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十月中,云南州府发下告示,九县农人不得私自与药商交易,所种药材必须由官府统一收购,再行与药商交易。
官府对外只道商人奸诈,必定坑害农人,由官府出面,商人必不敢压榨百姓。
告示一出,无论是药商还是药农都傻了。
许清嘉在时,官府从不曾干涉交易自由,只若有欺诈之事,必定不容。没想到换了个官员,如今云南郡新任府君还未上任,一切决议由尉迟修拍板,不止是江南前来的药商以及云南郡的药农,就算是州郡的药经博士,市令,以及郡府各级官员都在静等事情发展。
尉迟修此举看似在保护药农,可是等官府将药价收购价格公布之后,药商倒是还未有动作,药农却炸了锅。
无他,官府制定的收购价格比药商给出的价格要低了四成,贱价收购,简直等于明抢。
九县药农怒而不愤,有那私自与药商接洽交易的,被尉迟修派去驻守九县的官兵抓住,押往州府,当众施杖,戴枷示众,没几日就丧了命。
有药商前往州府,与本次指定与药商交易的官员录事刘远道问起药材收购价格,竟然比往年的收购价高了五成。刘远道如今算是尉迟修身边的红人,笑的十分温和:“通判大人说了,商人往往抬高物价扰乱市场,如今这价格可是正好。”
那药商心道:确实正好,他们不但不用赚了,而且连车马运费也要自己贴补,而且药材进了药行,寻常百姓是吃不起了,就算是富人家也要考虑考虑这药价。
数家药商愤然而回,有消息灵通的听说许同知罢官之后,如今已经投奔舅兄胡厚福去了江南,便传信回去与胡厚福,请他代为向许清嘉问个主意。
消息传回江南,许清嘉拿着信也不由苦笑。
他自己是个清廉的,可尉迟修未必不想捞银子。
这主意当初还是胡娇的主意,与胡厚福兄妹二人联手,才给九县农人给了条活路,哪知道当初的活路如今却成了勒在九县药农脖子上的索命绳。
胡厚福急的团团转,这些人当初还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请了去的。其中不乏与之交情深厚的。有些如今虽然不做了,可剩下的几家药商,他也不能不顾。
“妹妹妹夫,此事……我却不能袖手旁观的。”
胡厚福考虑到自己的身家,想着一口吃下去这么多药材,也不切实际。而且高价收购药材,到时候药价上涨的太过离谱,难保不被官府追责。云南郡的药材拉到江南或者别的州府去售卖,光是运费就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许清嘉心悯百姓,胡娇却简单粗暴的多:“先让药商提出今年收的药材数量,一定大于今年九县产出的药材。这样尉迟老贼岂不高兴?到时候肯定动员药农多多来卖。然后让药农将所有药材都卖了,无论是成熟的还是未到时节的。等药材收进官衙,再让药商全都撤回来。不止药商,就是那些药材师傅,药商派去的掌柜伙计,全部撤离云南郡。云南郡总共也就两三个医药博士,不可能守着九县。听说药材是无论是收获还是保存都有要求的,不是随便拨棵草都能用的吧?况且官府里那群里,让他们分门别类的去管理药材……”她阴阴一笑:“尉迟修不是想压着价格好大赚一笔吗?那就让他好好赔一笔!”
九县的药材产出就算价格压的再低,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许清嘉不是没想过这招釜底抽薪之计,只不过他对百姓总有几分不忍。
“今年的药农日子恐怕不会好过了。”
胡娇冷笑:“再不好过,也比灾年饿着肚子吃不饱,连冬天也过不去的强。况且就算是他们压着药材不卖,恐怕尉迟修也不会让他们如愿的。万一带着官兵一户户闯进去强收,到时候恐怕就是破家灭门的事了,而不是贱价收购!”
她算是看出来了,尉迟修就是那黑了心肝的官员,内里漆黑一片,恐怕早谋算着拿这药田来捞银子的。
许清嘉慨叹:“也唯有如此了!”药农损失再大,也比送了命强。
胡厚福提笔,将这主意写成,也不说是谁出的,只道让几家药商看着办,如果觉得此事妥当,就行办理。又痛陈厉害,只道就算是不赚,也比赔了药费,到时候抬高药价,再被官府追责的强。
到时候追根究底,官官相护,尉迟修不会有事儿,倒霉的却是他们这些商人,还要背个奸商的骂名。
反正大周地大物博,不能从云南郡贩卖药材,那就去其余各州府搜罗,总归他们不能抬高药价。
拿了信的仆从星夜赶路,用了近二十多天就将信送到了云南郡药商手里去。
苏州胡府里,胡娇陪着嫂子抽查四个孩子的功课。四个小子一溜儿站在她面前,挨个儿等着她评品自己今日的大字。胡娇瞬间生出一种小学老师的错觉。还是那种十分有威严的老师。
许清嘉近日只有空布置功课,检查功课的事情就落到了胡娇头上。她虽然当初不上心,可是听着许清嘉给孩子们讲课,接受能力也是不错的,再批批大字,照着书盯着背一背功课,再掰些歪理给孩子,还是可以的。
魏氏见小姑子拿着笔有模有样的在孩子们写的大字上勾圈,忍不住笑道:“到底是当了榜眼娘子了,想当年妹妹只会舞刀弄棒,如今都会写文品文了。”胡娇凑到她身上去蹭了一下,亲昵的笑:“嫂子若是想学,我教嫂子来识字?”目光还有意无意往魏氏身后立着的瑞香面上瞟了一眼。
胡厚福这些年很喜欢读书写字,如今他的一笔字写的比胡娇的都好。听说这位香姨娘也喜欢读书习字,想来便是投其所好。
魏氏笑着摇头:“我却是不成的了。我都这把年纪了,比不得妹妹伶俐,还是不用学了吧?”
胡娇提笔勾了振哥儿写的一个字,见他小脸都快放出光来,面上笑意顿时更浓了:“嫂子,哥哥这几年很喜欢读书向学,嫂子虽然不识字,我教嫂子一点,等晚上哥哥回来了,再央哥哥教你写会字,识一识数,岂不是更妙?”
魏氏来了这些日子,心里正有点不安。
自她来了,胡厚福倒是没再去瑞香屋里去歇着,每晚都是回正房去睡的。只是胡厚福这么些年在外奔波,也请了先生教书,如今文化水平突飞猛进,每晚回去不是拿着帐本子打算盘,就是抱着本书看,有时候夫妻俩想谈谈心,魏氏除了张口谈谈孩子们,竟然与胡厚福再无可说。
胡厚福外面的事情她不知道,纵他有心说给魏氏听,魏氏也不懂。二人相处起来全然不似当年在沪州之时,每日总有说不完的话。
这使得魏氏隐隐生出一种恐慌来,忍不住会揣测瑞香与胡厚福在一起之时,是不是与他读书习字,谈天说地?
夫妻间原本亲密无间,如今她有时候看着瑞香来正院侍候胡厚福吃饭穿衣,竟然生出一种自己才是外人的错觉来。
小姑子的提议无疑是让她心动了。
假如每晚能够让胡厚福教她识字……也不愁二人没什么共同话题可说了。
只要破开一道口子,往后的事情只有越来越顺的。
胡娇也不再多说,只埋头批孩子们的大字。她固然可以强力插手哥嫂房里的事,胡厚福与魏氏秉性宽厚,定然也不会嫌她多事,可是她却不觉得自己能够一辈子代劳这件事。
魏氏总要自己立起来的。
与其她自己快刀斩乱麻的将瑞香赶出去,还不如放在这里让魏氏练练手,有了瑞香这个情敌的存在,魏氏说不定会变得更好。
胡厚福的生意如今做的极大,而这个哥哥也早不是沪州东市上的那个年轻屠户了,他的目光甚至已经看的很远,而魏氏还停留在沪州,停留在原地。
四个小子里,许小宝的字写的最好,就算是大侄子振哥儿都不及。振哥儿只跟着沪州东市的老秀才读了几日,如今一笔字写的还很是差,就连武小贝也不如。武小贝是个急躁性子,以前没少被胡娇与许清嘉敲打,最近也算有了点耐性了,初看到比他大一岁的振哥儿的字,特别得意的跑来跟胡娇炫耀:“娘,我的字比振哥儿的好多了!”
被胡娇在脑门中拍了一巴掌:“混小子!你不朝前看偏要朝后看,有什么出息?!有本事跟你哥哥去比啊!”
武小贝顿时蔫了,“娘你也知道哥哥写的好,作甚要拿我跟他比?!”
“你哥哥写的好,那是你哥哥认真,你写的不好是你不认真,并非是你不及哥哥聪明!懒鬼,别拿这事当借口,以后写字认真点!”
虽然被娘亲训了,武小贝面上愁苦,心里却有一种奇异的欢喜。
这种情绪自从去过一次长安回来,就一直不曾消散过。他多怕胡娇与许清嘉将他捧在手心里,客客气气的,看到他只温和的笑,一点不敢惩罚。
——宁王妃待他便是如此。
似乎,只有这种毫无间隙的与待许小宝如出一辙的态度,才能让他惶惑不安的心安静下来。
胡娇自不知这小子脑子里的弯弯绕,在他的大字本上指出好几个写的不认真的,罚他回头再写。待四岁的小侄子轩哥儿格外优待,将他满篇的墨团团都圈了起来,夸他写的真棒。
轩哥儿一张小脸都涨红了,喜的去瞅魏氏,魏氏虽然不识字,可在四个孩子的大字本上略扫两眼,也知道轩哥儿写的最差,嘴角都带着笑意:“你就偏着轩哥儿吧!”
许小宝与武小贝以及振哥儿三个孩子面上顿时都露出“舅母/娘亲你真是说出了我的心声”的表情来。
胡娇一抬头就看到三个小萝卜头的神情,连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你们都当我偏着轩哥儿,问问你们自己,四岁的时候是不是写的也是墨团团?这时候能握笔就不错了,难道还指望着你个几个中间出来个神童不成?”
三个孩子听了,才算是平了心气儿,看轩哥儿也不觉得他有多蠢了。
胡娇批完了,吩咐永喜带着几个孩子去前院找方师傅练武。自从永寿留在云南郡,永禄便顶了他的缺,如今跟着许清嘉身边跑腿,俩小子就只能由永喜带着了。
永喜虽然也算机灵,可是到底嘴头子功夫不比永禄,孩子们立刻发现晚睡故事没有了,已经好几次跟胡娇抗议,要让永喜将永禄哥哥换回来。
可是永禄外面做的事,永喜也不能胜任,就算听到俩小爷对自己“情深意重,念念不忘”,也分-身乏术,只能偶尔回来,抽空给几个孩子讲个小故事来博小爷们一笑了。
他如今在外跑面,接触的人多了,又是生意场上,各色人都有,故事也越来越精彩,胡娇有幸听过一小段,都恨不得将这小孩子留在后院。暗暗叹息他不是个说书的可惜了。
魏氏终于想通了,开始跟着胡娇识字。
许清嘉回来听到老婆忝为先生,居然教嫂嫂识字,顿时笑的打跌:“也就是阿娇这水平,嫂子也不嫌弃。大哥如今的学识都比你强,那一笔字写的筋骨圆滑,你真应该跟大哥学学。”
作生意的人,学的是处世之道。
胡厚福字如其人,倒也不奇怪。
胡娇将他扑倒在床上一顿好挠,“让你笑我让你笑我!我不过是个引子,真正的师傅肯定是哥哥……”她笑的奇怪,许清嘉也是过来人,一想便明白她的用心了,顿时笑的更厉害了:“你倒操心的多!跟个妾室置什么气啊?瞧她不顺眼撵出去不就完了嘛?”再说胡厚福也未见得宠瑞香。
他的思维完全是这时代男人的思维,主母不喜妾室,那就撵出去。
不想胡娇却不挠他痒痒了,爬要他胸膛之上,一下下在他胸膛之上随意划着,语气却十分认真:“你懂什么?夫妻相处,自来是要共同进步的。哥哥这些年一直在外面打拼,不止学识增长,就连眼界也早已开阔许多。早与嫂子说不到一起了。我瞧着嫂子来了这些日子,似乎颇有些苦恼,不知如何与哥哥相处。她在沪州多年,这几年也就逢年过节哥哥回去,来去匆匆,也没个交心的时候,大约只知道男人在外赚了很多钱,却连个跟哥哥如何沟通都不会了。我自是要助她一把。瑞香嘛……哪里就值得我出手了呢?就留在那里,给嫂子练练手。万一哥哥将来更为发达,外面贴上来的女人恐怕不少,嫂子又性格宽厚,事到临头恐怕就只有哭了。及早练练有好处!”
这些话,她对着魏氏不肯说,对着许清嘉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娘子高瞻远瞩,为夫自愧不如!”许清嘉被她压着,躺在床上朝她作揖,又冒出一句话来:“赶明儿不如老爷我也纳个妾回来,说不定娘子就更加用心向学了!”这主意真是不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许清嘉得意的笑还未全落,胡娇已经笑着起身,将他轻松翻过,反剪了他的双手,俯身在他耳边阴恻恻道:“哥哥与嫂嫂读书习字,共同进步,为妻与夫君的进步之道就是捉对厮杀,强身健体!”
她手上稍微用点力,许清嘉已经嗷嗷叫了。曾经也是堂上威风的同知老爷,此刻被老婆反剪双手,连连求饶:“娘子娘子我错了!阿妹妹妹我错了!为夫是断然不敢纳妾的!疼——疼——”
胡娇在他耳珠上轻咬了一下,拿舌尖往他耳洞中轻探了一下,在许清嘉的抽气声中,温柔问道:“夫君是不敢纳妾啊还是不想纳妾?”
这次许清嘉态度十分坚决,“为夫从来没想过要纳妾!从来不想的!阿娇阿娇……好妹妹快松手……”
胡娇“噗”的一声笑了,松开手往旁边走去,倒了杯茶去吃,“谁是你的好妹妹?!别瞎乱叫!这几日是不是跟着哥哥在外面应酬,我瞧着你嘴甜了不少啊?”
许清嘉揉揉自己的双肩,腆着脸过去凑到她面前:“哥哥那么疼你,就算有特别的应酬,你觉得他会叫我吗?!好妹妹,给许哥哥亲一口……”
胡娇嘴里的茶险些喷出来,人都快要笑软了,伸手将他往旁边推,偏生这人自从不当官,连点官威也没有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市井之中混久了,越来越没脸没皮了,上来就往她身上蹭……
房门外面候着的小寒与冬至一脸尴尬的听着房里的动静,悄悄往远处挪了过去,直到了听不到房里动静,但又能确保房里叫人听到得,这才立住了脚。
主院里,丫环们掌了灯就下去了。
胡厚福跑了一天,习惯性的要泡脚。
最近这项工作由魏氏接手了,到了晚上房里的丫环都被她挥退,她亲自挽袖子与胡厚福泡脚。瑞香也曾经表示过,这项工作可以由她这个奴婢来做,奶奶只需要等着被侍候就好。不过魏氏在旁观了瑞香侍候胡厚福泡脚之后,终于还是开口接过了此项工作,表示内务还是由她来接手的好。
瑞香只能含恨退下了。
不过今晚的泡脚又增添了别的节目。胡厚福双脚放进水里,魏氏拿了一本大字本来递给他,自己坐到小杌子上,低头洗脚。
胡厚福打开来看,还当是轩哥儿的功课,忍不住赞道:“轩哥儿这两日有进步啊,到底是要跟着妹夫多学学的。才来的那几日我瞧着他写的可全是墨团团啊。”这字虽然还是墨团团,但不再是一团黑糊糊的,好歹能分得横竖撇捺了。
低着头的魏氏只觉得面上发烧,“那不是轩哥儿的字。”
胡厚福勃然大怒,连脚也要不泡了,就要寻了振哥儿来:“这小子比小宝都要大着一岁,怎么字越写越回去了?前几日我瞧着他还有点长进了,怎的练了这些日子又倒退了?是不是最近天天玩不肯好生读书?”
他自己苦于青年开蒙,读书太晚,就恨不得儿子们早早读书成材。
魏氏死按着他的脚不让他顿,面上都要滴出血来,“这是……这是我写的,不是振哥儿写的……”
胡厚福怒气一下消散了,再仔细从头翻了一遍,果见这笔划绵软,顿时笑了起来:“这是几时的事?我竟不知道娘子喜欢写字了?”
魏氏听得他的声音也觉得喜意,暗道小姑子这招真妙,仰头看着他,满目依赖:“这些年夫君一直在外奔波,我不过闲坐家中享福,既不知夫君在外日子过的有多辛苦,自己也不能替夫君分担一二。妹妹提起教我识字,我想着总归识字是没坏处的,到时候我家里的事情都管起来,夫君在外也好放心!”
胡厚福喜的拉着她的手就要让她站起来,魏氏满手水渍,淋淋漓漓只不肯起来:“脚还没洗完呢。”
还洗什么脚呢?
胡厚福将人扯起来,直接扯进自己怀里坐着,脑袋在她馨香的怀里埋首好一会儿,这才抬起发光的眼睛来,喜笑颜开:“我原想着……让妹妹一直帮你掌着家,又怕你想多了。你自己想学就好,想学就好!”
夫妻二人静坐了好一会子,虽然一句话不曾多说,可此时无声胜有声,竟然都觉得,似乎这么些年聚少离多的日子都是过眼烟云,两个人还是新婚夫妻,同心协力,只为了将小日子经营好,再没有什么事儿能难倒他们夫妻俩的!
第二日胡娇再见魏氏,见她颊边红晕浅浅,整个人带笑,精气神都不一样。一扫之前初来之时的不安与沉郁。
她扯着魏氏悄声问:“昨晚嫂嫂跟哥哥习字了?”
魏氏脸都红透了,目光里带着感激,拉着她的手,在她额头轻点了一指,就跟她还是小姑娘时候一般,“小丫头又淘气了!”
胡娇嘿嘿笑:“那就是真的习字了?”
魏氏红着脸点点头,到底还是没忍住:“他……他握着我的手亲自教我的……”
魏氏身后立着的瑞香一大早跑来侍候男女主子,见他们俩一把年纪居然互相凝望对方,眼里压根没瞧见她,心里暗暗吃惊,只不过一晚上功夫,这魏氏是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让大爷的眼神这么情意缠绵?
若说大爷对魏氏之前那种温柔体贴她也寻常见惯,当丫环那几年不是没瞧见过,后来也觉得大爷就是个天性体贴的男人,待妇人都是如此。她自己做了妾,也觉胡厚福随和好相处,可是这种眼神却是从来不曾瞧见过的。
再听到魏氏的话,指甲都忍不住要掐到肉里去了……真是悔不当初!
她当初怎么就没学到这招?缠着大爷教她习字以增进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么么哒。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云南郡府衙,尉迟修看着刘远道递上来的本子,抿一口酒,一页页翻过去,越往后翻越欢喜:“你说这许清嘉是有多笨啊?放着这么一条生财大道不走,非要走羊肠小道。他是跟银子有仇吧?”
当官不捞银子,这人傻不傻?
刘远道小心跟随了这么久,算是将尉迟修的性子摸熟了,这人最爱的有四样,酒、色、财、权,缺一不可。
初来云南郡的时候,掩饰的多好。姜还是老的辣,许清嘉到底是栽在他手上了。
刘远道庆幸自己跟对了人。
这帐本子乃是九县预购药财的数目,就是派人前往村寨,将九县药农的药材登记在册,省得到时候这些药农高价卖给药商。细帐都在各县,到时候收药财都按着细帐来,总帐只是各村寨的总量,拿到尉迟修这里汇报。
“大人,九县县令向大人提起,县里太穷,库中没有存银,而那些药农是不见银子不卖药材,便想着借调些州府库银过去应急……”
“这帮刁民!不见兔子不撒鹰!”尉迟修合上本子,想到有一大笔收入马上要落入自己的腰包,心情似乎也没那么坏了。写了道手札,按下自己大印,让刘远道去官库里提银子。
郡守府衙门口,药商带着药材师傅与掌柜的就守在门口,看到刘远道押着银子出来了,都急吼吼迎了上去,“刘大人,我们什么时候能买到药材啊?再耽搁下去可就过年了!”
刘远道想到尉迟修吃肉,他这次定然也能喝口汤,就心情莫名变好。看着眼前这些药商,无端觉得这就是一只只肥羊,只等着他们磨刀霍霍去宰,面上不知不觉就带出了和暖的笑意来:“大家别着急别着急!你瞧瞧我这不是才押着银子去收药材嘛,等收到了回来就给你们!大家别着急啊!”
尉迟修让高正此次同他一起押送银子去九县,刘远道还想着尉迟修待高正的态度。
高正算是许清嘉的心腹,楼玉堂已经外调去了别地,段功曹那就是个混人,怕老婆的要死,听说最近在家里又纳了个妾,被老婆打伤了脑袋,这次伤的比较重,说是起不了身正卧床静养,一应公事都推了出去。
尉迟修让高正押银子,难道是看上了他的才干 ?
