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临近年底,门上来报,宁王府上的人在门口求见,胡娇心里还惊了一下,只道因为许清嘉查的案子事关宁王,这才三天,宁王府就已经找上门来了。
许清嘉被牟中良殿前保举查案,当晚回去等孩子们都睡了,就将钱成郁之死告诉了胡娇,让她多留心些小贝,免得这孩子伤心。
武小贝只住了一夜,天亮之后就回宁王府去上课了。胡娇也不能守在他身边,只能寄希望于这孩子如今已经成了半大小子,不比小时候般遇事惊慌。
但许清嘉一大早已经走了,他这两天都泡在户部看卷宗,先看的是钱成郁死之时,身边泡在那些血泊里的卷宗,完了又将钱成郁房里那些卷宗通通看了,总共花了一日功夫。
此后一日跟着仵作去验尸,一起查案的数位大位吵的不可开交,许清嘉觉得脑仁都要被这几位吵炸了,考虑着再这样发展下去,不等案子查清楚这几位大人说不定都要打起来。
临近年底,倒霉的接到这个案子,查案的几位都觉得晦气不已,只盼着尽早破案,又因为事涉宁王,偏宁王盛宠,处理起来就更为棘手,查案的几位索性趁着办案时候吵一吵,发泄发泄心中压力。
三司官员都是多年办案办老了的,多有默契,只除了今年秋新近入职的傅开朗之外。
旁人吵架,傅开朗与许清嘉观战,顺便交流下案子的进展,倒好似回到了云南郡共事之时。
许家这里,胡娇吩咐下人请了宁王府的人到前厅待茶,自己略微收拾了一番才过去了,到了之后才发现,原来今日来的竟然不是男仆,却是一名婆子带着两名丫环前来,说是宁王妃有请。
宁王妃与胡娇素无交集,而且她自来到长安城之后,一直闭门不出,与京中各府上眷属都没有来往,与宁王妃就更没有什么机会见面了。想不明白宁王妃这是闹的哪一出?!
难道是武小贝回去之后出了什么事儿
直到跟着宁王妃派来的丫环婆子进了宁王府,胡娇还在猜测宁王妃请她过府一叙的原委。
宁王妃其实前些日子就想见一见胡娇了。自她娘家人打发了人来回她消息,只道许清嘉在外官声不错,但这位许夫人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因为许中丞上任数月,许夫人竟然从未在任何圈子里出现交际过,不但不知其为人,就连其相貌也不知。而知道许夫人性情以及相貌的无非就是傅开朗家中夫人,以及京兆尹家中的夫人。
宁王一系跟国舅一系就算没有什么仇怨,可是天生的立场就注定了平日不会有深交,就算宁王妃娘家夫人们出门应酬,碰见了傅二夫人,至多是打个招呼,却不适合做交换情报的亲密之举。
至于韩夫人,那一位如今家中儿女均已嫁娶,大事早毕,又加之韩南盛坐在京兆这位子上,每个月总要处理几起权爵子弟的案子,也算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职位,于是韩夫人基本上也是过着半隐居的生活,就算是宁王妃的娘家人想要去打听,也苦于没有门路。
贸然拜访,然后去打听旁人隐私,却是至为尴尬之事,韩夫人也不见得说实话。
这等事情总要两家成了知交,才好打听。
倒是中书令府上的千金,已经出嫁的贾继芳在外作客的时候提过一句:“来了长安城中一次都未出现过,想来定然是丑的不能见人了!”
贾继芳如今儿女双全,丈夫也被她拿捏在手里,只除了官职一直不曾升上来,倒也过的不错。
宁王妃娘家派来的婆子道:“……兴许这位贾娘子正中事实也未可知呢?”不过大家私底下都会暗笑:贾继芳就已经够丑了,如今生了儿女又管不住嘴,倒是愈发的胖了,坐在那里就跟座肉山似的,满长安城的官眷们里去打听打听,这么胖的她是头一位。
那婆子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公允的话:“就算是许夫人丑,应该也及不上贾娘子吧?”不然这位中丞大人当初何苦拒婚?
宁王妃要关注的不是许夫人丑不丑,而是许夫人性格如何?
以前隔的远,武小贝又回来了,她倒没所谓,只要防着武小贝就好了。可是如今武小贝养母来到了长安城,自从武小贝隔三岔五出府外宿,她心中就开始不安了起来。
宁王也向她约略提过,只道让她不必担心,武小贝出府外宿定然是去了许府。
宁王妃哪里是担心武小贝的安全啊?她只是担心万一这位许夫人是个争强好胜又好教唆的,武小贝被她教唆的起了坏心就麻烦了。
这才有了请胡娇过府一叙之事。
胡娇坐在宁王府正院的花厅里,喝了一口丫环斟上来的热茶,静静坐着等待宁王妃,虽然仍在猜测宁王妃请她前来之意,可猜来猜去,无非就是钱成郁之死与武小贝,这两点她都没有什么好与宁王妃交流的。
前者是公事,她也不甚清楚,就算清楚也不好多说什么。
后者是私事,可是小贝与嫡母之间的关系却轮不到她来插手,万一适得其反就不好了。
正想着,花厅门口响起了脚步声,胡娇放下杯子站了起来,但见厅门口逆着光走来一名妇人,年纪应该在四十左右,端庄秀美,见到她先是一笑,等胡娇向她行过礼之后才道:“许夫人何必多礼?快快请起!”
胡娇只是笑笑,与宁王妃分宾主而坐,静等宁王妃开口。
自宁王回来,宁王妃应酬渐多,每有官员家眷前来,必定是开口奉承,拉近彼此的关系。况且前来攀附宁王的都是别有目的,不但自己亲身上阵,也实行后院夫人外交。
宁王妃打量许夫人,见她身量纤长,肤色莹润,竟然是个十分秀美的妇人,闻听她的长子比大郎大了三个月,想来她应在三十出头,但细瞧她模样,似二十出头的妇人一般,年轻的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见许夫人迟迟不肯开口,宁王妃只得开口,也不过是些闲话家常,就连武小贝都没提一句。倒颇令胡娇惊异:这一位请她来到底想做什么?
就算是想拉拢许清嘉站队,也不必这么迂回吧?
直到被宁王妃端茶送客,胡娇还没明白宁王妃之意。宁王妃对她倒也算客气,只道自己在王府寂寞,盼着胡娇多上门走动走动。还让婆子去提了一盘点心来给家里的孩子吃。
胡娇谢过了她,跟着婆子出来的时候还在想,宁王妃这话假的厉害。她一个王妃有什么事情需要跟自己这位素无交集的官员之妻所说?况且中间还隔着一个武小贝。
她哪里知道这只是宁王妃想亲自见一见她,也好给自己吃一颗安心丸。
只等许夫人的身影从正院里出去了,宁王妃才问身边的心腹嬷嬷:“秦嬷嬷瞧着,这许夫人如何?”
“不好说!只是瞧着许夫人这眉眼,又听说许中丞府里再无旁的妇人,总让人觉得这许夫人性子刚烈不折,悍妒不容人……”
那婆子的话音才落,宁王妃的脸色便变了。
许夫人如果是位性子绵软容人的,宁王妃还没什么可担心的。可偏偏她是个性格刚烈的,就算这心腹秦婆子不说,她也想到了这一点。
武小贝跟着她生活了十年,不会一点没学到。
不见许夫人,宁王妃心不安,可是见过了许夫人之后,宁王妃心里就更不安了。
胡娇可不知宁王妃这些曲里拐弯的心思,而且压根没想这么多,跟着婆子从二门里出来,恰撞上回府的宁王。二人撞了个正着,倒都愣了一下。
细算起来,两人都三年未见过面了。想当年宁王还是意气风发,带着战场之上磨砺出来的肃杀之气,而如今却是满身锋芒内敛,竟然瞧不出当年一丝儿飞扬之气。
胡娇向他行了一礼,宁王似还有些恍惚,三年不见,她倒还如旧时一般,就好像这三年时光在她身上不曾留下一丝印记。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变化,那也只能是更见风韵了。
见她行完了礼就要走,宁王忙道:“许夫人等等——”
胡娇便停住了脚步。她总觉得在宁王妃派来的婆子的目光注视下,与宁王说话总有种不太自在的感觉。
“王爷还有何事?”
匆忙之间,宁王哪有非说不可的事情?不过是随口而出,唤住了她才觉唐突。
“小贝常去府上叨扰,给夫人添麻烦了!”
提到小贝,妇人的眼神便立刻柔软了下来,“王爷说哪里话!”忽而目中含忧:“王爷最近有点麻烦事儿,还是让小贝闭门读书别出去的好。那孩子心思重,万一听到旁人诽谤王爷,心下不愤就不好了。”
武小贝现在不但自己出门玩,还三不五时带着许小宝许珠儿一起去逛街,有时候也带着宁王府的宏哥儿。如今就连武宏对许小宝与许珠儿都熟悉许多,且与他们兄妹俩处的十分融洽。
武宏这小子鬼机灵,总觉得兄长待许家兄妹大有不同,他自己在许家兄妹面前就更乖巧了。
宁王眸光一闪:“夫人难道不觉得钱成郁是我下的手?”就为着钱成郁之事,最近今上已经让他暂停了清查户部。
胡娇顿时乐了:“王爷有这么笨吗?就算想让钱成郁死也有一百种死法,何必非要他死在公署里呢?再说死了一个钱成郁又能抵什么事呢?难道陛下就不会继续让清查户部了吗?”
这事儿许清嘉看完卷宗回来也与她讨论过,夫妻俩都不相信此事乃是宁王所为。
宁王面上便带着笑意,看着她一步步走远了。
先头引路的婆子也是宁王妃的心腹,没想到胡娇与宁王说话这么随便,可见二人非常熟。那婆子回头,还看到宁王站在原地不动,隔的远了神色未明,她心中顿时涌起一种微妙的感觉。
宁王却是才从宫里出来,回府之后想着正好去后院一趟,让宁王妃最近最好少出府,也少接人帖子,哪知道就碰上了胡娇。进了正房之后,便问起宁王妃:“方才瞧见了许夫人,她怎的来府上了?”
宁王妃颇有几分心虚,不好意思开口向宁王承认她请了许夫人过来,就只为瞧一瞧她会不会是那种教唆小贝争斗的妇人,况结果并不如意.
“这不是大郎老往许府跑吗我做嫡母的就想谢谢许夫人照顾他。”
宁王便不再多问。
宁王妃还不知外面已经漫天风雨,只瞧着宁王这几日倒闲了下来,还有空回后宅陪妻儿吃晚饭。就连曜哥儿见到他也非常高兴,只不过这孩子不似武小贝小时候那般顽皮,被宁王妃教养的很是知礼,心里面再高兴,见到宁王也是一板一眼的行礼。
又过了两日,便有禁军闯进宁王府来,将宁王押走,送进了天牢。
彼时宁王妃还在后院盯着曜哥儿写功课,听到前院来人传旨,也不当一回事。
宁王府这三年接过无数圣旨,有些是需要全家出迎的,有些圣旨宁王直接跪接就完了。不想门外丫环跌跌撞撞跑了进来,神色苍惶:“娘娘,外面……前院王爷被押走了……”
宁王妃蹭的站了起来,声音都颤抖了,带着不自觉的惊慌:“怎么了?”联想到宁王曾经说过的,让她最近带着孩子们闭门读书,不要出门应酬,宁王妃的心就一沉再沉。
敢是宁王出了什么事儿?
她以前活的日子就跟头顶常悬着一把刀一般,总是提着一颗心过日子。自宁王回到长安之后,凡事有男人可以依靠,才觉松了一口气。况下膝下又有了儿子,整个人都挺直了腰身过日子。哪知道才过了三年好日子,竟然就出了这等事。
“说是……说是王爷事涉谋杀朝廷官员……”
宁王妃一下子软软朝后倒去,半天软倒在榻上爬不起来,“王爷这是做了什么啊?!”安稳日子才没过多久,什么事情需要他动刀动枪?这又不是边疆,而是长安城啊!
曜哥儿扔下笔去扶她:“母妃,你怎么了?母妃——”孩子一声声的呼唤让她瞬间清醒,看着孩子惊慌的眉眼,宁王妃将曜哥儿抱在怀里,顿时泪如雨下。
总归都是她命苦!
有句话她一直不曾向别人提起过,哪怕是自己的亲娘都不曾说过,其实当年成亲的时候,她对宁王还有着一腔少女的情思,可是后来随着夫妻分隔日久,而宁王在边疆杀人越多,身上威严越重,她心中就对宁王有了莫名的恐惧,总觉得他带着满身的煞气。
府里还有曾经去过夷边的妇人们,提起宁王在战场上一身血淋淋的回来,几乎吓去了她们半条命,再听军中士卒提起王爷在战场之上杀人的利落手段,回来与宁王妃聊起来,宁王妃就觉心头苦涩。
她总觉得自己多年不曾生出儿子来,焉知不是宁王杀孽太重之故?
因此,自曜哥儿生下来满了三个月,她就在正院后面辟出来三间做了小佛堂,早晚一柱香,保佑曜哥儿平安长大,也用以消解宁王的杀孽,免得给儿子带来厄运。
宁王清查户部之事,她是知道的。当初就觉得此事不讨好,恐怕会让朝中文武众臣乃至地方官员记恨。可惜这事是今上下旨,就算是宁王妃有心反对,也做不得数。
如今倒好,宁王查的不耐烦,竟然将朝廷命官给杀了!
“你可知,王爷杀的是什么人?”
“……听说是户部的一名侍郎,被一刀割喉,死在了公署里……”
宁王妃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又觉这种利落的杀人手法也只有宁王这种在战场之上杀惯了人才能做得出来,心里顿时充满了绝望!
她正哭着,周侧妃已经带了宏哥儿闯了进来,母子俩都似受了惊,见到宁王妃就跪了下来:“王妃,这可怎么办啊?”一家子妇孺,如今可就指靠着宁王妃了。
宁王妃还想问问别人怎么办呢。她如今也失了方寸。
前院里,武小贝就站在方才宁王跪下接旨,被禁军押走的地方沉默不语。今日前来传旨的正是许清嘉。
三司的几位大人将宁王乃是嫌犯之事报了上去,傅开朗与许清嘉自然也在场,今上大怒之下当场下旨要拘禁宁王,许清嘉年纪轻,便让他跑一趟腿。
武小贝不曾想过,有一日亲父会被养父传旨,押往天牢,若非亲眼所见,旁人讲给他听他都未必明白。
永喜一直默默站在他身后,见他不言不动已经好大一会儿了,今日起来天就没晴过,这会儿渐渐飘下雪来,很快将少年的肩头落白,他上前去拉武小贝的手,“小郡王,不如先回屋去暖和暖和,咱们再慢慢儿打听!”
武小贝也不知道是不是站的久了,整个人都带着几分僵硬,似乎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永喜哥哥,你说我父王会杀朝廷官员吗?”
永喜心道:朝里的事儿我哪里知道!不过为着把这小爷哄进屋里去,他只能顺着小贝的思路走:“王爷是骁勇善战的大英雄,怎么会无故杀了朝廷命官?”
武小贝似从他这句话里汲取了力量,整个人都振奋了起来:“对!你说的对!我父王怎么可能杀了朝廷官员?!”可是很快他就沮丧了起来:“可是……可是许爹爹却来传旨,将父王押往天牢!”他站在原地,四顾茫然,竟然不知何去何从。
作者有话要说:嗯,十二点以前还有一更。似乎……有点状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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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许清嘉回府的时候,整个长安城都被笼罩在一片纷纷扬扬的大雪里面。
今日是许小宝的十三岁生辰,一大早起床的时候胡娇就嘱咐他晚上能早点回来就尽量早点回来。
想到许小宝,就无可避免的想到了武小贝。
他今日前去传旨的时候,看到这孩子震惊的眼神,心中一软,都有点想将他拉过来安慰的冲动了。不过身负皇命,身后又跟着禁军以及宦官,却不是安慰他的好时机。
走到半道上,他去笔砚斋挑了一套好的文房四宝,准备给许小宝做生辰贺礼。才进了门,东西还没放下,许小宁就跟炮弹一样冲了过来,“爹爹——”
许清嘉在二门处下了马车,身上落了一层雪,还带着浸体的寒气,哪里敢抱这小子,忙往旁边一闪,在许小宁扑了个空快摔倒的同时,一把从后脖领将他提住了。又因为身高关系,这一提之下……许小宝就四脚悬空了。
胡娇忙过来将哇哇大叫的许小宁接了过来,“爹爹身上冷,小宁等爹爹换完衣服再抱啊!”小家伙在她怀里扑腾,竟然越挫越勇,就想爬下去跟许清嘉玩。
许清嘉见这猴子一样不得消停的小家伙,只能快速去屏风后面脱下官服换了便装,又有丫环打了热水来洗漱,觉得身上暖和一点了,才接过还在胡娇怀里不断扑腾的许小宁。
“小宝跟珠儿呢?”
“小贝来了,在小宝院里呢,来的时候脸色都变了,身上落了厚厚一层雪,冻的嘴唇乌紫,永喜跟在后面劝了半日没劝住。我给扒了外衣压到小贝床上去暖着,又灌了两碗姜汤,这会儿小宝跟珠儿在房里陪他呢。”讲了一圈,她这才想起来问问:“怎么我听永喜说你带着人将宁王给抓走了?”
前几日她还在宁王府见过宁王呢,怎么瞧着也不像会明目张胆杀朝廷官员的人。如果宁王是那般张狂的人,当初何必前去戍边?这么些年低调的活着又是为了哪般?就为了今日的爆发?!
说出去不管旁人信不信,胡娇都不信!
许清嘉头都有些疼了:“这事儿说来复杂,不过凭我探查到的,人虽然不是宁王杀的,但恐怕还真跟他有几分干系。”
胡娇来了兴趣:“怎么说?难道宁王还能逼迫钱成郁自杀不成?”她似忽然想起来一般:“说来说去,这钱成郁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啊?你们不会连自杀他杀都没搞清楚就定了宁王的罪吧?!”
许清嘉苦笑:“凭我一已之力,就算想探查事情真相,也得给我时间不是?再说定宁王的罪,那也得是圣上来下旨。三司那些大人们要负责的只是探查事件真相。不过我倒觉得他们不见得关心宁王是不是被冤枉的,他们关心的应该是如何将宁王打倒在地。”
“看来宁王人缘不太好啊。”胡娇心有戚戚焉,“落井下石的人倒不少。”
“我看了钱成郁死之时房里的卷宗,发现有些地方还真有问题。说到底还是户部内务出了事,跟银子有关,恐怕钱成郁的死也跟此事有关。而宁王当初若是没接了这差使,钱成郁估计就不会死。但宁王治军严谨,清查起户部来毫不手软,钱成郁不管是知情者还是被人栽脏背了黑锅,都不得不死。”
胡娇震惊的张大了嘴巴:“这么说宁王这个年是要在天牢里过了?这事儿……你瞧着陛下是什么意思?”
托钱成郁的福,许清嘉最近面见圣上的机会是越来越多了,不似上朝站班一般离的远远的,而是在御书房里面圣。
“当年高中的时候,在金殿上还瞧着年富力强,哪知道这十多年过去了,再瞧圣上竟然老的厉害,带着迟暮龙钟之态。这几日我一直在想,圣上是不是着急清查户部,原本想着宁王是个强硬的,由宁王去清查户部,得罪人的事儿宁王做了,将来还能给太子留个清明的天下。结果宁王雷厉风行,逼出了户部的蛀虫,这才有了钱成郁之死。就算不是宁王下手,圣上也要将宁王打下天牢,暂时平息一番户部官员的惊慌之意。至于开年清查了一半的户部还要不要查,那就不得而知了。”
胡娇听那意思,宁王虽然身在天牢,但一时半会倒无事,遂放下心来,派人前去唤三个孩子前来吃饭。
武小贝听得许清嘉回来,心中便有几分不自在,他冒雪前来,就是为着想要听一听许清嘉怎么说,因此一直等到了许清嘉回家。
等坐立不安吃过了饭,听得许清嘉提起宁王在天牢里无事,兴许过几日就放出来了,他就放下心来,准备回家去。
许清嘉的话他是信的,既然许清嘉都说了无事,那定然是没什么大事了。再听得胡娇安慰他:“你父王乃是大英雄,就算他要杀人,那也定然是找到了官员的罪证,用国法来办案,而不是私下杀人,你别多想,回去好生睡一觉。”
外面大雪虽停,可是天色已晚,不过宁王府毕竟是小贝的家,而今王府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就算胡娇想留小贝住一晚再走,可是想想还是觉得时机不会,只能多派了几个人用马车送他回去。
武小贝回到宁王府的时候,府门口的下人见到他,立刻便迎了上来:“这大雪地里小郡王去了哪里?王妃好几次派了人来瞧小郡王回来没。”
他随手赏了府门口报信的小厮,便带着永喜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就算要去见宁王妃,还是要回房去换件衣服。
才进了自己的院子,便见院子里灯笼高挂,门口站着一排丫环婆子,竟然是宁王妃院里侍候的人。瞧这架势,莫非是宁王妃来了?
自武小贝搬到前院之后,宁王妃一次也没到过他的院子。院子里站着的嬷嬷见到他便迎了上来,小心提点了他一句:“娘娘在房里等着大郎呢,已经等了快一个时辰了!”这是防着这少年一会万一犯起倔来,在气头上与王妃拧着干,气着了王妃就不好了。她们这些身边侍候的人也落不了好。
小贝进去之后,向宁王妃行礼:“见过母妃。大冷的天,母妃若是想见儿,儿亲自过去了,何需劳动母妃前来?万一冻着了母妃,却是儿子的不是了!”
宁王妃冷哼一声,“我倒是想叫你过去,可惜叫了几次都不见人!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倒有心情去外面逛,真正是王爷与我的好儿子!”她说到后来,字字咬牙,全然不复平日和善。
这一个下午,她哭完了又安顿好了儿子,等周侧妃带着宏哥儿走了之后便让人召武小贝前来。听说前来传旨的官员竟然是御史台的许大人,心中就一沉,哪知道左等右等唤不来武小贝,心中便起了怒气,还想着宁王才下了天牢,武小贝就不听话了。
丫环婆子向她说过,道是武小贝出府去了,可惜宁王妃就是不肯信,只当下面人搪塞她,便顶风冒雪带着丫环婆子亲自跑到武小贝院子来里捉人。
哪知道进了院子才发现他果然不在,心中怒气更甚。
府里出了这样大事,他不但不到后院瞧一眼嫡母幼弟,竟然自顾着出府去了。眼里还有她这个嫡母没有?就算是出府也应该前去请示她一下吧?
