半是他在穿针引线。不过真德秀私德倒不坏,而且对大宋忠诚,个人也有能力,再加之他声望极高,直接赶出去,只怕会被骂作昏君。
真卿,仲尼曰,克己复礼是为仁也。朱晦庵也说,存天理灭人欲。既是如此想,赵与莒忍不住要挖苦他一番:广纳后宫夜夜笙歌。此为人欲也,朕欲灭此人欲,以存天理,卿以为是克己复礼乎
真德秀仿佛听不出他言语中的讥讽之意,反倒理直气壮地道:官家虽灭人欲,却未存天理,虽已克己,却未复周礼
与他辩这理学教旨。却是自讨苦吃了,赵与莒只能无奈地拱手:谨受教。
天子好学,天下之幸,然则知过需改,方为大善。真德秀膝行向前,极恳切地道:自官家亲政以来,万象更新。天下臣民,无不翘,官家虽仁,惜哉不学理,故
真卿,朕前些时日见大宋时代周刊,看到这样一个典故。赵与莒面色冷了下来,自己只不过敬他虚名,他却喋喋不休起来。赵与莒此时倒有些理解,那些昏君为何会厌恶犯颜直谏地忠臣了:朱晦庵与陈龙川互辩,言语上争执不过。\便说陈龙川不成学问。朕倒是奇了,为何不成学问的陈龙川,反能与道学大成的朱晦庵相抗衡
真德秀正欲答话,赵与莒摆了摆手又道:朕又听闻,朱晦庵以为孔子诛少正卯之事为虚妄,可有此事
是,朱晦庵以为,诛卯之事不见子思孟子之语。只见于荀子,必为虚妄。
朱晦庵以为虚,想必也是因为,诛少正卯之举,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仁道。赵与莒笑道:唐太宗有言,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朕若听你之言,偏信理学,这算是明还是暗朕若如你之言。奉理学为圭皋。尽弃百家之言,这算是明还是暗
臣臣请求去
听得天子如此置问。当着众多重臣之面,几乎没有给理学留下丝毫颜面,几乎就要指责理学为虚伪之学,真德秀羞愤交加,叩大叫道。
朕说过了,兼听则明,朕虽说不行理学,也不信朱晦庵之道,但朕还是希望能留你在身侧,以有所补益。若是理学为正,朕自然行之,若理学为误,卿也可知过能过,卿方才不是说,这才是大善么赵与莒却不肯放他回家,这样的大儒,若是放他回乡,任他收徒授业,只怕理学影响会更大,而且还显得自己这个天子无容人之量。
臣不才,不为明主所赏,只能乞罢求去,天子何必强留真德秀又道。
哼,朕不喜理学,尚可容你,你固执己见,不可容朕赵与莒哼了一声:或你也欲学那沽名钓誉之辈,意欲弃朕而去,以待天时
这话说得诛心了,真德秀不得不叩道:臣实无此意,只是
朕已经说了,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你若觉着朕所作所为不对,只管进谏便是,若是有理,朕岂吝罪己之诏你执意要离朝,弃朕而去,是欲陷朕于不义,而为己沽高士之名么赵与莒懒得与他多说,冷声道:今日为着你理学一事,误了正经的朝会,理学不过是一家之言,岂为着你一家之事,误了天下百姓
真德秀抬起头来,脸憋得通红,却再也无法反驳。
众臣心中也对真德秀颇有不满,这次朝会核心问题原本是天子选宫女之事,但却被真德秀引至理学之争上,却误了原本地正事。唯有魏了翁,与真德秀交情深厚,不得不上前劝解道:官家,真景希乃纯臣,实无此意,真德秀,还不快快谢罪
真德秀长叹一声,拜倒谢罪。
赵与莒也不为己甚,毕竟对着真德秀这种迂人,可以欺之以方,留在朝中,也可以让宣缯薛极等人的不敢过于嚣张。
这次朝会便不欢而散,群臣劝赵与莒选宫女以实后宫的打算,也只得暂时推迟。
真德秀下朝之时,群臣都不理他,他神情有些恍惚,若只是他自家被天子训斥,还不会如此,但天子明确说到不信任理学,而且还置疑理学地正当性,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原先想来,天子亲政之后虽免了他的礼部侍郎之职,却不曾将他外放,而且还空着六部之的吏部,想是准备继续大用他的,现在才明白,他在朝中对于天子而言,只不过是面镜子。
而且还不是象魏征那样得天子信任地镜子。
天子励精图治,有明君之相,可为何偏偏不肯接受理学
魏了翁行在他身后,见他神情恍惚,拉住他道:景希,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天子只是一时不信罢了,你为何便如此颓唐
天子何只是一时不信真德秀苦笑着看了魏了翁一眼。
与魏了翁不同,他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些年,虽然恪守正道,却也算是历练出来了。他知道天子用意,若真是一时不信,他还有翻转之机,可如今这情形,天子分明是要从根子上绞灭理学。
理学如何方能求生
他二人各怀心思,还没离开宫门,忽然间有快行奔入宫内,魏了翁极是惊讶,若非重大之事,宫中严禁奔跑地,他驻足回头,见着一干大臣也如他一般停了下来。
片刻之后,他们又听得升朝鼓响,饶是满怀心思地真德秀,也不禁愣住了。
方才朝会不欢而散,这次敲响召臣鼓,可是要准备大朝会了
魏华父,可知有何事么葛洪年迈,出来时行在后头,此时也是满脸惊讶地问道。
下官不知,葛参政也不知么魏了翁看了真德秀一眼,他二人都不知道,真德秀定然也是不知道地了。
宣缯与薛极行得不远,因为与他们关系不睦的缘故,这二人没有过来,看他们在那交头接耳的神情,似乎也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非有大变故,不致于此,但又是什么大变故,令天子刚刚散朝,便又召群臣回去
郑清之与乔行简原本走得最快的,他们二人算是朝中逍遥派,郑清之与宣缯等人等参与过拥立之事,故此走得稍近一些,而乔行简则与葛洪相善,故此与魏了翁真德秀也有些往来。他们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一齐摇了摇头。
谁都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带着满腹狐疑,众臣又回到了殿前。
早有内侍在殿前候着,见他们转了回来,那内侍笑道:诸公,天子去了大庆殿。
生何事了有性急地便问他道。
小人不敢乱说。那内侍早得过吩咐,嘴头倒还算紧。
众臣只得再转向大庆殿,到得殿前,却为侍卫阻住,说是天子令众臣稍候。
大约过了刻钟时间十五分钟左右,终于得了入殿之命,魏了翁大步上阶,心中却在盘算着,能否利用这次大朝之机,将选秀入宫之事定下来。
赵与莒高坐于御座之上,居高临下俯视群臣,他面色冷淡平静,仿佛方才余怒尚未消褪一般。在大殿之上,还站着一个军使,却是送紧急公文之人。
众臣心中一跳,莫非边疆有警
魏了翁也将选秀之事抛至脑后,盘算着府库之中能余出多少钱粮来,若是边疆有警,只怕刚刚因为秋收而稍显富实的府库又要瘪下去了。
一五九、虎贲却月济柔刚
大宋宝庆元年九月五日,距金国山东西路徐州城一百五十里。
朔风猎猎,虽还只是九月的天气,但冷风已经透人骨髓了。田解虎紧了紧身上显得破败的衣裳,虽说罩了层铁甲,可那风还是从铁甲缝隙里灌进去,让他有些瑟瑟抖。
这劳什子的天气,莫非今年黄河又要冰冻他喃喃咒骂了一声,又羡慕地看了同他一般在疾行军的护卫队一眼。
与他相比,护卫队身上着半身甲,甲下还有厚厚的棉衣,虽说看上去臃肿了些,却没有一人冻得抖,即便是最微末的小卒也是如此,而他田解虎,在忠义军里算得上是个低级军官了。
,吃一样米养百样人,当初和俺不过是一般模样,只因去了流求,如今回来便这样子田解虎不无嫉妒地想。
无怪他嫉妒,这流求护卫队里倒有近一半都是当初自红袄军去的青壮,田解虎便在其中认出两个当年跟着自己身后跑的小屁孩,但如今他们,一个个脸洗得干干净净,象是那富贵人家大少爷一般,身上盔甲鲜明,行路之时疾步如风。再回头看看自己部下,田解虎都要为之脸红,一个个衣衫破烂面黄肌瘦,倒象是一只乞丐大军。
最让他觉得难堪的是,最初他以为这些流求来的护卫队,不过是腊杆银枪,徒有其表,可是实际上,这些护卫队无论是行军军纪还是度耐力上,都不弱于他的部下。忠义军行军时交头接耳勾肩搭背挤成一团,可人家却是排成纵列不至休息之时绝对鸦雀无声;忠义军日行五十里便要哀声叹气叫苦连天。可人家同样行这五十里,却是面不改色气不喘
田解虎也曾寻过自家熟人打听,这才知道流求护卫队平日里几乎天天要出操训练,一训便是三四个时辰。在流求暴风大风气候中强行军训练,那是家常便饭,每十五日甚至会有一次徒步一百里的疾行军操演,那些支撑不下的,早就被淘汰出去了。
而对于流求护卫队来说,被淘汰出去,不仅仅是名誉上的奇耻大辱,更是利益上的极大损失,先便是没有了护卫队地津贴与伙食。其次退出护卫队后也寻不着好的活做,而护卫队正常的二十四岁退役,便可由流求公署安排薪俸好地位高的职司
在流求,男子十八岁便须接受护卫队遴选,在十八岁之前,又大多是在流求初等学堂里就学,也就是说。他眼前地这两千五百名流求护卫队,竟然个个识字
想到这里,田解虎心中的嫉妒更甚了,想当初,他原本也可以去流求的。a只不过因为要跟着李全,这才留了下来,全不料如今李全成了大宋的乱臣贼子,而去了流求的却成了大宋官家的天子门生。
这贼老天,便是同人不同命啊。心中再叹了声。
他知道这些护卫队员今后前途,自家一个小小的忠义军低级军官,根本不放在对方心上。他为自家的前途而嫉妒,他的那些部下却是为忠义军地待遇而嫉妒了。
自家每日两餐,人家却是雷打不动的每日三餐。自家两餐里不过是些粗粮糠菜,人家却是有鱼有肉那种被称为罐头的流求物什。用玻璃瓶装着,每瓶里都是肥嫩嫩油汪汪的大块肉,或是带着卤汁的咸鱼。这些时日跟着他们行军,忠义军也算是有福,同样分得这些伙食,吃得大伙那个眼泪兮兮的模样
自然,流求护卫队的好伙食也不是白吃地,要想吃着。便必须跟上他们的行军度。沿着淮水前行,他们走到哪。那流求护卫军的补给船便跟到哪,若是跟不上,便只有吃自家那狗都不嗅的东西了。一日少说行五十里,这原本对忠义军而言是极难的,但流求护卫队教会忠义军士卒打绑腿,结草鞋,破水泡,加之又眼见着流求护卫军地大头目被称为队正的,也与小兵一般步行,忠义军竟然跟了下来。
而且随着双方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增加,忠义军不知不觉中也受着感染,那半途开小差的人少了,行军过程中乱烘烘的情形少了。说来也是羞愧,忠义军一个将领也未必能整好序列,往往流求护卫军随便来个人便可以安排得井井有条。据说他们个个识字能算,自是比忠义军的大老粗们要强了。
可就在几年之前,这帮子人中倒有一半,都是与他们一般,满京东乱窜的红袄军成员
老田,你说咱们去投护卫队,他们会不会收
一个满怀这种心思的忠义军凑到田解虎身边,小声嘀咕着道。
他们被委派来随护卫队作战的,都是原李全部下反正的,彭义斌地打算很简单,这些人不是他的嫡系,打给护卫队,既可应了天子密诏,又可卖给护卫队一个面子,还可将这些不好安置的家伙打出去。故此,田解虎他们的待遇实在不算好,这些时日跟着护卫队,他们心气也高了起来,只想若是能跟着护卫队混,那岂不远胜过在彭义斌帐下小心谨慎地过日子
白日梦,瞧人家的精气神,再瞧瞧咱们自个儿田解虎极是丧气地道:便是给你一套护卫队军服,你穿上了也还是你个顾三狗