要说这姓高的也确有几分才干,只不过命不好跟错了人而已。
刘远道派人去请高正,没想到派去的人回来说,高正前两日去曲靖办案,结果不小心摔下马来,摔断了腿,如今还在家里休养呢。案子已经交给了旁人去办理。
刘远道暗道一声晦气,只能自己带着人押送银子去九县了。
段功曹家,段夫人听着躺在床上的人哼哼,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行了行了!这会儿没人,你叫给谁听啊?”
段功曹头上盖着帕子,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帕子从头上掉了下来,皮光肉滑,一点问题也没有。段功曹腆着脸笑:“总要让外人相信我真的被你砸破了头嘛,不然我哪里偷得了懒?”
至于家里新进的那位美人儿,还真不是他的枕边人,乃是他那位原上司,远在江南的同知大人好心送来的,据说是为他着想,让他委婉的向尉迟大人表达臣服之心。
就为家里新添的这位美人儿,段夫人当着家小仆人大闹一场,后来将他堵在房里,外面的丫环只听到房里一顿乱响,再冲进去便瞧见段功曹拿帕子捂着带血的额头,房里桌子也倒了,凳子也翻了,就连多宝格上放着的两只瓷瓶也被打破了……战况惨烈!
段夫人全然不吃他这一套,冷哼一声:“改日我就前去尉迟府上送礼,总要向尉迟夫人卖个好去。”她家常为了美人而闹的鸡飞狗跳,整个云南郡的旧官都知道,可是那位通判大人的府里可是和谐的很。
通判夫人倒是不介意将美人儿奉到通判大人的床上,当真贤惠至极!
段功曹拿起旁边一只团扇巴结老婆,边扇边劝她:“夫人消消火!”却被毫不领情的段夫人在手背上敲了一记:“大冬月的你给我扇扇子,还嫌我不够冷是吧?!”
段功曹立刻扔下扇子,拉开衣襟无耻的将她整个都裹了进去:“为夫给你暖暖,暖暖!”
老婆在他怀里使劲挣扎,被他一圈臂抱在怀里往床上走去……
十二月初,刘远道跑的腿都细了,才带人将九县的药材都收了上来,倒将郡府官库里的银子都散了个干净。不过想到紧跟着有江南药商这帮冤大头掏银子,就一点也不担心了。
他带着官兵收药材,因今年是官府贱价强征,不似往年都有江南药商派出的药材师傅盯着,哪些药材可以收哪些还待长成,药农们心里都有底。今年既然上面也没制定标准,瞧这架势,未来几年大家都不必种药材了,反正也是荒山野地里恳出来的,索性一气乱拨,不管幼熟好坏,尽皆收了。
前来收药材的差役们哪懂这些,只要药农交上来的,就按着类别分开,不将各类药材混放在一处就算不错了。
而九县县令眼瞧着今年这种收法,暗自心里嘀咕,都怕担责任,便让人在刘远道耳边吹小风:“……这些药材可都是银子呐,放在县衙……哼哼……”
谁都不是傻子,收上来之后再被各县县令偷偷弄出去几车卖了,那都是大大的油水。
况且这些药材拉到州府,转手就要交给药商,没道理放在九县给别人偷。
长长的药材车队从前街过去了,高烈跟着高娘子逛街,看到这一幕回家向高正吹嘘:“爹爹,今天我看到跟龙一样老长老长的车队了……”
高正斜倚在榻上,闲得无聊。他又不喜欢读书,对外宣布摔断了腿需要休养个半年,自然不能练武,每日窝在房里都要长毛了,在儿子脑门上敲了一记:“你见过龙?”
高烈眼珠子转转,不说话了。
高娘子一笑,让儿子下去玩,“听说是从九县收上来的药材,从城门到一直排到了州府衙门。”
“居然没暴动?那些药农这次怎的这么听话?”
高正跟着朱庭仙处理过不少夷民□□,自从州府衙门贱价收购药农的公告贴出来之后,他就在想辙,不想掺和到这里面去。后来找了个机会,倒真是从马上摔下来了,不过他自己早有防备,因此只是崴了脚,休息了半个月就没事了。对外却说是断了腿,总之就是不想掺和这事儿。
药农们得了药商与药材师傅的暗示,心里也有成算。况这两年年景不错,他们家里的田还种着,日子尚且过得,何必跟官府过不去?
但凡有一口吃的,他们也不愿意提着脑袋去拼命。
药材押到了州府,刘远道喜孜孜向尉迟修去报喜,迎头遇上段功曹,两个人不阴不阳客气了几句。
他虽然最近一直忙,也听说段功曹原来得了个美人儿,还未消受,就被老婆打成了重伤。趁着他养伤,段夫人竟然转头就将人送进了尉迟府。
听说段功曹为此捶胸顿足。
可是送进尉迟府的人哪是那么容易要回来的?那不是打尉迟府上的脸吗?
不过就因为这美人儿温柔解意,颇合尉迟心意,最近尉迟修待段功曹十分不错,上司与下司因美人而关系破冰,握手言和。
刘远道十分不屑于段功曹此举,认为他不过是个靠着女色往上爬的小人!
不过当着段功曹的面儿,这话却不好扯开了说。
低头不见抬头见,总还要给彼此留一分颜面的。
刘远道立了大功,回头便带着尉迟修盖过大印的公告亲自督促着差役们贴到了府衙外面,公告上面有府衙定的药价,以及从明日开始州府便开始售卖收来的药材,欲购从速。
当晚,刘远道陪着尉迟修喝了半夜的酒,第二日也不敢懈怠,爬起来便往府衙跑。想象之中那些来自江南的肥羊们应该已经携着大包的银票前来收购药材,就觉脚步轻快,宿醉也没那么难受了。
哪知道到得府衙门口,只昨日拉来的药材车还停在那里,半点动静也无。
问问守夜的差役,可有人来询问药材,那差役糊着一脸的眼屎打了个呵欠摇头,“大人,还没人来过。大约还早呢,药商们银子多,说不定这会儿正在客栈里点银子呢!”
刘远道乐了,在那差役肩膀上拍了一记:“言之有理!”
自己进了府衙,准备再歇会脚。
云南郡州府门口,接连三天药材车堵的众官员连马车都过不去,大家不得已改了上班坐马车的习惯,都迈着两条腿上班。
尉迟修觉得奇怪:“难道他们没看到布告?”
药材还没收上来的时候,他进出衙署,这些江南药商可是日日堵在门口的,都是一副恨不得当场掏银子的架势,怎的药材运回来了,药材商人却没动静了?
等到过了半个月,眼瞧着要过年了,而江南药材商人还是没动静,尉迟修就坐不住了,立刻派刘远道去查一查。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说话,我只更新。
大家晚安。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显德二十七年,苏州胡府张灯结彩,举家团圆。
这是一家人别后多年的第一个团圆年,胡厚福派了铺子里的伙计将苏州市面上能买回来的吃食差不多准备了,又另有别处搜罗来的奇巧之物供孩子们玩耍。
家里五个孩子现在见到胡厚福就缠了上去。振哥儿轩哥儿先时在他们爹爹面前尚有些拘谨,但许小宝与武小贝却是胆大淘气的,一直对这位素来疼他们的舅舅充满了好感,更有许珠儿这小丫头人小嘴甜,胡厚福到了年底天天往家搬东西,光小丫头吃的用的玩的就搬来了两箱子,这令她见到舅舅就抱着他的腿不让走路,“舅舅,舅舅”叫个不停。
胡厚福最喜小姑娘,大约是觉得在许珠儿身上能瞧见胡娇小时候淘气的影子,所以待这位外甥女儿尤其疼爱。被小丫头抱着腿走不了路,便伸手将她捞起来抱在怀里,身后四个男孩子见胡厚福居然吃许珠儿这等撒娇手段,暗自唾弃小丫头脸皮厚。许小宝与武小贝便跑上去牵着胡厚福的袍角献媚:“舅舅,昨儿你给我们的那个报时的小铜人沙漏可有趣了……”
轩哥儿与振哥儿也紧跟着上前,“爹爹,听说苏州元宵节有花灯,街面上还有买的漂亮花灯。咱们家要做花灯吗?”
胡厚福怀里的许珠儿立刻便接口:“舅舅我也要漂亮的花灯……”
“舅舅……”
“爹爹……”
许清嘉跟他一同进来,见他抱一牵四,对自家闺女这种“有奶便是娘”的行为深表无奈,向许珠儿伸手:“珠儿过来,爹爹抱!”
小丫头立刻缩进胖胖的舅舅怀里,小下巴搁在胡厚福肩头,不留情面的拒绝了她爹爹:“不要!舅舅要给我买花灯!”
胡厚福顿是朗朗大笑,将怀里小丫头香软的小身子又抱紧了一些,“乖乖,你要什么舅舅都给你买!”
胡娇与魏氏迎了出来,见胡厚福这般受欢迎,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们这几个小坏蛋,过个年都快让你舅舅把铺子搬空了!珠儿还不快下来?舅舅累一天了,也让舅舅好生歇一歇。”
胡娇开口,许珠儿才不情不愿的从胡厚福怀里挣扎爬下来,不忘仰着小脑袋给胡厚福灌一记迷魂汤:“舅舅最好了!珠儿最喜欢舅舅!”
这小嘴甜的!还没过年就跟抹了蜜似的!
胡厚福捏了下小丫头的小脸蛋,对落后一步的许清嘉笑道:“妹夫不知道,阿娇打小就这毛病,想跟我要什么,嘴巴比珠儿还甜!”
有这回事吗?胡娇一点也不相信。
除夕年夜饭摆在了正厅里,鸡鸭鱼肉,水陆海珍,摆满了一桌子。
胡厚福坐了首位,右手边是许家一家子,从许清嘉开始往下排,妹妹外甥。左手边是魏氏,以及自己俩儿子。瑞香姨娘早被胡娇遣走,“大节下的,香姨娘还是跟亲娘去守岁吧,也省得你娘亲冷清。”
实则是不想大过年的给魏氏添堵。
一家人在一起吃饭,若是胡厚福身后站个香姨娘添水挟菜,未免大煞风景。
魏氏对小姑子此举感激不已,待香姨娘从厅里出去之后,要感谢她,却被小姑子瞪了一眼:“嫂子来了也有好几个月了,看着谁不顺眼,早点弄出去大家都轻松。省得自己不痛快别人也不痛快。”
魏氏温厚一笑,又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当初……是我作主给她开了脸做通房的,这会儿再将人弄出去……”
胡娇便不再勉强她,总要她自己想通才好。
胡府里欢天喜地,吃饭了团圆饭,胡厚福又带着孩子们去院里放烟火玩。苏州城内有位姓徐的先生烟花做的极好,每年节下便供不应求。胡厚福也是觉得今年孩子们都在,买些回来让他们瞧热闹。
他自己亲自挽了袖子去点火,身后排排站着孩子们,许珠儿被胡娇抱在怀里,许清嘉又臂拦着妻女,倒怕这烟花惊着了她们。
前院里,五色烟花在天上炸开,灿烂的星火在瞬间将胡家院子都照亮了,四个小子又笑又跳,都快要乐疯了,胡厚福便接连点火,身后仆从不断从库房里抱了烟花过来,好多丫环仆妇们都跑来前院瞧热闹。前院里,人是越聚越多。
杏花院里,侍候瑞香的小丫头抬眼瞧瞧外面不断升起的烟花,听着前院隐隐传来的笑闹之声,有几分心神不宁,也很想跑到前院去瞧热闹。可惜瑞香正与她亲娘在吃饭,她没发话,小丫头就不敢擅自跑到前院去。
正房里摆着鸡鸭鱼肉,菜品比正院里少了三分之二,瑞香听着外面的热闹,筷子将盘里一尾鱼给捣的稀烂模糊,她娘亲田婆子瞧着闺女这模样,暗自叹气,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劝她:“大爷一向着紧太太,太太既然来了,你就自己多点眼色,别惹的太太心烦!”
当着自己亲娘,瑞香倒没有什么不敢说的,“大爷着紧太太我是一向知道的。可是……姑奶奶倒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了。她一个外嫁的女儿,哪有回头管哥嫂房里事的?”不然,胡厚福与魏氏都是宽厚的性子,就凭她的本事,在胡家后院里有一席之地也没什么难度。
田婆子在胡家也有几年了,与沪州东市胡家邻人多有接触,听了这话更要劝劝女儿:“姑奶奶我虽然是初次见,可是瞧着大爷与太太待她的情份,便知以前那些邻人的话不假。都说姑奶奶是大爷一手拉扯大的,后来太太进了门,也当小姑子当亲妹妹来疼的。况我听说姑奶奶性子厉害,你往她手上去犯,还能落着好的?听娘的话,咱安安生生在这府里过着,不会少你一口吃穿。”
瑞香心中忽起一阵腻烦,将面前碗盘推开,“吃饱了,你自己个儿慢慢吃!”自己去床上歪着去了。
田婆子暗叹一口气,心道:到底苏州府繁华,这丫头跟着大爷几年,在外面被富贵迷了眼,这才不安份起来。
可是闺女大了,当娘的又能管她到几时?
前院里,胡厚福放了一会,胡娇也心里发痒,将闺女塞进许清嘉怀里,自己下场去玩。她胆大心细,与胡厚福兄妹俩比着放烟花,旁边瞧热闹的仆人们心道今晚大爷可是烧了好大一堆银子,这徐师傅做的烟花可不便宜。
胡娇哪里懂行情,只管玩的开心。四个小子分作两派,为他们兄妹助阵加油。最后以兄妹俩各烧了一件新衣服为结局,才结束了这场烟花比赛。
抱着闺女回房去的时候,许清嘉还笑她:“离了哥哥你就是最有主见的,跟着哥哥过一阵子,你就成了个小丫头,竟然比小宝小贝还要淘气!”
许珠儿在她爹怀里帮腔:“娘淘气,打屁股!”
俩哥哥常被她娘这么威胁,她都听熟了。
胡娇在她的小屁股上轻拍了两下:“小坏丫头!”又朝着许清嘉灿然一笑:“去年一年太倒霉了,我下场多放点烟花,给你去去霉气!今年必定顺顺利利的!”
许清嘉没想到老婆原来存了这份心思,顿时瞧着她的目光都要柔的化成水一般,只悄悄腾出一只手去握了下她的手,便缩回来继续抱着小丫头。
跟着夫妻俩身后的武小贝坏笑着戳了下许小宝,小声道:“哥哥你瞧见了没?刚爹爹摸了下娘亲的手……”
许小宝老神在在,显然有当哥哥的风范:“将来你长大了,就懂了!”
直让武小贝郁闷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遥远的云南郡,已经下了十来日的雨了。
那日刘远道接了尉迟修的令,带着人前去寻江南药商,可是四处打问之下,竟然发现,似乎几日之间,江南药商就在城里失去了踪影。
他额头冒汗,直觉不好,揪着客栈掌柜的领子不肯罢休:“说,那些江南药商哪里去了?”
客栈掌柜的也知道官府贱价收药材,却又准备高价卖给江南药商之事。心里不齿尉迟修的为人,面上却惶恐的厉害:“早几日那些人就退房走了,说是……说是回乡过年去。过完了年再回来……”
回乡过年?!
刘远道大怒,手上用劲差点将客栈掌柜的给捏的闭过气去:“他们早不回乡过年晚不回乡过年,偏要等到药材收回来了才回乡过年?!”
旁边伙计见势不妙,有俩胆大的齐齐扑上去扯刘远道的手:“录事大人,给我家掌柜留口气儿!您要将我家掌柜给掐死了!”
刘远道这才惊觉自己用了多大的劲。
他颓然松开了手,掌柜的咳嗽了几声才缓过气来,心道:就凭你这为虎作伥的劲儿,自许同知离开之后,不但那些种药材的药农倒霉,便是我们做生意的哪个不倒霉?这才大半年功夫,各种捐税就收了好几回,被江南药商耍了,真是该!
刘远道见再逼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况且开客栈的只有迎来送往的,却没有必须要看着客人不让走的道理。周围楼上楼下乃至过往百姓见着他这样子俱冷冷以对,虽然并不曾口出恶言,但这眼神却让刘远道如芒刺在背,带着兵勇灰溜溜而去,向尉迟修禀报去了。
“你说什么?全回乡过年去了!”
正喝着小酒搂着美人做着发财大梦的尉迟修一把推开膝上美人,不可置信的站了起来。
年前贾昌便传信于他,云南郡守一职经过朝廷之上的几番扯皮,大约开年之后,便会定下来。只要新的郡守任职,他这个负责监察之职的通判是必定要将公务移交的。到时候查帐是再所难免。
如今官库空空如也,他还指望着大发一笔横财,顺便将库银还回,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就过去了,哪知道出了这个纰漏。
“就……一个也没留下?”
没道理啊!这帮人前段时日天天守在府衙门口,就等着收药材,他当时还想,既然这些药商这么急迫,要不要再提提价。哪知道才过了多少日子,就不见了这帮奸商的人影。
刘远道脸色灰败,摇摇头不敢再说什么。
尉迟修怒极跳脚,砸了手里的酒壶,那美人吓的一溜烟退了下去。他面色涨红,似所有的酒意都涌上了头,“这帮奸商!这是要坑死本官啊?!”
当夜,云南郡便下起雨来。
这些日子,从九县收来的药材都堆积在了州府衙门前面的空旷处,将整个州府衙门前面都堆满了,尉迟修派了一队衙差每日巡守,防着百姓偷药材。这些差役见下起雨来,便就近寻个廊檐去避雨,却将药材都置之不理。
事实上,这成山的药材,就算是一时半会寻个避雨之处来放,也没那么大地方。更何况人力所限,根本来不及。
这一夜尉迟修与刘远道惶惶不安,段功曹与高正在家里听到这消息却是喜不自胜,各自饮了一壶酒,睡的分外香甜。
第二日起来,那雨也没住,仍在下着。尉迟修去衙署之时,看到漫天雨地里的药材,顿时都傻了眼。
他对药材这行虽不懂,却也知道若是淋了雨,一时半会晒不干,又没有药商上门来收,恐怕这么多药材都要砸在自己手里了。
正在他站在衙署门前看着雨地里的药材发懵,刘远道也撑着油纸伞过来了。刘家马车将他送到街口,但药材挡着,便只能下车步行。才到了近前,已见得尉迟修铁青色的脸,他心里暗道要糟,昨晚一夜没睡,脑子里昏昏沉沉,还没想明白,便听得炸雷般的一声质问:“刘录事,这……这就是你给我妥善照料的药材?”
刘远道灵窍顿开,吓的手中油纸伞都扔了出去,整个人跪在了泥地里,“大大……大人……”
就为了这批药材,他跑前跑后腿都要跑细了,最后卖不出去了却要算到他头上来。除了暗呼倒霉,他真想不出别的词来。想想前段时间,他还在暗笑高正跟错了人,可是眼前怒气勃发的通判大人脸色铁青,看起来似乎恨不得杀了他,他又哪里跟对了人呢?
“这批药材若是出了被雨淋坏了,由你负责!”
尉迟修黑沉着脸,一撩官袍下摆,踩着雨水进去了。
刘远道口里发苦,从泥地里爬起来,吆喝衙差来将药材往州府衙门里搬。好在如今府衙后院便空的,那么多房子,只能暂时借用了。
那些衙差昨晚看了一夜的药材,只想着天亮之后又同伴来换班,哪知道天亮也不消停,各个苦着脸去搬药材。刘远道还不敢放松心神,另派了人去寻州府的药经博士来。
药经博士来了,见得这被雨水泡湿的药材,余话没说,只道等天晴了,晾晒干了,才能知道失没失药效。
刘远道自觉这是个好消息,立刻将此消息上禀尉迟修。
然后……就等来了云南郡的半个月阴雨连绵,期间连个太阳的影子都没瞧见。
尉迟修:“……”
刘远道:“……”
云南郡阴雨绵绵,有人高兴有人忧伤。
尉迟修是整夜整夜睡不着,刘远道也差不离。那些药材倒是花了三日功夫,都搬进了府衙后院空着的房子里。每日二人见面,皆是眼底黑青。如今尉迟修是连怒气都发不出来了。
刘远道却是每日战战兢兢,就连新近提拔上来的汤泽也在尉迟修面前不敢高声大气,夹起尾巴小心做人,生怕哪日通判大人不顺心,将火撒到他身上。
到了年底,落了衙,所有人等都放了假,准备回家过年。尉迟修坐在衙署公事房里,听着整个衙署安安静静,只觉得心烦意乱。他回家盘点家中存银,发现存银并不多。自许清嘉走了之后,他接连加了几次杂税,虽然收上来不少,但是此次贱价收购药材,他都一股脑儿投了进去,想着一本万利的生意,哪知道却赔了本。
真是一腔怒火都不知道往哪发。
尉迟夫人是商家出身,心眼灵活,倒是给他出了个主意:“老爷,整个大周国又不是只有江南药商。不如老爷派人往各处去寻,只要能寻来了别处的药商,哪怕价格不必太高,只要卖了出去能保本也不错了。”
这倒似在迷途之中给尉迟修指出了一条光明大道,大过年的他立刻派人前往各处寻找药商。先后派了几拨人出去,总算是在元宵节时,从最近的蜀中寻了几名药商过来。
那几名药商也是听得前去的官差提起药材价格便宜,便跟着前来。
刘远道亲自出面招待,带着这几名药商前去衙署后院看药材。
那时候,云南郡还下着雨,又听说因着连绵不绝的雨势,已经有村寨出现山体滑坡,人畜被掩埋之事。
蜀中药商跟着刘远道穿过层层院落,最后进了后院,刘远道拿出身上钥匙,打开一间堆放着药材的房子,才开了门便闻到一股霉味与药味冲鼻,他暗呼不好,当先一人冲了进去,但见层层码叠的药材已经发起了绿霉,也有的药材已经腐烂,上面还生出了菌菇……
紧跟在他身后的蜀中药商见到这副情景,都露出苦笑来:“录事大人玩笑了,这不是让我们来看药材的吧?”