平日装的多么恭顺,遇到大事就露了馅。
宁王妃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清醒一点,可是越掐怒气越甚,又因为热茶换了一杯又一杯,始终不见武小贝的身影,她连晚饭都没吃还没等到这小子。一想到他在外面吃饱喝足,而自己却在这里干熬着,就恨的不行,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夹枪带棒。
其实她是真错怪了武小贝。
平日武小贝出府起先也找她请示,不过宁王妃不将他的事放在心上,时间久了武小贝出府也只是派人去宁王妃身边的嬷嬷处报备一声。有时候嬷嬷瞧着宁王妃情绪好就会说一声,逢着宁王妃情绪不好,连提都不肯提。
今日武小贝骤逢大事,失了方寸,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胡娇,他自己神思恍惚之下哪里还记得要向宁王妃报备,连马车都不知道叫的,只深一脚浅一脚一路走到了许府去,永喜劝了几次见他神色茫然,也不敢深劝,只能护着他别在路上撞了人或者被过往的马车给撞了。
宁王府与许府又隔的远,这一主一仆一路走过去就不早了,谁还记得要跟宁王妃报备?
但她这话说的狠了些,武小贝便立刻跪下请罪:“儿子只是出门去打探消息,母妃息怒!”
宁王妃缓缓起身,走到了他身边,十三岁的少年跪下来也不矮了,身姿挺的笔直,目光无惧,毫不知错,宁王妃瞧着肚里怒气翻滚,语声却越发的淡了:“你是说你去了许府打听消息?”
武小贝点点头,还未再说许清嘉夫妇的宽慰之言,只道宁王过几日大约就能出来,宁王妃便抬起手来,狠狠一巴掌抡在了武小贝的脸上,少年白皙的脸上立刻便肿出了一个巴掌印。
“你父王还没死呢,你就迫不及待的跑到许家去了,吃力扒外的东西!是不是打量着你父王杀了人,落不着好了,就没人管得了你了?!我还没死呢?!”
武小贝就算是挨了打,其实也没有与宁王妃起争斗的意思,但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提宁王杀人!宁王在他心里就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这话简直犯了少年人的大忌,他猛然起身,狠狠将宁王妃推了一掌,宁王妃毫无防备,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小小少年带着骇人的气势直逼到她脸上去,暴喝一声:“你再说!你再说一句我父王杀了人?!再说一句试试看!”
在这个从来在她面前恭顺的庶子的暴怒之下,宁王妃被他的气势所吓,竟然朝后挪了一下,又省起这简直是在助长武小贝的气焰,立刻大喊:“来人,将这逆子给我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就算小贝与宁王妃不会因为利益而起争端,也终会在别的地方起争端。
大家晚安,明天继续。好像找到感觉了哟!
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武小贝倒也没再闹,他只是站在那里,由着宁王妃身边的婆子找了麻绳来,将他绑了起来,只是目光沉沉盯着宁王妃,浑不似个十三岁的少年郎,盯的宁王妃十分的不自在。
宁王妃原本就在惊慌之中失了方寸,此刻见他这眼神,心里顿时一阵后悔。她千防万防,总想着怎么防备都不为过,但武小贝回长安城这三年里,也确实安分守己,对她恭敬有度,待曜哥儿也是保持距离。
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心思忒的深沉,若非此次宁王出事,她做梦都不会想到武小贝竟然会有这般狠毒的眼神。
“将他拖出去在雪地里跪一个时辰,等他清醒了再将他关在自己房里,好好煞煞性子!”
宁王妃搭着贴身嬷嬷的手站了起来,轻抚了抚衣裙,又恢复了一派高贵淡然之姿。她是宁王府的女主子,无论如何,只要守着曜哥儿,总会有她的好日子。
至于武小贝……他仰赖者,不过是宁王的宠爱而已。
可惜他认不认现实,也不肯认清现实。
武小贝被粗壮的婆子拎出去跪在了雪地里,他唇边还有倔强的冷笑,目送着宁王妃从他的房里走了出来,裙边扫过积雪,从他的面前过去了,只余一抹寒香从鼻端掠过,消散了。
他跪在冰凉的雪地里,双臂被反剪着,其实练了这么多年的武,寻常两个婆子还真不是他的对手。只是他笃定宁王没有杀人,而且会回来,而宁王妃却认定宁王杀了人,这种家人之间的不信任才更让他觉得心寒。
正因如此,他才不愿意再大闹下去,不愿意就宁王一事与宁王妃再争执下去。再争执下去也毫无意义。冲动也只是一时,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而他要在宁王府静静的等着父王回来!
宁王妃走了之后不久,院子里侍候武小贝的人都被永喜打发回房去了,他自己去房里拿了一壶酒来,颠颠跑到两名婆子面前:“大冷的天,妈妈们也喝点酒暖暖身子。瞧着这天儿,竟然又下起雪来!”
原本已经在傍晚停了的雪,入了夜却又飘了起来,又刮起了风,打在人脸上跟刀割一般。那两名婆子互相瞧一眼,她们出来的时候虽然都穿着棉袄,可抵受不住入夜的寒,那眼神里就带了踌躇之意。
永喜见状,立刻就将酒壶往其中一名妈妈手里塞:“天寒地冻的,妈妈们当差也不容易,万一冻病了回头又当不了差,也不耽误事儿嘛!这会儿院子里没别人,难道小郡王还会跑去告诉王妃?!”
这两名婆子也知道永喜是小郡王从外面带回来的,乃是小郡王身边的第一贴心人,他肯定不会跑去告诉王妃的,方才王妃与小郡王起了冲突,日后母子之间只有更远着的,没有更近的道理。
两名婆子交换个眼色,便接过酒壶各喝了好几口,这才觉得身上暖和多了。
永喜见她们喝了酒,便立刻回房去拿了个厚厚的垫子来,准备放到武小贝膝下。那俩婆子忙阻止:“王妃说了罚跪,哪有放垫子的道理?”
永喜颇为振振有词:“可王妃也没说不能放垫子啊!”
那俩婆子看看自己手里已经喝了一半的酒壶,只能转过头去,假装没瞧见。
永喜将武小贝膝头的雪给拍干净,将垫子放在他膝下,又拿了大毛衣裳来披在他身上,自己站在他旁边替他挡风。
事情到了这一步,那俩婆子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自己没瞧见了。
她们在宁王府当差,还真没瞧见过罚跪还能跪的这么自在的。
武小贝被关在了房里,永喜却是自由的,只因宁王妃未曾想起来要限制这院子里下人的行动,永喜便一天一趟往许府里跑。
胡娇听到武小贝当晚回去就挨了打,顿时心疼不已。去医馆里配了好的消肿化淤
的药膏来,当天就让永喜带了回去,并且让永喜捎话给武小贝,让他稍安勿躁,且勿与宁王妃发生冲突,只等宁王爷回来再说。
她自己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孩子平白挨了这一巴掌,倒比旁人打在她脸上还让她心疼。
永喜回去替武小贝涂了药,又劝他:“我的小爷,你以后多长个心眼子,王妃娘娘那是对你防都来不及,王爷在了还好说,王爷如今在天牢,你非要上赶着跟她拧起来,她不打你打谁?!”
“嘶——”武小贝吸了口冷气:“永喜哥哥你手轻点!”过了一夜他想起来宁王妃的话还觉得心上发寒。
“我父王虽然进了天牢,可是人却不是他杀的,就连爹爹与娘亲都说人不是他杀的,可是圣旨是皇爷爷下的,谁知道皇爷爷怎么想的。母妃……她说的话也太伤人心了!她与父王可是夫妻啊!”
同样是夫妻,武小贝还记得许清嘉当年被罢官之时,胡娇陪着他带着孩子们一路南下,夫妻之间不离不弃。没有回到王府之前,武小贝从来没有想过夫妻之间,人心可以背离到这种地步,互相不信任到这种地步。
永喜替他涂好了药,端详他脸上比昨日还要明显的巴掌印,半张脸都快肿成猪头了,可见当时宁王妃用力之狠,恐用了全身之力,“王妃手也太狠了!”他摇摇头,“到底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瞧瞧王妃待曜哥儿的样子,好歹小郡王也叫了她几年母妃呢。”打起巴掌来可是毫不含糊。
武小贝冷笑:“她与我父王可还做过二十多年的夫妻呢,都生了一儿一女呢。”
天牢里,宁王盘膝坐着,身上垫着厚厚的褥子,旁边桌上摆着酒菜,囚室里打扫的干干净净,还有狱卒在外面过来问安:“王爷可还需要什么?”
这些狱卒们都长着眼睛呢,进了天牢的也不都是死囚犯,也有转头就平步青云的。只有等案子审完了定了罪,若真是要凌迟处理或者问斩的,到时候再怠慢也不晚。
如宁王这等还未有定案的,他们是宁王结个善缘也不愿意得罪的。
宁王摸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不如借你的腰刀一用?”
那狱卒立时被吓住了,“王……王爷,您这是……”在宁王闲闲看过来的眼神里,那狱卒哆哆嗦嗦解下了自己的腰刀,双手递了过去,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
听说宁王爷进天牢是因为户部侍郎钱成郁之死,听说是这位爷所为。这位爷可是位杀神,那可是上过战场的,杀个把人还是容易?万一他心里不舒坦要拿自己开刀……
那狱卒将腰刀递出去之后,立刻朝后退了出去,一溜烟退到了十步开外,拿戒备的眼神看着宁王。
宁王被他这眼神给逗笑了,抽出他这腰刀试了试刀刃的锋锐程度,又在牢房的地砖之上来回磨了几下,才觉的差不多了,便向着自己的脖子比划。
“王爷——”那狱卒顿时被吓的魂飞魄散,比之宁王要杀他泄愤还可怕,一头扑进去就要抢刀,却被宁王轻轻一脚就踹了过去,“干什么呢你?”
那狱卒在几步开外跪在地上向宁王磕头求告:“王爷您千万别寻短见,您若是寻了短见,小的一家老小都要抵命啊!就算您杀了小的,也别自寻短见啊!”
宁王若是杀了他一个,家里人不但能得些抚恤银子,还能保住全家的命。若是宁王在他的看管之下死了……恐怕他九族都难活下去。
那狱卒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泪,宁王被他给逗的大笑了起来,没想到到头来关心他生死的不是宫里的父子兄弟,而只是个天牢里的狱卒。虽然那也是因为事关这狱卒一家生死,到底是有人着紧着他的生死。
他刚肃的面庞也柔和了几分,“你且起来,本王不过是刮一刮胡子。”然后,那狱卒就跪在地上,泪眼朦胧的看着宁王举起腰刀开始刮胡子,手段竟然十分纯熟,显然是拿刀刮胡子刮习惯了。
许清嘉与傅开朗前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
还有心情拾掇自己,可见宁王心里是一点压力都没有。他不由打趣:“王爷这是收拾收拾准备在天牢里过年吗?”就从来没见过用腰刀刮胡子的。
傅开朗则踢了那狱卒一脚:“蠢货!还不去给王爷寻个刮胡子的剃刀来!”见那已经被这一幕看傻了的狱卒抬头朝他瞧了一眼,他立刻嫌恶的扭过了头,全然是被那狱卒一脸鼻涕眼泪的给恶心到了。
那狱卒见到傅开朗这样子才省起自己的样子有多难看,立刻垂头收拾干净了,这才退了下去寻剃刀。
原本这些利器是不会给天牢里的嫌犯供应的,免得有个心理承受能力弱一点的想不开,案子都没审完就自行了结。不过既然傅大人发了话,而对方又是宁王殿下,这狱卒也就不会再没眼色的打推辞了。
许清嘉与傅开朗今日前来,只是按例讯问案情,比如宁王与钱成郁在户部相处的所有经过,以及钱成郁死的当日,宁王找钱成郁说了些什么,何时离开户部,离开的时候钱成郁是何种状况等等。
这些问题已经问过了好几遍,可是每一次还是人从头问一遍。只为了互相印证宁王是不是在说谎。
而宁王的答案从来都是一样的,他懒洋洋坐在那里,有一句没一句的答着,反倒是站着问案的许清嘉与傅开朗倒好似犯人一般,平白比他矮了一截。
这一日问完了案子,从天牢出来,傅开朗看着天牢外面大街上已经被众人践踏的积雪泥泞叹气:“我怎么觉得,再这么审下去,不但宁王在年前出不了天牢,就算是咱们也要进天牢去陪着宁王殿下过年了!”这两日圣上的态度越来越强硬,每次将查案的几个召到御前,一问案情进展,都会将他们骂的狗血淋头。
也不怪圣上雷霆震怒,马上要过年了却摊上了这么一桩倒霉事,他能高兴得起来才怪呢。
特别是近两年,圣上越发相信方士之言,常请了宫外道观里的天师来宫里讲道占卜,臣下都在暗地里议论,却没人敢将此事提到明面上来。
许清嘉与傅开朗分开之后,便按着自己在吏部查到的钱成郁的卷宗,往钱家去了。他一路走过去,又顺便买了些祭品,到得卷宗上写的地方,愕然发现钱家竟然住在陋巷,巷子窄的恐怕连马车都进不去。
没想到钱成郁身为户部侍郎,家里竟然如斯潦倒。
他还穿着官袍,在巷子口第一家问路的时候,那户人家便向他指了下钱家,“巷子里面左边倒数第二户人家。”
踩着满地的泥泞走进去,若非这靴子乃是阿娇让人准备的厚底靴,恐怕此刻都要湿透了。许清嘉到得钱家门口,还未敲门便听得院子里的咒骂声,“……你怎么不去死啊?都是你……”却是个苍老的妇人声音,连哭带嚎。
“……这不是有好日子过了吗你哭什么哭?”
这话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听着十分的油滑轻浮。
然后就是撕打咒骂声,似乎院子里还有别人,总归是钱家人闹将了起来。
许清嘉站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正尴尬着,院门从里面被拉开,一个棉袍半边衣襟都被撕破的年轻男子从院子里冲了出来,头发也被抓的散乱,瞧年轻二十出头,他一边胡乱将头发抓起来往冠子里塞,一边回头吼:“你们这是过上了好日子闲的!”看到身着官袍的许清嘉,顿时一怔。
院子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就好像被谁剜走了心肝一般,许清嘉隔着那年轻男子身侧瞧过去,却是个苍老的妇人坐在地上大哭,旁边有个年轻的妇人正在劝着,院子里站着两名丫环正手足无措。
“你是谁?”
那年轻男子好不容易将头发弄好了,这才问许清嘉。
“请问这是钱府?”
年轻男子点点头,样子颇有几分漫不经心,向他伸出了手来:“钱拿来!”
许清嘉:“……”
没听说上人家门来还有收钱的道理。就算是进了皇宫也没人伸手要钱,何况是个小小的钱府?
见许清嘉不解的眼神,那年轻男子立刻便将手缩了回去,“认错人了认错人了!”越过许清嘉,扬长而去。
待那年轻人走了之后,院子里的妇人们似乎才看到站在门口的许清嘉,立刻有丫环迎了上来,不安的问:“请问大人您找谁?”
“在下乃是钱大人在户部的同僚,知道钱大人出了事,这才过来探望的。可是府上似乎……”还没有办丧事的样子。
院子里那坐在地上哭的妇人这会儿止了哭,将身上拍了拍,被她身边年轻的媳妇子扶了起来,过来向许清嘉道谢:“……我家老爷如今还没回来,家里等着将他迎回来才办丧事!劳大人记挂了,家里都是女眷,就不方便请大人进来了!”
那妇人向着许清嘉深施了一礼,慌的许清嘉立刻侧身让过,又向她回礼:“钱夫人真是折煞在下了。”论年纪,这钱成郁的夫人年纪可不轻了,又是钱成郁的未亡人,许清嘉年纪摆在那里,哪敢受了她的礼。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明天见。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从钱家出来之后,许清嘉回望那窄窄陋巷,若有所思。
方才他向钱成郁之妻提起可否需要帮助,捉拿从她家里出去的那年轻男子,钱成郁之妻面露难堪,沉默了一瞬才道,那是她家儿子。
许清嘉闻听此言十分愕然。他记得钱成郁乃是显德十七年的进士,能熬到今天这一步着实不易,想来他的儿子也定然要走读书入仕这条路,许清嘉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钱成郁怎会将儿子教养成了这副德性?!
当晚回去之后,许小宝再次受到了许清嘉的严厉督促考问,就连傻笑着的许小宁也被许清嘉拉过去握笔学写字。若非胡娇强烈坚持,不肯让孩子在三岁以前开蒙,许清嘉都要给许小宁开蒙的打算。
——教养出个好学上进不长歪的儿子着实不易,他还是觉得要从小抓起。
说起来,钱成郁的儿子长成这般模样,也是因为钱成郁这么些年疏忽了儿子的教养问题。
钱成郁之妻提起儿子来满腹的心酸泪,还要道一声“冤孽!”
当年,钱成郁发愤读书,妻子刚有妊就赴京赶考,丢下家里老弱妇孺,一门心思要出人投地。钱家家境本来就不好,钱成郁到了长安城中头一年却并没有考中,此后只得借宿在城外寺庙里继续苦读,这一借宿就是十年。
家中父母先后离世,而妻子还当他早已不在人世,还着儿子艰难度日。
十年之后,钱成郁高中还乡,儿子都已经十岁了,学得一身无赖习气,跟着街小的小混混度日,不但大字不识还有隐隐往乡间泼皮发展的趋势。
钱成郁自感愧疚于妻儿,待儿子便存了补偿之心,此后往地方为官,虽然亲自教养儿子,一则儿子三观经过社会的淬炼,早不是无知小儿,寻常人难以劝服。二则他也下不了重手去教子,又有妻子在旁护着,便渐渐将儿子养成了个二世祖,于吃喝玩乐上精通,但于读书上进一途却是彻底的没有兴趣了。
许清嘉待要再问,那钱家郎君见到他为何伸手就要钱,钱妻却已经不再言语了,要关门送客。
他去了一趟钱家,比不去还令人心塞。被胡娇瞧出端倪,开解了半夜,才终于放松了对许小宝的严厉管教。
第二日傍晚,东宫有请。
钱成郁之死,震动整个大周朝。从宫里到宫外,朝上朝下,无数人议论纷纷。就连民间也有无数个版本供说书先生来揽钱,唯独东宫安静非常。
许清嘉到了东宫,自有人引着前去面见太子。
他对太子也甚为陌生,只记得自己高中之时,太子面色苍白,但为人十分温雅宽厚,还与学子们交流学问,所有的印象都停留在太子是位身体不太好但十分好学的有为青年上。
等真正见到太子,他才有一丝奇怪的感觉。
太子与他记忆之中的苍白温雅的青年已经有些微的不同,他面色红润,似乎瞧不出一点重病的样子。犹记得外面还在疯传太子将不久于人世,而宁王丧心病狂,也是因为太子的病体给了他可趁之机。
也不知道是哪一日,这种流言就传的纷纷扬扬,甚嚣尘上。
许清嘉与太子见了礼,被太子赐座,谢过了座他才小心坐了下来,“太子殿下召微臣前来,可是有事?”
太子多年沉寂,听说从不过问朝政,但凡太子一党有何主张,皆是出自国舅府中。朝中众臣多知此乃皇后的意思,与太子无关。
太子端着杯茶稳稳坐着,面上带着一丝浅笑,稍停才道:“闻听二表兄道许中丞乃能臣干吏,又忠心耿耿,但最厉害的却是博闻强记,本王近日无事,手头有几本孤本,便想着送于许中丞。”
他一招手,便有宫人奉上放在盘子里的孤本,许清嘉立刻跪了下来:“无功不受禄,不知道太子殿下……”他只是抬眼瞧了一下那孤本的封皮,便知此孤本价值,太子无缘无故送他孤本,委实让他有些心惊。
太子笑着亲自扶了他起来,“瞧把许中丞吓的,难道本王就这么吓人?不过是两本书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本王只是听说当初许中丞乃是二表兄申冤洗白,便生出一点惜才之心罢了。”
许清嘉此刻心里已经在打鼓了,他被钦点协助查钱成郁之死一案,宁王如今还在天牢里,而太子却单独召见他,就算是为了案情进展,傅开朗与他知道的相差无几,何必非要召他入东宫呢?
太子这是单纯的示好还是有别的意图?
那宫人将漆盘放在许清嘉方才坐过的几旁,默默退了下去,太子这才叹道:“自皇兄入了天牢,本王日夜辗转,也不知皇兄他在牢里可好?”
许清嘉虽然觉得这话有些怪异,傅开朗自然可以一五一十将什么都告诉太子殿下,但太子偏要来召他问话,就更令人生疑了。不过面上却不能推搪,仍是恭恭敬敬答道:“宁王殿下在牢里一切安好!”
太子便又是一叹。
“皇兄自少年时代就戍守边陲,这才回来没几年就发生了这般大事,想来也是他命中该有此一劫。许中丞是个能干的,案子如何进展,本王甚为关心,若是得闲了,请要烦请许中丞前来东宫告之本王一声。本王就是个废人,日日在房里养病读书,不能帮父皇分忧,如今又累的兄长受了牢狱之灾……”
许清嘉只能安慰太子:“殿下的身子要紧!宁王也只是一时困厄,必有开解之日,殿下不必忧心!”
等他捧着被太子强赐的孤本从东宫出来时候,比之方才入东宫之时心思更是沉重。
太子的气色看着与常人无异,若是十几年前太子还有恙在身,但现如今却瞧不出半点病疾。唯独太子提起自己的身体来,那口气似乎有些微妙。
这由不得许清嘉多想:太子到底是真的病到不能替今上分忧,还是他“被病”的不能为今上分忧?
皇家的事情,原本就说不清楚,而他如今一入长安,虽然初初衷是想着造福一方,但似乎现在做着的事情越来越背离了初衷。
他将自己查到的钱成郁之子见到他便讨钱,而且问及街坊邻居,钱成郁之子乃是个赌棍,十分好赌,常被讨要赌债的追到门上之事上报共同查案的几位大人。
原本钱成郁乃是户中侍郎,就算是报与京兆尹,也自有公门中人来管,但钱成郁却极好面子,只是一味压事。
几位查案的最近都围绕着钱成郁是他杀还是自杀争论不休,尸体已经被仵作验过,也没什么异常之处,况且又是朝廷命官,昨日已经送到了钱家去,令他们自行处理。
如今手头的证据都没办法说明什么。一天天被圣上催逼,大家几乎都成了乌青眼。而许清嘉查来的消息无疑于是新进展。
大理寺卿抚着胡子道:“难道钱侍郎竟然偷盗户部银子拿去给儿子还赌债?”
其余两位大人立刻跳起来反驳:“他真有这么大胆子?!”
许清嘉查了这些日子,此刻心中已经有了计较,“钱大人没有这么大胆子,但旁人却一定有。说不定钱大人这是替旁人背了黑锅呢!一切的源头是因为宁王爷清查户部,才有了这起命案,何不向圣上请求清查户部,等查完了帐面问题,说不定就能找到钱大人的死因。”
“荒谬!难道帐本竟然会杀人不成?!”
许清嘉被人反驳,也毫无惧色。等到当日面圣,许清嘉提出重新清查户部,更能查明钱成郁死因,便有另外两位大人反驳:“已经因为清查户部而死了一个钱成郁,谁能保证清查下去不会再死一个钱成郁?”
今上最近已经被这几个官员闹的恨不得全拉出去打一顿板子,不过他也极想知道钱成郁死因,只能按捺下性子听下面几位官员议论。
许清嘉的话引起了他的兴趣:“许爱卿来说说,怎么个查法?难道你就不怕再死人?”