那被呼为顾三狗的嘿嘿笑了笑,又低声道:不试试怎么知道,老田,虎哥,我实话说了吧,咱们这伙中,有大半都打着这心思,剩余的也只是怕受不了护卫队那苦,他,便是这般疾行军也要成列成行,这不是成心折腾人么,也亏那些护卫队地受得了。
田解虎冷笑了声,却不说话,他比这顾三狗有头脑得多。护卫队这向令行禁止,他们地战斗力自是不用说了,现在就看他们会不会因为初上战阵而慌乱,若是能熬成老兵。这二千五百护卫队,便是当二万五万乃至十万人使都成。
他正思忖时,突的听得马蹄声响,接着三名骑着骏马地斥候从他们身边奔了过去,田解虎离得近,可以看到三人身上都带着血迹。这三人奔至护卫队队正李邺面前,下马行礼,然后低声说了几句,李邺也行了礼。然后再挥手令他们离开。这也是护卫队让田解虎觉着奇怪之处,官长将领们,竟然也要向小兵行礼,这岂不是没了尊卑之分么
即使是在忠义军控制地区域里,护卫队也会派出侦骑,这已经接近徐州,忠义军更是将斥候如撒网一般抛了出去。这三个斥候带来的便是金兵的消息。
他们在途中遇上小队金侦骑,对方人多,他们人少,双方周旋了几个小时,几乎将马之力都耗尽。他们才寻着机会摆脱对手。在这过程中,他们自家一人阵亡一人受伤,原本五人的小队,只余下三人,不过被他们驱杀地金人侦骑,足有十一人之多。
这与流求改进的手弩有不小的关系,因为骑射为朝夕可以练成的缘故,流求为增加骑兵斥候的攻击与生存力,早在五年之前便令敖萨洋领着十余名能工巧匠,研制更轻巧适合骑兵使用的手弩。这种手弩挂在马鞍旁。箭矢都装在矢匣中,每次可射出六枚短矢,在三十米之内有杀伤力,虽说射程嫌近了些,但比起弓总算要强。当初刺杀史弥远心腹秦天锡所用的,便是这种手弩。
李邺从士兵队列中出来,有亲卫替他牵来马,他上得马。见着田解虎便道:你叫田解虎对吧
田解虎没有料想到。李邺竟然还记得自己的名字,他心一跳。大声应道:小人田解虎,现为忠义军伙长。
你和你的人在此停下,后边地忠义军你们先收拢好,传我令下去,就地休整,不要再前行了。李邺有些无奈地说道。
忠义军的军纪,实在算不得好,故此若不专门留人在旁令他们停下,他们便能挤成一团,反而乱了护卫队的队列。田解虎脸上兴奋得露出红潮,他大声应是,然后对着自己部下喝斥道:没听着李将军说么,快去快去
他又瞧了护卫队一眼,却现不知何时起,护卫队已停下,开始迅整队了。
斥候送来的消息很简单,金国已经得知忠义军渡淮的消息,金国兵部尚书权参知政事,行省事于徐州的徒单兀典,为人贪婪残暴,便是于无事之时,也要纵兵过境掳掠的,故此立刻派出轻骑前来击杀,按行程算,其部距联军已不足十里。
彭义斌自家并未随军而至,来地是他信重的一员部将,那人粗鄙,对彭义斌却极忠诚,彭义斌再三交待他要听从李邺,故此对李邺的安排向来是毫不反对的。
眼见着护卫队整队,田解虎看着自家将卒,虽然也在收缩聚拢,仍是一副乱烘烘的模样,便觉得极是羞愧。护卫队整好队型,两千五百人所用时间也不足五分钟,他们迎着敌军来地方向前行,忠义军想要跟上,却被阻了下来。
贵我两军,若是混杂于一处,反倒不宜指挥,还是分开互为犄角之势为好。李邺说得极客气,但听到此语的田解虎却知道,人家分明是怕自家临阵大乱而误了事。
这让他心中愤愤不平起来,就凭着护卫队这些外表光鲜的新兵蛋子,也敢与自己这边百战老兵相比他憋着一口气,对着自己这一伙大声喝斥,总算也整出了阵形。
战场之上,也不知等了多久,见着流求护卫队那紧绷的模样,田解虎冷笑了声,果然是些新兵蛋子,敌军还在十里之外便如此紧张,若是敌军出现时,这股精气神耗尽,看他们如何收拾吧。
又过片刻之后,第二队侦骑奔了来,这次他们只余一人,便是这唯一一人,背上也带着箭伤。他对李邺说了声什么,李邺点点头,行礼让他退下,然后开始颁布军令。
大伙都知道,这是咱们护卫队为大宋的初战,咱们的主人,便是大宋天子。对着这些年青的面庞,李邺寻了个高处,大声喝道:死不打紧,若是丢了咱们流求的威风,失了咱们主人的面子,那便教他全家也不得安生
嗬
他这话是有的放矢,当初耽罗岛初战时,便有人畏缩不前,事后他与李云睿这两个负责训练地,没少被杨妙真嘲笑。这次流求来的护卫队,虽说只有二千五百人,其中倒有近半,是这几年来与高丽土人打过仗的,也不能算是全无战阵经验的了。
吴房便是其中之一,瞅着身边一个十八岁的队员在那微微抖,他摇了摇头,经过这些年,他已经升到护卫队正校,管着百余手下了:这可不成,你这般紧张,不等金人来便将自家力气耗尽了,你该学我,看,站着还可以打个盹儿。
那队员极紧张之下,都不曾听到他说什么,直到他拉着说了第二遍,这才明白过来,不免羞赧地一笑。
吴房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眯眼向西北望去,那边的天际之下,隐约有股烟尘连接着天地。以他的经验判断,对方至少有三千骑,而距离他们,则不足五里。
金军地将领,实为徒单兀典地亲信,他得知宋人在平地布阵邀击,人数有一万四五千人,起初还有些踌躇。但又侦知大部都是忠义军旗号后,他便大喜:红袄贼新近内讧,战事不利则一哄而散,可破之
便是在这种情形之下,护卫队与金国的初战便开始了。
这既是一场遭遇战,也是一场预料中地战斗。双方于黄河左岸相遇,流求护卫队以一百辆押运辎重的大车为屏障,每车上登有七人,皆操控劲弩。这种由敖萨洋改制过的大弩,使用曲臂绞盘上弦,射程与普通弓箭相当,但过于沉重,只能架设于大车之上。这一百辆大车背水列阵,形成一道弯月般的弧状,将护卫队护在阵中间。除去车上之人外,其余人或执盾,或执长枪,立于车后。
在他们完成布阵后不足二十分钟,金兵掩至。为忠义军人多,护卫队人少,而且多有大车,故此那金将以为护卫队这边是辎重部队,而且护卫队靠前,忠义军在后,要打忠义军,便须经过护卫队之前,故此那金将几乎不假思索,便动了对护卫队的进袭。
一六零、前方忽报已献捷
大庆殿中的气氛颇有几分古怪,群臣都是满腹疑窦,从那些内侍侍卫脸上看,却带着喜气,而天子自家,神情却极为冷淡。
完成朝礼之后,赵与莒终于开口了。
今日又召卿等来,是因为忠义军京东总管彭义斌处来急奏。
听得忠义军三字,众臣心中便是登的一跳,凡与忠义军有关之事,十之都不是什么好事情。若不是得了金国再度南侵,那便是索要恩赏,总之必要给朝廷添些麻烦不可。
故此魏了翁立刻愁眉苦脸起来。
前方大捷。赵与莒抿唇看了百官一圈,大庆殿中鸦雀无声,他觉得胃口已经吊得十足,这才慢悠悠地说道。
大捷
群臣一时错愕,虽然这几年间金国屡屡南侵,但自如今金国新帝即位之后,这种南侵势头便小了许多,那金国新帝还颁了一个诏书,说不再南侵。虽说胡虏无信,可它们如今是尾难顾,主动南侵几无可能,难道说忠义军主动出击
朕数月前曾与朝中重臣商议过,欲于淮南屯田。赵与莒慢悠悠地说道:只是欲沿淮屯田,须得先治淮不可,故此命忠义军疏浚河道,不料金国欺我,侵扰边疆,焚我战船。忠义军愤而反击,恰好流求护卫军一部押送粮赏至京东东路,两军合力,于徐州破金兵六万,擒杀金将徒单兀典,如今已夺了徐州。
夺了徐州四字一出,满朝立刻轰然。
朝中重臣都记得,赵与莒在数月前与他们商议屯田之策时便说过。要先夺徐州再屯田,当时因为他们反对,赵与莒调不得兵力,只得作罢。如今听来。天子表面上虽说作罢,实际上却暗中令忠义军攻打徐州
明眼人都知道,疏浚河道之举,分明是迫金国人出兵先攻。
薛极微微笑了笑,心中却中极为自得,当初天子百密一疏,忘了自家绕过朝堂兵部,还可以调动大军,这完全是他提醒的结果。故此他颇觉幸有荣焉。
收复徐州之战,其实是中秋刚过便开始了,在李邺带着流求护卫队抵达之后,立刻开始疏浚运河,对金国只说是以防来年水患。但暗中却放出风声,忠义军准备渡过黄河,攻打徐州。金国果然中计。将徐州周围兵马聚拢,并广遣侦骑,觉忠义军在淮河上架桥渡河之后,立刻动突袭,袭击沿河北进的忠义军与流求护卫队。结果惨败于李邺布的却月阵之下。以骑兵对步兵尚且野战惨败,徒单兀典大恐,只得收兵回徐州,企图借徐州坚城死守。
然后等待他们的便是流求改造的河船上地火炮了。
流求护卫队将大战船上的火炮拆下来,架于合适的河船之上,每艘船上只装有一门火炮,足足集合了数十艘船。
宝庆元年九月初九,重阳节这一天,这支船队在章渝号引领下,开进黄河。之所以会选择章渝号为旗舰。是因为在流求所有海船之中,只有这一艘比较适合内河航行。它吃水较浅,不易搁浅,同时又拥有相应火力。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还是低估了夺淮之后的黄河,大量地泥沙与隐藏于水底的树木房屋还有乱石,对于这支船队来说简直是一场灾难。虽然前期有所准备,而且也派出有经验的引水员测过航道。但一路之上仍是事故不断。进入黄河口的八十艘船中。有过四分之一都沉没了,幸好人员损失不大。
章渝号这次成了幸运星。先后十余次险些撞上水底的暗石树尖,但还是给它跌跌撞撞地来到徐州城外。
然而,它的好运到此为止,在徐州城外的黄河之中,得到消息的金人,虽然不知忠义军弄这么些船来做什么,但徒单兀典做出了整场战役中最正确的选择,便是在黄河中设置各种障碍。明地拦河铁锁且不去说,还遣人自上游点着火排,放下大量浮木来。章渝号在避让过程中,不幸为水底乱石卡住,虽未沉没,却也无法进退。为不让船上大炮落入敌手,护卫队不得不选择将章渝号炸沉,这也使得章渝这个名字,成了流求护卫队乃至后来大宋水军的一个传奇。
在数十门火炮轰击之下,徐州的坚城成了一个笑话。歼灭金国在徐州的守军,也意味着中原的大门向大宋敞开,金国失去一屏壁了。
听了徐州之战的战况后,群臣一片沉默,薛极见时机已至,第一个出班拜舞欢呼:陛下乃天命之所归,故此前方将士效命,匡复故土,还于旧都,指日可待
有他这带头的,自然有官员跟了上来,乔行简看了看前面不动声色地葛洪,心中微微叹了口气,也出班拜赞。
郑清之拜倒之前,偷偷看了赵与莒一眼,只觉得这位天子,似乎并未觉得欢喜。他神情依旧淡然,仿佛收复徐州原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郑清之心中微微一叹,自己为天子之师,长达数年之久,可到头来才觉,天子深沉若海,实不是自己所能揣测。
当初对付史弥远,有如雷霆一击,后来收拢史党,又有如春风化雨,再避开朝中群臣掣肘而取徐州,这暗渡陈仓之策实在是玩得炉火纯青。偏偏即使是反对他的大臣,也无法在这些问题上挑毛病,官家就算是暗地中动用了流求之力又如何,当初允许流求依旧,只需向朝廷缴纳部分赋税即可的,却是这些害怕生事的朝中大臣们,难不成现在又要流求将护卫队又划归枢密院与兵部管辖
便是最一厢情愿地大臣,也不会以为有此可能。
赵与莒抿了抿嘴:诸卿除了拜贺之外,便无他语么
真德秀动了动,魏了翁与他离得远,想要阻止却晚了。然后见真德秀拜在地上:臣真德秀,弹赅山东总管彭义斌擅开边衅
赵与莒声音却极温和:真卿,当初朱晦庵与唐某不和,迁怒于严蕊。真卿与朕意见不一,意欲迁怒于山东总管么
此前赵与莒批判朱熹,皆是在小朝会之时,在场听闻的不过是数人罢了。而今听天子在朝堂之上当众提及朱熹当初糗事,真德秀血往上涌,恨不得就撞死在柱子之上。他霍然起身,扬眉道:官家何辱臣太甚臣之意,武将未经廷议而擅启兵端,非国家社稷之福。且杀良冒功,自古有之,陛下待武将何其过厚,而待臣与理学何其薄也