刘远道就跟疯了一样冲出来,嘴里念叨:“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将相连着的一间间房子打开,只希望能有奇迹出现,但是很显然,这批药材本来就是湿湿的从地里收起来,并未经过晾晒处理就一直堆积在一起暴晒发热,后来又经过连日雨下,淋了个湿透,搬进房里却也是堆积起来,并未晾晒。再说最近连阴,连空气里都透着潮湿,衣服都晾晒不干,何况药雨浇透堆积在一起的药材?
他就跟疯了一样,不死心的将后院的药材看了个遍,最后惨嚎一声,“不——”颓然扑倒在了泥地里。
前衙时,尉迟修正在等着他的好消息。
自从尉迟夫人出了这个主意,尉迟修心里的希望便死灰复燃,及止听得从蜀中寻了几个药材商人过来,更是一扫连是阴霾,喜笑颜开。
他抿着小酒,唱着小曲儿,想着等今天药材出库,有一大笔银子进帐,也算是没往这偏远之地跑来上任一趟。正高兴着,便听到了这声惨叫,而且听这声音倒似刘远道的,立刻便派人前往府衙后院:“去瞧瞧发生了什么事?”何人不长眼,竟然敢跑到州府衙门来闹事。
那差役去了一会,便匆匆跑了回来,吞吞吐吐:“大人,录事大人……疯了……在泥地里打滚呢!”
尉迟修一听这话,心中一哂。这刘远道真是担不得大任,这是要赚大钱了,大起大落之下受不了疯了?!想来这些日子他也没消停过,怎么就到了这坎节上疯了?
少不得这点银子的事还得落到自己身上去。
虽则汤泽是跟了他,可从手里过银子之事他还是不太放心。
尉迟修放下酒壶,起身往府衙后院而去,身后差役小步跟着,离他足有十来步远,想着一会若是通判大人看到药材全都发了霉,也不知道会不会跟录事大人一起疯了?
万一通判大人不疯,拿身边的人撒气,他就是第一个挨踹的,自然要离的远远的。
尉迟修到了后院里,便瞧见刘远道在泥地里又哭又笑的打滚,头上冠子都掉了,官袍简直不能入眼。看到他来,这货居然爬起来笑着朝他跑了过来:“大人……大人要发财了大人……”
尉迟修厌恶的侧身避开了,心里虽则欢喜,也不能表现的那么不近情理,喝道:“还不将录事大人扶下去,唤了大夫来治?!”自己上前去与站在一旁的几名商人打招呼:“真是不好意思,让诸位见笑了!”他一介四品官员,原本是不必亲自与这些商人打交道的,可是如今屈尊,那几名商人竟然面露尴尬:“通判大人——”
不过想到他订的药价,想来这些商人觉得药价偏高了。这也没什么关系,那都是老黄历了,如今不比之前,还是要将价格放低一点的好。
他殷勤招呼几位药商:“几位请……”
那几名蜀中药商露出十分为难的表情来:“大人,这生意……我们瞧着还是不能做了。”
尉迟修心情很好,“此事可以再行商谈嘛。”
其中一位商人朝房内指了指,“大人请看,这样如何谈得?!”
尉迟修随意转头,不远处房门大敞,入目之内是发霉的药材,层层堆叠,其中有的甚至还长了菌菇,他就跟被雷劈了一般,呆立在了当地。
忽然,他似想起什么,风一般在各装药材的房门口都探头瞧了一眼,到得最后一间堆积药材的房门口,见得内里情景依旧,顿时绝望之至,身后蜀中药商向他告辞,“这生意我们瞧着就算了!草民告辞!”
他身后,脚步声渐渐远去,而他扶着门框的手几乎要抠进门框里去了,远远立着的差役连话也不敢说,忽听得“噗”的一声,尉迟修喷出一口老血,仰面跌倒在泥地里。他身后恰好铺着青石小径,后脑着地,发出一声沉重的响声,远远立着的差役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只觉好疼。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苏州府的元宵灯会,自来热闹。
不止是各街道巷陌,到处堆金攒玉,锦绣灿烂,金碧辉煌,奇巧花灯争奇斗艳,相互映照。往来人潮拥挤,呼儿唤女,携妻带母,欢声笑语,声闻十里。还有河上漂着的画舫之上,也是灯影水波,曲曼声歌,热闹不已。
街道之旁歌舞百戏,有表演击丸,蹴鞠,踏索上竿之异人能者,引得百姓在惊险之中欢呼声高,还有口吐铁剑,药法傀儡,吹的萧管奏的嵇琴,戏术魔法,说书鼓笛,不尽的热闹。
又有灵猴百戏,卖药、卖卦、灯谜杂戏不一而足,当真是走到哪里孩子们都要挪不动步。
不止是几个孩子看的目不暇接,便是胡娇魏氏都看住了。许清嘉道:“尝闻苏州府繁盛,没想到这般热闹。”也不知那长安城内,皇城之下,又是何等风景。
他虽被罢官,如今白身,可是胡厚福提起年后想要去长安瞧瞧,见此情景,许清嘉也不禁对长安城生出一丝向往。
当初高中,他身份不同,只是个穷酸进士,可是如今家资富饶,当初家里投了银子给胡厚福做生意,年前胡厚福单独将他家赢利拿出来,倒让许清嘉大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家如今也不差。他将银子退了一半给胡厚福,可是胡厚福是当大哥的,自不肯收,只笑他:“你别瞧着这些银子多,跟我的家底子比起来也差的远。我可没傻到将所有家资都补贴了妹子,这是你们当初投的一份儿,帐目都有,不信你瞧瞧?!”说着推过了厚厚一摞帐本。
许清嘉哪里会去查那帐本?只有将银票揣了起来,回头交给了胡娇收起来。
胡厚福与许清嘉带着妻儿家小一路边行边看,最小的许珠儿与轩哥儿都被父亲抱在怀里,其余哥哥们就跟着大人一路走。到得手来人头攒动,几个小子被大人挡着看到灯,便由三个健壮长随扛在肩头,这下三个孩子可乐呵了。
“哥哥你瞧那个走马灯……”
“荷花灯荷花灯……”许珠儿对这种鲜花一般绽放的灯倒比较喜欢。
没走几步孩子们便被猴戏给吸引,站在那摊前瞧了许久,又瞧着邻摊吞剑的人惊呼不已。许珠儿还细声细气与许清嘉商量:“爹爹,待方师傅回来,让他也吞剑给珠儿看?”
许小宝与武小贝对这傻妹妹当真是无话可说。也亏得她小脑袋瓜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拿他们的师傅当杂耍艺人来比。大概在许珠儿的心里,会练武的就会吞剑。
振哥儿坐在健仆肩上,倾声哄她:“珠儿,方师傅肯定没练过,万一拿剑割伤了嗓子怎么办?”
许珠儿想想,似乎是有点危险,只能失望的“哦”一声,转头去瞧场中艺人。
许清嘉不忍闺女失望,抱着闺女扎进近旁彩棚,围着谜灯转了一圈,猜中了好几道灯谜,在灯铺老板恨不得赶他走的目光之下,满载而归。不止每个孩子都有一盏灯,就是胡娇与魏氏都各得了一盏灯。
一大家子人直玩到了夜半,人潮渐散,才兴尽而归。
云南郡尉迟府里,这个元宵节过的十分沉闷。
请来的大夫给尉迟修扎了几针,放了些血出来,又开了安神的药,尉迟夫人跟侍妾们将药灌了下去,尉迟修才缓缓醒了过来。
他双目无神,一夕之间竟然似老去了十多岁,只瞪着帐顶发呆。尉迟夫人不敢吵他,只将侍妾们都赶走,自己坐在床边脚踏上陪着他,一直到快天亮,她才打了个盹儿,再睁开眼睛去瞧,心都凉了。
只不过一夜之间,尉迟修鬓边发丝已染了霜色。
“夫人……”
尉迟夫人泪珠滚滚而下:“老爷,你可得挺过去,不然……不然我可怎么活?”
尉迟修惨然一笑,闭上了眼:“假如是别的事倒也好说,可是……挪用库银,却是要杀头的啊!”云南郡自来产银,这些库银都是要上交国库的,他不过是想着上交之前暂时挪用发一笔横财,哪知道却落得如今局面。
他当初敢兴起这个念头,就是想着一定能够收回来。
“老爷,不行就将我的首饰珠宝当了,家里能当的都当了,看能补上多少?不是还有那个刘录事吗?”
尉迟夫人慌乱之间,总想着能够补救一二。
尉迟修这才睁开了眼睛,似寻回了些力气,总归还有刘远道这个替死鬼,“派人去瞧瞧刘录事如何了?”
尉迟夫人这才拭干净了泪水,打起精神来唤人去问。
尉迟府派去的人到了刘府,门房愁眉苦脸来开门,见是尉迟府的人,便开门将人迎了进去,“……我家老爷这会还疯着,闹腾了一夜,张大夫也来扎了针,又灌了安神汤下去,才睡着。”
那仆人面有忧色:“我家大人也病着,派了我来瞧刘大人,不如老爹传了刘夫人,让我进去瞧一眼刘大人?”
门房早得了嘱咐,但有尉迟府的人来,便请到内院去,便唤了个腿脚快的小厮去传话,自己亲自引了那仆人往后院而去。
小厮腿脚快,跑到了二门,跟守门的婆子传话:“通判大人府上来人了,来瞧咱家大人。”婆子即刻便往内院传话。如今府里的几位娘子都守在正房,尉迟府的人来了,自然要避一避嫌的。
尉迟府的人一路进了二门,被婆子引到了正房,见迎出来的刘夫人眼睛肿的跟桃儿一般,便跪下磕了个头,道是奉了尉迟大人之命前来探望刘大人,又将手里拎着的药材给盒子递了过去。
刘夫人如今见到药材盒子就眼晕,都是这药材惹的祸。但是尉迟府上送来的,她自然不敢扔掉,只能吩咐婆子收了下去。亲自带了人进去。
卧房里,刘远道正沉睡着,面上青紫交错,尉迟府的仆人愕然:“刘大人这脸上……”只是听说疯了,这是被谁当面打了一顿?
刘夫人垂泪,“夫君迷了心窍之后,自己撞出来的。”又轻轻揭开被子,尉迟府上仆人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被子下面,刘远道被布帛捆成了粽子一般从肩膀一路缠了下去,到小腿才止。
“这是……”
“夫君只要醒着,就会打砸摔撞,身上已经伤了好多处,这是怕伤着他自己,只能这么绑了。张大夫来扎了针,只说迷了心窍,也不知道几时能醒过来……”
尉迟府的仆人见这样子,也知道多瞧无益,只能告辞。
只等这仆人走了之后,刘远道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充血,神情萧索,但神色却有几分清明,并不似刘夫人说的那般严重。
尉迟府的仆人回去之后,将所见所闻告诉了尉迟修夫妇,尉迟修更觉万念俱灰。
他倒是想推个替罪羊出去,可是如果推个傻子出去……就算他将所有罪责都推到刘远道身上,也得旁人相信才行呐!
如今真是……走投无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一会要修改昨晚最后一章,将那个段功曹代送的美人改一改,改为他自己采买来的,而不是同知大人送的。想想同知大人没必要送了,这是符合同知大人的性格啦!完全是一步废棋,没必要!
大家晚安,明天见!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二月初,云南郡新上任的郡守傅开朗接了圣旨,从长安出发,前往云南郡上任。
这个结果让贾昌很不高兴,但却是几方势力相争的结果。
当初韩南盛回家守孝,几方争执不下,最后也没委派新的郡守下来,最后只让许清嘉这个同知代理。今年秋天韩南盛守孝期满,朝中自然也有人不太想看到韩南盛官复原职,大家都有了决断之心,自然是很快就有了结果。
贾昌是帝派,但却不算直臣,他媚上功夫厉害,自己的小算盘也打的呱呱响,在朝中算是自成派系,手下不少学生亲信。但是傅开朗乃是太子一系。
当今皇后姓傅,傅开朗便是皇后娘家长兄傅温的嫡次子,原来做着扬州同知,此次想要高升,便要执掌一方州郡。扒拉来扒拉去,也就云南郡如今缺个郡首,最后几方较量,云南郡守之职花落傅家。
傅开朗前脚出了长安城,后脚贾昌便传信给尉迟修,让他小心应对,早做准备。
接到贾昌书信的尉迟修头发都要愁白了。他还真听过这位傅开朗的大名,因为是国舅家出来的,底气比较足,官声也还不错,为人很是热忱,交游广阔,颇有几分侠义之风。
到底他身后有大树可靠,就算是捅出什么篓子来,也有人兜底,审起案来也有几分不管不顾,就算是当今圣上对这位皇后娘家的侄子也颇多欣赏,此次提拔他提拔的很是利索。
贾昌倒是想让自己一系的官员出任,可是争来争去最后被许棠给搅和了。
许棠虽然没有同这位学生联络到感情,况且许清嘉也是无关紧要之人,可他被尉迟修给拉下马来,偏偏贾昌有事没事儿还要在他面前提一提,言下之意就是许棠教导门人不力,这才出了这桩丑事。这就相当打脸了。
因此贾昌想要提拔自己的门人出任云南郡守一职,每次上朝都被许棠给搅和了。许棠这次十分聪明,他也不提让自己门人上任,只要表现出十分的忧虑,对贾昌提议的人选各方评估,从那官员的人品修养学识官声再到家事……总之就没有他不质疑的。
这让贾昌十分恼火,怀疑许棠手里是不是有一本小册子,暗中记录下了他手底下门人的各种私事,关键时刻拿出来在朝堂上点评一番。再这样下去,让圣上听的多了,对这些门人的印象都不好了,无益仕途。
最后贾昌不得不放弃自己保荐的人选。
许棠生怕贾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索性三缄其口,不提任何人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后由皇后一系提出人选,大家都没意见,傅开朗就捡了个郡守来做,顺便从正五品一跃升至从三品,可谓高升。
傅开朗还在路上,尉迟修就抓了瞎。
他动员云南郡各级官员发挥无私精神,向官库缴纳一定数量的银子,好补自己捅下的这个大漏洞。但是……大家都得了消息,知道新上任的府君已经在路上,都捂紧了自己的腰包,表示家中存银少,还要养家糊口,实在不能听从通判大人的调遣,您见谅见谅!
特别是段功曹这等惧内的官员,理由更是充分:“下官若是动了家里的银子,回去非得被老婆开了瓢不可!万万不可啊大人!”他说的情真意切,似乎提起老婆来都怕的要打哆嗦,尉迟修想到段家那母老虎,也只能作罢。
云南郡这些官吏里面,高正的家底子也算厚的了,不亚于段功曹家。不过听说高正现在还在家里养伤,腿断了据说长好了之后,成了长短脚,正考虑要打了大夫来重新打断再接一次,不然以后就只能辞官了。
高正做不做官都不一定呢,想让他出银子那是门都没有。尉迟修派去上门讨银子的人最后被客客气气送了出来,连高正的面儿都没见到。
倒是尉迟修在云南郡的两名投入门下亲信的亲信,刘远道与汤泽,一疯一穷,颇有点指望不上。
大约是被逼至绝境,尉迟修最后还是将主意打到了刘远道身上去。
刘远道是疯了,不过家里还有存银,通判大人带着人直闯进家里来要“借银”,刘夫人那懦弱性子,连拦都不敢拦,只能眼睁睁看着通判大人带人砸了库房搬银子,回房里抱着被捆绑着的刘远道大哭,“夫君,这可怎么办啊?”
刘远道睁开眼睛,眼睛里都充着血,闪着被逼至绝境的疯狂的光芒:“尉迟修这是不给我活路啊!将我解开!”他真后悔当初跟着尉迟修!
刘夫人只能含泪将他解开,却见刘远道两把抓散了头发,身着中衣就往外冲了出去,疯疯癲癲大笑而去。她在后面紧跟着追出去,急的声气都变了:“夫君——”
尉迟修正带人砸开了刘家库房,令人进去抬银箱子,远远便听得一声似哭似笑的声音:“发财了……发财了……大人发财了……”待得人走近了,一股冲天臭味,倒似个移动茅坑,差点没将人熏吐。
刘远道身上也不知道哪里弄来的黄汤,倒似跌进了茅坑,一路走过还在往下滴,身后远远跟着刘家的仆人,皆捂着鼻子叫老爷,却不敢近前来拉他。偏偏刘远道歪歪斜斜走了过来,看到尉迟修那笑容愈加癲狂,便要往他身上扑:“发财了……发财了……”
人还未逼近,尉迟修就差点被熏吐,挥着手让他走远点。可惜刘远道如今可是个疯子,哪里是他说了就肯听的。就算尉迟修一直喊着走远点走远点,刘远道却笑着支棱着两手准备往他身上扑。尉迟修瞧的明白,刘远道手上那颜色分明很是眼熟。
他往旁边窜,刘远道跟着追,只不过他如今疯了,脚下步子不稳,才追了几步,后面有差役抬着银箱子出来了,“大人,银子抬出来了。”
刘远道似乎听到“银子”二字十分兴奋,怪笑着扭头去瞧:“银子……银子……”举着双往便往抬银子的差役身上扑过去,俩抬银箱的四名差役立刻扔下了箱子,朝后避开。刘远道扑过去东摸摸西摸摸,居然将银箱子打开,扒拉着箱子里的银子大笑:“发财了……发财了……”
那些差役捏着鼻子都往后避,尉迟修怒从心头起,立声喝斥:“还不快将这疯子拉开?”
有差役往前两步,但见刘远道扒拉了银子往怀里搂,见人要过来,目露凶光,就要往那差役身上扑。
——谁敢给他扑到?
再大胆的差役也忍不住捏着鼻子往后退。
从刘家抬银子之事不了了之。
尉迟修翻着帐本子,只觉得脑子里蓄了雷,不定几时头就要炸开了。
刘远道家银子没抬出来,还被熏的差点吐了。至于汤泽,那就是个穷鬼,虽然当了几年县令,可惜曲靖县一向收成不好,他这个县令也没个捞银子的地方。相反,每年存款到了年底都被他拿出来东西来给上峰送礼了,这种情况下,就算想响应通判大人的号召,也是无能为力。
三月份,傅开朗到了云南郡上任的时候,许清嘉正跟着大舅兄胡厚福,带着妻儿从苏州城出发一月有余,到达了长安城。
家里就留下了魏氏跟俩个儿子,以及瑞香。
此次胡厚福出行,魏氏倒是再没提让瑞香跟着侍候。瑞香也想跟着前去侍候,不过有胡娇在,这一位将她的话曲解的十分巧妙:“香姨娘跟着去,不外乎就是照顾哥哥衣食住行,我身边还跟着丫环婆子呢,给哥哥洗洗涮涮足够了。就不用劳烦香姨娘了。况且嫂嫂一个人在苏州,我也放心不下,不如香姨娘就在苏州照顾嫂嫂跟俩小侄子吧?!”
胡娇都开了口,胡厚福与魏氏自然听从了她的建议,将瑞香留了下来。
倒是许小宝与武小贝跟振哥儿轩哥儿一起处出了感情,又自觉表兄弟跟此前相处过的段楼高家的小子们都不同,这两位有血缘关系,感觉上应该更为亲昵,都舍不得分开了。
振哥儿与轩哥儿也想去,不过想想在家里留守的魏氏,还是乖乖留下来陪伴娘亲了。
胡厚福将他自己的先生也给留了下来,给这俩小子补课:“等我回来,是必要检查你们的功课的。若是书读的认真,凡可好说,若是不认真……”他严厉的目光在振哥儿与轩哥儿面上扫过,这俩小子头立刻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我们一定在家好好读书,照顾好娘,爹爹放心!
胡厚福才满意了。
许小宝与武小贝跟哥俩许了好多诺言,都是向他们表示,会带好吃的好玩的给表兄表弟们的。
至于方师傅,他是得了宁王殿下密令的,小贝去哪里他都跟着。振哥儿与轩哥儿的武术课起了个头,正练的有意思,就被迫中断了。不过想到再过几个月,等他们一行人从长安回来,还能接着练,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他们是一路向北,而傅开朗是从北往西南而去,各自怀着不同的想法奔赴前方。
作者有话要说:嗯,今天月末大酬宾,不定时加更,一直更新到晚上十二点,看能写多少。
记得撒花花啊。
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长安城里,胡厚福在城东赁了个二进的宅子,与许清嘉安顿好了妹妹与外甥,便与妹夫直奔江苏会馆。
他们在长安人生地不熟,来了自然先要走走门路,探探情况。
临来之前,胡厚福得了苏州商会的会长邢乐康手书一封,指引他前往江苏会馆。
他们舅兄妹婿去奔前程,胡娇带着丫环婆子将赁来的房子收拾了一遍,三个孩子已经满院子乱窜。许小宝想起武小贝曾经来过长安,便问起武小贝长安风光,武小贝难得有比哥哥懂得多的地方,直恨不得将自己当初吃过玩过的各样给哥哥妹妹来一份。忽想起他那时候吃的玩的都是宫里出来的,精巧非常,如今恐怕还在宁王府的箱子里锁着,不由垂头丧气。
胡娇收拾完了,出来才发现三个孩子许是玩闹的累了,居然团团而坐,似乎在聊天。她走得近了,才听到武小贝讲起他当初吃过玩过的,她忽想起一事来,小贝在京中尚有亲人,此次将这孩子带到长安,这些人他要不要去拜见?