旁边数位官员见今上表情,便各自默默闭口,听得许清嘉跪下道:“圣上,宁王查了一段时间的户部,便有钱成郁之死。而微臣也看过钱成郁房里的帐册,确有许多问题,只是过此次查的是钱成郁死因,微臣就不曾禀报。但微臣一路查下去,发现自宁王查帐开始,钱成郁之子在赌坊便输了大笔赌债,最后却没有被追债,还有积银继续赌。”
今上目色转厉:“难道钱成郁竟然拿了户部的银子去给儿子还赌债?”
“陛下有所不知,钱大人就算是溺子,可为官多年,这点道理却也懂得的。微臣是觉得这银子未必是钱大人给儿子的,但也许……还真是户部的银子也说不定!”
堂上顿时一片哗然。
“许爱卿何以见得也许是户部银子呢?”
旁边众官员已经乍然色变,他们虽然查来查去也有心猜测,但户部出现大问题,这事儿却不该他们来说破。如果真有问题,那也是谁去清查户部谁来负责向今上禀报。而他们只要负责将钱成郁之死查明即可。
偏偏许清嘉剑走偏锋,不去查钱成郁之死,却要鼓动圣上清查户部。到底是年轻啊,脑子不够好使,人也不够老辣,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众官员在心里默默感叹,都自觉与许清嘉拉开距离,默默的离他站远了一点,唯独傅开朗仍旧站在许清嘉身后。
他在地方为官多年,深知蛀虫之害,许清嘉说的话正合他心意。
数日来,这些查案的官员每次御书房,都战战兢兢,唯独今日,许清嘉说完之后,今上竟然低低笑了,“没想到死了一个钱成郁就将你们吓成了这般模样!户部的也是时候该继续查下去了!”
他话虽如此,却也没再吩咐什么,只让几人退下。
一路之上,傅开朗与许清嘉面面相窥,都不知道今上如今心里的打算是准备继续让他们查钱成郁死因呢还是将他们推上去清查户部。
许清嘉忽想起一个可能:“陛下既然说这话,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也知道宁王殿下是无辜的,可是还是由着大家的提议将宁王殿下下了天牢,由此来缓解清查户部之时,朝臣们的焦虑呢?!”
傅开朗虽然在地方为官,但傅家消息灵通,他听得许清嘉此语,当即面色大变,匆匆告辞。
国舅府里,傅温眯着眼躺在榻上,心里正在思谋着,便听得门外的丫头传话:“大人,二爷求见!”
傅温睁开眼睛,看着二儿子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他都不来开口,傅开朗已经挥退了丫环,“都下去吧,我与父亲有话要谈。”
傅温眯了下眼睛,那一双眼睛里仍是精光四溢,“你这是才从宫里出来?难道是钱成郁的案子有了眉目了?”
傅开朗目光紧盯着傅温,一字一顿:“父亲,圣上说了准备继续清查户部。”
傅温似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消息,顿时直起了身子:“不是在查钱成郁之死吗?为何又要清查户部?”
傅开朗见到傅温这般举动,目光里都带了几分沉痛之色:“父亲,你告诉儿子,钱成郁之死与咱们家有没有关系?”
傅温宦海沉浮,方才只不过是没想到能听到这个消息,被儿子逼问,复又躺了回去闭上了眼睛,漫不经心道:“你也是在外面当过官的,执掌一方,怎么跟为父说话呢?钱成郁之死不是宁王所为吗?”
傅开朗紧握了拳头,似乎是在隐忍着心里渐渐窜上来的火,终于还是没成功,再出口声音都变了:“父亲也知道钱成郁之死虽然与宁王清查户部有关,但确实不是宁王所为。却还要暗中授意朝臣向圣上进言,将宁王打入天牢!父亲,你这样逼迫圣上又有何谋?圣上是将宁王打入了天牢,可反过来说,也可以说是圣上在保护宁王!”
傅温睁开眼睛,怔怔瞧着面前的儿子,似乎是重新认识了他一般。
“这个你都能想到?!”
傅开朗语气沉痛:“父亲,这些事情似许清嘉那等不知朝堂隐秘的官员就算是猜 ,也只是隐约猜出来一点,却不敢肯定。可是父亲,儿子身在傅家,不能眼睁睁看着您一手将傅家带入深渊!”
傅温似乎被傅开朗这句话给强爆,挥手将榻旁小几之上的茶壶茶盅扫下地,怒瞪着傅开朗:“逆子!为父一手将傅家推上顶峰,轮不到你在这里指头画脚!”
傅开朗被茶壶砸中,半身官袍都被打湿,湿淋淋十分狼狈,此刻又跪在地上,但他腰背挺的笔直,眸光里分明是不赞同傅温的说词。
傅温见儿子未能被他砸醒,也知道傅开朗自成年之后便自请调任地方,多年在外为官,这个儿子向来与他有点说不到一起去,不似长子与他同气同声,能他的话从来百分之百的聆听,从无反驳之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伸脚踹走傅开朗:“滚滚滚!滚出去!老子费心巴力将你从地方调任到长安,可不是让你回来指手划脚,指责为父该如何处理事情的。你既然不愿意听从为父的话,就滚回你的地方去!改日我就向陛下请示!”
傅开朗重重磕下头去:“父亲!求您了!”求傅温什么,他却不开口。也不知是求傅温将他调走,还是求傅温在政治上多多考量。总归都不是傅温愿意听的。
傅温房里侍候的丫环听得接二连三的响动,傅开朗狼狈的从国舅爷的书房门被撵了出来。
第140章
第一百四十章
五日之后就是除夕,难得许清嘉今日回来一身轻松,就连胡娇也看得出来他不似前些日子心事重重。
“难道宁王从天牢里放出来了?”
胡娇十分高兴,宁王从天牢里出来就意味着小贝也可以出来了。永喜自己虽然能出府,但小贝这些日子却被圈禁在府里,半步也不能踏出去。院子里守着四个彪形体悍的婆子,就防着他跑了。
其实他若是真要强硬的闯,也未必闯不出来。只是从宁王府里大闹出府,以后还要不要回来?!
胡娇对着永喜嘱咐了又嘱咐,生怕这孩子一怒之下闹将起来,将来在宁王府日子过的艰难。
横竖他是庶子,将来是要分府另过的,只不过在未成年以前还得在宁王妃的眼皮子底下生活,到底还是给彼此留点脸面才好。
永喜将这话捎给武小贝,他嚼着永喜从许府里“偷渡”回来的肉干,两个腮帮子鼓鼓的,宁王妃打的巴掌印子早就没了,一点也没有前些日子的愤懑不平之色。比他这个整天跑腿的气色还要好。
“这肉干吃着好,你让娘亲再给我多送些来,抵饿。”
永喜心道,我的小爷,这肉干是抵饿,可你也并没拿它当饭吃,府里厨房送来的饭菜还是一顿不落。明明是这肉干味儿足,吃起来就停不下来,还要说这么可怜,好像在王府里关起来就连饭都没得吃了,少不得夫人听了这话还要心疼,多送些来呢。
他听夫人说这肉干是用了香料腌透了才烤干的,做起来比较麻烦,但孩子们都爱吃,只是吃多了两腮都要发酸,也难为武小贝被关在房里,闲的专门来磨牙。
这几日许小宁就只在嘴巴里含一小块一点点嚼,而许珠儿正赶上换牙,压根咬不动,只能吃肉糊糊,看着肉干馋的只流口水。
这会儿桌上就放着一小碟码的整整齐齐的肉干,切成小指粗细的长条,许清嘉拈了一根来嚼,也不忘回答老婆的话:“我估摸着宁王今年是要在天牢里过年了。圣上似乎没提过要将他放出来。”
胡娇一叹,宁王在天牢里过年,那小贝就只能关在宁王府过年了。她还想着好几年没一起过年了,要是今年宁王出来,小贝说不定哪天也能来家里过年呢。她还让厨子准备了许多小贝爱吃的菜色。
“怎么就不肯放出来呢?”
这个事情比较复杂,而且谁也不知道今上心里是怎么想的,许清嘉也不能回答老婆。
一时里传了饭来,全家人热热闹闹闹坐在一处吃完了饭,稍微消化消化,许清嘉便开始查问儿女功课,又拉了许小宁在身边让他背诗。
虽然字不必写了,但背背诗文也是可以的,胡娇倒也不拦着父子互动。
事实果然如许清嘉所料,直到了除夕,宁王还在天牢里呆着,看来他这个年果然要在天牢里过了。
许清嘉与傅开朗在除夕这天特意叫了一桌酒菜,亲自送往天牢,顺便与宁王做案情的最新沟通。
宁王见到他们来,倒十分高兴。他身上今日穿着新衣,面前也摆着一桌酒菜,又见许傅二人也提着酒菜,便招呼他们入席:“来来来,一起坐着吃点儿!这是府里刚送过来的。”
宁王妃派了人送了酒菜新衣过来,宁王还问起孩子们,那仆人沉默了一下才道府里的小爷们都很好,听闻他出事之后,敏郡主还回王府去探望过王妃娘娘。
宁王何等样人,立刻便从这仆人的话音里嗅出了一点不同寻常。若不然他为何沉默。 不过如今他自己在天牢,又不能出去,便只装不知。
许清嘉与傅开朗便进了天牢,与宁王告了罪,各自在条凳上坐了。
傅开朗笑道:“想来宁王殿下这里是天天有客至,上次来也只有桌子,没想到这次连条凳都准备好了。”
宁王顿时也玩笑感叹:“可不是!自从夷边回到长安城,一时半刻都不得闲。本王总想着找地儿清静清静,都躲到天牢了也不能清静。”这是自今上将他打入天牢,便陆续有人前来探望。
而这些人所求,宁王也心中有数。
许清嘉与傅开朗陪了宁王一杯松叶酒,又挟了一筷子炙鹅吃了,这才道:“王爷是大忙人,圣上这不是瞧着王爷累的慌,这才想让王爷清静清静嘛。”
宁王忍不住大乐:“许中丞也学会玩笑了!”想当年这人多实诚啊,在官场打磨了十来年,也学了些圆滑手段,这句话不但遮掩了今上不信任他,为压下臣子言论便将长子投入天牢,还顺便圆了他们父子之情,倒好似今上此举乃是疼他。
况且,有了许清嘉这句话,他便知道自己今日是离不开这天牢了,看来这年也要在牢房里过了。他心中涌上微微失落,到底……他只是父皇手中一枚棋子而已。
可是很快,这些情绪都被许傅二人带来的松叶酒给压了下去,连着灌了几杯之后,肚腹之间暖洋洋的,忆起当年醉卧沙场,还忍不住敲碗唱了两句军歌。
许清嘉与傅开朗虽然不曾有机会驰骋沙场,可到底也是在云南郡守卫战里拼死苦守过城池的,听得宁王歌中豪迈之意,忍不住拿着筷子敲着酒碗唱和,直引的狱卒探头探脑的来瞧,暗暗咋舌。
宁王喝酒喝到醉倒也不奇怪,酒入愁肠愁更愁,他好端端一介皇子大过年都不能回家,要留在这幽冷阴沉的天牢,这两位审案的大人倒是更为奇怪。与宁王在天牢里欢聚一堂,太也奇怪!
许清嘉喝得醺然,环顾四周,虽然这间囚室被打扫的很干净,到底常年不见日光,空气里总透着股霉味儿。可大约宁王在外带兵,行军打仗吃过各种苦楚,安居囚室居然镇定如常,颇有稳坐金堂之姿,倒让他自愧不如了。
这一场酒喝到三个人都有了些酒意,宁王是直接倒回床上去睡,许清嘉还记得替他拉开了被子盖好,这才与傅开朗离开了天牢。到了天牢外面,冷冽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还隐隐带着栗子的甜香味儿,似乎瞬间从一个世界到达到另外一个世界。
许清嘉紧走两步,到了街对面去买栗子,傅开朗紧随其后跟了过去,从他手里抢了一袋栗子,“我今儿没带银子,改日给你啊!”径自登车而去。
许清嘉:“……”
他发誓傅开朗是故意的!
就算他自己没带银子,可他身边小厮总带着银子吧?那小厮看到他这般无赖跟许清嘉抢栗子,都有几分呆住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许清嘉的错觉,总觉得这几日傅开朗似乎心情极为不好,倒好似受了什么打击一般。
不过就算他问了傅开朗也未必肯说,许清嘉也就懒的问了。
他回到家的时候,永喜还没回去,胡娇正将家里做的各种小吃装了满满一提盒,好让永喜提到宁王府去。
许清嘉见状,将自己怀里揣着的栗子取了一袋给永喜:“这个给小贝带过去,告诉他宁王在牢里挺好,有酒有菜,这会儿已经睡下了,让他不必担心。过完了年用不了多久,应该就会出来了!”
永喜回去之后,悄悄儿将这消息告诉了小贝,喜的他在房里接连翻了好几个筋斗,又揪着永喜再次确认:“爹爹真这么说?父王过完了年不久就能出来?!”
永喜也知道他最近睡的不好,白天瞧着无事人一般能吃能睡,可是越到过年就越急躁,便笑着宽慰他:“大人奉旨查案,既然大人说了那就定然是这样了!”
宁王年后不久要出来,这只是许清嘉的猜测,拿来安慰小贝。不过小贝自觉掌握了最新消息,看到宁王妃派来的婆子,也没先前那么憎恶了,心里还想着,等宁王从天牢里出来了,看她们还敢不敢守在这院子里。
不过许清嘉的预测只对了一半儿,宁王确实年后春三月里没放了出来,不过宫里举行了除夕宴,过完了元宵,新年的第一次大朝会,太子终于站了出来,打破了历时数年的太子病弱不能理事的传闻。
显德三十二年的初春,寒意未退,宫中墙角处积雪还没消融,整个长安城还沉浸在节后的余庆之中,太子殿下稳稳的一步步走在大明宫里,从蜗居了数年的东宫书房里走了出来,投入到了长安城这座巨大的名利场。
作者有话要说:本卷完,下面开始新的一卷。
今晚还有一更,本来准备今天多写点,结果……停了一天电晚上才来。好崩溃。
第141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才过完了年,许清嘉暂时回到了御史台继续蹲班,似乎年前的那件案子已经与他无关了。但是等到年后的再次大朝会,今上却钦点了太子彻查户部,左膀右臂乃是许清嘉与傅开朗,另有户部尚书宋璟以及户部一干人员协查。
太子殿下就站在文官之首,以往宁王就站在对面武官之首,不过如今宁王还在吃牢饭,他也许是没想到自己上朝之后领的第一份差使竟然如此棘手,愣了一下才出列跪下领旨。
宋璟以及傅开朗许清嘉依此跪在了他身后不远处。
高坐在御座上的帝王离的太远,而匍匐在他脚下的儿子以及臣子们都不敢直视天颜,因此没人瞧得清这一刻帝王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国舅傅温就站在太子身后,垂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象笏,前拙后直,乃是三品以上的形制。他牢牢握着手里的象笏,就好像自己想要牢牢握住的一切,如非必要是压根不愿意放手的。
从金殿上出来的时候,韩南盛向许清嘉奉送一个保重的眼神,口里却道:“许中丞真是年少有为啊!”
许清嘉对这位老上峰当真是无语之极。
他脱了身,爬上岸去就看着自己在水里扑腾,明明风高浪险,说不定一个浪头打过来不但自己小命玩完,就连家小都有被连累的危险,怎么感觉老上峰自从进了长安当了府尹以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极打多了,如今人品是越来越不厚道了。
“下官比不上府君大人睿智明慧!”他浅笑,连称呼也用了旧时,顶好是让这位老上峰检讨一下自己如今在人品上的疏失。
韩南盛却似乎不欲与他这等年轻要争意气,笑的意味深长加快了步子走了。
从这天开始,许清嘉就算是暂时跟着太子干了。
也不知道太子是不是在书斋里闷太久了,做起事来很是拼命,他接到彻查户部旨意的第一天,就带着人将整个户部公署都围了起来,然后组织人员查帐。
他带过去的东宫僚属以及许清嘉傅开朗从那天开始就吃住都在户部,至多让人传个话回去捎个换洗的衣服来。
最近户部堪称六部里面最热门的地方,每日外面都候着一帮下仆,专等着里面的差役出来传话,比如“某某大人家的在不在?某某大人要换洗衣服……”之类。
永禄与永寿就轮班在户部门口值守,防着许清嘉需要什么。
胡娇隔一日便让人给送换洗的衣服进去,一起送进去的还有汤水点心,肉干之类,也一直没接到过许清嘉的只言片语,直过了一个月,许清嘉才从户部被放了出来,就跟坐牢似的,终于回到家了。
孩子们一个月没见过爹,顿时都乐疯了,特别是许小宁,再也不觉得每天晚上被爹爹逼着背诗厌烦了,扑上去就要求抱抱。中丞大人被孩子的热情给感动了,抱起许小宁来就亲,然后就被嫌弃了。
“娘,爹爹好臭!”许小宁扭头向娘亲求救,执意要挣脱爹爹的怀抱。
胡娇:“……”
许小宝与许珠儿都凑过去在许清嘉身上闻了闻,就跟在他脚边打转的狗狗一般,闻完了俩孩子也嫌弃的从他身边走开了,委屈的到胡娇身边:“娘,爹爹味道好怪!”
偏许清嘉还要抱着许小宁不放,自己抬起袖子来闻闻,“没臭啊?真有那么臭?!”
孩子们齐齐点头,许小宁还捏住了鼻子极力扭过了身子,一副恨不得离他远远的模样。
“臭小子!爹爹都没嫌弃你呢,你竟然敢嫌弃爹爹!”遥想当年这三个小家伙还是小肉团子的时候,他常半夜起来给擦屎擦尿,如今却已经轮到他们嫌弃自己了。
中丞大人表示很伤心!
户部虽然能提供暂时休息的地方,但想要沐浴却是不能够。大家至多能够洗把脸,有时候连轴转起来,连脸都没功夫洗。等忙完了一个月以后,所有人基本都是这个味儿。
胡娇唤了丫环将浴桶抬满了水,许清嘉泡进了热水里,才舒服的叹了一口气。
她挽起袖子替他洗头发,等将他打理干净,都换了两次水。
许清嘉沐浴更衣,又吃了些易消化的清粥小菜,一觉就睡到了日阴西斜,再醒来之时,房里安静至极。他从床上坐了起来,趴在脚踏上的花猫立刻抬起头来瞧了他一眼,朝门外叫了两声,许小宁立刻跑了进来,直扑床上,这次再没嫌他臭,蹬掉鞋子直接爬到床上去,在他身边滚来滚去,十分开心。
这狗都成精了!
许清嘉再看看在床上傻滚的许小宁,抬头看到花猫温润的眼睛,总觉得这大狗看着许小宁的眼神都透着一股慈祥——定然是他的错觉。
这个点儿也要到摆晚饭的时间了,许清嘉将儿子从床上捞起来下床,许小宁还没滚够,被他在小肉屁股上拍了两下,才安静了。
胡娇带着一双儿女进来准备摆饭,见许小宁还在许清嘉怀里扭来扭去,颇觉可乐。这小子越大似乎越别扭,明明想许清嘉的紧,这一个月没少追着胡娇问:“娘,爹爹去哪了?”亦或“娘,爹爹几时回来?”真等许清嘉回来了,他表示思念的方式就是在爹爹身边闹腾,到底不如闺女乖巧贴心,这会儿上前去准备拉弟弟下来。
“宁哥儿快下来,别累着爹爹。”
许清嘉被闺女这贴心的举动给感动的,恨不得抱着闺女好好亲几口。不过鉴于许珠儿读书识字了,已经懂得男女之别,只能克制的摸摸她脑袋,心里一阵柔软,恍然惊觉闺女长的太快了,再过两年媒人都可以上门了。
一想到还不知道在哪里的臭小子要将他如花似玉的闺女给娶走,中丞大人就一阵胸闷。
这顿饭自然吃的十分欢乐,许小宝颇有长兄风范,秉承着食不语寝不言的原则 ,可是遇上许小宁这种话唠型的弟弟,追着问许清嘉这些日子都去了哪里,有没有饿着有没有冷着,他好几次以眼神制止。可惜许小宁就不是个会看眼色的孩子,他只管问的高兴,况且许清嘉也一一作答,倒好似在殿前奏答一般认真,丝毫不曾因他年纪小而糊弄他。
许小宝虽然有教育弟弟的权利,但是却没有教育父亲的权利,最后只能挫败的低头吃饭,又竖起耳朵来听许清嘉失踪这段时间的生活经历。
至于他的工作,孩子们对此不感兴趣。在孩子们的眼里,他们的爹爹就是整日穿着官服走来走去,这大约就是他的全部工作了。
胡娇催了好几次,让这父子俩好好吃饭,但许小宁问不清楚不罢休,最后才弄明白爹爹最近不在,是被人关在了一处房子里,“坏人!”他给了太子殿下一个评语。不但关起来,还不能洗澡,要没日没夜干活。“太坏了!”这是他第二次评价太子殿下。
许清嘉都要笑喷了,假如太子殿下听到这句话,不知做何感想。
不过太子殿下事忙,这等小事自不必理会,他最近……大约很焦头烂额罢?!
户部清查下来,有上百万两银子不知所踪,且帐面做的很平,而钱成郁房里带血的册子就有问题。
许清嘉傅开朗他们这批负责跟着太子清查的官员一天天查下来,户部好几名官员都面色如土。等查完了他们从户部出来,回家来了,有问题的帐册封存,而太子还要沐浴更衣之后去宫里向圣上禀报清查结果。
国舅府里,户部尚书宋璟就跪在傅温的书房里,一遍遍叩头:“傅大人,求您救救下官!救救下官吧!只要您向太子求情!况且这银子也不是下官一个人吞掉的!”大头还是落入了傅温的怀里,而追根究底,谁不知道傅温是保太子的?宋璟用脚趾头想,都觉得这银子最后流入东宫的可能性极大!
而偏偏此次圣上下旨让太子清查户部,而太子初次办差,自然不会办砸了,肯定会要一个漂亮的结果。
想他宋璟跟着傅温多年,就算是一条狗,也是条忠心耿耿的狗!
傅温坐在案子后面,只专注盯着手里茶碗上面的缠枝莲,半晌才淡淡道:“去吧,你家里上个月似乎才给孙子摆过了满月酒,我保你宋家留这一条根。”
宋璟一下子绝望的瘫坐在了原地。他现在更不能将银子的去向供出来了,只为了宋家这条根!
当初他选择跟着傅温,就是投靠了太子,算是坚定的□□。原想着太子总有一日荣登大宝,到时候他也算是潜邸之时的老人了,能够再进一步几乎是必然,哪知道现在太子还未登基,他就已经没有活路了。
“来人哪,好生送了宋大人出去!”
傅温开口唤人,立刻便有两小厮进来,将瘫软在地的宋璟扶了起来,一左一右搀着他出去了。
当晚,宋璟便在家中自杀了。
听到消息的贾昌与许棠都问了前来报信的门生一个相同的问题:“自断一臂会是什么感觉?”