他这番话说出来之后,胸中气血翻涌,意气仍然平定,又拱手道:臣不才。为陛下所憎,此诚臣之罪也,臣臣
说得后来,他惨然一笑:臣愿一死,以解天子之恨
说完之后。他便以袖掩面,向着这大庆殿上的一根柱子撞了过去。只是他这番话说出来,殿前司侍卫早就注意他了,见他冲撞过来,龙十二一声不哼地飞起一脚,正踢在他腰上,他啊的一声,侧倒在地上,还撞翻了两个正跪拜地大臣。
侍卫上来将他按住,等待赵与莒处置。郑清之又悄悄抬头望去,天子依旧无怒无喜。
相反,天子面上,似乎隐约有些无奈。
对于赵与莒而言,让真德秀去死无论是让他在大殿上自尽,还是干脆处死他,都是件简单的事情。但真德秀一死,他孤臣直臣忠臣的声名必定远播。而赵与莒这个天子。逼死忠臣,那自然就是昏君了。
有些人死了。力量反倒比活着更大,故此,真德秀不但不能让他死,而且还要想法子让他认错。要让他认识到理学之误,并且承认这错误,他如今可谓是理学大师,若能如此,对于从根本上解决日后理学对华夏的桎锢,有十分重要之意义。
而且,今日挟前方大胜之威,当着众臣在庙堂上刺讽真德秀,逼得他几乎寻死已经很大程度上打击了真德秀所推崇地理学了,暂且还用不着赶尽杀绝。
罢了罢了,真卿,是朕误会你了。想到此处,赵与莒摆了摆手,示意侍卫放开他:朕不究你君前失仪之罪,不究你陷君不义之罪,你也莫怪朕误会,如何
听得天子象小民讨价还价一般与真德秀打商量,群臣又是愕然。便是真德秀自己,激愤之中,也呆了一呆。
彭义斌收复徐州,此乃大功,况且金国先启兵衅,袭我将士,败之有何不可还是薛极,他站出来道:真德秀所言乃社稷久安之策,陛下亦宜斟酌察纳。
是是,薛卿真卿所言极是。赵与莒借着台阶下来:彭义斌收复徐州,不可不赏,不过真卿所虑,也不可不听这样吧,允彭义斌所奏,以刘全为淮北屯田使,李邺为淮北总管,彭义斌及忠义军赏钱十万贯此钱自朕私库拨出,魏卿便不要瞪朕了,如何
听得他最后一句,众臣大半哑然失笑,因为真德秀而显得极为紧张的气氛,为之一松。
陛下,臣不知这刘全李邺为何许人也虽然如此,又有大臣问道:向来忠义军中,不闻此二人姓名,骤得高位,恐非社稷之福。
此二人朕倒是知晓。赵与莒淡淡一笑:李邺字汉藩,乃是朕在山阴时府中旧人,刘全乃贤妃亲舅,向来在流求主持民事。
听得李邺是天子潜邸旧人,众臣又是一愣,这才想起,天子除了可用流求之兵,亦可用流求之人。这对朝堂群臣却是莫大威胁,若是天子性起,将流求之人一一拔举,而朝堂之上诸君子却一一斥退,那这大宋,岂不要更名为流求了
而且,刘全既是外戚,便不宜放诸地方,以免生出祸端来。
但是,此时天子挟前方大胜之余威,做出这番任命,正是举国同庆之时,他们此前反对天子伐徐州,已经证明是错地了,此次还要再错一回,岂不是要自触霉头
赵与莒不等群臣难,立刻又扔出一个大骨头来:既是夺了徐州,那淮南之地,便再非边疆,朕意欲在淮南屯田,随得一人为淮南总领,都督淮南两路屯田事务,不知诸卿有何人选
这却是比攻击天子任用私人更为要紧之事了,朝堂之中,立刻咳嗽的咳嗽,使眼色的使眼色,无论是宣缯薛极一党,还是葛洪魏了翁一派,都希望能安插一个自己人上去。
赵与莒见众官都是做着小动作,心中又是冷笑,群臣各怀私心,他并不在意,人若无私心,便是圣人了。但是,若因私心而误大事,如史弥远一般,那却是他不能容忍的。
事关重大,仓促之间,众卿只怕也想不出好的人选。他顿了顿,然后笑道,不如先且退朝,诸卿将认为合适之人写成条陈,明日送上来,朕再择其最佳与参政众卿商议,如何
天子虽然问了一句如何,但众臣都知道,这便是天子之意了。他们忙着盘算怎么样说服天子,将这个淮南总领位子,安置到自己一派的人身上。
魏了翁真德秀下了朝,真德秀因为心境尚未平定之故,仍是一副怒冲冠的模样,弄得魏了翁原本想与他商量一番,却不得不闭嘴。行至和宁门处时,一个内侍突然自后边跑了来道:真舍人,真舍人
真德秀心不在焉,原本未听到地,魏了翁拉了他一把,他才愕然回。
如今他身上,只还有这中书舍人之衔,那内侍唤真舍人,必然就是他。
天子令你稍候。内侍近前来低声道。
真德秀再次吃惊,天子方才朝堂之上和他起了争执,甚至到了双方几乎破脸地地步,可现在又要他留下来,莫非天子下朝之后气尚未消,要来寻自己地麻烦
想到此处,他冷笑了一声:正好,我也有话要对官家说
群臣散尽之后,那内侍带着真德秀转回大内,不过却不是将他带到此前常与朝臣见面之所,而是选德殿。这座大殿乃孝宗皇帝时所建,殿内有御屏,上面书写着监司郡守姓名。真德秀引入之后,便见着里面只有天子与方才踹了自己一脚的那位御前带御器械,那侍卫还瞪着自己,眼神冷冽犀利。
臣真德秀
免礼免礼,真卿不必了,今日是朕不对。赵与莒原本背对着他,正在看御屏之上地地方监司郡守姓名,此刻淡淡笑着转过身来:朕让内侍留你下来,便是有些不好当着众臣之面说的话与你讲。
虽然早就准备慷慨赴死,但听得天子如此温言,真德秀心中还是一松,不自觉地便舒了一口长气。旋即,他又警惕起来,这件天子可谓智谋深远权术百出,他要说的,究竟是何用意
修改加入:新一月来临了,大伙关注分类月票榜,努力写书是区区地责任,力争这本书在分类月票榜上的好成绩可就看列位的努力啦。
一六一、此一时也彼一时
选德殿里,没有任何杂声,宫女为真德秀奉上香茶,竟然也是悄而无声。
真德秀不知道天子葫芦之中卖的是什么药,故此一直沉默。见他如此倔犟,赵与莒既是无奈又是好笑。
方才在朝堂之上,因为实在是厌倦了与真德秀反复争执,故此才有失态之举。事后想来,这却是极不该的,他向来以冷静自持自诩,可近来似乎太过顺利,他心中不免有了骄躁之意。
而且,真德秀方才舍身求死,也让他看到了理学的另一面。
在后世的历史之中,崖山之后,数不清的读书人自杀殉国,其中便有理学之士,比如朱熹之孙,他虽然阿附贾似道,攀附权贵,但当元兵破城抓住他时,他说岂有朱晦庵之孙屈身事虏,便从容就义。
理学空谈义理固步自封虽是不对,可这尚气节,却不能说是错。
真卿还在生朕的气么赵与莒抿了一下嘴,先开了口。
臣不敢,臣有罪,陛下圣。
这臣有罪陛下圣,下面跟着便是可鉴临一片心,原是刘过为岳飞抱不平之词,真德秀引此,颇有孤忠悲愤之意。
赵与莒既是想开了,自然不会再与他一般见识,只是一笑置之:真卿,朕知你博通古今,想向卿请教一事,朕不记得在何处见过,实事求是这句典故出自何处
真德秀微微一怔,然后道:应当是汉书河间献王传。
赵与莒又问道:此句何意,对还是错
这真德秀细细思索了一下,然后如实答道:当是于事实之中求得大道之意,对或错臣鲁钝,未曾深思过。
呵呵赵与莒笑出声来。在他穿越的后世之中,这句话便是乡野老农也知道是对的。
想了想,他又道:朕知道,朱晦庵推崇孟子,然而孔孟之言,或有不一至,譬如说,孔圣要日三省吾身。想来是以为人有过错须得自省,孟子曰人性本善,既是本善何来过错
咦真德秀又是一怔,天子唤自己来,难道说只是为令自己为他解惑么
朕以为,要知孔孟之语孰对孰错,须得实事求是方可。赵与莒道:孔子曾言。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可见世事无常,须得应时而行。
陛下所言,另辟蹊径,臣臣实在是不明白。
真卿,今日你知道朕为何会大怒么赵与莒摇了摇头道:那淮南总管一职,朕原是属意你的。
啊这话再次让真德秀大吃一惊。官家厌恶理学,见我有如寇仇,为何会有以我为淮南总领之心他心中暗想。
这淮南总领却不是普通职司,与彭义斌那京东总管更不可同日而语。这可是辖理淮南两路军政事宜的要职,以前时去这两路须得担心金人南下,可如今夺了徐州。便是断了金人南下之路,以淮南之富庶,是极好做的所在
臣惶恐,不知不知官家究竟是何用意。思来想去,想不明白天子所言何指,真德秀直截了当地问道。
朕是这样想的,朱晦庵之学好不好,是否比得过朕所倡地陈亮叶适之学。\只需二择地相试,比较一番便可知矣,这便是实事求是了。赵与莒指着御屏上的地图:朕也不瞒你,李邺刘全所行之策,便是朕推崇的陈亮叶适之学,他们在淮北,淮北之地,较之淮南何如
不如。真德秀渐渐明了天子之意。他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回答道。
朕原意是想。你治淮南,刘全治淮北。你为饱学宿儒,刘全不过一介草莽,淮南为安乐之处,淮北为战乱之地,此二,你据优势
臣安肯占这便宜真德秀断然道:臣治淮北可也
先休说大话,且听朕为你说来。赵与莒摇了摇头,盯着真德秀好一会儿,看得真德秀有些莫名其妙,这才继续道:朕知道你治泉州颇有所成,也知你曾在淮南仕官,声望极佳。但淮北非比淮南,你知政不知军,若是误了朕之大事,自家声败名裂事小,我大宋中兴大计,便全为你所误了
真德秀心中一凛,不再插嘴,只是仔细听道。
朕虽有此意,但有一事却始终担忧。赵与莒目光突然变冷了起来:淮北孤悬于外,北有胡虏,西为金国,若是以你治淮南,你为了争过淮北而不顾大义,断淮北与行在之路,这大好江山,岂不为你所葬送
臣岂是此等人真德秀勃然而起:陛下,臣愿以身家性命为质,必不至误事
哼,你为着理学昌明,能当着群臣让朕颜面扫地,还有什么事做不来的
以赵与莒这一年对真德秀的观察,此人虽是执拗于理学,却不是不知大是大非之人,之所以连番刺他,无非是激将之法罢了。果然,真德秀面红耳赤,抗声道:那是陛下下戏耳,陛下屡屡戏臣,臣不堪受辱,故此犯颜以求去陛下既不信臣,为何又要与臣说这些
呵呵还是被卿识破了。
赵与莒摇了摇头,然后笑道:朕囊中便只有这些人物,若不用你,便要自流求抽人来,你放心淮南淮北尽是流求之人
臣真德秀一顿,一时不知如何说话是好。
他不是太后,故此对流求之人与赵与莒的关系知道得并不是很多,只是知晓流求人中,相当部分都是天子幼时家中私人,包括那位流求国主的贤妃,都是如此。与流求之人谈话辩论之时。他也见识过那里人地学识,耶律楚材的博学陈昭华的尖刻韩平的善辩,心中也颇为钦佩。那李邺刘全二人虽说未曾听闻过,但想来天子肯将他们挑出来,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时间已经到了正午,太阳直射在这选德殿前,使得殿中暖洋洋地,让人身上极是舒服。赵与莒微微伸展了一下身躯。面带微笑看着真德秀,等待他想明白来。
这段时间之中,真德秀面上神情一直是变来变去,极是精彩,赵与莒也不打扰,只是静静等着。足足过了十分钟,真德秀才猛然抬头:陛下。臣依然坚信,朱子之学并无谬误,臣愿在淮南为陛下行朱子之学,也愿与那淮北比试一番
臣一介庸材,不识天子远虑,故此有朝堂失仪之举,臣不甚惶恐,不敢求天子之赦,只愿为天子牧守一方,以彰天子爱民之意
他说这番话时。神情极为诚恳,末了还道:臣已知陛下之意,必不敢因理学私利而失陛下之望
赵与莒微微点头。然后一笑:朕也不偏向淮北,凡给淮北之支持,朕必然给你也同样一份。咱们以三年为期,三年之后,若是淮南大治而淮北不治,朕便算你理学胜了,三年之后,若是淮南淮北皆大治。那便是朕所说兼听则明胜了,三年之后,若是淮北大治而淮南不治
那也不是理学错了,定是臣未学到家的缘故真德秀肃然说道。
赵与莒先是一愕,接着微怒,这真德秀竟然固执如许
但细细一想,他又释怒而笑,真德秀学了半辈子信了半辈子的东西。教他如何能轻易割舍总得慢慢来。特别要将实事求是地那个事摆在他面前,他才肯认帐。
