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故人 (六 上)
夏日的雨素是来得急去得也快。不知不觉间乌云散去万道金色阳光从天而落透过窗纱筛出一地竹影。依稀掩映之间荡漾着的是几声蛙鸣平平仄仄地仿佛某曲乐章的余韵。
旭子慢慢地从床上支撑起身眯缝着眼睛向窗台边看。睫毛将日光滤去大半后小窗下的人影显得亦幻亦真。她梳头的动作很柔仿佛生怕惊动了此刻的静谧。在乌黑的长下是纤细却不柔弱的腰肢。旭子衡量过比双手合拢略粗悸动时带着生命的活力。
“你也醒了?”窗边的人回过头带着几分鼻音轻问。她站起身试图走过来侍奉李旭穿衣两脚刚刚挪动有股酸酸软软同时带着几分痛的感觉立刻传遍了全身。那是种美妙的痛浓烈时好似醇酒。第一次品尝其中滋味的人难免有些敏感被刺激得双眉轻轻汇聚皱成团鼻孔中出的呻吟动人心魄。
“我自己来吧!”李旭笑着翻身坐起从窗边的木架上取下自己的衣服。他脸上胡子很密但一笑起来立刻充满阳光。如果不知道其底细的人根本猜不到他是个身经数十战两手染满血的悍将。
“那怎么行你你毕竟是老爷!”石岚连忙拒绝唯恐被人责怪自己伺候不周。旭子却不肯等她恢复体力笑着将所有绊绦自己系好。踢着双家居的布鞋走到窗子边落坐继续看对方整理如云长。
石岚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两手的动作不断加快。“有什么好看没看过女孩子梳头么?”一边忙碌她一边微嗔。不知不觉间红霞又飞了满脸。
“没的确没这么近距离看过!我家没有姐妹没人梳给我看!”李旭搔搔头皮老老实实地回答。
后半句解释令人哑然失笑石岚抿起嘴尽量不让自己失礼。自己倒是曾经有一个哥哥可谁家女子会梳头给亲兄弟看?想到死去的亲人她的心瞬间被震针了一下笑容却依旧灿烂如霞“难道没有其他女子在你面前梳头么?你这么大的官?少年得意?”
“长大后我一直呆在军中!”李旭的回答言简意赅。至于从哪天起算长大呢他亦说不清楚。总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特别是经过刚才那番疯狂之后。
男人有了女人后才会长大。这句话也许真的有点道理至少旭子感觉到自己的思路比先前清醒。包括女孩子的心思原来从来看不清现在却依稀能捕捉得到。就像眼前的石岚她的很多话刚一出口旭子已经明白其中本意。
“你在家时没买过丫头么?不是像我这样粗手笨脚的而是而是……”她想问一问旭子有没有通房丫头却无端害起了羞终究说不出通房二字。下午的风雨中的余味尚在她不知道男人这样算不算花丛老手但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跟陌生人分享终是不如自己藏起来慢慢品味得好。虽然她知道这种想法有些奢侈传说中大户人家的男孩子十四岁后就有专人叠被铺床的眼前人不到二十岁即封伯恐怕家中早有十几个姐妹伺候着。
“我家很穷勉强吃饱饭而已怎可能买什么丫鬟!”李旭的回答永远出人意料。
“你这样子的人家算勉强吃饱饭那我们乡间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石岚以为旭子是故意在敷衍瞪起眼睛来追问。
她一会轻嗔一会薄怒笑语盈盈之间别具一种妩媚。旭子已经有一年多没跟女孩子相处头脑虽然清醒心中定力却不甚嘉不知不觉间手又伸了过去轻轻地抚摸在对方的脸上动作极其细微极其抒缓好像唯恐多用半分力便那张如花笑脸碰破了。
“算了你不说就当我未曾问!”石岚又误解了李旭的意思以为对方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把手捂在旭子手背上叹息着道。
“无论他家中有多少姐妹毕竟此刻的温暖就是我一个。”她在心中如是告诉自己“既然攀附高枝就得忍受其中代价况且我亦不可能与他天长地久!”
还继续利用这个有些淳朴的少年人么?她不知道只觉得这一刻的温暖好生令人留恋如果没有过去生的那些事情真令人想于其中迷醉一辈子。
“我家的确很穷啊当年为了逃避兵役差点躲到塞外去。现在这些东西都是靠战场上拼命换回来包括这身功名!”旭子感受到了石岚轻轻吐出来的叹息幽幽地补充。
“你真的和徐茂功一道出过塞?”石岚的眼神瞬间亮了一下追问。出于女性的本能她想知道眼前男人过去所有的事情。包括他的家他的父母亲人他的人生经历。况且很多问题她的确应该有所了解。
“当年皇上征兵我家就我一个独子舍不得被官府征了去。又没钱上下打点所以就收拾了些杂货借着做生意的幌子到塞外逃难。当时凑了一个商队领头的就是孙安祖我叫他九叔人很好对我也很照顾。那支队伍中多是些四、五十岁的老人唯一与我年龄相仿的就是徐茂功!”旭子从对方脸上收回手掌以一种极其平缓的语调回答。
如果在下午那场风雨之前被人问起这些陈年往事他一定会觉得很愤怒。彼时流言如蛇正咬噬着他的心脏。而现在风雨已经过去了他不再想否认这段经历。无论往事中的人现在变得如何至少这段回忆很美好很珍贵。
旭子说故事般跟石岚分享着自己的经历。小狼甘罗、步校尉、九叔、徐茂功还有阿思蓝、阿史那却禺。提到苏啜部的时候他的心抽搐了一下但很快就平静下来。他没有多提跟陶阔脱思相处时的细节但也没有刻意掩饰与她交往的经过。那些少年时青涩的记忆都很久远了如果还不学会面对就永远不会长大。
石岚的眼睛一点点瞪圆她没想到自己眼前这个男人的经历是如此之精彩。‘他的家境居然和我家差不多也是靠着父亲一个人在外边打拼……只是他选择的道路相对安全而不像父亲那样一时冲动…….原来他也曾被人欺负所以他不经常欺负人…….’