不过临走之时,他们夫妇与方师傅商议,听方师傅的意思,大意便是宁王殿下放心将孩子交给他们,自然是他们说了算的。
依着胡娇的意思,她自然是不愿意与这些权贵官宦家里扯上关系。如今许清嘉被罢了官,难道还要凑上去被这些人打脸?
胡娇自然是不愿意的。
武小贝对宁王府倒没什么挂念的,最疼他的宁王殿下在边关。况且他听说嫡母已生了弟弟,小孩子想头,更觉与宁王府里的女眷没什么牵扯。只是不免想起过世的贤妃与他那位喜欢哭的外祖母王夫人来。
那两位倒都是打心眼里疼他的。
当晚武小贝便做了恶梦,在梦里尖声呼叫,不但将与他同床而眠的许小宝给吵醒了,就连房里榻上睡着的永喜,隔壁卧房里睡着的许清嘉夫妇都吵醒了。
永喜掌灯来瞧,但见这孩子一脸的泪痕,双手死死攥着被子,小身子踡成了一团,浑似在梦中也被吓的狠了。许小宝一脸茫然的看着身边还沉浸在梦魇之中的武小贝,不知如何是好。正在此时,许清嘉夫妇冲了进来。胡娇身上只着中衣,匆忙之间只披了外袍,永喜吓的将脑袋都恨不得垂到地上,忙将灯放到了床头小几之上,自己悄悄退了出去。
退出来之时才觉得冷,他身上也只着中衣,又不敢进去拿外袍,只能苦捱着,还是听到动静赶过来侍候的小寒看他这样子可怜,进去拿了他的棉袍来。
永喜感激的接了过去:“多谢小寒姐姐!”
小寒也好奇大半夜的小郎君住的房里闹出动静,“这是怎么了?”如今她已经是胡娇身边的贴身大丫环,就算是后来到苏州,胡厚福又给妹妹添了四个小丫头,她也是头一份儿。
永喜摇摇头,“不知道小贝怎么了,睡到半夜魇着了。”
小寒长出了一口气,不是大事就好。
房里面,胡娇已经将小贝摇醒,将他揽在怀里轻拍。她与许清嘉是知道小贝在长安曾经受过惊吓的,当时回到云南郡,这孩子还有段时间没缓过神来。后来是慢慢忘记了,恐怕今日回长安城,触景生情,倒让他想起旧事来。
小贝醒来了倒不哭了,看着身边爹娘跟哥哥关切的脸,梦里那种被人追着杖责的恐怕已经渐渐消退。他缩在胡娇怀里,闻着熟悉的馨香,一颗心渐渐安定下来,将脑袋埋进娘亲怀里,就是不肯出来。
许小宝还不知道他怎么了,拉他的胳膊去问:“小贝你怎么了?梦到什么了这么害怕?”许清嘉却是明白的,拉了拉儿子,示意他别再问了。
胡娇让许清嘉带着小宝去主卧睡,她自己搂着武小贝慢慢的开解。
这孩子在她怀里起先安静了下来,后来许是又想起梦中景象,与曾经在长安城中经历过的一般模样,只不过这次被杖责的换成了他自己,而不是曾经在坤福宫里被杖毙的宫女。
对皇权的恐惧让他直恨不得一直窝在胡娇怀里。
一直到了二更天,胡娇才问出来他梦到了什么,又努力开解:“那会儿小贝太小了,以后小贝长大了,有了自保的能力,就不会再害怕了!再说你父王也不可能看着你受欺负吧?!”
武小贝似乎觉得娘亲这话说有道理。对于宁王殿下的崇敬以及信赖压倒了他对梦中情景的恐惧。胡娇见他紧皱着的小眉头终于松开了,又开解他,好好吃饭好好习武长大,将来就算是有人来揍他,也能将别人揍趴下之语。
小孩子在这种预设的前瞻性的未来里终于放下了恐惧,胡娇将他塞进被窝里,“小贝乖乖睡。”
房里灯亮着,小家伙黑黑的瞳影里映着胡娇温柔的脸庞,他扯着胡娇的袖子不放手:“娘你别走!”这个娘不似宁王府上那位嫡母,就算偶尔被牵了手他也觉得各种不自然。
胡娇坐在床边上,握着他的小胖手轻拍,“你乖乖睡,娘不走,娘就在你身边陪着你。”
漆黑的夜里,一灯如豆,床上的小儿在胡娇有节奏的轻拍里渐渐松开了踡着的手指,熟睡了过去。
从那天开始,胡娇就尽量注意武小贝的情绪,带着孩子们出去玩的时候,也早早告诉过他,若是见到熟人,便支会她一声,好及时做出应对。好在她们每次出行方师傅都跟着,而长安城太大,而且他们出没的地方多在市井,与权贵官宦们出没的圈子有异,一时半会竟然也没碰上小贝在长安城认识的熟人。
傅开朗到达云南郡当日,表面上获得了下级官员一致热烈的欢迎,至于内里如何,还有待观察。
通判尉迟修早知道这位是皇后内侄,官阶又比他高,自己还做了亏心事,如今库银还是空的,自然不敢拿大,早早上前来奉承:“早得着了府君要来上任的消息,下官已经吩咐下面的人将府衙给重新粉刷收拾了一遍,只等着府君来呢。”
——事实上府衙后院因为堆积过多的药材发霉,闻起来也有一股浓烈的霉味儿,不收拾根本不能住人。尉迟修不得不在州府征集了一帮匠人前来干活,将整个府衙后院给重新粉刷收拾了,听起来倒似他为了向上峰示好而这般殷勤。
段功曹早知个中原委,肚里闷笑,面上却一派恭敬。
而之前还对外传说长成了长短腿又重新打折接骨的高正这才没过多少日子,已经衣冠整齐的出现在傅开朗上任的接风宴上,尉迟修偷偷观察了一番,发现他走路平稳,完全没有长短腿的问题,心下暗恨,这又是个奸滑的,就为了不出银子。
忽想起高正是自从收药材开始,便装摔断了腿,难道……他知道个中情由?
又或者,这根本就是那许清嘉的手笔?
想到那些江南药商都是许清嘉的舅兄找来的,他若是真煽动药商坑他,却也不奇怪。恨只恨他当时为了银子迷了眼,就算是陷阱也一头扎下去了,如今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却也无济于事。
新官上任,前三天都是走马灯般的接风宴,尉迟修想的名头一个接一个,总归就是前三天拖着不给傅开朗交帐,并且……第四日上似乎也没有交帐的打算。
傅开朗携眷住进了府衙后的第一晚,就觉得房里有股奇怪的味道,说是霉味,却也不纯粹,似乎隐隐还有点药味,这些味道也并非特别明显,到了正院房里,傅二夫人喜燃熏香,倒也闻不太出。可是进了书房就明显了许多。
大半夜的,傅开朗带着人将整个府衙的房子都转了一圈,面上笑意越来越浓,这位尉迟通判倒是位妙人,他这么着急忙慌的收拾府衙,是想掩盖什么?
就算是之前的许同知不曾住过,这府衙的房子空了两年,恐怕也不至于潮到发霉。
难道是这房里堆积过别的东西?
因此接下来尉迟修不肯交接,他也不着急,每日里在府衙喝茶听曲,逍遥自在的过了半个月。
尉迟修倒是想交这帐本啊,可惜帐本交上去没问题,万一府君想不开去查库银……那是一查一个准儿。
他最近愁的头发都白了一半了,酒都不敢喝了,生怕自己喝醉了在府君面前说胡话。
以往许清嘉在的时候,他可是连在衙署坐班都喝的。
拖延了十八天,傅开朗终于笑眯眯来找他:“尉迟大人,本官瞧着,这个月末就可以向皇上递折子了。”
尉迟修颇有几分心惊胆战:“递什么折子?”
傅开朗抬头看看天,似乎心情很好:“这云南郡的事务被通判大人包揽了,本官留在这云南郡岂不是白拿了圣上的俸禄不做事不如早点递折子请辞,回京去另谋高就!”
尉迟修一时吓的面色如土,整个人都跪在了傅开朗脚下,“大人误会了!大人误会了!下官只是想着先将帐目理一理,再交还大人!”
傅开朗身长七尺有余,比尉迟修小了三四岁,此刻蹲□来,与尉迟修平视:“本官都给了你半个月功夫,让你把帐目抹平了。都过去这么久了,你竟然还没将帐目抹平,尉迟大人,你到底捅了多大的窟窿啊?!”
此言一出,还待请罪的尉迟修整个人朝后软了下去,跌坐在地上,面如土色,连连道:“大……大人,下官没有捅什么窟窿……”他这里尚在想辙,没想到傅开朗不用他交帐都猜了出来。
自傅开朗来了之后,这些日子他一直派人悄悄盯着傅开朗,发现这一位也不知是托大还是怎的,私下与整个云南郡的官员都并无接触。平日大家吃酒看戏倒在一处,只是那种喧闹的场合似乎也不是告密的好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月末大酬宾第二更。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傅开明此次前来云南郡任职,光是幕僚就跟了十几个,还有随行的帐房,武师家丁小厮仆从,身边供他使唤的人手充足。他给了尉迟修半个月时间整理帐目,见此人还在装傻,最后将云南郡事务强接过来,由手下幕僚查帐,自己带人前去查官库粮仓,这一查之下,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尉迟修果然没让他失望,整个云南州郡库银一文不剩,打开封条贴着的箱子,原本应该是春天就往国库上缴的雪花白银不翼而飞!
云南郡历来产银,因此国库的一部分库银都是从云南郡的银场提供。奉命铸造库银的虽然是军方,不许地方县衙插手,但是州府却是养有一定数量的兵勇,且这些铸造出的库银暂时是寄存在州府库房的,积存到一定数量就要往长安押运。
许清嘉在时,他只是代理,手边并无郡守印,无权动用库银。况且他深知库银若是失盗,必是大案,只除了派人严加看守之外,从不曾去动过库银的主意。
哪知道尉迟修胆大包天,仗着自己在云南郡只手遮天,竟然将主意打到了库银上。
傅开明当即震怒,即刻派人将尉迟修以及整个云南郡大小官员收押,就连已经疯了的刘远道也未曾放过,从床上拖了下来直接打进了牢里,审问库银失窃案的来龙去脉。
他为官数十载,贪渎的官员见过,但从未见过这般贪婪成性,雁过拔毛的。若非前任代理许同知已经被罢官抄家,恐怕此刻傅开明连许清嘉都要捉来审上一审。
傅开明连夜审案,一案之下顿才发现,此次涉案人员只有通判尉迟修与录事刘远道,以及曲靖县令汤泽跑了跑腿。这三人倒是咬死了不招,奈何其余官员并不准备替他们背黑锅。
特别是段功曹与高正,招起来那叫一个痛快,从头到尾将药材案一事都抖搂了出来,还顺便替许清嘉喊了回冤:“府君,许同知一心为民,最后却落得个罢官抄家。府君若是不信,大可亲自前往九县瞧一瞧,看看那些种植药材的可是新垦出来的荒山野地还是良田?县上良田皆有记载,只是当时通判要构陷许同知,自然要将黑的说成白的。”他们这些低级官吏说到底连个上折子的资格都没有,就算一心想要给许清嘉洗冤,也毫无办法。
尤其是高正,与许清嘉同僚情谊最深,喊起冤来格外煽情:“府君大人,当初许同知在南华县任县令之时,下官就跟着他。许大人一心为民,为官这么多年,光是每年往各村寨跑,都不知道磨破了多少双鞋!您若不信,不妨下乡去走走,听听百姓们怎么说!”
傅开明没想到自己审库银案,竟然审出来一桩冤假错案。
这位许榜眼他倒是听说过,尚书令许棠的门人,听说生的十分的俊美,后来出了与江南药商勾结牟利一事,作为皇亲国戚,他倒也知道今上震怒的不是与药商勾结叫利,而是强逼农人将良田改为药田,这是挖国家墙角肥自己家腰包啊。
本朝历来重视农耕,粮食就是一个国家能不能兴旺的根本所在。就算民丁千万,可是没有饱食之物,那也只有满山遍野的饿殍而已,谈不上国富民强。
出了一个许清嘉,可以强迫百姓将良田改为药田,若是今上纵容,此后多出几个许清嘉这类的官员,那官仓的粮食恐怕都不够喂老鼠了,何况是用于备战赈灾!
傅开明当真是对这位许同知充满了好奇。
尉迟修咬死了不认帐,自有人引着傅开明前往城外荒郊,查看被扔出去的从九县药农处贱价收购回来后又发了霉的药材。
“府君您瞧,这些就是州府的库银。”
段功曹指着那连绵堆叠的发了霉的山样东西,指给傅开明看,笑的有几分幸灾乐祸,“当时下雨,这东西又潮又湿,压根烧不着。不然说不定通判大人早让人一把火烧了。”
高正在旁状似好心关怀府君大人的住房情况:“府君住进衙署后院,可有闻得房间里发了霉的药味儿?听说当时那些药材都生出蘑菇了,也不知那蘑菇能不能吃,啧啧,真是可惜了雪花白银就这样一文不值……”
他虽然当时装病不在,可是钱章那个大嘴巴原本就是他的下属,通风报信做的十分利索,亲自跑去他家,唱作俱佳将刘远道发疯,尉迟修吐血之事现场表演了一番,直看得高正仰头大笑,心下畅快不已,只觉憋了半年的郁气都消散了不少。他倒是很想亲自跑去将此事当着许清嘉的面儿讲一遍,可惜其人远在江南,而他又分-身乏数,装着病也不能跑的没影儿了,只能按捺下心情,连夜写了封信,投到驿站,寄往苏州府胡家。
傅开明心下好笑,又对自己住进州府衙署闻到的那股奇怪的味道有了合理的解释。他听得高正与段功曹数说许清嘉爱民事迹,便生出想要亲自探访的念头。
州府里,自有他手下幕僚在查帐,傅开明轻车简从,带着高正段功曹,以及数名护卫前往九县,亲访药农。
云南郡的夷民百姓这几年被大力普及官话,傅开明来之前就想着,百夷之地语言庞杂,据记载相连的村寨也有不同语言的,因此来的时候就考虑从州府带几名翻译。不过见随行功曹与司法似乎都不将语言障碍考虑在内,想着也许这两位在语言天赋,久在云南,对百夷语言精通,便不再多说。
及止一路走下去,才发现他之前思虑纯属多余,九县百姓十个里有六七个都会说汉话,虽然有些语调略微怪异,但不妨碍沟通。
“本官久闻百夷之地语言庞杂,十里不同风,没想到来了这里才发现夷人百姓心慕汉仪,竟然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
高正听得府君此话,不失时机的为许清嘉表功:“府君不知,其实□□年前,许大人做了南华县令之后,便大力推行汉话。后来又向韩府君建议在州府各县推行汉话,这么些年下来,泰半夷人都会说汉话了。”想起此事他也有了几分惆怅:“这许多年过去了,当年许大人还是个毛头小伙子,下官是看着他一路走到今天的。若说造福一方,许大人当之无愧!他当年离开南华县的时候,百姓夹道相送,依依不舍。后来被冤罢官,九县百姓也是赶来要替他伸冤,可惜难达天听……”
傅开明倒不知道这百夷汉化居然也是许清嘉的功劳。他边行边看,到得田间地头,正逢农人春耕,便与农人随意聊几句,提起许清嘉来,大家都识得。
“……就是那个生的十分俊美的许大人罢?那可是好官啊!我家二妮就想嫁给他,可惜许大人不纳妾!”这一位是家中有待嫁闺秀的,将许清嘉当做了梦中情人,当父亲的也十分赞同,可惜被许清嘉婉拒了。见这位当官的十分和气,便大着胆子道:“我家二妮还没嫁呢,大人能不能跟许大人保个媒?”闺女不肯嫁,心心念念想着许同知,听说同知大人被罢了官,已经离开了云南郡,哭了好几场。
傅开明忍不住笑出声来,逗那位夷人老者:“可是许大人被罢官了,如今可是普通百姓了。你家二妮还嫁吗?”
那夷人老者十分坚定:“嫁!怎么不嫁?!二妮只中意许大人呢!再说许大人那么好的人,上次走到我们寨子里的时候,鞋子都磨破了,也不吃什么大肉,啃了点咸菜窝头就往地里跑。后来遭了灾,还是许大人替我们想办法解决了过冬的粮食,是我们家我们村的救命恩人哩!”
傅开明笑不出来了。
百姓的话往往是朴素的,可是透着朴素的温暖。
他想象不出当初许清嘉被罢官之后,是如何离开云南郡的。但无疑他留给云南郡百姓的背影是高大的难忘的。
九县之地,他用了一个月功夫大略走过,收获了许多对许清嘉的殷殷盼望。
“大人,许大人还回来吗?”
这是九县农人问的最多的一句话。
“……我们家药田都是去荒山野地里开僻出来的,当初许大人就说过了,可不兴因为药材赚了银子就将农田改做药田的,不然碰上灾年大家都得饿肚子!后来药材赚了银子,日子好过一点了,我们也动过将农田改药田的念头,不过想想许大人的嘱咐,就没做。许大人的话我们不能不听的!”
“……大人不信上山去瞧瞧,那可都是荒山野地里开的,真不是药田!”
“……”
当初九县农人与县令心心念念要替许清嘉伸冤,后来被高正劝了回去。如今傅开明下乡,听说是新任的郡守大人,见他又和气,高正与段功曹跟着,这些人往年也见过高段二人的,都知道他们是跟着许大人的,立刻便蜂涌而上向傅开明做证:许大人是好官!
他走过的地方越多,就感触越深,由不得傅开明不信!
假如是十几个或者上百人前来向他作证,许清嘉是好官,他或者可以怀疑这其中有诈,但是当九县上至县令下至百姓皆对许清嘉交口称赞,他就不得不相信许清嘉的清白无辜。
民心所向,试问谁能用银钱买通这么多的百姓来替一个人作证?
这其中又有何利可图呢?
傅开明不傻,高正与段功曹也不傻。
傅开明新官上任,就算是高正与段功曹想要投诚,自己在傅开明面前说的天花乱坠,也不一定傅开明能够相信他们,唯有让傅开明亲自到乡下来,到田间地头走一走,听一听百姓们怎么说的,就能知道真相如何了。
到时候要不要为许清嘉洗刷冤情,就看这位新上任的府君的品性了。
段功曹与高正赌的就是傅开明的人品与良知。
说起来,良知这种东西,大约在当官的身上并不多,譬如尉迟修身上,就一分没有。但是段功曹与高正却觉得,从傅开明将尉迟修押进大牢那次开始,就可以赌一赌了。
傅开明给尉迟修机会的那半个月,他们也在小心观察着新来的府君。
作者有话要说:月底大酬宾加更完毕,以下就是每日正常更新了。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四月底,傅开明往京中写了奏折,状告云南郡通判尉迟修构陷前同知许清嘉,又欺压百姓,用强权贱价收购九县药农药材,私盗库银,数条罪状。
五月底,折子递到了御前,今上看过之后雷霆震怒。
傅开明深知尉迟修乃是贾昌心腹,便将折子直接送达国舅府,让其父傅温在朝堂之上代为转达。
那一日大朝会,众臣正昏昏欲睡,见得国舅递了个奏折上去,还当是太子妃才生了小皇孙三日,国舅大约是贺喜的折子,皆不当一回事,打瞌睡的打瞌睡,发呆的发呆,忽见得今上合了折子一掌拍在龙案上,开口便怒喝:“蒋文生何在?!”
“臣在!”御史中丞蒋文生出列,心下带了几分惶恐,还不知道今上为何发怒,迅速在脑子里将自己最近做的事情过了一遍,只觉他最近就连弹劾臣僚都少了,不明白因何被国舅给告了一状。
今上将傅开明的折子递给身边侍立的小黄门,沉沉道:“拿下去给将中丞好好看看!”
那小黄门躬着身子从今上手里接过奏折,从上面走了下来,递到了蒋文生手里。
蒋文生告了罪,接过奏折翻看起来,结果越看越心惊,额头上都要滴下汗来。
告状的人从头至尾压根没提他,只历数了云南郡通判尉迟修种种罪行。但是这其中一项构陷同僚之罪,却是与他有莫大的关系!
当初弹劾那位云南郡的同知,还是他起的头。
虽然收集证据之事乃是尉迟通判做的,但观此信种种,竟然是他在盛怒之下,被尉迟修当做刀来使了。
蒋文生面色苍惶,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陛下,当初……”当初许清嘉强夺了他家的庄子?
