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比起胡娇的望眼欲穿,日盼夜盼着许清嘉回来,许府里养伤的郑乐生的心境与她竟然奇妙的有了重合,也是每日望眼欲穿的盼着许清嘉回来。
——等表弟回来了,让他好生收拾收拾这个泼妇!
侍候他的小厮名唤永喜,是后来入府的,长着一张圆圆的脸,生的颇为喜庆,这日进房来就向他报喜:“郑郎君,我家大人回府了!”大人颇为公正严明,您的“好日子”可算是来了!
郑乐生立即从床上爬了起来,不小心牵动了肋骨处的伤,顿时疼的叫了起来,永喜上前去扶他,被郑乐生催促:“快去!快去给我拿靴子!我今儿就跟表弟好生说道说道,让他休了那婆娘!”
永喜去拿靴子,低头翻了个白眼,心道:大人的这位表兄也真是个缺心眼的,大人跟夫人……那是你能拆的开的吗?
他们这些新进的小厮是许府买下来之后陆续新添的,对早先许清嘉与胡娇身边跟着的老人都特别恭敬。比如永寿腊月等人。况且腊月虽然是夫人房里第一等的大丫环,对府里的仆妇小厮们却很是客气,从来不曾恃宠而娇。小厮们又都是长身子的时候,府里每日的饭菜是管饱,而不是定例。
只此一点,便让府里这帮半大小子们感激不已。
他们卖身为奴,图的不过就是衣暖饭饱,许府不止给了他们这些,许清嘉与胡娇都从不苛待下人,待家中仆从十分的和气宽厚,因此许府的仆从们都很是卖力,听到腊月被郑乐生调戏,府里的仆从们当时都在观望,想着如果夫人碍于亲戚情面,如果真的要将腊月送了给郑乐生,那他们就私底下给这位郑郎君使些绊子。
哪知道……夫人比他们想象的还吓人!
胡娇揍郑乐生的时候是敞着门的,拳脚落在肉上沉闷的声音,外加郑乐生的惨叫,直让许府的一众新进仆人从内心里都打起了哆嗦。原来夫人不是全无脾气,那只是没惹到她的底线而已。
不过,郑乐生被揍之事,府里的下人们暗底里都是拍手称快的!
灶上婆子们议论起来,都会提起哪家大户人家的老爷少爷们奸-污了丫环,有的了不起给收到房里当个通房丫头,有的……就那么没名没份的侍候着,又反抗不得。也有家中来客看上了丫环,走的时候跟主人家讨要,这丫环就被随手送了人,谁知道结果会如何呢。
不过是个丫环。
唯独夫人一顿老拳下去,当日腊月就放了假,还被赏了十两压惊银子,让她好生散诞散诞。她坐在厨下的小杌子上,喝了厨娘递过来的一碗鲜鸡汤,一抹嘴便要继续回主院去侍候。
灶上婆子奉了胡娇的命令,用食物安慰她受惊的小心灵,不曾想她倒是早不惊了,还笑的十分得意:“他以为……夫人的拳头是吃素的啊?!”真应该把这位送到南华县去,让他听听夫人的那些传说。
腊月跟着这位主子也有好几年了,对这位的脾性也了解了不少,心里笃定胡娇会为她作主,这才敢向她告状。不过许大人回来之后,提起要见郑乐生,腊月的脸色就白了。
夫人能为她作主,那是因为她向来拿丫环们平等相待,腊月是早就看清楚了的,可是大人……那到底是男人,又是当官的,腊月见过的这些夫人们身边跟着的丫环们议论起来,平日外面的大老爷们随手赠送个女人给别人,似乎是极为自然的事儿。
彼时许清嘉吃完了饭没多久,外院的永喜前来禀报,说是郑郎君想见大人,而同知大人也提起要见这位表兄,腊月就觉得惴惴不安。被胡娇瞧见了,她朝腊月招招手,等这丫头到她身边了,她就握住了腊月的手,小声安慰:“别怕别怕!他若还提什么过份的要求,我就揍他!看他还敢不敢生出非份之想!”
腊月这才觉得安心多了。
许清嘉是在主院的花厅里见了郑乐生的,胡娇就坐在他旁边,腊月则站在胡娇身后。
郑乐生被永喜扶着进来的时候,见到许清嘉就跟见到救命稻草一样,扯了嗓子喊:“表弟啊,你怎么才回来?!”若不是胡娇虎视忱忱在旁瞧着,恐怕他一个大男人都要流下几滴泪来,以示得救的激动心情。
相比他的激动,许清嘉倒很是淡定,“表兄有伤在身,坐下说话罢。”
郑乐生这会儿腰杆也硬了,底气也足了,梗着脖子站在那里,指着胡娇道:“弟妹还没跟我见礼呢?!”从来的那日被胡家兄妹当面议论,他就憋了一口气。后来调戏腊月,也是听说那是胡娇身边第一得意的贴心丫头,也是为了下胡娇的面子,他的设想很好,只不过……结果出乎意料。
偷鸡不成蚀把米。
胡娇稳坐在许清嘉身边,皱眉喝一句:“我家夫君是官员,我身上也有诰封,咱们先见了国礼再见家礼,你还不跪下与我磕头?!”
郑乐生一张脸顿时涨的通红,立刻向许清嘉告状:“表弟你瞧你娶的这妇人!”将胡娇如何对他拳打脚踢,残无人道的经过讲了一遍,就指望着许清嘉能够替他作主。
“表弟啊,咱俩也算是自小一同长大,表哥不远千里来瞧你,却被这般对待,说出去可真让人心寒。”
胡娇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杯,一把掷到了郑乐生脚下,跳起来就耍起泼来,直逼到他面前去,冷笑道:“莫不是我整日肉骨头都喂了狗了?竟养出一只白眼狼来!这是跑到我家后院里来咬我了?照我说,唤人一顿棒子打出去,大家清静,省得我费油费肉的养着!”
郑乐生被这突生的变故吓了一跳,半个鞋面已然被茶水淋湿,还颇有几分愕然,似乎没想到,这位弟媳妇背着表弟撒泼就算了,当着表弟的面居然也敢公然撒泼。
他娘脾气就不好,刻薄难侍候,可那也是背着他爹,当着他爹的面就很好说话了。
许清嘉立郎起身去拉自家老婆,语带懦弱:“夫人……夫人莫气,且坐下说话!夫人莫气!”又不住向郑乐生使眼色。
腊月只看了一眼大人与夫人这般作派,就低下了头去,肩膀一抽一抽的,不知情的小寒还当她又想起了被郑乐生欺负的伤心事,忙扳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姐姐莫哭!夫人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腊月顺势将脸埋在小寒肩头,搂着她抖的更厉害了。
郑乐生没想到许清嘉这般懦弱,老婆在厅里撒泼,他居然只敢在旁边小声劝说,连个高声大气都不敢,顿时气的鼻子都冒烟了,指着许清嘉直喊:“你……表弟你怎么懦弱至此?这样一个泼妇,就算休了也不为过。难道凭你如今的地位,还怕娶不来好的?”
这下就跟捅了马蜂窝一般,胡娇捞起茶壶就朝着郑乐生砸了过去,“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教唆着他休我?想当初我们家花了银子供他吃喝,供他去读书,后来金榜题名,不说他这官位,就说他一身一体,所有的东西自然都是我的,你竟然敢教唆着他起外心,这是嫌我这些日子饭食供应的太好了吗?!”
茶壶贴着郑乐生的额角飞了过去,轰然一声撞上了墙角,成了一摊碎瓷。郑乐生的额角立时就起了个大包,他捂着额头不可置信的喊了一声:“表弟!”内心愤慨不言而喻。
——表弟没回府,被弟媳妇揍就算了,如今当着表弟的面儿,弟媳妇也敢捞起茶壶砸他,这状可没法告了!
许清嘉十分抱歉的看着他,“表兄,我家夫人……我家夫人就是脾气火爆了些,其实心很好的。你相处的时日久了就知道了!”
好你个头!
郑乐生都恨不得揍这懦弱惧内的表弟一顿,好让他醒醒。他捂着额头跳脚:“见了亲戚的面儿就喊打喊杀,这叫心很好?!哪里没规矩的泼妇!表弟你这日子过的……”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许清嘉似乎生怕郑乐生这话惹怒了自家夫人,不住的拉着胡娇说软话,又求她:“夫人别气!夫人千万别生气!表哥就是有口无心了,他人真的很好的!他心真的很好,我当年在舅家,他都不曾欺负我!”不曾欺负也不曾亲近,只不过是完完全全的漠视罢了。
腊月抖的更厉害了,小寒也傻了眼,忘了安慰她。
这……这还是她家大人与夫人吗?!
永喜那小子鬼精鬼精,贴着墙角往外溜,生怕遭了池鱼之殃,到了门口又不舍得走,便探头探脑朝里瞧。
胡娇还不依不饶,握着拳头就要去揍郑乐生:“夫君你别拦着我,待我把这不长眼的东西好生揍一揍,将他的脑浆子揍出来,也好让他清醒清醒,别狗眼看人低!想当年在沪州府,我一个人宰杀一头大肥猪都没问题,揍个小子有什么难的?待我揍完了他再跟你说话!”眼瞧着就要挣开许清嘉了,郑乐生吓的朝后大大退了两步,没想到还能见到这般不讲理的泼妇,这比起他娘那种只会背底里刻薄人,当面挤兑人的本事,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他大步从厅里窜到了门口,色厉内荏的朝着胡娇喊:“你……你你……有本事你来打啊?!”
胡娇在厅里叉腰喊:“姓郑的,若是再让我听到你教唆我家许郎休了我的话,小心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既然你这么看不起我,今晚就别吃我家的饭,饿着去罢!”
郑乐生忍着肋骨上的疼往后退,永喜上前去扶他,低头之时,唇角的笑意掩也掩不住。
等到郑乐生被永喜扶着走远了,胡娇立刻吩咐小寒:“快去给我倒杯热茶来,真是渴死我了。”
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小寒身上,抖的就跟筛糠似的腊月这会儿才抬起头来,笑的泪花四溅,捂着肚子蹲了下去:夫人真是不太顾形象了!
许清嘉拿起桌上的杯子准备喝一口,看到茶杯口的油腻,嫌弃的放下去了,“快把这几个杯子收走罢。”
郑乐生进来之后,注意力全在许清嘉与胡娇身上,完全没注意桌上摆着的茶具却是一套粗瓷的,与这厅里的摆设极为不符。
胡厚福这几年做着瓷器生意,哪怕云南郡不烧瓷,但许府主子屋里以及前院各处摆放的可都是好瓷具。这还是郑乐生没进来之前,胡娇让永禄那小子跑去园子里扫地的婆子们房里拿来的一套粗瓷茶具。
她与许清嘉都过惯了俭省日子,砸个东西也舍不得好的。
郑乐生回了前院的客房,歇息了一会儿,待得肚中怒气稍平之后,才想起来与永喜打问下许府的情况。
永喜也是个机灵的,既然大人与夫人做了这场戏,那他们做下人的就要好生配合。因此起先也不肯吐口,直等郑乐生从荷包里摸了一两碎银强塞给他,他才凑近了郑乐生,小心提醒他:“郑郎君,我们府里……一切都是夫人说了算的!等闲大人都不插手,只在外面办差,府里但凡有事都是夫人在处理,夫人的话……就没人敢驳个回!”
“你们大人也不敢驳个回?”竟然亲眼所见,郑乐生还是不肯死心,总盼着表弟也能硬气一回。
不然偌大的许府,还有他们郑家人什么事儿啊?
永喜点点头:“大人也不驳夫人的回。”他们恩爱的连灶上婆子提起来都羡慕,大人哪舍得驳夫人的回?!
郑乐生瞬间就跟抽了骨头似的,萎靡了下去。
当晚,被勒令一直在自己房里写大字的许小宝与武小贝鬼头鬼脑的揪着永禄问:“今儿府里唱什么戏文了?我们怎么没听见?”爹娘真的是太坏了,府里唱戏文都不让他们看,非要他们在房里。
永禄虽然一直在房里陪着两位小爷,傍晚吃饭的时候才放他们出去,详细的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太清楚,但他猜也能猜得出来,却不能告诉这两位小爷,只能打马虎眼。
“这话你们是从哪里听来的府里哪里唱大戏了?”
许小宝一脸“永禄哥哥你不诚实哟”,与武小贝交换个眼色,这才道:“我听小寒姐姐跟妞妞的乳娘说的,两个人说今儿府里唱了好大一出戏,笑的好不开心!”
——左不过就是老爷夫人合起来治了一回那位表少爷罢!
这话永禄却不能灌输给孩子们,便另编了一个故事来与他们讲。
卧房里,胡娇沐浴过后,头发半湿着垂在背上,许清嘉便拿了布巾子替她擦头发,想起她下午的表现,唇边便弯了起来,“小时候,我还当舅母就是这世上最刻薄泼辣的女人了,没想到阿娇今日可让我见着了比舅母更厉害的女人!”
既然郑乐生找了来,难保将来他那位难缠的舅父舅母不来,许清嘉是个讲理的君子,又不好跟个长辈妇人对嘴对舌,夫妻俩一核计,索性这事由胡娇给挡在前面了。
她当时还摸摸他的脑袋,十分怜惜:“可怜见儿的,长这么大,没被老婆给吓破胆子,倒让你那位舅母给吓的没了魂儿!没事儿,姐姐会保护你的!”
许清嘉当时大笑着将她扑倒在床上,挠她痒痒:“哪里来的姐姐,好生甜美,让弟弟我好生疼爱疼爱!”夫妻俩在床上腻歪了一会儿,才去见的郑乐生。
胡娇听得许清嘉这般评价,转头叉腰做泼妇状:“同知大人还是要乖乖听话,不然惹恼了泼妇,可有你好果子吃!”
她才沐浴过了,身上笼着纱衣,胸前红绫子抹胸露出一痕雪肤,容颜娇美,就算是使起刁来,也透着娇嗔可爱,许清嘉索性将布巾子扔在一边,伏低做小:“夫人的话,我再敢没有不听的!现在就让为夫尝尝好果子吧!”脑袋凑了过来,直往她胸前去,手却往她腰间去解腰带。
那纱衣本就轻薄,腰带一扯就扯了开来,很快帐子也被放了下来,房门外正欲将许小胖子送进来的乳娘听到这动静,立时红着脸将许胖妞子抱到耳房去了。
乳娘跟腊月小寒住在一起,见她抱着许胖妞进来了,便奇道:“嫂子不是将姐儿给夫人送去吗?怎的又抱回来了?”
乳娘吱唔了一声,腊月才明白过来,当即耳朵都红了,又吩咐小寒:“去灶上吩咐,让婆子一会两桶热水送过来。”
“姐姐要沐浴?”
腊月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下巴轻抬朝着主卧示意,小寒光着脚就跳下床去,红着脸趿拉了鞋就跑了。
主屋里,一室春光,前院客房里的郑乐生却饿的睡不着,辗转难眠。
那泼妇说到做到,当晚竟然真的没让人端饭给他。他问永喜:“怎的这么晚了还没把饭端过来?”
永喜才吃了饭回来,来之前特意把嘴抹干净了,垂着头站在那里,小声道:“夫人吩咐了……夫人的话灶上妈妈们也不敢违背,不然回头被撵出去,连差使都要丢了。”
郑乐生:……
他气愤不过,让永喜去外面替他买吃的,永喜却比他更垂头丧气:“我们府上,只要入了夜,所有的门都落了锁,婆子就将锁交到夫人手里去了,只等天明开门的时候再去拿。小的若是翻墙出去,只怕明日就要被打断腿扔出府去。”总归就是出门买吃的是千难为难,顶好饿着。
“要不……要不我去给郎君沏壶茶来?”茶水还是管够的。
永喜坏笑着出门去给郑乐生沏了壶酽酽的茶来,郑乐生饿的狠了,空心里喝了好几杯浓茶,这下倒好,只觉挖心挠肝的饿,偏酽茶提神,这下是连睡都睡不着了,只能睁眼瞧着帐子等天亮,在心里将胡娇骂了一遍又一遍,连带着胡家祖宗都被问候了一遍。
天亮了之后,永喜跑到后院去向胡娇禀报昨晚的事儿,得了一把铜子儿的赏,他家泼辣的夫人笑的十分和气:“你这小子倒是个鬼精鬼精的,一肚子坏水儿。”她只让饿一顿,好给郑乐生长长记性,让他知道这许府谁是当家的,哪知道永喜这小子整的郑乐生愣是大半晌没睡,睁着眼睛等天亮。
这日许府吃的是“忆苦思甜”饭,端到郑乐生房里的早餐就只能咸菜窝头,饿了一夜的郑乐生见到这早餐恨不得摔了盘子,“他们主院就吃的这个?”
永喜点点头,好心道:“这饭在我们府里有个名目,叫忆苦思甜饭。夫人规定,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给大人吃一顿这饭,也好让他记着当初在鲁地最落魄的时候吃过的饭食,提醒他好好做官。”
——这是夫人今早特意吩咐让厨子给您做的!
永喜在心里默默的补了一句。
正院当然也有这饭,只不过还有别的相配,比如红豆糯米糕,糯糯的小米粥,小笼包子……不然他家那两位小爷总不能饿着肚子去上课吧?!
许小宝与武小贝对待忆苦思甜饭的观念是:我们兄弟俩又没吃过苦,再忆也忆不出来苦,不如直接让我们吃甜的得了!
胡娇也不勉强孩子们非要吃粗粮窝头,人总有不得不吃苦的时候,往后的路还很长,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会觉得窝头咸菜也很好吃了呢。
顺其自然罢。
郑乐生吃了在许府里最简陋的一餐,心里窝了一肚子火,等在前院的必经之路上,决定堵住了许清嘉,等他出门的时候再跟他好生说道说道,最好是挽救表弟的勇气于危难,让他生起跟那泼妇斗争到底的决心。
哪知道都快等到晌午了,才知道许清嘉早就从侧门走了。
他一大早还赶着去州府衙门去见韩府君,汇报工作。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昨天郑乐生打到后面不知道是不是脑抽打成郑乐飞了,这章更完我就去改,改完了再写下一章。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州府衙门派去的官员大部分都回来了,许清嘉与段功曹是最晚回来的。
许清嘉去的时候,段功曹正在与同僚讲许同知带的那名武师的威武,他也知道自家两名淘小子跟着许家的武师练功,只当是个寻常看家护院的,反正也没指望着儿子走武人的路子,哪知道等真正亲眼见了,才晓得许府里居然也藏龙卧虎。
这一路之上,段功曹挖空了心思的与方师傅搭话,就想知道方师傅的来历,自己也好挖一个这样的武师回家。哪知道方师傅惜字如金,进了城还没掏出一句话来,段功曹真是挫败非常。
他家俩淘小子看到他回来,立刻便兴高彩烈起来:“明儿就能去许府练功了!”既然爹爹回来了,那方师傅定然也回来了。
段功曹:……
到底谁是这俩小子的爹啊!
在儿子那里受到了伤害的段功曹回到后院见老婆,没想到老婆正找了个女先儿听曲子,小酒品着,二郎腿翘着,滋润的比他走了之时面色还要红润,气色还要好,若不是她还穿着女人的裙子,段功曹都要疑心自己房里半躺了个小爷。
假如她怀里再搂个美人,那活脱脱就是小爷们享乐的姿势。
段功曹心里颇不是滋味。
他还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夫妻能够走到这一步。好在也不是全无弥补的,至少见他来了,老婆还是很客气的让丫环给他提水沐浴,又热情邀请他一起吃酒听曲儿。
这邀请一般都是他外面那些狐朋狗友向他发起的,出自老婆嘴里,可真新鲜。
以前他们夫妻可就跟猫捉老鼠似的,他在外面偷人,老婆在后面看的死紧,听到什么不好的苗头,或者看到他往家领来的人,立刻就翻脸上杀着,在家里上演全武行。如今倒好,老婆完全没有动武的心思了,不但不再拈酸吃醋了,还学会享乐了。
段功曹喝着酒,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他家老婆似乎对这种生活已经习惯,听曲儿听到一半,与他碰了个满杯,仰脖灌下去之后,还感叹一句:“听说这城里还有小倌馆,那里的小子们各个颜色齐整,又听话嘴儿又甜……”
“噗——”
段功曹刚喝到口里的酒尽数喷了出来,面前好好一桌席面被糟糕了。他心里立刻就跟吞了苍蝇似的猜测,难道在他不在的日子里,他家老婆做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吗?
不然,为何会提起小倌馆?
段功曹不好那一口,也没进去过那地方,但不表示不知道这回事,不知道好那一口的爷们的去处。
段夫人似乎还很愕然,嫌弃他糟蹋了席面,吩咐丫环撤了下去,似乎被他这一喷给弄的连享乐的心情都没有了,连曲儿也不听了,回卧房睡觉去了。
段功曹腆着脸儿跟过去,当夜使出浑身解数服侍了段夫人两回,清早起来还在琢磨这事儿,想到许府里的武师,恨不得挖了许清嘉的墙角,将方师傅请过来替他看家护院。因此大清早的可着劲儿的夸方师傅。
许清嘉进了衙署,与同僚们打了招呼,被段功曹缠着要方师傅,他便爽快吐口:“方师傅是我托朋友请来的,他可不是卖身到我府上的,只要段兄能将他挖走,我是不介意的。反正就算方师傅去了段府,难道我家小宝小贝还不能去你府上跟着他学武了?我还省了几十两银子呢!”
他是笃定了方师傅不可能会去段府。
段功曹却心下暗喜,只当机会来了,与许清嘉结伴去见韩府君,盘算着等下了衙,就去许府见方师傅。
这大半年,云南郡的官员上至韩南盛,下至县乡小吏,都过的战战兢兢。韩南盛被上面申斥,下面的官吏自然也落不着好。
许清嘉见到韩南盛,见他憔悴不堪,鬓边都生出了华发,还当他为了公事劳心至此,“下官许久不见府君,怎瞧着府君气色不好?公事再忙,府君也要保重身体啊!”
韩南盛扯开一个勉强的笑,与许清嘉段功曹谈完了公事,段公曹先出去之后,他才颓然朝椅背仰靠了过去,揉了一把脸,似乎在振奋精神,这才道:“我接到家里的信,说是……说是家父近来身体不佳,已经病倒了……这节骨眼上,又不能离开……”
他这是连官称都不提,纯粹以私交论,才将家事告诉了许清嘉。
“一旦……一旦我回乡去,恐怕这云南郡一州之事还要你来暂代了。虽然有通判大人,可他只是共治,上面就算派了他来,一则行监察之职,二则共治,却不可能夺了州郡官员之权。”
整个云南郡,除了府君韩南盛,往下的辅官许清嘉品级最高,在朝廷没有明旨下来之前,假如韩南盛回乡奔丧守孝,这云南郡的担子还真就要落在他肩上。
“府君勿忧心,老太爷吉人天向,说不定等下一封家书来了之后,就会有老太爷转危为安的消息。”
韩南盛苦笑,“但愿如此吧!”他也盼着老父健朗康泰。
方师傅回来,最高兴的莫过于他教的几只猴儿。许小宝与武小贝第二日下半晌一早就高兴的跑回来了,身后跟着大喘气的永禄,一路跑一路喊着让他们慢点,这俩猴儿就跟听力突然出现障碍一样,对永禄的话是充耳不闻。
段家俩小子回家换了衣服也往许家去,见他家娘亲懒懒的晒太阳,还当她哪里不舒服,难得贴心的问了一句:“娘你怎么啦?”
段夫人昨晚差点被段功曹折腾的骨头都要散了架,这会儿还在想着自己这招似乎比上演全武行效果来的好太多,正想的出神,被儿子们问候了一声,顿时禁不住脸皮红了一下,俩孩子还当她晒太阳晒的太狠,连脸都晒红了,还特别殷勤的劝她:“娘,太阳太热了,不如你去房里歇着?!”
被她一人屁股蛋上拍了一巴掌:“你们赶紧滚蛋!该干嘛干嘛去!”
于是俩小子就乖乖滚蛋了。
最矜持的楼大郎表现的不是十分明显,只唇角一直压不住的朝上翘,还比平日早来了半个时辰,就巴巴的瞅着方师傅,到底还是个毛孩子,就连寡言的方师傅也察觉出来了。
他自己是个寡言的性子,虽然教的许小宝与武小贝是俩淘气蛋儿,可是似乎对上楼大郎,偏偏很能瞧透他的心思。这孩子你夸他一句,他表面淡然,但眸子里泛着光芒,嘴角微翘,就知道他心里也是极高兴的,只是情绪不外露,要人多多观察才能知道的。
前院里开了课,练到一半,还有丫环送来了茶水点心,孩子们呼呼喝喝的声音传了来,郑乐生一个人养伤无聊,正在前院转悠,顺便等着许清嘉下班,就顺腿儿摸了过来。
许家的孩子他认识,其余的就不认识了。就连方师傅他也是初见。
见到许小宝与武小贝,他朝着二人招手:“小宝小贝,到表伯这儿来。”说不定这俩孩子知道许清嘉什么时候下衙呢。
小宝与小贝是俩小精怪,永禄虽然没告诉过他娘撒泼治郑乐生,但郑乐生欺负了腊月姐姐,被阿娘揍了这事却是知道的。
许小宝假装没听到,跟武小贝对视了个眼神,见武小贝也是同样的心思,他还小声道:“这坏蛋欺负过腊月姐姐呢!”比起亲戚郑乐生,明显一直陪着他们长大的腊月更亲近了。
郑乐生没听到武小贝的嘀咕声,又朝着他俩招手,叫他俩过去。这下段家俩小子连同楼大郎,以及方师傅都听见了,目光便朝着许小宝与武小贝瞄了过去。
这俩小子不情不愿的过去了,站在三步开外,仰头瞧着郑乐生:“你找我们俩什么事啊?”
郑乐生心里暗恨胡娇那市井泼妇,教出来的孩子真没礼貌,见了长辈不但不行礼,连称呼也没有。不过他宽宏大量,不跟孩子一般见识,笑着问俩孩子:“你们不认识我吗?我是你们的表伯啊。”
许小宝与武小贝也知道这一位是他们爹爹的表兄,不过俩孩子却没有相识的心思,仗着年纪小,童言无忌,许小宝眨巴着大眼睛迷惑的仰头瞧着郑乐生:“表伯是什么东西啊?”
武小贝也特别天真无邪的反问:“能吃吗?”
郑乐生:……
这俩坏小子!再不会错了,定然是那泼妇所生,不然怎能说出这么刁钻的话来?!
他暗自平息了一下莫名燥乱的气息,露出个更为亲切的笑来:“表伯就是你们父亲的表兄啊!”
许小宝立刻大声反驳:“胡说!我明明听到腊月姐姐说你叫登徒子!我跟小贝不是应该叫你登叔叔的吗?是吧小贝,你也听见了吧?!”