有一种温馨的感觉把二人之间的距离慢慢拉近。石岚觉得头晕晕的不觉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如果当初他被人欺负时我就在他身边多好。至少可以帮他出出主意或者一同面对!”她痴痴地想明知道这种想法很危险却始终忍不住。甚至在多次听说陶阔脱思的名字后心中隐隐泛起了几分酸意。
“那个陶陶什么丝的她很美么?”当听闻那名霫族女子本打算嫁给李旭却族人强行嫁到突厥时石岚关切地问。
“在我心中她一直很美!”李旭坦诚地答。
“她一定很幸福!”石岚笑了笑双眸中泛起两点寒星。“因为你一直记得她这辈子都不会忘掉!”
“现在想想我那时候真的很笨。”李旭笑着摇头“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我跟她彼此之间没有缘分吧所以始终走不到一起!”
“然后你就回到中原从了军?”石岚极其聪明试探过后旋即迅转移话题。“该忌妒的人是她而不是我!”她不无恶意地想嘴角依旧噙着笑目光却越来越明亮。
“哪有那么顺利半途中被阿史那却禺强行拉去作客要我给他效命。然后我和徐茂功二人放火烧了他的营寨被他带人急追。后来徐茂功和我半途中逃散了。他回了中原我被一伙马贼救了下来!”李旭笑着再度摇头。
当时他是对徐茂功那样的信任。从没想象过有把刀会从对方的角度刺过来。如果把所有事情重演一次他知道自己依旧会点燃衣服引开追兵。因为徐茂功当时已经为他付出了很多旭子没有理由要求对方最后连性命也搭进去。
不能毫无防备地相信一个人也不应该怀疑人性中所有光明的一面。关键是要把握其中的度当你懂得把自己最重要的倚仗握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一厢情愿地相信并依赖于某个人…….旭子一边断断续续与石岚闲聊一边检视着自己的过往。
自己之所以缕缕遭受背叛并不是错在过于相信人。而是处事太绝对若是信便不懂得有所保留。总对身边的人过于依赖所以在关键时刻总是被闪一个空。在苏啜部是过于依赖徐大眼的智谋和部族长老的公正在辽东时过于依赖刘大哥的人生经验在雄武营时有过于依赖宇文士及的人脉从始至终没有将至关重要的力量紧握在手所以一输再输一败再败。
他微笑着看向石岚现对方长得很耐看。双眼中茫然、兴奋和狡猾交替闪动令人不知道哪一种眼神是真哪一种是假。
但真真假假都不重要了因为过去的错误不会再重复。
“你的头好看!”说完了杂七杂八的往事后旭子捧起石岚的梢赞了一句。
“是梳起来好看还是顺下去更好看些!”石岚将长反复比划不能确定如何下簪子。(注1)
“怎样都好看!”李旭顺嘴答道恰似有口无心“不过你还是梳起来吧今晚我让管家安排人手把你的行李搬过来!”
石岚盈盈一笑回转双眸刹那间二人都看到对方眼中有无数星光在闪烁。
注1:旧时女子嫁了人便要改型。少女和少*妇绝不相混。
第四章 故人 (六下)
不约而同二人又将头各自扭开看向身前的窗纱。薄薄的窗纱上水迹未干晶莹剔透。人的目光穿过那些水膜可以看到天空中流云的影子卷卷舒舒洒脱随意。
“我这样子在你眼里是不是很下贱!”沉默了半晌之后石岚用叹息般的声音问。她本来可以不在乎对方的感觉但被身边传过来的体温熏得心乱乱的明知道答案可能是真依然忍不住想确认一下。
“怎么会是我命令你留下来的!”旭子用手指挽起石岚的一缕头感受着其中温顺滋味回答。
“也对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又那么壮!”石岚的声音听不出来是夸赞还是软弱地试图给自己的行为寻找借口。把年青的主人勾上床这是很多大户人家丫鬟为改变自身地位而常用的手段。下午之事对她而言未必不是一场胜利。只是没预料到得手后心中喜悦的感觉不多却平添无数烦恼。
李旭笑了笑没再说话。就这样一直静静地看着石岚将头盘起来由少女打扮变成少*妇装束。他很喜欢这种宁静的感觉比起战场厮杀他更宁愿看着女人梳头。
这种宁静在日落前被前来请示晚饭安排的管家所打破见东家终于有了人暖床管家打心眼里感到高兴。带领众小厮们一阵鸡飞狗跳的忙碌很快就将石岚的新居布置停当。
“要不要给姨娘添两个丫鬟否则她眼前一个使唤的人都没有未免不太方便!”待把事情安排差不多了管家找了个别人不主意的空闲拉着李旭请示。
“嗯你明天去买几个吧去之前问问石姑娘的意思看看她喜欢什么样的!”李旭想了想答道。他有些不适应管家口中的称呼可又想不出该用什么称呼更合适只好稀里糊涂地由着对方改口。
“小的明天就去办。肯定不会坠了咱们李府的脸面。”管家点头应承人老成精他想事情比旭子周到“家里的大事小情您看是不是也让姨娘过目一下?小的一个人身兼数职有时还真顾不过来!”
“最近家中最近事情很多么?”李旭楞了一下反问。因为只把此地当作一个临时落脚之处所以他一直没有另外雇用帐房。家里的所有收入支出都是管家一个人经手这在其他大户人家眼中绝对个糊涂万分的安排。好在李无咎这个人老实从不在东家面前耍奸。
“不多不多小小的不是那个意思!小人的意思是东家您十分信任小人让让我…….”李无咎被旭子问得狼狈不堪语无伦次地解释。
看着对方惶恐模样旭子终于明白了管家刚才那句话的重点原来他在试探如何把握石岚的身份而不是抱怨肩头的任务繁杂。下午生的事情对于李旭自己来说因为他是家主可以随意处之。但对于底下的仆从却意味着可能要面对一个新的主人。特别是这个女主人刚刚受宠之时更是轻慢不得开罪不起。
到了此刻旭子才猛然想起于石岚相处一室时两个人居然都没有提及今后的名分。旭子知道自己是一时疏忽了没有往深处想。而二丫呢?这个女子的眼神一会儿清澈如溪流一会儿深邃如寒潭。单纯处令人一目了然复杂处让你永远琢磨不透。
想到这他脸上浮现一层淡淡的笑容“你从明天开始慢慢教她吧估计一时半会儿她未必学得透!待学透了我再做安排!”