如今想来,庄子是过了蒋敬生的手,他是宁可信自己的二弟也不会信外人,但是他家夫人却对他家二弟有几分质疑。只不过当时夫人的质疑在他瞧来,都是对他弟弟的污蔑。
蒋敬生再混帐,那也是他的弟弟,怎么可能做出私卖兄长庄子,却将此事嫁祸给朝廷官员之事?
细细想来,当初与尉迟修见面,那也是蒋敬生牵的线。
蒋文生心下忽然不确定起来。
傅开明的奏折,就是从自己上任云南郡守,夜半发现府衙房屋带着药霉味儿开始,后来迟迟等不到尉迟修交权,便自行动手,结果一查之下竟然发现府库空空如也,顿时惊怒不已。
此后收审云南郡大小官员,这才得知来龙去脉,亲往城外探看发霉的药材,无意之中却得知许清嘉被构陷。此后亲自前往各村寨,历数所见所闻,以及如今云南郡夷人汉化,许清嘉功不可没之事。
那些尉迟修上表,蒋文生弹劾的子虚乌有的罪名,被傅开明一一揭破。
正在打瞌睡的贾昌听得今上在御座上发怒,又见得蒋文生告罪,磕睡立刻醒了,竖起耳朵来听,最后才知道是尉迟修捅了篓子,盗用库银。
他闭了闭眼,只能暗恨这狗东西不长眼睛,狗胆包天,居然连库银也敢盗用,如今被抓了个现形,他也救这了他了!
只是可惜,此后再无尉迟家家酿美酒可喝了。
若是别的事情,贾昌自信有办法将尉迟修捞出来,可是盗用库银之事,事关重大,发现就是掉脑袋的罪行,严重的还可能诛九族,他一个座师,犯不着为了这事儿搭上自己。
此刻,许清嘉正在长安城中的宅子里醒来,看着身边熟睡的老婆,轻轻将她挪开,准备下床洗漱,跟着孩子们与方师傅打几趟拳法,浑然不知此刻朝堂之上,正因为他当初的罪名而闹的翻天覆地,风起云涌。
政治事件从来不会是偶然,懂得玩弄政治的大佬们总会趁着一切的良机来踩上政敌一脚。
不说尉迟修逃不了死罪,便是他的座师贾昌,此刻也被许棠与皇后一系给穷追猛打,历数他纵容尉迟修做出这等事来。
——尉迟修当初能从从五品升至四品通判,他这位座师可是功不可没。
许棠身上有着穷人天生对于财富的敏感,哪怕他家中如今已经富可敌国,可是提起别人口袋里的银子来,也是暗含着垂涎的:“……听说尉迟修对中书令十分孝敬,比儿子孝顺爹还要孝顺,也不知道这库银有没有中书令大人的一份啊?”
贾昌心中恨极!
许棠此言其心可诛!
他分明是往今上心口扎钉子,表明他这位伴读也不是那么忠心耿耿,而是怀有不可告人的私心,但逢机会必定要提起小锄头挖国家的墙角。就算贾昌不是自己亲自挖,那也是纵容门下弟子来挖,最后肥了自己的口袋,还包庇隐瞒罪责,又构陷同僚,真是罪无可赦!
但贾昌却无可辩驳。既不能让今上派人去搜他家,又无法自辩。
官当到这个地步,就算是他不开口也蜂涌而上前来巴结的人,家中财富连他都说不清楚,哪里敢让今上来查
更何况那句“比儿子孝顺爹还要孝顺”可是当初他与人谈笑之时夸赞过尉迟修的,而且话传到今上耳里,他举荐尉迟修做通判之时,今上还道:“你家的孩子,想来是听你的话的,那必是对朕忠心的。”言犹在耳,就被尉迟修给狠狠扇了一巴掌在脸上。
贾昌唯有与蒋文生排排跪倒在御前请罪!
大明宫里的变故,就好像天阴了要下雨一般寻常。贾昌敌对派系的,趁机踩他几句,平日被蒋文生弹劾的官员,借机还回去几拳,好一番闹哄哄,最后大家都将目光放到了云南通判的位子上。
尉迟修是死的不能再死了,云南郡通判的位子却是空了下来。
就跟狗群里扔了块骨头,众臣立刻将将注意力都放到了这空缺出来的官职之上,都在心里盘算着为自己亲属子侄同系官员谋福利。
这一任的云南郡守乃是国舅府嫡次子,傅开明此人十分聪明,官声也不错,几次外放政绩卓然,那么与之搭档的云南郡通判便十分好做了,只要多说好话,到时候傅开明高升了,还愁通判升不了?
简直是个双赢的好机会!
与皇后一系保持着表面平和的官员们都在心里打着小九九,准备回去与心腹之人或座师或亲长兄辈商量商量,好向今上保荐云南通判一职的官员。
天色大亮,大朝会还未完,许清嘉却已经跟方师傅以及俩小子练完了拳,回房洗漱准备吃早饭了。
胡娇已经起来了,昨晚云-雨,闹腾了半夜,许清嘉起来的时候她其实已经有了醒意,却不愿意起来,又迷糊了一会儿才爬了起来。
许珠儿如今跟着奶娘睡,又有小寒冬至秋分在旁守着,她倒也放心。
孩子大了就不太方便跟父母睡了,为了祖国幼苗的小心灵,她还是忍痛让珠儿自己睡了。
这会儿许珠儿也被奶娘收拾干净带了过来。她今日身着一身桃粉色的小纱裙,头上扎着同色纱巾包包头,眉间还点了桃花钿,漂亮的好像观音座下的小仙童,胡娇见闺女走过来,笑眯眯伸开双臂便要抱她:“这是谁家漂亮的小妞妞?快来给我抱抱!”
许珠儿最喜人家夸她美貌,小小年纪倒是最喜欢听好话,蹬蹬蹬就直冲了胡娇跑了过来。
胡娇只能暗暗叹气,小闺女长的漂亮,唯独有一样不太好,打扮的再是个小淑女,站在那里瞧不出,但只要行动起来……就是个女汉子。
——还真是她的亲闺女啊!
她将这沉甸甸的小身子接在怀里,在小闺女脸上香了一个,俩儿子便跟着许清嘉进房来了。
五月份,长安已经热了起来,父子三人都是一头大汗。许小宝与武小贝进门便直扑桌案,一人拿手捏了个白胖的小笼包往嘴里喂,胡娇被儿子们这副吃相给惊住了,直等俩小子将包子都咽下去又灌了半杯羊乳,这才怒喝:“竟然没洗手就吃东西,你们这是皮子痒痒了吗?”
胡厚福踏着妹妹的怒吼声进了厅,“一大早的阿娇这是做什么?没得吓坏了孩子们!”
俩小子听到舅舅的声音,直扑了过去,胡厚福一手拦着一个,摸到俩小子一头的汗,顺手捞过过丫环拿着的布巾子在俩小子脸上各秃噜了一把。
胡娇气结:“哥哥你就惯着他们吧!现如今我的话他们可是一句都不听了!”
胡厚福立刻笑道:“怎么会呢?这俩孩子可是最乖了。”低头朝许小宝与武小贝使眼色:臭小子还不去向你娘认错!
许小宝与武小贝察颜观色,只能蹭到胡娇面前去卖好:“娘,我们再也不敢了!”
许珠儿在旁笑的十分天真可爱:“娘,昨儿哥哥们也没洗手抓着吃,也……认错来着!”
胡娇想起这俩小子的调皮样儿,又被许珠儿逗笑,面上都快绷不住了,最后还是破了功:“……怎么说了多少次你们都不肯听呢?脏手抓东西吃万一生病了怎么办?都喜欢喝药不是?!”
又催促他们去洗手洗脸,好上桌吃饭。
俩小子互相交换个眼色,又低头用口型对许珠儿表示:小坏丫头,以后再也不带你玩儿了!
他们俩算看出来了,许珠儿看着天真可爱,年纪也小,可就是……时不时的在娘亲教训他们的时候插刀,而且插的天真可爱,让人瞧不出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两更。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六月初,胡厚福带着妹妹一家回苏州府。
他此次前来长安城,纯粹考察,至于做什么,还要回去盘点一下自己家底子再进行下一步的打算。
许小宝与武小贝以及许珠儿这些日子与胡娇转遍了长安城,吃的玩的买了不少,有胡娇给魏氏以及俩侄子的,还有俩小子特别给表兄弟们捎带的。装了两大车。
武小贝一面觉得自己来到长安城,没有前去拜见外祖母有几分不安,一面又怕自己去拜见了,万一外祖母不放心,那就不好办了。他想了想,最后派人买了一份糕点,连同当初去玩,外祖母送他的一块玉佩一起放进了糕点盒子里,送到了王家去,指明给老太太的。
王老夫人收到外孙这盒糕点,再看到玉佩,问起送糕点的人,门房却道人已经走了。
老夫人含着两泡泪,让人去宁王府打听打听,看看是不是她的小乖乖回来了,结果去打听的人回报说没听说武小贝回来,老夫人只能将疑惑压在心里,暗暗思虑这点心的来源。
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家里的小乖乖其实已经在长安城里溜达了好几个月,这是用一盒子糕点向她辞行。
他们启程的那日,正欲出城,便有数骑快马左出,街道之上的行上立刻迅速让开。长安城里的百姓们眼神都好的很,看到那十骑服色便知,这是从宫里出来的,暗自议论也不知是皇帝老爷又往哪里传的旨。
许清嘉自然不知道,方才那些官员军士们急行而去,身上带着的,除了有处置尉迟修以及从犯的圣旨,还有替他平冤的旨意。
云南郡州府监狱,尉迟修与刘远道关押在相邻的监狱里。
尉迟修几乎已经绝望,而刘远道还是那副失心疯的样子。被关押的这几个月里,尉迟修好几次都与他搭话,无奈刘远道听到他的声音便隔着木栅栏向他伸手,张口就喊:“大人,发财了……”语声高亢,笑不能已,引的狱卒暗笑:都死到临头了,哪里的财可发?!
不过想来这一位疯了也好,疯了就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罪行,省得到时候被砍头还知道害怕。
新来的这位傅府君似乎是个不错的官,才来了几个月,便继续大力推行汉学,又鼓励九县农人重新栽种药材,并向药农保证,到时候定然能带着药商前来收购药材,而且价格由药商来定,官府不会出面干预。
药农们半信半疑,但到底前年的利润在那里放着,最后都在种完了粮食之后开始种植药材。况且也有些药材是年份越久越好,野地反正荒着也是荒着,若是今年的郡守再如尉迟修一般贱价收购,大不了他们就一直在地里种着。
傅开明接过许清嘉留下的摊子,做的越久,听从僚属的汇报越多,心下对这位许榜眼就越佩服,大有相见恨晚之意,直恨不得捉着这位许同知促膝长谈一番,也好就整个云南郡未来的发展做个全面的深层次谈话。
云南郡历来是夷边,本朝灭了南诏之后,接过云南郡这副担子,却对此地并不重视。首先此地百姓语言不能,不得教化,此外本地又穷,粮食产出不多,银矿倒是不少,只算间接弥补了一下产粮不足的窘境。最不好的一点便是,因为不好教化,而且百夷诸部又比较彪悍,本朝对待云南郡的态度历来是安抚为主,打压为副,就从来没想过第三条出路。
没想到,这一难题却被许清嘉给解决了。
试想一下,如果将云南郡建成大周国药材大型基地,到时候本地夷民通了汉话,日子又过得富裕了,谁还喜欢把脑袋别到裤腰带上去拼命?
老百姓活着从来目标简直,只求吃饱穿暖,有安稳日子过,假如手里再有余钱,那就更美妙了。谁还喜欢刀兵之灾?
就算是夷人,也脱离不了这种基本生活需求。
傅开明看得明白,就更觉得许清嘉对云南郡的定位没有错,甫一上任就将云南郡又扳回了原来的轨道,一切都按着许清嘉在时的构想进行下去了。
传旨官员急行一月,终于在月底来到了云南郡府。
傅开明吩咐下去摆香案接旨,待听得尉迟修全家男丁处斩,女眷发往军中服苦役,家产抄没充公,从犯刘远道处斩,家产充公,家眷亦发往军中服役,汤泽全家流放,他自己尚且没怎么样,只在心中感慨自己也做了回青天替人伸冤,他身后的高正已经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诚意十足!
等到传旨官员问起许清嘉来,傅开明也表示不知道。
他恰巧与那传旨官员相熟,便笑着问那官员:“许大人平了冤,原本应该官复原职的,只是……”今上也没道理频繁调动一州之首的道理。
那传旨官员笑道:“圣上说了,许大人就算不能做郡守,同知却也委屈了他,就将他升做了通判,还来云南任职。许大人在云南做出了政绩,他又对这里熟,怜恤夷民百姓,正好监督傅大人好好为官!”
傅开明顿时苦着脸笑了起来:“圣上……圣上怎么能不信我呢?”又如释重负:“反正如今许通判也不在云南郡,不知所踪。他一日不上任,我就可以先胡闹一日!”
那传旨官员不禁笑出声来。
当今皇后乃是傅家幼女,便是傅开明的小姑姑,他小时候还在宫里玩耍,跟这位小姑父熟的很。那时候人小胆大,发过豪言壮语,说是将来要当大官,当好官,此话成年以后常被今上拿来打趣傅开明。
纵如今傅开明已在外为官十几年,不肯回长安搅和进朝堂之上的明争暗斗,可是该知道的他还是知道。倒是今上对这位皇后的外甥也是极为看重,丝毫不因他是傅家人而对他有所防备,回京述职之时,还常开他的玩笑。
傅开明是被皇上打趣惯了的。
话虽如此,转头傅开明还是从自己身后叫过一人来,指着他道:“孟大人,这位倒是知道许大人踪迹,要传旨少不得你们还要往江南跑一趟了。”他拉出来的正是高正。
高正一听还能跟许清嘉共事,早就喜笑颜开,不知如何是好,听得上峰让他带人前去江南,便恨不得立时三刻就出发:“孟大人,下官几时陪您出发?要不下官回家拿些银子就走?”
傅开明见他说这蠢话,都忍不住抚额而笑,恨不得告诉孟大人,这蠢货不是他手底下的官吏。见孟大人笑而不语,傅开明忍着踹他一脚的念头,咬牙道:“孟兄见笑了!我这下属……呃,有点失心疯!”
孟安潜笑的更厉害了:“嗯,傅贤弟不必解释,我知道你们云南郡专产失心疯的!”监狱里不还关着一位嘛!
这旨意他在这里读完了,还要去监狱里传旨呢,好歹尉迟修死也能死个明白。
傅开明瞪他一眼:“孟兄再瞎说,回头抄了尉迟家,他家里可是有好酒的,小心我一坛子都不给你喝!”
高正挠头,看着上峰与孟安潜携手而入,言笑晏晏,似乎方才……他被人骂失心疯了!
孟安潜在衙署喝了口茶,就带人前去狱中宣旨,这次就不必摆香案了,只是走个过场。
尉迟修听得家小发配,自己秋后问斩,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之前他还一直寄希望于座师贾昌,希望他能够救自己一命,哪知道贾昌在此事上独善其身,任由自己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反倒是旁边相邻的两间囚室里,汤泽双手捂脸低低哭出声来,想他十年寒窗,落得这般下场,自己也觉不甘心!
而之前一直痴痴呆呆的刘远道此刻终于不再疯了,只静静坐在那里,好像突然之间就开了窍一般。
等到传旨官员都从牢里出去之后,刘远道忽然扑过来,目光凶狠朝着尉迟修咆哮:“尉迟狗贼!都是你害我家破人亡!都是你!”
尉迟修万念俱灰,抬头凉凉瞧他:“刘远道,你这会倒是不疯了?!就算是你疯了,下场还是一样,又何必装疯卖傻,徒惹人恶心?!”
从他前去刘家搬银子被熏吐了回来之后,左思右想,直觉这是刘远道在装傻,可是就算是他拆穿了刘远道装疯卖傻,也与事无补。
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刘远道还在咆哮:“尉迟狗贼,你过来老子非得掐死你!!”他努力将胳膊从栅栏里伸了过去,试图掐住尉迟修的脖子。尉迟修起先看着他咒骂咆哮,还在伤心自己即将到来的下场,可是忽然之间心中那份不甘便转为怒气,冲到栅栏旁边,双手握住了刘远道左臂,朝外狠狠一撇,只听得一声惨叫,刘远道的胳膊生生被他折断。
惨痛中的刘远道就跟负伤的野兽一般,竟然在巨痛中挥动右手,直抓向尉迟修的眼珠子,顿时将他左眼给抓伤,尉迟修也是一声惨叫,双双朝后退去……
正在为自己而伤心哭泣的汤泽对隔壁囚室发生的事件漠不关心,狱卒过来瞧见这般情形,不由摇头叹息:“都没几天好活头了,竟然还不肯消停。”也只是叹息,竟然不曾叫大夫来替二人医治。
幽暗沉闷散发着霉味的监狱里,只传来一声赛一声的惨叫,听着让人毛骨悚立,还当哪名重犯被用了刑。
作者有话要说:下面一章我暂时放这章内容,十二点左右就换新章,以防在十二点抽搐更不上来啊。
么么哒,继续爬下去写。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许清嘉到达苏州府的时候,看到高正来信,得知云南新任郡守替他洗冤,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出去陪着孩子们练了一趟拳法,回房去抱着小闺女玩了一会儿。反倒是胡娇看他状态不对,不由问道:“夫君这是怎么了?我怎么瞧着你精神比较亢奋呢?”
“我哪里亢奋了?”他笑眯眯去逼问老婆,胡娇莫名觉得他这笑容奸佞,待要推他,他怀里又抱着许珠儿,不好出手,只能试图用目光将他逼退:“你再过来?你再过来我可使狠招了啊!”
许清嘉将许珠儿交给旁边的小寒,小寒抱了许珠儿就往外窜,按照以往的经验,接下来就是老爷跟夫人的亲密独处时光了,她们这些丫头在旁边等着确实碍眼。
许珠儿伸着小胖爪子努力去够她爹:“爹爹抱!爹爹——”喊的就跟生离死别似的。
小寒的脸儿更红了。
房里人都撤了,许珠儿的呼唤声还在院子里,渐渐远了,听得小寒在哄她:“……奴婢带着姐儿去瞧瞧轩哥哥在做什么好不好?”许珠儿似乎被她给哄住了。
许清嘉逼上来,将老婆挤到墙角,故意拿手去蹭她胸前柔软:“夫人不是要来狠的吗?来吧!”
胡娇提起膝盖,叹了口气又放下了,这关系到她以后的幸福,还是不要瞎胡闹的好。至于给许清嘉一点教训,也有旁的法子不是?
她正欲行动,许清嘉笑眯眯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给她,“夫人瞧瞧!”
胡娇接过信来,一目十行看完了,许清嘉正欲向老婆表示他沉冤得雪,却见这从来凶悍的丫头忽然之间泪满眼眶,就那么毫不防备的哭了起来,泪珠儿扑簌簌而下,就好似开了闸的水,忽然间激流而下,当真可怜。
他倒是被吓了一大跳,戏弄老婆的心思也没了,立刻将她拉到怀里来,轻拍着她的背:“阿娇这是怎么了?告诉为夫,谁欺负你了我给我出气去!”
没想到胡娇哭的更凶了!
许清嘉:“……”
她边哭边哽咽:“都是……都是你欺负我!”
许清嘉还没听明白,又侧耳听了一遍,才明白她这是在说自己呢。他心道冤枉呐!明明就是小小的戏弄了一下她,原想着自己沉冤得雪,好让她高兴下,哪知道弄巧成拙,反把这丫头弄哭了。
“好!好!都是为夫不好,惹了阿娇生气!回头我就去揍他,阿娇不哭了,乖哈!”
胡娇还哭!
从许清嘉被扒了官袍,夫妻俩跪在许府门口的那一日开始,她的心其实一直吊着,而且她比之许清嘉更为不甘!
许清嘉吐血昏迷,她心里跟油煎一般,后来还要想尽了办法的逗他开心,开解他。自己心里的疙瘩就一直系着。
她到是从来没想过许清嘉一定要高官厚禄,可是旁人不知道,她却晓得许清嘉所有的努力。从他只身前往沪州投奔岳家,到后来的高中,到南华上任之后受到的冷落,后来做了县令的重重努力举措,一直到出任同知,代理一郡事务,扳着指头数一数,已经是匆匆十数载而过,她亲眼看着当年稚气的少年成长为独当一面的顶天立地光明磊落的男人,最后却落得如斯下场!
不甘,怨愤,心疼……等等诸般情绪在心内揉杂,直似将她的一腔五脏给揉的倒了个个儿,却又生怕面上露出端倪,还要装做若无其事,与他举眉欢颜的过下去。
——他们往后还有几十年好活,她不忍见他丢官,失意消沉,郁郁半生。
可是没办法,从来庶民百姓难做,想要上达天听就更难了。
他们自然可以去求宁王殿下,总归抚养了小贝一场,可是假如拿这事去要挟宁王出手相助,她与许清嘉都会觉得在小贝面前抬不起头来。
大人的名利场上,缘何要捎带上孩子的一片痴诚之心?!