武小贝立刻乖乖行礼,清脆的童音立刻传遍了此间:“登叔叔好!登叔叔来我们家玩儿吗?你以后不要跟腊月姐姐玩了,腊月姐姐回去一直哭呢!”
郑乐生的脸都黑了!
登……登你个头啊!俩臭小子!他捏着拳头都恨不得揍这俩小子一顿!
对付不了你们那泼妇娘,难道还揍不了这俩臭小子?!
不远处的方师傅听到许小宝与武小贝的童言童语,冷冷的目光立刻朝着郑乐生射了过来:混帐!居然敢跑到许府里来欺负女眷了,当他是死的吗?!
他充满威胁的目光在郑乐生的脸上扫了又扫,看他就跟看死物一般。
方师傅是战场上搏杀出来的,平日瞧着寡言木讷,但动怒之时,气势却十分骇人,那股战场之上带来的杀气立刻散发了出来,让人无端觉得后脖子发凉。
郑乐生被他的目光扫过,忍不住在大天白日瑟缩了一下,也不顾跟孩子们纠正下不应该叫他“登叔叔”,立刻走了。
他一走,段家俩小子立刻围了过来嘲笑许小宝与武小贝,楼大郎比这俩小子开窍,早看明白了许小宝与武小贝这是在装傻,肚里暗乐,当着方师傅的面儿还是很老成,拿出大师兄的派头来,喊了几个小子过去继续练功。
等今日的功课完了,许小宝与武小贝回了后院,见到腊月,便拉着她嘀咕,将今儿在前院练武的时候,他俩故意装傻,叫“登叔叔”之事讲给她听,腊月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摸了摸她亲眼看着长大的这俩小子,只觉得心头发软,“奴婢谢过两位小爷了!多谢两位小爷给奴婢撑腰!”还郑重的给二人行了个礼。
平日里,腊月都是跟着主子“小宝小贝”的叫,这是胡娇定下来的,据说孩子的名儿多叫叫,他们就能平安长大。俩小子在后院还从来没被人这么郑重的当小主子谢过,立刻臊的脸都红了,“腊月姐姐你……”一溜烟的跑了。
腊月回头将此事悄悄告诉笑着告诉了胡娇,胡娇笑的肚子都疼了,等到许清嘉回来,又讲给许清嘉听,“这俩小子鬼精鬼精,居然叫你表兄‘登叔叔’,我真想看看郑乐生听到这称呼的样子……”
有永喜报信儿,许清嘉从哪个门里后院,躲过郑乐生的围追堵截,毫无压力。
他换完了衣服,洗手净面之后,抱着许小胖妞在他腿上练走步,听到这事儿也是笑意不绝:“这俩坏小子!小宝倒是比我小时候坏多了!”
胡娇立刻纠正:“我儿子那叫聪明,不叫坏!只有聪明的孩子才有这么多鬼主意呢,你让笨孩子出个鬼主意试试?!”
同知大人委屈的看着老婆:“你是说为夫打小就是个笨孩子?”
胡娇顿时想起来许学霸那吓人的过目成诵的记忆力,跟笨孩子是没办法联系到一起的,于是斟酌了一下,“要么……你小时候是个老实孩子?”
老实孩子也算是夸人了吧?!
同知大人总算满意了。
他抱着许胖妞子专心的练习踩步,一会忽抬头道:“府君大人说不定会回乡去。”
“他能走得开?”胡娇所记没错的话,地方官员是不能随便离开的,除了探亲假以外。不过就算有探亲假,今年云南郡内一直是灾害不断,前段时间听说已经有流民出现了,韩府君为此头发都快要愁白了。
许清嘉叹气:“府君也不想离开的,只是听说韩老爷子病重,万一……他要回乡奔丧,恐怕还要守孝三年,自然不得不离开了!”
听说他已经递了折子上去,一旦上面批下来,恐怕就要收拾行装回乡了。
“那……那以后云南郡就是通判一方独大了?”胡娇担忧了起来。
想到贾昌与尉迟修的关系,尉迟修在云南郡只手遮天,恐怕许清嘉的日子就难过了。
官场上的事情,她帮不了什么忙,只盼着许清嘉能够仕途顺遂一点,可惜这事全不由人意。
许清嘉见她神色都凝重了起来,知她是担心自己,立刻安慰她:“你想哪去了?就算是尉迟修想一方独大,那也是不可能的。圣上也不可能让他这么做。至多就是从上面再派一位大人下来。”
韩府君说是要保荐他代理州郡事务,但许清嘉也明白,凭他的资历与官阶还太浅,上面也不会把这么重的担子交给他。
不过是韩府君对自己治理了多年的云南郡的一点痴念罢了,换了别人来,未必能将云南郡治理好,那是因为此地与别郡不同,乃是夷边,这几年推行的县学以及汉化初见成效,夷汉相融的不错,若是换个政治理念不同的官员前来,这刚刚才好起来的局面,恐怕就要被打破了。
他多年的心血就会被毁。
这么多属官里,他最欣赏器重许清嘉,而且许清嘉也定然能好好贯彻汉化夷人之事,因为当初这主意就是他提起来的,所以也只有许清嘉接了这副担子,比之别的官员,才能更全心全意的推行汉化,将此地治理好。
韩南盛见事极明,这才保荐许清嘉来暂代州郡事务。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到此为止,大家明天见!
另外,感谢我的小萌物们,谢谢你们!
畅畅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09 14:43:09
肥嘟嘟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09 23:03:05
花皮猫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11 06:11:07
紫妍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11 17:16:56
藏起来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12 09:21:59
藏起来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12 09:22:21
微若微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12 11:49:35
花皮猫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12 18:43:09
888406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12 22:57:08
wanrenruhai9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13 16:46:11
感谢爱植树爱劳动爱灌营养液的小盆友们!谢谢你们!
读者“吃萝卜的虎”,灌溉营养液2014-11-13 23:09:16
读者“”,灌溉营养液2014-11-13 08:59:38
读者“幽兰。随心”,灌溉营养液2014-11-12 21:51:19
读者“猴猴猪猪和牛”,灌溉营养液2014-11-12 16:29:14
读者“大爷要看戏”,灌溉营养液2014-11-10 23:54:35
读者“开心芝兰”,灌溉营养液2014-11-09 23:30:24
读者“开心芝兰”,灌溉营养液2014-11-09 23:30:22
读者“小草”,灌溉营养液2014-11-09 23:23:35
读者“洛洛”,灌溉营养液2014-11-09 21:09:37
读者“洛洛”,灌溉营养液2014-11-09 21:09:35
读者“洛洛”,灌溉营养液2014-11-09 21:09:31
读者“洛洛”,灌溉营养液2014-11-09 21:09:26
读者“流泪的蒲公英”,灌溉营养液2014-11-09 20:16:12
读者“碧水”,灌溉营养液2014-11-09 17:14:16
读者“碧水”,灌溉营养液2014-11-09 17:14:12
读者“媛宝和玮宝”,灌溉营养液2014-11-08 23:37:38
读者“媛宝和玮宝”,灌溉营养液2014-11-08 23:37:02
读者“西风不老”,灌溉营养液2014-11-08 23:17:21
读者“西风不老”,灌溉营养液2014-11-08 23:17:16
读者“anoel06”,灌溉营养液2014-11-08 23:08:00
读者“anoel06”,灌溉营养液2014-11-08 23:07:53
读者“anoel06”,灌溉营养液2014-11-08 23:07:40
读者“门前有座山”,灌溉营养液2014-11-08 23:04:35
读者“raysnow”,灌溉营养液2014-11-08 22:55:27
读者“raysnow”,灌溉营养液2014-11-08 22:55:07
读者“”,灌溉营养液2014-11-08 22:53:12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长安城中,中书令府正堂,贾昌看完了云南郡通判尉迟修的手书,问前来送信的尉迟府下人:“你家大人除了让我不要阻挠韩南盛保荐许清嘉暂代云南郡之事,可还有别的说头?”
那年轻的仆从极得尉迟修信重,来之前已得了尉迟修的细细嘱咐,立刻弯腰回话:“禀老大人,我家大人说,韩府君提议保荐许同知暂理云南郡事务,他原本是不同意的。可不能让许同知升的这么顺达。可是后来一想……今年云南郡年景不好,各地灾情不断,等到年底恐怕漏子也补不完。这时候把许同知推上去……”
贾昌一把胡子才到了如今的地位,原本想要收拾一个新晋的榜眼郎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可惜被拒亲之事知道的人数甚众,他若是公然报复,恐遭人耻笑,唯有想尽了法子将许清嘉给丢到了偏远的夷南之地,做个小吏,以解胸中郁气。
原想着,有个多少年不挪窝的朱庭仙在那儿镇着,许清嘉想要再进一步,就只能麻烦朱庭仙挪挪窝了。想来这位榜眼郎恐怕一辈子就要窝在那么个蛮夷之地了,他倒好,直接将朱庭仙挪大牢里去了。
他自己却一路通达,年年考评得优,没几年就升任了同知一职。如今倒好,还要借他的手将许清嘉更往上推,无论如何他都是不情愿的。
那年轻的仆从想来是得了尉迟修的嘱咐,估摸着这位老大人可能心里不大痛快,立刻向他保证:“我家大人说了,只要许同知到了那个位子,只会爬的越高跌的越惨!我家大人可是会一直在旁边看着呢,老大人不必忧心!”
贾昌微微颔首,“你家大人想的不错。真是没想到,许棠那老儿一辈子自视甚高,不知道费了多少心力在攀附关系上,哪知道最后却看走了眼,真是可惜啊可惜……”
尉迟家的年轻仆从低下了头,心中猜测这位老大人的两声可惜,不知道是说那位能干的许同知的命运,还是他的座师尚书令大人许棠,竟然轻忽了这么一个能干的座下弟子,就不得而知了。
一个月之后,韩南盛收拾东西携妻带女回乡奔丧,连同准他奔丧的折子一同下来的,还有许清嘉暂代云南郡事务的明旨,虽然官位不变,但却从六品直接升到了五品。
原本坐在此位上的韩南盛是从三品,尉迟修是从四品,如今他暂代云南郡一把手,官阶比尉迟修低了半阶,却也相差不大了。
云南郡官员以及眷属分别与韩南盛以及后衙的韩夫人送别,胡娇准备了程仪给韩小娘子,又另备了两套素银头面给她。韩小娘子拿着这套素银头面去给韩夫人瞧,“许夫人倒是个周到人,知道我回去奔丧,不能戴金饰,还替我预备了素银首饰。”
韩夫人正忙着分派婆子收拾东西,分装箱笼。她这些日子感慨颇深,当初围在她身边的那些官眷们这几日虽然陆续来送行,但神色间瞧着倒疏淡懒怠许多,不过面儿情,来与她道个别,说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便告辞走了。
还能为着什么?不过是知道韩南盛这一回去守孝,三年之后能不能起复,还是未知之数呢,更管不到她们家男人头上了。
这是瞧着他们家前程未定,都不再上赶着巴结,与往日热情的态度迥异。
再深浓的情谊,都抵不过人走茶凉四个字。
“倒是你爹爹看人不差。”到了此时,韩夫人也不得不承认韩南盛的眼光老辣了。
“可惜许夫人不会吟诗作赋,娘不喜欢她。”韩小娘子调皮一笑,忽又惆怅:“可惜咱们要回乡去了。”她与祖父见面甚少,虽也知道要悲伤,只是隔的这么远,总觉得有些恍惚,好似祖父过世的消息不似真的。
韩南盛走了之后,郡守府便空了下来。有下面的官员提议,让许清嘉带着妻小搬进郡守府去住,被他拒绝了。其实凭他的资历,能代理一州之事,全在意料之外。想到全凭了韩南盛与通判尉迟修的双重保荐,便对这两人感激不已。
韩南盛是个磊落丈夫,走之前当着尉迟修的面曾与他提及:“当初我提起要保荐许郎暂借州郡事务,尉迟大人可是举双手赞成的,还与我一同写了奏疏,陛下竟准了。许郎可以记得尉迟大人的提携之恩啊!”
他这是不但不居功,还提点许清嘉,以后与尉迟修和谐相处。
许清嘉倒是知道尉迟修与贾昌的关系,不过想着尉迟修来云南郡这么久,与大家都相处和谐,从不曾有过什么龌龊,除了好两口酒,倒也没别的恶习,也算得是个勤勉的好官,总是事事处处以州郡百姓为要,对他便好感倍增。又想着尉迟夫人能在胡娇面前提起贾继芳,大约只是妇人间来往交好,与外面的男人没什么干系,便将一颗心放到了肚里,与胡娇商量了一番,备了重重一份厚礼去谢尉迟修保荐之功。
尉迟修倒也没客气,直接将礼物收下了,还回赠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做回礼,算是表示两家从此友好和谐的相处下去。
许清嘉于是走马上任了。
他这些日子是忙的天明即起,天黑还未回府,郑乐生的伤早已经养好,也不知他怎么想的,竟然就在这府里住下来了,围追堵截也没将许清嘉堵住,便每日在云南郡闲逛起来,似乎没有回鲁地的打算。
许清嘉夫妇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养了个闲人,反正只供着他吃喝,旁的休想。
许府的银钱大权是掌握在胡娇手里的,也没什么帐房先生,她如今将家里理顺了,每月按时发放月银,日日支取用度,都是有数的。服侍郑乐生的永喜跑来报信,说是郑乐生在外面跟人赌博,将身上的银子都输光了,要赊帐,还大放厥词,说是同知府里的至亲,输了让那些赌坊里的人只管上同知府来要银子即可。
难道同知大人还会短了他们的银子不成?
胡娇暗恨不已,特意请了方师傅前去赌坊捉郑乐生。那等地方,就算她自己不担心,敢闯进去,还怕有人在背后戳着许清嘉的脊梁骨。
方师傅对同知府上这一位表亲可没什么好感,立刻就跟着永喜去了趟赌坊,将郑乐生从赌桌上揪了下来,先是一顿老拳,又向赌坊老板讲明,但凡此人欠下的赌债,一律别找许府来要。
郑乐生被揍的鼻青脸肿,扯着嗓子喊:“你个死奴才,竟然敢打爷?!看你家同知大人回府来不与我作主,连个奴才都敢欺到我头上了!”
方师傅不善言辞,还是觉得拳头说话最管用,于是用拳头证明了他不但敢欺到郑乐生这位同知大人的表亲头上去,而且还敢将他欺负的很惨!
永喜好心,小声劝他:“郑郎君,您就歇歇火吧!方师傅可是大人重金礼聘回来的,便是夫人见着了方师傅,也是客客气气,不肯轻慢的,您这不是……”上赶着找抽么?
郑乐生很识时务的终于不再骂人,永喜揉揉耳朵,只觉得他的惨叫太伤耳朵,又去劝方师傅:“方师傅您给留口气儿,别到了夫人面前,连句囫囵话都说不清,还当咱们府里尽是欺负人的呢。”
他这样两边活稀泥,总算打人的不动手了,挨了打的趴在地上大喘气,又抹了一把口鼻,见手上腥红一片,顿时又是一声惨叫:“杀人啦!”朝后一倒,竟然晕了过去!
永喜:……
听说方师傅以前上过战场杀过人,若是他真有心要这位郑大爷的命,只恐一刀子进去就结果了,哪用得着这半日拳脚功夫?
围观一众赌徒看客见那魁梧的汉子将郑乐生抛到肩上扛走了,都站着看热闹,倒连赌钱也暂时放到了一边。
许清嘉与百忙之中,还要抽出空来管这一档子烂事,只觉烦不胜烦。
他回家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虽然以前跟着韩府君做属官,也要做许多事,可总归只是分管,不至于像如今一般全盘抓在手里。也亏得尉迟修的经验很是老道,帮了他不少忙,他这些日子才渐渐上了轨道。
哪知道才进了门,衣服也不换,胡娇便让他去前院瞧瞧他的好表兄,“你那位表兄今日去赌钱,准备赊帐,说是万一欠了就让赌坊来咱们家里要银子。多亏得永喜机灵,立刻跑来报我。我请了方师傅去捉他回来,方师傅大概忍不住气,就……将他臭揍了一回!”
“这回……没打折肋骨吧?”许清嘉问。
“你可是心疼了?”
胡娇对他这位表兄真是耐心尽失,若不是方师傅已经将郑乐生打成了猪头,她自己都恨不得亲自上手揍郑乐生一顿。
“阿娇想哪儿去了?!我不过想着,万一揍折了肋骨,走远路也不太好!赶明儿就雇辆大车,我从衙署里挑两名差役,直接将他送回家去,省得留在这里再添麻烦。我如今忙的一个头两个大,哪有空理会他的烂帐。等他回了家,爱赌赌,爱嫖-嫖,都与我们没什么干系了。”
胡娇听了,这才眉开眼笑。
家里要是送走了这个祸害,那可是真正的清静了。
许清嘉升了品阶,又暂代郡守之职,云南郡下面多少官员都觉得他一定很快就升官做郡守,因此这段日子以来,往许府送礼的人是络绎不绝。
胡娇还没见过这么大阵仗,公然往她家送礼的。以前在郡守府,也不是没见过求见韩夫人送礼的婆子媳妇子们,那时候见韩夫人处理起来游刃有余,这会自己手忙脚乱,不得不感叹韩夫人的能干了。别瞧着她只会吟诗弹琴,人家那是胸有成竹。
这一点上,她与尉迟夫人的修为都差了老大一截,不得不慢慢修炼。
许清嘉去了前院,郑乐生见到他,顿时扑过来抱着表弟不撒手,哭的鼻涕横流,让表弟给他作主:“表弟啊,你府里连个下人都敢打我,这让我可怎么活啊真是都没脸住下去了!”
同知大人大吃了一惊,若不是声音听着耳熟,他都差点没认出来。
方师傅下手也真是狠,就算是他那舅妈此刻站在郑乐生面前,恐怕都认不出眼前这猪头就是自己嫡嫡亲的儿子了。
“既然没脸住下去了,那明儿表兄就回家去吧,我派人送你!”
许清嘉很是讲理,人家不愿意住,他也没有强留的道理不是?再说来之前他就巴不得表兄说出这句话来,等他说完了,便立刻接口。
郑乐生:……
表弟脑子里这是装着蒜杵啊?怎么傻成了这样?
他这是不想住的意思吗?他这是想让自己这懦弱的表弟给自己做主。被表弟媳妇揍就算了,那是他失算,表弟又奈何不了老婆,算他倒霉,可是被府里的武师揍……这是完全不拿他当人啊!
郑乐生还欲拖长了调子表白一番,许清嘉已经起身往外走了,“表哥好生歇着,我这里一大摊子事儿还忙不过来呢,哪有功夫替你断官司。明儿你就回家去吧,这里再好也终究不是郑家!”
等他走了,郑乐生大怒:“姓许的,当年吃住在我家,这会儿飞黄腾达了,就不认人了?!”
不过如今许清嘉是正五官的朝廷命官,而他只是一介商人子,连个秀才都没考中,身上没有功名,惹又惹不能,还能怎么着?伤心愤怒了半夜,第二日吃过早饭,许清嘉便亲自“押送”着他上了雇来的马车,又吩咐差役:“我这位表兄脑子有点不清楚,二位兄弟一定要将他送到家里去,不然半路上跑了,可就着落在你们身上了!”
那两名差役正要在同知大人面前表忠心,当即拍着胸脯表示,一定将表公子送到鲁地去,交到他父母手上再回来。
许小宝与武小贝听闻他们那位“登叔叔”被押送走了,都拍手称庆。兄弟俩对打,边打边喊:“打你个猪头!打你个登徒子!”好好俩小子,竟然被这事给影响的暴力了,胡娇觉得,非常不好。
她捉了俩小子来上思想教育课,结果这俩孩子俱都向她表明:做为同知府里的小公子,他们决不做登徒子!
胡娇看着眼前这两个才到她腰间的小豆丁们,只觉啼笑皆非,“你们知道什么是登徒子?”
这俩小子背着小手一唱一和:“就是戏文里唱的,在街上见到标致的小娘子,上前去唱个喏,小生见娘子生的花容貌,玉样肤,只恨不得——”剩下的话被永禄从后面窜上来给捂住了嘴。
胡娇还从来不知道这俩小子还会唱这一出,目光扫过永禄,他额头都要滴下汗来,立刻扑通一声跪在了胡娇面前:“夫人,夫人息怒!不是小人带俩小郎君去外面听戏文,这是……前几日俩小郎君去段府玩,路过前院听到的戏文,就听了一遍,小宝就记住了,回来给小贝唱了好几次,小贝……就也记住了……”
段功曹被夫人刺激的郁郁不乐,无心公事,对美色上头忽然也提不起兴趣了,索性叫了个野戏班子回家来取乐子喝闷酒,结果那日好死不死,就在前院里唱,一帮小郎君路过,驻足听了几句。偏许小宝记性好,只听过一遍就能跟着唱出来。
这些日子这几个小子在楼家上完了老先生的课,等老先生走了,都要在学堂里混闹一番,唱一唱这登徒子调戏良家闺秀的戏文,拿来做消遣。
跟着孩子们的小厮们也当这帮小爷们闹着玩,都不作理会,由着他们乐。
段家俩小子索性回去偷偷在主院外面听一听这野戏的台词,回来与许小宝武小贝讲,包括楼大郎,几人发挥小孩子的想象力,篡改了有两折野戏了。
不过这几个小子改着改着,未免觉得小白脸调戏良家闺秀不够有气势,已经将野戏里的小白脸换做了个年轻英武的将军。
话都说到这里了,胡娇也不好再责备孩子们三观不正,胡乱改戏了,只让他们把改过的戏文拿来她瞧一瞧。
许小宝与武小贝只能不情不愿将他们珍藏的戏文拿来,胡娇细细翻了一遍,看到好几处都差点忍不住笑场,这戏原本大约是出风-流戏,可是被这几个小子一改,却成了强取豪夺。本来是调戏,那年轻英武的将军上来就直接抢人……
她看着眼前两双眨巴眨巴“求宽恕”的眼睛,心肠一软,只能暗叹这个时代的孩子们早熟,这才几岁就会改戏文了。拉了俩小子到她近前,温柔诱哄:“小宝小贝这是五岁了,想要订亲娶个小媳妇回来孝敬娘了?”
许小宝扭头看看武小贝,立刻顺杆爬:“听说楼哥哥都与他家表妹订了亲,还是从小订的娃娃亲呢。等我娶了媳妇,一定要孝敬娘!”
胡娇满头黑线,还不得不硬着头皮夸一句:“小宝真孝顺!”她不能想象自己家里的小豆丁娶个同样是小豆丁的小女娃回来孝顺她,过年这才五岁啊!
“不过,你们这是准备,以后遇见了喜欢的小娘子,就直接抢回家来吗?”
小宝小贝立刻反驳她:“那是登徒子强盗恶霸的做法,我们……我们自然不会!”
胡娇扬扬手里的戏本子,“那这是……怎么一回事?”
许小宝武小贝颇有几分不好意思,“我们只是觉得……这戏文里有些荒谬。那手握着折扇的白面郎君难道还能比骑马的将军还威风?”
胡娇很是头疼,不知不觉中,这俩小子的三观就歪了。
“将军骑马打仗,那是守卫国家保护百姓,你们戏文里的我瞧着这不应该是将军做的事。不如你们回头问问方师傅,宁王殿下可有做出这种事情来?”
见俩小子似懂非懂,也知道他们现在虽然瞧着聪明伶俐,到底年纪太小,有些事情不一定能分辨明白。索性诱导他们,与其将来上街去抢小娘子,不如自己多长些本事,文成武功一样不落,再好生吃饭,长个轩昂的个子,到时候还不怕小娘子追着跑?
又正面鼓励了他们编戏文的才能,只是大方向错了。编也不应该编这种戏文,什么当街强抢民女,既然他们偏爱将军,那就编些将军保家卫国的戏文来才好。
俩孩子受到了鼓励,当晚就将自己编的这戏文给烧了,立志要从头编一本戏文出来,与永禄讨论了半夜将军保家卫国的故事,第二日在学堂里将同窗们都鄙视了一番,嘲笑他们的三俗品味,将新的戏文故事讲了一遍。
都是男孩子,大约骨子里就有着一腔热血,大家先前编的那戏文只觉不伦不类,但他们是小儿,个中关窍原本就不懂,世情阅历一样也无。段功曹听的这野戏,不过是成年人的小黄本,聊作yy而已。且以他们的情怀,未必能懂个中风-流。如今编个正适合他们的故事做戏文,当真是卯足了干劲,将常用字拿来排练练习。
一段时间之后,老先生惊奇的发现,这帮孩子们最近的字儿也规整了不少,就连错别字也少了,写个几句话,句意也通达了,简直可称得上进步神速。
胡娇可不知自己无意之中的疏导就收到了这般效果。她若是听了孩子们的话,先将孩子们恶意揣测,然后重重责罚,恐怕未必能收到这种效果。
等她抽出空来,特意去寻了段夫人说话,很委婉的讲俩小子与段家二子,以及楼大郎五人编小黄本之事跟段夫人讲了,听说出处就在他们府里。还请段夫人略微注意下前院的动静,省得影响到孩子们。
家庭环境的影响力还是非常重要的。
段夫人只等胡娇走了之后,越想越气。她这辈子嫁了这么个贪花好色的货,不知道恨了多少次,没想到连自己的儿子也要受影响,想到万一将来俩儿子成了段功曹这般德性,她不知道得多后悔。立刻随手捞起房里一个未燃的香炉便往前院而去。
段功曹听戏正戏的心不在焉,抬头便见夫人杀气腾腾的冲了过来,嘴里喊一句:“天杀的——”后面还说了句啥,他通没听见,只觉长久吊着的心瞬间落了地,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熟悉的老婆终于回来了!
迎面一个香炉砸了过来,段功曹侧头避过,身手敏捷的从座椅里跳了出来,暗自庆幸今儿喝的酒少,还有体力逃跑。他一头跑一头朝后道歉:“夫人息怒!夫人息怒!”至于这怒从何起,他压根就不知道。
他跑的快,身后段夫人追的也快,段家院子里许久不演的全武行又现世了,丫环婆子们尽皆闪避,段功曹边跑边笑,嘴角都快要咧到耳后去了,还在心里犯嘀咕:老婆打他他觉得受不了,不打他心里空落落的慌,他这是犯贱呢还是犯贱呢?!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郑乐生这一路倒也不算受罪,许清嘉寻来的差役瞧他面上,也不会对同知大人这位表亲做出什么过份的事儿来,顶多就跟看犯人一样看紧了他,吃喝全都张罗着,反正同知大人是出了银子的,只不能让他到处乱跑。
等他养好了伤,想在寂寞路途中寻个姐儿啊或者去赌坊赌两把,都被随行的差役给拒绝了。
他们只负责将人安全送达,同知大人的表亲的寂寞却不在他们的服务范围。
郑乐生好不容易到了鲁地,见到亲娘老子,只觉一言难尽。
两差役圆满完成任务,郑舅父留他们喝茶吃饭,他二人却连杯茶也不肯喝便告辞了。紧跟着送客的郑舅父还万般感慨,从来没想到,衙门的差衙也有两袖清风的时候。
他是做生意的,往衙门里塞银子都是惯常,打点不到位,生意做起来就阻碍重重。如今有了个当官的外甥,想来将来这笔打点的银子就可以省下来了。等到他送完了客,怀着对未来的美好畅想回房一看,老婆正抱着儿子哭呢。
“我的儿啊,可让你受苦了!”