既是如此。朕便拭目以待。赵与莒微笑道:你不妨与葛洪魏了翁诸人商议一下,然后上折自请外放,文采写得好一些,朕让大宋时代周刊给你刊上,免得天下仕子以为是朕容不得你在朝堂之中。
臣惶恐。
得了天子交底,真德秀心中的不平已经荡然无存,经过赵与莒这先抑后扬,他心气便与最初有所不同。最初他只觉得,只须天子尊崇理学,那天下自然大治,现在则不然,他得用理学治出些成效来,才能说服天子。
也正是有赵与莒这番反复打压,故此他一时之间竟然未曾想起,究竟治成什么模样才算大治。而且,以是否大治来评价理学是否正确,本身却近于陈亮叶适之说了。\不过严格说来,真德秀对陈亮叶适之说并不是十分反感,朱熹虽然评之不成学问,却并未否认那二人也属儒学一脉。
打走真德秀之后,赵与莒命摆驾正始堂,这是杨妙真住处,她如今是贤妃,普通宫院住着未免委屈,这正始堂既可以贵妃住,也可以皇后住,故此安排在此处,也隐隐怀有深意。
只可惜太后似乎不怎么欢喜妙真,否则的话
在赵与莒原先计划之中,杨太后姓杨,杨妙真也姓杨,杨太后又惯会认亲的,若是得了她欢喜,必将杨妙真认作娘家侄女。若能如此,杨妙真便是杨石杨谷的妹妹,再由贤妃进一步得成皇后,那便最好了。然而杨太后不知为何,对韩妤远比对杨妙真要亲昵,虽说表面上也没有找杨妙真麻烦,但皮里阳秋,那不喜之色便是赵与莒也知晓了。
此事急不来,只能慢慢思量了,强行封后或许也可,但在这个时候,未免会伤自己明君之声望。赵与莒自后世而来,极清楚一个好地声望有什么作用,声望若好,便是有些偏差,天下人也只道成大事不拘小节,声望若坏,便是做得再好,天下人也只道是沽恩市义另有所谋。
才到得门前,便听到杨妙真在唱着俚曲,赵与莒停住脚步,侧耳倾听,唇角浮起一丝温和的笑。
这与他方才对着真德秀时的那种笑不同,是一种纯净的自内心的笑容,以往地时候,只有韩妤在他睡着时见过。
杨妙真失怙得早,又随着兄长转战南北,还是到了郁樟山庄后才跟着赵与莒学了些东西。故此,她唱得自然不是什么雅曲,但她嗓音极好,有如黄鹂鸣柳,娇憨婉啭,极是撩人。
赵与莒听了会儿,然后眉头渐渐皱起。
虽然杨妙真唱的是欢快地曲子,但腔调里,总也少不得浓浓地惆怅。赵与莒细细思忖起来,她自入宫起,自己陪在她身边的时间并不多,即合是晚上宿在她处,也因为国务繁忙的缘故,往往是晚来早走,两人几乎没有什么闲暇时间聊天对话。
而宫中规矩又是极多的,杨太后这人出身不高,却特别喜爱讲规矩,大约是当初在吴太后身边耳渲目染的缘故。对于性子有些散漫,喜好无拘无束的杨妙真来说,这着实是难熬的日子。
心中隐隐有些酸痛,赵与莒叹息了声。
这些年来,自己身边的女人,为了自己做了许多牺牲,杨妙直韩妤,她们人生中最美妙地时光,都在独守空闺中度过。
一个端着水果盘子地宫女走过来,见着赵与莒静静站着吓了一跳,慌忙施礼道:官家
这声音惊动里了正始堂中的杨妙真,她的歌声嘎然而止,然后赵与莒听得她又轻又快地脚步声:阿莒官家
呵呵。赵与莒眉头扬起,示意那使女起身,然后迎向杨妙真。
阿莒,你知道么,我在御园里抓着一只山鹊了。杨妙真脸上带着小孩儿们的欢快,拉着赵与莒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只山鹊儿除些被她牵扯上古往今来,经过朝堂争执与选德殿的摊牌,赵与莒多少有些倦了,原本是想静一静,可见着杨妙真那脸上的神情,他心中再度浮起一丝温柔。
找个笼子将它养起来,每日唱歌与你解闷。赵与莒道。
不好,关着笼子里不得自由。杨妙真摇了摇头:我已经将它放了,阿莒官家,今日朝堂上那些石头木架,没有难为你吧
虽然入宫也有近一个月了,但是杨妙真与赵与莒在一起时,有时还是如同在郁樟山庄一般称他阿莒,听得她称朝廷大佬为石头木架,赵与莒失声笑道:石头木架这倒是极好地比方了,那些人地脑子,可不象石头一般顽固不化
正是正是。杨妙真撇了一下嘴,然后又道:官家在我这用午膳吧
嗯,让人去把阿妤也叫来,朕我今天陪陪你们,我们一家三口,让那些石头木架先到一边去吧。赵与莒淡淡一笑。
须得想个法子,让妙真与阿妤有些事情做,还须避开那些朝臣的嘴巴他心中暗想,微微皱了皱眉。
注1:刘过这词为六州歌头题岳鄂王庙,全词如下:中兴诸将,谁是万人英身草莽,人虽死,气填膺。尚如生。年少起河朔,弓两石,剑三尺;定襄汉,开虢洛,洗洞庭。北望帝京。狡兔依然在,良犬先烹。过旧时营垒,荆鄂有遗民。忆故将军,泪如倾。说当年事,知恨苦。不奉诏,伪耶真臣有罪,陛下圣,可鉴临,一片心。万古分茅土,终不到,旧奸臣。人世夜,白日照,忽开明。兖佩冕圭百拜,九原下荣感君恩。看年年三月,满地野花春,卤簿迎神。
一六二、匡复应作长久计
李仕民推开房门,深深吸了口气,满足地伸了个大懒腰。
淡水清晨的气息极是好闻,因为规划整齐的街道各处都有花圃,中等学堂生物学院的学生,专门采用各地种子,培育出适宜淡水生长的花木,种在这些花辅之中,正是常年有春色,四季花吐芳。
对于流求中等学堂的学生,李仕民总觉得有不对劲之处,他们不读诗书,却个个满腹才华。他们不谈太极阴阳,却总能推理出万物运动之道。他们不学孔孟,却能用孔孟之语辩得他这个饱读了的太学生哑口无言。特别是他们口中华夷之辨乃国家之辨而非种群之分,实在让他叹服,这极合孟子所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用自来水洗漱之后,他整了整衣衫,又深深吸了口气。
在淡水住了近三个月,已经习惯了这边的生活,比如说这自来水,便是极方便的物什,若是临安也有该多好。
还有下水道,淡水的干净,离不开这下水道,比之遍地黄白之物的大宋城镇,实在是既干净又爽利。
摇了摇头,李仕民苦笑了一下,淡水所见所闻,让他对此前自己从真德秀与其余理学大师处学到的东西有了怀疑,只觉得或许理学之外亦有大道。他原本想写信与真德秀,请这位他最钦佩的老师解惑,只是每每提笔,便觉得千头万絮不知当从何处说起。
之政兄,你起得倒早。
洗漱完毕之后。迎面来的是秋爽。在杨妙真方有财李邺李云睿陈子诚等人都离开了淡水后,他成了淡水暂时掌控全局之人。招待这些太学生之事,便是近来他工作的一个重点。
除此之外,他还得为刘全李邺准备淮北地人手。十年来。流求不断扩张,初等学堂第一批毕业生都已经在流求各处岗位上做了数年,象是于竹。已经磨练出来,他们当初所学的东西。果然对他们极有用处。故此,抽调人手之事并不为难,事实上,每年淡水初等学堂都至少能培养出三千左右的人手,他们只须再磨练两到三年,绝大多数可以轻易管着一二十人不成问题。
若是流求这般有严格纪律的人手,甚至可以管上一二百个。
风清贤弟,人手你都选好了么李仕民对于秋爽极佩服。毕竟远征万里海疆之事,便是班张骞也不曾做出地壮举。
嗯,已经选好,第一批与你们一起回去。秋爽微微一笑:说起来今日是你们在流求的最后一日,不知有何打算,我也好为你早做安排
风清贤弟,之政,早啊。李仕民正要说话,后边赵景云谢岳也出了来,紧接着是一群太学生。见三人在此。他们一齐围上来,听如何安排今日行程。
我三人昨晚商议了一下,依着流求规矩,离去之前,先去那辟疆苑去。赵曼卿笑道。
正是。
所谓辟疆苑,其实是流求的公墓之所在,这十年来,流求移民为开辟这荒岛。死并不少。仅六期义学少年中。便有十余人永远长眠于此,而那些移民。疾病或事故死,数量接近千人。要知道移居于此,大多数都是青壮与孩童,这千人中老死地只有极少数。
这些人被聚拢起来,葬在一处风水极佳的山坡上,可以俯瞰淡水港口,那处山坡,便是辟疆苑。
秋爽点点头,心中微微一暖,这些太学生初来时,一个个趾高气扬,实在不讨人欢喜,但经过两三个月,不知不觉中受了流求熏陶,如今也知道入乡随俗了。
去过辟疆苑之后,风清贤弟可遣人领我们去店铺,买些流求本地风物,带回去做个想念。赵景云又接着道:只是我们尽是身无分文,还要公署破费一番,呵呵。
官家有吩咐,公署岂敢吝啬秋爽再度点头。
待众人散开之后,赵景云李仕民与谢岳却又找着秋爽:风清贤弟,方才人多,故此我们未曾说起,还有一事,须得请贤弟通融。
秋爽微微愕然,然后道:请说。
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还是赵景云出面道:我们想去见见史弥远。
这个要求多少让秋爽惊讶,略一踌蹰之后,秋爽点了点头:我倒是不反对,只是史弥远自家是否愿意,我就不知道了,且待我遣人去问过他再答复你们吧。
谢岳闻言怔道:史贼被拘押于此,要见便见,还须得他自家愿意
秋爽笑而不答,只是召来一人,和他说了两句话,那人飞奔而去。象他这般地流求高层,身边都有护卫队的警卫,既负责安全,又供他们奔走驱使,也可以在他们身边多学着如何处置公务。
众人先是去了辟壤苑,按着流求的方式,献花与烧了纸钱后,再折回城中。自有人带着太学诸生去逛淡水的商铺,这些原本只对流求人开放的商铺,今日也对大宋的太学生开放。而李仕民等人却跟着秋爽走向城东北处,史弥远便被安置在这里的一处小坡之上。
见着他,你们会大吃一惊的。秋爽笑道:难得他今日有心要见人,你们休要言语不逊,他虽被贬斥,好歹当过大宋丞相,须得给朝廷留些脸面。
史弥远地住所是一处单门独院,却没有院墙,四处用栅栏围着,却防不了什么人。栅栏中间种着一些花草,看上去清爽宜人,一个老人搬了个马扎坐在其中。头上没有戴帽子,衣袖卷起老高,见他们来了也不起身,只是倨傲地看着他们。
史老先生。今日你种的花如何了秋爽与他极熟的模样,远远地便打了招呼。
已经有几朵花蕾要开了兀那小子,脚下当心。休要踏着我地花儿
史弥远指着谢岳喝了声,谢岳双眉一挑。却被赵景云拉住。
秋爽说过让他们不要出言不逊的,而且就算他们是满腔落井下石的心理来,见着这老农一般的史弥远,那怒气也一时作不得。
我听说了你们三个想见我,赵景云字曼卿对吧,李仕民字之政,你未入太学之前老师是真景希那迂人,谢岳字安仁。被干万昕那无能之辈抓进监牢里地便是你
史弥远这口气,宛若长辈训斥晚辈一般,听得三人又是一呆。
原本他们以为,史弥远被送到流求来,自然是在监牢里关着,或是被重重眼线所监视,如今看来,史弥远却怡然自得,分明过得还算悠闲。
国贼谢岳这话脱口而出,赵景云这次却未能拦住他。但秋爽咳嗽了声,谢岳哼哼地扬起下巴,不屑地看着史弥远。
史弥远淡淡一笑,向秋爽摆手道:秋风清不必阻他,老夫柄政十余年,这国贼之骂,也不知听过多少了。
他这秋话倒显出肚量来,与这相比。这几个血气正旺的太学生倒显得象是小人了。
你们来看老夫。原本是想瞧个笑话,却不想老夫竟悠然若此吧。史弥远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小腿。然后微微一笑:老夫一生树敌无数,能得善终便是最大心愿,如今事败成寇,官家仁厚,留着残命一条,也算是老夫运气。
听他说起自己之事,仿佛在说旁人一般,三位太学生虽然一向对他不耻,却也不得不为这涵养而暗自生敬。但一时间他们接不上口,只能沉默相对,史弥远眼睛在他们面前转了转,然后又道:老夫自思,身体尚属康健,如今虽为明主所逐,安知他日不能起复
说到这里,他语气又严厉起来,颇带有几分当年宰辅之威:闻说你们要离开流求回临安,替老夫寄语几句给宣缯葛洪,还有魏了翁真德秀之辈,好生为官家做事。