这两人在朝中也有不少门生故旧,前来报信的自然也是贴心人,都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表示这滋润肯定不好受。
贾昌微笑:“何止是不好受啊?!”
许棠亦对着前来报讯的门人冷笑:“恐怕还疼的厉害,又没地儿去说!”
作者有话要说:写着写着就睡着了……大冬天的在被窝里写果然太虐了。
捂脸!就算打也别打脸啊……
第142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
贾昌许棠与傅温斗了小半辈子,若非傅温有个国色天香的妹子做了皇后,焉得有如今傅家权势之盛。
不过盛极从来必衰,如今被他拥立的太子自断一臂,心中那种怒恚简直无从说起,生生一口老血哽在喉中,吐都吐不出来。这两日上朝,贾昌许棠还要假惺惺的问一声:“国舅爷这几日瞧着气色不好,可是最近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屁!
装什么装?!
傅温在心里默默的爆了一回粗口,面上却还要与这两只老狐狸客气一番:“老夫夙夜忧心太子贵体,生怕殿下累倒了,所以最近睡的不好。”
贾昌与许棠不免在心中想,难道不是盼着太子殿下病倒吗?!
贾昌算是坚定的帝党心腹,与今上有着多年深厚的情份。些许冷落过去,就又重新赢得了今上的信任。又或者人上了年纪便爱念旧,今上身边的旧人是越来越少了,因此对贾昌也就越来越宽容了。
许棠专注捞钱,兼职本职工作,凭着自己圆滑的处世以及毫无背景的出身,比之许多世族豪门的官员,用起来更要让今上放心,只因他背后没有盘根错节的世族姻亲关系网。他这些年也颇得今上信重,居然也一路高升,算是寒门士子在朝中的代表人物,只不过他门下聚集看重的弟子背后的人
脉却不能小觑。
傅温这些年将户部搂在怀里,不知道捞了多少好处,早让贾昌许棠等人眼红不已,只不过碍着太子与皇后的面子,不好将傅国舅打倒再踩上一脚。再说谁也不能确定国舅的意思是不是太子或者皇后的意思,总归他们是一体的,将来太子君临天下,万一被秋后算帐就不好了。因此傅温这些年过的可谓顺风顺水。
现在太子亲自出手,那就最好不过了。虽然未曾将傅国舅拉下马,但斩了他在户部的臂膀,当真是大快人心!
——至少不必让他们眼看着傅温发财而自己插不进手去。
又因户部尚书与户部侍郎都已身故,等于一次性在户部腾出了两个重要的位子,而且太子彻查之下,恐怕户部的官员也要重新换一茬了,故而许棠跟贾昌这几日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不已,就等着将自己人往户部安插。
今日早朝之上群臣吵的不可开交,一部分朝臣主张追查户部失踪款项的去向,就算是户部尚书宋璟自杀,也应该对宋家进行抄家,罪及家小;大家更提出大胆猜测,钱成郁之死定然是宋璟所逼;而另外一部分吵的最凶的朝臣都是为着户部尚书与户部侍郎这两个官职,要为自己营里的伙伴争取……
在众臣乱哄哄吵成一片的时候,许清嘉越众而出,向今上发表自己的看法:“既然宁王殿下与钱成郁的死无关,何不放宁王殿下出来?”
一殿的人都扭头去瞧他,太子神情瞧不出悲喜,傅国舅大大的不赞成,其余官员有附议者也有观望者,总之当时朝堂之上是静了一刻。
许清嘉入朝为官也有些日子了,在朝会之上看着别人打嘴仗掐架,从来都是默默观望的,难得今日自己提出问题,这对他来说算是一大进步。
等到下朝回家,面上便带了喜色,还让胡娇再见到永喜前来,一定要他去转告小贝,宁王不日就回家了。
钱成郁之子已经被收押,太子殿下不出手则已,出手便当真雷厉风行,顺着许清嘉提供的线索去追查钱成郁之子赌债的欠银以及后来出手阔绰的赌资,发现这赌资竟然是宋璟派人提供。
朝会之后,今上已经下达了查抄宋府,将宋璟家人都收押牢中的旨意。宋家人都入了罪,想来钱成郁之子也难逃法网。
相信钱成郁之死,不日就应有定论。
春三月上,宁王终于从天牢里放了出来。
他回府的前几日,宁王妃已经解了小贝禁足。她娘家父兄皆在朝为官,钱成郁之死已经查明,乃是被逼自杀。
宁王清查户部,宋璟见势不妙,便派人引的钱成郁之子豪赌,又派人平了钱大郎的赌债,还供他赌资,等到钱成郁知道此事,儿子在外积欠的赌债及借贷就算是用他三辈子当官的俸禄都还不清了。
——此后如何,还不是任凭着宋璟摆布!
钱成郁当日怨愤无奈之下被逼自杀,凶器却被宋璟暗中派人收走,又制造出宁王逼杀钱成郁的假象,也好阻止宁王清查户部。
内有钱成郁之死,外有傅温指使朝臣逼迫今上将宁王下了大牢,也算是暂时解了户部之危。
虽然朝中内外皆知宋璟乃是国舅傅温的人,但宋璟死的干脆,连半点户部之事与傅温有关系的证据都没留下,太子又已经罢手不再追查,宋家被抄家下了大狱,就连宋璟刚满月不久的孙子也没有例外,此事竟然半点也不曾牵连到国舅傅温身上。
甚至没过几日,天牢里便传来消息,宋璟的孙子发疫症夭折了。
这时候的孩子稍不注意就容易夭折,而傅温听说了消息,只叹一句:“这孩子竟然是个无福的,追随他祖父与地下,也算是祖孙俩团聚了!”
傅温书房里近身侍候的小厮偷偷窥见国舅爷唇边的森然冷意,只觉得后背发寒,悄悄低下了头。
他还记得宋璟那一日以命相求,才为自己的孙子留得了一线生机。
原来……终归还是死路一条!
国舅爷行事,向来斩草除根,岂能留待春风吹醒?
不久之后,此案终于尘埃落定,钱成郁之子以及宋家所有成年男丁尽皆等待秋后问斩,女眷则没入教坊司。
许清嘉重回御史台当职,牟中良待他极为亲热,直恨不得携着他的手去办公,还口口声声道:“许中丞乃是自己人!”许清嘉想了半日才想明白,感情牟中良乃是太子一系,当初拉拢他未果,后来见他跟着太子查案,与傅开朗关系亲密,想来便以为他已经是太子心腹了。
这种事情,他觉得还是不要辩白的好,只随牟中良去了。
反是遇上季成业,这一位还对他打了声招呼。
“许中丞早!”
季成业打招呼的方式还是那么特别,目光只随意往他身上瞟了一下,就潇洒的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片刻都不曾停留,仿佛就是为了打招呼,全然不准备停下来寒喧。
只难得这次他竟然加了称呼。
不过这次许清嘉成功掌握了他打招呼的节奏,在他走出去三步之后终于来得及跟季成良打招呼:“季中丞早!”
也许是牟中良的态度太过亲热,让他生出了不适感,反觉得季成业这种距离才让人觉得舒适。
许清嘉傍晚回家,便见到许久不曾出现的武小贝在院子里陪着许小宁玩,花猫热切的围着他转个不停,在他身上嗅来嗅去。而许小宝与许珠儿也在院子里,见到他四个孩子一涌而上来抢他手里的吃食。
他这日心情好,在回来的路上带了蜜饯果子,荷香肘子,以及江东来的糖蟹给孩子们。
糖蟹乃是把活蟹放入糖和其它作料中浸制而成,当初孩子们在苏州的时候就吃过的,今日他自己在街市间胡乱走着,偶尔瞧见有店铺卖,便买了些回来。
许小宁还没吃过糖蟹,等着胡娇开瓮,趴在瓮口瞧个不住,还不住伸鼻子去嗅:“什么味儿什么味儿?”
许清嘉则去书房将前几日买的一套文房四宝拿了过来,递给了武小贝,“生辰礼物!”这是他前几日算着武小贝过生辰了,在外面买回来的。
许小宝与许珠儿凑过来嫌弃的看了一眼:“爹爹送礼,都只会送一套文房四宝!”话音里对他不无怨言。
不但许小宝与武小贝的生辰礼物是文房四宝,便是许珠儿去年秋天过生辰,他这当爹的也是一套文房四宝。得亏得许小宁还不会写字,只能送他个小玩具,不然恐怕中丞大人还是文房四宝一套。
许清嘉在三个孩子的头上各敲了一记:“你们知足吧!我当年想要一套文房四宝都没有呢,最穷的时候写字都是用树枝在砂盘上画的!”这导致他后来成家立业,家境好了以后简直是对文房四宝有了执念,总觉得送孩子们文房四宝做生辰贺礼,就是最好的礼物!
此举被老婆胡娇批评:“送礼送礼,就算是孩子们也要投其所好!你这只送自己喜欢的东西,分明是不用心,不把孩子们放在心上!”
眼看着老婆跟孩子们一起造反,还获得了孩子们的一致声援,许清嘉便意味深长的瞧她一眼:“为夫记得年年送你的可不是文房四宝啊!”
他成亲当年就说过要送她钗,这些年每及胡娇生辰,他必要在外面选送一枝钗,有金的玉的珍珠的,点翠的,有一年还送了她一个檀木雕刻的钗。胡娇将每年收到的生辰礼单装在一个妆匣里,十分爱惜。
他不说此话还好,一说此话孩子们立刻闹将了起来:“爹爹你区别对待!”
中丞大人一手揽了老婆的腰,十分的厚颜无耻:“等你们将来长大,成家立业了,等人送吧!”在此之前,大约只能从他这里收到文房四宝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明天见!
第143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宁王从天牢里被放了出来,最高兴的莫过于武小贝了。
他从听到消息就天天在王府门房处候着,等见到了宁王就跟几个世纪没见到过一般,早忘了少年人应该有的矜持,直接扑进了宁王怀里。
——自从被关禁闭之后他深刻的感觉到了自己在王府里的地位,若是没有宁王他在这府里什么也不是,只能凭宁王妃搓扁捏圆。
“父王!”
少年人紧搂着宁王的腰,将整个脑袋都埋进了宁王的怀里。
相对于儿子的激动,宁王倒平和许多,摸着儿子的脑袋还不忘开玩笑:“这么大的人了还会撒娇,怎么感觉你还没弟弟大呢?”
武小贝便明白这是宏哥儿曜哥儿到了。
他从宁王怀里脱出身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扭头将眼角泪花拭去,这才转头瞧见宁王妃周侧妃各带着曜哥儿宏哥儿从远处走了过来,步子匆忙,想来是才从内院出来。
宁王妃看到武小贝跟宁王的娇态,暗中捏了下曜哥儿的小手,到得宁王面前,宏哥儿想像长兄一样直接扑到父王怀里又不敢,只仰头去瞧宁王,“父王你都瘦了!”而曜哥儿则上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儿子参见父王!”
宁王将两个儿子都拉到了自己身边,摸了摸儿子们的脑袋,“乖!”又对宁王妃道:“王妃辛苦了!”
宁王妃颇为端庄朝着宁王一礼,“王爷在外辛苦了,回来了就好!”见到武小贝在宁王身侧投过来的奇异的目光,她将之理解为讽刺。心里一阵气苦,只觉还是惩罚的这小子轻了,不然哪敢用这种眼神看着嫡母?!
她心里又担忧当初与武小贝的龌龊被宁王知晓,若教宁王知道她当初的举动,恐怕心会凉了半截,因此倒也不敢十分狠的得罪武小贝,在将武小贝解禁之后,还几次派了丫环嬷嬷送吃的过去,可惜这小子并不领情,东西接了过去,却没有一次去正院致谢。
原本她做嫡母的要与庶子和好,只需要稍微伸个橄榄枝已算纡尊降贵了,身为庶子早就应该巴巴凑上前去,顶好是哄的嫡母心花怒放不计前嫌。可惜武小贝是个倔脾气,往日还能待她恭顺,自从听到她说过宁王,心里便看她不起,不但没想着前去致谢,就算是今日见到了她,好神情也谈不上有多平和,且带着微微的讽意。
少年人正是血气方刚之时,连一点锋芒也不会掩藏,况武小贝跟着许氏夫妇长大,又是嫉恶如仇的性子,以前觉得嫡母端庄温柔,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她伪善,就算是他站在那里不说话,可是眼神里就将自己的意思给带了出来。
宁王妃被这样毫不掩饰□□裸讽刺的目光瞧过来,忍了又忍还是没有戳破,只强撑着笑脸迎了宁王回府。
宁王先被宁王妃带回了正院沐浴洗漱,然后才是一家子团聚用餐的时光。
宁王敏锐的发现,今日的武小贝自从在门口迎他的时候情绪外露,其余时候连一句话也不愿意说,似乎懒洋洋的。往日一家人也不是没一起用过餐,他可不是这副样子。
饭后他便唤了小贝院里的永喜来问话。
宁王妃一早就让婆子警告了王府里的下人,等王爷回来不可给他添堵。因她是后院主母,大家都是从她那里拿月钱,最主要的是身契都捏在王妃手里,因此除了宁王身边贴身护卫,其余下仆都是需要考虑一下王府女主人的情绪的。偏偏永喜是许府的下人,就算是拿着王府的月钱,可是身契如今还在胡娇手里,对来自于宁王妃贴身嬷嬷的警告是一点也没放在心上的。自然是宁王问什么他答什么了。
“你是说,王妃与小贝因为本王而吵架了?小贝还被罚跪……禁足?!”
宁王轻轻一下一下敲击着几案,神情里瞧不见任何不愉的表情,但整个人却透着一股冷意,永喜就在跪在他脚边,悄悄儿抬头瞧了一眼端坐如钟的宁王,又大着胆子道:“小的但有半句谎言,王爷就将小的撵出府去,再也不能侍候小郡王!”他是胡娇派来侍候小贝的,若是被宁王撵出去,那许府也是不会再留他的,到时候他的结果还真说不好。
宁王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
本来当晚,宁王妃有一肚子的话要跟宁王说,按道理宁王回府的第一个晚上是必定要宿在王妃院里的,但问完了话,宁王却改了主意,他去了小贝院子里,见武小贝一个人开开心心在院里练拳,瞧他的神情似乎压根不觉得被罚跪禁足有多么伤心。
他进了小贝的院子,等小贝将一套长拳练完了,拿起旁边长袍亲手给他披上,这才问道:“听说你跟王妃争吵了?”
小贝方才喜悦的笑容消失了,他脸上顿时涌上与他的年纪极为不符的肃然来,一字一顿似乎还带着年轻人铿然的血勇之气,就跟誓言一样:“父王,不管是王妃也好,还是皇爷爷也好,还是皇叔们也好,谁也不能污蔑你!如果他们污蔑你,就是我的敌人!谁若辱及我父,就是在打我的脸!不管是现在或者是将来,我都要想办法讨回来!”
现在,他不准备再与宁王妃装表面的孝顺恭和了!
宁王有一瞬间觉得这孩子傻的可爱,看吧他不曾见识过宫廷的权谋,不曾见识过权势的黑暗龌龊,所以才能将一席话说的这么动听,等到被这些淬练过以后,他还能保有现在的血勇吗?
可是就算是这些话傻的可爱,可是有那么一瞬间,却直抵他的内心,让他瞬间升起骄傲与感动……这是他的儿子!是他热情正直的儿子!是深深依赖信赖仰赖着他的儿子!
宁王只觉孩子那执拗到近乎发亮的眸光刺的他的眼眸也微微生疼,他转过身去,不想让孩子看到那一刻他脸上的柔软与动容。在他像小贝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对人充满了戒备警惕,就算是自己的父皇也早已经没有了这种依赖也仰慕的眼神——不,是从一开始就从来没有过的感情。
“这种话,以后千万不要在别人面前提起,被听到是要受到重罚的,是大逆不道的!”
宁王的声音很低,还带着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从未有过的柔软,他的一颗心就像被热水浸泡过的一般,暖乎乎懒洋洋连一点点重话都舍不得说。
“这话我也只告诉父王,不会在外面乱说的!”少年人小声在他背后保证,似乎一点也没因为宁王背对着他而难受,还贴心的叮嘱他:“父王你要好好休息,养好了身子!”
“好!”
永喜从外面进来,与出院子的宁王迎面而遇,忙行了一礼退到道旁,余光窥间宁王嘴角边温软的笑意,还当自己眼花了,揉了下眼睛宁王已经从他的身边过去了。
第二天武小贝就高高兴兴前去许府报喜去了,顺便谢谢胡娇让永喜送去的点心与肉干。
“……父王还说,以后我想出府就随便出,谁也不用报备。想在许府里住多久都行,谁也管不着!娘亲我先小住个三五天吧?!”
武小贝抱着一盘肉干坐在榻上,边嚼边与胡娇谈心。昨晚收到生辰贺礼之后他都没回王府去,直接住到了许小宝的院子里,今天许小宝与许珠儿去上课了,还拉着他想让他一起去上,结果没拉动他,只能非常嫉妒的看着他在后院里厮混,许小宝与许珠儿挥泪去前院上课。
许小宁这会儿还在院子里与海哥儿玩,而武小贝这段日子憋的十分厉害,就想着跟胡娇谈谈心。
他小时候没觉得胡娇有哪里不同,可是等渐渐长大之后,见过了别人家的娘亲,以及在长安城中也见识过不少的内宅主妇之后,就远来越发现他的养母与大周朝他见识过的所有的内宅妇人都不同。
说不上来养母与别的妇人哪里不同,但每当他心中烦忧想不清楚的时候,只要跟养母说一说,似乎总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这么说你父王的意思就是,以后内宅的宁王妃已经没有一点权利来管你的事了,所以允你在王府最大的自由。”
武小贝想了想,似乎是这样。
本来他还在心里惴惴不安,生怕自己冲撞了王妃而让宁王生气,结果宁王不但没生气还对他的自由更放松了。
他以一个孩子的小狡猾偷偷得意的向胡娇道:“娘,听说父王回来的当晚没有回后院,而是住在了书房里。反正……我出门之前,父王还在书房里呢。”他忍不住在心里猜测,是不是因为他的原因宁王才对王妃冷落了。
被胡娇在额头敲了一记:“小孩子家家,不许管大人的事儿!”又严肃叮嘱他:“你待你父王的心意,自己知道,你父王知道就好,切不可胡乱说出去,谁面前都不许说,知道吗!”
武小贝往她身上靠了上来,在她肩膀上拿脸颊亲昵的蹭了蹭,特别乖巧听话的样子:“娘,你放心!这事儿我只跟父王还有你讲过的!别人一概没讲过,以后也不会讲出去的!”趁着许小宁没来,他蹭了又蹭,胡娇也觉得这半大的孩子跟猫咪似的这么乖顺听话,便一下下拍着他的手:“你也长大了,要会保护自己,不要让娘担心!”
许久之后,才听到武小贝再次开口:“娘,我一直没告诉过你,我好庆幸自己是被你跟爹爹抚养长大!”
有些事情,小时候懵懂,可是越长大就越清醒,越长大就越明白,越明白也就越珍惜!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问我,为什么都不回留言了,其实不是不想回,好多时候看到盖楼,被掐成狗就会越来越心塞越来越不想回。
其实我也很理解,一篇文不见得能被所有人喜欢,我的文也不是人民币啊,但是我不明白好多人不喜欢还不点叉,还要在下面盖楼掐的意图啊。
看文就是为了消遣的,高兴了就看看不高兴就点叉,一件事随缘对大家都比较好。
而本文作者又是个固执的,不会因为某些人不喜欢情节,或者嫌写的剧情慢或者别的原因就改啊,作者就是这么固执,只会按着自己的意愿来写,所以不喜欢真的不要紧,但不要妄图改变蠢作者的想法!
好吧,今晚把负面情绪都写出来了,明天就……好好更新了。希望我能奋斗一万字。
晚安大家!
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傻小子!”
胡娇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就跟小时候拍他一般。然后轰他出去跟许小宁玩儿了。
外面春光正好,他一个半大小子坐在房里作少女忧愁状,竟然还发表感恩感言,真是煽情到让人受不了!
武小贝傻笑着放下肉干出去跟许小宁海哥儿玩了,由他带领,院子里那俩傻小子的笑声差点掀翻了屋顶。
胡娇则起身去收拾过两日赴春宴的衣服。
自太子在户部打了漂亮的一仗,又恰到了春三月百花盛开之际,太子妃便发了请贴请各府女眷前去芙蓉园开春宴。
原本太子妃也是多年低调,就算是生了皇太孙也不曾张扬过,不过似乎是为了配合太子今春病体痊愈开始上朝理事,太子妃近日也十分活跃,已经请过几次客了。
胡娇在府里消息闭塞,等接到东宫发来的帖子,自己也觉诧异。她来长安城这半年从无应酬,就算是傅开朗的夫人请了她两次,都被她婉拒了。
傅二夫人为人不错,而且她家的姐儿跟许珠儿也算是手帕交,但傅府的大门还是不好进的。不过胡娇不去,却不阻止许珠儿跟傅家小娘子相约玩耍。
芙蓉园就建在曲江,只因曲江池中莲花盛开,红艳异常,而莲花雅称芙蓉,因芙蓉园这名字经历两朝,到了大周这是第三朝,竟也无人更改。曲江之水流入内城,乃是城内各处用水来源之一。
更因历经朝代之久,历朝历代都有修建,前朝李唐曾修紫云楼,彩霞亭,蓬莱山等,又开放这皇家禁苑给皇族,平民,僧侣游览,历经两朝,如今的芙蓉园更是长安城中无分阶级权贵平民都喜游玩之地。
许家人来长安城许久,都不曾去游玩过芙蓉园。因此听得胡娇要去紫云楼参宴,家里孩子们都闹翻了天,纷纷嚷嚷着要去。
胡娇好不容易安抚了家里一干小鬼,向他们许诺改日等许清嘉休沐全家出游才得以脱身。她今日难得请了梳妆娘子来家,眉间贴了钿花,淡淡涂了口脂,梳了高髻,上身了绿色窄袖短襦,下身着长安城近两年最流行的间色长裙,半臂面料乃是贵重的联珠兽纹锦。
她这身打扮出来,就连家里的几个小鬼也看呆了去。
大家都习惯了她平日素面朝天的家常样子,忽然之间盛装打扮,许小宁瞧着她的眼神都带了一二分的陌生,瞧了又瞧,等胡娇往二门走去,他才一路迈着小短腿追了过去,直瞧着胡娇登车而去,这才哇哇大叫,又失望又愤怒。
“娘——”
车里的小寒与秋分听着小鬼头撕心裂肺的叫法,偷偷相视而笑。
许府的马车到得芙蓉园,便有守候在外的东宫侍人引了胡娇前行,一路之上还遇见过好些平民百姓。不过紫云楼却不对外开放,只有太子妃请的各府女眷。
紫云楼位于芙蓉园中央,楼高四层,凭栏观望,能瞧见万民游曲江的盛况。胡娇跟着侍人上了紫云楼,先拜见了太子妃,又在席间瞧见了两位认识的人。
一位乃是宁王妃,她坐在太子妃右下首座,胡娇便向她也行了一礼,宁王妃见到她,似乎眸光都带了厌恶之色,只略略点了个头表示受了她的礼便不再言语。
这也很好理解,如今小贝还在许府住着呢。
武小贝这次似乎是铁了心要在许家住到够本,胡娇催了好几次,让他回王府去上课,都被他撒娇耍赖蒙混了过去。
胡娇也不在意宁王妃的冷淡,便向着坐在中间的傅二夫人打了声招呼,傅二夫人前面还坐着两位妇人,一位年约六旬,打扮的十分庄重,另外一位年纪在四旬左右,瞧着傅二夫人待这两位的态度,胡娇估计这两位大约便是国舅夫人与傅大夫人了。
太子妃见状,便笑道:“许夫人既然与二表嫂乃是旧识,不如就坐在二表嫂下首?”