郑舅母一听自家宝贝儿子挨了两次打,又亲自上手摸了下郑乐生的肋骨,感觉到那里隆起来不平整的骨头,见郑舅父进来,顿时破口大骂:“你家的好外甥,瞧把我儿打成了什么样儿?”
郑舅父:……
他家外甥不是一向温文尔雅的吗?长那么大从来不曾打过架。说是许清嘉动粗,他都不信!
郑舅母见他不信,一把抓散了头发便坐在地上大哭:“你现在是有了好外甥就不顾我们娘俩的死活了是吧?你不知道你那好外甥娶了个屠家女,一把子好力气,将大郎的肋骨都打折了!还想着沾他的光呢,郑大成你别做梦了!”
郑舅父这下傻了眼。
许清嘉的亲事他听妹子郑氏提起过,只道是妹夫生前订的娃娃亲,只是没想到外甥媳妇却是个厉害的。
郑乐生见到了亲爹娘,就跟见到了主心骨一般,在许府受的冷落恶待一股脑儿涌上心头,加油添醋讲了许多,又道胡娇的恶形恶状:“……当着表弟的面儿,她都敢打我!表弟连狠劝都不敢,只敢拉着她小声劝,真是没看出来,他虽然作了官,却没出息的厉害!我后来在外面打听了,据说表弟当官的州郡官员,就没有不纳妾的,只除了表弟,后院里就那一个泼妇!”
听了这话,撒泼的郑舅母忽生起了无限希望:“既然外甥过的这般辛苦,老婆狠辣的厉害,咱们做舅父舅母的可不能眼瞧着外甥受欺负啊,要为他撑腰做主啊!”
郑舅父想一想,觉得郑舅母言之有理。
妇道人家,虽然有时候见识短浅了一点,但是于后宅之事还是瞧的比较清楚的。
郑舅父油然而生一股“解救外甥于水火”的热情!
遥远的云南郡,许清嘉不知道他家舅父舅母对自己的“关怀之情”,正围坐炉边烤栗子与老婆孩子吃。
他难得一次早下了衙,回来与老婆孩子吃完饭,腊月便遣了小丫头冬至去灶上婆子那里拿了些小板栗来,给大人与夫人现烤来吃。
家里新添的小丫头先跟着外面婆子做了一阵子粗活,瞧着手脚干净,干活利索了,才放到屋里来使唤。
一个唤冬至,一个名唤秋分。
胡娇拿了裁纸刀来,挨个板栗上划个口子,防止烤熟了爆裂,许清嘉负责放火上放,三个孩子负责吃。
许小宝与武小贝守着火,许胖妞子却一个劲儿要往火上扑腾,她已经一岁了,正是蹒跚走路的时节,一时一刻也不肯停下来,只要醒着就要在地上扑腾。胡娇也拿她没办法,只能觉得这丫头太皮了。
乳娘与丫头们都紧跟着她,以防她磕着碰着或者受了伤。
下半年里,云南郡的各种灾情虽然有所缓解,但各地粮食收成欠佳的百姓们日子却过的很是艰难。许清嘉烤着板栗,心还在公事上面。他忧心的是,等到入了冬,这些缺吃少穿的夷民们万一过不下去,该如何是好?
他想的入神,不防手却伸到了火里,给烫了一下才醒过神来。
许小宝与武小贝默默对视一眼,暗自唾弃自家爹爹居然也有打盹的时候。倒是胡娇知道他的压力,自然接过这么一大摊子事,而且今年的云南郡状况不断,她也替他忧心。
吩咐了腊月看着火,等栗子熟了给孩子们吃,她拉着他去内院的小书房里。
内院的小书房就设在主卧房边的厢房。俩小子住的是右厢房,左厢房就成了平时许清嘉在内院处理公事的地方,里面堆着的全是重要的公文,以及许多书信来往,都是要紧东西,平日就锁着,钥匙在胡娇身上。
“许大哥你来瞧,我这里有一剂良方,保准你瞧了药到病除。”
许清嘉见她掏了钥匙开房门,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你又在弄什么鬼?”等到进了小书房,她从书架上面的盒子里拿出一封信来,交给许清嘉,他看过之后,紧皱的眉头总算松开了一点。
“这个……这也算是个办法,也不知成是不是?”
胡娇道:“你可曾见过哥哥说谎?”
许清嘉想到胡厚福,那人一直是个憨厚人,在他面前历史清白,完全没有说谎的记录,眉头就又松开了一些。
胡娇生怕他拿这事去下衙署官员商议,一再叮嘱他:“此事没成之前,你万不能在衙署讲起来,不然万一不成,你这官声可就全毁了!”
许清嘉想到她与舅兄一片苦心替他分忧,倍感暖心,自然应了下来:“我知道了!”
第二日去了衙署,与尉迟修谈起今冬州郡百姓难过,向他讨教该如何处理,尉迟修倒似满不在乎:“夷人本来就是化外之民,到时候若真是暴动起来,便可趁机剿灭一二村寨,好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这帮夷众自然不敢胡乱折腾了!”
许清嘉从来怜恤百姓,又一向觉得尉迟修不错,原本也是试探之意,想着万一尉迟修有更好的主意,他这事儿便暂且瞒了下来,没想到尉迟修却说出这番话来,顿时心里便有几分不喜欢,只面上不显,“大人也知,下官只是暂代州郡事务,若是这暂代期间妄动刀兵,对百姓动手,让上面知道了,岂能落得了好?!”
尉迟修听了这话便笑道:“此事本官不说,许大人不说,谁还能往上捅?难道许大人这是信不过本官?你我共掌州郡事务,出了事咱们一个也跑不了!”
许清嘉自升了正五品,又暂理州郡事务,如今却有直接上奏的权利。而尉迟修不但与本郡官员有共治之责,还负有监察之职。
“尉迟大人费心保荐我,我怎会信不过大人呢?只不过我觉得此事不妥,等召齐了人还须再议,还是弄个妥当的法子来才好。”
尉迟修心里颇有几分失落,不过想到马上入了冬,等山野田地的夷民过不下去,全往州郡而来,到时候做起乱来,恐怕许清嘉就不得不采用他的这个建议了。乱民之中,不砍杀些人,怎能压服住?
他在官场沉浮十多年,到底觉得许清嘉还有几分嫩,眼前马上就有一场大危机,且瞧他能不能撑过这一劫。
许清嘉却似不知自己面临的境地,每日在衙署处理公务,有时候便召集了人手来商议此事,又派人请了各县衙县令前来共商此事,顺便问一问各县乡百姓的日子。
他是个踏实勤勉的,尉迟修冷眼瞧着,也不免觉得这年轻人确实能干,偌大州郡,除了韩南盛最初走了之后他有几分手忙脚乱,这几个月下来,竟然颇有几分得心应手。
不拘上下公文,同僚相处,地方事务,或是刑事断案,他都能应付自如,若不瞧年纪,还当他是个老辣的官员,办事办老了的,竟然一点也不浮躁。
哪怕许清嘉办个冤假错案出来,他也能抓个把柄,又或者公务之上敷衍塞责,担不了重任,也能教他吃不了兜着走,偏偏无缝可钻,真是莫可奈何。
曲靖县的汤县令与南华县的梅县令与许清嘉都是旧识。
汤泽来了之后,先去了许府送礼,胡娇命人收了,又回送了一份同样厚的礼。
南华县的梅县令此次来州郡,陪着他来的却是高正以及钱章。
他是个聪明人,去了南华县之后,倒也没大动许清嘉的旧例,一切都按着许清嘉在时的大方向走,发现倒也清闲。平日忙的事情也不多。又能与南华县的富绅打成一片,今日听曲明儿吟诗,过的好不滋润。
若非今年有灾情,恐怕他年底的考评都有可能是优。
又打听着,许大人在任时,与县尉高正过从甚密,他便也明智的与高正来往密切了起来。县老爷伸过了橄榄枝,高正也不是傻子,立刻便接了过来,于是他这位县尉如今在南华县也甚是风光,仍是县令面前的大红人。
而钱章,自然是同知大人用熟了的。
同知大人都欣赏的小吏,那自然也是得用的。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明天见!
第80章
第八十章
许清嘉暂理云南郡事务,这是第一次召集各县长官前来议事,也算是在下属官员面前的第一次正式亮相。
云南郡辖下有四十三个县,有些县还算富裕,有些县穷乡僻壤,当县令的都穷的日子难过,何况普通百姓。也有曾经在穷乡当过县令数年,升官无望而辞官归家的。
在穷乡僻壤当县令,要么有政绩,要么能巴结上司,才有升迁的可能。 偏偏韩南盛在这方面把的严,哪怕送了礼也不见得有用,非要拿政绩来说话,因此下面的县令们都对这位府君又恨又怕。
——做不出政绩来,每年前来州郡,被当着其余县令的面儿训斥,好生丢脸!
因此,各县长官得了许清嘉如集之令,心里都已经在考虑如何应对了。对这一位长官,大家都不陌生。只不过以前他是“邻居家的优秀县令”,被韩南盛在开会之时表彰过多次,听说他治理的南华县颇有政绩,今年成了直属顶头上司,虽然前面缀了个“暂代”,可谁又能说得准,他几时就转了正呢?
许清嘉不负重望,让笔吏建了个档案,将各县呈报上来的公文按着他们汇报的情况汇编。早在他接手之时,已派了人前往各县暗底里打探消息,回来又盯着笔吏按探听来的消息,将各县情况附录在后。
他这等于摸底,先将各地的情况摸熟了才好对症下药。有些勤恳些的县令就将本县情况如实上报,有些则是欺瞒掩盖,就怕被上司知道。那笔吏录过了一遍,心里对全州郡各县的情况约莫也有了些了解,暗自留心那些欺瞒的县令下场如何。
在衙门里做事,总要学会看清风向。
果然不出那笔吏所料,只等各县令到齐,许清嘉在开会之时再次让各县令将自己县的实际情况汇报一遍。按理说,各县都已经用公文汇报过一次了,完全不必再口头在开会的时候再说一遍,纯粹瞎耽误功夫。
那笔吏估摸着,这是同知大人再给这些欺瞒的县令最后一次机会了。
这一次,他录入过的那本档案就摊开在同知大人面前,但凡各地县令讲起本县优劣困难,他便在档案本上写几句,也不知写了些什么,笔吏很是好奇。
最后筛选出来有九个县今年受灾严重,靠本县的官仓是完全没办法将这个冬天应付过去的,其余各县还可以克服一下。
许清嘉勾勾划划,将那几个县重点记录了下来,笔吏在旁侍候着,对这些县令送去充满同情的一瞥。
云南郡衙署各地官员前来开会,许府也迎来了客人。
高娘子带着烈哥儿与高小娘子前来作客。她是早就到了的,在客栈休整了一天,又去街上逛了两天,今日才来登门。
胡娇见到她便觉高兴,吩咐厨房准备酒菜,又让永喜去楼家看看,等小郎君们下课了就接回来,免得他们在学堂里回来晚了。
许小宝与武小贝还记得高烈,一回来便冲进了正院,见到烈哥儿围着他团团转了好几圈,带着失望的口吻与他打招呼:“你怎么……没长多少呢?”
原来就比他们矮些,现在是越发矮了。
高娘子被这俩小子的实话给说的都笑了起来:“自打小宝小贝离开南华县之后,这小子就有些焉焉的,吃的都比以前少了,跟二娘子坐一起吃饭,能把人急死。”
高二娘子比烈哥儿要大了几个月,却生的娇娇怯怯,比高烈个头还要矮一些。
她生下来几个月没经心,后来病了一场,被高娘子抱过去养了这几年,都没见调养过来,仍旧是那么瘦弱的模样。
胡娇打趣:“定然是高姐姐平日将孩子们的饭都吃了,你瞧瞧俩孩子的气色还没你好呢。”高娘子倒是胖了一圈。
高娘子也很无可奈何:“我这也是没办法,喝点水都开始长肉了,若是孩子们能有个好身体,我也放心不少。”
等到了练武的时间,胡娇便让找出小贝小一点的褂子来,给高烈换上,叮嘱俩小子:“你们今日上课,就带着烈哥儿一道去,跟方师傅说这是家里来的小客人,就跟着比划比划。”又让永禄永喜跟着,好生照顾。
孩子们走了之后,胡娇与高娘子便谈些育儿经,提起高烈,如今也还没开蒙,既没练武也没读书。听得小宝与小贝已经开了蒙,在别人家借读,高娘子便有几分羡慕,“我家这个胆子有些小,以前跟着小宝小贝还好,现在一个人了,又安静了些,至今还不曾读书呢。”
这情形似乎跟刘夫人家的小郎君差不多,不过她家的孩子可是弱多了。胡娇与高娘子素来交好,状似闲谈道:“说起来,刘录事家里的儿子今年也六岁了,平日都是婆子抱着,养的极为金贵,原来段功曹以及楼司马家的孩子,还有我家的小宝小贝都在一起上课。刘夫人也将这孩子送了过来,没两天就回去了。这孩子一吃不得苦,二受不得累,提笔嫌累,练武嫌苦,到这个年纪差不多的孩子们都开了蒙读书练武去了,他如今还在家里养着呢。过了这个年可就七岁了。要养到什么时候去呢?”
高娘子听了这话,若有所思。
胡娇又道:“说句不好听的话,谁的孩子谁心疼,可怎么个心疼法,却也该有个尺度。譬如现在心疼孩子,不早点让他立起来,当父母的难道能将孩子护在羽翼下一辈子?!将来父母老了,孩子就能立时顶起门户来?疼孩子总得为他做个长远打算。”她估摸着高娘子是听进去了,遂一笑:“我说话直,与姐姐又是极熟的,姐姐可别往心里去!”
高娘子平日在家宠烈哥儿,没少与高正生气。高正此次带着她与孩子们,一则是让她与许家走动走动,关系近了一切都好说。二则是想着,许夫人性格彪悍,教出来的俩小子也虎头虎脑,极为皮实,不若让高娘子前来瞧瞧,受点影响,说不定就转过来了。
这事儿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不过都是没有对比罢了。今儿听了刘家小郎君之事,高娘子才算对此有了切身体会。人总是看不到自身的问题,可是从别人身上换一个角度去瞧,有时候也能醒悟。
“妹妹不嫌弃我愚钝,一再提点我,我又怎么会见怪呢。我家夫君也常怨怪我宠烈哥儿过了头,我这还不是……盼了多年才得了这么个宝贝,总是舍不得让他吃一丁点苦……烈哥儿若是真成了刘家小郎君这样儿的,文武一样不通,到时候睡着吃祖业,那就真是我的罪过了!”
胡娇见她是真想透了,便笑道:“别等会儿烈哥儿跟着方师傅练完武回来,你心疼就好。姐姐就算心疼,也只在心里疼罢,面上可千万别表现出来!”
果然等许小宝与武小贝上完了武术课,带着高烈回来,就见他小脸儿红扑扑的,背上还塞着个布巾子,却是永禄给塞的,怕他出了汗,贴身里衣粘在身上不舒服,换衣服万一见了风又受了寒就不好了。
烈哥儿见到高娘子便要扑过来诉委屈,高娘子与胡娇坐了这一会子,净讨论育儿经了,见他这阵势,立刻夸道:“今儿烈哥儿长大了,都去学功夫了。跟娘说说,都练了些什么?”
小孩子最喜欢听人夸奖,听了自家娘亲夸他长大了,他立刻便将委屈收了回去,小胸膛也挺了起来,向高娘子表演了一下扎马步,以及拳法。其实他今日初学,就是跟在后面瞎比划,方师傅既不骂也不曾夸,还很是累,虽然高烈也学的一板一眼,心里当真是觉得学武一点也不好玩。
如果不是许小宝与武小贝都练的极为认真,还有楼大郎以及段家俩子,一起的孩子们都不怕辛苦,身边又没有高娘子可哭诉,他是早就放弃了。
高娘子见他双目亮晶晶的,比之平日在家被丫环婆子小心翼翼的侍候着可是精神多了,心里也高兴,就又夸了他几句。胡娇在旁添柴,也狠狠夸了他几句,还拿许小宝武小贝做垫脚石:“你小宝小贝哥哥当初练可学的没这么快,烈哥儿真是厉害!”
高烈就更得意了,小模样跟孔雀似的,别提多骄傲了。
许小宝与武小贝交换个幽怨的眼神,武小贝还小小声与哥哥分辩:“明明我刚练的时候比烈哥儿强多了,哥哥是不是?!”
许小宝揉揉他的大脑门,小声夸他:“小贝自然厉害!”俩兄弟这一年间倒掐的少了,越来越和谐了,特别是一致对外的时候,很有几分兄友弟恭的样子。
许家内院一片和谐,孩子们玩的高兴,高二娘子还陪着许胖妞子玩了会儿花绳。她身体不好,但哄小妹妹却特别有耐性,一点也不嫌许胖妞烦。
州府衙署里,同知大人却发了怒,将隐瞒辖下情况的县令们一顿申斥,限他们半月之内将自己辖区内的情况上报,但有隐瞒必将严惩。
那些县令们听完了训,出来碰上通判大人,被通判大人安慰几句,总算心气儿顺了许多。
“许同知到底年轻,急于求成,难免性子急躁了些。诸位都是办事办老了的,论年纪经验,可比许同知要丰富许多。且瞧我面儿上,原谅许同知这一回。下回他定然就不会如此急躁了!”
这话正巧被段功曹听到,他心里吃了一惊。平日瞧着通判大人也是很通情达理的,今日说出这番话却有失水准。下面县令隐瞒实情,万一真有什么事情应对不及,到时候不止是许同知落不到好,便是整个州府衙署的辅官们也不会有好下场。
尉迟通判倒是可以把自己摘出去。
他本来就隶属中央,地方治理的好了,他自然可以领功,地方上治理的不好了,出了乱子,他只需向上面递封折子,只负监察之责就好。
段功曹虽后院之事理不清,老被夫人揍,可不代表他是个没脑子的,等人都散尽了,他便将此事悄悄儿禀了许清嘉。
“大人,通判这是什么意思?”
因尉迟修于许清嘉有保荐之恩,他是万不曾料到尉迟修竟然也有拆他台的时候,听了这话虽然心里颇不舒服,却也不愿意就此将尉迟修当做坏人,只嘱咐段功曹多留心一二,有什么事情就来报他知道。
各县令走时,许清嘉便向梅县令讨要个人,“本官这里近来缺个人,司法跟着韩府君返乡了,想讨要梅县令身边的高县尉前来,不知道梅县令肯是不肯?”
韩南盛身边这一班子僚佐是他多年提拔,司法却是他韩家人,只不过是远房堂支,依附着韩南盛。韩南盛要走,他也不愿意留下,便将手头公事暂且移交到了段功曹手里,举家跟着韩南盛回乡了。
高正听了此事,心里自然百般愿意。不说品级,单说州府僚佐跟县府僚佐那差别就非常大了。人往高处流,梅县令待他客气,那也是瞧在许清嘉面儿,他自然还是愿意跟着许清嘉的。
梅县令似恨不得捶胸顿足:“大人这是剜下官的心肝啊!明明知道高县尉是下官的得力臂膀,下官悔不该此次带了高县尉前来,就应该将他锁在闺房里,也省得大人要跟下官抢属官。”
“莫不是高县尉还待字闺中?不然为何还要锁在闺中不肯让出来见人呢?”
碰上梅县令这么个妙人,许清嘉难得有心情打趣。
也是梅县令会做人,他报上来的南华县的情况非常详细且属实。听说这位许同知在位之时,南华县各乡村寨都是亲自走过的,他就是想瞒也没有瞒的余地,因此梅县令压根也没有瞒的打算。
他这般行事,却正合了许清嘉的意。
又听说如今南华县的县学还依旧选拔夷寒贫家子弟扫盲,帐册都由县里主簿负责,全县百姓公开监督,许清嘉总算在最近的压抑气氛中得到了一丝安慰,待他也自然客气许多。
高正走的时候,前来许府接高娘子回去,与胡娇见了礼,见高娘子与胡娇依依不舍,便笑道:“夫人别嫌她烦,以后恐怕要常来打搅了!”
胡娇立刻便反应了过来:“你们要搬家到州府来?”
高娘子也是一脸喜色。
“托大人的福,大人已经跟梅县令讨要了我,要让我来州府做司法!”高正对许清嘉当真是感激不已。
他这种佐官,是很难更进一步的,也就碰上了许清嘉,还肯提携旧人一把。
夫妻俩带着高烈与二娘子回家,路上将此事谈了又谈,俱兴奋不已。
“临来之时,大人还跟我说,让我把钱章也带过来,许是他新近接掌云南郡,总要几个心腹人才好办事。反正梅县令身边原来就带了人来,正好我跟钱章跟了大人,也好给梅县令的人腾出空来。”
其实梅县令来之前,是连身边的配备人员都准备好的,可是来了之后,却不好将前任留下的得力干将给撤换掉,因此梅县令身边的人倒都闲着。
梅县令似乎家资丰饶,也养着这些人不作计较。
钱章只是个小捕头,他这个级别的来了也就是给县令跑个腿儿,等闲是没机会见到同知大人的,听说许清嘉还记着他,让他也跟着高烈进州府衙署,顿时高兴坏了,立刻就考虑搬家事宜。
钱章家里人口简单,只有老婆跟一儿一女,父母都在乡下跟着哥嫂过活,不用他养老,倒是比高正搬家要容易的多。
九月底到十月中,许清嘉派了官员前往下面的各县查官仓存粮,他自己也亲去了七八个县,查下来的情况并不算好。云南郡有定边军驻守,每年的税赋除了自留一部分,还有上缴国家的,另外还要抽出一部分来供应定边军。前两年打仗,定边军的粮草全靠云南郡供应,整个州郡除了原来供应定边军的份例,多出来的份例就只能从各县官仓抽调了。
去年到今年都不算年成好,只不过今年更糟糕,因此各地官仓存粮普遍不足。
十一月初,除了之前排查出来的九个县粮食告急,说是各村寨已经出现了饿死的人,其余受灾不算严重的县情况也不容乐观。无论是州府官员还是县官小吏,都盼着明年有个好年景,好缓解眼前困境。
许清嘉接到下面官员告急,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开仓赈灾,拿出三分之一的粮食来,缓解下灾情。
尉迟修听得他下了这道政令,心中很是高兴。
灾民便如蝼蚁,你饿着他们,不开官仓,哪怕他们易子而食,若无人煽动,也不敢轻易去打官仓的主意。只要开了仓,供应一段时间,你再饿着他们,恐怕就没那么听话了。
他回去给贾昌写信,只道待得时机成熟,年内便能让许清嘉落马,说不定人头都能不保。
总归能让他寻到机会。
说句不好听的话,韩南盛原是许清嘉头上一把大伞,若是移不走这把大伞,尉迟修还真拿许清嘉没办法。总要他担的责任重大,才能让他出错。
真是天都要灭许清嘉!
尉迟修打心底里感谢韩家老爷子,他可去的真是时候。若非此地离着韩家太远,他都恨不得亲去上炷香以表谢意!
高正与钱章来了州府之后,将家小安顿好了,便开始上任。这两个月渐跟州府官员熟了起来,公事也渐渐上手了。
高家举家迁到了州府,高老夫人也来了,只不过她如今不再插手儿子房里事,等闲只在佛堂念念经。倒是高正那一院子莺莺燕燕来之前都被高娘子散尽了,只留了两三个老实乖巧的侍候着。
高正新来,公事都忙不过来,根本没这些花花心思。他如今跟着许清嘉办事,连同知大人都起早贪黑,整个州府衙门就跟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都不敢停下来,高家后院倒是消停了许多。
高烈也到了开蒙的年纪,她上门求胡娇,胡娇便带着她拜访了楼夫人。如今说起来,楼玉堂与高正都是同僚了,且高正是同知大人在南华县的左膀右臂,如今特意跟梅县令讨要了来的,就瞧同知大人与胡娇面上,楼夫人也不会推拒。
因此,烈哥儿便跟着这几个去上课了。他年纪最小,当真是狼群里闯进了一只无辜的小羊,性子又不及其余四个师弟淘,楼大郎倒对他格外关照,许小宝与武小贝是拿他当小弟待的,各种欺负无压力,可是又不许段家两小子欺负,一时学堂里倒热闹的紧。
闹腾的厉害了,便拉了楼大郎来评理。
身为一群小鬼头的大师兄,楼玉堂最后自然最偏的还是小师弟。
许家与段家的四个小鬼自然都会挨大师兄的骂。
跟着这几个孩子识字习武,闹腾了半个月,高娘子便发现烈哥儿胃口好了,吃的多了,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了,每日回来不知道有多开心,呱咭呱咭,似乎学堂里总有说不完的开心事。
“……今儿大师兄骂小宝哥哥与小贝哥哥了,我瞧着他俩特别可怜,给他们拿点心吃,被他俩糊了我一脸点心渣子。段家哥哥来打抱不平,被小宝哥哥给揍哭了……”被人糊了一脸点心渣子,他居然一脸傻笑,不知道哭。
高娘子叫来贴身小厮,问了问学堂里的情况。那小厮是个口舌灵巧的,每日只在窗外候着,老先生讲课不让小厮在里面侍候的。
“……小的瞧着,许家两位哥儿只是瞧着哥儿稀罕,拿他当弟弟疼呢。太太也瞧见过许家俩哥儿跟他家姐儿玩的吧?回回逗的许家姐儿要哭,就又去哄她,却不许旁人动自家妹妹一根手指头。许家两位哥儿在学堂里就跟哥儿这么玩来着……”
孩子淘气,烈哥儿性子真不烈,高娘子还是有些担心儿子受欺负。胡娇是个讲道理的人,她相处这么久自然了解,若是高烈真让人欺负了,也有个说理的地儿。
听了小厮这话,高娘子总算放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十一月中,九县粮仓告急,县令派了差役来报,原定只准备放半月的赈,但人越来越多,已经将官仓粮食放了三分之二了,若是再放下去,可支持不到月底,官仓就要清空了。
这九县情况相差不多,陆续报上来之后,许清嘉的神色便凝重了起来。
尉迟修向他建议:“不如从别县官仓借调?”