“是!”管家闷闷地回答。旭子给他安排的任务太笼统他不知道自己该从何处教起。
“你慢慢教就像教自己的女儿。家中的事情还是你做主。”
一时不能完全猜透石二丫的心事不要紧今后的日子很长自己总有完全将她读懂的那一刻。回味着下午时的温柔滋味他眼中笑意更浓心底豪情万丈。
无论男人女人当拥有了另一方的时候身上往往也会比以前多出几分自信。这个变化当事人未必觉察得到在旁观者眼里却是分外清楚。
“仲坚兄看起来神清气爽啊!”第二天操练的时候罗士信笑着称赞。他很奇怪昨天遭受了巨大的打击的旭子居然恢复得如此之快那些用心险恶的流言蜚语昨天下午在齐郡的军官和文职中间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两厢比较狂暴的天气都为之逊色。没想到大伙白紧张了小半日当事人却泰然如云烟过眼。
“呵呵今天天气不错凉快!”李旭将令旗交给身边部属转过头来回答。令人心神抒展的原因绝对不是天气只是个中滋味实在不能为外人道也。
“天气是不错难得在六月底还这么清爽!”罗士信抬头看看天空中的烈日言不由衷地附和。他昨天在家准备了一大堆开解李旭的说辞今天却一句也用不上。就好像一拳打在了空气中浑身上下说不出地别扭。
“我打算等收完了麦子就跟通守大人建议把队伍拉出去练练手。不经历几次实战弟兄们的胆气未必提得上来!”李旭指了指校场上龙腾虎跃的郡兵笑着说道。
校场中央两个郡兵方阵正彼此配合着对付独孤林所带领的千余轻骑因为人数足足是对方的七倍又不会真出什么危险所以士卒们配合得很从容一步步慢慢推进着片刻功夫就将轻骑压缩成了一个小团。
狭小的活动空间令战马纵不开四蹄紧张得大声嘶鸣。风将战马的嘶鸣和兵器撞击的铿锵声一并送到耳边点燃干云豪气。
“嗯不用坐等贼人上门咱们先下手为强!”罗士信眼神一亮大声附和。“有你炼出来的这支铁军保证杀得那些家伙屁滚尿流!”
“是大伙信我叔宝、重木你们几个全力帮衬此外咱齐郡的儿郎也吃得下这分苦!”李旭微笑着这一刻他的脸上除了谦虚外还充满了自信。这是一种很睿智的笑容以前在刘弘基和秦叔宝二人脸上他曾经见到过现在他自己终于也学会了用同样一种心态去微笑。
“我们当然信你!”笑声中罗士信的眼睛一点点张大明亮如星。旭子在变他清晰地觉察出今天的旭子与昨天大不相同。如果说在昨天之前的旭子就像一把寒光四射的刀今天这把刀就套上了一个朴实无华的鞘。虽然锋芒不再像原来那样逼人却更容易亲近也让人愿意和他交往。
类似感受不但罗士信一个有独孤林也觉察得到今天的李郎将比以前更自信。仔细观察后他惊诧的现流言非但没有将旭子打垮而且成就了他。经历了一场风波后的旭子在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种从容淡定的意味。令人感觉既亲切又心生敬重。
“昨天乍一听那些流言我气得差点跟乱嚼舌头者打起来!”跳下战马独孤林一边用亲兵送上来的手巾擦脸一边气喘吁吁地跟李旭陈述。
旭子向独孤林拱手致谢无论这话是不是真对方能表明一个支持态度就值得他感激。
“这谣也太不高明一个河北盗匪一个瓦岗流寇隔着数千里居然硬生生捏到一处!”既然对方表现地漫不在乎有些话题独孤林也不再刻意回避一语点破谣言之中的漏洞。
“孙安祖、我、徐茂功的确曾经一同出塞。我与徐茂功曾经交情颇深上次阵前相隔太远一直没看清楚是他所以也没机会说服他痛改前非。”李旭摇摇头坦然地解释。说到这他又给了罗士信一个会心的微笑。对方没有乱传他昨天的话也许是刻意帮他隐瞒也许是不屑为流言推波助澜无论如何这个朋友值得信赖。
但旭子自己不再需要隐瞒那些现实真相往往越隐瞒越容易被人误解不如敞开了让大伙看个清楚。
“你可真会交朋友!”独孤林愕然半晌点评。
“对我来说现在他是叛匪。恐怕此时在他眼里我亦是个不得不早日铲除的敌人!”李旭笑了笑回应声音中不无遗憾。
“总之是造化弄人!”独孤林苦笑着摇头他现自己能很容易地理解李旭的心情。“不管他反正你的功绩我们大伙有目共睹!”
“就是么如果有人那么好心给咱们送旭子这样的猛将来我情愿他多送几个!”罗士信也在旁边插言。
他的话引起一片笑声。笑过之后大伙开始好奇地打听起旭子当年出塞的经过。李旭也不隐瞒把当年出塞经商被大雪阻在苏啜部。第二年跟苏啜部豪杰共同对抗奚族入侵最后与徐大眼结伴南返时受困突厥火烧阿史那却禺营地的故事重新讲述了一遍。这些话他昨天跟石岚讲过一次今天再度提及该删节的删节该夸张的夸张听在众人耳朵里脉络愈清晰故事也越精彩。
“当年突厥人到大隋来交涉还是承蒙令兄照顾我才逃过了一劫!”说到回归中原的过程李旭冲独孤林再度拱手致谢。
“家兄?”独孤林皱着眉头问。紧接着他就从李旭嘴里听到了徐达严、李富梨两个通缉犯的大名。
“烧得好仲坚烧得过瘾独孤大人敷衍得也有趣!”罗士信拊掌大赞。全然不在乎那两份通缉令的时效是否过了期。
“如果那个徐大眼徐茂功没与你中途失散的话此刻估计也是我大隋一员勇将了!”独孤林更关注当日的对手摇头轻叹。徐茂功的用兵能力给他的印象太深对这样的敌手他一直心怀敬意。
“应该是吧当时的人哪能想到现在!”李旭叹息着总结。
当时的人看不到现在所以他没有必要让过去的友情成为负担也不会承担本不存在的责任。采用流言作为武器来逼迫他离开的人实在是打错了算盘。当一遍遍对着不同的人讲述自己的过去经历后旭子的思路越来越清晰心态也越来越平和。他甚至开始怀疑该计不是出自徐大眼之手凭借他对徐茂功的理解对方的手段应该比这更高明才对。而曾经使得他困惑万分的流言初来时凶猛却缺乏后续招术和辅助手段如果以徐茂功的眼光看未免有些过于儿戏……
当他把所有故事和说辞都编得无懈可击时太守裴操之派人前来相请。“孙安祖、我、徐茂功的确曾经一同出塞。但我们之前的关系却非流言所说!”见过礼后旭子主动向老太守承认。
在他的印象里裴操之大人素来胆小怕事。所以能让对方安心他尽量做得令对方安心。
老太守却连连摇头不接受李旭的说辞:“用几句流言就想让老夫自断臂膀这些草寇不是太小瞧老夫的智慧了么?”对于贼人的伎俩他嗤之以鼻“如果你别有用心他们还会把这话传出来么。老夫一直不招你相问因为老夫根本不信这些鬼话!”