胡娇不甘心!却也不得不甘心!
直到此刻,看到高正的这封信,她才禁不住潸然泪下,为了自己心疼的这个男人,流下了泪水。
从来她自己不觉得疼痛的,可是落在许清嘉身上,就让她觉得心如刀搅,心疼他的所有努力都付之一空,心疼他一腔热血偏偏遭人构陷。
她只是不善于表达甜言蜜语,却并不表示她心思不敏感。
许清嘉也是哄了她半晌,才忽然间想明白为何向来坚强的老婆,哪怕他丢官抄家也不曾流泪,坚强以对,此刻却哭的跟个孩子似的。
她原来是在心疼他!
这一刻许清嘉心中酸甜苦辣,就跟被各种味道泡过一般,连自己也说不上是更甜些还是更酸些。
他将老婆紧紧抱在怀里,眼眶都红了,声音微哑:“是为夫让阿娇受委屈了!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从此以后我就守着阿娇跟孩子们,跟着哥哥好生做生意。我知道你心疼我,知道我从来就喜欢造福一方百姓。这段时间我也想明白了,不独是当官能造福百姓,就算是做个商贾,赚了银子也可以修桥铺路,接济穷苦百姓。”
胡娇听得他这话,又加之哭过宣泄过了,才觉心绪渐开,只鼻子堵了个严严实实,说出来的话都不顺,“我……你想开了就好!以后咱们好好的过,再不想什么当官了……”身在官场,真是太坑了!
许清嘉见哄乖了老婆,终于眉开眼笑了,在她耳边倒了一箩筐的甜言蜜语,最后还总结陈词:“以后我就跟着哥哥好好赚银子,你就在家里好好生孩子,咱们总要生他十来八个孩儿。想想我只有一个,我爹也是独苗,阿娇就是我们许家的大功臣!”
胡娇被他描述的这番景像给吓着了,忍不住推了他一下:“想的美!你当我是下崽子啊?”泪水却也在他这番劝慰之中干了。
他们夫妻哪里知道,没过多久,高正就带着孟安潜上门传旨来了。
在此之前,胡厚福归家之后,胡娇便将这好消息宣布,并且吩咐厨房摆酒席庆祝。
胡厚福与魏氏也为许清嘉高兴不已。他们倒是也没想着许清嘉能够官复原职,听说如今云南郡已经有郡守上任了,还派了人前来与江南药商接洽,说是云南郡百姓继续种药材,希望江南药商届时再回云南收购药材。
这消息还是从扬州府那边的药材商人处传过来的。据说这位新任的郡守大人以前在扬州府任同知,与扬州商贾也有几分交情。
胡厚福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除了感叹妹夫点儿背之外,没别的好说了。
当时许清嘉听到这消息的时候,神色里带着些轻松,似乎将自己荣辱并不放在心上,只笑道:“这下云南郡百姓总算有条好路走了。”他一直觉得万事开头难,只要开起头来,做出政绩来,就算以后再换几届郡守,也不会再更改了。因为整个云南郡要靠着药材收税,除非那新上任的郡守是傻子,不想拿政绩,否则定然是要对这项前任做出来的政绩大加扶持的。
全家人团团围坐庆贺许清嘉沉冤得雪,又有孩子们吵吵嚷嚷,胡厚福索性将过节时仓库里剩下的烟花拿了出来,吃完了晚饭等天都黑下来之后,给孩子放。
这次除了魏氏不曾下场,就连许清嘉下场放烟花,他们夫妻俩连同胡厚福一起连着放,孩子们在旁边笑闹不停,只府里的仆人们还不知今日主家为何这般高兴,居然不年不节放起了烟花。
大家都挤在外面瞧热闹,瑞香姨娘也在心里猜测这番举动。不过她久在后院,胡娇来了之后也不曾让她在前面侍候,只教唆嫂子让瑞香在后面呆着,寻常不用侍候,消息闭塞,倒猜测不透。
胡家放烟花庆贺完了二十多天,门口便迎来了客人。
守门的小厮见来人穿着官府,都傻了眼。
他家老爷就是个做生意的,何时能够劳动官员亲自上门?
小厮颤抖着打开了中门,让官爷进来,自己恨不得肋生双翼往后院飞去,迎面见许清嘉身边侍候的永禄过来了,忙扑上去求救:“永禄哥哥,后面……后面来官家了,快往里传!我腿软!走不动道儿了!”不会是府里大祸临头了吧?!
孟安潜与高正倒走的十分悠闲,等到永禄去了里面传话,许清嘉与胡厚福迎了出来,见到高正的笑模样,许清嘉心头激跳,面上却不显,只上前与二人见礼。
“草民见过两位大人!”
孟安潜立刻去扶他:“许大人不必多礼!”
尘埃落定!
许清嘉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这是真的自己可能要重回官场了。
孟安潜十分客气,等着胡府里摆香案接旨。而高正则站在孟安潜身后朝许清嘉挤眉弄眼的示意,被孟安潜窥到了,咳嗽一声,高正便假做什么也没发生,目光转来转去瞧胡府厅里的摆设。
胡厚福是做梦也没想到,传旨的官员还能跑到他们府上。吩咐了下手摆了香案,唤了家小出来听旨,孟安潜这才站在当厅,宣布了旨意。
胡娇带着孩子们跪在许清嘉与胡厚福的身后,眼看着那跪的笔直又弯身下去的身影,虽然经历过这场巨变,也深知官场不易,可是明知道许清嘉的心愿,也唯有水里火里同他一起闯了。
她自己需要做的,便是努力跟在他的身后,紧紧跟从着他的脚步,两个人并肩同行,哪怕风雨!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收工!晚安!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显德二十七年七月,许清嘉携眷从苏州出发,前往云南郡,出任四品通判一职。
许清嘉能重回云南做官,胡厚福十分遗憾自己左膀右臂被斩,胡家人丁寥落,纵是想要再多个帮手也不是能。况且振哥儿轩哥儿年纪还小,指望着他们能帮自己大约还得十来年。
不过胡厚福却是瞧明白了,他这位妹夫做官或能造福一方百姓,但做生意还要关注民生问题,心肠过于慈软,未必能在商海闯出大名堂来。
真正的生意人,就跟苏州商会的会长邢乐康一般,真论起做生意的手腕来,端的是不择手段,小民死活与他无涉,眼里只有利益银钱。
他们舅兄妹婿话别离,后院里,瑞香得着信儿却高兴的差点疯了。
姑爷回云南当官,姑奶奶定然也要随同上任,只要胡娇不在胡府,魏氏耳根子又软,还是不全凭她哄瞒?!
哪知道胡娇早料到自己走后,胡家后院有瑞香,恐怕不宁,收拾好了行李,对着泪眼婆娑的魏氏,拉着她语重心长的开口:“嫂子心存厚道,我不日便走,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将瑞香放出去嫁人为好!”本朝开国乃是女帝掌权,因此女子和离重嫁,或者守寡再嫁者不少,女子失-身,并非只有独身孤老一途。
她原想着有自己在身边看着,瑞香也做不出什么大事来,就只当让魏氏多学点心眼。可惜自己要跟着许清嘉远走云南,
魏氏这些日子,其实看着瑞香也觉是心头一根刺,只能默默咽下去。当初这人是她给塞到丈夫身边的,虽然瑞香也是同意了的,不过要她自己动手,总觉得瑞香并无错处,心头又有几分不落忍。
况自胡厚福与小姑子一家去长安,瑞香便极是恭敬,早晚请安,服侍在她身边,若是抛开二人共有一个丈夫,别的地方瑞香却是个妥贴人。
胡娇早知道她这嫂子的性子,拉着她的手苦口婆心的劝:“当初嫂子想着给哥哥房里塞人,总归是自己体贴丈夫,可是何尝不是让自己伤心,亦让哥哥伤心?哥哥倒觉得嫂子心里自己也没那么重,不然为何能这么容易将就自己推到别的女人怀里?”
魏氏心乱如麻,只拉着小姑子的手不放。
纵她这些日子已经渐渐瞧出了些门道,察觉出胡厚福如今与从前大有不同,不可再以从前之道相处,自己总要重新看待,可一时半会却还没完全适应。
胡娇深知她这位嫂嫂的性子,索性建议:“哥哥在外认识的人多,不如让他寻几个有德又精于后宅之事的嬷嬷来助嫂子打理家事?若是觉得对瑞香不忍,不妨多多给些银子放了她的身契,她有了银子还可再寻好人家嫁了!我冷眼眼着,她如今心被养大了,若是真让她再留下来却是万万不能了!”
消息传到瑞香耳里,她心中当是恨极了胡娇。这位姑奶奶没事儿跑来插手兄嫂家务事,却是哪里的毛病?
她当初年纪小,跟着寡母很是过过几年辛苦日子,后来卖身胡家,主家仁厚,吃饱穿暖,原已经觉得过上好日子了。哪知道后来跟着胡厚福来到苏州,代替魏氏打理后宅,形同当家奶奶,穿玉戴银,一院子奴仆都来奉承,男人又是个温柔的,从不恣意谩骂或者动手,倒教她生出与胡厚福长相厮守的念头来。
及止魏氏前来,这才觉出妾室与当家主母的不同来。
只可惜她心已经被养大了,只觉胡府这呼奴唤婢穿金戴银的日子就极好,哪愿意挪窝。
因此听到胡娇鼓动了魏氏要放她出去的消息,即刻便跑到主院来跪求:“瑞香跟在爷与太太身边侍候了好几年,生是胡家人,死是胡家鬼,断然没有离开的道理!太太若是要瑞香出府,不若此刻就死在太太面前!”
她是笃定了魏氏是个心软的,只要自己拿死要挟,魏氏定然心存不忍,只要此刻留下来,此后胡娇天南海北,相见之期未知,胡府尽可由自己施为。
魏氏还从来未曾被人如此挟迫,当下都有了几分慌乱,生怕瑞香撞死在自己面前,待要松口,胡娇已经起身立在瑞香面前,冷冷道:“嫂子厚道,不愿将人往恶处揣测,我却是无此顾虑。恐怕香姨娘是盼着我早走,到时候只要哄得嫂子高兴了,何愁没有好日子吧?”
瑞香心事不妨被她说中,却即刻为自己辩驳:“姑奶奶这话从何说起?奴婢自跟了大爷,自来经心服侍,一刻不敢懈怠奶奶嘱托,却不知何故姑奶奶来了就百般看奴婢不顺眼,非要在太太面前说话要将奴婢撵走?”她这话就只差说胡娇多管兄嫂后院之事。
胡娇懒的跟她兜圈子,若非要魏氏瞧清楚妾室与正室自来两立,不能和谐相处,所有和谐融洽不过是表面功夫,何必费神?
她坐了回去,开门见山:“因为姑奶奶厌恶小妾之流,见不得哥哥后院有妾室,让嫂子受委屈,就想让香姨娘另谋高就,我胡府奉上纹银百两,另有你母女二人身契,就当是给香姨娘的嫁资。”转头吩咐旁边傻愣着的丫环:“去帐房支百两纹银,”又问魏氏:“香姨娘与她娘的身契在哪?”
魏氏亲自去取。未几,果将薄薄两页纸拿了来,递到了胡娇手里。
前去帐房的丫环不过会儿也用漆盘端了百两纹银来,沿途见到丫环婆子问起,便道:“姑奶奶打发香姨娘走人呢,这是给香姨娘的嫁资。”
胡府里那些下人有的艳羡胡府大方,有的却道:“我若是香姨娘必定不走,大爷与太太性子都好,将来再生个哥儿,在府里穿金戴银,岂不比去外面再嫁个小户人家的好?!”各种议论,不一而足。
丫环将银子端到了正房,香姨娘还跪在那里,胡娇接过她母女身契,将之放在纹银上面,下巴点了点:“端到香姨娘面前放下!”那丫环依言。
胡娇指着瑞香面前百两纹银与银子上面放着的身契,轻道:“眼前有两条路给你选,一条是你带着这百两纹银与身契,还有这些年自己积攒的体己,带着老娘出府去外面过活,找个好人家嫁了做正房奶奶。第二条路就是你方才跟我嫂子讲的,死在这院里。要撞柱子要上吊,还是要喝药,你自己选一样,到时候府里定然风风光光将你大葬,而且还会给你老娘养老!你是聪明人,走哪一条路,自己选择!若是在我离开之时,你还未做出选择,我也不妨代你做个决断!”
她这话语声虽然轻淡,但听在瑞香耳里,却是后背发凉!
胡娇也不给瑞香回复的机会,只拉了魏氏的手道:“我还有几样行李未收好,嫂子跟我去瞧一瞧。”竟然拖着魏氏扬长而去,将个坚贞不屈誓要寻死的瑞香给晾在了正房里。
许清嘉与胡娇出发的前一夜,瑞香与她老娘离开了胡府,不知所踪。
离开那日,魏氏拉着小姑子的手伤感不已,胡娇安慰她:“等哥哥下次去云南郡,嫂嫂不妨也带着孩子们来玩一玩。如今家里宽裕,嫂子年轻,合该到处走走看看。”开阔开阔眼界,于魏氏极为有利。
魏氏一径点头:“一定!”
胡娇又咬着她的耳朵叮嘱:“嫂子一定要抓紧了哥哥,定然不能再往他房里塞人了,这次的瑞香还好打发,若是下次换个狐媚的,直接缠住了哥哥……男人家,看着看着都怕生出外心来,嫂子还纵容,别将来哭都没地儿哭去!”
魏氏想起要在她面前一意寻死的瑞香,仍是心有余悸。这次亏得胡娇在侧,若是她不在自己恐早被瑞香要挟。
她以后还是不要挑战与妾室和平共存这种高难度的生活了。
不独大人们伤感,便是几个孩子也舍不得分开,表哥表弟的依依不舍,许珠儿还拉着轩哥儿的手说是要带着轩哥哥一起走,惹的几人唏嘘不已,却又不得不赶赴前程。
高正是跟着孟安潜来的,孟安潜走了之后,他便留了下来,一直等着许清嘉夫妇收拾停当,与他们同行前往云南郡。
一路之上,他早将云南郡变化,以及新任郡守傅开朗通通介绍一遍,言谈之间对这位傅府君十分推崇。
不止是高正以及云南郡其余官员,便是许清嘉亦对傅开朗充满感激。若无此人,他哪得沉冤得雪,重新起复?!见到傅府君,少不得要好生感谢他一番。
八月初六,许清嘉一家与高正到达云南郡,傅开朗带着僚属官员前到城门口前去迎接他,热情欢迎他重回云南郡。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准备上午就开写的,结果家里来亲戚了,做饭陪客……就到晚上了。全职写手,在外人的眼里,就是整天抱着电脑在家玩的闲人啊泪……
答应大家的今天写一万五一定写上来,这是三千,还有一万二,四千字一更,吃完饭就继续开写,大家晚上可以刷文了。
实在是走不开没更,很对不住大家!
吃饭去,吃完就来写!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傅开朗对许清嘉久有相交之间,如今二人成为同僚,在云南郡共事,特意为他举行了接风宴。
“圣上已将前次府上所抄家资发还,本官对许通判仰慕已久,此次能够与许通判共事,真是本官之幸!来来来,大家共饮一杯,欢迎许通判重回云南郡!”
府君大人发了话,下面的官员立刻热烈响应,举杯共饮从尉迟修家里抄来的美酒佳酿。
自许清嘉走后,楼玉堂也托关系调走,及止后来尉迟修等人下狱,云南郡同知司马以及录事之位皆空悬。傅开明便从带来的幕僚里选了两人来做录事司马,唯同知之位却是要听凭吏部调令。
云南郡同知原本是正六品之职,比之县令之职高了一级。许清嘉在任之时,也是做出了政绩才渐渐升了品级。后来升任四品,却是破格提拔,只为了能够与尉迟修品级相当。
若是吏部再有同知调任此间,那也是从正六品做起。
许清嘉到了城门口就被傅开朗接走,惟胡娇坐着车马带着孩子们回府。腊月与永寿留守府内一年,在他们夫妇走之后便成了亲。等到她来拜见胡娇,已是身怀六甲,瞧着约莫有七八个月了。
胡娇哪里还敢让她跪下,立刻亲去扶她起来:“快坐下,这么大的肚子哪里跪得下去。”
腊月抹着泪十分欣喜:“奴婢还以为好几年都见不着夫人呢,总算大人又回来了!”
胡娇支使小寒:“快去拿个荷包给你腊月姐姐吧,她这是哭着要赏来了!”
腊月本来是高兴之极,她们这些做人奴婢的,一身荣辱都系在主子身上,自然只有盼着主人家好的道理。偏偏留守府里,主人家南下,若是十多年不回来,那她们也只能苦守宅子了。
没想到这么快许清嘉就起复了,心中不知有多高兴。听到许清嘉要回来的消息,永寿高兴的半夜没睡。他是许清嘉身边老人,通判大人回来,他自然还是府上大管家。
小寒去取了荷包来,将一个装的圆鼓鼓的荷包塞去了腊月手里,又作势拿帕子要给她拭泪:“夫人疼你,怕你怀着身子流泪,这才赏你个大大的荷包,姐姐快别哭了!其余的妈妈们的荷包肯定没你的鼓!”
腊月顿时哭也不是笑也是,那点子伤感之意也早散了。
家里留守的丫环婆子小厮管事尽皆有赏,一时阖家称颂,欢喜不已。
许小宝与武小贝带着许珠儿带着俩只狗狗早玩疯了,在院子里各处跑。不光是孩子们高兴,就是花猫与大牛大约也觉得回到故土,摇着尾巴跑个不停。
胡娇拨了身边的一个小丫环立春前去侍候腊月。她身边如今丫环不少,小寒乃是掌事大丫头,下面有冬至与秋分,去苏州府胡厚福又给了她四个丫环,被她分别以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命名。
当时魏氏听得她身边丫头这起名的法子,还觉新鲜,只道以后丫环多了,恐要将二十四节气都给起完了。
还真别说,胡娇就打的这个懒主意。
她收拾从苏州府带来的东西半日,又派了小厮丫环前往各府送礼,从苏州回来,总要带些特产给相熟的人家,以及如今的府君傅家。
州郡府衙后院里,傅夫人听到外院递来的礼物,说是新任通判许大人府上夫人今日回来,先派了丫环来送礼,待家里收拾好了再来拜见。她便派婆子去带送礼的人。
“夫君一直在我耳边念叨,说是这位许通判倒是位能臣干吏,又一心为民,极是难得,想来他家夫人也是不差的,去将那送礼的丫环带了来我瞧瞧。”
派往州郡府衙的是小寒,她这几年也练出来了,跟着胡娇出入各种场合,一点也不怵,到得内宅之后,与傅夫人见过礼,便将礼单奉上,又道:“我家夫人说只是些苏州府的特产,有点简薄了,夫人别见笑,家里收拾好了她就来拜见傅夫人!”
傅夫人接过礼单一瞧,果然都是苏州府特产,杭州雅扇两匣子,另有苏绣四幅,苏州蜜饯四盒,另有一些奇巧玩意,她跟着傅开朗在扬州任上几年,自然也有不少商人巴结,这些东西都作寻常,只不过如今到了云南郡,也算得稀罕物件了。
当下便笑道:“我来了云南郡也有段时间了,很是想念江南的物件呢,你家夫人这些东西真是送到我心坎里去了。”她旁边婆子凑趣:“夫人前儿还说想吃江南的蜜饯了呢,可巧通判夫人就送了来,真是再好没有了!”
小寒便知这位府君夫人乃是客气话,不过从前她见过韩夫人待胡娇的凌人之势,便觉这位新的府君夫人极会作人,便着意奉承了一番傅夫人,又得了傅夫人重赏,这才离开了衙署后院。
回去之后,自然是将傅夫人夸了又夸,道傅夫人极为和气,还将傅夫人赏她的东西拿出来给胡娇瞧。
胡娇派了小寒前去傅家,正是投石问路之意。
当初韩夫人自恃身份,瞧她不起。相处起来便不甚愉快,也亏得中间有个韩娘子转圜。如今许清嘉与傅开朗共事,若是能早点知道傅夫人品性,她也好早做应对。万一傅夫人也是那等只瞧着出身待人的,她早作避让,只在府里带孩子管家,少出门交际便好。
总之不能教许清嘉难做了。
傅夫人这里,待得小寒走了之后,下面的人将礼物奉上,那两匣子雅扇一匣子乃是白玉为骨,一匣子乃是紫檀为骨,扇面皆是江南淡墨烟雨山水,十分雅致。四幅苏绣乃是四幅苏州双面绣,比之寻常绣品贵了足足数倍。
方才凑趣的嬷嬷叹道:“夫人,这份礼物可不算简薄,通判夫人倒是用足了心的!”就算是拿到苏州市面上去卖,那也不便宜了。更何况这些东西运到云南郡来,却是十分昂贵的。那嬷嬷忽想起一事,便有几分迟疑:“夫人,外面都传这位许大人是个清廉的官儿,这……”他家夫人出手倒是大方。
傅夫人笑道:“你却不知,这位许大人是个清官没错儿。二爷亲自查过的人岂能有假?不过巧的是这位许大人的舅兄却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想来许夫人这份礼物也许是出自娘家罢。不然光凭许大人的俸禄,也送不起这样的礼。”
她身在后院,上次随傅开朗回京述职,从家是婆婆妯娌那里听说中书令之女贾继芳也曾经瞧上过这位榜眼郎,只是榜眼郎不肯娶她,倒让这位中书令之女大扫颜面。
不独傅开朗对许清嘉相见恨晚之时,便是傅夫人也对胡娇好奇不已,很想瞧一瞧能够让许榜眼放弃高官之女而选择的商户女子又是何等样人?