“拆东墙补西墙,也于事无补。到时候万一乱民乱起来,就麻烦了。”
自段功曹上回来讲,此后许清嘉便对尉迟修多留了个心。留心之下就发现,尉迟修当初带来的幕僚也不少,如今留在身边的居然只有一个,其余人等竟然不曾再见到。
就连梅县令上任带来的幕僚,哪怕一时得闲,也还好端端养在县衙,尉迟修这个品级也不是养不起闲人,他带来的人又去了哪里?
许清嘉自己是个过目不忘的性子,旁人不知道,他丹青却也是不错的。抽了个空便半夜将尉迟修身边的人,但凡他见过面记得的面孔都画了下来,第二日召了钱章入府,将画像一股脑儿的给了他,跟胡娇支了些银子,打发钱章出门去那九个县瞧瞧。
他如今脑子里一根弦绷的极紧,知道不能出一点岔子,不然不止是仕途生涯要结束,便是家小都说不准会入罪,因此凡事极为谨慎。
只盼着是他多心才好。
九县差役来报官仓之事,正逢钱章从九县转了一圈回来,悄悄来向他报,画像上的七个人,他在这九县碰上了四名,其余三名却是不知所踪。
许清嘉听了这消息,只觉心下无端一沉。
尉迟修虽然出身不错,可是能坐上今天的位子,也许与他那位座师中书令贾昌脱不了干系。他当初天真的以为不过是一桩婚事,让他去做个县丞,翻不了身,这帐就一笔勾销了。此刻看来,似乎……没那么容易!
近日州郡情况紧急,许清嘉每与尉迟修商议政令,尉迟修的建议有意无意就让他多想。
譬如开仓放赈之时,他建议派州府兵勇前往各县维持秩序,许清嘉却没同意。他太知道此事的利弊了。如果没人煽动还好,若是有人煽动,万一官兵与百姓发生冲突,造成流血事件,民乱很快就会暴起,到时候不动刀兵都不行。
但向百姓举起利刃,是许清嘉万不愿见到的。
“让人快马往九县张榜,将无粮可食的百姓都召往州郡,五日之后在州府北城门外集合,到时候我自有对策。另让九县县令亲自将县上户口簿子也带过来,到时候一起在北城门外集合。”
同知大人下了令,自有人领命而去。
尉迟修目光微闪,“万一到时候闹起来,不如就调动府兵差役前去安民?”
这一次许清嘉难得没有反驳他的意见,又吩咐下去:“将州府兵勇全抽调出来,另外将市令也唤了来,外加医学博士,由司法与功曹带兵准备迎接灾民。”
他这番作为,尉迟修就瞧不明白了,“许大人是想着灾民生病了要瞧病?怎的连市令跟医学博士都叫了来,他们一个负责维持市场交易,一个负责医药,不见得医学博士就会治病。不如将州府大夫全都征了来?”
许清嘉自看到书房里胡娇给他的那封信,这几个月就书信不断,一直与外面有联系,筹谋了这么久,自然不想功亏一篑,“到时自有分晓!”
他不肯说,尉迟修也没办法,回府去召人来问话,只知道盯着许府的人没发现同知大人有什么异常,除了每日在衙署处理公务,回家去也从不乱跑,也没见接见过什么人。只最近几日那从南华县而来的小捕头似乎去过一趟许府,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既不是功曹也不是录事司马。
许同知商议公事都是大家一起来,从来没有独自撇下通判而私自召集其余僚属的情况。
尉迟修提着的心略放了放。
许清嘉面上不显,心里未尝不焦虑,他却比许清嘉更要焦虑不安。许清嘉的首要任务是解决本地的灾患,而他关注的不止是本地灾患,还有许清嘉未来的仕途。
丫环送来了酒,尉迟修这夜多饮了半壶,却觉得手有些抖,总疑心是酒喝多了,而不是心下有点发虚。
第二日,高正以及司兵管鹏就将州府能抽调出来的人手都抽调了出来,前往北城门外勘察地形,按着许清嘉的指示,用石灰圈出各县灾民的地盘,又用墨字在木板上写好了县名,钉在竹竿上,插在划分好的地方。
北城门外地形开阔,直忙活了三日,又在集合点搭一高台,高台后面留了足够宽裕的地方,一切事宜才算完成。许清嘉亲自前来察看,见都按着他说的办好了,这才露出个笑模样。
高正都替他捏了把汗,九县灾民全涌到州府来,当真不算好事。
若是各县灾民就滞留在原地,就算闹起来,当地县衙出兵镇压,也比全部集合在一起闹腾起来容易镇压。
他在朱庭仙手里没少干过这类事,都处理惯了的,却是见识过许清嘉初次来到南华县,在那场民乱中受伤的。知道这一位是个心肠慈软舍不得下重手的,对百姓一向仁善,担忧更甚。
有时候想想,高正觉得许清嘉真是个异数,当官都当了好几年了,还是没有练成一副铁石心肠,依然心系百姓,难怪他走了之后,南华县百姓皆常念叨他在时的好处,哪怕梅县令也没做过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儿。
大约只是在公务上没他那么尽心罢了。
“大人,万一到时候民乱,该如何是好?”他是镇压啊还是等着被百姓镇压?
高正一时心里也没主意了。
许清嘉召手让跟着高正的钱章过来:“你去骑匹马,去迎一迎舅老爷。当初他来南华县,就是你带着他去听书逛街的,如今招待舅老爷的事儿,还着落在你身上!”
钱章领命而去,许清嘉才有空搭理高正:“高大哥这是想哪去了?我将灾民召集到州府,就是怕县上无粮可赈,再闹出乱子来。既到了州府,怎么也不可能让灾民乱起来的,你且放宽了心,到时候只管干自己的老本行,瞧着闹事的,揪出去绑起来,待此事了了,再行审问。”
高正对许清嘉的话是深信不疑,自然领命。
当晚,整个云南郡州府百姓都有些不安。
天亮之后,九县难民齐聚城外,万一到时候闹起民乱来,流民进城,城里的百姓说不定也会受到冲击。
官府早已经贴了告示,明日城中戒严,百姓一律不许出城,这足以让百姓人心惶惶。便是州府衙署官员,也不知同知大人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各个猜测不已。
这两日早有各家夫人前来许府打听,都被胡娇糊弄过去了。
“我一个妇道人家,整日在后宅看孩子料理家务,夫君回来之后都半夜了,日日在书房,连说句话的空都没有,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些什么。难道他做出什么吓人的事儿来了?”
将九县灾民召集到州府来,算不算吓人?
楼夫人颇有些不安:“要不这几日就让孩子们先停了学,在家温习功课?”万一真有乱民涌进城来,关起府门家丁们还能抵挡一阵,将别人家孩子留在自己府里,万一照应不到出了事,可就不好交待了。
她的提议获得了大家的一致赞同。这帮后宅女眷们虽然没有每日上衙署议事去,可好歹州府发生了什么事,她们却是知道的。
许清嘉这晚难得有空陪孩子们,抱着许胖妞子玩了好一会儿,由着小丫头将他脸上印满了口水印子,还用小牙齿尝试着咬了一口她亲爹的鼻子,在他的鼻头上留下了几个米粒大小的牙印儿,这才罢休。
“明日有事,这让我如何去城外讲话?”
胡娇也有些担心,但又不敢将这担心说出来,免得给许清嘉增加负担,只调皮一笑:“不如我明日陪着你去?就算丢脸也是夫妻一起的,免得同知大人一个人丢脸!”
许小宝与武小贝还不知道许清嘉明日要去做什么,听得胡娇也要去,便踊跃报名:“我也去!我也去!”
夫妻俩相视一笑,许清嘉板起脸来,考校起儿子们的功课了。
许小宝与武小贝人是淘气了点儿,但是记性真不差,功课也学的不错,课文背的很熟。许清嘉听了面有赞许之色,等这俩小子去洗漱睡觉,他方夸道:“小宝的记性比起我当年来也不差了!”
家里也许又要出一个小学霸了,但是胡娇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老子聪明,儿子也不赖,就衬的她是个傻子了。
不过看到睡的口水都流出来的许胖妞,她又略带安慰:也许这一个会遗传她的学渣属性呢,好歹娘俩做个伴儿,免得衬的一家子里就她一个傻子。
许清嘉听她念叨:“妞子你一定要傻一点一定要傻一点啊,不然家里就娘一个傻子了……”本来凝重的心情都没了,顿时笑不可抑,指着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没事,阿娇傻一点才可爱呢!”他安慰她。
胡娇:“你全家都傻的可爱!”
许清嘉暴笑!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明天见!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第二日天色还未亮,北城门外已经陆陆续贯来了许多灾民,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差问清户籍,便将人指到早已经提前划好的地点,令灾民排队等候。
尉迟修一夜未睡,熬夜写了本奏折,内容则是云南郡同知许清嘉暂代郡守一职之时,因无力控制乱局,用计哄骗九县灾民前来,酿成流血事件,最后坑杀灾民以压制□□。
他一早写好了这奏折,揣在袖里,只等今日□□起来,只要百姓与官兵起了冲突之时,便可以将奏折快马传至京中。
天色大亮之时,云南郡府各级官员都早早来到了北城门外,看着眼前景像,不知道同知大人布的是什么局,都只能静待在侧了。
九县县令得了许清嘉之令,带着手下差役也来了,还用随行马车将本县的户口簿子带了来。
北城门外,此刻已经聚集了数千人,有官吏差役以及灾民,都是等待着同知大人今日揭晓谜底。
许清嘉来的时候,灾民的队伍里已经议论声不断,有人小声猜测:“听说……听说官爷将咱们召了来……不安好心……”
曲靖县染了时疫的村民被坑杀之事可不是假的!
也有耳目灵通的,提起现任同知来,持反对意见:“现在的同知大人听说当县令之时就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待咱们夷人百姓可也不差。可惜咱们都没命在他治下。我家亲戚在南华县,家里穷的叮当响,前两年二小子还在县学上学呢,每年衣裳吃食总不会短缺……”
旁边同乡摇头叹息:“咱们县学……哪有这样好事?”
去的孩子们都是关系户,几时轮得上穷人家孩子上学了?
十里八乡,各村夷寨,总有亲戚往来,有些消息传的飞快。况许清嘉在南华县任了五年县令,官声非常的好,就冲着这一点,知情的百姓也愿意前来州府探听一番。万一碰上个好官能解决他们眼前的困境呢?
不过近来各县总有好事者传谣,道是此次上面的官员恐怕会为了政绩而故意坑害灾民,有人信有人不信,因此等待的灾民才会议论纷纷。
待许清嘉往搭好的高台上一站,便有差役敲着铜锣静场:“都静一静,听同知大人讲话!静一静!”
灾民们饿着肚子上路,都饿的前胸要贴着后脊梁骨了,也就有点说话的力气,闹腾的力气却是没有了。
许清嘉站到了高台之上,朝着下面的灾民讲话,大意内容是,今年年成不好,大家粮食欠收,官仓也不够吃,但江南今年稻米丰收,粮食贱价,因此他想了个法子,召集了江南一帮商人,已经从江南水运了粮食过来,以成本价卖给灾民。
下面九县灾民,也有听得懂汉话的,便翻译给身边的乡亲们听。这些灾民听得同知大人竟然要大家掏钱来买粮,顿时都炸了锅,用各部语言开始咒骂,也有当场颓然坐到地上的。他们走了这一路,就盼着许同知靠谱点,能助大家度过灾民。哪知道这同知大人与许多官员一样,都恨不得将百姓骨头缝里最后一丝油水榨干。
高台之上,许清嘉身后站着的尉迟修心中快慰,暗道许清嘉这是在一心找死,不过鉴于这位同知大人死意坚定,他就不拉他了,正好也遂了他的心愿!
云南郡的其余官员听得这话,顿时面面相窥,该说这位同知大人是没脑子呢不是没脑子?百姓但凡有一点银钱,能不拿去买粮吗?难道宁可饿死都要省下银子?
楼玉堂楼远道还有段功曹等人已经不知道说什么话好了,唯有高正一腔热血跑来跟着许清嘉,哪知道才上任没多久就碰上这桩事,呆站在场下一会,听得耳边百姓嗡嗡嗡的议论之声,忽然之间心里就升起了一点勇气。
他跟着许清嘉远非一年,眼睁睁看着他一路高升,政令通达,将一个县治理的都快夜不闭户了。无论如何,他是相信许清嘉的能力的!
听着旁边有人煽动百姓此刻闹将起来,高正朝着身边的差役使个眼色,那差役便过去将巧舌如簧鼓动百姓闹起来的小子揪了出来,用跟粗麻绳绑了起来,扔在一边。
百姓见得官府居然绑起人来,也有年轻血性的,立刻叫嚣:“这不是在杀人吗?!这是不想让大家活了啊!”
居然引来附和声一片。
许清嘉立在高台之上,听着下面乱哄哄一片,有夷人也有汉人,好在他天性记忆力超强,哪怕仍旧不会说夷语,但这几年下来差不多的部族的夷语却是听得懂的。等大家闹哄起来,他才朝着敲锣的差役示意,那差役立刻绕着场中敲起了铜锣:“静一静!静一静!许大人话还没说完,等大会将话讲完,大家再讨论不迟!”
尉迟修心中暗喜,心道就算是讲完也没用了。
他这些日子就没瞧见过许府有什么商人前来,粮车更是没有,别是这位同知大人还真想将九县灾民圈起来坑杀吧?
总归他画张大饼给大家,等百姓们感觉到自己受了骗,一口吃食没有,恐怕……就不好收场了!
这才是他乐于瞧见的场景。
“各位乡亲,咱们云南郡虽然种粮食不行,但产的药材品种却十分齐全,且由于地理原因,药性十分的好。不瞒乡亲们说,本官舅兄就是做这生意的,一年总要往咱们郡跑个两三趟,据说江南的那些药商都很喜欢本地的药材。因此,此次让大家买粮,并不是拿现银出来,而是拿采来的药材来换!家里现在没有药材的也不要紧,只要按着户籍领了米粮回去,到时候按着粮价上交一定的药材也行!如果实在采不了药一时交不了,也不要紧,本官决定与这些药商联手,在云南郡开始种植药材,到时候就有医药博士以及药商们派人前来教大家种植,这粮食就算是工钱了,都可以抵扣!”
下面百姓听到这话,顿时又议论了起来:“许大人这话……是真是假?”
“反正是先领了米粮,又不紧赶着要银子,就算是假的咱也不怕,到时候粮食吃到了肚里,待来年收成好了也就不怕了。总归过了眼前难关再说!”
本地官员听得这席话,虽然还没看到粮车的影子,可是皆面露喜色,高正更是仰头去瞧高台之上那年轻的官员,只觉自己真是有伯乐之能,无意中就撞上了许清嘉这匹千里马。
只尉迟修垂下来的袖中手指紧紧捏着昨晚熬夜写好的奏折,手里的纸张都变形了,他却浑然未觉,似不能置信许清嘉竟还有这招!
怎么可能呢!
南诏夷边历来是个风俗古怪的穷地方,又因为百夷语言不通,风俗不同,极难治理,因此朝廷对此地的想法历来就只是维-稳,只要稳定和谐就好,难道还指望着本地繁华起来不成?
尉迟修不知道本地的地理情况,其实在此之前,许清嘉也并不太清楚云南郡具体都产哪些药材,只知道大舅兄这几年做药材茶叶生意似乎挺顺。家里的经济,他向来不管,只一心扑在公事之上,因此倒从来不曾过问过。
那日在书房里见到胡厚福写给胡娇的信,只道已经联络了十八家江南大的药材商,准备往云南郡运粮,许清嘉也大吃了一惊。
在他的印象里,百夷之地就只是未曾开化之地,每年粮食产量不高,百姓常年挣扎在温饱线上,初初接受云南郡,他也心里没底。特别是今年年成不好,他忽然意识到,哪怕他有再大的决心要当个好官,可是假如连老百姓吃口饱饭都解决不了,怎能称之为好官?
见到信,知道舅兄会代人送粮来,而且粮量巨大,足够解决目前难题,他除了感激,还有疑惑,难道云南郡出产的药材真的能买来这么多的粮食?
还是他家老婆胡娇看不下去了,好生替他科普了一番云南郡的地理知识。
别小瞧了这片地土,本地生产的药材极多,有三七、砂仁、当归、云木香、黄连、茯苓、天麻、石斛、诃子、胡黄莲、半夏、猪苓、穿山甲、麝香、冬虫夏草、何首乌、龙胆、川贝母、珠子参,党参,红花,鸡血藤等等,药用植物数千种,药用动物数百种,简直不胜枚举。
偏偏云南郡地理位置在大周偏僻,交通又不发达,大家身在宝山,竟然守着宝山饿肚子,当真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
数月以来,胡娇与胡厚福去信沟通,让他咨询江南大的药材商,问问看适当的土壤,云南郡有这么多的野生药材,是不是可以找懂行的药材师傅问问,大面积种植。
粮食收成不好,如果能将云南郡打造成一个大型的药材基地,向大周朝各地的药行输送药材,然后再从江南江北运送粮食来养本地的百姓,是不是可以解决本地粮食短缺的现状
许清嘉被她描述的大型药材供应基地给镇住了,当时看胡娇的眼神简直是用膜拜学霸的眼神来看她,让胡娇的虚荣心得到了大大的满足。
太阳一点点升了起来,在高正抓了好几个煽风点火的人之后,躁动的人群渐渐的安静了下来,皆伸长了脖子瞧着远处的官道。在许清嘉沉静的面容之下,尉迟修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来。
虽然许清嘉没有多说什么,但只露出的只言片语就让他心惊不已。
假如云南郡与江南的大药材商联手,开始大面积种植药材,万一解决了本地百姓的温饱问题,他还带领着百姓发家致富,到时候这份政绩就算是想抹也抹不掉的。
他心里暗暗思量,这才是个开始,一切还只是未知!
台下面,云南郡市令领着两名小吏走来走去,只等着粮队前来。本地市场也不算寥落,常有南来北往的客商,有前来贩运瓷器丝绸的,也有来此地买了药材茶叶回去的,还有专走吐蕃道往那边贩运茶叶瓷器各种商品的,只是到底人数不算多。听得今日同知大人的话,他对即将到来的市场繁荣充满了希望。
做市令的,市场繁荣了,他手里也就活络了,至少油水不会少了。
反是本郡的医药博士裴子明是个药痴,一听要推广种植药材,他就喜的抓耳挠腮,只恨不得站到高台上与同知大人讨论一二。
那边厢,许清嘉吩咐各县县令带着户口簿以及差役们开始在各县点名,核查人口,为发粮做准备。
日当正午,远远的已经听得官道上车马的声音,渐渐的近了,目力所及,竟然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粮队,那高高的粮车在道路上行走,拉车的骡马脚步疲沓,似乎已经走了很久的路,旁边骑马护卫的镖队各个精明干练,腰挎短刀,鹰视狼顾。
看到粮车的时候,不少灾民暗暗的咽了口口水,此刻哪怕是让他们生吞米粮,也能吃得下去。更何况这是未来几个月全家人的指望。那热切的目光一直盯着运粮车,眼看着满车的粮食被拉到了另外空出来的地方,由健壮的伙计们开始卸车。
胡厚福擦着汗,带着十几名药商前来与许清嘉见面。
“妹夫,没耽误事儿吧?!”
初时接到妹妹的书信,见她出的这主意,他也是震惊了。妹妹的想法也确实吓人了些。自古以来朝廷都重农抑商。江南也有地方种桑树养蚕的,但那都是在房前屋后,也不会占了农田。妹妹的主意似乎是要让本地百姓都种药材,朝廷会允许想到如今他妹夫已经执掌一方,胡厚福又放下心来。
不过他这几年专做云南郡的药材,已经尝到了甜头,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利润。只是野生的东西终究数量,特别是药材又关乎活人性命,与一般的商品不同。若能供应充足,药价降下来,于百姓却是一件大好事儿。
胡厚福到底心性淳厚,做生意也不曾泯灭良心。
他试着与相熟的药商相谈,哪知道一拍即合,偶尔碰上个反对的药材商,便换一家。反正江南之地药材商人不少,最后联络了十八家,又在市面上收购粮食,折腾数月,总算将这件大事办成了。
“大哥辛苦了!我替州府百姓谢大家一路辛劳,送了这批粮食过来!”许清嘉肃身与胡厚福前来的药材商人行礼,那些药材商人忙忙避开:“大人客气了!云南郡百姓能在大人治下生活,当是幸运!”
这些商人没想到这位云南郡同知竟然如此年轻。他们与胡厚福相识也才两三年,只见他豪爽守信,想着他家妹夫是当官的,正五品的官员,想来年纪不轻了,哪知道见面之时才知想岔了。
至此,云南郡的官员们俱是喜笑颜开,官商和谐,只站在一处看眼前盛景。许清嘉也不记介绍尉迟修给这些药材商认识。只不过大家都是人精,见一众官员对胡掌柜的妹夫极为推崇,此事又是他一力发起,便对尉迟修只是客气,倒也没多亲近。
尉迟修心中愤愤,眼看着一队队灾民按着户口簿子分了粮,按了手印,旁边记帐的笔吏一排排忙的额头滴汗,场景十分火热。分了粮的百姓们面对着大袋米粮,大家都腹中饥饿,扛又扛不动,便与旁边粮车协商。
这些粮车乃是下了船之后就近雇的,钱都由十八家药商付了,见百姓确实有困难,便让这些伙计们赶车去送粮。才卸了粮车,在旷野之处啃了些野草,又饮了水的骡马们都被套上了车,好几家百姓拼一辆粮车,装了分到的粮食往回走。百姓随车,眼珠子都不错的盯着自家的粮袋,生怕与别人家的混淆了。
尉迟修知此事已成定局,恨不得撕了手中奏折,只推托站的时间久了些,有点头晕,想要回去休息。
许清嘉并未抓住尉迟修的什么把柄,只隐约觉得他似有不妥。高正抓的那些人都还没有审问,只在人群里被揪了出来,嘴里塞的严实。高正又做的隐秘,许清嘉与尉迟修都没瞧清楚他下面的动作,此刻二人面上还是十分和气的。
“这些日子大人跟下官一起忙碌,想是没有休息好。尉迟大人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喝两口缓一缓。下官年轻,在这里照看着即可!”
尉迟修一夜未睡,心头又急又气,思虑着如何向贾昌交待,此刻面色确有不好,瞧着劳累过度的模样,也不再跟许清嘉客气,钻进了马车,很快就走了。
他走了之后,州郡的官员便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夸许清嘉这法子妙。不但解决了云南郡目下的困境,就连未来的困境都一并解决了。
只要有了生财之道,不怕百姓们再饿肚子。
“此事也不是本官一人功劳,除了本官舅兄与这十八位江南热心肠的药商掌柜,还要大家齐心协力,才能办成此事。仅凭本官一人,能办成什么事儿?!还要多谢诸位不嫌许某年轻识浅,都愿意与许某共事,在此多谢诸位抬爱!”
他们跟着韩南盛多年,许清嘉却是从地方上提拔上来的,若说全然服气,那是假话。只不过这些日子眼瞧着他做事勤勉有条理,又很谦逊,处惊不乱,对他已有了敬佩之意。更何况他到底是考上榜眼的,没两把刷子能在殿试的时候被点为榜眼?
大家是一边跟着许清嘉干,一边掂量着他的办事能力。
通过此事,倒让云南郡的官员们对许清嘉心服口服!
此刻,许清嘉身边的药商们都在胡厚福的带领下去城里寻个客栈洗漱休息了,发放米粮照看伙计之事都交给了管事。那些围着的官员有的回城去忙公事,有的留下来帮忙,钱章总算能近前来复命了。
他上前来与许清嘉磕了个头,欢欢喜喜的邀功:“大人,小的几年没见舅爷,一眼就认出他来。就只是这粮车有点重,走的慢了点,紧赶慢赶,没耽误大人的事儿吧?”
许清嘉这会儿闲了下来,心头大石落定,便有心情开玩笑了,蹙眉道:“莫不是你路上偷了懒,怎的晚了半日?再晚半个时辰,恐怕民乱都起来了,到时候你的脑袋都要保不住了,还敢跑来邀功?!”
钱章一听,吓的脸色都白了,“大……大人,小的一路之上就没停下来过,一直……一直跑着去的……”他在南华县见识过民乱,那时只是一个县里的几个村寨的乱民,若是九县灾民乱起来,当真不敢想象后果如何。
高正忙了一会子,也过来复命,见钱章这可怜样儿,“嗤”的一声笑了,“瞧你胆小的,有我老高在,能乱起来吗?!”他对平乱之事可是得心应手。
钱章见了他就跟见了救星似的,“我咋把县尉大人给忘了?!”抬头瞧见许清嘉的目光,紧赶着拍马屁:“有许大人在此镇着,就算是想乱也乱不起来!”
许清嘉都被他逗笑了:“油嘴滑舌!回去歇着吧!”
钱章眨眨眼,这就……没事儿了?
他真没耽误事儿?
高正朝他使眼色,他这才相信居然是同知大人在逗他,而且一本正经,偏他还信了。钱章顿时有种跟错了人的念头,话说还是夫人说话实诚,从来都不忽悠人,虽然暴力了些。
许大人这种一本正经忽悠人的毛病……真不太好!
等钱章走了,高正将自己逮到的几个人向许清嘉回禀,许清嘉吩咐他:“问出他们的名姓,看是不是这九县百姓。如果不是,就关到狱里好好的查。进城的时候弄个马车塞进去,别让人瞧见,办的隐秘点。”
若是九县百姓还好,只当他们是饿昏了头,瞧不清形势,这才上赶着跟官府做对。假如不是九县灾民,那就居心叵测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
真是好期待将来撕破脸皮,许大人用政绩刷上去,将老贾跟他家的走狗一路啪啪打脸啊!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这天晚上,许清嘉回家的时候,天都黑了。北城门外还有值守的官员,大家轮换班盯着现场,灾民也有城中富户送去了热粥,倒是那些县令差役们只能卷着饼子继续干活了。
许清嘉的意思,自己县里的事情自己理,虽然大主意他拿了,大问题他解决了不假,假如小事情上还要州府人员做帮手,那就是县上人员的无能了。
胡娇一天往城门口派永喜永禄跑了七八趟,俩小子腿都要跑细了,还不见大人回转,最后胡娇也死心了,知道许清嘉恐怕是不能回来了,只能吩咐灶上婆子将饭菜给温着,她自己将许胖妞搂在怀里哄她睡。
许胖妞昨晚跟亲爹玩的十分开心,今晚死活不肯睡,小脑袋在胡娇怀里拱来拱去,越过她肩头一直往门口瞧,小嘴里还喊着:“爹爹……”
胡娇在她肉乎乎的小屁股上轻拍了两下,念叨:“你那爹就是个工作狂,忙起来连你娘我都不记得了,还能记得你?你个小没良心的,到底是爹亲还是娘亲?”