这下轮到旭子惊诧了。他侧头看了看坐在裴操之身边的张须驮现通守大人的笑容中也包含着足够的信任。“我们两个找你来是因为有另外一件要紧的事需要商量。至于那些闲话”张须驮轻轻摇头“谣言止于智者靠这种招术伤人既小瞧了对手也看低了自己!”
“末将谢两位大人宽容!”李旭肃立长揖。一直担心的事情没有生他感觉到眼前一片晴朗。
“不是我们宽容是这计策破绽太多!”裴操之笑着摇头““这次老夫找你来是商量给陛下上贺表的事。高句丽臣服了这事儿你听说了么?”
“什么时候?”李旭大吃一惊追问。
“就在十天前来护儿将军攻破毕奢城高句丽惊恐万分遣使请降。皇上已经允了他征辽大军马上就要班师了!”裴操之大声宣布语气中充满自豪。
第五章 诺言 (一 上)
高句丽投降初听到这个消息后的李旭惊诧莫名随即他心中便涌起了浓浓的遗憾。他终是失去了再去辽东为同伴们报仇的机会皇帝陛下忘记了去年令他来齐郡前许下的承诺此番征辽根本没有调他前去效力。但一转念旭子的心态又平和起来。齐郡的生活也不错这里的敌人远不如高句丽重金雇佣来的那些蛮族凶猛更关键的一点是指挥郡兵作战很容易获得百姓的敬意。和对待高句丽之战不同民间对剿灭土匪战斗热情高涨每次大军凯旋归来父老乡亲们都在城门内外家道欢迎。
那种自内心的欢呼声让人很受用甚至能暂且忘记封侯拜将的梦想。旭子微笑着听老太守裴操之继续阐述官方通报的平辽经过。
耗费了四个多月时间征辽大军在上个月终于集结完毕。皇帝陛下亲自登台祭天誓不破高句丽永不回军。同时大隋水师在来护儿将军的率领下扬帆出海冒着风浪直扑贼人老巢。高句丽人起初时的抵抗依然激烈但来护儿将军的水师屡破顽敌稳扎稳打终于在日前逼近平壤。
高句丽国王惧于大隋兵威将叛臣斛斯政绑缚送往辽东遣使请降。陛下与百官商议后允之。
“大人是说来护儿将军刚迫近平壤斛斯政已经送到了辽东?”虽然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太礼貌旭子还是不得不中途打断老太守的讲述。以他参与两次辽东之战得出的经验他本能感觉到这场胜利来得蹊跷。
“对啊所以说贼人魂飞胆丧呢。”裴操之还沉浸在兴奋之中信口回答。
“高句丽境内多山辽东距平壤接近千里!”李旭一边说一边轻轻摇头。先时间上算就不对劲儿从辽东到平壤至少需要走半个月时间如果使节在途中往返一个月来护儿将军已经对平壤城动了攻势。
但这些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猫腻皇帝身边的随行文武应该能觉察到的。此刻不像前两年大伙对辽东和地形毫无概念。经历了第一次伐辽之败后军中将领吸取教训手中的辽东地图已经相对精密的多。任何一位将军站出来算算距离也能推测出斛斯政肯定不是从平壤而来。
“也许高元小丑明知道这次他断无胜理事先将斛斯政囚在了辽东城内吧!”听完李旭的话裴操之楞了楞强行解释。
平辽胜利是他期待已久的好消息。这意味着地方上从此可以修养生息也意味着明年春天他不必再为蜂拥而起的流寇头疼。所以老太守此刻宁愿相信高句丽人的诚实也不肯仔细推敲其中破绽。
‘裴大人毕竟只是个文官!’见识过老太守的执着后旭子心中暗道。他把头看向张须驮希望从对方身上得到支持。但通守大人却笑眯眯的将头侧开不肯将目光与他相接。
‘原来通守大人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为什么不说?’旭子有些犹豫了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固执己见。岁月已经渐渐磨平了他的棱角在学会圆滑的同时他也失去了敢于说实话的勇气。
“各地官员都在给陛下上贺表我和张大人琢磨了一下咱们这里只有你受圣恩最隆所以到底送什么样的贺礼还想听听你的建议!”裴操之见李旭不再给自己打岔以为他已经被说服把话慢慢切入了正题。
“若高句丽真能平定已经是陛下最期待的贺礼了。”旭子斟酌了一下尽量把话说得婉转。他不相信高句丽王室的诺言两次辽东之战给他的印象是耍无赖撒谎是高句丽这个半岛民族的特长。从当年辽东城的屡降屡战到宇文述和于仲文二人所率领的三十万大军被人家尾随追杀高句丽人的行为已经充分地见证了他们的信誉。但朝中的那些人包括皇帝陛下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屡次上当依旧不知提防!