胡娇便应了,径自走过去坐到了傅二夫人下首,听得傅二夫人介绍她上首那两位果然是国舅夫人以及国舅长媳,胡娇亦向着两人见礼。
许清嘉的品级若是放在地方,那也算是执掌一方的大员了。但在长安城中,四品京官又不是皇帝身边近臣,还真算不得什么大人物,充其量只能算大人物身边跑腿干活的。
国舅最近心气儿不顺,对年初开始就开始高调的太子夫妇已经心生不满,等到户部脱离了他的掌控,对太子就更不满了。
今日太子妃宴请,国舅夫人带着两儿媳来的十分勉强,因此就算是见到胡娇向她问安,也并没有过多的表示,就连傅大夫人也只是回了一声好,再无余话。
说起来傅国舅生的儿子倒生了五儿三女,但其中只有长子次子乃是嫡出,其余皆是庶出,因此傅老夫人出门参宴,便只带了嫡出的儿媳妇前来。
傅二夫人见了胡娇便开始埋怨她:“我还当你藏在深闺不出来了呢,正经的珠姐儿待字闺中,倒放心让孩子出来玩,自己倒缩在家里,难道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二人在云南郡十分相得,但来到长安城之后,便不曾再见过面。不过傅二夫人也不傻,知道朝中官眷来往皆是自成一营,多半跟前院的男人们的政治小圈子脱离不了。
夫人外交历来存在。
胡娇轻笑:“夫人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乡下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出门应酬万一丢脸怎么办?!”
她嘴里说着丢脸,但神态之间不见半丝局促拘谨,倒是落落大方,全不曾因满堂贵妇人而有所怯场。
傅二夫人从前就喜她爽朗大方,两家夫君又是在吐蕃围城患难之中结成的同僚之谊,又从年前共事到年后,就更觉亲昵了,在她手上悄悄拍了一下,拿团扇遮了半边朱面,小声道:“你这个乡下婆子对让人看呆了,恨不得抓花你的脸呢!得亏是生在沪州乡下,若是生在长安城中还不定得怎么着呢?!”
“谁跟我有那么大仇啊夫人尽胡说……”胡娇随意往席间一瞟,果然瞧见一位微胖的老妇人瞧着她的神情十分的不喜,她忙扭头向傅二夫人求教:“那位胖夫人瞧着我的神情……真是十分奇怪啊?难道我抢了她家儿子还是夫婿啊?”这两种恶事她都不曾做过,但那夫人的厌恶不喜毫不掩饰,她就算是想假装瞧不见也不能够啊。
傅二夫人笑不可抑,用团扇遮着脸笑了一回才小声道:“明明你抢了人家的女婿,还要否认,不对人家恨你!”
胡娇小声呼冤:“亏得傅大人乃是大理寺少卿,夫人连个案子都断不明白,一点也没跟傅大人学到!我连那位老夫人的面儿都不曾见过,哪里就抢了她家女婿了……”忽然灵光乍现,似有几分不可置信:“她……她夫家姓贾?”
傅二夫人横她一眼:“总算开窍了!”
“夫人此言差矣!明明是贾家女想抢我家夫婿未果,如今却来怨恨我,好没道理!夫人要知我与夫君乃是从小订的娃娃亲,贾家女看中了夫君就要抢,还认为我抢了她的人!”犹自愤愤:“她多大脸啊?!”
傅二夫人这下再也忍不住了,“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等你见到她就知道她多大脸了,反正……”她斜睨胡娇一眼:“总归脸要比你大上许多!”
后来胡娇有幸见到了这位比她脸大的贾氏,终于对当日傅二夫人笑场,招来了婆母与长嫂不满眼神的举动深表理解。
不过这只能算她当日赴宴之时的一个小小插曲,她自始始终都不曾与贾夫人搭过讪见过礼,就假装完全不知道这一位的身份,就算是后来开宴之后,这位贾夫人借故对她明讽暗嘲,她也假作听不懂——反正她就是沪州乡下来的嘛!
那就扮好一个乡下妇人的形象就好,少说话多吃东西。
倒是上座的太子妃出言回护,贾夫人才只能不甘的闭嘴。
贾昌看许清嘉不顺眼,恨不得能将他给撸下去,但不幸的是他的弟子尉迟修就因为此事而丧了命,这就使得两方的仇怨结的更深了。
但太子带着许清嘉从年后就在户部清查,如今看着太子妃回护许夫人的样子,贾昌夫人便在心里默默盘算,看来姓许的没有投靠他的座师许棠,倒是投到了太子门下。
不然何以用得着太子妃出来替许夫人说话?!
太子妃替胡娇说话,不但是贾昌有几分意外,便是宁王妃也有几分意外。
宴开一时,众女眷都不再拘于席中,而是随意,或三两好友聚于一处说话,或者相约下楼去透风,顺便游园,或倚栏吹风,观园中风景。
傅二夫人去更衣,胡娇总觉得自己多饮了两杯宫里的葡萄酒,又贪新鲜饮了两杯去年酿成的荔酒,只觉面上微有烧意,便选了一处僻静些的栏杆,临栏吹风,只盼能够将面上热意降下去。
她正瞧着远处风景出神,听得身后一道声音:“许夫人倒好消闲。”
胡娇转身,见是宁王妃,面上笑意便淡淡的:“哪里及得上王妃娘娘消闲。”
宁王妃缓步而来,直与她并肩而站,目光也不瞧她,只瞧着远处风景,淡淡道:“许夫人教出来的好儿子,倒是会顶撞嫡母!”
原来她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胡娇恍然大悟。她抚养了武小贝一场,至多是屁股上拍几下,也只是吓唬居多,打嘴巴子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事儿。
本来对宁王妃扇了小贝嘴巴就十分不满,只是碍着那是宁王府上的家务事,她不好插手,宁王妃今日偏自己寻上门来,她顿时便笑了:“王妃饱读诗书,臣妇目不识丁,有一事不明,想向王妃请教!”
宁王妃没想到自己前来问罪,又加之宁王回来之后便不曾在正院宿过,只在周侧妃院里与侍妾院里宿了几晚,就连武小贝如今也还在许家不曾回府,宁王妃问起来,宁王只道,武小贝的事情让她以后别过问。
宁王妃气的够呛,当时就在心里狠狠道:好!好!不让我管最好!以后这小子的婚事也别求到我门上来!
她心知定然是宁王知道了自己与武小贝当初说过的话,府里的仆从都不敢多嘴,那么这事就定然是武小贝在背后告了黑状,挑拨他们夫妇之情。因此心中已经从以前的提防变做了对武小贝的怨恨!
“什么事?”这位许夫人脸皮倒厚,竟然似听不懂她的话一般。
胡娇灿然一笑,“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是什么原因呢”
宁王妃的脸色一下变的很难看,“你——”
她也不是傻子,胡娇表面上是说,淮北香甜的橘子移植到淮北变变成了苦涩难吃的枳,其实何尝不是拿橘子来比喻武小贝。意思是武小贝在她身边的时候还是个品行上佳的孩子,偏偏回到了宁王府生活几年,就开始顶撞嫡母,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宁王妃教导无方,她又何必跑来与胡娇问罪呢!
这哪里是她嘴里自谦的目不识丁呢?分明是市井里出来的刁妇,上次在王府装的谦和恭顺,其实追根究底就跟武小贝一样,表面上装的十分好,谁知道肚里肝肠又是两样。
宁王妃气的冷笑一声:“我只知道许中丞口才了得,竟然不知道中丞夫人耳濡目染,口才竟然也不下于许中丞!等我回头就将这话告诉王爷,问问他的意见?!”
胡娇听得这话,心里又替她可怜,说不过自己就拿宁王来压她,可惜她从不来不曾怕过宁王。而且宁王也不是小肚鸡肠的男人,相反,他却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哪有同她一个后宅妇人计较的道理?!
她击掌而笑:“好啊好啊!王妃娘娘正好将这话回头问问宁王殿下,就说是我问的,他是想要个愚孝的儿子呢还是脑子比较清楚,府里遇到大事还懂得信任家人的儿子呢?!”这话完全就是在反讽当日宁王妃在宁王出事之后的言语失当。
宁王妃没想到武小贝连这话都告诉胡娇了。原本她猜测武小贝告诉宁王就已经够恼火怨恨的了,没想到就连胡娇都知道了。看到这小子对他养母的感情远超她的预估。
宁王妃白了脸色,现在怎么看胡娇怎么讨厌。说又说不过她,好歹胡娇也是命妇,又在太子妃的春宴上,她自不好像惩罚庶长子武小贝一样对胡娇进行肉体惩罚与禁足。
她还没有那个权利。
也幸得宁王妃此刻尚存三分理智,原本存了问罪的心思,见胡娇不但态度强横,且对她隐含鄙视讽刺,知道再跟她针锋相对下去,恐怕丢脸的是自己,便狠狠拂袖而去。
不然,若是真动起手来,就凭她身边的婆子与见过血的胡娇,胜负还真在她预料之外。
到时候闹大了,总归对宁王不好。
许清嘉一力坚持宁王乃是清白的,无论是在御书房还是金殿之上,都曾提过将宁王从天牢里放出来,结果宁王出来没多久宁王妃就跑去找许夫人的麻烦,还不定外面怎么传呢。
好好一场春宴,胡娇高兴而来,败兴而归,回去就将武小贝打包,准备让永喜带着他回宁王府去。
武小贝还没玩够,此次又是宁王特许他散心的,想着自己在牢里关了数月,儿子在府里也关了数月,没想到胡娇狠心,从春宴上回来就要他回去。
他抱着胡娇的胳膊死活不撒手:“娘你不能赶我走啊娘——”
许小宁原本存了争宠的心思,想要将靠近他娘的武小贝给赶走,可是被他死皮赖脸的模样给镇住了,只远远观望,神情十分严肃,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不过胡娇可不愿意再姑息武小贝了:“你这小子再不回去,你家嫡母都要来拆了许府了。今儿连太子妃的春宴她都要寻我来问罪,你回去好好上学,放假了就来,如何?”
胡娇觉得这小子简直变做了水蛭吸在了她身上,揪都揪不下来,装可怜又装的十分到位,令得她都有了几分心软,想着是不是自己太不近人情了?!
许清嘉回来之后,就看到胡娇与武小贝在角力,而许家三个孩子都傻傻站在旁边围观,许小宝似乎在考虑自己到底是要帮谁,许珠儿小小声向胡娇求情:“娘,不如让小贝哥哥再玩两天?”
虽然武小贝天天在后院赖着,晚上也照样被许清嘉逼着写大字考校功课,总算是让许珠儿心理平衡许多。
见中丞大人回来,母子俩都要中丞大人来作主。
许中丞在家向来惟老婆马首是瞻,瞪着武小贝一句:“业精于勤而荒于嬉!”就让武小贝没辙了。
到底这小子被许家给送回了宁王府。
他还不知自己走后宁王与宁王妃之间是否有什么不愉快。不过既然胡娇说了让他不要管大人之间的事情,他也就老实听了,跑到书房去寻宁王问安。见宁王穿着家常袍子斜倚在榻上看书,十分的悠闲,便笑嘻嘻上前去行了个礼。
“父王这些日子可大安了?”
宁王见到这小子从外面冲了进来,似乎连外面的春光都带进了书房里,唇边不自觉就漫开了笑意:“你可舍得回来了?”
武小贝心道:我才不是舍得回来,是被娘亲撵回来的!不过这话可千万不能告诉宁王,他还懂得在宁王面前讨好卖乖:“儿子这不是想父王了才回来嘛?!等儿子陪几日父王再去找小宝玩!”
被宁王在脑门上敲了一记:“你这小子最近都玩疯了!还不去读书练武?小心被宏哥儿给比下去!”
宁王府里三个儿子,武小贝是个胆大不羁的,老二宏哥儿胆小认真,这些日子武小贝不在府里,他也认认真真读书习武,最小的曜哥儿……他想起来就觉得头疼。
以前觉得王妃在府里苦守多年也不容易,况且到底父兄也是读书人家,就算当初娶的时候门第不算高,与太子妃这等世家女全然不能比,他还是觉得王妃担负宁王府中馈足够了。
现在看来,却是远远不够。
后宅银钱帐目管理仆人这些都不算最要紧的,最要紧的却是孩子的教养问题,这事关宁王府的未来。
宁王带兵多年,自然知道袍泽之间若是互不信任,不能同心齐力又想要打胜一场仗能有多难。从回来听闻宁王妃的言论之后,他时时在思考一个问题,宁王妃对他毫不信任到底是因多年夫妻分居两地还是自己做了什么足以令宁王妃不能够信任的事情,才引出了宁王妃的那些话?
最后想来想去,未曾想到,他便不再自省,只想着后宅妇人的想法到底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现在当务之急却是曜哥儿。
一个好的继承人必须能够在政治风浪中屹立不倒,而宁王妃的眼界心胸说到底还是不够开阔,万一曜哥儿给她教的短视又小家子气,那却是最大的遗憾。
原本没有对比还看不出来,可是小贝珠玉在前,品性正直纯良,后面曜哥儿若是还不及小贝,那才是笑话呢。
旁人提起恐怕会说宁王府嫡子还不如庶子明理有见地。那将来他这个宁王府交到曜哥儿手上,他也不会放心。
武小贝回来照常上课的第二天,宁王前去正院与王妃提曜哥儿的教养问题,想将曜哥儿挪到外院跟武小贝相邻而居,再让他们兄弟三人一起上课,哪知道却引起了宁王妃的极大反弹。
她听到宁王此话,就跟被人要夺走崽子的母狮子一般暴怒,“王爷为何非要将曜哥儿跟那黑了心肝的小子放在一起?若是曜哥儿有个三长两短,王爷不是在要我的命吗?!”
宁王蹭的站了起来,一脸的怒色:“王妃慎言!”
他没想到心地纯净的小贝夫在宁王妃心里竟然是这样儿的,“小贝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要王妃这样编排他?!你还是嫡母吗?”
宁王妃一看丈夫的脸色,再想到太子妃的春宴之上,被胡娇讽刺她不会教养孩子,小贝回宁王府才被教坏了,不知为何,心里的委屈排山倒海,只觉得宁王爷不理解她,武小贝居心叵测,这么多年苦守长安落得这般下场,就连曜哥儿与宁王也不及武小贝与宁王亲近,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顿时再也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若说打仗,宁王是一把好手,可若说哄女人,宁王爷是真不擅长。他原本对宁王妃的表现极为失望,甚至带着些隐约的说不上来的心寒,也许是见识过了许清嘉夫妻俩恩爱不弃,他心中下意识其实也有几分羡慕之意,现在宁王妃一哭,顿时让他觉得又烦又不知如何处理,索性在宁王妃哭的毫无形象的时候,直接起身走了。
宁王妃其实也曾经想过要用静默无声流泪的方式来博得宁王的同情与呵护,可是真当面临着曜哥儿可能会被挪到前院与武小贝一同生活的情况,她千防万防没想到事情一下就到了最糟糕的境地,情绪一时失控,来了个大爆发,结果……宁王就那样走了……
她身边的嬷嬷端了铜盆热水帕子之物来让她净面,又不无忧心:“王妃娘娘,王爷似乎……气的不轻……”
宁王妃此刻情绪还未完全平静,不但在生武小贝的气,连宁王也气上了,想着他一去边关多年,自己在府里苦熬,结果还换不来他的好。自己又为他生了一双儿女,结果反不及庶出的小贝得宠,心里的委屈怎么都平息不下来,连拭泪连怒道:“我还气的不轻呢!”夫妻成婚多年,往年有多少委屈她都咽下了,今次却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再想想昨日回来的武小贝,恨声道:“定然是那烂了心肠的小子回来又向王爷告状了!不然何至于他才回来,王爷就要急吼吼的将曜哥儿挪出去呢?他这是要生生拆散我们母子啊!也不知还包藏着什么祸心呢!”
她絮絮叨叨,边哭边说,只觉得自己冤情如海!
却不知无论是她撑掴禁跳武小贝,还是与胡娇在春日宴上的事情,以及今次宁王想要将曜哥儿挪到前院去教养,其实都与武小贝无关,完全是她疑邻盗斧的心理作用而已。
不过就算是小贝亲自前来自证,或者宁王向她证明,她也不见得相信,至多会觉得宁王在包庇轻信武小贝而已,只会愈加衬出了自己的悲苦。
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宁王休养了一段时间再上朝,回来就跟太子站了个对脸。
太子站在文官之首,而宁王站在武官之首,各自身后都有追随者。
下朝之后,今上率先离开金殿,回到御书房便召了皇三子皇四子来见。他还是觉得作为青葱少年的小儿子们比较讨人喜欢。
而分左右而立的长子次子就太有威胁力了。
散朝之后,宁王先上前去谢太子:“愚兄能从天牢出来,多亏了太子奔走!愚兄今日特意备了薄酒酬谢太子,太子请务必赏光!”
太子武坤似乎没有独占功劳的打算:“皇兄说哪里话?此事非为弟一人所为,还有许中丞与傅少卿为皇兄奔走。皇兄只请为弟一人可不好啊,不若将这两位也一并请了?!”
兄弟二人久不相见,互有亲近之意,气氛很是热络,旁的大臣旁见了倒颇有几分兄友弟恭的样子,私下里不免要猜测这兄弟俩只是明面是一团和气暗底里互相较劲呢?
互相扶持大约不太可能吧?!
国舅傅温见太子与宁王相偕而去了,一路上还唤了御史中丞许清嘉与自己的次子傅开朗,心中好不窝火。
户部尚书与侍郎都已经新近上任,一个与贾昌关系亲密,算是帝党,另外一个却是早已经投靠了宁王的官员。
关于户部空出来的职位抢夺战总算是消停了下来,而太子心里的打算傅国舅至今还摸不透。
他总觉得太子一病多年,将脑子给病坏了。若是聪明点的,定然与自己亲舅父一条心,哪里还能与宁王这个领兵多年的长兄亲近呢?
不管傅国舅如何不赞成太子如今行事,都阻止不了宁王与太子推杯换盏。
许清嘉与傅开朗又都是放得开的,在二位殿下面前竟然也放开了胆子来喝。唯独四人立场不同,因而在政治上各有心事,倒撇开政治不谈,只谈风花雪月以及儿女教养之事。
说起这一点来,四人倒也颇有共同语言,都是当父亲的,对儿子都寄予了厚望,傅开朗与许清嘉在教育孩子上倒没什么掣肘,但宁王与太子就……境况非常的相似了。
宁王妃多年苦盼才生了嫡子,疼曜哥儿疼到了骨子时里。而皇太孙又得之极为不易,皇后与太子妃疼皇太孙只比宁王妃多不比宁王妃少。于是这哥俩想要好生教育嫡子,总会受到来自后院的左右。
哥俩碰了一杯,都有了几分醉意,就连话里的苦恼都带了出来。
“……愚兄有时候想着,还不如将曜哥儿寄养在别人家,说不定十来年就成材了呢!”他这纯粹是因为武小贝寄养在许家出来的成果有感而发。
太子伏桌而笑:“皇兄舍得……皇嫂也舍不得啊!皇弟倒是想着,何时母后不再干涉皇弟教育儿子,太子妃也别一脸皇弟虐待了儿子的表情,大约皇弟的孩儿就能成材了吧?!”
等到第二日清醒,这哥俩在各自的府邸回忆起自己在家庭生活里的苦恼,都不禁笑出声来。原来都当对方在府里一言九鼎,全无烦恼,其实对方的烦恼也不下于自己。
而许清嘉大清早起来,就被胡娇给灌了半碗酸味冲天的醒酒汤,“这下总算清醒了吧?”胡娇将汤碗递到小寒手里,才松开了紧捏着许清嘉鼻子的手。
许清嘉只觉嘴巴里又酸又苦,暗道老婆发起怒来果然不能小瞧。一大清早就拿出给不喝药的许小宁灌药的办法来给他灌醒酒汤,大约她也觉得今日的醒酒汤熬的太难喝了吧?!
“这不是……这不是昨日高兴嘛!”
胡娇在他额头戳了一指:“中丞大人,你年纪也不轻了,高兴就要往醉了喝,我且劝你悠着点吧!”
换来中丞大人起床听训,连点应和:“以后我一定悠着点,一定不再让阿娇担心!”
许小宁从桌子后面冒出头来,似乎十分认真:“原来爹爹也怕娘亲啊!”
他这成长的困惑完全是许珠儿当年的困惑,许清嘉一下被小儿子给逗乐了,朝他招招手,许小宁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蹭蹭蹬掉鞋子就爬上床来,跟小狗一般乖巧可爱,眨巴着大眼睛坐在他面前。
许清嘉将儿子搂在怀里,开始给儿子洗脑:“咱们家里你娘亲说了算。若是惹她不高兴了,她万一将咱们都赶出去,大家都要饿着肚子露宿街头的!”
许小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神情还带上了几分不忍,“小贝哥哥好可怜,被娘亲给撵走了!他做什么事惹娘亲生气了吗?”
胡娇:“……”有这么教孩子的吗?
虽然……经济权利确实能代表一个人在家里的地位,但是将夫儿赶出家门露宿街头这么凶残的事情她几时做过?
许清嘉扭过头偷笑,就是不肯纠正许小宁的错误观念。哪知道这孩子立刻伸臂便抱住了胡娇的胳膊,拿出那日武小贝耍赖的姿势,“娘亲你别赶小宁走——”就连哀求的声调也一模一样。
胡娇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小家伙被许清嘉与武小贝带沟里了!
本来按着许小宁的身高,想要抱着她的胳膊耍赖身高不够,但是她将碗递过去之后就顺势坐在了床沿之上,这小子站在床上海拔刚刚好。
这个身高差简直太方便他耍赖了。
胡娇试了好几下想要将这小子给揪下来,都发现徒劳。本来以她的力气全无问题,但是许小宁小盆友鼓着腮帮子整个小脸都涨的通红,显然在使了全身的力气认真……耍赖。
只怕她要是直接将小家伙从身上揪下来,他定然立时会哭出声来。
“你瞧瞧,现在好了,拿你的话当真了!”
胡娇横一眼许清嘉:“你教的好孩子!”
许清嘉也是哭笑不得,这孩子太不禁逗了!