“妞妞叫着爹爹,自然是爹亲了!”
房门口忽响起这话,胡娇惊喜回头:“你回来了?事儿都办妥了?”她自己瞎琢磨出来的,原本只是想着替许清嘉分忧,成于不成她心里也极为担忧。哪知道在兄长胡厚福与夫婿许清嘉的互相协助下,竟然也办的有模有样,胡娇心里未尝没提着,只焦躁不好对人言。
许清嘉满面笑容,春风得意,进来就将她们娘俩搂在怀里,在她额头上响亮的亲了一口,看到小闺女幽怨的小眼神,也在她的小胖脸上重重亲了一口,小丫头才眉开眼笑,伸着小胖胳膊求抱。
当爹的伸出手去接孩子,却被当娘的在手上拍了一巴掌:“还不快去洗洗,一脸的灰尘也敢往人身上蹭!”居然还敢亲上来!
许清嘉只得去洗漱净面,顺便将官服脱下来。
许小胖妞伸出去的胳膊落了空,双眼里顿时蓄了泪花,大有开腔要哭的姿势,胡娇忙抱着她轻哄:“好乖乖别哭,你俩哥哥这会儿可都睡下了,这一哭就全都吵醒了。你爹马上就来了,妞妞不哭啊!”
小丫头眨巴眨巴眼睛,人是不哭了,可眼睛却盯着许清嘉消失的方向。
直等她老子收拾干净了,来抱了她,这才破涕为笑。
“这丫头是跟了谁了,小倔脾气!”胡娇在她的额头上轻弹了一下,见她居然咯咯笑了,只能摇头叹息,“再这样粘着你爹,明儿就跟着他去衙署办公去,省得在家里人不来就念叨!”
许清嘉对许小宝与武小贝原来就算是慈父了,但是自从有了许胖妞,就能瞧出来其实他待俩儿子还是很严格的,读书识字一样不能差了,平时有个小毛病也必须要及时纠正。但对许小妞子那就是全然的放纵了。
腊月带着冬至从厨房里将温着的饭菜端了来,胡娇接过孩子来,许清嘉狼吞虎咽吃饱了,又有乳母抱着孩子去哄,丫环乳娘全退下去了,房里只余他们夫妻俩,许清嘉这才有暇讲今天发生的事情。
“……这次的事情多亏了阿娇与哥哥,不然眼前困境还真不好化解。或是灾民们过不了冬,真的乱起来,我这官也就当到头了!”他将胡娇搂在怀里,在她脸蛋上亲了一口,亲昵之情不言而喻。
胡娇食指轻佻的挑起他的下巴:“你拿什么谢我呀?不如……给大爷我笑一个?!”
许清嘉在外面当了一天的官老爷,回来倒是十分配合老婆的玩笑,立刻呲出一嘴白生生的牙齿,给他家老婆奉送了个灿烂的笑,还暧昧眨眼:“要不要我以身相许啊?!”
胡娇顿时笑场,在他脸上摸了摸:“瞧着最近小黑脸又成了个小白脸,我就勉强……勉强接收吧!”
同知大人将老婆打横抱起,几步到了床上,正欲解衣,胡娇却翻身坐起,“刚吃完了饭,消消食罢,别想这些有得没得。”
许清嘉搂了她一起靠在被垛上,二人头靠着头小声说话。
“看来这事儿解决了,明儿小宝小贝就可以继续去楼家上课了。这些日子各家女眷没少往咱家跑,这下大家都可以安心过个年了!”
胡娇近几日还特意跑到自家开的铺子里去查帐,以备万一。两家铺子都是来了云南郡之后,胡厚福陪着她重新开的,里面卖的还是胡厚福从各地搜罗来的东西,也收药材与特产,前面是铺面,后面却是个大院子,里面房子充做了仓库,也算是胡厚福在云南郡的据点之一了。
伙计掌柜还是当初南华县的老人,安顿好了之后又请了来,很是忠心能干,凡事一应不用胡娇操心。
许清嘉伸出胳膊来,让她枕靠在自己怀里,夫妻俩仰望着帐顶,他忍了又忍,才终于道:“我今日瞧着尉迟大人似乎气色不佳。本来我对他也没什么意见,就只觉得此次事□□关重大,便不曾向衙署官员透露。他这是生气我没告诉他实情呢还是生气我没跌根头呢?我就想不明白了!”
从心里讲,许清嘉真不愿意与尉迟修为敌。
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的好。
“假如他真的一心为云南郡百姓着想,你解决了这么大问题,无论他身体多不适,是不是都应该在露喜色呢?!如果面色铁青,非常生气,那……大约是想看你摔一跤吧!”胡娇身在局外,不必天天与尉迟修打交道,纯粹就事论事。
许清嘉身在局中,听了她这话,也不得不在考虑接受“尉迟修不是同伴而是敌人”这种假设性的可能。
他心底里其实十分沉重。
自入仕以来,许清嘉想的就是做一个好官,造福一方百姓,而不是把有限的时间都花在官场的勾心斗角之上。但事实上这类事情其实从来不可能断绝。在他身上也不会有特例。
怀里搂着的胡娇目光清亮,似乎从来不会被这种事儿困挠。许清嘉一直觉得他家老婆是个神奇的存在,她的心思说起来很简单,没什么太多要求,家常日子就足以过的有滋有味,别人欺到她头上来,惹急了直接粗暴镇压,压根懒的跟人家玩弯弯绕。可是如果细算起来,又不简单,无论是从教养孩子的细节,到在南华县审案,还有今次的药材粮食交易,总是透着种大智若愚。
有时候他都要怀疑她这小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
就像现在,她摸摸他的脸,笑的十分甜美:“无论尉迟修有什么招,好的坏的,你只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归自己立身正,难道还怕他构陷?等做出了政绩来,谁还能挡着了你的路?!”她此刻谈性正浓,还直起身来,盘膝坐在他面前,替他畅想未来官途:“夫君你想,只要你为官,每在一地便能造福一方,到时候大家提起你来,无不是你的能干。别人都靠阿谀上司升官,或者往京中送礼,你靠政绩往上爬,这却是谁也抹不掉的!”
许清嘉被她说的笑了,她说的这条路是为官之中最难的一条。
阿谀上司或者往京中打点都是捷径,唯有靠政绩升官最难,却又是正途。
好在他身边的这一位,出乎意料的心正,见识比之一般后宅妇人不知道要高出多少,现在许清嘉都常常忍不住佩服胡厚福:“舅兄到底是怎么将我家阿娇养的这么聪明的?!”
在许清嘉面前,胡娇最喜欢被夸聪明了。
这简直是让她找回自信的不二法宝。
她听到夸奖,顿时乐的唇角弯弯,还趴下去在许清嘉唇上亲了一下,被后者按着后脑勺重重亲了上来,大掌按着她的后背不让她起身,两具身子紧紧贴在了一起。
乳娘正欲抱了许胖妞进来,听得房里动静,又将她抱走了,摸着小丫头柔软的头发轻笑:“妞妞今晚还是跟奶娘一起睡罢!”
小丫头昏昏欲睡,压根不知道乳娘说了些什么。
第二日许清嘉才进了衙署,高正便迎了上来,小声向他回禀:“大人,昨儿抓住的那几个人,其中有三个人交待了,他们是奉了通判大人的令前去各县煽动百姓闹事的!”
抓了人回来,高正连夜审问,恰北城门外放粮的还没完,问出名姓便让差役去户口簿上查有无此人,姓名年龄家中人口田亩,但有对不上号者,必是假冒的。
这招十分厉害,被抓的人身份立刻就被揭破了,至少不能现编个九县境内百姓的名字了。
来回折腾了几次,又上了刑,其中的三个人便撑不住招了,听到是尉迟通判授意,高正也傻眼了。
他是抱着许清嘉的大腿升上来的没错,可没想过州府官员斗争这么残烈的,说是共治,通判却在背后使这么恶毒的手段,当真是没看出来。
真是一夜都没睡,天亮前在案子上趴了一会,半梦半醒间却做了个恶梦,等到醒来背上都汗湿了,却想不起来梦到了什么,总归是十分的不舒服。便一早守候在了州府衙署。
“可有证据证明这些人不是攀扯通判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明天见!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高正将熬了一夜的成果递上去,许清嘉细细的翻看过了证词,“除了证词,他们互相为证,再无旁的证物了”
若是乡间小民,只要互证,或者招供了,都可定罪,但事关朝廷命官,且官职要比许清嘉还高了些,高正是无论如何不敢轻忽的。
“旁的物证却是再没有了。”高正眉头打成了死结,也觉此事殊为难办。
事情都进行到这一步了,若是现在撤了兵,说不定这些人就会咬着他,若是现在还要继续深挖下去,假如还是挖不出旁的物证,又被尉迟修知道了,按他们个构陷之罪,到时候有理也说不清了。
到底尉迟修与许清嘉比起来,在朝中人脉要广的多,只单他的座师中书令贾昌就不是吃素的。
许清嘉略一沉吟,就有了法子。
“昨日尉迟通判抱恙回家,咱们今日就去探探病吧。将这些证词带上,再带一名招供的犯人,一起带到通判府去。”
高正虽不知他打着什么主意,但如今对许清嘉极为的信服,立刻照办。才过了半个时辰,许清嘉就带着人到了通判府上。守门的小厮见许同知亲自来访,一早跑去禀报尉迟修。
尉迟修昨晚又失眠了,他觉得自从遇上许清嘉之后,自己就开始失眠了,而且是越来越严重。
不过人既然到了门上,又不能关在门外,他只能起身去迎接,将许清嘉迎到了厅里,丫环上了茶,许清嘉问候过他的身体,这才转到了此次来意之上。
“不瞒大人说,今日下官前来,确是有一事比较棘手,定要让大人知道!”
他神色凝重,不似伪装,尉迟修就有几分摸不着头脑,“大事许同知都能处理,何况小事,哪有非我不可的事情呢?!”
原来云南郡如今政令下发,是必得许清嘉与尉迟修二人的印鉴才做数,但是这种许清嘉舅兄牵线,与江南十八家药商联手,欲在云南郡建立大的药材供应基地,却是商业行为,与政令无关,却又能解决眼前云南郡的困境,竟然不需要尉迟修的印鉴也能实施。
这事若是办好了,那必是大大一番政绩,到时候不止是许清嘉,便是他作为共同治理云南郡的官员,也能捞到政绩。现在的情况却是许清嘉撇开了他单独去干这件大事,而且还神不知鬼不觉,到了谜底揭晓的当日,他才知道这事儿。
眼前的这年轻男子,决非只会读死书的迂腐书生,尉迟修每想一次都觉如梗在喉。
他往日小看了的年轻男子此刻一脸愤慨,似乎气的脸都红了,朝他拱手施礼:“大人与韩府君共同保荐下官,下官感激的五体投地,但是,近来却有人在背地里中伤大人,下官气愤不过,这才前来与大人商议此事!自从大人来了云南郡,勤勉爱民,下官……下官无论如何也不能瞧着别人对大人这般恶意中伤,一定要将这些人严惩!”
尉迟修还当他这是想着昨日之事,让他心里不快了,这才大清早的跑来巴结他。因此笑道:“为官者哪有不遭人忌的,许同知不必过于生气!你这般心意,我自然明白,但与些宵小之辈倒也不必太过认真!”
许清嘉似乎非常生气,直接站了起来,愤怒的表决心:“下官一定要严惩这帮人为大人出气,大人清正廉明,岂能遭人构陷?!”
就算他没说是什么事儿,但尉迟修面上的情还是要领的,又宽慰了两句,许清嘉这才将袖子里笼着的供词递给了尉迟修,“大人您瞧瞧,这些王八蛋说的什么话?大人高风亮节,岂会与他们勾连做出这种事情来?既然要做出这种事,当初又何必要保荐下官?下官是万万不肯相信的,只等大人一声令下,下官必定严惩这帮人,为大人洗清污名!”
尉迟修接过供词,一页页往下看,越看眉头皱的越紧,心里已经急转了无数种念头,头一桩便想着,许清嘉是这信他还是不信他?
不信他的话,自然不会将这些供词拿来给他看,直接上折递上去就好了。那么如今就是信他了?
这话说出来,尉迟修都有几分不信。
大家都是混官场的,平时没事你捧我我捧你,但若真有问题,谁还不防着对方?
他面色阴晴几变,心中暗骂派出去的这几人都是废物饭桶,竟然教许清嘉拿住了,还审出前因后果来,写了供词画了押,只需递到大理寺去,就又是一场风波,结果如何,犹未可知。
“这……这又是从何说起?”
许清嘉于是将昨日之事讲明,又道当时被抓的这些人都是在下面煽动乡民,高正只当寻常百姓一般抓了起来,哪知道锁拿回去之后,一审之下不免大吃一惊,这些人皆不是九县乡民,籍贯未知。
想云南郡地处边陲,隔壁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吐蕃,如今两国都没有达成停兵协议,隔个一两年总要撕咬一回,讲不清来路的人定然要重视,别是吐蕃细作罢?
高正自然不敢轻忽,只能轮番用刑,熬了大半夜,哪知道这些人却咬出了尉迟修!
“大人,这些人狗胆包天,明知道自己死罪难饶,临死前却还要攀扯大人,下官真是……下官真是替大人愤怒!”许清嘉义愤填膺,似乎气的不轻,胸膛起起伏伏,模样十分恳切的望住了尉迟大人:“韩府君临去之时,让我但有决断不下之事,与大人好生商议,也不知这些人是哪里冒出来的,却要意图破坏下官与大人之间的信任,当真是死有余辜!只要大人一句话,这些人是杀是剐,都由大人发落!只是下官觉得,此事似乎有几分蹊跷,不如大人见见这些人犯?!”
不及尉迟修同意,许清嘉便朝外面扬声叫道:“将人犯押上来!”
不多时便听得脚步声,高正带着两名差役将五花大绑的一名犯人押了上来,那人抬眼瞧见尉迟修,目光便有几分瑟缩。尉迟修心知此刻许清嘉定然会注意到他的神色,因此他的神色也十分的淡漠,眉毛一抬似十分诧异:“下面的犯人,你为何要构陷本官?”
下面跪着的犯人原来还怀着一丝侥幸心理,没想到主子不认帐,顿时有几分慌了,立时便道:“大人,这事儿不是您安排我们去做的吗?怎的出了事便往我们身上推?!大人,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高正跟在犯人身后进来见礼,听得这话立时往那犯人身上狠踢了一脚,惶恐的向尉迟修见礼,完全是个上不了台面,又急于巴结上司的不入流的小官吏,谄媚道:“大人……大人这些贼子昨日审完了就是这样,非要攀咬大人!”
那贼子听了这话,嘴里又胡乱叫着:“大人救命啊大人……”
高正又狠狠踢了那犯人一脚,他似乎比这犯人还要慌张:“也不知大人几时让这些人惦记上了,下官……下官也没想着能审出这种结果来……”他一副懊恼欲死的模样,似乎恨不得当场将这嘴里胡乱攀扯的犯人给砍了,当真是个一心办案没小心得罪了上司的小官吏,十分的惶恐不安。
许清嘉道:“大人你瞧,这贼子死到临头还不悔改,还要胡乱攀咬!”
他们一个惶恐一个气愤,当真是倾情演出,超常发挥,就连厅里侍候茶水的小厮也觉得许同知对他家大人之心可昭日月,又莫名对倒霉蛋高正有了几分同情。
这一位听说是南华县的县尉,才提拔上来也没几个月,就捅了这么个篓子,他怎么就那么不开眼,抓谁不好,非要抓他家老爷身边的人呢?
通判大人也是他这种不入流的小官吏能得罪的?!
事到如今,尉迟修再不表态就说不过去了。
他将自己手边茶盏砸了下去:“大胆贼子,你满嘴里胡吣什么!当本官不敢治你的罪吗?!”
旁边侍候的贴身小厮傻眼了,大人这是……来真的?!
下面跪着的人正好这小厮也认识,往日交情还不错。只不过身份地位不同而已,在尉迟修身边也算是各司其职。
犯人:“……”
尉迟修这话本来是提醒这犯人,若是乱说话就治他的罪。让他多长长脑子,别攀咬出自己来,或许还有救。哪知道许清嘉比他还气愤,拍着桌案又站了起来,指着这犯人破口大骂:“大胆贼子,连自己籍贯也说不清楚,那定然就是吐蕃细作了,派来离间我大周官员,倒是好算计啊!大人你看,该怎么处理这帮贼子?”
那人犯此刻脑子一阵清醒一阵糊涂,通判大人这是保他们还是不保他们?
一旁的小厮心头也打起鼓来。
尉迟修暗中咬牙,终于开口:“将这帮细作以国法论处!立时处斩!以儆效尤!”
许清嘉几乎可以感受到通判大人矛盾的内心,但面上却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似乎替尉迟修出了一口恶气,“既然已经定了罪,大人还要在这卷宗上盖上印鉴!”
结案陈词他早写好了,如何量刑都引经据典,只不过就等着尉迟签字盖章了。
这就好比前面的戏文都写好排好了,只差尉迟修这道东风了。
尉迟修脸色铁青,似乎被气的不轻,令小厮去捧了通判大印来,在卷宗上盖了印,那犯人杀猪一般嚎叫了起来:“大人你一定要救我!大人你不能翻脸无情啊大人……”被高正摸出帕子来直接塞住了他的嘴,十分抱歉的向尉迟修赔礼:“大人身体抱歉,这厮还吵闹不休,下官这就将他带走,打扰大人了!”
他人虽瞧着十分惶恐,但手底下却十分老道,与另外两名押解犯人的差役将这名人犯拖了出去。那人犯死活不肯出去,眼睛里全是垂死挣扎,挣扎的俩眼珠子都红了,表情十分扭屈绝望,到底还是被拖走了。
许清嘉向尉迟修告辞,请他好生养病,只道云南郡有他,凡是污蔑尉迟修挑拨他们之间关系的细作都必定保不住小命,总之对二人的合作关系抱着十分美好的期许,对尉迟修十分信赖感激,各种誉美之词,都是对尉迟修的人品认证。
经过这么一闹,尉迟修只觉颓然,好不容易送走了许清嘉,他便瘫倒在了椅子上,气的手抖,半日都动不了。
这姓许的好手腕,打着为他着想的旗号上门来,却是逼着他自断手臂!他此次带到云南郡的帮手一次性折进去大半,如今只余一人,还是日常跟着他在衙署办公的,压根不能派出去办事!
尉迟修肚里烧着一团火,只觉五腑六脏都被烤的生疼,目光阴鸷,森森盯着厅堂门口,路过的小厮们看到这眼神都骇的缩了回去,总觉得害怕的紧。
马车上,许清嘉与高正却笑容满面。他从暗屉里拿出一小壶酒,又摸出俩酒杯,斟了两杯,“高大哥来与我干一杯!”
高正也很是高兴,办完了这桩大事,他心头大定,与许清嘉连干三杯,击掌而叹:“真是痛快!亏得往日我自负见多识广,今日瞧大人这法子,却是妙极!尉迟修既然不怀好意,大人倒真不必对他客气!况且这砍人的令是他下的,印鉴是他亲手盖的,也不知他今晚睡着了胳膊疼不疼?”一气砍了这么多臂膀,大约是疼的吧?
其实三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事儿是尉迟修做的无误。昨晚许清嘉还心存犹疑矛盾,今日起来见到高正递上来的证词就差点吓出一身冷汗来。若是教尉迟修得逞了,不说他自己,便是家中妻儿都要受牵累。
在官场上生存,当真是险如刀锋行走,稍不留意就有性命之虞。
也亏得他应对及时,又没出大乱子,但今日的事情却给了他一个深刻的教训,若是还禀着妇人之仁,将来累及家小,那就是他此生的罪过了!
高正如今很自觉的将自己绑到了许清嘉这条船上,他从来就没这么清晰的认识过官场派系之争。就算许清嘉没有根基,无门无派,但如今却正是逆流而上的时候,高正又是个天生的赌徒,既认定了许清嘉能带着他鱼跃龙门,自然是死心塌地要跟着他博一博的。
回家之后,再三叮嘱高娘子,定然要对胡娇恭顺,来往交好,又教导儿子,要听许家哥哥的话,做完了这些,他才放松下来,又亲自跑了北城门一趟,见各县乡村民过冬的米粮都已经分发完毕,而且都记录在册了,到时候由这些商人统一在各县城设点,按着賖了米粮折算的银钱来收药材,据说多余的还可以付银子。
分到过冬粮食的百姓都十分高兴,又听得这些商人要派人前去各县教大家种植采摘药材,这等于是给大家指出一道金光大道,似乎好日子都在前面等着大家,别提多高兴了,嘴里都记着许同知的功德,又因为同知大人那张清隽的脸庞,颇得大姑娘小媳妇的好感,就连六十岁的老阿妈也觉得他生的英俊不凡,直是天人下凡!
胡娇却不知道因为她出了个点子,结果最后功劳算在了她家老公身上,且为他招来无数仰慕的女性。只等被人拦在当街要给许清嘉做小星,她才醒悟了过来。
话说百夷之地,有许多勇于表达感情的少女们,这次拦车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三姐妹,就跪在她马车前面不肯起来,非要跟着她回家来服侍许大人,周围一帮围观百姓。
“我们夷人两情相悦,便可在一起。我们知道你们汉人不同,男人身边添女人,是必须要征求嫡妻同意的,今日我们姐妹三个便请求夫人答应我们入府,一同侍候许同知!”
为首的百夷少女说着别扭的汉话,虽然不太标准,但胡娇却听得十分清楚明白。
围观百姓十分善意的起哄:“夫人,您就收了她们罢!在咱们百夷,有的部族姐妹几个嫁同一个男人都很正常。你们汉人还有三妻四妾呢!”
胡娇第一反应是握拳,似乎这个动作能够缓解她此刻面临的困境。腊月见她面色难看,立刻握住了她的手:“夫人……夫人万不可动手!”她家这位夫人真动起手来,下面三朵金花受了伤不要紧,让围观百姓误以为她家夫人是个残暴的人,那就不好了。
胡娇长呼了一口气,似乎将心头的郁气压制了下去,这才掀起车帘,笑道:“想服侍我家夫君也不难,不知道你们都有什么本事?”
那三姐妹只当她答应了,顿时大喜过望,立刻向胡娇报上自己所长,一曰能歌,一曰善舞,一曰会针线茶饭,胡娇侧头一笑,似乎略为失望,“怎么办呢?三位小娘子不知道听没听过,我家夫君乃是几年前的榜眼,就是说他既不爱听歌也不爱看舞,针线茶饭我们府上丫环婆子都会做,大人唯一的爱好便是读书。他自己除了读书,没别的爱好,就算是要纳妾,也要寻个会读书识字吟诗作画的才女,也好与我家大人诗文唱合!”
那三名百夷少女面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同知大人生活之中真是太没情趣了!
百夷对歌对舞可是情人间促进感情的方式,同知大人既不会唱也不会跳,白张了一张英俊的面孔!
胡娇从这三位少女面上似乎瞧见了“初恋幻灭”的打击,她心中暗道自己真是想太多了。二人夫妻多年,她信奉许清嘉没错,可是事到临头心里头却还是非常不是滋味。
当日回去之后,她就让永禄寻了钱章来,问外面的情况。
钱章平日对许清嘉也很是恭敬,但若把这夫妻俩排在一起,他的心就不自觉的偏向了胡娇这边。没办法,当初这位夫人实在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生难忘。
胡娇但有所问,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市井传闻,以及同知大人在上下班途中遇上示爱的夷族小娘子已经好几起都抖搂了出来。不过钱章向胡娇保证:同知大人都是坚决拒绝的!
那些少女被拒绝了之后,痛定思痛,这才转头来求胡娇的。
试想她们既然能跟同知大人两情上悦,还有同知夫人什么事儿啊?
可是后来发现同知大人这里不好攻克,这才将目标转到了同知夫人身上!
胡娇:……
让她说许清嘉什么好呢?
“放你出去办公事,替灾民解决饥荒问题,你倒好,居然引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春心萌动!”
被挡了车驾的当晚,她就将甫一进门的同知大人拦住,准备好生敲打一番。
许清嘉也知道此事瞒不了胡娇多久,但本着侥幸的心理想着能瞒一日是一日,只不过没想到那些夷族少女当真锲而不舍,竟然将阿娇堵到了路上。
——看来今晚要做好写检讨睡书房的准备了!
同知大人见老婆似笑非笑睨着他,立刻狗腿的上前去表忠心:“我对阿娇的心思天日可表,阿娇万不可误信人言!”比跟尉迟修表白还要诚恳百倍.
胡娇回身进去坐下,丫头婆子们赶忙将孩子们往外哄,许小宝与武小宝想要留下来看戏,许胖妞子要让爹抱,同知大人忙着哄老婆,额头都要见汗了,对家里的小姑奶奶暂时没空理会,让乳娘抱着她出去玩儿。
许胖妞子在乳娘怀里扯着她爹的袖子准备放声开嚎,许小宝与武小贝使个眼色,俩人一边一个站在胡娇身后,还要帮腔:“爹爹,你到底在外面做了什么事儿?怎的段家哥哥说我们家很快便要添二娘三娘四娘五娘……”
许清嘉恨不得在儿子额头上敲个包出来,都什么时候了这熊孩子还跟着裹乱?!
是亲生的吗?!
亲生的儿子落井下石,不是亲生的那一个也不甘人后,立刻随声附合:“家里有了二娘三娘四娘五娘,是不是也要添个二爹三爹四爹五爹?”
胡娇:“……”
这孩子从哪里听来的混帐话?!
许清嘉:“……”
不是亲生的果然更狠!
许小宝摸摸武小贝的脑袋,似乎在夸他干的漂亮,然后好心道:“娘你不知道吗?百夷不光姐妹几个可以共嫁一个丈夫,便是兄弟几个也可以只娶一个妻子的!这个倒是很公平!”
同知大人:“公平你个头!”终于没忍住一巴掌朝着这熊孩子的屁股扇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胡娇一时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好一个训夫会,没想到被这三个熊孩子一搅和,倒成了全家批斗大会。不提许胖妞子一心一计要往她爹身上扑,其余俩小子似乎对许清嘉被夷族少女仰慕也很是耿耿于怀。
“能不介意吗?已经有人跑到楼家大门口去赌我跟小贝了!段家俩兄弟这些日子没少笑话我跟小贝,还说咱们家要尽快买个大宅子。”
这跟买大宅子有什么关系?胡娇一头黑线。
武小贝好心解释:“段家哥哥说,爹爹的女人家里要是多的塞不下,可不要买个大宅子来盛吗?”
胡娇埋怨的瞪了许清嘉一眼:“你瞧瞧你瞧瞧,孩子们都被这事给影响了!”她真是想仔细将同知大人给捶打一番,考虑到在孩子们面前,还是给他留几份脸面罢。
许清嘉也很是无奈,“我真没想往家里领人,夫人明鉴啊!”