“当年诸葛武侯对南蛮王七擒七纵陛下已经三伐辽东想必高句丽王这回已经意识到我大隋天威知道洗心革面了吧!”老太守裴操之有些不耐烦作为一个官场老人他很轻松地就顺着李旭的话音捋出了对方想表达的真正意思。
年青人还是血气旺出于爱护角度考虑老大人决定不于旭子一般见识。他整理了一下被打断的思路正准备强调准备礼物的重要性又听见眼前传来一声叹息。
“如果高元肯守信我朝自然应给予宽恕。只怕……”李旭叹了口气摇头没有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完整。此时他说什么都来不及了班师消息既然传到了齐郡千里之外的大军想必早已回头。
“我刚才和太守也这么讲过但自开春以来各地乱贼四起。想必朝中诸臣亦不愿意王师久拖于辽东以免引得意外之祸!”张须驮见旭子仍然有些不开窍在旁边慢慢补充了一句。同为武将旭子的观点他非常清楚。以武将的角度看要么不战要战就应该将对手彻底击垮以绝后患。像这样打到一半就收兵反而会助长敌军的嚣张气焰。
但大隋朝已经禁不起折腾据传言今年像齐郡这种以流民充当府兵去前线应卯的行为在各地都有生。个别强悍的地方官员甚至公开抵制第三次征辽。直到五月前往怀远镇集结的兵马数量还不及前两次的一半并且有大批低级军官以各种借口逃避兵役。当然这些传闻张须驮不能主动与同僚交流但他认定这是朝廷不得不同意高句丽请降的真实原因。至于来护儿兵临平壤城下反而是出乎朝臣预料之喜所以朝廷根本没与水师联络就允许了高句丽人的投降条件。否则绝不会出现水师刚克毕奢斛斯政已经送到辽东的怪事。
“只有从辽东搬了师朝廷才有余力对付各地乱匪。毕竟不能再由着他们这样越闹越大!”裴操之见张须驮附和自己的意见非常高兴地补充。作为地方官员他们更关注的是本地区的民生而不是千里外的几片蛮荒之土。
“末将考虑不周!谢两位大人指点!”李旭做猛然醒悟状再度拱手称谢。这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很谦虚内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的消息来源不多得不到裴操之和张须驮二人听说的那些官场机密。但凭借数年来在不同军中部门的阅历此时他看问题却远比裴、张二人全面。三年来朝廷每从辽东撤军一次地方的乱局便加重一分。先是普通百姓揭竿而起后是一些如李密、杨玄感这样落魄的世家试图火中取栗。如果本次征辽功成各地乱匪的气焰必然会遭受重创。如果第三度征辽依旧无功而返朝廷的威信一折再折恐怕造反的远不止是前两次这些人。
已经长大的旭子知道他这些大逆不道的见解只能烂在心里除非皇帝陛下亲口问否则跟谁都不能说。因此他只能随波逐流顺着两位上司的话说出违心之言。这是他最好的自保方式否则除了痛快一下嘴巴外非但起不到任何效果反而无意间为自己树下一堆敌人。
“好说好说李郎将不要客气。贺表事关重大李郎将还得帮老夫仔细参谋一二!”裴操之心情非常好根本不打算计较李旭方才的鲁莽言语。
“皇帝陛下么我想他最期望的便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旭子以心目中的理想帝王来形容杨广但是这句话他自己也不相信。印象中的杨广总是以不同面貌出现辽水河畔抚着麦铁杖尸体那个有情有义的陛下怀远军中指着辽东奋臂疾呼的陛下征辽失利后诿过于人随后不顾一切再兴兵戈的陛下都是同一个人。旭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古怪的秉性睿智和昏庸大度和刻薄执着与善变几乎各种不同的性格硬捏合在皇帝陛下身上有时他像个千古明君但大多时候他只是个任性的孩子。
“那是自然陛下广有四海不缺我们这些臣子的一点薄礼。但伐辽毕竟事大值此普天同庆的大喜之日唯独咱们齐郡拖后了未免显得过于扎眼!”老太守裴操之甚会说话聊聊几语便点出了准备贺礼和贺表的缘由。
这是涉及到一郡同僚的前程的大事所以没有人能清高的起来。其实所谓官员昏庸也罢清廉也罢还不都取决于朝廷么?楚王好细腰宫人多饿死。官场打了半辈子滚的老太守别的事情没看开为官的门道却摸得一清二楚。
“我想陛下刚刚凯旋而归肯定需要很多钱财来激励将士。”旭子看了看满脸热切的裴操之又看了看含笑不语的张须驮心中长长叹了口气。除了国泰民安外陛下最喜欢的恐怕就是战功了。但眼下他肯定还沉浸在征服高句丽的快意中郡兵们剿匪的这些微薄成就未必能入得了其眼。至于排在第三位的是旭子知道却一直不愿意面对的答案。杨广的这个爱好离他心目中的好皇帝相差太远以至于每次提起来他都忍不住一阵沮丧。
“如果咱们从上次剿匪的战利品中挑拣出几件拿得出手的进献给陛下估计陛下一定会非常开心!”低下头旭子以极小的声音补充。
这才是他所了解的皇帝陛下最真实的一面他不喜欢但却无法否认。
第五章 诺言 (一 下)
皇帝陛下喜欢珠宝珍玩一种痴迷般的喜欢。当日他得知旭子四处谋缺时曾亲口说过:你与其去贿赂别人不如来贿赂我。旭子期望这只是一句玩笑话但宇文述之所以屡战屡败却依然受宠的原因之一便是他总是把搜刮来的最好最贵重的东西送入宫中。
虽然真相不令人开心但旭子已经不再为此吃惊。最近几天他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以前他迷信于书中的话坚信永恒的友谊坚信亲情的珍贵坚信皇帝是圣明的民间之所以有那么多苦难都是因为品行恶劣的臣子蒙蔽了圣听。
但现在亲身经历的诸多事实推翻了那些不切实际的空想。如今的旭子更相信自己亲眼看见亲耳听到的东西。虽然杨夫子曾经教导过人有时亲眼看见的东西未必就是真相。
在清晰和朦胧之间时总是最迷茫。旭子不明白自己现在所作所为是对还是错。按书上所言的做人要求基本上全是错的。但不这样做却错得更厉害。
“近两年内库用度紧这一点老夫也曾听说过。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让皇上为难咱们这些当臣子的实在问心有愧!”同一件事在裴老大人嘴里说出来永远是那样冠冕堂皇。
“上次剿灭北海群盗时贼脏里倒是有一盏珍珠翡翠琉璃灯几个月来一直没人买得起。不如把他进献给陛下一则让朝廷知道我郡子弟的忠勇。二则么正像李将军所说陛下犒赏凯旋将士也是笔不小的开销!”听完裴操之的话张须陀主动提议。
“光一盏珍珠琉璃灯恐怕过于单薄随陛下一同凯旋的有百万大军的咱们这些地方官员的不能军前效力凑些军饷也是应该的。北海郡今年遭了匪劫我听说新任郡守还凑了十万贯军饷。咱们齐郡一直有富庶之名……”裴操之笑着摇头。
在李旭到来之前他还有些拿不定主意。既然连皇帝陛下最信任的李将军都证明的陛下的爱好是金银珠宝老太守知道自己如何才能做得漂亮。
“开春时刚收过一次征辽捐!”旭子不敢公然干涉地方政事小声嘟囔着提醒。他记得春天时太守府的数位同僚还曾为今年的民生而挠头怎么才过了夏天裴大人就突然大方了起来。
“我会派人跟那些大户们说这是最后一次。高句丽已经平了陛下再不会征辽了。”裴操之想了想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一个十分合理的借口。
“陛下不会再征辽了么?”旭子不敢肯定。如果陛下明年再兴兵马老太守岂不是要失信于百姓?他又一次看向张须陀却看到通守大人轻轻摇头目光中充满暗示意味。
旭子知道张须驮为官很清廉他也知道裴操之不是个没有良知的贪官从年初在征辽一事上宁可冒险被朝廷怪罪也要维护地方百姓的举动上来看两位上司的人品都堪称正直。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坐在一起商量如何贿赂皇上。
从张须陀的目光中旭子知道自己不应该再说任何扫兴的话。老太守肯把自己叫过来商量此事摆明了没把自己当作外人。如果自己过于不识抬举恐怕今后会令很多人为难。
想要有所作为先你得适应身边的环境。
旭子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向老太守妥协。猛然间他又想起谢映登的一句话:这世道所谓官和贼只不过一个抢劫时拿的是大印一个抢劫时拿的是刀枪罢了!