中丞大人在床上笑的前仰后合,看着老婆站起身来,胳膊上还挂着个两脚悬空乱蹬的小娃,又怕小娃掉下来,没奈何另外一只手托着他的小屁股,这才让小家伙有了依托,不至于双脚乱蹬嘴里哇哇乱叫了。
胡娇费了牛劲才向许小宁解释清楚了,武小贝被她撵出去之后,另外还有家,家里比这个家还要大,吃的喝的都有,而武小贝是回家读书去了,并不是流浪街头。而许小宁另外再没有家了,就算是不听话将他赶出去,恐怕也要饿死在外面,因此她这当娘的就勉勉强强养着他了。
当晚,许小宁竟然破天荒的向许清嘉要求学写大字,大约是胡娇的话让他生出了危机感来,所以力求表现。
许清嘉无奈,只得握着他的手写了一张横竖撇的笔划,小家伙还拿着自己的成果特意向胡娇表功:“娘亲,我很乖吧?!”这下子就不用勉强养着我了吧?!
胡娇摸摸小儿子的小脑袋勉励他:“如果赶明儿玩的时候不跟海哥儿抢玩具,那就更乖了!”
许小宁觉得……这个似乎有点难度。不过想到要被撵出去的后果,只能垂头丧气答应了!
——娘亲一点也不觉得玩具只有抢来的才好玩吗?
他虽然抢海哥儿的玩具,可是海哥儿也抢他的玩具啊!
只不过每次海哥儿要抢,腊月都急急忙忙阻止,阻止的次数多了,海哥儿就放弃抢他的玩具了。
许小宝与许珠儿难得看到许小宁兴致这么高的背诗,还练习握毛笔,只觉他肉呼呼的小爪子握着一杆娘亲食指一般粗的毛笔,多提多可爱了,都暗暗称罕。
往日这小子对读书写字其实并不太认真,常常背诗背到一半就走神去玩了。
许清嘉在家里休息了一天,又去御史台上班了,没过几日的大朝会上,他再一次有了一个官职。
太子向今上请求,东宫詹事府里还缺一位少詹事,而他瞧着许中丞细心谨慎,办事妥贴,所以向今上开口,想让许清嘉出任东宫少詹事。
大约是这儿子久不开口求今上什么,何况许清嘉人品方正,又处事公允不偏颇,今上便允了太子所求。
许清嘉没想到,他还能与太子走这么近的。
朝臣尽皆侧目,许棠对这位门生如今归入东宫而颇为心疼,若是及早收为心腹,如今正好可为他所用。
恼恨许清嘉的如今除了贾昌,又添了一位国舅傅温,看到他竟然入了东宫做少詹事,一时之间都恨不得能想个法子将他除去。
贾昌想除许清嘉的心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倒没有傅温迫切。
国舅大人最怕的是万一太子殿下轻信了许清嘉,若是许清嘉暗含了挑拨之意,离间他们甥舅情份,太子若是与他渐行渐远,那才是要命的。
一时之间,因为许清嘉兼任东宫詹事,倒引的不少人心思浮动。
就连宁王也露出若有所思的目光来。
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自许清嘉出任太子府少詹事,胡娇接到的帖子忽然间多了起来。有东宫僚属家眷发的,也有太子妃发的,就连许棠府上请客,也向胡娇发了帖子。
许棠身为许清嘉座师,自然可以等着门生许清嘉上门拜访。不过他的儿媳却可以平辈的身份向胡娇发帖子联络感情。
胡娇翻着自己妆奁,再翻翻衣柜,再次感叹自己没衣服可穿。
——参加宴会太过频繁的结果就是总不能天天穿着同一件衣服出门宴饮吧?
“……上次傅二夫人说自己天天很忙,我还觉得她都不用管家,只管每天睡醒了去婆婆面前请个安,回来就吃饭,大把空闲。现在我知道了,她是忙着出门应酬忙着打扮了。”
她趴在自己梳发台上,拿一只银簪子叩叩叩敲击梳妆台,对自己最近的生活严重不满,可好多应酬却连推都不能推出去。
许清嘉从她手里取了银簪替她插入发中,戏曰:“难道家中无银,阿娇连件新衫子都置办不起了?这才在此惆叹?!”
“哪有?!”胡娇直起身来反驳他:“四季的面料哥哥早都让人送了来。他近些年在扬州苏州做生意做的风声水起,咱们家里人身上穿的哪件不是哥哥让人送来的?我不过就是觉得……觉得整日出门应酬,就谈谈衣裳首饰,孩子丈夫,太过无聊罢了。”
而且,她自己虽然生在沪州城,但跟生活在长安城的这些贵妇们相比,简直是个没见识的乡下人。
前几日国舅府宴请,许是瞧在许清嘉如今乃是东宫僚属的身份上,竟然也让傅二夫人向她发了帖子。其中光一道浑羊殁忽就让她长了见识。
“……那道菜就为了吃一只鹅,就扔了整只羊,真是怪可惜的。说是把鹅收拾干净,腹中酿以肉及糯米饭,五味调和,然后装进收拾干净去五脏的羊腹中缝合炙烤。羊肉熟了之后就将羊弃之不食,只食羊腹中的鹅肉。啧啧……”她这种过惯了小民百姓节俭日子的见到这等吃法,就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吃茄子的感觉相差无几。
许清嘉索性将她拉起来,自己坐在她妆凳上,将老婆揽在怀里,讲他最近在牟中良家里吃过的一道菜。
“……那道菜据说还是□□面首张易之发明的,将鹅鸭置于大铁笼之内,当中取起炭火,铜盆贮五味汁,鹅鸭烧火走,渴即饮汁,火炙痛即回,表里皆熟,毛落尽,肉赤烘烘。”
胡娇顿时皱眉:“这位张公子对自己狠些就算了,青丝对白发,愿意攀附着女帝而活,就连吃东西也这么残忍。这鹅鸭简直是活活烫死的。你吃过了?味道如何?”
许清嘉含笑不语,被老婆问急了才道:“菜是端上来了,不过我都没下箸,如何知道这菜好不好吃?!”
胡娇突发奇想:“旁边人的表情?”
“我旁边坐着季中丞,他吃什么东西都好像有深仇大恨,锁着眉头,完全做不得准。”
“那另一边呢?”
许清嘉似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眉毛都拧了起来,被胡娇逼急了才道:“我下首坐着御史台的一位郭御史,从头至尾他就盯着我的茶杯酒碗,时不时要上来替我添酒斟茶,且口才十分了得,话一直说个不停。不巧的是……那鹅肉以及好几样菜都摆在他那个方向,时时沐浴着他的口水……我倒是空着肚子回来了。”
他想起临走的时候,那位郭御史还向他表示,今日聊天不够尽兴,改日一定要请中丞大人赏脸吃顿便饭之类,许清嘉只笑一笑,不成想季成业从他们身旁走过,忽的扭头向郭御史道:“其实我瞧着许大人日后定然不敢再与你同席了。”
郭御史还不明白:“为什么啊?”
许大人如今是太子府少詹事,算是太子身边红人,现在不巴结将来太子登了基,他就是潜邸之时的老人,哪有不受重用之理?因此这才紧着巴结。
况今日许中丞态度十分好,从头至尾都笑眯眯听他说话,一点也没有不耐烦,分明是欣赏他的口才。他们做御史的,口才不好怎么上朝去弹劾大臣?!
季成业难得好心一回,真是不负他的毒舌之名:“因为许中丞他日若是与你共餐,少不得要吃你的几斤口水!”
郭御史顿时被季成业的一句话给堵的无言以对,他忙扭头去瞧许中丞,发现许中丞面上竟然露出赞许的微笑,还叫已经在几步开外的季中丞:“季大人等等我。”
郭御史:“……”
胡娇伏在他肩上笑个不住,几乎笑岔了气:“这位……这位季中丞一向都这么不留情面吗?”
许清嘉也低低笑了:“能得他这句话已经算是荣幸了,季中丞平日在御史台极少说话的。也就那天多喝了几杯酒罢,才有了这两句话。”
随着他自己的身份地位水涨船高,现在来巴结的人也不少,官场便是如此,一朝青云起,便有无数人想来攀附,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胡娇现在也有些恍然大悟了:“我正说奇怪呢,最近出门赴宴,常有不认识的夫人上前来与我打招呼攀谈,还有隐约问起家中儿女似有结亲之意的。”碰上这种自来熟的,胡娇一律以微笑应对。
况且许小宝现在十三岁,还能以年纪小为由而拒绝,再过个几年恐怕就真的要为他的终身考虑了。
过了几日胡娇带着许珠儿许小宝前去许府应酬,许棠长子在十来岁的时候就夭折了,后来才生下的次子,因此他的次子年纪只比许清嘉大着四五岁,家中孙儿孙女已到了订亲的年纪。
不过许棠次子似乎没什么读书的天份,当年屡考不中,最后出仕也是因着父荫而得了个七品官,在官场挣扎这么多年,如今也还只是个五品官,这还是瞧在许棠面儿上。
许家二郎据说人有几分憨傻实诚的,但娶的夫人却十分的能干,如今许府后宅就是许家二夫人打理。见到胡娇带着儿女前来,许二夫人似乎十分高兴,“……我见着妹妹就觉面善,竟然好似见着了我亲妹子似的。我那妹子嫁到了京外十几年,都不曾回来过。”说着拿帕子拭了拭眼角。
许珠儿偷偷瞧了眼许二夫人,目露疑惑。
胡娇安慰了许二夫人几句,她又展颜,将胡娇介绍了给其余几位夫人,却是许清嘉同年家眷,乃是许棠心腹门生的,如今见得许清嘉步步高升,便想起了同门之谊。
这些人既不能走的太近,却也不能绝情不认,不然许清嘉往后在仕途上使绊子的人恐怕不少。
直等她们娘俩坐定,旁边同坐的两位夫人去更衣,许珠儿才悄悄问胡娇:“娘,许二夫人细眉细眼,白胖圆润,她妹子怎会像你不像她?”
胡娇正喝了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悄悄瞪了自家傻闺女一眼,“许二夫人这么说说,你娘我就凑耳朵一听,大家宾主尽欢岂不更好?难道还要追究许二夫人与她妹妹像不像的问题?傻不傻啊?”
许珠儿讷讷:“我瞧着……她好像很伤心的样子。恐怕她十几年没见妹妹,连她妹妹长什么模样儿都不记得了,这才见个人就拉着当妹妹。”方才她还听到许二夫人拉着旁人说起她妹妹呢,大意跟胡娇所说的话差不离。
于是胡娇发现了一个问题:她家闺女太实诚了,不但自己不怎么说谎,对外面妇人间应酬的谎言也看不大出来。
她觉得都是她把孩子整日圈家里读书读傻了。
胡娇于是开始调整教育方式,但有应酬也开始带着许珠儿与许小宝出门。孩子们的交往与大人不同,只除了极少数的家长会强调孩子们的择友,大部分能坐在同一家吃酒的大人基本上不会干涉自家孩子与一起来的孩子们玩耍。
真有世仇的,那也是一早耳提面命,不至于玩到一处的。
一段时间过去以后,许小宝与许珠儿都认识了一帮新的小伙伴,许小宝上次回来还讲起工部王大人家里的小孙儿与他玩的不错,胡娇便问起哪个王大人,问来问去却原来是武小贝的外祖家。
说起来那孩子还是武小贝的小表兄。
至于许珠儿,从新的小伙伴那里学到了不少京城小少女们之间流行的衣衫发饰,娘俩逛街置办行头的次数明显增加,府中开销不断增加,胡娇算起帐来都觉得好败家。
好在中丞大人对老婆的败家表示百分之两百的支持,还常夸她:“为夫怎么觉得阿娇最近越来越漂亮了?”
胡娇在他脸上印一个红色的口脂印,然后拿手指抹开,就好似许清嘉打了腮红一般:“是啊,中丞大人脸色红润,我瞧着也年轻不少!”
许清嘉被她这调皮样儿给逗笑了,拉着她好一通挠,胡娇隐约记得还是很久以前她专攻中丞大人的杀招,没想到经年不用,被这人给用到了自己身上,不禁感叹自己如今上了年纪,心慈手软,竟然对他客气太久了。
她兴致上来,拉着许清嘉在庭院里捉对厮杀比试了一番,结果才发现这男人自己懈怠已久,而许清嘉多年坚持锻炼,她竟然打他不过。
胡娇捂脸长叹,如今她文不成武不就,最终在中丞大人面前一败涂地,简直太也伤心!
他们夫妻俩在院子里捉对厮杀,三个孩子外带一个海哥儿围观,就跟在街上看把戏一般。完了孩子们还要安慰胡娇:“娘,你肯定比不过爹,又何必想不开要跟他比呢?”
胡娇:“……”
说好的安慰呢?这是补刀党吧?!
她迎风伤感,孩子们将他们“文武双全”的爹围在当间捧臭脚,胡娇怏怏回屋,路过孩子们的时候,幽幽一句:“最近营养过剩下,你们的零食零用全部取消!”
许小宁还好些,如今还不曾亲自出门花过一文钱,远远不曾领略过金钱的魅力,但许小宝与许珠儿最近因为交际而开支巨增,都是从娘亲这里拿银子的。
“不要啊娘——”许小宝哀嚎一声就追了上来。
许珠儿紧跟在许小宝身后,声音甜的能挤出蜜来:“我娘最年轻最漂亮最厉害了。爹爹那是让着你呢,若论真功夫,爹爹肯定打不过你!”
胡娇内心感慨:这段时间的出门应酬这丫头总算学机灵了!
许小宁茫然的看着哥哥姐姐,不太明白眼前发生的事儿。
许清嘉整衣进屋,身后跟着小尾巴许小宁与海哥儿,见到一儿一女在房里向其母大献殷勤,一个端茶一个捶背,好话说了箩筐,偏老婆板着脸毫无软化的迹象。
他以拳抵唇咳嗽了一声,许小宁扯着他的衣襟:“爹爹生病了,爹爹要喝苦药药了!”另外那俩个小没良心的只抬头瞧了一眼,又立刻去巴结老婆了。
许清嘉觉得:今晚他应该给儿女加一加功课,讲一讲论语里面的孝悌了。
——他这当爹的连银子也比不上。
为此晚间歇了之后,他还向老婆抱怨,没想到胡娇来了一句完美的注解:“爹亲娘亲都比不上银子亲!”
中丞大人觉得,现在该伤心的是他了!
他咬着老婆的耳珠逼问:“那阿娇心里,是银子亲啊还是为夫亲?”
“当然银子亲了!”胡娇轻笑:“你哪有银子讨人喜欢?”
暗夜里,似乎都能听到中丞大人的磨牙声:“……那我就让你瞧瞧到底谁讨人喜欢!”
胡天胡地闹了半夜,倒好似回到了少年夫妻。
第二日朝会,许清嘉进了宫才得到一个消息:皇三子的生母徐氏从昭仪直接晋升为贵妃了。
不仅皇三子生母晋位,就连皇四子生母也从才人晋为妃了,因其姓周,上赐字:惠。如今的封号便是周惠妃。
这消息不止让许清嘉多想,考虑今上早不替皇三子皇四子生母晋位,偏要在这当口晋位。
开了年皇三子已经是十六岁的少年了,皇四子也十五岁了,俩皇子都到了议亲的年纪,等成了亲就要出宫建府了。
出宫建府也就意味着皇三子皇四子可以参政了。
本来朝中如今已经立着两名成年皇子了,外加帝党清流以及一直被打压的世家,再来两名皇子,这朝堂上的水就更浑了。
对于许清嘉这样的臣子来说,他只要忠心办差即可,但对于太子来说,就真不算是好消息了。
当日许清嘉从御史台出来之后前往东宫,就感觉到了詹事府里太子僚属的不安之意。据说早朝散了之后,太子是被皇后召进宫里去了,一直都没回来。
詹事府里的人见到许清嘉,都拉着他议论此事。他见得这些人都有几分浮躁,不免要向詹事马清扬道:“大人,若是太子殿下回来,见到大家慌乱浮躁,心里做何感想?”
马清扬经他提醒,将那些扯着同僚议论的詹事府同僚都训斥了几句,众人这才定了心神去做事。
太子回来之后,倒瞧不出他有什么忧心之事,只将皇后赏赐的点心给詹事府僚属赐下,“母后最近身有小恙,本王多日不曾进宫请安,母后担心本王,便召了本王前去。”
作为太子,他原本倒是不必向僚属解释的,不过詹事府这帮人,除了新近从今上手里讨来的许清嘉之外,其余却是他多年心腹,比之朝中众臣,以及名为投靠太子实际上一直依附着国舅的一班臣子们,反是詹事府这帮人与太子关系最亲近了。
于是话题就顺利转到了皇后的身体上去了,大家都隔空向皇后娘娘的殿阁方向行礼,一面向她表示感恩,一面又问候她的身体。
事实上大家都心里明白,皇后最近小恙大约是真的,但却不是身体的,恐怕是心里的。
今上忽然为皇三子皇四子生母晋位,不止让朝中众臣私底下议论不休,就算是就中贵眷都纷纷议论。
胡娇出门宴饮,就不止一次听到众人议论即将出府的皇三子与皇四子的生母,不过后院的妇人讨论政治也只是偶尔几句,还都特别委婉含蓄,大家更多的还是将目光放到了皇三子与皇四子的婚配上,议论哪家的贵女能配皇子,进门就做正妃。
近两三年,皇三子与皇四子都颇得皇帝欢心,虽然及不上宁王在政事上的倚重,但平日却十分讨今上的欢心。就连秋猎,今上都喜欢将皇三子皇四子带在身边。
往年太子身体不好,宁王独挡一面,今上还手把手教导皇三子与皇四子打猎,尽显慈父风范。
傅开朗的夫人就悄悄告诉胡娇,听傅国舅的意思想让傅家的女儿能够嫁到皇子府,做个皇子正妃。
胡娇就跟听天方夜谭似的:“你们……太子跟其余皇子……”不是竞争关系吗?怎的傅家的女儿还想着争皇子妃呢?
傅二夫人早知她不是肚里弯弯绕的人物,在政治上的敏锐远远不及自己,对政客的无情压根没有领略过。
她对自己那位公公倒是能了解几分:“……反正若是能舍一个女儿,给太子拉个盟友来,是非常划算的了。就算不能拉成盟友,将来……那也只是舍了一个儿女而已。”她很庆幸自己的女儿如今年纪还小,而大房的女儿今年及笈且未订亲,年龄正当。
一时之间,胡娇发现,皇三子与皇四子的王妃之位竟然引的不少人家心动,还有相熟的人家跟她惋惜:“可惜你家珠姐儿年纪尚小,不然生的也这般好……”
胡娇回家将自己闺女紧紧搂在怀里,不断摩挲着她纤细的腰肢,暗自庆幸大周朝还算是人性化,不必像辫子朝一样必须先皇族选过了淘汰了才能自行婚配。至少小丫头可以由他们夫妇把关,好好给选个良人。
小丫头不明白她娘为何这般紧搂着自己,不过许久不曾被娘亲搂在怀里,她也伸出胳膊来搂着娘亲的腰肢,还拿脑袋在她怀里蹭了又蹭,只觉得娘亲身上香香的,永远也闻不够。
娘亲的亲昵落在许小宝眼里,回头便拉着许珠儿问话:“娘怎么啦?我瞧着她好像有点不对头?”
许珠儿还没心没肺,“娘亲那是喜欢我才抱我的,哥哥你是嫉妒了吗?”
“不对!”
许小宝总觉得不安。
他家娘亲从来天不怕地不怕,都敢拎着大刀跟敌人砍了,还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呢?再说家里有什么为难的事情爹爹都一手办了,娘亲现在没事儿就只在家算算帐,琢磨点吃的,再盯着他们三个,怎么还会露出那种表情?
等许清嘉有暇,许小宝便将此事悄悄告诉了他。
许清嘉也觉得奇怪,不过他们夫妻相知甚深,因此他也不曾绕弯子,直接问起胡娇那日紧抱着女儿不放,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胡娇起先只淡淡道:“没什么,就是许久没抱过她了。”
许清嘉原本都已经转过身去读书了,可读了两页,想起许小宝的郑重之色,便又转头来问:“不对啊,你肯定有事儿!”
胡娇都被他问急了,“你当日又不在,连这个都知道了?也没什么,就是……三皇子跟四皇子不是要选妃了嘛。”
许清嘉顿时笑了:“就算是皇子选妃,咱们珠儿才几岁?你着什么急呢?!”再说老婆的性子他是了解的,她压根就不是贪慕富贵的人。
胡娇这次神色变了,十分的郑重:“傅二夫人说傅家有意与皇子结亲,欲舍了一个女儿为太子拉一盟友。我只盼着自己的闺女将来一定嫁的可心可意,她的婚姻不是为了政治联姻而存在。”
都说玩政治的冷心冷情,什么都可以舍得。傅国舅舍孙女而为了得一盟友,大约是不会顾忌后院长媳的感受了。
而她却做不到无视这一点。
所幸许清嘉一向重情,家里的事情也与她商量,从来不会自行决断,她要比傅大夫人幸运太多。
许清嘉没想到她担心的是这个。
京中联姻的风俗向来如此,要么为权要么为财,她自己过的幸福,便思虑女儿的姻缘,想来被京中联姻给吓住了,这才胡思乱想起来。
他拿着书径直过来在她脑门上轻敲了一下:“你在想什么呢?我自己尚且不肯委屈,难道会委屈了我的女儿?!”
胡娇讨好一笑:“我就……我就不安了一下下嘛。”也不知道怎么就让他给知道了呢?
第147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不久之后,宫中传出消息,皇后从今上那领旨要为三皇子四皇子在京中选妃,于是好多人家伸长了脖子等消息。
才过了几日,皇后便下了懿旨,要在宫中举行赏春宴,京中但凡五品官员的家眷,皆可携女入宫领宴。
“得亏我家姐儿还未满十二,到得那日我再将姐儿打扮的小那么一两岁,三殿下四殿下都是要很快成亲的,定然是往年龄差不多的人家里寻,哪里能等得住呢。”傅二夫人笑的颇为得意。
胡娇就更不用发愁了,她家珠儿今年九岁,离能成亲的年纪还远着呢。就算是收拾收拾带进宫,充其量就算是带着小豆丁春日进宫一游,顺便赏赏景吃点皇家点心回来,余事与她家珠儿都没关系。
傅二夫人与胡娇商量好了,便开始着手准备。
不过因此次皇三子皇四子选妃,皇后似乎有意往隆重里办,因此比起皇帝选妃阵势还大,就算是当年太子选妃也不曾这般隆重过,消息传开,已经有御史台御史往上递折子弹劾此事了。
当然那递折子的御史立时被朝中文武众臣一顿乱喷。都道他居心不良,竟然想阻了三殿下四殿下的姻缘路。也有朝臣讽刺那御史,因其只有三个儿子,连个闺女都没有,这才生出这等小人心思。
本来最近春耕已播,去年国库税收充足,朝中又无大事,难得出个皇子选妃之事,大家都当热闹来瞧,出来个唱反调的,差点被朝臣们拍扁在金殿下。倒是从未文武重臣这般齐心协力意见一致了。
今上也不阻止,只乐呵呵看着下面臣子掐架,似乎对这类的掐架乐见其成。
事不关己自可当热闹来看,也有深恨自己家女儿要么太大要么太小,要么已经婚配要么赶不上皇子选妃这场盛会,白白错失了与皇家结亲的机会而捶胸顿足。
那些女儿正在适龄的官员家里未免高兴,早早为女儿张罗首饰衣衫,只等着正日子到了入宫赴宴。
到了正日子,命妇们便带着自己花枝招展的女儿坐车前往宫里,也有身着胡服骑着骏马前往宫里的闺秀。本朝女子骑马穿胡服乃是一大景色,哪怕也有老学究大叹世风日下,也阻止不了女子胡窄袖牵紫骝。
胡娇给许珠儿穿了一身粉红襦裙,扎了两包包头,拿同色的纱巾扎了起来,发苞周围用了两串珍珠做装饰,因为这打扮,原本已经九岁的许珠儿瞧着生生小了一两岁,说她是七岁都有人相信。
许珠儿六岁之后已经不梳包包头了,哪知道事隔三年她娘亲竟然将她打扮成了个稚龄的小丫丫,数次试图扯着自己头发的小包包,都被胡娇阻止。只能顶着这么幼稚的发型在许小宝的嘲笑下坐着马车进宫去了。
她一路之上抱怨了好几次,胡娇都充耳不闻。
她倒是想让闺女打扮成十来岁的小姑娘漂漂亮亮的进宫去玩,可是一想到本朝还有十一岁就出嫁的女子,她就不淡定了。
这种事情还是防着些好,万一三皇子或者四皇子比较喜欢嫩口的呢?