夫人明不明鉴他不知道,可俩小子却似乎借此机会大挫他的父威,站在胡娇身边左一句右一句的添柴加火:“娘,你是不知道,那天有个夷人少女在楼家门口拦着我跟小贝,说了一堆话,还送了荷包要我们带给爹爹。那夷人少女瞧着比娘年轻多了,也就……也有十四五岁吧。”
胡娇摸摸自己的脸,陡然间生出危机感来:“难道我很老吗?”她也才二十出头,就已经迈向了黄脸婆的行列吗?
男人变心不可怕,她自己变成黄脸婆才可怕呢!
想到此,她立刻去拿了个铜镜来,对着灯光仔细的瞧自己的脸,可惜这铜镜失真,只瞧着朦朦胧胧的,颇有种灯下观佳人之效,大约是一概细纹之类全被隐藏了起来,自己也瞧不清楚。
许小宝与武小贝虽然向胡娇告状,但事实上对自家不动粗的爹爹比暴力的娘亲要害怕许多。同知大人一向是用学识来碾压无知的人民群众,以前只有胡娇三个,如今又添了许小宝与武小贝二人。
因此,胡娇去拿镜子,这俩小子就揪着她的衣襟一路跟过去,大有誓要站在娘亲一边,坚决不会自家爹爹包庇隐瞒的意思。
许清嘉都要气笑了,趁着老婆照镜子,朝俩儿子丢过去一个眼刀子,俩小子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心道似乎今晚要吃大亏了!胡娇还当这俩孩子冷了,忙大声吩咐丫环们给拿两件衣裳过来。
快到了年底了,天气转凉,这俩小子可别着了凉。
“阿娇脸上一点皱纹也没有,还跟当年咱们成亲一样年轻,别听俩小子瞎说!”
同知大人也凑了过来,在镜子里共赏老婆娇颜。此刻也顾不得这俩小子在此拆台了,还是要迅速挽救劣势,尽快忽悠老婆放弃暴力的念头,最近的日子恐怕都不好过了。
许小宝与武小贝默默从胡娇身边退开一点,好把位子让给他们的爹爹。哥俩还对视了个凄惨的眼神,各自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下许清嘉: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娘一个人出去还好,冒充十四五岁的小娘子或许会有人信,可是拖着他们兄弟俩出去,怀里再抱个许胖妞,谁会信她还是十四五岁啊?
不过他们的娘似乎很吃这一套,听了这话居然喜孜孜转过头来确认:“真的?!”
同知大人再一次十分诚恳道:“自然是真的!难道我还会骗阿娇不成?”
许小宝与武小贝默默的再退开几步,顿感大势以去。他们兄弟俩难得并肩战斗,想着有娘亲这座大靠山,一定不会有败绩的。哪知道……听了甜言蜜语的娘亲临阵倒戈,居然忘记了战斗的初衷。
年幼的小儿郎们在心里模模糊糊涌上个念头:似乎……女人都是靠不住的!
你看腊月姐姐,被永寿哥哥送几朵绢花,立刻就隐瞒了爹爹外面涌现大批仰慕者这种事情。他们小兄弟俩偶然撞见,还在诧异不就是几朵绢花嘛,腊月姐姐又不是买不起,居然也能被收卖了,脸上跟搽了胭脂似的,都要红透了。
就连许胖妞子,说了让她别哭别哭,喂了莲子糕给她,这丫头几口吞完,见没得吃也会继续扯开了嗓子哭——当人家哥哥很辛苦的好吧?!
兄弟俩小心往后退去,房里抱着许胖妞子的乳娘用一块糕点哄的许胖妞子不喊了,只埋头专注吃食,也悄悄放轻了脚步从房里挪了出去,丫环们是早就悄没声儿撤走了,只等许小宝与武小贝眼瞧着退到了门口,再有一步便出去了,耳边响起同知大人的声音:“你们俩个站住,今日的功课可还没考校呢。”
俩小子跟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叹了一口气,磨磨蹭蹭过去了。
同知大人考校儿子功课的时候,胡娇从来不多嘴,且由着他去考。不过近来这俩小子心气浮躁,听说前几天城里杀了几个吐蕃的细作,张榜公布了这几人的罪行,意图煽动灾民闹起来,最后被机智的官差给捉住了。这俩小子当时还想着去看法场,结果被永禄哄着死活不带他们俩去。
为此兄弟俩跟永禄闹了好几天的脾气,不过永禄很有原则,说了不带他俩去就不去,且将他俩看的死紧,连自己跑着去的可能都没有。
后来还是听楼府的小厮们讲起,那几名吐蕃奸细被捆绑了,嘴巴都塞起来,一刀一个砍了。监斩的是他爹与通判大人,围观百姓拍手称快,都道斩的好!
若是九县难民进了城,乱将起来,城中百姓哪有好日子过?
高烈还在他们面前炫耀,那几个吐蕃细作是被他爹抓住的。为此几个孩子都围着高烈,想要知道高正如何识破细作的,可惜高烈吭哧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再加上时不时被夷人小娘子们拦在放学的路上,孩子们也受了影响,顿时被同知大人考糊了,都是一副心虚的模样。
许清嘉冷笑一声:“我说你们怎么今日有空在这里闲着,原来是最近的心思都跑到别处去了!”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一人挨了十戒尺,手心火辣辣的疼,为了不影响写字,打的都是左手:“回去之后,把最近的功课各抄十五遍,明儿交上来!”
俩小子都快哭了,垂着小脑袋退下去了。
等孩子们都不在了,胡娇才冷笑一声:“同知大人真是好大的威风!这是得罪不起我,拿我家儿子撒气呢?你怎么不来打我呢?”说着就将手朝许清嘉的方向伸了过去。
许清嘉忙将戒尺扔在一边,走过去挨着她坐了,陪着笑脸哄老婆:“哪里哪里!儿子不也是我的吗?阿娇心疼,我又何尝不心疼!只是你听听他们,这些日子外面人心惶惶,他们连读书的心思都没有了。小小年纪浮躁成这样,将来难道还指望着他们干大事不成?”
胡娇也承认最近的事情严重影响了孩子们,况且他们还放了几天假,疯玩了几天。别瞧孩子们年纪小,他们家这俩只其实很敏感,外面发生了什么他们都能听到一点,再发生被夷人少女拦路的事件,无怪他们都要开口抱怨了。
如今家里环境很是宽裕,马车也置办了两辆,一辆专载许清嘉去衙署上班,另外一辆早晚接送孩子们上下学,胡娇出门便用着。
“他们才几岁?你是不是对他们要求太严格了?”
纳小妾的问题上,完全没得商量,那就是胡娇的底线。但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两个人还是有商有量的。
许清嘉见她态度松动,便知她只是心疼孩子,但他训戒孩子们,她却也不肯在里面挡着拦着当个慈母,既给他这当爹的留了面子,也让孩子们多长个记性,知道无论如何功课是不能落下的,不能因为外界的事情而耽误功课。
他在老婆面上亲了一口,被他拨开脸去,他又腆着脸凑上去亲,又向她诉苦:“咱家小宝小贝这么聪明,大眼睛眨巴眨巴,你当我舍得动手啊?可是孩子们不严着些,这俩小子又一肚子弯弯绕,将来还不得反了天去?”
胡娇也觉得他这话有理,忽想到险些被他蒙哄过关,便又板直脸来道:“我觉得儿子们说的也没错,咱家是应该换个大宅子了。不然那么多仰慕者,万一你哪天回来,身后跟着一串,我可怎么安置呢?”
“你当是提粽子呢?还一串呢!”许清嘉都被她给逗乐了,“我就爱看你这小醋桶的模样,透着刁蛮可爱!我谁也不要,就要你!反正妞子也不小了,不如咱们再生个孩子?”
胡娇都被他给气笑了,你跟他谈外面的仰慕者,他跟你谈再生个孩子,“你不会是准备趁着我大着肚子去外面打野食吧?”
同知大人立刻赌咒发誓:“我哪里敢啊?!就算跟着方师傅练了几天,那也决计不是阿娇妹妹的对手啊,这不是净等着挨揍呢吗?”见胡娇眼神不悦,似乎怪他领会领导的精神不够,又道:“当然,我决不是因为害怕阿娇揍我,这才不敢纳妾的。我完全就是心里只有阿娇一个,看到你我就……走不运道儿了!怎么都爱不够!”
胡娇的唇角悄悄弯了起来,下一刻同知大人就凑了上来要亲,被她一把推开:“回来都没洗洗,还往人身上蹭!”
“阿娇是说洗过就可以蹭了?”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见她侧头不语,只唇角翘起,便大笑了起来,唤丫头们提水来沐浴。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明天继续!
ps:想象一下尉迟修亲自监斩自己心腹的场面就觉得好憋屈,一口老血都要吐出来了有木有?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刚进入腊月头上,许小宝还没过五周岁生日,宁王殿下便带着崔五郎前来,要回京过年,准备带武小贝回一趟长安。
这消息就跟打在许家人头上的惊雷一般,虽然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但从来没想过来的这么突然。除了一岁多的许胖妞子还不懂事,许清嘉与胡娇,乃至许小宝都愁肠百结起来,就连贴身侍候的小厮永禄也愁眉不展。
宁王殿下开了口,许家人没道理拦着不让武小贝回长安。因此这晚同知大人下衙之后,特意带了酒,与宁王殿下交流育儿心得,喝到酣处,同知大人醉了,拉着宁王殿下的袖子死活不撒手。
“小贝……从他只有下官鞋子那么大的时候,臣就与臣妻操心了这么大,他也从来没离开过我们……他又不懂宫廷礼节……殿下答应下官,一定要好好照顾他………”
宁王哭笑不得的看着这醉糊涂的家伙,想到外界盛传这位许同知爱民如子,此次云南郡遭灾,朝廷未曾拨款赈灾,他自己居然就解决了此事,一点民怨没生,可谓手段老辣,偏遇上武小贝的事儿,怎么就糊涂起来了呢?
武小贝那可是他的亲生儿子。
这算去年一名美人怀了身孕,他直接将人送回王府去安胎,听说年中也生了个儿子,他都没觉得能跟小贝比。
崔五郎大概是瞧清楚了宁王心中所想,坏笑着满饮了一杯,指着许清嘉笑:“许大人怎么就跟卖子一般呢?”本来还要几句话,见许清嘉一双醉眼看过来,立刻闭了嘴,以示自己什么也没说。
许同知是个好性子的,得罪了不要紧,可是他家里那一只胭脂虎就不好得罪了,他可不想被胡娇记恨。
宁王殿下嘴角暗抽,很想跟许同知说明一下,他带着武小贝回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难道还能发生什么事儿不成?许同知的担忧虽然令他动容,但他对自己的能力也是非常有自信的。
轮到胡娇,就不似这么欲语还休,非要灌完了酒才半吐半露的表示担心了。她是当娘的,除了给武小贝打包了随身衣物,还准备了一堆他喜欢的吃食玩意儿,聊解他路途寂寞。
武小贝还不知道自己要被宁王打包带走,从这里走向大周帝国最繁盛的地方,见识权力巅峰之上的风景。只当要跟着宁王出门远游,过个三五日就回来了。亲过了妹妹,与依依不舍的许小宝告别,约好了回来之后一起去学堂再创战绩,最好是将段家小子们打的落花流水,最后拍着胸脯子表示:男子汉大丈夫……哎呀哥哥我还没走就已经开始想你了可怎么办?!
兄弟俩的小胖手使劲揪在一处,胡娇在后面也觉感慨不已。亲自提着武小贝的包袱去见宁王,嘱咐了得有一箩筐的话,从吃喝到玩耍,还有功课进度,生活习惯,宁王自觉长了许多见识,原来……孩子是这么带的!
认识这妇人多年,从来没见过她这么啰嗦,只一个保暖问题就交待了快半个时辰,摸了又摸武小贝的大脑门,末了将他香软的小身子搂进怀里,轰炸完了老子开始轰炸儿子,就连酒后才醒的许同知也觉得老婆唠叨过头了。
宁王听她事无巨细的交待如何照顾好武小贝,还没觉出区别来,等是她开始跟武小贝亲自沟通,才察觉出她叮嘱父俩的内容完全不一样。
武小贝的除了不能乱跑,要听宁王的话,不能随便乱吃别人给的东西,到一个人势单力孤,不要随便跟别人家的小朋友打架,每天按时睡觉练大字,最后似乎实在不放心,又向宁王要求:“小宝还小,身边又没侍候的人,等回了长安城,王妃定然会照顾好他。只是才离了家,能不能先让永禄跟着他,等他适应了长安城,再让永禄回来?”
听说侍候皇室的都是太监,永禄外部条件不够,只能暂时过渡一下了。
宁王殿下岂能拒绝?
一行人往外走的时候,武小贝感觉自己带走了永禄,最近几日哥哥晚上就没有睡前故事了,他就十分不好意思,向许小宝再三保证,一定会让永禄回来的。
许小宝很是大方:“小贝如果使着永禄顺手,就先让他跟着你罢,哥哥不要紧的,这么大了不听故事也能得得着!”就只是晚上再也没人跟他抢被窝了,白天也没人跟他抢好吃的了,当真是……十分的忧伤寂寞呀。
被当作物件推来挡去的永禄只能乖乖收拾了行李,跟着武小贝爬上了宽敞的马车。胡娇拖着许小宝的手儿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只觉心都被人剜走了一块,当真是……难舍难分。
武小贝从车窗里伸出脑袋来,笑嘻嘻朝他们摆手:“娘,哥哥,我过几天就回来了!”
胡娇:这孩子以为长安城是有多远?三五个时辰就到的邻省邻市吗?
她心里的伤感教这小子一句话就给打散不少,只能与许小宝与他不断挥手,待要再叮嘱,马车已经启动了。
骑着高头大马的许同知与宁王殿下并绺而行,准备送到城外再回来。沿途遇上了运药材的车队,似乎是今晚要在州郡住一晚,明日便要前往江南或者全国各地,但这些车队似乎走的都是同一个方向,便奇道:“这些人怎么走的都是同一个方向?我听说你解决了今年云南百姓的赈灾问题,没跟国库要银子,可有此事?”
“州府已经有了江南药商会馆,各县乡收药材的江南药商掌柜伙计以及赶车的来了都往那儿跑。”集中又便于管理。
关于此事的折子许清嘉已经递上去了,还没看到上面的批复。再说此事讲给宁王听也无碍,便将自己甫接云南郡的担子,千头万绪,又有九县灾民,都觉得要撑不下去了,没想到最后却是自家老婆机智,自行联络办成了此事,解救他于危难之中。
他本性坦荡,对着尉迟修不能说,免得横生枝节,更不能向朝廷申请嘉奖,也没这个先例。不但朝廷没有因为妇人参政而嘉奖的先例,相反还会认为他后宅不肃,自己又无为官之能,还要枕边人来出谋划策,说不定最后还要得个申斥,因此许清嘉心里未尝不想与人分享自家老婆的能干,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罢了。
如今有了个合适的人选以及机会,自然要讲一讲了。
“殿下有所不知,此事若不是内子,恐怕也办不成。都是她的主意,见我公事上有了难处,便自行联系舅兄,做成了这件事才告诉我。而且——”同知大人双目放光,满心满眼的骄傲,“内子说,云南郡药材特别丰富,除了采摘野生的,还可以尝试种植,争取将云南郡打造成大周最大的药材供应基地,既能活一方百姓又能救人无数,到那时候,我云南郡的百姓有了银子还怕没有饭吃吗?”
武琛万没料到此事竟然是胡娇的主意,他以前只觉得这年轻的小妇人有时候透着几分小狡黠,有时候又有几分呆笨可爱,没想到还能将一方死棋盘活。
大约是觉得许清嘉这微笑有几分刺眼,宁王殿下便扭过头去瞧道路两旁的酒旗,有夷语有汉字,颜色漂亮鲜艳,带着一股浓郁的异族风情。
他在此地多少年,深知夷人日子艰苦,碰上灾年就要挨饿,但是历任官员从不曾想过要如何改造这块土地,只是有了灾情就放赈,少饿死些人就算是积福了。
其实这几年大周一直在打仗,云南此地有吐蕃连年骚扰,西北有回纥时打时合,东南有倭寇作乱,年景又时好时坏,国库也不丰裕,许清嘉当初接了圣旨,暂代云南郡守一职,他是知道的,与崔泰讨论,只有四个字:内忧外患。
边境不太平,地方官员也不好当,偏许清嘉不是个肯压榨百姓膏腴的清官,这就更难做了。
崔五郎嘴巴里就跟塞了个鸡蛋似的:“这主意倒是妙啊,她也能想得出来?!”以往真是小瞧她了!
胡娇是有几分小聪明,虽然是个莽撞性子,可是却十分有灵性,又怜悯百姓,至少是崔五郎认识的官眷里面,待百姓最有慈悲心的一位。
许清嘉还怕他们不信,再次笑着申明:“是啊,这主意确是内子想到的,五郎若是不信,大可问问我家舅兄!”老婆聪慧,似乎比他自己有干才更教他高兴。
直将众人送出城去,武小贝搂着许清嘉的脖子不撒手,十分不放心的叮嘱他:“爹爹,我走了之后,你可别往家里招二娘三娘四娘五娘啊!不然……不然娘跟哥哥要伤心的!”段家小子有段时间看到段夫人郁郁寡欢,就对段功曹心生不满。
许清嘉哭笑不得,将他搂在怀里抱了又抱,再三叮嘱要他听宁王的话,这才放了这小子走。
直到瞧不见云南郡高大的城墙了,武小贝才郁郁钻进了马车,抱着永禄的胳膊几乎要淌眼抹泪:“永禄哥哥,咱们什么时候回来?我想我娘了!我想哥哥了!”
之前还没有要分别的真实感受,出门的兴奋完全压住了离别的伤感,且掀开车帘看到许清嘉的身影,这小子莫名就觉得安心。等家里人真正一个也不见了,身边只有永禄陪着,他才觉出了伤心。
永禄心道:小没良心的,我还当你不伤心呢!
京城的贾府,中书令贾昌下朝回来,就在家里大发脾气,砸了个玉石纸镇,将尉迟修派来送信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若是尉迟修在他面前,保不准都要被这位老大人揍一顿。
“这就是他的本事?不但没成事,还被个小子卸去了臂膀?!”那其中两名幕僚还是他给的呢,如今家小都在京城,人却以奸细的罪名给斩了,当真是尉迟修的无能!
“那许同知事前一点口风未漏,我家大人只当此事无可挽回,国库拨不出赈灾银子,只能地方上自己想办法。我家大人想着粮食却不是能凭空掉下来的,无论如何许同知是翻不了身了,哪知道……哪知道……”
贾昌冷笑一声:“先时我收到他的书信,还当此次定然能将姓许的小子打到泥地里,现在倒好,不但没打到泥地里,还让他翻身了!今早圣上还在早朝的时候当众嘉奖了那姓许的小子。”圣上当时还问了许棠:“这许同知,朕记得好像出自许爱卿门下?”
贾昌看到尚书令许棠那得意的脸,禁不住在心里嗤笑一声:当初这姓许的小子可未见得受你老小子的爱重,不然我何至于想着要招来为婿?
他与许棠素来不和,延揽许棠门下士子,自然也是有选择的。
许棠与今上谈了几句许清嘉的人品才干,皆是溢美之词,完了当着早朝文武百官的面,似乎颇有几分遗憾:“当初为臣也瞧着这许清嘉确是有才干之人,可惜与中书令家的千金亲事没成,不然如今为臣与中书令可都是算是亲家了!”
朝堂之上,许棠一系的官员皆窃笑,贾昌当堂气的七窍生烟,恨不得揪光了许棠的胡子!
这只是朝堂之上一个小小的插曲,引的君臣一笑。但在贾昌心里,就是巨大的侮辱。若非许清嘉拒婚,何至于他堂堂中书令,成为了满堂文武的笑料?还有许氏一系官员小声耳语:“中书令后来招的姑爷可就不如许清嘉有才干了。”
马周如今还窝在秘书省做个正八品的校书郎,连政事的边都没摸着呢。
贾昌回来之后,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他这里如火上浇油,许棠今日下朝回家却神情气爽,在书房里坐了坐,又问了府中幕僚,这几年可有云南郡送来的年礼。那幕僚还不知朝堂上的事情,翻了翻只道:“倒是有个曲靖县的县令送的年礼,向老大人请安的,说是老大人座下弟子。”
“可还有别的?”
那幕僚素来得许棠信重,因想到许棠座下弟子派往云南郡的除了曲靖县的汤泽,另外一位官升的倒是很快,只不过那一位……当初可不得老大人喜欢,寒门学子无甚根基,人又过于狷介耿直,不懂阿谀,当真可惜了。
难道……老大人问的是许清嘉可有送年礼来?
“倒是再没有了。”
见许棠似有不满,那幕僚便知自己猜对了,心道当初那许清嘉高中之时,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前来拜见座师,不受老大人待见就算了,还受了同科家世显贵的士子多少气?老大人不主持公道就算了,竟然也默认纵容,后来被派了个不入流的百夷之地的县丞,上司又是多少年不挪窝的,这分明是要压着他翻不了身,不论是不是老大人的意思,总归是没有什么提携之恩的。
想来那少年一身傲骨,这些年在外为官,从不曾往府中送年礼以及四季节礼,便知他是没指望着这位座师提携了。
等到晚一点那幕僚从别处听来许清嘉办成了这样一桩漂亮事,得了圣上早朝赞誉,便猜出来了:老大人这是想跟许清嘉恢复邦交了!
也是,官场之上想要提携扶植后辈,总要选有才干之辈。
只不过许棠是不可能拉下脸来向许清嘉写信的,而许清嘉压根不知道他那位座师内心已经经过了激烈的斗争,决定在官场上再次将他拉入门墙,两下里尚不知对方所想,倒也暂时相安无事。
腊月底,许小宝过完了平生第一个没有武小贝的生日,十分提不起劲的迎来了新年。
自武小贝走了之后,许小宝就好像失了魂一般,胡娇确信在自己五岁的儿子身上看到了寂寥二字,便让永喜整日跟着他,没事就让永喜带他出去逛街,随他喜欢笔墨纸砚还是字画刀剑,只要他喜欢的,不拘是玩具吃食都玩回来。
但是没有了武小贝的日子,许小宝哪怕逛街也觉得不对劲。
每每路过他们喜欢的糕点铺子,他习惯性的喊一嗓子:“小贝,今儿吃什么?”一回头就看到永喜错愕的脸色,方才还带着笑意的小脸儿便沉了下来。
永喜都瞧着心疼。
到了年底,各家事忙,老先生也回家过年了,因着方师傅也是数年没回家,今年索性也回家过年去了,如今许小宝的文武课程都停了。
永喜见小主子不喜欢逛街,便只能带着他要么去高家找烈哥儿玩,要么去段家玩,偶尔寻到个好的书画就送到楼家去,与大师兄联络下感情,反正就是多带着他在外面散散心。
就连许清嘉见儿子这失落的小模样,都舍不得再用书本上的知识辗压他了,每日只让他在自己面前读一篇课文,写两张大字,免得手生了就行,其余时间就放他去随便玩。
难得过上这么悠闲的日子,许小宝却一点也不开心。
不独是他,武小贝这一路上也折腾的宁王够呛。
起先走两日,还当新鲜,除了马车颠的他不舒服之外,可是连着看了四五日的风景,都是晓行夜宿,一点没有停下的意思,武小贝便按捺不住了,开始在晚上睡觉的时候追着武琛问:“爹爹,咱们几时回去啊?”
宁王:……
还没到就想着回去,这孩子!
不过在儿子殷切的目光里,他有点不忍心告诉这孩子实情了,只能顾左右而言他:“过段时间待到了长安,爹爹带你去见你母亲,还有姐姐弟弟,再带你出去玩。长安城可好玩了,有很多吃的玩的,都是你在云南郡没见过的!”
武小贝不干了:“母亲?不是我娘生我的时候已经死了吗?现在的娘亲在云南郡啊!姐姐弟弟……”听着就没许小宝与许胖妞亲切。
宁王殿下没辙了。
拿亲情来与这孩子讲,压根笼络不住。他与武敏以及新出生的小弟弟连面都没见过,哪有感情?
这几年来,武琛每见一次许小宝与武小贝这哥俩在一起的样子,就觉得心暖阳,这才是亲兄弟,哪怕没有血缘关系,还是不能否认俩小家伙的兄弟情。
长年征战的宁王殿下都是习惯了写简洁的对敌报告,真要他用生动语言来形容长安城的繁华好玩,他还真说不上来。在长安城里,他从来就没觉得……有什么是非常好玩的。
于是宁王殿下将威严的目光投向了永禄。
永禄冷汗都要下来了,十分想说:殿下啊,长安城长什么样儿,小的连见都没见过,怎么告诉小郡王?
不过在宁王殿下逼视的目光里,他还是聪明的没有发表任何不同意见,就绞尽了脑汁的编:“长安城……吃食那都是从街头排到街尾的,各种各样的小郎君没有见过的!”
武小贝趴到了马车靠北上,朝永禄翻白眼,说了等于没说,方才宁王也是这么说的。
永禄就将云南郡的吃食都讲了一遍,武小贝更提不起精神了:“这些在云南郡都能吃到,哪里用得着跑到长安去吃呢?”
宁王殿下很头疼!
这是认亲大会,不是专门跑去吃的。只有这时间,他才能确信这孩子不亏是胡娇养大的,关注点永远都这么奇怪。
他现在难道不是应该追着问王府的母亲跟姐姐弟弟是什么样的人吗?
想当年他自己每次见当今皇后,可都要做许久的心理建设,还要一遍遍认真的练习礼仪,生怕出错了让人笑话,还要在心里翻来复去的想见了嫡母应该说什么不应该说什么。
这孩子……真是愁人!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宁王妃第一次见庶长子,是在显德二十四年的小团圆家宴上。宁王已经带着那小子进宫见过了圣上,以及皇后贤妃,这才将他带回来府。
宁王妃满打满算有六年没见过丈夫了,从年中收到家书,宁王说今年要回来过年,就将府里好好归整了一番,再揽镜自照,只觉镜子里面的自己都年轻了几岁,虽然不能与府里年轻的姬妾们相比,到底她是正王妃,只端庄便是那起子姬妾们不能相比的。
她带着武敏与一众姬妾在大门口等了一个时辰,才看到了宁王的车驾。先从马车上跳下来的是宁王,门口从主子到仆人跪了一地,宁王只作了个手势让大家起来,这才回身掀起车空,从里面抱出来一个四五岁的小子。
宁王妃心道:终于肯将他送到府里来了!遂抬目去瞧,但见那小子养的很是结实健壮,比之她见过的同龄的孩子们个头都要高些,面目颇有二三分宁王的影子,其余的……大约随了他那短命的娘了罢。她心里暗叹一声,扬起了个温柔可亲的笑脸:“大郎,到母亲身边来!”