会宾楼的三楼雅间里,傅开朗喝的半醉,攀着许清嘉肩膀笑的十分热络:“许大人,本官长你几岁,便妄称一声愚兄,说实话,愚兄对你这治理云南一郡的手段是十分的敬佩,最难得的是你悯恤夷民百姓,以后你我共同治理云南郡,想来再过几年,云南郡定然大变样了!”
许清嘉也喝的有几分微醺,此言极合他意,立刻举杯响应:“许某不胜之至!”见傅开朗仰脖干了,他亲自斟了杯酒给傅开朗:“下官此次能够起复,多赖府君仗义直言,替下官申冤,下官敬府君三杯,以后但有差遣,下官敢不效力!”自己连灌了三杯,见傅开朗也是干脆饮了杯中酒,又自行斟满,向他举杯:“愚兄也敬你!”
下面官员见本郡一把手与二把手把酒言欢,称兄道弟,心中亦是十分高兴,只要本郡两把手不存在倾轧现象,他们下面做属官的不必为难站队,此后大家同声共气,各司其职,何愁官运不畅?因此俱都推杯换盏,喝的十分尽兴。
饮完了三杯,傅开朗笑向许清嘉道:“贤弟回家去瞧瞧,傅某还往你家中送了一份礼,贤弟千万别嫌弃啊!”
许清嘉立刻便想到了那些送美人给下属的官员们,顿时一阵心虚,他家老婆属性比较暴烈,万一真有美人送过去……想想就一阵心颤。
“府君送了下官什么?下官……下官家里有些可是千万不能收的!”
傅开朗也是特意打听过许清嘉的,听说他家中养着一只胭脂虎,乃是整个云南郡唯一一名家中无妾的官员,见他这表情便知他想到哪里去了,顿时笑的十分促狭:“贤弟回去瞧瞧不就知道了嘛!来喝酒喝酒!”
接下来的接风宴,许清嘉便有几分坐立难安,盼着酒宴尽快结束,好回家瞧瞧傅开朗送了什么大礼给他,只内心祈祷千万别是美人。
傅开朗见他这模样,心中愈加好笑,偏拖着他不放,又鼓动下面官员向他敬酒,有了府君纵容,其余官员皆轮着向许清嘉敬酒。特别是高正与段功曹敬酒,简直是推也推不掉,没过多久,许清嘉就被灌的烂醉。
许府里,胡娇派去往高家与段家的婆子皆带了回礼过来,高夫人与段夫人皆道改日有空定然前来拜访,收到礼物很是欢喜云云。
只等她收拾完带来的东西,腊月将府里帐本交了上来,只道傅府君已将当日所抄家资发还,都锁在了库里,让她清点一番。
胡娇拿着册子前去库房,一见之下顿时有几分傻了,“这……这好像不是咱们家里的东西?”
腊月是当过她身边大丫环的,对许家的家底还是十分清楚的。当初见到被发还的家资,也是吓了一跳。存银倒是都按着抄走之数做了补偿,但是其余家资,譬如胡娇的首饰匣子里的东西,以及铺子里抄走的货物,却都换作了另外的东西。
“这几十坛子酒是怎么回事?”胡娇指着库房里摆的整齐的酒坛子,“咱们家当初可没有酒啊。”
腊月神色十分奇怪,特意打开旁边的箱子,“夫人,傅府君派来的人说……这是当初抄走的夫人的首饰。”
胡娇探头朝箱子里瞧了一眼,但见满箱璀璨澄黄,差点辉花了眼,还瞧见好几样眼熟的首饰,“这……这个凤尾金步摇,还有那个金镶钻垂红宝石的耳环,赤金嵌红宝石手镯,瞧着沉甸甸的,不都是尉迟夫人的首饰吗?”
尉迟夫人好金璨浓烈的颜色,因此她的首饰皆是富贵之极,胡娇一瞧之下就觉眼晕。
“别是送错了吧?”
腊月摇头:“奴婢也不知道!”
胡娇“啪”的一声合上了箱盖,又问起尉迟修等人,腊月这次倒知情:“尉迟修与刘远道定了九月处斩,他们的家人都已经发往营中做苦役,早一个月前就已经上路了,还有原来的汤县令一家。倒是刘录事那位小郎君十分娇惯,听说走到半道上就生了病,还没到军营就死了。”
押送人犯的乃是本郡差役,钱章这个大嘴巴对这些事情十分热衷,高娘子知道了,高正前去苏州府迎许清嘉,高娘子还跑来许府,说是瞧一瞧可有哪里需要收拾的,她正好闲着也是闲着。腊月便知道了。
胡娇想起刘夫人宠刘家大郎的溺爱劲头,这孩子最终还是被她的溺爱给害死了,不由叹息一声。
及止晚上,许清嘉醉的一塌糊涂,被永禄与永寿架着回来,难得他在醉后还惦记着傅开朗提起的重视一事,见到胡娇就保证:“阿娇……我是决不会碰旁的女人的!”跟着主母出来的丫环们听到这话立刻红着脸低下了头。
胡娇用目光询问永禄:难道你家大人出门喝花酒去了?
任是永禄巧舌如簧,此刻也快要滴下冷汗来了,连忙摇头,为了增加说服力,还拉了永寿来做证:“夫人,今日喝酒的都只是各位大人,席间不曾叫过伎子!不信您问问永寿哥哥!”
那……许大人这又是来的哪一出?
胡娇不解,还是将他扶住了,哪知道这货醉后完全不记得避忌旁人,被老婆扶住,立刻自动自发搂住了她的脖子,十分狗腿的巴结她:“不管谁送来的美人……都……都比不上阿娇妹妹美……”
这下胡娇就更不解了,直接问永寿:“难道今日谁送美人给夫君了?”
永寿比她还糊涂:“小的在外间候着,没听说谁送美人给大人啊!”云南郡的官员,除了新来的府君大约不知他家大人惧内,其余的无有不知的。
那他这信誓旦旦的又是闹的哪一出啊?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知道我收到一堆雷然后……没更新的感觉吗?
就好像卷款逃跑没付货一般惶惶不安呐!总觉得要被人通辑……大约是被自己的良心通缉吧!
所以,我是真的真的会好好更新的,这个月除了一号请假,以后还是努力保证九千日更吧,至于加更啥的,视情况而定吧!
另外,这不是今晚最后一更。今晚还有更新!
最后,感谢我的小萌物们,无论是投雷的,还是浇灌营养液的,我都爱你们,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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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许清嘉第二日醉后醒来,被老婆刑讯逼供,不打自招,直逗的胡娇在床上差点笑的喘不过气来。
知道真相的通判大人……眼泪流下来!
真是后悔的无以复加!
进来侍候他们夫妻俩梳洗的丫环们瞧见通判大人,皆是低头偷笑,连通判大人的官威都不放在眼里,令得通判大人在家中威严一降再降,直落谷底。
还好家里还有三个小家伙对他颇为信服,大清早前来问安,十分之孝顺,通判大人自欺欺人的想:昨天丢脸的样子幸亏没被孩子们瞧见!
哪料得许小宝才出了房门转头就与弟弟妹妹窃窃私语:“昨晚晚上我起床尿尿,看到爹爹喝醉了拉着娘亲认错呢……好丢脸好丢脸……”
武小宝:“真的吗哥哥你没骗我?”
许珠儿声音略微大了些,一脸我不信的小模样:“明明是爹爹最厉害,难道家里娘亲更厉害?”
这小丫头已经四岁了,已经明白了站队的重要性。平日对许清嘉极为巴结谄媚,但凡被胡娇训导,就向许清嘉求助。况且许清嘉自丢官之后气焰低迷,胡娇为了照顾他的心情,这一年里对他简直千依百顺,一连也不敢抖悍妇的威严,直向温柔的典范靠近,倒让小丫头误以为自己家里爹爹一言九鼎,早忘了小时候的事情了。
通判大人在房内竖起耳朵用心偷听儿女们的谈话,透过丫环送早饭打起的帘子,赫然发现,许小宝与武小贝正用鄙视的眼神瞧着许珠儿,分明在说“大家快来瞧这个傻丫头”。武小贝还好心教她一个乖:“你别瞧着爹爹在外面威风,咱家啥事儿都是娘说了算!”
许珠儿的小嘴巴大的能塞下一只鸡蛋:糟了,最近好几次不听娘亲的话,她不会给我攒着吧?!
小丫头心虚的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在家里站错了队!
通判大人内心狂吼:这帮熊孩子!是我生的吗?!
他觉得心塞又伤感!还想起来,内里果真有个熊孩子不是他生的!
及止他亲自瞧过了库房里还回来的家资,才对新来的府君有了全新的认识:府君大人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就算他当时有了几分醉意,可是回想傅开朗的话,分明有诱导之嫌。
难道他惧内的事实已经声名远播了?
通判大人当日回衙署坐班,瞧见每一位同僚,都忍不住思考一个重要的问题:他们背地里是不是都在心里取笑他这位惧内的通判大人?!悄悄将高正揪到角落里,问及昨日宴席,他喝醉了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高正忍笑忍的十分辛苦,直接逃窜了。
许清嘉努力回想,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在宴席上大醉之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就连回家的一番表现也还是胡娇向他提起的。好在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身为一名长期被老婆压迫的男人,段功曹深知惧内的男人内心的苦闷,对通判大人万分同情,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昨日通判大人的行为描述一番。
“……酒喝到最后,大人揪着府君大人的领子表示自己坚决不收美人,不然回去被老婆揍了,府君大人可得负责!”当场笑趴了一群官员,还有人将同情的目光往段功曹脸上悄悄扫去,对通判大人与段功曹皆表示了同情。
许清嘉懊恼捂脸:“那……府君大人没生气罢?”这也太丢脸了!
段功曹拍拍他的肩:“府君大人倒是没生气,就是……”当场笑的一口酒呛住,咳了半天!
许清嘉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昨日能够醉成那副熊样,其实完全是自己这次沉冤得雪,又被起负,重回云南郡任职,心头高兴。就好像一个人原本觉得自己全无希望,忽然之间喜从天降,再见了旧日同僚,以及替他申冤的傅开朗,顿时卸下所有防备,就……喝过头了!
再见到府君大人,通判大人难道的红了下脸,倒是傅开朗一副全无芥蒂的样子,等衙差上完了茶,二人落坐之后,他还特别体贴特别关心的问候了一下许清嘉:“昨晚许大人没被夫人揍吧?!”
许清嘉:“……”
谁说新任府君大人是个端方君子?分明是个促狭鬼!
“让大人见笑了!我家夫人……她还是很讲道理的!”
傅开朗了然一笑,“许大人好福气!”
有了这件事情开头,二人共事起来出乎意料的和谐,傅开朗思维敏捷,许清嘉想法灵活,二人俱都想在这云南郡大干一场,提起共治云南郡,以及在整个云南郡推广药材种植,将此事当作云南郡税收以及富民的根本来做,竟然对对方的想法都十分赞同。
剩下的就是细节问题了。
原本通判就是中央派往地方以监督州府官员不可一方独大的,因此与州郡官员共治地方,又负有监察之职。傅开朗倒是不怕通判打小报告,可是若是碰上个性格讨厌的通判与之共事,那也是很令人头疼的一件事。
没想到最后委派的却是许清嘉,与之相处之后对其人更为欣赏敬佩,回后衙之后与傅夫人谈起那神奇的通判夫人,竟然能将许通判吓的连个美人也不敢收,听到他送了重礼就直接想到了美人身上去了,喝醉了揪着他的衣领拒绝。倒引的傅夫人对通判夫人更为好奇了。
待到过得几日,胡娇将府里理顺了,傅夫人摆酒设宴为她接风,二人在接风宴上厮见,傅夫人见她生的很是秀美,眼角眉梢却又另带了几分英气,与寻常闺阁女子的柔媚婉约大是不同,心下早生出几分好感来,倒是很想与她探讨一二御夫之道。
傅开朗虽然算不得贪花好色,但身为扬州同知,他府里自然少不了别人送来的扬州瘦马,她这位正妻该得的尊重一样没少,但是也不能阻止别人往府里塞美人。
这件事情上,段夫人走的是暴力路线:“总要捶的他害怕了,然后他从心里知道你就恨他这点,自然不敢胡来了!”她以前三不五时要给段功曹开一回瓢。
胡娇饮一口杯中酒,觉得这滋味莫名熟悉,似乎是尉迟修家酿美酒,忽想到自己库房里那些酒坛子,虽然没打开尝过,但想来也是尉迟家的美酒,就冲傅开朗送给她家的这份大礼,她也要好心回报这位大人一二,因此极是认真的想一想,颇不认同段夫人的路数:“我从来没揍过我家夫君!”
这句实话得到了在座夫人们的一致鄙视。
明明通判大人在宴席上哭着喊着说不能送美人,不然回去要被老婆揍,偏偏胡娇还要矢口否认。
段夫人颇为善解人意,立刻追问:“夫人用的什么刑法?恐怕不是砚台这类的大家伙吧?难道是针?”只有这类微小的武器才能造成隐秘的伤口,不易被人发现。
她觉得自己应该改变策略了,不能再用粗暴路线对待段功曹了,以前有时候打破了他的头,好几日他都得将脑袋捂严实了。还是通判夫人高明,就算将丈夫的屁股扎成了筛子,旁人也瞧不见啊!
胡娇还未否认,她已经自行脑补完毕,并顺便奉上自己的敬意:“还是夫人办法多!”
就连傅夫人也露出瞧见女中豪杰的目光来,对她大加赞扬:“许夫人去了苏州一趟,竟然不曾让许大人带几名江南美人回府,真是了不起!”对于她来说,这暴力路线委实不太适合。
胡娇:……
恐怕过不了两日,外面都要传她是蛇蝎妇人了!
不过傅夫人还有个疑问,“……妹妹这般暴力对待通判大人,难道通判大人都不反抗的吗?”
还是段夫人替府君夫人解了惑:“夫人不知道,许夫人的力气奇大,寻常男子根本抵不过她!”
傅夫人恍然大悟,接下来的会面便待胡娇更加热情了,大约是觉得“女壮士”也是一种值得人敬重的生物,还要问一问她是力气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练成的之类……
场面倒是比当初的韩夫人在时融洽多了,但是胡娇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她待要分辨,好替自己洗涮一番,但是大家摆明了不信,都用目光表示:“你不用掩饰了,我们都知道通判大人私下常挨揍,只是你揍的比较聪明,通判大人脸面上不带伤而已!”
胡娇觉得:她好心塞!
慌言重复一千遍就成了真理。
她很相告诉别人,虽然通判大人确实惧内,但是……她真的没对通判大人用刑啊!
等到回家之后,她将许珠儿抱到腿上,搂着闺女香香软软的小身子,十分之伤感:“珠儿怎么办,你可能要嫁不出去了……”有这么个彪悍的老娘,大约……会影响闺女的婚姻吧?
谁家儿郎敢上门提亲啊?!
许珠儿对此还是懵懂无知的,完全不明白她家娘亲在伤感什么,搂着她家娘亲的脖子撒娇:“珠儿才不要嫁呢,珠儿要陪着爹娘!”
数日以后,通判大人再回衙署办公,就发现每当自己落座之时,旁边的人总用一种不忍卒睹的扭曲表情看着他,而且对他的臀部突然之间十分关切,隐晦的问候他:通判大人,您的臀部还好吗?
通判大人对此十分不解。
作者有话要说:
还欠了一章,先把这章更上来,然后继续写,大家可以洗洗睡了,明天来看啊,一定会更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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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我的相公是侯府嫡子,国之栋梁。
沈锦:我的相公不纳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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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妹:我的相公有状元之才,三元及第。
沈锦:我的相公不纳妾。
五妹:我的相公俊美风流,温柔体贴。
沈锦:我的相公不纳妾。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这一年的秋天,尉迟修与刘远道被斩首。因着他们家人早已被发配营中做苦役,无人殓尸,许清嘉花钱雇人收殓下葬,入土为安。
很多人不能理解,总觉得这二人罪有应得,特别是曾经陷害过许清嘉,唯独傅开朗赞他有君子之风。
胡娇如今“悍名远播”,听到丈夫忽然之间作出这么善良的举动,她不免一怔,对此却也不是不能理解。
譬如恩怨、爱恨、情仇,譬如权欲、财富、争斗……很多东西只是在肉身这个载体之上才会发生,等到肉身消亡,不再存活于世间,这些东西也随之消散,不复存在。
许清嘉与尉迟修以及刘远道的恩恩怨怨,都随着这二人被斩首而烟消云散,他所做的,只是对人的肉身暴晒而无人收殓,基于人道主义的怜悯而做出的一种善意的举措。
无关恩怨。
重要的不是这个死去的人是谁,或者他生前与许清嘉有过多少恶意,而是这仅仅只是无人收殓身首异处的人的一具尸体,许清嘉看到了,就这么很自然的做了。
胡娇相信,就算不是这两个人,只是路边两名倒伏的乞丐,他也会这么做。
有时候人就是很奇怪的生物。她认识这个男人十几年,与之成亲十年,两个人共同生活了十年,就算他装了一脑袋的博学多识,民生百计,官场生存录……等等各种生存必备技能,可是她仍然能够透过表象看到本质。
本质上,他仍然是个悲天悯人一腔热血的书生。
让她说他什么好呢?
是笑他傻还是敬佩他胸怀宽广?
静静伏在他胸前,听着他胸膛里有节奏的心跳声,胡娇唯觉庆幸,这个男人与她的生命紧紧相连,并且有一颗坚毅温暖的心。
同年十月初,吐蕃军绕过定边军驻地,直击云南郡数县,消息传来的时候,听说已经有三县沦陷,吐蕃军在数县烧杀抢掠,无数百姓深受其害。
十月中,吐蕃赞普赤德祖赞带军包围了云南郡府。
城内兵勇差役两千,剩下的就是未曾受过训练的百姓与官员,而城下两万铁骑,乃是城内百倍。
而这两千兵勇差役也并不曾受过对战的系统训练,也许甚至连定边军中战士也不及万一,还要分往四个城楼去守,每个城楼只有五百人。
城内百姓尽皆惶惶。
傅开朗带着众官员前往城楼之上观战,见得下面军帐连绵,而赤德祖赞的金帐被许多小帐篷众星拱月围在当间,而城下烈马嘶鸣,吐蕃人谈笑指点,似云南郡尽在囊中,令得城楼之上的官员顿时心惊不已。
整个云南郡的官员,大部分走的都是文官的路子,真要与人上阵杀敌,自己还没动手先被吐蕃人砍了。这些人当中,唯有高正算是以武身进阶,花钱活动了个县尉,此后升职也走的不是文吏的路子。
但独木难支,指望着高正带这城内两千兵勇衙差为一城百姓谋求生路,无异于痴人说梦。
傅开朗的眉头皱的死紧,许清嘉站在他身侧,也是皱眉深思。
目下只盼定边军能够得到消息尽快赶来驰援。
现在城内的人能做的,唯有守城。
各府官眷们此前还在进行着美好的赏花,交流育儿,御夫,八卦的聚会,因为傅夫人为人很是谦和,而其余的人性子都算好相片,云南郡官眷竟然出人意料的相处十分愉快。
就在大家以为生活就会这样平稳的继续下去,顶多关心关心丈夫的仕途,孩子的学业,以及苦恼家中新添的美人太过娇媚(许通判家无此烦恼,通判夫人的粗暴足以吓退任何一个试图觊觎许通判的女子),吐蕃人今年跑了特别远的路来打秋草。于是大家的平静生活立刻被打破了。
胡娇最先做的是清点家中存粮。
战争甫起,城池被围,粮价定然飞涨,假如在粮价没涨起来之前,城破了,那大家都不需要粮食了。但是如果很庆幸的城池没破,大家需要死守城门,那么粮价飞涨势不可挡。
点完了存粮,她立刻拿出五百两银子,让永寿带人去城内粮店卖粮。
城内粮价已经有了要涨的趋势,只是傅开朗已经贴了公告出来,上面加盖着通判大人的官印,不许粮食在大难临头之际涨价,那粮食的价格也只是小幅度上涨。
永寿拉了两大车粮食回来,胡娇令他存到地窖里去。她自己又去清点财务,以及……给三个孩子们各自整理出了三个小包袱,里面装了一套衣服之外,还装了胡饼,以及碎银子。
许清嘉来了也急匆匆的,吃不了两口饭,看着她与孩子们欲言又上。胡娇似乎极为平静,还要问问当前情况。许清嘉在老婆平静到近乎微澜不起的眼神之下,竟然十分流利的将目前最糟糕的情况欲估了一遍。
然后发现……他原来觉得阿娇在他的保护之下,只需要带着孩子们欢欢喜喜的过下去就好,可是现在瞧来,这想法似乎不太能够实现了。
他握着胡娇的手,十分抱歉:“早知道……我八月份回来的时候,就不带着你跟孩子们回云南郡了。”至少也能躲过眼前灾劫。
胡娇笑的十分温柔:“你说什么傻话呢?我自然是带着孩子们跟你在一块儿!再说难道你觉得这次城池守不住?万一守得住呢?万一定边军来的很及时呢?”