直到这最后一句,他才隐隐透出股子愤怨之意来。
好了,见也见过了,你们走吧。说完这番话,史弥远起身,轻轻捶了一下自家腰,然后荷锄而去,消失在那幢屋中。
史贼
回途之中,李仕民不解地看着秋爽:祸国殃民,几至败乱,如今天子亲政,他当伏法才是,为何容他在此逍遥
呵呵,你们莫被他这番作态唬着,他哪里是逍遥秋爽失声一笑:若是见过他甫上岛来那神情,你们便不会上当了。
天子留他尚有用处,自然不会让他死得早了。赵景云面色深沉:不过放他僻居,不怕他脱身么
自淡水脱身且不说他如何寻着回6上之船,便是他离了这院子三步,我也能立刻知晓。秋爽想起李云睿在淡水乃至整个流求所布下地罗网,史弥远在这个地方若是还能脱身,那除非他长出一双翅膀来。
大宋宝太元年九月十六日,来自临安的太学诸生挥别流求,乘上大船回6。唯有谢岳在最后时分改了主意,留在了流求,说是要更细致地了解流求制度。
如今悬岛作用还在,但已经没有先前那般重要了,他们在悬岛换船,九月二十六日回到临安。闻说这些太学诸生回来了,赵与莒极是欢喜,第一句便是问道:有多少人留在了流求
在他看来,流求无论是条件还是气氛,都要胜过临安,太学诸生中真正有远见地,必然会留在流求。这般受过正统儒家教育又得到流求氛围熏陶之人,日后在建立属于中华的价值体系时,将能挥至关重要的作用。
上国伐谋,下国交兵,赵与莒觉得,还有必要给它加上一句,最上之国,输出价值。
这一点却是赵与莒无法开金手指建成的,他穿越来的那个时代里,仍然未曾建立起这样一种既现代化的又合乎中华文化道统地价值体系来。以至于无数智,不得不言必称西方,奉它人之言为圭皋,弃本族之语为蔽履。
待听得说只有谢岳一人留了下来,他不免有些失望,但也知道此事非朝夕能解决。
随着太学生地归来,临安及附近州府,再一次掀起了流求热。流求人地生活方式,流求人地做事习惯,流求那干净整齐的街道,流求那积极进取的民风,都随之出现在大宋时代周刊之上。饶是如此,每日里还有不少仕子堵着周刊之门,强烈要求多多刊载流求的消息。
象他们这般挥着票要求加更的人,邓若水见多了,却仍如初见时那般心情喜悦,他也越地觉得当初天子将自己留在临安办这份大宋时代周刊,实在是对极了自家胃口。
不过近来他的注意力却不在流求之事上,而是放在了淮北,放在了徐州。
前些时日,在太学生回来之前,赵与莒遣人将真德秀自请为淮南总领折送来,真德秀当今学问大家,文章也是做得极好的,这折子辞文并茂,看得邓若水不禁拍案叫绝。当即撤下一文,换上这篇折子,并且随即他便始终关注事情的展。
朝廷之中,有关淮南总领人选初时还是有争议,宣缯等人推出了赵善湘与真德秀争,但此折一出,争议立消。现在天下人几乎都知道,大宋时代周刊实际上是天子之喉舌,既是刊出真德秀之文,便是天子瞩意真德秀了。
与真德秀的人事任命相比,更让周刊读狂喜地是淮北徐州的收复,当时军报一出,可谓举国震惊。
高宗南渡以来,大宋有志之士,莫有不图谋匡复,但惜哉高宗非北伐之君,孝宗无北伐之臣,宁宗君臣尽非北伐之人。夺取徐州,令当今天子在民间的声望抬升到顶点,及位不过一年,便内除奸相外收失地,开疆辟壤扬威远域,便是本朝太祖太宗,也不曾有过这般的功业。邓若水当时最后悔的便是自己在折子之中置疑天子得位不正如今看来,当今官家得位实是再正不过。
但官家随即在周刊上明诏,只道如今国内民生凋蔽,非急功近利图谋匡复之时,若为匡复,而有损如今吏民,天子实不忍之,乃与民约,生息数年之后,再议北伐之举。这份诏书又让那些担忧天子急功近利,有如开禧北伐一般失利松了口气。
邓若水自是把这个当作天子爱民之举,虽然心中颇有微辞,却还是在周刊上为天子鼓吹不已。
然而,他却不知道,天子这份诏书之后,还隐藏着一份深意。
一六三、国之利器护吾民
香风阵阵,莺呼连连。
满园子里,尽是高高卷起的衣袖,与露出来的雪白粉嫩的胳膊。一张张如同桃花般娇艳的脸,眼波让人熏然欲醉,笑声让人心荡神驰。
官家,这法子你倒也能想出来,着实逗哀家开心呢。
杨太后自侍女手中接过绢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满脸都是笑容。
她今年六十二岁了,虽说保养得好,但毕竟岁数不饶人,除了在慈明殿里教小宫女们读书,便是安心静养。不过,近来天子令人献上叫作羽鞠的玩意儿,让她开始又活动起来。
这种羽鞠有几分象毽子,不过不是用脚踢,而是两人执网拍对打过网。这其实是宋时蹴鞠与后世之羽毛球的合体,不过没有蹴鞠那么激烈,故此老妇人也可执拍活动两下。
母后有所不知,这物什却不只可以开心。赵与莒并未着皇袍,他在宫中之时,往往穿的是便服:昔日华陀创五禽戏,其弟子吴普善之,寿过九十,耳目聪明。母后每日借着这羽鞠活动身子,寿过吴普也是轻而易举。
官家就会变着法儿哄哀家这老妇人开心。杨太后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到她这般年纪,特别是如今撤帘荣养,如何能健康长寿便是最关心的事情了。呵呵。赵与莒淡淡一笑,目光向园子里飘了过去。
正在玩羽鞠的是杨妙真与一位宫女,此时杨妙真脸上。已经没了那笼中鸟一般的神情,眼睛闪闪光地,脚步移动也极迅。事实上后宫之中,论及羽鞠无人是她对手。她的反应度与力量,都远非这些豆芽菜般的宫女可以比拟。
母后,儿在入宫之后便常有一惑。见着杨妙真那笑容。赵与莒也微微笑了,这是真挚的笑。却不是方才应付杨太后地那种笑,然而不是最精明之人,现不出这一点。
杨太后正盯着他,见他这笑容,眼睛微眯起来,唇际挂上一丝抓着小孩儿做坏事的狡猾。她扫了杨妙真一眼,慢悠悠地道:官家天资聪敏,若是连官家也想不明白。这世上只怕无人能明白了,哀家这老妇人能有什么见识,官家不要误我了。
赵与莒被她堵了回来,脸微微涨红,杨太后哈哈大笑起来:好罢好罢,难得见着官家面红耳赤,哀家便听你一回,你有何事,尽管说来,哀家可不是那些顽石朽木的朝臣。用不着你拐弯抹角。.
听得她将自己与杨妙真调笑时说朝中大臣地讥讽之话都说了出来,赵与莒神情不变,只是目光却一凝。杨太后说出这话便立刻有些后悔,摇了摇头,颇有些懊恼地道:人越老,倒越不会说话了,那顽石朽木,却是贤妃陪哀家说话时说的。呵呵。
母后。儿常想,大内禁地。阴气重而阳气衰,故此后宫多有病弱,若是多动动,便能好些。赵与莒抿了抿嘴:母后不是在教那些小宫女们识字算数么整日坐着,对身体也没啥好处,不如让妙真每日带她们练一会儿羽鞠如何
果然是有了媳妇忘了娘。杨太后噗地一笑:这才多大的事情,官家作主便是,贤妃么她的性子哀家也算是晓得了,呆在宫中确实是憋闷了些。
说得最后,她微微叹了声,然后摇头道:连这江山社稷,都交与你了,还有什么事情不允你的
赵与莒心中真正有些感动,又听得杨太后说道:哀家知道,你便是怕那些朝臣,他们管天管地管皇帝,还要管到这后宫中来,这些时日为选宫女以实后宫之事,闹腾得你不得安生吧
赵与莒点点头,这事情确实弄得他有些烦躁,宋代宫女,多出自文武世家,也有少数象杨太后这般起自民间的,朝中群臣如此鼓噪,倒有几分象是在为自己女子拉皮条一般,而且他们的目的是以此来分杨妙真韩妤之宠,想到这里,赵与莒便觉不快。
哀家觉得,此事便依了他们。杨太后摇了摇头:免得他们纠缠不休,来日令其将备选女子送入宫中,哀家与贤妃阿妤一起挑选官家此事便交给哀家来办吧。
看到杨太后面上一丝狡猾的笑容,赵与莒先是一怔,然后恍然,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一礼:多谢母后。
你我母子,虽无血肉之实,却有血肉之情。杨太后叹了口气,又欣慰地一笑:史弥远这一世,便是在选你上于我大宋列祖列宗与江山社稷有大功。官家日夜勤政,一些琐事便由哀家为你挡了,也好让你多有时间陪陪贤妃与阿妤,哀家还想早日见着皇孙呢。
太后为官家选取宫女一事,迅传遍内外,朝中诸臣纷纷荐女,一时之间,群雌粥粥,杨妙真虽是不喜此事,但被太后按着,却也不得不寻芳赏艳。不过这也有好处,她原本是外向地性子,整日与这些备选女子打交道,至少不觉得憋闷了。
真德秀是九月二十日离开临安赴任的,李仕民回来时他已经离开,故此李仕民满肚子疑惑,却无处可解。
曼卿兄,惜哉你我才疏学浅,不能解心中之惑,我有意赴楚州向真公求教,只是路途遥遥,来去耗费时日,而且多有险阻。这一日在群英会饮酒时,他向赵景云抱怨道:若是能有法子一夜飞渡南北便好了。
陪他二人的霍重城听了之后笑起来:你们两个去流求久了,定然不曾在临安看报纸吧
报纸
他二人回临安时间尚短,故此报纸虽然看过。却还不曾养成期期都看的习惯。霍重城叫来一个伙计,不一会儿,伙计拿来两份最新一斯的大宋时代周刊来,翻到国风栏目中。指着一个消息道:你们且看看。
二人捧起报来,只见上头写地却是一则消息,在临安新有一家商铺开成。这家商铺名字极为古怪,叫做大宋轮船招商局。
这报纸为何连商铺开张之消息也报上去李仕民牢骚道:荒谬。人心不古,人心不古
霍重城微微一笑,这篇消息,作却是他自己。赵与莒虽未曾与他官职,却依然委以重任,并允诺今后朝议合适之时,必要赐他一个出身,并追赠他的父亲。赵与莒交待过。临安城中有哪些新鲜之事,他收集到后经过润色,便以梁校之名在周刊上。
赵与莒的用意很简单,当每日读书人都能在报纸上看到新鲜事物时,他们自然不会那么保守,对于新鲜事物的容忍度便会增强。到时再推行一些制度上地改革,多少可以减轻一些阻力。
为了促进这个国家变化,他可谓是不遗余力了。
你二人继续看下去,先不急着下断语。见李仕民与赵景云都盯着自己,他笑道。
二人再看下去。觉这大宋轮船招商局主要职司,却是进行运河货运。南渡之前,这大运河为南北交通之要,河上帆如云桨如雨。靖康变后,两淮成了战场,加之再无那么多漕运,而且黄河又改道,故此两淮之间地运河段不仅失修淤衍。航运也远不及以往。
真公去了楚州。官家又光复了淮北,想来这轮船招商局便是因此而开。去了流求一趟之后。李仕民眼界渐开,不再象当初那般迂腐,他赞道:真公之名,由此可见一斑,官家委之与淮南事,实是慧眼得人
赵景云继续向下看去,只见这轮船招商局承揽的客货运送,不仅仅是临安至楚州地,还包括到徐州如今徐州还算是战区,据说金人正在励兵秣马,准备重夺徐州。
看到后来,他们都注意到下面一段文字:宝庆元年十月一日,轮船招商局航徐州,计程收费,若是全程到徐州,每人收钱十贯,至楚州,每人收钱五贯。
好贵的船价。二人都是咋舌。你们只见着船价,却未见着这船了。霍重城笑道:这船为江南制造局新研制,帆桨两用,船极快,而且途中有流求水军护卫队护航,不必担忧行程安危,贵一些自是难免。
流求护卫队
赵景云与李仕民是亲眼见着流求护卫队之威地,听得此语又惊又喜,赵景云问道:他们竟为这商船护航
那是自然的了,你们不是去国流求么,莫非不曾去护卫队训练营地霍重城这没去过流求的倒显得比他们这些去过的更为熟悉:那营地里有一碑,上面可是咱们官家亲书地句子
赵景云与李仕民对望一眼,都是有些尴尬,他二人在流求时,耳目应接不暇,根本没有去看过护卫队军营。听得那碑上有官家御笔,便问道:是何句子
国之利器,护吾国民。霍重城微微一笑。
国之利器,护吾国民这倒不是什么新鲜话语,但合着方才护卫队为商船护航之事在一起,却有不同寻常地意思。