“那皇上算什么算坐地分赃么?”旭子被自己心里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四下看了看他努力使得自己的表情不那么古怪。
“嗯地方上出十万府库里再挪五万出来。十五万贯钱一盏珍珠翡翠琉璃灯夏粮快入仓了把春天时郡里留的压仓粮再挪一批装船运到东都去!”裴操之见张须陀和李旭都没有异议很大气地挥挥手决定。
“大人想得周全!”李旭笑着点头奉承。
“这次路上会很安全么?”与此同时他心中却冒出了另一个古怪的想法。他记得春天时齐郡曾经以路上不安全为由拖欠应该送往朝廷的赋税。这回同样是送往东都洛阳沿途经过那么多土匪横行的区域。“太守大人不会调郡兵护送给皇上的贺礼吧!”旭子暗中苦笑如果是那样恐怕又要和徐茂功相遇了。
他忽然觉自己对此居然有几分期待。
当旭子和张须陀从二人太守府衙告辞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到山下边去了。临近傍晚的街道很热闹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抓紧黑暗来临之前这难得的机会放松自己。这里的大多数百姓都保持着天黑后就上床睡觉的好习惯或者说他们之中大多数人没有钱买灯油。所以日落之后到天黑之前这段时间就成了一天之中最值得珍惜的好光阴
有人在路边举着酒碗唱歌这是齐郡人表达快乐的方式之一。他们的快乐总是很简单多赚一个肉好或者儿子的聪明被人夸赞了几句就会非常满足。有人在大声说着某些流传以久的英雄故事在旭子和张须陀这种真正领过兵的将领听来句句荒诞不经却总是能赢得很多听众的追捧。
旭子知道自己也曾经这样满足过但现在他心里却很空。比起这些不知道下个月的米是否够吃的人他已经得到了很多。但人的**好像永无止境得到的越多期望也随之越大。
特别是最近封爵、府邸、食邑、女人他好像什么都有了但又觉得什么也抓不着。有时候特别想喝醉一次但齐郡的酒远比舅舅的私酿差得太多喝上一整坛子依旧让人两眼亮。
“仲坚最近不开心?”与李旭并络缓缓而行的张须陀见心腹爱将情绪不高笑着问道。
“可能是天气的缘故这里比我老家那边热得多也湿得多!”李旭想了想回答。无论谁处在我这个位置也不会太开心最敬重的长辈是贼头最好的朋友是仇敌曾经引以为靠山的陛下是个不守信用、做事随意并且贪婪的家伙。他心里如是想眼神却平静如水。
“小子你很不错!”张须陀用粗大的手掌拍了旭子一下他的人和马都比李旭矮所以做这个鼓励的动作很费劲。“不如去路边喝一碗这里看上去有点脏但菜做得很地道!”收回胳膊后他大声建议然后不容对方拒绝径自把马拉向了路边。
路边酒店的小伙计没料到两个请都请不到的客人会突然从天而降惊得连欢迎的说辞都变了调“两位爷两位大人楼上请啦楼上雅座里请!小七赶快找人收拾一张临窗的座位出来张大人张大人到咱们店里吃酒了!”
“不用不用就楼下大堂就好老夫爱楼下这热闹劲儿!”张须陀很随和信口吩咐。然后把马缰绳甩给了小二自己拉过一个长凳子看都不看就坐了下去。几位跟着二人走入店门的亲卫试图上前帮忙收拾桌子被张须驼用大手一划拉统统赶到了街对面。
“你们自己找地方吃饭去别走哪都跟着。这是城里又不是两军沙场!”老将军指着对面另一家酒馆大咧咧地命令。
李旭有些吃惊。虽然他从军之前经常在舅舅的店里帮忙但自从当了军官后很少再于底层大堂请人喝酒。第一这里太嘈杂必须大声嚷嚷才能把话说清楚。第二跑堂的小二对底层的人也不够尊敬加一个菜总需要千呼万唤。还有一点就是旭子自己的虚荣心有了钱之后他本能地希望自己活得更舒服更被人尊敬一点儿。
不过既然张须驼坐下了他也不得不跟着坐好。旭子身边的两个亲兵见状不待上司吩咐主动跑去与张须陀的亲兵一道就座。他们尽量选择了靠近入口的桌子两家各自有七八张桌子的小酒馆隔一条街道门对着门如果张须驼和李旭这边有什么危险他们随时可以冲过来。
“来一坛新焙一碟子糟豆其他下酒的菜拣新鲜拿手的上几样。”张须陀显然对路边小店的吃食很熟悉不看伙计递上的水牌信口吩咐。
“一坛新焙一碟糟豆其他拣拿手的上啊!”由于兴奋小伙计的声音拉得又长又嘹亮。惹得周围的酒客们纷纷回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个穿着武将常服却混在他们之间喝酒的贵人。很快有人便认出了这二位的名姓大着胆子向这边举起了酒碗。“张大人来喝我的吧。刚开的封还没动过呢!”