许清嘉苦笑:“连你也说是万一了。”他只讲了敌我双方悬殊力量巨大,却在阿娇这两个万一面前也觉希望渺茫。
当初几县发现吐蕃人之后,就已经有人派人前去联络定边军,但云南郡被围,却无人能出城去通风报信。
也许定边军连州府被吐蕃军包围的消息都不知道。
傍晚时分,城楼之上鼓声镇天,听着远远传来的嘶喊声,胡娇将三个孩子全都拢到了她身边。
许清嘉早已上城楼去督战了,就算是他不会亲自杀敌,却也要站在城楼之下,鼓舞士气。
傅开朗与他,以及段功曹,乃至高正,各守一个方向,其余官吏随机分散到各城楼,誓与此城共存亡。
这是被围之后,傅开朗与许清嘉共同签署的公告,就张贴在衙署门前的告示牌上。人来人往,都瞧得清楚。用以振奋城中百姓士气。
再往前走数百米,在州府最热闹的街口,尉迟修与刘远道曾经喷出的血将脚下的青砖石地染成了鲜红色,过得几日之后,那鲜红色变作了赤褐色,至今走过去,仍然能够瞧见那一块不同于别处的颜色,已被无数的行人踩踏,渐渐便将那旧日时光抛在身后,只匆匆到了今朝。
城楼之上的喊杀声清晰可闻,已经是被围的第十天了,随风隐隐传来的似乎是血腥味以及含糊味,还有奇怪的味道,说不上是什么味道,也许是燃烧的杂物,也许是尸体在战亡之后燃烧的味道……随风飘散,一阵一阵往人鼻子里钻。
花猫与大牛十分躁动不安,不住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低低吠叫,也不知在躁动什么。
也许动物天生有很敏锐的嗅觉,对于危险总是无于人类而有所觉察。这紧张的空气让它们不安了。
许珠儿今日十分的乖巧,偎依在胡娇怀里,叫了声“花猫……大牛”见这两只狗只是听到名字的时候抬起头朝她的方向瞧了一眼,又躁动不安的走来走去,她自己也觉得不安了,紧抓着胡娇的腰带,“娘,花猫与大牛怎么了?”
胡娇对上四岁女儿纯真的眸子,只能微笑着哄她:“大约是闻到了什么奇怪的味道吧!”
方师傅已经毫不避忌的进入了后院,守在小贝身边。
他的职责就是保护武小贝的安全,这种非常情况下,小贝又不愿意离开胡娇,他也只能到后院来了。
腊月这几日正赶上生产的日子,侍候着她的小丫头立春小脸儿煞白,冲进来向胡娇禀报:“腊月姐姐……肚子疼,好像是要生了!去请稳婆的人回来说……说稳婆不肯来,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城破,要跟家人死在一块儿!”
“这孩子……真会挑时候出来!”
城里的大夫全都征召去了城楼,听说是随时为受伤的兵勇衙差包扎治疗,这会功夫,就算是想要寻个大夫来瞧也不能够了。
到底军情紧急,与妇人生孩子,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胡娇急的跺脚,只能将三个孩子都托付给了方师傅:“这会儿还没有动静,方师傅暂且帮我看着俩孩子,等腊月生下来我就立刻过来!”
许小宝与武小贝也出奇的乖,还一再向胡娇保证:“娘,你快去快回,我们一定乖乖的,看着珠儿!”
这种时候,他们竟然还记着要管小的,可见是长大了。
胡娇在府里胆子大些又生产过的婆子里挑了两人跟着她去。她身边全都是丫环,那种血淋淋的场面这些丫环们都没见过,恐怕到时候也帮不上忙。
产房里,腊月浑身就跟水里捞出来了似的,两只眼睛挣的血红,见到她来,紧掐着她的手,都快哭出来了:“夫人……夫人,奴婢若是去了,求夫人一定看顾奴婢的孩子!”
原来她已经发动有两个时辰了,而且来势凶猛,原本是不想打搅胡娇的,只想着请了稳婆安静生下来,哪知道稳婆不肯来,永寿又跟着许清嘉去了城楼,小丫环立春哪里见过这阵仗,眼见着她疼的厉害了,心都要吓的跳停了,这才跑去找胡娇。
胡娇安抚一笑:“你这是头胎,生的是慢了些,哪里就需要我来看顾你的孩子了?快歇一歇,再加把劲就生下来了!”
腊月紧握着她的手还欲再交待“遗言”,被胡娇喝住:“都什么时候了你尽想着死啊活啊的,你若是不好好加把劲把这孩子生下来,等回头我就将他卖到别处去!”腊月生下来的孩子,乃是许府第一代家生子,当主子的有权处理这孩子的将来。
“夫人——”腊月声音都直了,似不能信胡娇居然还能做出这种事,急怒之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猛然使力,顿时感觉到一直沉沉坠在下腹的东西似乎被挤出了生门……
房间里瞬间响起孩子嘹亮的啼哭。
胡娇忙去接孩子,又将早就吩咐好用烈酒泡过的剪刀拿过来,剪掉了脐带,处理好了脐带处的伤口,然后孩子抱好,抱到了腊月面前,“瞧瞧,这不是生下来了嘛?!”
腊月那会儿头脑不甚清晰,只听了胡娇的话意就激起了生存的勇气,这会儿孩子平安降生,她之前已经停止转动的大脑这会儿终于复工,顿时想明白了胡娇之前的话,眼圈都红了:“奴婢……”
胡娇立刻举手投降:“别别!你可千万别刚生完了就哭,这样对眼睛不好!万一以后眼睛不好就是我的罪过了!乖啊别哭!”
腊月到底破涕为笑了。
婆子将她收拾好了,一屋子的人正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永安忽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一脸泪痕:“夫人,城门破了,吐蕃人杀进来了!”
满屋皆惊,胡娇摇晃了□子,还是稳住了。
城门告破,而许清嘉就在城楼上督战。
自从许清嘉上了城楼的那天起,她心中就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可是她不能拦住他,不让他去城楼之上督战。
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他的使命,她惟有无声支持,哪怕知道这是一场用尽生命的拼杀。
术业有专攻,让他拿笔容易,拿起刀来砍人,大约是这世界上最难的事了罢。
可是事到临头,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退缩。
整个云南郡所有的官眷们大约都有过想要让丈夫留在家里的念头,然而却没有一个妇人提出来让自己的丈夫回家来守着妻儿。
大约,就算是妻子开口也无济于事。
从傅开朗至许清嘉,乃至州府衙署最小的刀笔吏,都上了城楼,城中壮年男子已经有一半义务前去助战,没想到城门还是失守了。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涉及到了新的剧情,所以写的慢了些,抱歉。大家早安。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显德二十七年十月,是个多事之秋。
先是定边军发现有吐蕃军袭击云南郡辖下县镇,公然烧杀劫掠,宁王武琛派兵追击。最开始吐蕃军前来侵扰的人数是五千人,等到追击这五千人之后,才发现似乎是五千的一倍有余。
此后各处接到急报,吐蕃军前来侵袭的人群直线上升,宁王派出去的兵也越来多。
他与吐蕃军对敌多年,竟然不知道此次他们这种深入敌军后方,遍地开花的战术到底是承袭何处。总之为了追袭吐蕃军,定边军也不得不分而击之,军中十万将士,最后只留了一万守营,后来人数渐渐明确,宁王武琛才知,吐蕃军此次前来,竟然有十五万人,大约也算得倾巢而出了。
事已至此,定边军九万人对敌十五万,且这种遍地开花的战术又不得不迫使宁王将定边军分作五路,前往各处平敌。
等到宁王殿下抽出身来派兵前去打探云南郡府,已是十月初七。
相对于云南郡城池高险,粮食充足,许多县城村寨却是吐蕃军劫掠的首要目标。
假如对方不是与自己在战场之上的生死仇敌,宁王武琛此次定然要称赞一句:好战术!
他身为五路指挥,身边带着两万人马,数日激战,却也有数千人众受伤乃以及还未清查过的战亡损失。等到他带军直逼云南郡之时,两万人马能奋勇杀敌的也就一万二三之数。
云南郡城楼之下,吐蕃军破城之后,却直扑城内。
城楼之上兵勇并不多,而相对于还有战斗力的兵勇衙差,城内百姓无疑才是砧上羔羊。
提着砍刀的吐蕃军嗷嗷叫着冲进最近的一户民房,见到瑟瑟发抖的百姓,一刀捅过去,瞧也不瞧仆倒的尸体,便直奔内室而去。
这一路烧杀劫掠,吐蕃军对大周朝的房屋格局竟然的熟悉起来,进门总能准确的摸到粮食,金银的存储之地。
许府里,府门紧闭,府里老弱妇孺全都藏往各处,年轻男子跟着胡娇守着正门,大家手里都是能够拿来做武器的。有棍棒有菜刀,唯独方师傅是用的一把长剑。
许府的女主人……则提着一把菜刀。
三个孩子被小寒带着藏进了地窖,连同几个丫环,刚生产完的腊月以及她的幼子。地窖口虽然比较隐秘,但也难保会被发现。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远处的脚步声终于近了,听得到粗鲁的砸门声,从这条街上开始。
胡娇握紧了手里的菜刀,听得到自己心脏里咚咚咚的跳动声,她深吸了一口气,很多年都不曾直面过这种危险了。
方师傅极想劝她回去守着孩子们,不过在触及她坚毅沉静的目光而最终闭了口。府里的男仆们原来也有退却的想法,当看到主母一介娇弱女子都提着菜刀准备迎敌,到底还是被振奋精神,各自提了家伙站在了她面前。
吐蕃军近的已经听到了左邻被砸开的门,女子的哭声,吐蕃军的说话声,以及哒哒的马蹄声,终于有人蜂涌停在了许府门前,有人开始撞门,叫骂。
隔着一扇门,有仆从腿已经有些发软,渐有退怯之态。他们到底只是寻常人,只在府里行走跑腿,与人搏命之事却是从来也没作过的。
方师傅握紧了手里的剑,心里在纠结一会儿万一抵挡不住,是不是要跑回去带着小贝杀出重围。然而围城的吐蕃军有两万,他对带着孩子杀出重围不抱希望。
许府的大门已经有了几分摇晃,似乎是被人从外面用重物给撞击,外面的吐蕃军似乎十分兴奋。他们一路劫掠,已经摸出了规律,大周朝但凡高门大户,里面的金银财宝丝绸女人以及粮食都是最多的。
门闩摇摇欲坠,终于掉在了地上,大门猛然被撞开,两扇门板重重砸回了墙上,发出沉重的声音,提着大刀正欲往里冲的吐蕃军似乎没想到门里竟然还有一队人在等着他们上门来。他们还当这家也与之前的那些人家一样,所有人都已经找地方藏了起来,等他们一一翻找。
最让他们感到奇怪的是,大门内站着的一男一女,男人提着长剑,显然是个练家字,可妇人却可笑的提着把菜刀当庭站立,这是……要跟他们拼命?
领军的那个小头目年纪不大,约莫三十来岁,摸一把下巴上的小胡子,笑着挥手:“将这个娘们给我留下,其余的你们自便!”这妇人敢提着菜刀跑来,且又年轻貌美,想来十分够味儿。
他就喜欢呛人的烈性女子!
四名兵丁试探的往里冲,见提着棍棒的仆人们都一步步后退,起先将那妇人护在身后,直等他们逼过来了,那些仆人终于退到了妇人身后。其中有一名兵勇伸出手来,去摸胡娇的脸蛋,yin笑着扭头朝那小头目邀功:“头儿,我替你将这妇人绑了,今晚带到毡帐里,你好好尽兴!”这妇人此刻瞳仁微眯,大约是在内心害怕的发抖吧?!
这么漂亮的妇人,恐怕连鸡都不敢杀吧?
他们可是知道的,大周朝的妇人可比不得他们吐蕃那些身板健壮能顶汉子的妇人,干起活来倒是孔武有力,就只是……皮肤不够细腻,床上的滋味不够销魂。
他的左手还未挨到胡娇脸上,已觉刀风,还未来得及缩手,扑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左臂顿时传来钻心巨痛。
那兵丁震惊低头,见到地上血泊里泡着的十分熟悉的手,那似乎是……他目光上调,一声惨嚎从嘴里叫了出来:“我的……我的手啊——”还欲再说,喉间一凉,身子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手里的长刀也呛啷一声落到了青石地砖上。
这一变故太快,方师傅几乎是被这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给震惊了,眼睁睁看着许夫人以一种戒备的姿势弯腰,拿起了方才被她砍死的吐蕃兵丁的长刀,那戒备的姿势几近专业,决非是胆怯,而是防着吐蕃军蜂涌而上。
他握了握手中长剑,忽然涌起了军中与同袍并肩酣战的豪情。
——从来也不知道这笑容温软,每日被三个孩子围在身边,既是贤淑妻子又是慈母的许夫人竟然有这么惊人的一面!
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
院门口的吐蕃军似乎也被这变故给惊呆了。这一路之上他们也不知道调戏糟蹋了多少大周姑娘媳妇,还从来没遇上过打个照面就砍人的,当真稀奇的很。
剩下的数人提了长刀就扑了进来,三名直扑那妇人,另外四名扑向提刀站着的男子,然后很快,他们就与死神打了个照面。
妇人瞧着眉目精致,腰肢松软,然后砍起人来却一点也不迟疑,特别是当先两名吐蕃男子很快就尝到了她的攻势,那是毫无花巧的杀人姿势,但却是……非常致命。
一个被她捅进了腹部,另外一个……被她瞧着秀秀巧巧的脚踹在了胸膛上,哪知道挨到身上才觉力道极大,似乎连胸前骨胳也被踹碎了一般,只是习惯性的捂脸曲身,脑袋就没了……
方师傅那边的四名普通兵丁也被他利落解决了,他既意外于同伴的身手,又颇觉费解——怎的许夫人竟然练得一手杀人的狠招?不过至少在这种危难时刻,一个能与他并肩杀人的许夫人强如一个哭哭啼啼抱着孩子六神无主的许夫人。
门口那吐蕃军头目慌了,立刻督促手下兵丁往前冲。他现在觉得,这妇人美则美矣,但杀起人来太狠,若是带到毡房里去玩乐,也不知道天明还有没有命。
倒是可惜了她这番身手,与这副身子,只能丧于此地了!
在他的招呼之下,门口的吐蕃军相继要往里面冲,而胡娇与方师傅并肩而立,恰好守住了要入府的路。身后家仆被主母这一手给镇住,此刻都醒过神来,各自捡了方师傅与胡娇砍倒的吐蕃军手里的长刀,待得他俩面前的尸体碍事了,便大着胆子去拖,很快胡娇与方师傅身后便堆了小山一样高的吐蕃军尸体。
也有想要越过这二人往院子里闯的,被守在旁边的家仆几个人一涌而上敲破了头,一刀捅过去扔在了一边。
起先这些仆人是真心的怕,可是越来后来,心里便越不害怕,反而被这血腥的场面给激起了男儿气概,都恨不得站在主母面前去拼杀一番,好在他们也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是断然比不上主母的身手的。
女子杀人,弱点便是力不持久,那头目眼见得这妇人砍了几十个兵丁,自己一身衣裙之上全是血迹,想着瞧她那小胳膊小腿,总有力竭的时候,哪知道等来等去,竟然丝毫不见疲意,不由焦躁,派人前去唤人来助阵。
这府里的这一男一女倒是扎手的很。
胡娇心中油煎一般,既不知许清嘉如何,又怕自己坚持不到援军前来,自己没命了不要紧,可是三个孩子年幼,总不能教他们也失了性命!
她心性坚毅,力气又大,打定了主意拼死一战也不能让吐蕃军进府去劫掠烧杀,免得害了孩子们,与方师傅并肩则战,倒也居于上风。
城楼之上,大周兵勇与吐蕃军战在一处,拜胡娇所赐,这几年许清嘉也算被老婆给逼着捉对厮杀给练了出来,这几年又跟着方师傅习武,提着刀总算是能与吐蕃兵丁有一战之力。
他自己尚有几分自保能力,而身边又有数名衙差护着,城破之时战到现在,只除了脑袋上被砸破了,流下来的血将半边脸都染红了,左臂也受了伤,此刻竟然还能好好活着,已是万幸。
跟着他来守城的衙署里的两名刀笔吏都是文弱书生,城破之时就已经被吐蕃军砍杀。打到最后,都是在拼耐力与体力,以及杀人保命的技巧。
天空悬挂着的日光亮的人眼晕,假如不是鼻端的血腥味极重,他都要怀疑这是陷入了一场冗长的噩梦里去了。
远处忽有惊雷滚滚,对战双方都有一刻怔忪,激战也缓了一缓,许清嘉趁此去瞧,竟然瞧见吐蕃军后方杀进一队人马,旌旗招展,斗大的一个武字在滚滚尘沙之中露了出来,他心中一松,旁边还活着的差衙欢呼一声:“定边军来了!宁王殿下来了!”
能杀进敌营又有武字大旗的,不是宁王殿下是哪个?
许清嘉心头松了一口气,这一城百姓总算得救了。
他心中记挂妻儿,眼瞧着定边军跟一把尖刀一样直□□了敌军,将守营的吐蕃军给砍的四散逃离,当先那人一杆长枪如入无人之境,身上盔甲深黑,却似泛着寒光一般,身后跟着的护卫们紧随其手,马踏连营,直朝着城门冲了过来,他身后似带着巨浪一般,将吐蕃军很快淹没,偶尔挣扎一下的身影,很快便被收割了头颅,再无动静。
宁王殿下冲进城内,许清嘉在城楼之上提着砍刀欲往下冲,此刻他终于不定坚守城楼,急急忙忙便要回家。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吐蕃军,一刀砍在了他背上,大约是那把刀砍人砍的太久,竟然卷了刃,他只觉得背后巨痛,转头一刀便砍倒了那名吐蕃军。
城下已经有定边军将士一路砍将上来,准备接管城楼,见到他这服色,便知是守城官员,略微交接,已经耽搁了回家的路。
城内城外,此刻杀声震天,吐蕃军与定边军正面交锋终于开始,不再是大周百姓一面倒的被砍杀劫掠。
许清嘉在城楼之下抢了个无主战马,爬上去便纵马急驰,路上遇到挡道的两军拼杀,他便提着砍刀一路挥过去,从没有这一刻觉得这么心焦过。
之前是不得不坚守城楼,不能回家,此刻却是恨不得肋生双翼,飞到家里。
他冲到家门口的时候,看到了宁王殿下的护卫有五六骑在府门口守着,都是戒备的状态,他跳下马来,心跳的厉害,好似要从腔子里冲出来,额头隐隐疼痛,似乎有血要将眼前视线遮住。
院子里,许府家仆东倒西歪,被砍伤的死了都有,方师傅提刀立在一边,许清嘉冲进门的时候,恰瞧见宁王殿下正弯着身子,怀里搂着自家老婆……从他的方向去瞧,恰能瞧见宁王殿面的侧面,他目光里的温柔显而易见。
许清嘉的心在这一刻似乎都跳停了,他呆呆站在门口,似乎想要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眼花了,然后瞧见躺在宁王殿下臂弯里的胡娇似乎满身血迹,吃力的要从宁王怀里起身,却被宁王牢牢抱住,“你身上有伤,先别急着挣扎,等包好了再起来!”那语声大异于往常。
许清嘉是过来人,且又对胡娇爱到了骨子里,一个男人眼里钟情一个女人,无论是声音还是动作乃至眼神都容易透露了出来,他呆呆的想,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方师傅抬头瞧见满身血迹形容狼狈的许清嘉,咳嗽了一声:“许大人你回来了?!”
正被宁王强抱在怀里的胡娇立刻朝着他伸手:“夫君——”
许清嘉立刻收拾好面上表情,直冲了进来,从宁王怀里将胡娇接了过去,笑的十分感激:“多谢殿下援手!”似乎方才他心里的巨浪涛天都不过是幻景,眼前才是最真实的事实。
他家老婆受了伤,而宁王殿下不过是出于道义而出手抱住了她。
宁王伸开的手里顿时空空如也,看着他们夫妻俩互相凝视,似乎都没办法从对方的眼里□□了,心下微黯,直起身来交待:“本王还有要事,既然这里无事,回头再叙!”现在也不是叙旧的好时机。
许清嘉立刻欢送宁王:“殿下慢走!等城中之事料理完了,下官再请殿下来喝酒!”
宁王高大的身影背身而立,许清嘉瞧不见他的表情,但方师傅却瞧得清楚,宁王殿下眉头拧在了一处,似乎遇到了十分纠解的事情,然后……大步昂首而去。
院门口,宁王的护卫还留在那里,他们如今要守着这宅子。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三点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