船钱我替你们出了吧,只须能在太学告得假。霍重城微微一笑,赵与莒令他结交这些太学领袖,一来是可以自他们处了解仕子之间的动态,二则是希望能影响他们,进而影响年轻儒士,毕竟年轻人,比之真德秀等,要更容易接受新鲜事物一些。
李仕民与赵景云都知道他豪爽,故此也不与他客气,当下道了谢。
次日霍重城便遣人给他们送来船票,李仕民原本只是一人前往,恰好赵景云没有事情,又有多余地船票,便也随着前往。
上船买票,这却是件新鲜事情,十月初一大早,二人便来到武林坊外码头处,去见着码头上人头攒动,足有数千人来此看热闹。他二人好不容易才自人群中脱出,抬头便见着一个巨大地木牌,上书轮船招商局候船处八个字。在这木牌之侧,是搭起的一座棚子,倒可以给人遮风避雨。
二人执票进了那木棚,竟然还有人端来茶水,他们只觉得稀奇,再看茶棚里,如同他们一般的客人倒是不多,想来这是因为初航的缘故,看热闹的远比参与的人众。
倒不是临安百姓未曾乘船去过大运河,事实上这条运河对于大宋物资输送仍然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但是象这般大张旗鼓地宣扬,这还是头一回。而且轮船招商局的那艘船与普通船不一样,不是那种小乌蓬船,而是上下两层的大船,倒有些类似于西湖之中的画舫一般,装饰得较为精美。只是比画舫要多出两处不同之处来,一是有帆,二是在尾舵之后装有明轮,船身也极长,几乎近于小型海船,不过因为是平底地缘故,吃水并不深,利于在内河中航行。
这艘船是胡幽回到江南制造局后与其祖父胡柯等一起研制出来的,当然,他们也得到赵与莒提供的图纸为蓝本。赵与莒最初是想直接上螺旋桨的,但在人力蹬踏之下,螺旋桨的效果反而不如明轮。前些时日,赵与莒已经命胡幽去流求的淡水制造局,与萧伯郎一起研究,如何将萧伯朗的蒸汽机装在船上,为船提供动力。
这船极漂亮,就是不知船如何。见着船身那漂亮的红漆,赵景云赞叹道。
无怪乎要收十贯若不收十贯,也不知几时方可赚回本来。李仕民也叹道。
等了约是半个钟点,那钟上敲响了钟声,接着便有伙计上来奉请,将棚子里候船地客人都请上了船。一上午船,李仕民与赵景云便觉着有几分亲切,原因便是这船上所有人员衣着,与他们见过地流求护卫队的制服颇相类似。
经过这数月时间,对于流求人地服饰,临安左近百姓已经有些习惯了,他们只道所有流求人都是如此,赵景云与李仕民却知道,流求人中绝大多数还与宋人服饰无二,只是护卫队与部分工场作坊人员,为着行动方便,才会穿这种制服。
一六四、后宫佳丽三十六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彼两髦,实维我仪
画一般的湖光山色之中,传来婉转动人的歌声,这歌声如此美妙,以至于行人无不驻足。老会心微笑,少年满脸渴望,而诗人词客则因之举杯。
歌声自一艘画舫中传出来,这画舫极是精致,不象是西湖上供普通人游玩所用,倒似官宦人家自蓄之物。见着那船上的健仆,便是有自诩风流的士子,也不敢上去搭讪。
那画航之中,轻启朱唇婉啭而歌的,却是位稚气未脱的少女。
只看外表模样,她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正青春烂漫时节。她长得极秀美,眉似细柳,目如启明,秋波流转,眉眼盈盈。她皮肤白皙,微微透着水色,极是晶莹光泽,因为年纪尚不太大的缘故,她体态纤弱,看上去稍稍有些单薄。
以她的家世,以她的年纪,以她在家中的受宠,原本应是最无忧无虑的时节,却让她眼中蒙上淡淡的轻愁。
淑娘唱得真好,只是今日一别之后,也不知何时能再听得淑娘一曲了。她一曲唱罢,同在画舫中的另一个女子轻轻叹息了一声道。
那少女也是幽幽一叹,怔忡地望着窗外的湖光山色:只怕此去,再无知音,这曲儿,也不知唱与孰人听。这少女姓周,小字淑娘,却是前朝丞相周必大之女孙周绍之女。她原是庐陵人,此次来临安,寓居于亲族之家,不用多久,她便要被送入宫中,以备天子检选。
在庐陵之时,她是无忧无虑的少女,虽说也曾为今后所寄终身之人而心神恍惚,但象这般。可能一朝选入君王侧的事情,是从未有过的。
她来临安备选,最主要原因还是朝中理学一派的推动。真德秀当初觉天子信奉功利之说,加之杨妙真挟流求之力入宫,担忧自今而后,理学又会有一次庆元党锢。当时真德秀不知赵与莒是在有意打压他,只道是天子对理学一脉有成见,故此与魏了翁葛洪等人一起,全力推动为天子选宫女之事。他们名义上是广选淑女以实后宫。早日诞生龙种以延国祚,实际上却是想在后宫之中推出一个能与杨妙真抗衡同时又可以影响天子接受理学的宠妃乃至皇后。挑来挑去,为避免天子反感,也不至于使得正在朝中的某位理学大将因为成了外戚而失了前途,周必大之孙女周淑娘便成了最佳人选。
周必大自己不是理学一脉,不至于令天子忘而生憎,而且他的身份极特殊。无论是理学的朱熹,或是功利的叶适,都曾受过他地举荐,但他本人在立场上更接近于朱熹。真德秀以为天子真是叶适一派的信奉,故此玩了这个小小花样,用心原是极深的。
周必大虽是曾任丞相,其子周绍如今却是赋闲在家,他与真德秀等人向来交好,常有书信往来,故此闻讯之后。慨然便将爱女送至临安。因为她即将入宫的缘故,葛洪等人不仅多请出宫的宫女为她讲解礼仪,也让族中同龄女孩相陪。
淑娘休要烦恼。咱们这位官家,却是个英武之君,得以入宫侍俸,实是旁人羡都羡不过来的福份。另一个相伴的女子微笑道:好妹子,有得这般歌喉,在宫中也应多唱才是。
周淑娘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有将你既是羡慕那你便去的话说出来。
宝庆元年十月初六,周淑娘被一顶轿子送入宫中。与杨妙真入宫时那震动全城的排场相比,她此行便显得极冷清,便是父母,也不曾前来相送。
象她这般被送来地少女不在少数,但并不是都有资格为太后贤妃所挑选,经过几道关序,其中颇有令人羞怒难当。待得召她们进慈明殿时,所剩已经只有三十六人。
原本后宫选宫女。往往动则百人。不过当今天子意欲削减开支,后宫能省便省。人数上也常不满员。
三十六位少女,姿色容貌皆是一时上上之选,淑娘凝神不语,既不左右观望,也不面露慌张,只是在进慈明殿时,恰恰扫了一眼。
殿中并未见着传说中英武不凡的天子,只看见一个老妇人被宫女掺着,老妇人眉宇间略带着丝傲慢,眼光也极是尖锐。在老妇人两侧,又各有一女子,一个盛妆打扮艳若桃李,只是一双眼睛极是灵活,与她这打扮很不相称,另一个则打扮得清淡些,象是庭院中的一朵栀子花般素雅,令人忍不住便想亲近。这两女子都带着笑,那目光灵活的笑容里似乎有几分狡黠,而那素雅则隐隐带着忧色。
给太后贤妃婕妤见礼有女官喝道。
三十六位少女一起施礼,满殿都是莺啼之声。
见完礼之后,杨太后一一看过来,突然问道:谁是谢鲁公之孙
奴便是。一个也是十五岁左右的少女行礼道,淑娘用眼角余光看了她一眼,这女子皮肤莹白如玉,因为是侧看的缘故,倒看不出面貌来。她只是记得方才在殿外等候时看到过,在这三十六位少女子,这位谢鲁公之女孙姿色前不特殊,只是谨言语慎行动,颇有大家之风。
杨太后对着那少女微微一笑,那少女只是谦恭地垂低眉,既无惊讶之色,也未因太后青睐而生骄意。杨太后极是满意,侧过脸对韩妤道:阿妤,你觉得这女子如何
韩妤浅笑着点头:端庄有大家风范。
杨妙真却撇了撇嘴,这少女年纪轻轻,却如此老成,与木偶泥塑有何区别。杨太后看了她一眼,道:贤妃觉得如何呢
不知道学玩羽鞠快否。杨妙真虽是直,却不傻,这种情形下,若是违了太后之意,不但于事无补,反而遭人记恨。故此她却言及其他。
杨太后失笑,觉得这杨妙真虽然粗野,却倒也有几分可爱。她眼睛转了转,又在人群中现一女,那女子姿色最是出众,杨太后看了之后,又看了看杨妙真,杨妙真的长相在她眼中算是狐媚子了,可是与这女子比。却又要差上一分。
看模样,也就是十五六岁地光景,可那胸那腰那臀,却是出落得凹凸有致,加之又是眉目含情桃腮带春,当真能使后宫粉黛无颜色。
这女子何人杨太后指着那少女,向女官低声问道。
故淮东制置使龙图学士光禄大夫贾涉之女。闺名元春的便是。
哦杨太后微微点头,心中冷笑了声,这贾涉生前为史弥远一党,那么这位贾元春,显然便是宣缯薛极他们推出来的了。皇后之位,母仪天下,孰不想得之
她又看了谢道清一眼,有自己相助,谢道清姿色虽稍逊,但这后位
不过还须令阿妤相助才成。有阿妤相助,官家才会亲近
心中在盘算这事情,杨太后面上却不动声色。相反,笑容堆得更多了。她站起身来,温言道:都是好女儿家,都是好女儿家,有你们来了,哀家觉着自己也年轻不少。
就在杨太后杨妙真与韩妤在为赵与莒挑选宫女之时,赵与莒自己却在选德殿里与朝中重臣议事。
自他亲政以来,虽然朝会几不耽搁。但已经有意将一些重大事项决策自大朝会上移到选德殿的重臣会议上来。
彭义斌李邺合兵,已破金人矣。赵与莒将奏报交与众臣,然后大笑道:果然,金人如今已经外强中干了
葛洪微微皱眉,天子这意思,似乎是准备兴兵北伐,一举破敌了。只是如今国用疲惫百废待兴,尚不是匡复之时。况且中原经金人统治。民心早不在我,而胡人又连年累月南侵。灭了金国,不过是为江南财赋多增加负担罢了。
当初开禧北伐失利,很重要一个原因便是江南官民,不愿增加因为光复而带来的赋税。
陛下,如今国库空虚,战之不宜。魏了翁最直,他起身行礼道:陛下何不休养生息,多准备数年,等待时机,再行北伐
赵与莒收住面上的笑容,皱了皱眉,却不做声。
薛极揣摩天子之意,是要北伐恢复的,因此出来反对道:魏尚书之语大谬,匡复故土,雪国之耻,此乃天赐之机,天与不取,必有后患,且我大宋与蒙胡有约,夹攻金国,则大势可定矣
不可,不可
这时出声反对薛极的,却是重臣中资历最浅地郑清之,他神情慎重:攘外必先安内,今金国之外,尚有强胡,虽然蒙胡曾与我大宋相约齐攻金国,然而陛下登基以来,蒙胡屡次骚乱京东,且又收容叛贼李全。与蒙胡合灭金国不难,只怕一战之后,唇亡耻寒,令蒙胡坐收渔翁之利
咦
赵与莒吃了一惊,众臣也同样大惊。赵与莒吃惊是因为郑清之竟然拥有如此眼光,看到若是金国被灭,因为宋国国内积弊尚未除,便是有自己穿越,此时面对有一批悍将强兵的胡人,便是胜也只能是大伤元气地惨胜。群臣吃惊却是天子,在他们看来,这位天子自登极御宇以来,便有万事尽在掌控之中的自信,从未出现过如此惊容。
郑侍郎所言不当,金,大宋之世仇也,若灭金,便可夺中原之地,据黄河之天险,内修甲兵,外和诸戎,胡人掳掠为性,无衅可乘,自会退去。薛极竭力道。
当初国朝与金海上之盟,诸君竟不见乎郑清之跪了下来,极激烈地道:前世不忘后世之师,前车之覆后车之鉴。海上之盟,去一弱辽而至一强金,靖康之耻犹之未雪。今金弱而胡强,与之盟约,必去一弱金而至一强胡矣,臣恐复有不忍言之事也。
赵与莒慨然而叹:诸卿休要争执了
他知道郑清之在后世历史之中,是赞成据关守河的坚守之策,为此甚至在失利之后几乎罢相。没有料想到地是,在金国尚未灭之前,郑清之便已经敏锐地觉胡人的威胁。
他从御座上起身,转身看着挂在御屏上的地图,这地图已经换过了,比起原先的要精确得多,而且不仅有大宋疆域,金国西夏吐蕃蒙胡大理,尽在其上,甚至还帮括南边地李朝。赵与莒指着开封之处,叹息道:徽钦二帝,过于文弱,所谋甚浅,故此有令人扼腕叹息之恨。金国虽为国仇,如今亦为屏藩,朕有意与金国言和,诸卿以为当否