那小子目光之中的警惕之意甚浓,宁王妃无端想起在皇家百兽园里见过的野性难驯的小兽。宁王推着他小小的身子,“去给你母妃见个礼!”
武小贝犹豫挣扎了一下,似乎做了个很复杂的心理斗争,宁王也不再催他,只等他自己情愿了,抿着嘴唇走过来,跪在宁王妃脚下磕了个头,便迅速退到了宁王身边去,小身子紧紧挨着宁王,十分的亲昵信任。
宁王妃就不喜欢他了。
——她亲生的敏姐儿,宁王府最尊贵的嫡长女都不曾与宁王有过这么亲密的关系,不过是个庶生子罢了!
不喜欢归不喜欢,宁王府里有这么大的儿子,到底是件好事。至少自从宁王府有了两名庶子之后,旁人出不好再说她无子了,也不必新年宫宴上与太子妃一起被人怜悯了。
话说太子府至今无子,每有妇人怀孕,就算是好生将养着,到了三四个月上也必定流产,外面如今不知道有多少流言在乱传。
吃饭的时候,她与宁王坐在主位,她手边是武敏,宁王手边是武小贝。才开始吃,宁王便替武小贝挟菜:“尝尝这道蜜汁乳鸽。”
那小子埋头吃了一口,似乎没什么胃口,宁王便每上来一道菜都要挟了给他,直将他的碗都堆满了:“回家了就要多吃点!”
武敏黯然的垂下了头,轻轻用筷子拨着碗里的米粒。
宁王妃默默挟了一筷子菜在女儿碗里,见她猛然抬头,目光里似有水泽,便笑的和气可亲,“大郎路上辛苦了!从小在荒蛮之地长大,才来了长安必定不习惯的,喜欢吃什么,只管跟母妃要。”
那小子放下了筷子,规规矩矩起身,向她行了一礼:“谢母妃!”又坐下了。
宁王妃一惊,没想到他还懂得这些。她只当这小子在外面养野了,定然是全无教养,一切都要从头教起,王爷写信回来说要将长子带回来,宁王妃心里是十分复杂的。
一方面,宁王府的儿子们越多越好,虽然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可是回来了就必定要叫她一声母亲的,带出去也是宁王府的子嗣,总比只有一个闺女的好看。
另外一方面,这孩子从小不是她带大的,只听说是寄养在有一户人家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家,万一是个粗蛮不知礼数,没有什么教养的人家,能教出什么好孩子来?
到时候就有得她头疼了。
今日见了,宁王妃才略略放下心来,就算是不喜欢这孩子,但瞧着似乎也还知道些礼节。
当夜,宁王妃在正院里一直等着宁王回来。
宁王是来了,坐了一会子,与她谈了几句别后之语,不外是问一问敏郡主的婚事,再问了问府中后宫之事,便无话可说了。夫妻二人静默着坐了会子,宁王便起身站了起来。
宁王妃五年没有服侍过宁王了,见宁王站起来都有几分慌乱了,正考虑着她是自己上前去替宁王解衣呢还是等着宁王来解她的衣裳呢,就听得宁王道:“小贝才回来,他肯定心里害怕,本王今晚就先过去陪他睡了,等过几日他习惯了,本王再来陪王妃。”
宁王妃都有几分傻了,轻轻嗯了一声,眼睁睁看着宁王从正院里出去了。
房里候在外面等着侍候的婆子悄悄进来了,瞧一瞧她的脸色,见宁王妃面是奇异的带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都有点不解了。
好不容易盼了王爷五年,这回来了还不赶紧生儿子,居然让王爷走了,也不知道去哪个狐媚子的院子里了,王妃居然也不傻心,是不是都伤心的傻了?
“王爷……许是有公事没处理,等他处理了,兴许就过来了……”那婆子柔声安慰宁王妃,却听得她道:“王爷是去陪大郎去了,说是怕他初来害怕。”又问起武小贝今晚的住处:“大郎可喜欢那院里的摆设?”
为了迎接庶长子,她特意带人布置的院子,从里面的被褥床帐到摆设都是亲自从库里挑出来的,就连侍候的丫环婆子小厮们都是细细斟选过的,就怕他是从化外之地回来,不懂规矩,连教规矩的婆子都有,就连她娘家嫂子都夸她:“真是准备的再周到没有了。宁王殿下来了,见到妹妹这般周到的对庶长子,纵念着妹妹这份心,也必定对妹妹另眼相待的!”
方才宁王说去陪武小贝睡觉,宁王妃便想,他若是亲眼瞧见了自己替庶长子布置的屋子,也不知心里会不会对自己更好些呢?若是这一次……这一次能得着个孩子……
想至此,宁王妃面上都有些滚烫,岂料那婆子却窥着她的神色小心禀报:“大郎自回来之后,就被安置在了王爷的外书房,一直没有回过后院……”也就是说今晚王爷是直接去前院书房睡了。
感情王妃一番苦心全白费了?!
宁王妃的脸僵硬了,她猛的转头:“王爷……没让大郎回后院来住?”他在怕什么?
难道怕她这做嫡妻的暗害了这孩子?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只有盼着王府子嗣茂盛的?就算是出去了,她面上也有光!
至于内里,谁会在乎她是不是吞了一肚子的黄莲呢!
见那婆子点了点头,宁王妃转头之间,双目已是热泪滚滚,只觉心都凉透了,又怀着一点微渺的希望,只盼着宁王不是这般想她。
其实宁王是真的没想那么多,他在军营里习惯了,压根不曾琢磨过后宅妇人的心思都在哪里,反正也影响不大。将武小贝放在前院书房里,纯粹是因为他自己要在前院书房办事,孩子跟着他,会安心一点。
一路之上,武小贝走的天数越多,便越闹腾着要回家,直让宁王苦笑不已。明明是要带他回家,这孩子却完全不认同。
后来闹腾的没办法了,哄了吃食也没用,就连永禄的故事也没用了,他一门心思要回云南郡去,哭闹起来宁王都头疼,似乎又回到了南华县他极小的时候,自己每次去,白天陪着他玩都没问题,但晚上却非要去找许清嘉夫妇去睡。
眼见着离云南郡越来越远,有天半夜他从梦里哭着醒来,揪着宁王的胳膊含着泪问他:“你是要将我卖的远远的吗?我让娘拿多多的银子,求你别卖我了!”竟然连爹爹都不叫了。
被这样一双可怜的流着眼泪透着恐怕的大眼睛盯着,宁王觉得自己就算不是人贩子,在这熊孩子的眼里都成了坏人了。没办法,他只能将这惊惶失措的小家伙搂在怀里,轻轻的拍着,给他讲为什么非要回长安去。
从他是大明宫里生出来的,自己的家在长安城,作为他的儿子,自然是要回一趟家的,好歹得知道家门朝那边开啊。
武小贝似懂非懂,也不知道宁王讲的这些他听进去了多少,只是最后小心翼翼的问他:“那我……那我还能回到云南郡去吗?”
似乎到了现在,他也明白了自己未来的生活,决定权在眼前的宁王手里,而不是在遥远的许清嘉与胡娇的手里。
宁王也很烦恼,“这个……看情况吧!爹爹也没想好呢!”
从那以后武小贝就变的极之乖巧,做什么事之前先瞧瞧他的眼色,像从前那种捣蛋调皮全没了,就跟忽然之间上了紧箍咒似的,一身的淘气全没了,宁王看他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无端觉得心酸。
他开始考虑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了,到底是将这孩子带回云南郡去还是留在长安城。
“小贝喜欢母妃与姐姐吗?”太小的弟弟还在襁褓里,这几日有点受凉,没抱出来见人。
眼下,这小子脱的光溜溜的,用肉乎乎的小胳膊搂着他的脖子,小身子整个的挂在他身上,用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小心的看着他,听到他问起这话,神色立刻警惕了起来。
“她们……母妃跟姐姐都很好。”他似乎不太习惯这称呼。武敏从头至尾只是见礼的时候叫过一声“大弟”,旁的姐弟俩一句别话没有。
他是从哪里瞧出来母妃跟姐姐很好的?
宁王都觉得一家人疏离的难受,跟许家那种温馨的家风完全不同。
武小贝眨巴着眼睛小声道:“可是我还是觉得……许爹爹跟娘亲,还有小贝哥哥,妞妞更好!”他将整个的脑袋埋在宁王的胸膛上,很快宁王便感觉到了那里滚烫的濡湿,他小小声,但很坚决的说:“我很想家!我很想爹娘!我很想哥哥跟妞妞!爹爹,我很想回家!”
他不再大声哭闹,但无声流泪更让人心疼。
宁王默默的将他搂在怀里,只一下一下拍着他肉乎乎的小身子。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明天见!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显德二十五年,宫里夜宴,宁王带着妻子儿女赴宴,传说中宁王长在边疆的长子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宁王身高体长,牵着武小贝的手走在宫里,永禄紧跟在后面,整个心都提了起来。他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能够走进大明宫。宁王府就已经够大了,为了让武小贝尽快安下心来,宁王带着武小贝在宁王府熟悉环境,永禄随侍,当时就看呆了,只觉宁王府无处不美,无处不精致。今日坐着马车走在极宽的丹凤门大街上,他估摸着这条大街总有两百米宽,只觉这大约是大周最宽阔的城市街道了罢。
及止从宫门进去之后,宁王跟武小贝一路边走边讲,永禄小心仔细的留心听,听到含元殿是皇上百官们上朝的地方,他便下死力多瞧了几眼,想着等回去了,定然要给永寿跟永喜他们讲讲,自己是当真进了万岁爷居住的地方,又瞧着武小贝却往宁王身边靠了靠,宁王大约觉得他可能明点畏惧,便将他抱了起来。
宁王妃牵着敏郡主的手紧了紧。
今日夜宴,皇帝带着太子在蓬莱殿宴请文武百官,皇后则在坤福宫里宴请宗亲女眷以及外命妇们。
宁王妃带着武敏到宫道上与宁王分开了,临去之时,她开口欲带武小贝去坤福宫里,却被宁王拒了,倒也没说什么,只带着敏郡主走了。永禄因此便跟着宁王去了蓬莱殿。
蓬莱殿门口有禁卫军,只宁王牵着武小贝进去了,永禄便在殿外候着,瞧不见里面的风景,还有穿梭来往的太监宫女,脚步轻捷,动作从容,永禄心中便想,他家小主子看起来在宫里还没这些太监宫女的神情自在呢。
宁王六年没有回长安城,先与太子见了礼,太子取下随身的一块玉佩给武小贝做见面礼,这孩子虽然不曾见过天家气象,可是跟着老先生却该学的礼仪一样未差,这两日又有宁王府长史教导,先用目光瞧了一眼宁王,见他微微颔首,便接过太子递来的玉佩,跪下向太子请安致谢。
太子身体不好,这些年东宫妻妾但凡有了身孕,过了没几个月总会保不住,对子嗣之上的盼望尤甚,见到武小贝生的可爱,又极是懂礼,便生出几分喜爱之情,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跟小脸蛋,与宁王道:“我还当这孩子跟着皇兄在营里都被那帮大老粗给教坏了,今儿见着才觉得,是为弟多虑了!”开玩笑道:“小贝可会说夷语?”
武小贝是个不认生的孩子,居然就冒出来一串夷语,只听得太子目瞪口呆,问旁边侍从:“他说什么?”
那侍从愁眉苦脸:“殿下,奴婢听不懂!”
太子便埋怨宁王:“皇兄你这是你教的罢?”
宁王:“为兄也听不懂!”这小子的夷语是跟南华县那帮县学里的孩子们学来的,而且是多少个部族的夷语,非常混乱,就凭着宁王这等偶尔能听懂一两句的水平,在他蹦出来的夷语面前,也只能傻了眼。
太子下首坐着的尚书令许棠这几日意气风发,当即凑趣道:“小郡王真是联慧!”武小贝立刻谦逊道:“哪里哪里!”口气颇有几分老气横气,原是他与许小宝一贯的戏语,他又是个活泼的,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太子与一干坐的近的大臣顿时笑了起来。
宁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小孩子家家!”武小贝立刻用小胖手捂住了额头,十分不满。
许棠夸了一回宁王教子有方,扯了个由头便与他攀谈了起来:“殿下从百夷来,我门下有个弟子,在云南郡做同知的,可知他为官如何?”近几日有不少朝中官员赞他有伯乐之能,座下弟子许清嘉十分有才干,也有知许棠为人的,便在暗中叹他势利眼,明面上自然还是恭维。
许棠正欲寻机与许清嘉打好师徒情份,也算是又多了一条臂膀,无奈相距千里,不好纡尊降贵鸿雁传书:喂徒弟啊我瞧着你很能干来跟着座师一起干吧!
有时候名份在那里放着,可是空有情份却也是不够的。
许棠政坛老狐狸,如何不懂这一点。
武琛自然知道许清嘉的才干,却也深知许棠为人,当即只淡淡一笑:“许同知自然是很有才干的!”余话却一句没有。武小贝听到提起云南郡的许同知,顿时双目都亮了起来,才开口要夸:“爹爹——”立刻被武琛牵着要走,他不解的抬头去瞧,见宁王朝他使了个制止的眼色,便乖乖闭了嘴。
旁人还当这孩子是在叫宁王。
许棠见宁王无意多说,也只能作罢。
宁王牵着武小贝坐到太子对面去,小声告诫武小贝:“不许提你许爹爹!”
武小贝小声嘀咕:“可是……可是那个老爷爷,他认识许爹爹哎!”
小孩子不懂事,只单纯觉得,有人夸他许爹爹,那必然是极好的人了。
今上进来之时,满殿官员扑啦啦跪了下去,武小贝也被宁王扯着跪在身边,一时拜毕,笙歌宴舞,宫娥穿行,将一道道菜品端了上来,武小贝是个小孩子,与满殿中人都不认识。哪怕宁王曾经带他拜见过今上,也知道那是他祖父,可是对着高坐在御座之上的今上,他却只觉十分陌生,一点也亲近不起来,坐的再久些便坐不住了,悄悄扯着宁王的袖子想要出去玩儿。
宁王告了罪,便带着他离席更衣,借机在蓬莱殿周围随意的转了转。
父子俩坐在蓬莱殿后面临水的石心亭里,武小贝还是觉得有几分恍惚,再次小小声问他:“爹爹,圣上真的是我的祖父吗?”
宁王觉得好笑,摸摸他的小脑袋:“自然是,难道父王会骗你不成?”
“可是……可是……”这与楼大郎与段家俩小子提起的祖父形象截然不同,差别也太大了。
宁王也很明白小家伙心里的困惑,不过有些事情,他还太小,就算解释了也未必能解释清楚。
除夕宫宴之后,王美人娘家上门求见,想要请小郡主去他家里玩玩。王美人的爹如今官升至从四品了,宁王又曾向王美人请封侧妃,如今武小贝又是宁王府的长子,正妃没有嫡出,侧妃所出的儿子身份自然也不轻。他家求上门来,宁王便派了四名侍卫与永禄跟随,另有崔五郎相陪,去了王家作客,也好与外祖家联络联络感情。
王夫人见了武小贝便抱着他哭个不住,又想起早逝的女儿,愈加悲伤,王美人的俩个嫂子在旁陪着掉了几滴眼泪。王美人在家任性,与两位嫂子相处并不愉快,说起来她若是活着,又是宁王侧妃,长子亲母,自然母凭子贵,说起来也是个没福气的。
武小贝临来之前,被宁王叮嘱过许多遍的,他其实在外人面前又很有礼貌,见王夫人抱着他哭,便掏出自己的小帕子替她擦泪,“老夫人别哭了!我娘说哭多了就不漂亮了!”
这话听得王夫人头皮发麻,想到女儿难产,才遗下此子,他又向在边疆,难道是与王美人一同去夷边的尚美人抚养长大?心中暗恨尚美人居然公然夺了她女儿生的孩子,便重整颜色,吩咐丫头拿了果子来给武小贝吃,见他吃的高兴,又哄着问起在夷边的生活,问他娘可是姓尚,待他可好,在夷边生活如何?
武小贝虽不知就里,可也知道胡娇不姓尚,便摇摇头,又道他娘待他跟哥哥一样好。在他心里,还真没觉得胡娇待他与许小宝哪里有区别,吃穿用度都一样,最重要的是……做了坏事一道挨罚,最后一条就不太美妙了。
小孩子拉拉杂杂,只讲些在夷边的趣事,平日上课与同窗打架,跟着哥哥回家,半道上去点心铺子里买点心吃,家里养着的两条小狗,他的花猫如今可比猫大了许多……原本是王夫人抱着他哭,后来王夫人不哭了,武小贝倒讲的眼泪汪汪,点心也不吃了,哭着要回家!
这些日子他被宁王派人带着在京里到处玩,宁王还当他忘了云南郡了,哪知道被王夫人招的讲起来,越讲越想回家。
王夫人还当他要回宁王府,见他眼泪一滴滴往下掉,立刻将他搂在怀里哄了又哄:“外祖母的心肝肉啊……”见他哭的着实伤心,想着以后还有机会再见,便吩咐人送他回去了。
宁王还当武小贝去王家,最少要玩一天才回来,哪知道去了半日就回来了,还眼泪汪汪,瞧见他就往他怀里扑。崔五郎苦着脸跟在后面,将他安全送达宁王身边,立刻就溜了。
他对逗孩子哭有经验,但对哄孩子可当真没什么经验。
“小贝这是怎么了?王家人欺负你了?”
武小贝将脑袋埋在他怀里,十分惶恐:“父王,你是不是不让我回云南郡了?”
宁王:……
作为一个小孩子,这么敏感可真的不太好!
他还什么也没说呢!
武小贝在他怀里哭的稀里哗啦,上气不接下气:“你说王家夫人是我亲娘的娘,她没了女儿哭的可伤心了,我娘要是知道我再也回不了云南郡,她也会很伤心很伤心的……许爹爹小宝哥哥也会很伤心很伤心的……我的花猫也会很伤心的……”许胖妞伤不伤心他不肯定!
宁王被他哭的都快要缴械投降了,暗暗思量这孩子太会看人脸色了,许夫人平日瞧着有些不靠谱,可是教出来的孩子关键时刻能往人心上扎刀子,瞧瞧他说的什么。
“小贝要是不在我娘身边,她会吃不着睡不着的想我的……会跟王夫人一样哭的……”偷偷抬头去瞧宁王神色,见他似有松动,武小贝的哭声顿时更响了。
云南郡许府的整个春节,都是在忙碌中度过的。整个云南郡的大小官吏今年就跟商量好了似的上门拜年,只除了尉迟一家。家里的丫环婆子仆妇不够使唤,不得不从高家借了些来支应。
尉迟修比许清嘉高了一级,又因为左膀右臂被许清嘉名正言顺的砍了,自然不可能先跑到许府来拜年。
胡娇打起精神来应付各府官眷,又与楼夫人段夫人等结伴前去尉迟府上拜年,还有各县的官员携眷前来送年礼,胡娇又不能不见。到底今时不同往日,许清嘉升了官,地位大涨,前来巴结的官员们也越来越多,直忙的她到元宵才松快了几日。
许小宝这个年也过的没滋没味,元宵那天,胡娇让永寿永喜都陪着许小宝出门去玩,又约了高烈段家俩小子,还有楼大郎几个平日一同玩的小伙伴。
这帮小家伙们平日在一起,也就楼大郎稳重些,段家俩小子与许家俩个是没完没了的掐架,高烈就是许小宝的小跟班,许小宝说什么他就做什么,特别听话。几个小家伙在街上逛了一圈,又在沿街的酒楼二楼要了一间临街的包厢,楼大郎点了一桌子菜宴请小师弟们,吃到一半,许小宝便没了兴致,闷闷趴在窗口看风景。
楼大郎哄他过去坐,他却在那里念叨:“也不知道小贝这会儿在干嘛,他最喜欢这家的椒香羊排了,每次都要啃好几块才罢休。”
段家俩小子也十分忧郁的想起了老对头:“小贝要是在,咱们还可以凑在一起打一架。”大师兄不肯跟他们掐架,高烈年纪小不说,还是个打架的生手,自从武小贝回家之后,他们少了个对手,团体掐架三缺一,也冷清了许多,想想也是十分惆怅的事儿呢。
自从武小贝走了之后,几个小伙伴问起来,许小宝就十分忧伤的告诉他们:小贝回自己家去了。
这对于几个小伙伴来说,完全是个大新闻。他们一直当武小贝是许家的孩子,现在才听说是别人家寄养的孩子,又觉得小孩子怎么会无缘无故寄养在别人家呢,便问起武小贝的爹和娘,许小宝就更忧伤了:“小贝的娘生他的时候就过世了,他爹忙的顾不上,就养在我家了!”
一众小伙伴纷纷表示:没娘的孩子真是太可怜了!
虽然胡娇相当于养母,但一众孩子还是觉得,许伯母待小贝如亲生儿子,其实小贝完全可以在许家长大嘛。这会儿段家二小子便有几分食不下咽的模样:“小贝回家,会不会被后娘打?”
他家有个亲戚家的孩子亲娘过世了,就遇上了个十分刻薄狠毒的后娘,那孩子老是饿着肚子,比段二郎大了两岁,个头还没他高呢。但这是人家家世,就连段夫人也只能叹息一声,顺便在教育自己家俩淘小子的时候拿来做例子:“你俩就淘吧,等哪天把我给气死了,让你爹寻个后娘来,看你们能淘到哪天去!”
由此段家俩小子对后娘这种生物充满了敬畏,也对亲娘的身体十分的关心,但凡段夫人皱一皱眉头,俩儿子都要问候一声。前几日段功曹吃的一身酒气的回来,身上还有脂粉味儿,听说是同僚宴请,前去应酬,段家俩小子还将他堵在书房门口,认真表达了下他们对于亲娘身体的担忧,对后娘的抗拒。
段功曹完全不明白儿子们为何要提后娘,他从不曾有过休妻另娶的打算啊。
后来还是段二郎见他爹是真的不明白,但朝哥哥身上一靠,假作自己坐在榻上,学着段夫人训子的口气道:”你俩个就气我吧,等气死了我,看你爹寻个后娘来,不揍死你们!”
段功曹的脸都黑了,抬手便要揍俩小子,俩小子撒腿就跑,边跑边喊:“爹你不能娶后娘!”直气的他们的爹跑到后院去与段夫人理论,“哪有你这样教孩子的?大过年的,什么死啊后娘的,哪有把这话挂在嘴边的?!”
段夫人向来是个没什么忌讳的,靠在榻上眼皮都没抬一下:“我要真被你气死了,你可不是要给我儿子们娶个后娘回来?难道还指望着你再不娶?”
段功曹还有什么话可说?唯有陪着笑脸:“夫人长命百岁!”
“呸!”段夫人朝后靠过去,“让我长命百岁看着你跟那帮子小妖精们胡闹?一把胡子也没个正形?!我还不如死了呢!”
好好一个元宵节,就因为讨论武小宝会不会被后娘打的问题,导致这帮小子们都没了兴致。许小宝早早回去了,自动钻进胡娇怀里不肯出来,似乎受到了莫大的伤害。胡娇也知他最近心情不好,她与许清嘉自武小贝走了之后,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只是不敢在许小宝面前提起,生怕惹的他再伤心。
她搂着怀里的小家伙,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问:“小宝可是与段家哥哥们打架打输了?”
许小宝摇摇头。
胡娇只好再问:“外面的菜不好吃?或者今晚的灯不好看?要不让你爹爹寻个师傅回来,专门给小宝扎个漂亮的花灯?”
许胖妞抱着只果子啃,见哥哥只管钻在娘亲怀里不出来,心生妒意,立刻摇摇摆摆走过来,也往胡娇怀里钻。胡娇唤小寒拿了帕子擦干净了她的小爪子,这才将一对儿女都搂在怀里。大约是母兄之间低沉的气氛影响了小丫头,她居然也乖乖偎在娘亲怀里,一点也不闹腾。
过了许久,许小宝才道:“娘,你说小贝会不会被他后娘打?”
胡娇便愣住了,想一想他家没有嫡庶之分,因此许小宝大约不太明白嫡母与庶母的区别,只能向他解释,又道:“小贝家里的那个娘,是嫡母,可不是后娘,后娘是他亲爹后娶的老婆,据娘所知,宁王殿下只娶过一位正妃。”
许小宝脑子转了转,才想明白了:“就是……就是刘大郎家那样吗?生他的娘亲是妾,养他的是嫡母,却不是亲娘?”
他们一帮孩子里面,唯独刘大郎是妾室生的,养在嫡母跟前,其余的倒都是正室所出。至于高家的小娘子,与他们平日几乎都没什么见面的机会,就算见了也不在一起玩,便被许小宝直接忽略了。
“宁王妃……应该会待小贝很好的吧?!”胡娇安慰自己,顺便也安慰着许小宝。
她不认识宁王妃,只能寄希望于宁王妃是位名门淑女,不会计较庶生子,不会与一个五岁的孩子计较,希望武小贝能够更机灵一点,别惹宁王妃生气。
胡娇的愿望归愿望,此刻宁王妃就非常生气。
武小贝回来这些日子,起先宁王就陪着他在书房睡,原来宁王来正院睡了两日,武小贝便由永禄陪着在外书房睡。宁王妃原本还想着,宁王在正院睡了之后,长子就可以挪到内院睡了,她与宁王在床榻间略略提了一提,哪知道却被宁王拒绝了。
“不急,小贝才在外书房熟悉了,再换个院子他肯定不习惯。”
宁王妃派去庶长子院里侍候他的丫环婆子小厮们最近都要闲的打蚊子了,若不是此刻是冬季,天寒地冻,连半只蚊子也无。
原本,宁王妃是想着,哪怕再不喜欢这个庶长子,好在他的亲娘过世了,宁王既然将他带回来了,那必定是要放在长安城养的,自然是养在她身边。她自己肚子不争气,小的那一个亲娘还活着,就算没封侧妃,养在她身边,难保将来心也会偏到他亲娘身上去。唯有这一个,既没有亲娘,自己费点心力养大了,将来记在她名下,跟亲生的也就只差一层肚皮了。
趁着宁王还没走,中间还有个牵线的人,她也好与这孩子联络联络感情。
但宁王数次拒绝,总好像怕她吃了这孩子似的。
宁王妃总不能质问宁王:难道王爷怕我对这孩子起坏心?