张须陀笑着抱拳相回“诸位慢用我的酒一会儿就到!”
“张大人先喝我的吧!”得到回应的酒客们更加兴奋纷纷将自己的面前的酒坛子抱起来向张须陀这边招呼。
“大伙自便我今天请客不好借别人的酒!”张须陀指指李旭拿着对方当辞谢的理由。
“那大人请慢用我们就不勉强了!他日若有机会一定敬大人一碗”酒客们转头各自回到先前的热闹。
一种久违了温馨涌现在旭子的心底。他现自己其实很喜欢酒客们所过的那种安逸的生活或着说他对底层的生活依然留恋。从军后的岁月让他活得很精彩却永远与安宁祥和无缘。而张须陀大人却把两种生活轻松地契合在了一处。看着他现在这种于油腻腻的凳子上腆腹而坐的慵懒模样任何人都难把他与官场中那个八面玲珑的老将军联系到一起。
“错过了最后一次征辽机会有些失望是不是?”酒菜端上来后张须驼给自己筛了一碗一边喝一边问道。
“有点儿!”李旭也学着张须陀的样子给自己倒了碗酒猛灌了一口回应。
“说实话去年听你说起陛下想调咱们二人去辽东我也很期待。结果后来皇上另有安排了”张须陀用手刨了个豆荚将翠绿色的豆子丢进嘴里话音变得有些含糊但意思很清楚“老夫也好不甘心。不过说了不算算了不说这是我朝惯例。老夫这辈子遇到类似的事情多了也就麻木了!”
“是末将传话不慎!”李旭放下酒碗道歉。二人将同时被调往辽东的安排是他亲口透漏给张须陀的没想到皇帝陛下记性居然这么差。
“没你的事。”张须陀用粗大的手指快剥着豆荚吃得津津有味。“朝廷里边那些猫腻老夫比你清楚得多。”他又抿了一碗酒如回忆般品尝其中辛甘驳杂的滋味。
老将军好像对朝廷很失望。李旭端着酒碗敏锐地猜测着张须陀的心事。酒馆中的人很杂这实在不是一个适合交流感情的场所。如果被人一不小心听了去事后再捅上一刀。旭子知道自己有些过于谨慎了但无论谁吃过这么多亏恐怕都会一样觉得处处藏着敌人。
“本朝为官第一要看出身有的人生来就是公侯有的人一辈子也捞不到爵位!”张须陀吐了口酒气继续肆无忌惮地抨击。“像你这样的幸运家伙甭说别人老夫看着都眼热!”
“末将自己也知能走到今日全凭陛下赏识几位大人提典!”
“是你自己有本事。别人可以胡说你的本事我和叔宝等人可都亲眼目睹过的不能闭上眼皮说瞎话!”
“叔宝、士信和几位同僚的才能胜我十倍大人的本事末将更是望尘莫及!”
“你也不必谦虚叔宝、士信和重木的本事与你都在仲伯之间。至于老夫么年青时还能跟你较量一番如今可不敢自吹!”张须陀笑了笑说道。新焙劲冲他又喝得有些急所以脸色看上去已经开始红。
但李旭知道这一刻张大人嘴里吐出来的却绝不是醉话。“重木是生来就有封爵的不能算。叔宝、士信和你一样都是想凭着手中本事博取功名的。老夫年青时也和你们怀着一样的心思现在人老了功名之心稍淡了些却也未完全看得开。”老将军断断续续的说着仿佛在跟多年不见的老友聊着心事。
“老夫和你们一样。也不愿意窝在地方上和土匪流寇打一辈子交道!”他用手指轻扣桌案咚咚有声。此时旭子倒佩服张须陀会选喝酒的地方了无论二人刚才话音高低周围几张桌子上的客人自顾谈笑风生注意力从来不被这边的话题吸引。
“大人多年来维护之恩德百姓们定然铭刻于心!”李旭见张老将军有些醉了抛开自己的心事笑着安慰。
“恩德?”张须陀的眼睛又亮了起来笑容很令人玩味。“李将军你真的是飞将军李广之后么?”这次他没剥豆荚而是把十指交叉起来顶在下巴上问。
“按族谱我应该是飞将军的二十五代子孙!”李旭楞了一下回答。当初徐茂功曾经教导过他飞将军李广后人是个金子招牌既然是真的就一定别藏着不让人知道。
“你很确定么?”张须陀笑着目光如水。
“家谱上是这样修的!”李旭笑着回了一句举起酒来遮住自己的视线。家谱这东西是否作得准其实有待商榷。就像唐公李渊能同时成为凉武昭王李暠和飞将军李广的后人上谷李家也把李暠列为祖上杰出人物之一。但事实上那位李暠身上恐怕匈奴人的血脉更重些与李广之间却未必有必然联系。
“家谱上说我是张昭的后人。祖辈名人出了一大堆但我小时候想吃碗这个东西得跟家人央求好几天!”张须陀指指眼前的一堆豆荚笑着解释。
“我也差不多!穿件新衣服要等过年!”端起酒坛给各自面前的酒碗斟满。张须陀刚才这几句话将二人之间的关系拉近了许多。年少时的那些生活虽然有些苦涩回忆起来却充满温馨。
“所以我们这些人对功名的渴求更强也更容易失望!”张须陀端起酒碗与李旭碰了碰总结。
李旭痛快地将一碗酒灌了下去火辣辣的滋味直冲脑门。张须陀的话简直就是他的心声虽然他自己不愿意说出来。
“今天告诉我们陛下最喜欢什么你很为难吧?”张须陀给二人斟满酒继续追问。
“有点!其实我见过陛下的次数不多。说不定是胡乱猜测!”李旭苦笑着灌了自己一碗。
“其实我和老裴也听说过一些风传找你来只是为了确认一下!”张须陀陪了一碗抹了把嘴巴上的残酒补充。
李旭连声苦笑两位老大人都是人精他无论怎么小心依旧要着人家的道。不过两位大人此举也不包含什么恶意找个人出头罢了反正李旭不说他们也能想到其他办法。
“你不明白老裴和我怎么突然又大方起来了是不是?”张须陀边喝边问。
“路上依旧不太平!”李旭摇头。在太守府衙时张须陀给他使了好几个眼神至今弄得他还满肚子谜团。
“万岁春天征辽时很多郡县都阳奉阴违朝廷法不责众所以老裴胆子也跟着变大。如今大军凯旋归来了以万岁的脾气恐怕要找几个人算帐。所以咱们的礼物一定不能比别人少!”