许珠儿闷闷不乐的跟着胡娇进宫,待得进宫之后见到傅二夫人领着她家姐儿,也是打扮的毫不起眼,甚至比平日要黯淡许多,许珠儿总算心理平衡了些。
不过傅家小娘子见到许珠儿竟然是这副打扮,捂着帕子在背人处差点笑断了肠子,“……哎哟……许伯母这是做什么啊?竟然又给你梳包包头!不行了我现在看你竟然跟三年前没什么变化啊……珠儿你这是越长越回去了……”
许珠儿被小伙伴嘲笑也很无奈,只能在傅小娘子胳膊上拧了一把:“再笑?!再笑我就……”做什么她还没想好。
傅小娘子笑的停不下来,见她神色怏怏,这才忍了笑摸摸她的脸蛋:“放心啦!许伯母这是怕你万一被皇后娘娘相中。不说你年纪小,就凭你现在的打扮,也没人会往你身上打主意啦!”
俩小姐妹偷偷在一处说了会儿悄悄话,大意便是此次相亲之事。比如傅大夫人生的女儿今日就打扮的格外出彩:“……我堂姐早几日前就开始做衣服打首饰,准备了好些日子呢。待会儿你瞧见了定然要赞一声漂亮!”
傅小娘子跟这位堂姐也就是个面儿情,自出生她就一直跟着父母在任上,大家经年不住一起,回来还没一年,想要熟悉交心也难。
她牵着许珠儿的手去见自己家堂姐,许珠儿跟着过去瞧了一眼,顿时暗暗咋舌。
傅家能出傅皇后这样绝色的倾城人物,哪怕如今年纪渐老,也仍是风韵犹存,就说明傅家基因是真的不错。
傅大郎的女儿生的花容月貌,已经有官眷在那里夸:“……到底是皇后娘娘家的内侄女,竟然有几分娘娘年轻时候的品格。将我们家的孩子都比成了野丫头了!”
就连新晋位的徐贵妃与周侧妃也拉着傅家大娘子夸赞不已。
不过等到皇后隐约提起傅家大娘子未曾婚配,年纪倒也皇三子皇四子年纪相仿,徐贵妃与周侧妃便不再吱声了。
场面一时里陷入了尴尬。
此事虽然是皇后总领,但却是徐周二位协理,到底是徐贵妃与周惠妃生的儿子,亲事总还要这二位情愿才行。不然一状告到圣上那里去,皇后既办了事还要落得个埋怨。
不过今日的盛大场景倒令得二妃甚为满意。她们前半生居位卑位,在宫中小心谨慎,好不容易将膝下皇儿养大,终于一朝扬眉吐气,得今上看重。虽然这个年纪早已经不指望着圣宠来过日子,可该有的体面与尊荣也有了。
太子妃与宁王妃在旁陪着皇后。
宁王妃今日只身前来,倒不曾带着曜哥儿。
坐得一时,皇后似想起来一般提起:“今日许中丞夫人不知来了没有?”
她在后宫早闻太子向今上讨了许清嘉去做少詹事,因此对许清嘉好奇不已。就算是傅温在她耳边抱怨好几次,想将许清嘉从太子身边赶走,生怕太子受许清嘉教唆,再做出什么自断臂膀的事情来,她还是在犹豫。
胡娇之前跟着众命妃向皇后请安,那都是跪在人群后面,此刻只能整衣往前面去了,跪在了皇后脚下:“臣妇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伸手示意她起来,旁边便有宫女上前来扶她,“早闻许大人年轻有为,想来家中定然是有个贤内助之故。因此今日本宫倒借着皇儿之事见一见许夫人!”
“臣妇惶恐!”
胡娇嘴里说着惶恐,实则心里倒并不惶恐。她方才远远瞧着,皇后生的极好,哪怕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竟然也是玉颜乌发,离的近了只觉容光慑人,还带着久居高位的威严。
这个女人,绝不是因为生的容貌倾城而让人感到有股威压,而是她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就好像千难万难,只在她雍容一笑之间就解决了。
皇后也不过与她略略说两句,“……不知许夫人膝下可有女儿?今日可带了来?”
“臣妇膝下止得一女,今日已随了臣妇进宫。”
胡娇暗中思虑,皇后不会以为许清嘉如今乃是太子一党,傅家女儿徐贵妃周侧妃不同意,就想着拿自己家珠儿来充数吧?
到时候许清嘉的前途身家与太子绑在了一条船上,他的女儿岂能不为太子一系郊力?
不过想到珠儿的年纪以及今日的打扮,胡娇暗暗在心里偷笑:还好早有准备!
皇后看胡娇的年纪,估摸着她的女儿应该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听说许中丞生的一表人才,而许夫人也生的端庄明丽,想来这位许家娘子应该生的也不错吧?!
哪曾料想得到,一会宫女将许珠儿领了来,到得皇后近前,皇后恨不得揉揉眼睛:这是……谁家的小娃娃?!
许珠儿还似模似样跪下给皇后请安:“臣女许珠儿向皇后娘娘请安!”
“起……起来吧!”
皇后瞬间失了兴致,不过叫了人家孩子近前,如今又是太子东宫僚属,皇后为表亲近,还赏了许珠儿一对蝴蝶钗。
许珠儿凭白得了赏,被胡娇拉着退下的时候还一脸梦幻,小小声告诉胡娇:“娘,皇后娘娘好亲切好美丽……”
胡娇:呵呵。
宫里的春宴举行的如火如荼,但这些与前朝外臣并没什么相干。
老婆闺女在后宫吃酒,许清嘉似往常一般处理完了御史台的事情,便前往詹事府,想看看东宫有什么需要他处理的事情没有。那知道才进了詹事府,便有小宦官前来寻他:“许中丞,太子殿下有事请大人过去呢。”
一上午已经派了四五拨人前来问询许中丞到了没有。
许清嘉想想最近朝中似乎并无什么动向,议论最多的便是皇三子皇四子的选妃建府之事了。这两件事想想似乎与太子有关,但深究起来却都与太子无关。
今上打着什么主意,如今大家都在观望。
许清嘉跟着小宦官一路到了太子书房,太子见了他便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连连摇头:“不妥不妥!”又吩咐小宦官:“去给许大人寻一身瞧得过眼的袍子来。”
许清嘉还未回家,身上还穿着官服,被太子道声不妥,自己也傻眼了。
“殿下这是?”
“今儿本王带你去相亲!”
许清嘉立时被太子这话吓到了,揪着官袍都露出了惊恐之色:“殿下,下官已经成亲了。下官家中已经二子一女,还相什么亲啊?”
太子这玩的是哪一出啊?!
太子抚须,但因下颔光光,还是今早起来净的面剃的须,就连个胡子茬都没有,只得作罢,“本王都可以去相亲,你为何不能去”
眼瞧着小宦官捧了一身宝蓝色的袍子从内殿而来,许清嘉都慌了,真怕太子殿下揪着他去相亲,万一传回老婆耳朵里,就算是他没做什么,但本身参加这种聚会就有嘴也说不清楚。
“殿下还是寻詹事府里别的同僚去吧,微臣真的不能陪同太子殿下去相亲,还请殿下见谅!”
太子没想到许中丞平日瞧着极为爽利能干的一个人,一提相亲整个人都变了。瞧着他似乎真有拔脚就跑的打算,忙朝殿中侍候的一干宦官们使个眼色,那些人立时非常有眼色的堵住了殿门。
“许大人还是来换袍子吧,省得奴婢们为难!”
那捧着袍子的小宦官模样像极了外面秦楼楚馆的老鸨,带着一股逼良为娼的味道。
“詹事府里最年轻的就是许大人了,其余都是四五十岁,剩下的太傅都六七十岁了,许大人让本王带着这些人前去相亲,不是让人看笑话嘛!”好歹得是脸面上能瞧得过去的吧?
数来数去,就许清嘉年轻,这张脸能看。别人拉出去都快当祖父了,说是去相亲,谁信?!
在太子殿下逼视的目光之下,一帮宦官涌上来扒衣的扒衣,准备穿衣的穿衣,看戏的看戏,不敢反抗的中丞大人抱着太子东宫殿里的柱子死不放手,连连惨叫,殿外候着的护卫与宦官们还当殿里发生了惨案,都忍不住偷偷从外面瞧,待瞧见里面景象,都忍不住偷偷乐了起来。
少顷,太子殿下带着已经打扮一新的许清嘉出了殿门,有一名小宦官追了出来十分的殷勤:“许大人,回头奴婢就亲自将您的官服给送到府上去啊。您相完了亲可以直接回府了。”
许清嘉都快被这位宦官的体贴周到给感动的哭出来了:“真是……有劳公公了!”
太子殿下摇了两下描金玉骨的扇子,忽的开口:“本王怎么听着许大人似乎恨不得咬了本王身边的人呢?!”
许清嘉哭丧着脸道:“微臣不敢!不敢!”
太子恍然:“哦,本王明白了!那是今日许夫人去宫里母后处领宴了,所以许大人不敢去?!”
许清嘉立时感激涕零:“殿下明察秋毫!那臣这就……”可以回家了吧?
他立时考虑去哪里脱去这身袍子好换了官服回家。
从太子提起相亲,许清嘉就立刻想到了今日宫里皇后娘娘举行的春宴。他跟着太子办事有段时间了,心里总有点疑惑,总觉得外界传说傅国舅一心为了太子,甥舅一条心。但是他自己却觉得这甥舅似乎……也并不是外界传说的那么和谐。
不过这等私事太子不提,他乐的不知道。
在长安城为官,可不比在云南郡,天高皇帝远,哪怕专断独行一点也没关系。
前两日听到阿娇提起皇后春宴,许清嘉又在朝中,也知最近这几日朝臣们为了三皇子四皇子王府的选址已经吵了好几次,而这次颇为奇怪的是,似乎太子——也就是国舅一系似乎铁了心的要助三皇子与四皇子,提出的建府都是往奢华开阔里建,甚至听工部王老大人说起,要比有战功的宁王府邸要大了三四倍。
两名只有皇宠从未为朝廷立过寸功的皇子竟然要比有战功的皇子府邸大了三四倍,说出去只会让人往歪处想。
会说话的只会说皇帝疼小儿子,而宁王建府之时也是寸功未立,与如今全然不同。
还有些人却会直接将此事联系到三皇子四皇子身上,只恐提起这两位皇子来都会大摇其头,会说这两位皇子恃宠而娇,府邸比有军功的宁王大,而选妃也闹出这么大动静,竟然比太子选妃还要隆重……
更有甚者,还会扯到君主立身问题上去。
身为御史台中丞,许清嘉又可预见朝中新一轮的掐架。
而太子行事,许清嘉也看出来了,比之傅国舅与皇后更要稳妥许多。
这两件事因有了傅国舅与皇后的参与,便闹的纷纷扬扬,太子却要去宫里相亲,这是摆明了要去踢皇后的场子。皇家母子斗法,他一个成过亲的外臣跟着搀和什么啊?
“有本太子挡着,许大人有什么可怕的?!哪怕是许夫人悍妒,恐怕也要给本王几分薄面吧?!”
太子是一点也没准备放许清嘉开溜的打算。
好在到得宫门口,见到宫门口候着十七八位锦衣少年,各个打扮的风流倜傥,就连皇三子皇四子也在其中,见到太子都纷纷上前见礼,许清嘉总算松了一口气。
——有这一帮子少年郎衬着,他纯粹就一看客,就算让老婆当场抓住,也可以说自己只是围观群众了。
宫里,春宴正进行到热闹处,有各家贵女开始献艺,有弹琴的有跳舞的,也有吟诗作画的,作为围观群众,胡娇亲自见识了一回大周朝贵女们的不凡技艺,想来想去也觉得她家珠儿够不上大家闺秀的边,看来回去还要加强教育。
傅开朗夫人就坐在她旁边,小声向她介绍京中闺秀。有些她在别家应酬的时候就认识,有些是完全不认识。
不过这不妨碍她将今日的春宴当成了综艺节目来看,各家闺秀争奇斗艳,她如今还要感谢家里的中丞大人,若非他官运通达,哪得今日她坐在御花园里观赏节目?!
正想着感谢某人,没过一刻钟某人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那会儿正逢季成业家的长女作画,便有小宦官匆匆跑来向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说了句话,然后那宫女的脸色便有点奇怪,悄悄过去在皇后耳边说了句什么,旁边众人没听不见,但却清楚瞧见了皇后的脸色一变。
“这——”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差点失言,皇后立刻住了嘴,左右看看,左边宁王妃似乎没瞧见这动静,目光正放在前面站着的季成业长女身上。
右边则坐着太子妃,皇后瞧了一眼太子妃,见她转头来瞧,目光里问询之间,显然对太子的所做所为一无所知。
也是,太子妃怎么会愿意东宫再添新人?!
还未做出决定,便听得前面已经有了喧哗之声。在场的官眷闺秀们都吓的不敢出声,左右相窥。想来禁中规矩森严,谁人有胆子在禁中喧哗?
独季成业的长女作画正到一半,似乎深浸其中,竟然全神贯注的继续画了下去,下笔如行云流水,眼瞧着就是一副佳作了。
“儿臣给母后请安!”太子人还未至,声已先至。
随着他走近,在座众人皆起身下跪,只除了皇后以及正在作画的季大娘子,其余人皆向他请安。
待太子免了礼,众人起身之时,才瞧见太子身后跟着一大帮少年郎,正将目光投入场中女眷。
而当间正是季成业的长女季大娘子,她此刻还提着笔站在那里,似乎被方才大家见礼的声音给吓醒了,匆忙之间一礼,却比众人都慢了半拍。她立在那里,一副画已经作了过半,到底是画还是不画,自己都有了几分犹豫。
皇三子也皇四子也上前来见过了徐贵妃周侧妃,其余人等皆与二妃见礼。
胡娇只是目光随意往这帮少年郎中间一扫,然后……就怔住了。
——她瞧见了什么?
她眨了下眼睛,低头问身边坐着的许珠儿:“珠儿……那边的似乎……是你爹爹?”
傅二夫人已经低头偷笑,“妹妹连你家夫君都不认识了?莫非是因为他换了新袍子?”
太子已经在那里向皇后介绍着这些少年郎的身份,在座贵眷里见到自家儿子也赫然在其中,而太子又说今日既然是春宴,索性再热闹些,就请了这些未婚的少年郎们前来。
许珠儿小心瞧瞧她娘的脸色,与旁边的傅小娘子咬耳朵抱怨:“爹爹这下要倒霉了!明明他都成了亲,还在这里装什么未婚啊!”口气里颇有几分幸灾乐祸。
傅开朗在家颇为威严,傅小娘子还从来不敢这么说自己亲爹,见许伯母似乎还一脸恍惚没听到,目光只往那边一群少年郎里瞟,她便小心捅了下许珠儿:“珠儿,你再乱说小心许伯母回家罚你!”
——不过许伯父充未婚跑到宫里来相亲,这不是胡闹么?
傅小娘子深深的叹了口气,莫名替许清嘉担心。
那边皇后的面色已然不好了,但太子伸了笑脸过来,她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回去。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只能等今日春宴完了再说。便暂且按捺下恼火,摆出慈母面孔来接待皇三子与皇四子以及这帮少年郎。
第148章
第一百四十八
太子带着三皇子与四皇子瞧了一眼季大娘子的画,还朝恨不得缩进人群里的许清嘉招手:“许大人快来瞧一瞧这副画!”
“微臣……微臣对画没什么研究!”许清嘉额头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都到了相亲的场合,特别是看到老婆刀锋般抛过来的目光,内心深深觉得太子殿下在坑他。不但将他拉了来,还要强迫他去观赏小娘子做的画。
哪知道不远处的胡娇听得这话,顿时笑了起来:“哪里的话!太子殿下有所不知,许大人的书画也很不错呢,还是快请他到前面去鉴赏鉴赏!”
太子殿下不曾有机会见过许夫人,自然也不认识说这话的正是许中丞的夫人,还当这位夫人听过许清嘉大名,也许与许家有旧呢。立时就召许清嘉近前:“这位夫人都说过了,许大人在书画方面颇有造诣,何不前来评品一番?”
许清嘉隔着座中妇人向老婆求饶,见到他家打扮的粉粉嫩嫩的闺女跟傅家的闺女一起交头接耳,一点也没有为老父解围的行为,顿时觉得前途黯淡,今晚回去可能不会有好日子过。可是不知情的太子殿下还再三召他,就连皇后也朝他瞧了过来,许清嘉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去了。
座中皇后以及诸女眷皆知胡娇乃是许夫人,目中皆含了笑意,特别是宁王妃,更想瞧瞧这位许大人与许夫人会如何应对眼前局势,也存了看戏的心思。
唯独太子不知内情。
太子妃一直朝着太子使眼色,但无奈这会儿太子的心思都不在太子妃身上,而是全放在了桌上那已快完成的画上面去了。而且还拉着皇三子与皇四子来品评一番,倒让还提着笔的季大娘子无所适从,不知是该行礼退下还是继续等着他们品评完了之后再接着画。
还是周贵妃见季家大娘子局促,便起身拉了她过去说话,才化解了季大娘子的尴尬。
许清嘉磨磨蹭蹭过去,见得纸上是一副睡莲图,观此画便能对方才作画的小娘子心性了解一二。太子一径问他的意见,许清嘉便慎重答道:“画意高洁。”见太子似乎颇为高兴,还问皇三子与皇四子可喜欢。
皇三子向来在书画上面颇有意趣,见此早已经有了几分意动,只道:“可惜了这副画未画完。不然愚弟拿回去裱起来挂在书房里也是一景。”还瞧了一眼皇四子。
这话就有意思了。
那边周贵妃听到这话,眸中便染了笑意,只盯着季大娘子一径的瞧,还问起她年庚齿叙,而季大娘子已经羞的抬不起头了。
皇四子倒喜欢舞刀弄剑,他的偶像是宁王殿下,因此进来之后他的目光便有意无意往那些身着胡服的小娘子们身上瞟。
徐惠妃也知道自己儿子心性,给他寻一个规行步矩的闺秀,不得憋死了这小子?因此打从一开始她对秀琴技棋艺画艺之类的都并不上心,也是往那些活泼的身着胡服的小娘子们身上去瞧。
周贵妃与徐惠妃半生都在宫里打磨,从卑位而起,到今日才算是熬出了头,但在皇后面前依然战战兢兢,不能扬眉吐气。但今日之事却事关自己儿子终身,自然不肯寸步让与皇后,全权交由皇后作主。
她们自己在宫里当棋子不要紧,但儿子却是要放出府去自由自在的生活的,自然还是要娶个可心可意的王妃,过美满的日子比较好。
原本她们就怕皇后独断专行,但太子明显是带着皇子们来搅场子的,周贵妃与徐惠妃乐得顺水推舟,由着皇后母子斗法,她们只管从中渔利。
皇后其实之前另有安排,不论是皇三子还是皇四子的王妃,自然都要能为她所用。哪知道太子来了之后,便情势不由人了。
皇三子明显瞧着已经对季家大娘子上了心,况且季成业是个不拉党结派的,虽然因为当御史中丞,得罪了不少大臣,但在今上心中却是大大的良臣忠臣。
皇三子有了这样的岳家,想一想也让她不安。
太子似乎对此乐见其成,还召了季大娘子前来将画作完:“三弟既然说了要裱起来挂书房里,不如这位娘子将这副画给画完了。”
周贵妃放开了季大娘子,季大娘子红着脸蛋低着头过来做画,案前围着品评的男子们都让开,让她专心作画。独三皇子时不时偷偷瞧她一眼,只能瞧见她一侧红透的耳朵,以及半边秀美的脸颊。
太子心下满意,便提议在宫里打马球。
此举赢利了以皇四子为首的少年郎们的拥护,而那些身着胡服的少女们也跃跃欲试。
“许大人也下场试试?”
许清嘉立刻倚老卖老:“微臣老胳膊老腿跟这帮少年郎们下场去打马球,万一明儿上不了朝可如何是好?”
胡娇立刻笑道:“怎么会?许大人风华正茂呢!正该下球场一展英姿!”
傅二夫人暗暗扯她的衣襟,太子妃低头扭着帕子,宁王妃唇角含着笑意暗猜许大人见老婆在宫中不给他面子,回去也不知道会怎样收拾这悍妇。她想的太美好,顿时笑出声来。
太子已经接连两次见那妇人对许大人夸赞,且口气听着颇有几分微妙,倒不像是旧识,忽然间福至心灵,小声冲着苦着一张脸的许清嘉道:“莫非……那是尊夫人?”
许清嘉回太子一个微笑:殿下您可坑死微臣了!
他正面对着胡娇,哪里敢露出不满的表情来。
太子握拳咳了两声,掩去唇边的笑意,倒惊的太子妃立起直起身来:“殿下可有哪里不舒服?”见太子朝她摆了摆手:“无妨。”她这才心神不宁的坐了下来。
最后的结果是,皇四子带着一帮少年郎们与身穿胡服的少女对战,上至皇后贵妃下至胡娇许珠儿等人皆前去观战。而太子殿下与许清嘉在场面同座,太子坐尊位,而许清嘉坐下首。
皇家的马球场地非常开阔。今日前来穿着胡服的少女们皆是喜欢这项运动的。等到上场之后,一队胡服娇姝,一队锦衣少年,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虽然性别有差,但球技竟然半点不差,十分精彩。
许珠儿坐在看台上巴掌都快拍红了,一下下站起来恨不得自己下场才好。兴奋的小脸儿通红,还向胡娇道:“娘,你方才问我可还想学些什么。我看那些姐姐们作画弹琴都无趣的很,就这个我喜欢!”