这话他不敢放在大朝会上说,若是大朝会上说出来,必然会遭至群臣诟诘,最终一事无成。相反,摆在这时小范围内商议,更容易达成共识,而且在座之人几乎囊括朝中各派系大佬,能摆平他们,朝中之事大致便定下来了。
听得天子在连胜之后有意求和,诸臣再度吃惊。
仔细想来,当今官家亲政起做事没有不出乎众臣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比如一击扳倒史弥远,再比如说调流求与忠义军取徐州,还有弄出那大宋时代周刊来控制舆论,最近一次是明明不喜真德秀的情形下,还是委真德秀以大任。众人都明白,真德秀为中枢过迂,为地方官却是勤政爱民,兼之素有威望,以他为淮南总领,既可安抚黎庶,又可镇慑边将。
诸卿为何不言赵与莒看了看众人,面上露出苦笑:朕知道,这和议一出,天下必是群情汹汹,诸卿为声望富贵计,自是不肯担此骂名那便由朕来担
陛下不可
薛极又是第一个出来,他长跪在地:臣愿一力主和,担此骂名
替天子担骂名,却不是什么坏事,毕竟身为臣子的身家富贵,尽数出于天子,背个骂名,却换来一生富贵,如秦桧事,有何不可
赵与莒赞许地点了点头:薛卿果然为朕之忠臣,只是朝中如今还离不得卿
众臣心中嘀咕了一声,只怕是天子官家离不得薛极为他攻击那些违意之人吧。不过此时却不是指摘薛极之时,故此众人依旧沉默。
谁都知道议和为必要之举,也都知道畅议和之人必遭斥骂,甚至有可能因此罢职,故此除了薛极外,便是魏了翁这般直臣,也闷声不语。
赵与莒眼睛扫了扫,心中冷冷一笑,群情汹汹且看自家如何让群情汹汹起来吧。
一六五、徐州虽治尚遗患
楚州经过李全之乱,民生凋蔽,原本是淮南大州,现在全城也不过只有六千余人。真德秀初至楚州城时,简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花了足足数日时间,才将破烂不堪的衙署清理出来。当他好不容易搬进尚可一住的衙署时,他的学生李仕民也到了。
之政你来得正好,便在我幕下先委屈一段时日。
李仕民在真德秀诸弟子中不算最出色的,但远水不解近渴,现在只要是人手,他便急需要了。
赵景云则未在楚州停留,事实上,当他见着此地破坏的模样,已经失去了游历的兴趣。他跟船长商议,补足了余款,随他们继续北上,十月十日这天便抵达了徐州。
本来赵景云想来,楚州尚且破败成那模样,同样经过大战的徐州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然而,到得徐州,他却吃了一大惊,与死气沉沉还停留在招纳流亡阶段的楚州比,徐州不仅人口远为众多,而且展现出一股楚州所看不到的风貌。
这种风貌在流求倒是不罕见,那便是纪律性。
少量穿着自卫队制服的人成行成队地在街上巡逻,制止一切与法纪不容的行径,大多数则都是普通衣饰但明显是流求来的人,带着一些面黄肌瘦神态木然的淮北人士,匆匆从一个工地赶往另一个工地。赵景云到时,恰好看到他们修葺完城墙。
徐州原本的城墙在上次攻城中摧毁了一段,固此不得不重新修葺,水泥的应用加快了这一进程,而富有纪律与组织能力的流求基建队则在这件事情上挥了骨干作用。\当然,新修起的城墙只是看上去坚固了。实际上徐州如今靠地不是城坚,而是城头上炮利。
曼卿兄,你是广梁介绍来的,又去过流求,自是知道咱们火炮之威。忙得团团转的李邺还是抽空与赵景云见了个面,寒喧几句之后,便提出一个禁令:城墙上的炮台,非护卫队不得接近,除此之外,徐州各处你尽可游玩。小弟军务繁重,便不奉陪,还望海涵。
汉藩兄尽管自便。赵景云望着这个年轻英挺的将领,心中颇为感慨,他如今是淮北总管,虽只是武官,品秩也只是可怜的正八品便是赵景云这般看不起武官的儒生。也觉得有些委曲了,但他却做得英姿勃。
他却不知李邺与赵与莒的关系,李邺始终记得自己在郁樟山庄时逃走的经历,若不是赵与莒给了他最后的机会,他哪里会有今日。而且,义学六期少年中,他是目前唯一有品秩地,其余诸人中,能力比他强功劳比他大的大有人在,只是天子暂时还不得机会将他们提上来。天子在给他和其余一些义学少年的信中提及此事。反复告诫李邺,须得为义学少年争口气,做出番事来堵住朝中那些朽木顽石的嘴巴。
李邺要防备的不仅仅是金国。还有北方的胡人,这一年多以来,胡人已经不再用抢掠来的百姓与石抹广彦交易,相反,他们采纳史天泽地建议,设置州郡,辟儒生为官,虽然还做得很无章法。却已经展现出与此前不同之处了。\
告辞了李邺,赵景云独自行在街上,望着奔波往来的人,心中开始有些怀疑,真德秀所治的楚州,是否真能争过这座徐州来。
如今徐州的粮食物资,都不是官府拨来的,而是以徐州今后三年煤铁利润的一半为抵押。自流求银行贷来。据赵景云所知。贷款总额高达流求币五十万金元券,这相当于大宋铜钱五百万贯。实在是一笔不小的钱。以徐州如今这情形,赵景云不太相信三年内煤铁利润能达到这个地步。
事实上,如今大宋一年收入,也就是五至六千万贯,以徐州一地,想要还起这笔钱,只怕难上加难。
固此,他又去拜访了徐州屯田使刘全。
三年五百万贯算得了什么听得他的疑问,刘全哈哈一笑:平均算来,每年也不过是一百余万贯罢了,你知道流求如今一年购铁的款项要多少么
这个赵景云着实不知,刘全也没有告诉他,只是叫他放心。
无论是刘全还是李邺,甚至远在临安的赵与莒,对于徐州都是信心满满。原因很简单,与当初流求开拓相比,徐州所在地淮北至少有好几个优势。第一便是人力上的优势,根据赵与莒的计划,自流求分阶段抽调两千名基层人员来徐州,这些人至少可以管住十万人,与流求开拓时无论是管理人员还是劳动都捉襟见肘相比,这已经是个极了不起地优势。第二便是钱粮上的优势,流求初开拓时,粮时都要自6上运去,损耗与风险可想而知,而且当时赵与莒虽说有钱,还需要不停周转才能维持,哪象如今,流求一地的年收入,几乎抵得上大宋一国第三个是资源上的优势,虽然流求如今可以自琼崖运来铁矿,但对于几乎整个东亚市场来说,大受欢迎的流求铁制品钢制品依旧是供不应求,徐州有大宋南渡之前最重要的铁矿产地利国监,既有煤又有铁,极适合就地开采冶炼。第四是地理上的优势,比起流求,徐州靠接中原,无论是招徕人手还是运销货物,都更为便利。第五是技术积累,这是赵与莒最为欢喜的一个优势,经过近十年开拓,流求地冶铁技术已经比较成熟,只需照搬过来便可,几乎是拿来即可用,用之即获利。第六则是徐州本身的基础尚在,攻破徐州之时,因为事起仓促,金国并未来得及破坏原先的矿山,那些矿工也都在。
最重要的是,在赵与莒的战略中,徐州是让他积聚多年的力量正式步入大宋朝堂地一个跳板。因为不经过科举。又不是恩荫,无论是义学少年,还是耶律楚材这样的北地豪杰,要想按正常途径进入大宋官场,是件极困难地事情。稍有这般意向,必然遭致那些既得利益地反对,而这些人掌握了舆论话语权,虽然赵与莒已经通过报纸来与他们争夺这话语权,但报纸所行之地毕竟有限。在徐州则不然,四战之地。若不是有火炮这一战争王,赵与莒也没有信心能守住这个地方。
还有一点便是,流求实行的制度,要想在大宋照搬几乎是不可能地事情,今日他赵与莒说要按流求之制治国,明日朝堂群臣就会扶出一个宗室与他对抗,他此前隐忍所得的大义名份。\一朝便尽数失去。而在徐州与淮北,照搬流求之策,大臣的反对之声会小得多,就象他们容忍李全彭义斌在京东半割据一般,他们认定淮北是边远战区,便是行流求之策,也不会有多大影响。
赵与莒却对流求之策极有信一个并不大却有效率的政府,一支坚强忠诚有纪律性的部队,一群服从纪律可经组织起来地产业工人队伍。再加上一些头脑灵活的商人他们现在还只是推销他们的商品,待得日后,他们要推销的。便是他们的制度了。流求虽好,对于大宋百姓而言却是远在海外,而淮北不同,就在他们身边,他们不能蒙住眼耳装作没看到没听到,不能以为这一套制度只适于海外而不适于大宋。
或许这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赵与莒却不急,如今他已经有自信。面对胡人可以立于不败之地,能用越长时间夯实基础,那么他将在大宋建起的制度,也将更为完善,更为持久。
赵景云几乎转遍了徐州,甚至连利国监也去查看过,回来之后,他又专门求见刘全:刘屯使。徐州有一患。不知屯使可有解决之道
听得他这话语,刘全一愣:何患
水患。赵景云斩钉截铁地道:若是黄河有大汛。只怕徐州不保
大宋绍熙五年,黄河改道侵泗夺淮,自此流经徐州,徐州水患由是而始。几乎五年一大灾三年一小难,护卫队夺取徐州时日尚短,刘全又不是徐州本地之人,故引并不清楚这三十年前的旧事,闻言大惊:果真如此
绝不敢大言欺世。赵景云心情有些沉重,经过流求之行,他对于流求地印象极佳,不象留在临安的其余太学生一般,视流求为岛夷。故此,对官家信任重用流求官吏军队,他是打心眼里赞成,而对官家力排众议暗渡陈仓,夺下这徐州之地,他更是极为支持。但了解黄河水患之后,他又不得不承认,攻下徐州,未必便是个好局。
若水患处理不慎,徐州淮北之地得而复失事小,只怕损兵折将,至流求元气大伤。
当初苏子瞻治徐州时赵景云定了定神,又继续说下去,但才说了一句,刘全摆了摆手:这苏子瞻是何许人也
赵景云大窘,道:便是苏轼,苏东坡,字子瞻。
哈哈,我还以为苏轼字东坡,原来是字子瞻刘全大笑了声,丝毫不觉尴尬。
赵景云苦笑着继续道:苏子瞻治徐时,熙宁十年秋,便遇大水,以他之才,亦耗时四十日,方得大水退去,徐州东门之外黄楼便为此事之志。
刘全闻言皱眉,让他组织生产,有流求十年的经历,那是毫无问题的事情。可是让他治水,在流求也有水患,只不过一向是方有财等应付,与他关系不大,叫他如何去应对
赵曼卿,你既知此事,想必有治水之法他抓住赵景云的手:还请教我
晚生却是不能黄河夺淮,上游乃在金国,我在下游,确实无计可施。赵景云叹道:不过好在此时方是十月,若有水患,也得来年六月,还有半年可备。当初苏子瞻说土实制水,高筑堤固城墙浚河道,无外乎此也。
刘全顿了顿足,略一沉吟,他又道:无妨,方有财这老奸在流求治过水,待我寄封信与他,问他当如何做,反正我手上有的是人力
刘全此言非虚,忠义军与护卫队连手攻破徐州之后,彭义斌算是见识过忠义军与护卫队的战力差距,特别是火炮这等利器,已经明白护卫队根本不将自己这点实力放在心上。而且他盘算着自家与护卫队算是同一渊源,还想自护卫队处要些火炮去,故此放人手上极为大方,李全裹挟的数十万众,竟然大部分给了护卫队。这些人虽然还停在淮南,每日吃嚼也是一个大负担,固此刘全早打他们去疏浚运河修建道路去了。
水患若除,徐州无忧矣。赵景云还是有些不放收,他想了想又道:此事我会载入游记之中,给临安的报纸,看看天下英雄,有没有能治水的办法。
他提及临安地报纸,却不知此时临安报纸最关注的,并非徐州前线,而是另一件事:皇宫中新近流行的羽鞠。
赵与莒将这后世地羽毛球弄出来,原是为杨妙真解闷的,她好动,但身为皇妃现在又不能整日耍枪弄棒,搞搞体育运动,也可以让她泄一番。新选入宫的宫女三十六人才进来,便被杨妙真组织起来,每日上午便是羽鞠秋千,下午则是跟着杨太后韩妤识字算数,反倒是学习规矩侍候天子之类的事情被放了下来。朝中各派大臣费尽心机,向宫里派出的这些青春少女,竟然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赵与莒,更别提成为妃子与杨妙真韩妤争宠了。杨太后虽是瞩意谢道清,但一来谢道清刚刚入宫,二来她也不愿因此太伤了母子和气,故此只得暂缓。