想一想,也是伤心又难堪的!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过完了正月,郡守府里开了衙,许清嘉又忙碌了起来。今年开年,各县乡还未有不好的消息传出来,整个云南郡都盼着今年有个好年成。
江南十八家药商在正月底便派了十几名药材上的掌柜以及懂行的药师前来,准备在九县先行选地开始试种药材。州府派了医药博士随行,另委派了官吏,也好随时察看此事的进度,好回来与许清嘉禀报。
此事关乎着整个云南郡未来的经济,因此许清嘉十分的重视。
尉迟修对此事倒不冷不热。
经过了上次的事情,许清嘉在尉迟修面前倒依旧是从前的样子,十分恭敬,似乎事事尊他,但是真有州郡事务,许清嘉也未见得要听从尉迟修的安排。大权还是在他手里。
尉迟修是从四品通判,原本许清嘉是正五品,比尉迟修要低了一级,但是开年之后,朝中便有圣旨下来,概因许清嘉在灾情面前有决断,又不曾向国库伸手要银子,便又升了一级,如今与尉迟修品级相同,皆是从四品官员。
从此之后,许清嘉在尉迟修面前倒不必再以“下官”自称了。
一众云南郡的官员表面上似乎对同知与通判都没什么想法,公事之上全然看不出什么来,唯独高正,大家都知道那是许清嘉提拔上来的心腹之人。但实质上,大部分官员都偏向许清嘉,只极小部分的官员是偏向尉迟修的。
比如录事刘远道。
他自己最重资历,总觉得许清嘉从一个县令爬上来,对韩南盛留下的这帮官吏们理应恭敬。结果许清嘉是个十分勤勉的官员,日常对大家倒也客气有礼,可是真办起公事来,那就是六亲不认,一点面子不给,只管埋头苦干,使唤起下面官吏来也是毫不手软。
刘远道总觉得,比起韩南盛在时,大家都更忙了。但也没见许清嘉给整个云南郡带来了什么明显的变化,不过是年轻人没什么阅历,瞎忙活罢了。
至于教导夷人百姓种植草药,刘远道对此报有悲观的心态。
云南郡多少届官员,就没见哪一位官员提起过这事儿,许清嘉这次能度过此劫,就是有个能忽悠人的舅兄,哄人了一帮江南的药材商们买了粮来救济灾民,真要能将整个云南郡变成全国最大的药材供应基地——痴人说梦呢吧?
因此,当刘远道在仔细观察之后,发现通判大人似乎对教导夷人种植药材也不抱什么热情,他便自然而然的靠了过去。
许清嘉可没空理下面的官员们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只需要知道自己下发的每一道政令都能够执行彻底就好。
如今赶上春耕,他索性亲自带人去巡守全郡,从春耕到县学汉语的推广,以及九县的药材种植情况,各县令们的工作情况,都需要深入的了解一番。
胡娇只能叹息,嫁给一个工作狂,只能接受他随时随地的出差,忙碌。她亲自收拾了一大包衣服,又叮嘱了永寿一番,这才放他们主仆离开。
这次巡守全郡,乃是许清嘉执掌云南郡事务以来,对整个州郡的深入了解。他带着段功曹,以及州府几名官吏,还有差勇一同离开州郡,留下楼玉堂与高正在衙署看着,小事与通判商议,但不可亲易下决断,大事还是尽快的报与他知晓。
楼司马是聪明人,又与段功曹在私下议论过通判大人的为官之道,他们都是许清嘉直属官吏,有了许清嘉这番叮嘱,便心知肚明,同知大人这是防着通判大人的。
男人们在衙署各有应变,身在后院的云南郡的官眷们相处,表面上也算是十分的和谐了。
二月里,通判夫人设宴,邀请了胡娇以及州郡所有官眷。通判夫人以前没少拿府君夫人开涮,二人掐架,胡娇至多也就算个围观群众,偶尔见韩夫人败的太惨,助助拳什么的。如今她与通判夫人平起平坐,也不知是通判夫人天生好斗呢,还是她因为贾继芳的事儿,看胡娇不顺眼,总之开年这场宴,她便开始寻胡娇的茬。
吟诗作对弹琴这一招,是韩夫人拿来对付通判夫人的,胡娇与通判夫人在此项上倒是半斤八两,谁也不必害怕谁。因此通判夫人倒没有拿此项来为难胡娇。
她家是商人,胡娇家也是商人,论出身二人也是差不离,倒也没什么好鄙视的。
倒是唯独论起家里的女人,通判大人家里女人不少,许府后院唯胡娇一人。通判夫人在宴席之上便要提一提妒妇,她读书不多,只不过会拐弯抹脚影射,全是市井里那些妒妇如何如何,最后被夫家休离的,总归结局不好。末了还要问一问胡娇:“许夫人觉得如何?”
可惜胡娇脸皮厚,她向来觉得妒忌是项美德,特别是自在她家夫君许清嘉的一再纵容之下,近年她的妒气是愈盛了,听到一点许同知的桃花,回来便要跟他磨半天,总归时时拧紧了发条,不让同知大人失足一次。因此她自觉自己在这方面做的十分到位,此刻更是理直气壮,“我家夫君一直说,妇人若是不妒忌,那定然是心中没有夫君的。还觉得我心中十分重视他,这才容不得他身边有妇人。难道不是这样吗?”
高娘子在下面抹着帕子低头偷笑。
许夫人秀恩爱向来秀的这么理直气壮,她难道不知道自己此话讲出来,在座的妇人们全部都要妒忌起她来吗?
段夫人当场笑了出来,“夫人这话说的,甚合我意!”又惘然而叹:“可惜我家那个没良心的,都没个定性。”不过自去年至今,似乎已有好转,她家已经许久没因为段功曹在外面的桃花而上演全武行了。若说段功曹幡然悔悟,段夫人倒也不信。
楼夫人家里虽也有妾室,但楼玉堂在妾室身上淡淡的,多是宿在正室房里。楼夫人与胡娇因为儿子在一起上学的缘故,时间久了相处的也越发融洽了,因此便笑道:“夫人这话,简直是在伤咱们的心。我倒是不妒忌妾室,我妒忌夫人好命,碰上了同知大人倒是个专一的男子!”又叹息世上男子多薄幸。
唯刘夫人生了五朵金花,膝下养的儿子还是妾室生的,自觉在家里没有尽到延续香火的重任,多年来对刘远道纳妾很是认真重视,当作嫡妻份内工作来做,此刻便忍不住在说两句:“同知夫人还年轻,待过得几年,还是要给同知大人选个妾的。只不过选妾,还是选那些稳重清白的良家女子,总比进来个狐媚子的强。”对于妾室人选,刘夫人经验丰富,便自觉传授胡娇一番。
胡娇侧耳听着,缓缓一口口啜着杯中酒,似笑非笑就那么瞧着刘夫人,倒觉得她将纳妾这项工作深入研究 ,倒也算是个人材。
刘夫人还当她在认真听取过来人的意见,便说的愈发起兴了。唯楼夫人在旁捅了她几下,也不见她停口,便索性不再制止。
直讲了好一会子,楼夫人实在看不下去了,招手让丫环斟了杯茶来,递了给她:“瞧你一口气说这么多,恨不得把多年的经验都传授给同知夫人,快喝口茶歇一歇罢。”
刘夫人喝茶的空档,胡娇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坐了这许久,夫人招待咱们来赏春,是不是应该带着咱们在园子里逛一逛?”
通判夫人含笑应了,心道今日说的同知夫人哑口无言,心中大曰,便带着她们往园子里去了,一路指着园中景色观赏,倒也说说笑笑。
到得一处拱桥边,那拱桥下引来的是活水,活水里养着许多锦鲤,桥头各竖着俩灯柱,上面雕着花纹,却是实心的,十分的沉重,胡娇便笑道:“姐姐们不知道,我生来是个粗人,嫁了我家夫君是个书生,这才学着贤惠了起来,不过如今仍学的不像。”
她说着一手便将那近上百斤的石灯柱给举了起来,掂了掂又放了下去,吐一吐舌头:“我家夫君老说我性子顽皮,而且力气大,寻常三五个男人可能也不是我的对手。外面的美人千娇百媚,可唯独一样不好,力气太小,我又喜欢跟要练武,我家夫君闲了就陪我玩,如今他忙的什么似的,也没空陪我了。说实话,我也觉得纳个妾在家里放着赏心悦目,又可称姐道妹,跟通判夫人似的,待下面的妾室丫头们多好啊,也不寂寞。陪我玩倒也没什么,可惜就怕万一被我不小心玩一玩,就玩的缺胳膊断腿了,当真不好玩的很。我家夫君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众人还不知道她这性子,见她举起了这么重的东西,顿时都呆看着她,通关夫人都傻了眼,刘远道夫人也傻了。
胡娇心道:我还没告诉你们老娘十几岁就能掌刀杀猪,缺胳膊断腿都是小事,万一闹出人命来,那就当真不好了。不过怕吓着这些妇人们,就将这话咽到肚里去了。
高夫人笑盈盈看着她,什么话也不说,心道你们知道什么呀,许夫人在南华县可是名人,都不知道出去打听打听,只在这里拿话来压她,真是蠢妇!
她一向觉得,许夫人是个神奇的妇人,平日瞧着也是温婉贤惠的,与寻常内宅妇人没什么不一样,可真深交下去,就觉出不同来了。可惜她不想跟这些妇人说,总觉得让他们发现更好。
作者有话要说:刚紧张死了,差点没赶上全勤,所以最后一段乱了,才修了一下,很抱歉!
不行了,明天必须要早更了,再这样下去这个月的全勤奖就别指望了!
第90章
第九十章
其实刘夫人很想告诉同知夫人,家里小妾的正确使用方法的,但在同知夫人似笑非笑的注视下,终于觉得纠正同知夫人的常识性错误,还是需要勇气的。
楼夫人暗骂她是个蠢人,怎么提点都不能变聪明,只能考虑以后大家的来往密切程度。
尉迟夫人倒不是没见过苛待小妾的主母,但从来没听过胡娇这种论调。她是从市井商人家里出来的,对付优雅世家女,自然有一套市井里的泼辣法子,但碰上同样出自市井的胡娇,这手段就有点不够看了。
首先,同知夫人并不介意自己有个悍妇的名声,你委婉的表示,她是一名悍妇,她的态度就是:谢谢夸奖!而且态度十分的真诚。
尉迟夫人:价值观不同三观不合,还能不能一块玩耍了?
三观不合,首先她觉得会被人诟病的事情,在同知夫人那里就是夸奖。
站在舆论的至高点上,让同知夫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生出羞愧的感情来,进而对她弯下腰,尉迟夫人发现这点真的很难。
其实,以势压从中书令贾昌出山还行,但尉迟修如今跟许清嘉品级相同……平级去压制对方,尉迟夫人觉得自己不蠢,也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通判夫人从开年到三月份,举行了三场春宴,然后不得不挫败的发现,自己真的是没办法在同知夫人面前讨到好。
邀请了胡娇,她就兴冲冲的来,十分领情的样子,吃喝宴饮全程参加,只不过通常话题的拐换方向就不是通判夫人能决定的。
总归胡娇身边帮手不少,楼夫人高夫人段夫人三人俨然就是她身后的护法,但有不好听的话,这三人总能岔开了。
通判夫人倒是着力在胡娇身上,只是试了几次都被她身边的帮手给轻而易举的转换了话题。
比如她提起许清嘉的座师,原本许清嘉不受座师爱重,这在官场之上几乎都不是秘密了,但胡娇就愣能硬生生给掰扯成:“尚书令老大人大约见站我家夫君是个可造之材,这才丢到百夷来试炼试炼。难道尉迟大人不是吧?”胡娇双目亮光,打量着尉迟妇人的神色,只要她说个不是,胡娇就有一箩筐话等着她。
平日被娘子给教育的太多了,这人儿她忽然发现自己的教学癖复发了。心道你要说句中书令大人的不是,我立刻给你想办法能传扬多远就传扬多远……
胡娇觉得,就凭她这么费心巴力的想法子维护贾昌在别人面前的形象,此人就应该给她点赞或者发面锦旗之类的,最好再来一点奖金,那就更好了。
通判夫人自然不能在公共场合说自家夫君座师的坏话
这若是传出去,只要扣下来一顶不尊师重道的帽子,尉迟修此后就不必在官场混了。尉迟夫人是襄助丈夫来的,不是给丈夫添赌来的。
“大约……大约是我家大人太过贪杯,老大人才将我家夫君放到百夷之来好好学学同知大人的为官之道罢。”
立刻有妇人附和:“分明是中书令老大人看重通判大人的才干,这才将他派到云南郡来的。”
以前通判夫人还会对自家与中书令贾家的关系掩藏一二,自从以势压人法以及舆论谴责法都不能令胡娇皱一皱眉头之后,旁的夫人再委婉的打探尉迟府的后台,通判夫人就会隐约透露一二尉迟府与中书令府上的关系。
她这是不愿意再将那层关系藏在暗处,而是摆到明面上来了。
也许是想瞧瞧云南郡官眷们识趣的有多少罢。
可惜天高皇帝远,这些官眷的丈夫们如今在许清嘉手底下讨生活,不是在贾昌手底下吃饭,县官不如现管,这句话再没有错的了。
唯二三妇人倒是捧尉迟夫人捧的越发高了,其中就有刘夫人。
胡娇出席了几次各家宴会之后,自觉今年出席公共宴会已经差不多了,剩下的日子便在府里宅着,推托自己有事要忙。
家里是早就上了轨道,武小贝还没回来,老先生与武师都回来了,孩子们的又开始了新一年的学习。有时候胡娇很怀念现代社会的便捷,碰上这种情况,就可以在企鹅群里或者围脖里呼一下宁王殿下,留条信息:殿下啊,年过完了是不是可以把孩子带回来了?
可惜现代沟通方式单一,除了书信之外,没有其他方式。而最应该写信的同知大人还在州郡各县巡视,最后胡娇灵机一动,提醒许小宝给武小贝写封信,联络一下兄弟感觉。
许小宝还从来没给人写过信,意识里还没有这种千里寄思念的沟通方式,听了这话立刻就丢下功课趴桌上写信去了,从许胖妞已经会叫小贝哥哥了,到自从他离开云南郡,自己与段家俩小子掐架的次数呈直线下降,他热烈期待着小贝尽快回来,提高团队的战斗能力。又问武小贝有没有被嫡母给欺负,告诉他师兄弟们都讨论了一番,认为在自己力量还比较弱小的时候,还是先积蓄力量最重要。
许小宝写完了才觉得后半段不妥,考虑到万一这封信落在武小贝的嫡母手里,还当他对嫡母有意见呢。提起笔来将后半部分涂成了墨团团,最终又拿了纸来重新抄写。
小家伙垂着脑袋,跟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十分的忧愁武小贝这吃货是不是被长安城的吃食给迷住了,压根忘记他了。
希望这封信能够帮助武小贝想起来他们往日的兄弟情,好让他尽快回家!
武小贝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到了四月初了,长安城里大家都踏过了青,他与长姐敏郡主相处的也算不错,至少能够聊几句家常,偶尔逗一逗小弟弟,那小家伙也不会因为他是个生面孔而大哭了。
过完了年,贤妃的身子就时好时坏,正好今年边疆无战事,又有崔泰与一干将士们戍守,今上又吐口让宁王多陪陪贤妃,宁王就暂时没回边疆。
他隔个三五日,必定要带着王妃与孩子们去宫里求见贤妃。
也许是分开的太久,一家子人都极为陌生。六年时间足够让一对再熟悉不过的人都陌生起来,更何况之前的那些年也未见得熟悉,宁王没空陪伴宁王妃,而武敏又对他这位父王太过陌生,武小贝就更别提了,回到长安之后才慢慢的发现,其实他有一大家子亲人。
祖父高高在上,赐了什么东西都要跪下磕头谢赏,嫡祖母……是个神情很阴郁的妇人,隐在皇后凤冠之下的眉目武小贝总是瞧不清楚,而且他本能的觉得这位嫡祖母不喜欢他,只在不得已的情况之下见了两回,就生不起什么兴趣了。
倒是他那位太子皇叔,为人十分和亲,虽然身体不好,但每次见到他都十分温和,武小贝表示他身上还带着墨香味儿,倒是与许清嘉身上的味道有点相似。
——其实完全不!
这孩子只是移情作用。许久不见许清嘉,太子殿□体不好,常年在房里读书,自然有一种儒雅的书卷气,哪怕身上衣裳熏了香,可是那种不经意间透露出的儒雅之气,还是让武小贝不由自主就想起许清嘉来,很不排斥与他亲近。
亲祖母贤妃待他十分的好,每次去她殿里,都会让宫女拿果子给他与姐姐武敏吃。可是很快她的身体就毫无指望的坏了下去,每次去她的殿里,都是一股药味儿,她就安静的躺在床上,完全没力气来招待这个大孙子了。
武小贝表示很遗憾。
其实亲祖母殿里的果子点心还是非常好吃的,宫女姐姐也和善亲切,不似嫡祖母的坤福宫里的宫女姐姐们,总是透着疏离。
最让他啧啧称奇的还是他的外祖母王夫人的眼泪简直多到出奇,武小贝都要怀疑她身体里是不是藏着一眼永不枯竭的泉水,眼泪能瞬间喷涌而出。十次里有九次看到他都要哭一场,并不是说对他不好,只是妇人的眼泪对小孩子的情绪还是有影响的,次数一多武小贝就不想去了,还悄悄跟宁王殿下求救:“外祖母哭的可厉害了……要怎么哄她才会不哭呢?”
他小小年纪,已经发出了“女人哭起来简直没完没了让人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慨叹了。又疑惑:哥哥为啥咱娘就不哭?
似乎胡娇从来没在他们这帮孩子们面前流过眼泪。
引的武小贝不得不深入思考一个问题:以妞妞爱哭的个性,是不是年纪越大哭的越厉害,最后就一路发展成了我家外祖母这种了?这也太可怕了!必须及早纠正!
作为一个称职的哥哥,武小贝为许胖妞未来的发展趋势产生了深深的担忧,生怕她长成个小哭包,还特意叮嘱许小宝:一定一定要教育小胖妞少哭一点。女人的眼泪太多了真是灾难啊!
王家外祖父母待他也十分不错,就是有一点十分恼人,外祖父喜欢考校人功课,尤其他对武小贝的功课进度完全不了解,而且武小贝停课这么久,觉得将以前的功课都还了一半给老师了,总觉得外祖父的这个属性不太讨人喜欢。
还有舅父舅母,表兄弟姐妹们,大家目前都处于彼此熟悉的状况。扳着指头数一数,武小贝在给哥哥的信里这么写道:亲爱的小宝哥哥,我认识了很多亲人,大家都说我们是一家人,不知道什么缘故,我并不觉得有多亲切。难道是因为我从小不在长安长大?我现在还是最喜欢我们一起长大的地方。唉,长大了真的是很烦恼啊!
这孩子近来也学会叹气了。
宁王殿下素来孝顺,贤妃病重,眼瞧着不行了,他也没什么心思哄孩子了,多是将心思放到了宫里,又见宁王妃待武小贝也十分的客气周到,而且武小贝身边除了永禄,还跟着宁王书房里面的一名小厮,便将他放到了宁王妃给收拾出来的院子里。
为此,武小贝就更惆怅了。
但是一直在庶长子的问题上屈辱且难堪的提着一口气的宁王妃终于松了一口气,适时的展现嫡母的温柔,在武小贝的吃喝拉撒上也很是关注。只不过身为王妃,她的关心方式与胡娇的亲力亲为完全不同。总归没办法让这个孩子跟她亲近起来。
这也是武小贝长大了的缘故。
自从点亮了写信这个新技能,武小贝终于在生活之中找到了倾诉的地方。第一封信才寄出去没几天,他就写了第二封信给许小宝,急欲诉说他生活的巨大变化。
亲爱的哥哥,我现在一个人分到了一个大院子,里面摆的富丽堂皇,我数了数,丫头婆子足有十八个,都是侍候我的,走一步就有几十双眼睛盯着。以前父王还会陪着我睡觉,不过最近他都没空陪我了。亲祖母病的越来越重,听说都快不认识人了,他整日整夜守在宫里,就只能让我回自己的院子里住了,我觉得侍候的人多了,就连永禄最近也没有讲故事的兴致了。我让他讲故事给我听,他说自己在宁王府后院快枯死了。
难道他当自己是花了吗?
我没觉得永禄长的有花漂亮呢!
哥哥你说呢?!
信的末位他就永禄是植物还是动物讨论了半页,胡娇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了很久,等到许小宝放学回来,才将拆开的信交给他。
许小宝除了埋怨亲娘拆了自己的信,对永禄的属性也非常感兴趣,立刻脑洞大开,脑补了一番永禄是个发了芽的土豆妖或者是新结的豆角妖,总之就是来报恩的,无论如何 ,没办法将他与花妖联系到一起。
他写回信叮嘱武小贝记得给永禄浇水,别让他枯死了,结果当夜永禄睡着了,武小贝就将半壶茶水全浇到了永禄脑袋上,将永禄彻底的浇醒了。
所幸天气已经热了,永禄也没受寒,不然他还得挪出去,暂时不能侍候武小贝了。事后他抱着傻气的武小贝再三保证,自己真的不需要浇水就能活,又得知许小宝的脑补,十分诚恳的表明自己真的是人,而不是什么娇精变的,而且他的干旱症状已经缓解,夜间的睡前故事会可以重新开始了。
武小贝听了,长出了一口气。
他今年的文武课程都暂时彻底的停了下来,也不知宁王做何打算,没有了课业的拘束,他都有点不习惯了。
遥远的云南郡,胡娇想了很久,都没办法确定武小贝在长安好还是在云南好。
这就像一个硬币的正反两面,是一个无解的答案。
可是显而易见,武小贝需要与长安城中的亲人们联络联络感情,比如宫中的人,比如外家,至少要让他在这些人面前留下印象,知道有这么一位小郡王,将来在他长大之后的路途之上,才会走的更平坦些。
虽然心里依然放不下,可是胡娇也渐渐想明白了,有时候偷偷观察许小宝,见这孩子经过初期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状态中解脱了出来,情绪也渐渐的趋于正常,她终于放下心来。
成长,总是伴随着分离与舍弃,这是谁也避免不了的。
她一面暗暗庆幸着俩孩子也许经过了此次分离,于他们的性格之上,也许更添坚强,一面又暗暗的遗憾,似乎孩子越来越懂事,就离童年越远了。
反倒是许胖妞子目前还是傻吃酣睡的阶段,对家里人事之上的变化都没什么强烈的情绪变化。她心里慨叹着,再这样下去,等同知大人从外面巡守完毕回来,说不定他这傻闺女连他都不认识了。
四月中,郑乐生带着郑舅父与郑舅母来到了云南郡,直接到了许府。
许府守门的小厮永安一瞧见郑乐生,就知道没好事,飞奔去告诉胡娇,胡娇便吩咐他们将人安顿到前院客房去住,就是郑乐生曾经住过的院子。
原本女眷是应该住到后院里去的,但胡娇实在不耐烦与郑舅母同住在后院,便直接让他们一家人住一起了。
郑舅母身边还跟着俩丫环,郑家如今生意做的不错,郑舅母也成了个富家太太,十分的刻薄难侍候。
负责接待工作的是稳重的腊月,自从上次因为调戏腊月被揍之后,郑乐生对腊月都有心理阴影了,看到她都不敢说什么。倒是郑舅母不客气,见外甥媳妇只派了个丫头来招待他们,自己连面儿都没露,就心生不满:“外甥媳妇怎的不出来?”
腊月笑的十分客气:“我家夫人这些日子在外面宴饮喝多了酒,这几日不舒服,就在家好生歇着呢。舅太太若是想拜见我家夫人,待得夫人身体好了之后,奴婢再带夫人去拜见!”
郑舅母的礼仪范畴里,无论如何,婆家长辈到了,做晚辈媳妇的做不到扫榻以待,最其码也得亲自出面接待,嘘寒问暖罢?
没想到这侄媳妇倒说什么让她等着拜见一个晚辈?
这丫头莫不是疯了?!
郑舅母当场便要发作,她身边的一个紫色衫子的丫环悄悄的扯了扯她的袖子,她这才忍了忍,“那你家大人呢?”
“大人巡视全郡去了,都出去小三个月了,到现在都没回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郑乐生只能在心里哀叹,来的真不是时候。那位泼辣的表弟媳妇他是见识过的,表弟在了尚且怕她,如今表弟不在,他是更不敢上前去招惹了。只郑舅母不信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当日住下来,收拾停当就要直接往后院里闯。
后院里雇的粗使洒扫的婆子们都是得了腊月嘱咐的,拦在二门上死活不让她进去。郑舅母这几年比较重视口腹之欲,吃下去的食物以最直观的形势表现出来,就是整个人都胖了好几圈,圆滚滚的十分喜庆,倒将早些年面上的尖瘦刻薄相给掩藏了一二。
“我去外甥后院里逛逛怎么了?这么大的宅子,我是你家大人的舅母,你们这些刁婆子也敢拦我?等外甥回来,看不打断你们的腿,将你们赶出去?!”
此次除了见识一番许清嘉嫁的屠户女,郑舅母还想瞧瞧许清嘉这几年当官,攒了多少家底子。他们夫妻俩万万没想到,许清嘉竟然能有今日之成就。说实话,看到许家的宅子,又听得许清嘉如今的官级,郑大舅与郑舅母还是隐隐后悔了。
试想,如果当日笼络住了这小子,再让他跟她娘家侄女成了亲,如今这偌大的许家又岂会落到那屠户女的手里?!
当真是悔不当初!
不过听得郑乐生说起来那外甥媳妇,是个十分霸道蛮横的泼妇,想来他们作舅父舅母的好心出面将这泼妇赶走,许清嘉应该会感激他们做长辈的,解救自己于水火吧?
郑舅母与许家粗使的婆子争吵了几句,最后还是没能突破防线进入后院,心里都要窜起火来。得亏得她此次带的人好,跟着的那紫色衫子的丫环小声劝她:“太太,待得许大人回来,还怕进不了这后院?何必急于一时!”
郑舅母想想,是这个理儿。索性不再跟粗使婆子争吵,径自回客院去了。途中碰上才下了学的许小宝,见这小孩子生的唇红齿白,颇有几分许清嘉小时候的模样,立刻便凑上前去要跟他说话。
许小宝傻呆呆对着眼前突然冒出来的胖妇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永喜倒是个机灵的,立刻将他往自己身后一拦,以一个防护的姿势站在了郑舅母与许小宝的中间。
郑舅母试图越过永喜与许小宝对话,“乖乖,我是你舅奶啊!”
许小宝想起上次的“登叔叔”,立刻默默将郑舅母划入了坏份子的行列。
——能养出“登叔叔”那种儿子的妇人,想来她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郑舅母还当这孩子怕生,肥掌将永喜一巴掌拨开,直接低头与许小宝说话:“乖乖,你不认识我不要紧,以后就认识了。我真的是你的舅奶啊!”
许小宝恨不得立刻回去写信给武小贝:亲爱的弟弟,我现在知道了,碰上讨厌的亲戚是什么感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