胡娇抚额!
这丫头心还能更野一点吗?
她上哪里去给小丫头寻个教马球的师傅啊?
傅家小娘子也在旁边兴奋的小脸通红,还拉着许珠儿的手直摇:“珠儿珠儿,我也要学马球!”傅开朗在扬州为官多年,江南闺秀于诗词琴棋之上颇为精研,但马球之技却不擅长。
真正擅长马球的乃是长安城的贵女们,这也是前朝至今传下来的旧俗,不禁女子骑马挥杆,身着胡服游街。若非后来本朝□□则天大帝之后乃是男帝继位,后来对女子多有打压,恐怕本朝女子地位比之如今要高上许多。
胡娇将小丫头拉坐下,可是她看兴奋了就会不自主的站起来,围观群众里也有这种兴奋了就朝着场中加油的。最远处的看台之上皇后恨不得捂着心脏晕过去。她觉得心跳越来越快了。气的。
本来她今日请的是闺秀贵眷们,结果太子生生给弄了一出马球,不但下场的少女们疯了,就连台上的观众也看的兴奋不已。
本来大周朝的女儿家就豪放,骑胡服打马球乃是一部分贵女的日常爱好。等这批贵女们成了贵妇之后,拖儿带女也许久没玩过了,现在看到场中红衣招展的少女们,就好似回到了自己的青春时代,在少男少女们的互动之中竟然都快忘了今日的目的是前来相亲的,而不是前来观马球的。
只有似胡娇这等蓬门小户人家的女子才是从小挣扎在温饱线上,一直为了生活而辛苦活着,不说打马球,就是读书识字琴棋书画都不曾学过,更何况打马球不但要养得起骏马奴仆,还得有一帮同一阶层相同爱好的伙伴们玩得起来。
太子悠然瞧着场中皇四子专跟女队里一名穿着红色胡服的娇俏少女抢球,瞧不见他的目光,但从他的动作就可以瞧见来这小子正在炫技。而那少女也昂着头似乎颇为不服,跟皇子抢起球来也是毫不手软。
他颇觉有趣,余光瞧见许中丞似乎坐立不安,还取笑他:“难道许大人座下插着针不成?”
许清嘉一遍遍朝着老婆那边施放求和的目光,但他家老婆似乎早已经忘了看台上还坐着夫婿,竟然吝啬的一点目光都不曾分给他,只拉着闺女看球。
“微臣今晚恐怕是没饭吃了……”他愁苦万分,一点也不讳言怕老婆。
太子殿下闻言禁不住大笑出声,不过在喧闹的马球场里,这笑声压根不显。
第149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
皇后的相亲宴圆满成功,皇三子与皇四子皆寻到了中意的女子,连带着太子带来的那些未婚郎君们也有几个有了中意的小娘子。且今日正巧他们的家中长辈也带着同辈姐妹进宫赴宴,双方家长都在,门户相当的当下就起了心思,出宫便张罗着寻媒人上门说合,成就了好几桩佳话。
这都是后话。
当日皇后的心情可算不上愉快,等马球结束,春宴也接近尾声,各命妇带着子女向皇后行礼告退,徐贵妃与周惠妃对此次相亲宴也颇为满意,亦向皇后道谢作别。
太子见得一众命妇渐渐散开,便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吧,本王这会儿还出不得宫,要回坤福宫听训,许大人先行一步。”
许清嘉被太子坑的嘴里发苦,听到他要去皇后宫里听训,顿感兴趣:“殿下,您来之前就……知道今日要被皇后娘娘训?”那还来?
“不然本王何必非要逼着许大人也跟着来相亲呢?素闻许大人家中夫人悍妒,有个人陪着本王受训,与本王同甘共苦,本王心里也舒服点不是?”二表兄的话从无妄言,他既说了许中丞家中止得一妻,妒悍异常,姬妾通房俱无,那便无有作假了。
许清嘉:“……”
他已经不知道用何种态度来对太子殿下了。
太子都走了几步了,还要回头来问下许清嘉:“说起来,本王很是好奇,今儿晚上许大人除了没饭吃,还有没有别的刑法?”其实方才那妇人一再出言,太子便有所猜测,只是未曾证实而已。
后来果然证实屡屡添柴的正是许夫人。
许清嘉视死如归一般向太子郑重请求:“下官夫人是与吐蕃敌军搏过命杀过敌的,若是在军中恐怕也是一员小将了,殿下改日若是闻得臣因病请假,数日不朝,千万记得给微臣请大夫啊!”
等他的身影去的远了,太子殿下才惊悚转头,问身边的小宦官:“……不……不会这么严重吧?!二表兄不是说……”是了,他想起来了,傅开朗确曾说过,当初城破,他家中有护院武师,尚能支撑,且又是官衙,有留守人员。而许家却是靠着许夫人与一位武师才支持到了定边军前来,为家中妇孺搏得一线生机。
——这位许夫人悍归悍,却算得上是一名奇女子。
真不敢想象能提刀杀人的奇女子妒起来是什么样子。太子殿下一想到明日街头巷尾传出的“某某高官被悍妒夫人大卸八块……”之类的传闻,就觉得后背发冷,果真觉得今日坑许中丞不浅,忙吩咐身边小宦官:“小顺子,你速去本王的私库里取些贵重东西赏了给许府,嗯多找些孩子们玩的,说不定许夫人瞧在孩子们面上……下手能轻一些……”
小顺子立刻跑去办了,太子带着其余随从往福坤宫而去。
命妇告退之后,皇后便回福坤宫去了,眼梢都没往太子这边瞧。
太子知道皇后这是气的狠了,到得福坤宫,还未进殿便听得瓷器落在地砖之上的脆响。他索性站在殿门外,听着皇后怒骂:“逆子!逆子!本宫这是为了谁啊?!不知好歹……”
殿外候着的宫人悄悄请求太子,要向里传报,被太子阻止了。直等里面的瓷器声渐渐的稀疏了起来,也不知是殿内摆的瓷器被砸的差不多了还是皇后砸累了,这才消停了下来。
太子踩着满地的碎瓷片走了进去,一撩袍子便跪在了满地的碎瓷之上,“儿臣不孝,惹母后生气了!”
皇后冷笑:“太子来了?!本宫还当你去你徐母妃与周母妃那里领赏去了呢!替她们办成了这样一桩大事,哪里不孝了呢?!”
这是指着太子的鼻子骂呢。
殿里宫人皆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只当自己是木胎泥偶,半点气息也不敢出,生怕惹的皇后迁怒。
别看皇后这会儿生气,她也只有太子一个儿子,从小疼的跟眼珠子似的,满宫里数,也就只有皇太孙能抵得过太子了。
就连太子妃平日也时时处处要看着皇后的眼色行事,但凡有个行差踏错,都要再三请罪。今日看着皇后脸色不好,她早早就跟着宁王妃一下出宫去了,留下他们母子愿意怎么闹腾都行。如果她留下来,那必然是要被迁怒的。
“母后说哪里话。今日三皇弟与四皇弟觅得佳偶,徐母妃与周母妃只有感激母皇的份儿,儿子这是为母后着想。”
皇后一听此言,怒气更甚,只可恨手头无瓷器再砸,就连茶盏也无一个,不然真想往太子脑门上飞一个,“不开窍的蠢蛋!他们都磨刀霍霍朝着咱们来,你还要时时处处朝他们着想。你难道看不出你父皇的意思吗?!”
太子心中苦笑,父皇母后大斗法,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权利。
国舅一系权势太过,做皇帝的心中自然不安,况且他病弱多年,当皇帝的总不能在百年之后将国家交给一个病歪歪的太子,而偏偏太子身后还站着个结党营私的国舅。
而最开始太子身体不好,皇后为儿子考量,这才与国舅联手在朝中笼络臣子,原是给太子的身份地位多一重保障,以免因为太子病弱而被皇帝给废了。可是天长日久,权欲熏人,等到国舅一系真正壮大起来,威胁到了今上在朝堂上的地位,就算今上原来并没有废太子之意,事到如今也会有所考量了。
不然何至于连戍边的宁王以及宫里的皇三子皇四子也频频被传召,唯独东宫太子极少被传召?!
若非太子看得明白,借着钱成郁之事向今上请命,自断一臂,哪得如今能够光明正大立于朝堂的局面?
太子心里,并不曾觉得国舅多年经营的人脉就是真正对自己死心塌地之辈,想来那些人对国舅死心塌地的程度要比对他死心塌地的程度要高罢。他是不敢视作心腹的。
但在外人眼里,太子与国舅是绑在一起的。
国舅无论做了什么事情,旁人都要在心里揣测再三,是否是太子的意思。
事到如今,太子与国舅已经密不可分了。
国舅的权势愈盛,太子在今上面前就愈加难做。而太子若是还闭门读书,不采取行动,相信太子以及傅家都不见得能落得了好。
太子挥退宫人,将其中利害向皇后苦口婆心的陈述,可惜皇后压根听不进去。
“母后与你舅父一步步为你筹谋,才有了今天的局面。若是当日不曾筹谋,恐怕咱们娘俩如今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你一个小孩子家家,只知闭门苦读,读书都读傻了。上次宋璟被逼自杀,你舅父都恼了许久,我也觉得你莽撞了。好好的握在咱们手里的户部就这么拱手让人!”提起此事皇后就生气,顺带着又想起了今日之事,于是怒上加怒:“自从你上朝之后,就三天两头找母后跟你舅父的麻烦。就连今日的事情你也插手。皇儿你告诉母后,是不是谁在你耳边进馋言了?”
太子苦口婆心半日,却一点功效没有。他心中沮丧,忍无可忍道:“儿身体素来不好,皇儿还小,母后难道不知隋帝之志?”
隋文帝杨坚以外戚之身窃人之国,北周静帝宇文阐说起来乃是杨坚的外孙,被逼禅位之后年不及九岁就被诛杀,文帝乃是出了名的狠人。
皇后万没想到,自己兄长傅温为太子一心筹谋,哪知道在太子心中竟然拿傅温来比窃国的杨坚,对国舅如此防备,顿时气的眼前一黑,差点厥过去,只觉得眼前跪着的男子并非自己亲生,将榻上瓷枕扔了下去,恰砸在太子肩上。
太子肩头一痛,咬牙受了,那瓷枕已经落到地上碎了。
他就跪在那里一动不动,见皇后气的狠了,也知道今儿自己这药下的有些狠了。又温言劝了皇后几句,见皇后始终不给他好脸色,索性道:“儿臣今日跟母后所说,母后再想想,儿臣改日再来向母后请安!”
“滚!”
皇后今日真是被太子气的五内如焚,直恨不得从来没生过这儿子,只觉她一片慈母之心与国舅的怜甥之意都被喂了狗,恨不得再不见这狼心狗肺的儿子!
太子出了殿门,还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也不知皇后又扔了什么东西,“……白眼狼!”他闭了下眼睛,再睁开之时,眸中万般情绪尽皆掩藏。
福坤宫里的宫人们连同太子带来的人,早被太子挥退之后,都离殿门远远的,见得太子出来了,服侍皇后的便向太子行了礼,这才进殿去侍候皇后了。而太子的人则默默跟着太子出了福坤宫。
虽然不知道皇后与太子都说了些什么,但今日皇后因太子大怒,众人是心知肚明的。特别是皇后身边的心腹宫女是知道皇后的打算的,三皇子妃与四皇子妃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是如今这两家。
太子在宫里被皇后大骂的时候,许清嘉正陪着妻女往宫外而行。
胡娇与傅二夫人当先走,身后跟着傅小娘子与许珠儿,这俩小丫头鬼头鬼脑看看前面谈笑风声的胡娇,再回头同情的瞧一眼许清嘉,悄悄儿议论。
“许伯父回去……会不会被许伯母揍?”
许珠儿安慰小伙伴:“没事!我娘最近打不过我爹了。上次他们俩打的时候我娘输了呢。”
傅小娘子惊骇:“许伯父与许伯母……”原来真的在家里上演全武行啊!
她家爹娘不高兴拌几句嘴是有的,但夫妻对打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
许珠儿捂嘴:好像一不小心说了父母了不得的有点吓人的爱好?!
许清嘉听着前面俩小姑娘嘀嘀咕咕的议论,心中好笑。直等到了宫门口分开之后,傅二夫人带着女儿上了自家马车,有丫环扶了许珠儿上马车,中丞大人亲自来扶老婆:“阿娇来——”
胡娇方才还同傅二夫人谈笑风声,只等傅二夫人一走,便冷若冰霜了起来,从他面前绕过去,自己轻松跃上了马车。没想到还未坐进去,已经被许清嘉拉住了右手:“那阿娇拉为夫一把!”
当着丫环与许珠儿的面,还有不远处别家的马车,胡娇总不能将中丞大人推下去,只能憋着气将他拉了上来。
马车帘子放下,胡娇拉了拉中丞大人身上的袍子:“大人这身相亲的行头不错啊,哪里置办的?!”一把年纪有妻有子前来参加相亲宴就算了,还打扮的这么光鲜亮丽,简直跟开屏的孔雀没什么两样。
就算知道许清嘉没什么二心,可是胡娇心里还是不痛快。
今日跟着的丫环是小寒,见马车内气压极低,她蹭啊蹭就蹭到了车辕上,假装不知道马车里的动静。可怜许珠儿眼见着小寒出去了,而自己却夹在爹娘中间,顿觉不妙,只能将自己往角落里缩了又缩,决定假装自己不存在。
许清嘉扯着袍子澄清:“阿娇我冤枉啊!这袍子可不是为夫要换的,是太子殿下强逼着我换的。我当时抱着柱子不肯放,只求从天而降一位女英雄来解救我与水火——”他目光灼灼,瞧着胡娇的眼神就跟膜拜女英雄一般。
胡娇本来绷着脸,都被他这话给逗的“噗”的一声,省起自己还是生气状态,立刻又绷起脸来:“胡扯!我看你是巴不得穿的花枝招展的去相亲吧?!”
许清嘉顿时十分委屈:“我一介朝廷命官,怎么会穿的花枝招展?断然没有!”若非自家闺女缩在角落里,许清嘉早上前去将人给抱怀里了。
许久没看到自家老婆吃醋,再瞧她这小模样,真是越长越回去,越长越漂亮了!
许珠儿起先还担心老爹挨揍,可是眼瞧着情势一边倒,她立刻伸出小手捂住了双眼,“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爹爹那种瞧着娘亲好像娘亲是个肉馅蒸饼的眼神……真是好奇怪!
许清嘉立刻伸臂在闺女脑门上弹了一下:“小丫头,你看到什么了瞎嚷嚷?!”
第150章
第一百五十章
许家人回去没多久,东宫的赏赐就到了,连同许清嘉的官袍。
前来颁赏的是太子身边的小顺子,见到许清嘉还小心将他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番。见许清嘉依旧苦着脸,塞了个荷包给他,小顺子便忍不住问:“许大人……这是躲过一劫?!”
许清嘉指指天上日头,小顺子就懂了。
想来大白天许夫人也不好大张旗鼓的训夫,必然要到了晚上才动刑法。他想象一下那凄惨的场景,还是觉得太子殿下的赏赐有些轻了。莫名坑了许大人一把。
等到小顺子赶回东宫,太子也已经回来了。他当时跪在坤福宫,暮春时节衣袍又薄,结果被地上的碎瓷片扎伤了膝盖。加之他今日穿一身玄色长袍,一时倒瞧不出受了伤,等到回到东宫,换下衣袍,旁人才瞧出伤来。
太子妃要请御医来,被太子拦住了。无奈,太子妃亲自捧了药匣来替他擦洗上药,又怕又碎瓷扎进肉里,更要将伤口清理干净。
“这是……怎么弄的?”
她到底是没忍住。
太子也没准备瞒着她,“母后生气了,你最近别去宫里请安了,只在宫里。下次去宫里带着孩子,想来瞧在儿子面上,母后就不会为难你了。”
太子妃一听就流下泪来:“好好儿的,这是怎么了?母后……”母后很强势,可是这话她却不敢说。
从嫁进东宫的时候,经年累月的照顾着生病的丈夫,后来有了孩子又没保住,说起来这些年太子妃的日子也并不好过。直到生了小皇孙,眼瞧着太子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这才算是苦尽甘来了。
她自己做了母亲,就想着天下母亲概莫能外,皆是慈母心肠,定然恨不得将自己所有都捧到孩子面前。况且如今皇太孙年纪还小,她尚不曾有机会体验皇后今日之痛心。
——母子离心,都觉得自己没错,却又没办法说服对方,明明是最亲的人,却不得不生出膈膜来。
太子却不准备细说,只让太子妃近日别去招惹皇后。
第二日早朝,太子遇见春风得意的许清嘉,与他想象之中愁眉苦脸备受摧残的中丞大人全然不同,终于回过味儿来。
感情他被许清嘉坑了一把,还心怀愧疚的赏了他一堆东西?!
中丞大人这般春风得意,分明伉俪情深,哪里是被许夫人揍了一顿的样子?
“许大人昨晚吃的可好?”
许清嘉拱手:“托太子殿下的福,微臣吃的好睡的好!”他家老婆虽然凶悍了一点,却是通情达理的。
许中丞在女儿面前尚能拉下脸来装可怜,回了房里没人之时,更是没脸没皮往她身上蹭。曾经的女英雄胡娇心里泪流成河,推了好几次没将他推开,反不知怎么回事,将自己推进了他怀里。
她曾经引以为傲的武力值在中丞大人面前一败涂地,虽然还能打个几十个回合,但她如今早不是当初莽撞的女汉子,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胡娇反省了一番,才觉得定然是跟傅二夫人这等闺秀在一起久了,就连思维方式也跟着跑偏,完全背离了女汉子风格,往温柔靠拢了。
她明明准备回来好好收拾一番中丞大人的,可是被他这么一蹭二赖二摸四亲的一折腾,满腔的不高兴早没了。可是想想白白放过他又太便宜他了,忽然想起个段子,立刻唤了丫环前来,让她去厨房端两盘巨胜奴来。
本朝黑芝麻名巨胜,巨胜奴就是后世的馓子,炸的酥脆。
小寒颇有眼色,还迟疑了一下:“夫人,马上要摆饭了,吃了巨胜奴哪里还吃得下饭啊?”
许清嘉已经认定了巨胜奴乃是他今晚的晚饭,想想要比咸菜窝头好上许多,好歹抗饿,便立刻催促小寒:“快去端!”
胡娇肚里已经笑成了一团,还好心问他一句:“你可知道我叫了这巨胜奴来是做什么的?”
许清嘉十分上道,立刻凑上前去认错:“为夫今儿千不该万不该去宫里春宴,夫人罚为夫晚饭吃巨胜奴也是理所应当,只求夫人到时赏杯热茶吧?!”
胡娇见他说的可怜,斜睨了他一眼,“等着吧!”总归就是还没有完全和解,咽下这口气的意思。
小寒一路上跟着侍候回来的,哪里不知道主家夫妇俩的官司。她去厨房传巨胜奴,索性连晚饭也传了上来。等丫环婆子摆好了饭,许清嘉捧着一碟巨胜奴准备坐到旁边去吃,却被胡娇拉了过来,“谁告诉你那是给你吃的?还不快过来吃饭,孩子们都等着呢!”
这会儿功夫,许珠儿已经悄悄将许大人进宫参加相亲宴的事情告诉许小宝了。这俩小货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只乖乖坐下等大人动箸。独许小宁却吵着要吃巨胜奴,被胡娇在脑门上敲了一记:“还不乖乖吃饭?!”这才坐了下来。
一顿饭安安静静,许大人吃的十分忐忑。
夫人腹内有火,他也不安生。总要她将火发出来,这件事才算过去了。
结果今日胡娇与往常并无不同,照顾着孩子们吃完洗濑完了,许大人又看了下孩子们的功课,最后孩子们都被丫环们各自带回去洗漱了,才见他家夫人拿了油纸过来,将两碟巨胜奴分包成了两包。
中丞大人慌了神,这是……要赶他去睡官衙的节奏啊?!连干粮都给他准备好了!
虽然已经是暮春了,可是冷冰冰的官衙哪里抵得上家里的温香软玉?!
“阿娇阿娇……你这是做什么呢?”
胡娇笑眯眯包好了馓子,朝他招手:“你过来。”中丞大人乖乖过去,然后看着他家夫人在床上铺开了一片坐席,将两包巨胜奴摆好,笑眯眯道:“你一把年纪有妻有子还参加相亲宴,还特意打扮了一下,不管你说出花来,我心里也不舒服。若想我气消,不如趁早跪在这巨胜奴上,若是巨胜奴不碎,我便原谅你。若是碎了……呵呵。”
她笑的好温柔好和善,不过许大人感觉就不那么美妙了。
他只着中衣试着往上面去跪,才下去了个左膝,已经听得一声脆响,而倚着被垛翻着游记的老婆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道:“好像断了一根……”
“为夫……也听见了!”中丞大人陪笑,“我一定小心小心!”
天亮之后,许大人前去早朝,小寒带着丫环们收拾房间,发现昨日拿来的两碟巨胜奴碎成了渣,堆在盘子里,对主子这种不吃却又碾成碎末的想法完全不能理解。暗自嘀咕:别是夫人怒气太甚,大人现在官位又高,既不能揍大人又舍不得揍孩子,摔打个东西也会让孩子们听到响动,索性要两碟巨胜奴捶碎了来撒气吧?
后来小寒就发现,夫人寻常不喜吃这些油炸之物,此后只要是因大人而生出不快来,必定叫了巨胜奴,第二日总能撤下去两盘碎食。
她悄悄与腊月谈起此事,腊月抿嘴直笑:“夫人现在可是温柔多了!”
温柔的许夫人却不知道许大人借她的名义坑了太子一把,回头等皇家向季家提亲,太子竟然建议让许清嘉做个媒人。
许清嘉:“……”
太子殿下您这是坑我坑上瘾了?!
季成业之女与三皇子年纪相若,而皇四子瞧中的小娘子却是礼部梅侍郎家的次女,活泼俊俏,颇爱打马球,与皇四子颇有些话题可聊。
皇后前来求旨的时候,今上还虑着皇后有私心,也不知会给三皇子四皇子寻个怎样的岳家,他心中也另有考量,想着万一皇后瞧上的人家实在不像样,到时候他再另行择人就行。哪知道这次皇后将事情办的格外漂亮,皇三子与皇四子提起瞧中的小娘子,皆带着喜悦之色。论及门第,今上也放下心来。
皇后在宫里气了好几日,却接到了皇帝大赏,又有徐贵妃周惠妃亲自带了礼物来谢,皇三子与皇四子也亲自来谢,大势已去,况且她百般筹谋太子也不见得领情,顿时心灰意冷,接了皇帝的赏,便推说感染风寒,在坤福宫里养病。
其余事情一概不管,由得徐贵妃与周惠妃去张罗。
看着人家母子欢欢喜喜,而她恨不得将心都剖出来捧到面前的儿子,两厢对比,皇后在坤福宫里不知默默流了多少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