很快,这羽鞠便自宫中传出,成为临安一项新的娱乐活动。大宋之时,无论是权贵还是百姓,都是喜好游乐的,多了这一项规矩简单又没有太多限制的玩法,哪有不流行地道理。一时之间,除了大宋时代周刊之外,临安新兴的小报纷纷登载有关羽鞠的玩法规则,而一些原被流求的丝绸挤迫得近乎停业的织坊,也迅转产羽鞠来。
大宋时代周刊起初对此事并不关注,但当羽鞠以极快的度风行临安之后,周刊上登载了一个极让临安百姓兴奋的消息:群英会酒楼为贺天子御宇一年,悬彩千贯,组织一场羽鞠大赛。
注1:苏轼治徐州水患之事,可见于苏辙黄楼赋,原文过长,不再赘记,只是在此叹息,苏轼实经世之才,惜哉与王安石司马光同时而晚,故不得用之。
一六六、淮北有意来金使
荒谬堂堂天子,如何能整日嬉游
太学之中,有士子愤愤地将报纸摔在地上,大声疾呼道:诸君,如何
叭
那士子话尚不曾说完,一只不只自哪儿飞来的羽鞠击在他的嘴上,他忙不迭地将羽鞠吐了出来,见着那头部沾着的黄泥,他呸呸地连吐几口,怒吼道:是谁
永康陈安平。掷出羽鞠之人傲然而立:你这厮出言不逊,辱及君父,有道是君辱臣子,拿羽鞠打你算是轻的,若不是碍着国法,我不揍得你满面桃花开,你还不知道花儿为何这般红
先前那士子一进语塞。
这位永康陈安平,也是名门之后,近来在临安太学生中风头正健,直逼此前太学生三领袖中的谢岳。他不唯与谢岳一般慷慨任侠,而且比起谢岳来更要直接,谢岳管闲事只是出言讥讽,他却是屡次三番挑起事端,先后已将数名太学生饱以老拳了。
这厮年纪不大,虽是读书人,却有着一身力气,打起架来又极有经验,远胜过那些在脂粉堆里打混的风流才子们,以一对三都是只胜不负,何况他还有一个帮手,也是那种打惯了架的。
陈易生,我不与你这厮计较。那士子面色红一阵白一阵,见着陈安平一脸挑衅模样,知道自己若是真与他较真,少不得要吃一番打,所谓识时务为俊杰。又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那士子忍下这口气:斯文败类,斯文败类
哼,国家正图匡复之时,大丈夫理当带三尺之剑。横行天下。岂有如你这厮一般。整日蝇营狗苟,若非你这等人太多,官家又为何要畅羽鞠忍国仇陈安平身后一人冷笑道:厮文败类总比你这厮要好些
石子房所言不错整日跟着陈安平的李石也上来说道:与这等妇人女子尚且不如的无用之辈有何可说,咱们先走,也去报名试试
他们之所以争论,是因为前些时日,天子明文在周刊上布诏书,说是如今徐州已复。中原门户大开,须得厉兵秣马,准备北伐事宜。只是国家积累多年,民风文弱,恐骤然出兵,不利于国。故此令民间多习武健体,以为长久匡复之计。
在天子钦定地健体之术中,便有羽鞠之一项。
陛下畅羽鞠,所谋仅健体一事么禁宫之内,博雅楼之中。岳珂笑着问道。
赵与莒闻言也是一笑:自是不只,朕见民间,好赌之风极盛,斗鸡赛虫,既无益于民生,又有损形体。倒不如蹴鞠之类,尚可强身健体,只是蹴鞠所求甚繁,非人人得可,故以羽鞠代之。
陛下所谋深远。岳珂叹道:本朝太祖之时。遴选禁军尚有样兵,皆为健壮大汉,如今臣执掌兵部,观阅卷宗,有当初样兵之体魄,十中无一矣。太祖时兵强,故所攻无有不克,如今兵弱。故屡战屡败。
他这番话说得便有些迂了。赵与莒知道他只是文人,远没有乃祖之韬略。故此只是一笑。
陛下既是要与金人议和,为何迟迟不曾派出使顿了一顿之后,岳珂又问道。
朕已经在周刊上释出善意,金国君臣中,岂无智赵与莒微微一笑:朕料想金国必有间细在临安之中,周刊载有我大宋时政,他们应当会将此送往金国。若是朕派使去金国,那是朕向他求和了,若是他遣使南来,则是他向朕求和。如今我强敌弱,是金国求我,而再非我求他了。
岳珂闻言颔,天子所虑极是细微,只不过,金国真会派遣使来么
大宋宝庆元年十一月十六日,赵景云结束他的徐州之行,正准备回同样搭乘轮船招商局的客船回临安之时,一个消息让他大吃一惊。
徐州城外来了一队金国人马,带队的自称为金国使节,名字叫乌古孙弘毅。这个消息并不出乎李邺与刘全意料,事实上,在赵与莒颁布诏书的同时,密信便送至他二人手中,提醒他们有可能会有金国使节自此经过。
宋国与金地交界之处有数千里,之所以判断是自徐州经过,一则因为只有徐州地方官吏才是赵与莒真正信得过地心腹;二则是因为换了他吃了这般大亏,也必要经过徐州,看看是否有机可乘。
郑兄为太学生领袖,可愿与我一起会会这位乌古孙弘毅带来这个消息的李邺端坐在赵景云面前:我才疏学浅,早就弃文从武,若是在言语上吃了这位金国使臣的暗亏,有所咱们大宋体面。
赵景云这才明白,为何这种事情李邺会拉上自己。不过难得有与北方世敌交锋的机会,这让他极是兴奋,吸了口气之后,他慎重点头:敢不效力
乌古孙弘毅是个年过四十的男子,他在金国官为侍御史,虽说不算位高权重,却也是有身份的了。当见到迎接他的大宋官员年轻得只有二十余岁时,他心中一动,年轻便易毛躁,毛躁便会出破绽,故此他故意傲慢地道:大宋无人乎,竟以小子为州牧
非是我大宋无人,实是应付下等之敌,自然由我们这些毛头小子来。国中宿儒重臣,年长德高,岂是蛮夷之辈可见得赵景云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说道。哼,嘉定议和,我大金为宋之伯,宋为我大金之侄,小小竖子,有何能为。敢对伯国大使
向闻肉食鄙,原有存疑,今日得见贵使,方信之矣。赵景云毫不示弱,背后有流求护卫队为后盾。也无须示弱:贵使于贵国。可献计破胡人否可提兵收失地否可经世否可济民否
这一连串的可否,夹枪夹棒地向乌古孙弘毅问去,让乌古孙弘毅面红耳赤,讷讷了两句然后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徐州迎接他也谈不上什么礼仪,总之就是将他接入了城中,在城下之时,他还专门驻足。与下属们仰望城头上地炮台,那粗壮地大炮,让他神情很不自在。李邺看了看他身边一眼,身边人中有一个神情最为专注,李邺猜想,此人不是能工巧匠,便是出色画师,显然是要偷学这大炮了。
只不过大炮技艺,却不是只看着外表便能学去的,铸造技术跟不上去。造出来的大炮只会成为送自家士兵上天的破烂货
故此,李邺也不揭破,事实上揭破也没有用,相信如今金国已经有了这大炮外形的图画了。
金使在徐州呆了两天,恰好轮船招商局地一艘船到徐州,因为天气变冷地缘故,这艘船也将是年内最后一艘客船,再往后,河水便要封冻得不宜船行了。金使对这艘船极是好奇,当得知他身为使臣。乘这船也须按价缴钱时大脾气,颇有若要缴费便是有辱国体立刻转身回去的意味。只可惜,此处为徐州,为淮北,军事上李邺是第一人,政务上刘全是第一人,这二位都是不在乎金国的,刘全干脆没露面。理由是我是红袄军见着金国大官便想杀了。还是眼不见为净,专心致志去修他地河堤去了。
轮船招商局的背景。其实是胡福郎。流求开港之后,他在定海的生意便有些难做了,这些年他在为赵与莒赚得海量铜钞时,也为自家积攒了巨额财富。赵与莒亲政之后,便对他暗授机宜,令他揽上几个相熟的扬州富商,建了这个轮船招商局。局中股份,皇家暗中占了一半,而胡福郎占四分之一,其余几个扬州富商共占四分之一。到目前为止,轮船招商局的客运还是在赔钱,但是,货运之上却已经大赚,自流求来地物资,纷纷由运河转上楚州徐州,仅仅是军需一项,便让这些扬州富商乐得合不拢嘴。
自然,流求在这上面并不吃亏,不仅海运损耗大为减少,而且节约下来的人力物力,足够让他们去赚更多的财富。而且一般来轮船招商局的,是流求海岸护卫队退役之人,或是义学刚毕业有志进入海岸护卫队却需要积累经验的人,若是需要,这些人随时可以转为现役,换言之,轮船招商局实际上是在为护卫队培养人才。
故此,这艘客轮地船正根本不将乌古孙弘毅放在眼中,见他还嚷嚷不休,哼了一声便下令起锚,而李邺也向乌古孙弘毅下了最后通牒,要么跟着这船去临安,要么便回金国。乌古孙弘毅心中极是郁闷,他原本与同僚去西夏,金国与西夏再度盟好共抗蒙胡,若是他去西夏,少不得好生招待。结果因为在徐州城下连败两阵,又自宋国的大宋时代周刊中得知大宋新君也有和意,故此他这个倒楣鬼便被遣来探看大宋虚实。
金国如今是正大二年,天子为完颜守绪,今年年方二十八岁,也是一位极英武有为的天子。甫一登基,便更改先帝之策,与夏宋通好,全力对抗蒙元。在乌古孙弘毅来之前再三交待,要他好生与宋国交涉,故此虽说恼怒,最后乌古孙弘毅还是掏了钱。
船经过楚州时泊了一夜,赵景云借机上岸去拜会真德秀,这一个多月过去,楚州总算安稳下来,城中也恢复了些生机,原本不过六千余人,如今已经过万人。而且直德秀正一封又一封地将信件出去,延请各地理学名家来楚州,言辞极为恳切,这短短时间内,他原本空荡荡的衙署里已经多了二十余人,都是大儒及其弟子。
因为忙碌,真德秀只与赵景云见了个面,便由李仕民陪同,李仕民有些闷闷不乐,赵景云奇道:如今宿儒云集于此,淮南又是百废待兴,正是施展拳脚之时,之政为何不乐
李仕民苦笑了一番:舞雩咏归方吾志也,宿儒云集,言必称名教,行必合理学,虽说唉,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如咱们在流求时那般自在。
他只了这一句,然后握拳振作道:不说这废话,真公难得受天子信重,有此施展拳脚的机会,只可惜我才疏学浅,帮不上什么忙。曼卿,你才学远胜于我,留在此处一试平生所学,岂不较之回太学中浑浑噩噩要有意义得多
这却不是朱子之学,而是陈龙川功利之说了。赵景云开了他一句顽笑,随着大宋时代周刊中对陈亮叶适地介绍,他二人的学说,如今传播得极广,已经隐隐有与朱晦庵6象山鼎足之势了。
曼卿兄李仕民拱手苦笑道:留下吧
这可不成,我我当初只凭一腔气血行事,如今再想来,只叹书到用时方恨少,自家学问太不够。赵景云有些歉然地道:谢岳留在了流求,你来楚州,我准备回临安,一则用心苦学,好早日能解心头之惑,二来也靠近天子,可就近看着风云变幻。之政兄,我总觉得,我们似乎如周刊所言,正处于一个千五百年未曾有过的大变局之中。这大变局地中心,不在流求,不在徐州,不在楚州,还是在临安
听他去意坚决,李仕民也不好多挽留,只得叹息道:人各有志,只好如此。不过曼卿兄,与你同船而来地那位金使还老实么,要不要小弟去大骂一番
路上已经被我骂过不下十回,如今都骂厌了。赵景云哈哈大笑:如此良机,我赵景云岂会错过
他二人依依惜别,却不知自此一分手,再见面时已经是数年之后,当初在临安太学中意气风志同道合的太学生三领袖,却走上各不相同地道路。
告别李仕民之后,赵景云回到船上,因为离别的缘故,少不得又去寻乌古孙弘毅斗嘴。乌古孙弘毅得金主亲睐,选拔为使节,原本也是饱读善辩之人,只是二人年纪身份都极悬殊,赵景云辩输了可以耍赖,他只要稍有漏洞便被赵景云穷追猛打,故此每次都是气得哇哇大叫。
可是哇哇大叫的同时,也不禁暗暗钦佩:南朝何其多人也,一介太学生,也有这般见识学问,只不知那临安城中,还有些什么样的人物在等待着自己。
临安城中,赵与莒御椅高座,唇际浮过一丝轻蔑地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