“咳!咳咳!”李旭一口酒全部呛到了肺里大声咳嗽。他没想到裴操之还有如此难处更没想到在地方官员眼里朝廷已经变得如此不堪。但大伙却必须忍受这样的朝廷这样的陛下。因为失去秩序后世道会更加艰难。
“慢慢喝别太快!其实早些年我也挺失望的但失望多了就习惯了!”张须陀轻轻叹了口气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李旭坐直身躯默默地举碗相陪。他没想到张须陀将军对朝廷居然比自己还失望。如果对方不说谁又能料到为地方治安呕心沥血恨不能把心挖出来献给大隋的张老将军居然怀着满腔幽愤呢?
“我希望能看到一个体贴百姓的朝廷因为我本来就是个吃了这顿没下顿的平头百姓。我希望能看到一个清廉的官场因为他们贪一次够我老爹当年忙活三辈子。”张须陀将酒坛子倒着举起来与旭子均掉其中的琼浆。
“先帝初建大隋时我以为自己如愿以偿了。但我从三十岁时开始失望一直失望到五十岁!”他的笑容有些苦但语气与脸上的表情相矛盾看上去带着一点点自豪。
“但老夫却从不觉得遗憾!李将军你知道为什么吗?”这次张须陀没有着急举酒碗而是换了一种非常非常郑重的口气问。
“请大人不吝指点!”李旭抱拳施礼。这些天来他一直很迷茫。听了张须陀没头没尾的话心情却渐渐变得开朗。他知道老将军在指点自己所以用一种非常感激的心态受教。
“因为我过誓要护着这里啊。不过不是为了他们的感激!”张须陀将脸靠近李旭用胳膊压住对方的肩膀以极低声音说道。“你看看他们想想想想自己这辈子最珍贵的是什么东西。想想想起来了么?”
“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旭子想不出来。是酒馆中这些温馨的回忆么?他不能确定。他知道自己还年青感悟不到张须陀此时的心态。但他现自己不像原来那样烦恼了因为他现在做着同样有意义的一件事。
我过誓守护着这里。那天晚上张须陀如是道。
酒徒注:这周身体极其不舒服更得少了大伙见谅。下周开始恢复正常。
第五章 诺言 (二 上)
第二天日上三杆旭子才从昏睡中爬起。望着眼前忙着给自己打水净面的石岚想了好一会儿他才明白过来昨天晚上居然被张须陀给灌了个烂醉。至于迷迷糊糊之间自己和张须陀都说了些什么却是大多记不太清楚。甚至连自己怎么回的家都无从想得起来。
“郎君擦一下脸吧!”石岚将一块天竺布做的面巾用温水润透了拧干送到李旭面前说道。
“噢!”李旭接过面巾用力在脸上揉了两把。面巾上的温润使得他神智稍回心态却未免有了些尴尬。在他记忆中父母双亲平素是极其恩爱的但若是父亲在外边醉酒晚归母亲虽然不会大闹一番唠叨却是少不了。若是换了舅舅犯了此男人罪过舅妈张刘氏不把房盖捅破一回事情不算完。可偏偏石岚的模样似乎无怨无怒甚至在自己接过面巾的瞬间流露出来的眼神都是怯怯的仿佛一头受了惊的小兽。
想到这他心里不觉涌起几分温柔伸过手去一边帮石岚洗面巾一边说道:“我自己来吧这种事一个人就做得来!”
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却把石岚惊得向旁边闪了几步惶恐地赔罪道:“水凉了么我再去换些热得来郎君稍等片刻就好!真的片刻就好”
“水温很好啊为什么要换?”李旭抬起头忍不住满脸惊异。在他印象中石岚的胆子不能算大至少也是个能包住半个天的主儿。“难道我昨晚醉酒做了什么错事么?”他从脸盆中抽出双手举到眼前细看。那双握刀握久了的手粗糙异常掌心处却隐隐透着几分厚重。
“我以为相公嫌水凉!”见到李旭那幅茫然的模样石岚哀怨地笑了笑低声解释。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平素性子和气的父亲每次喝醉了都会打阿娘。有一次打得阿娘卧在地上爬不起身酒醉的父亲志得意满歪倒在床沿边呼呼大睡。自己和哥哥吓得哭都不敢哭紧紧相抱着瞪着眼睛盼天亮。
天明时如果父亲醒了酒他会收拾起石匠家什开开心心地去外边干活。如果父亲不幸宿醉未醒无论洗脸水凉了或是早餐不合口家中便又是一阵狂风暴雨。
阿娘在世时她曾经愤愤地替阿娘鸣不平。而善良的阿娘却一边揉着脸上的淤青一边说“二丫别怪你阿爷。他心里烦才会出去喝酒。”
“男人心里烦就可以成为打女人的理由么?”石岚不敢追问。因为知道母亲的下一句话肯定是“阿娘命苦等你长大了一定找个知冷暖的嫁了。一辈子别红脸无论遇到什么坎儿两人商量着过。”
“水不凉正好。其实凉点儿也没事刚好提神!”李旭的话从头上传来将石岚从记忆中唤醒。抬起头她看到的是一张虬髯曲张的脸眼神中却带着三分关切三分怜惜还有几分好像是好像是愧疚。
“相公就会说笑!”石岚抢过面巾蒙住李旭的脸。担心了一夜的暴风雨没有来这个比父亲健壮两倍杀人如麻的家伙在醉了酒后居然依然保持着一幅好脾气。透过湿漉漉的面巾她看到一个棱角分明的轮廓。这家伙算知冷暖的么?石岚一边用面巾从旭子的额头、双颊和耳朵上依次抹过一边痴痴地想。趁着对方眼睛还闭着的时候她用左手抹了把眼睛抹去了那些辛甘驳杂的回忆。
“不是说笑我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喝醉了!”李旭睁开双眼笑着说道。他觉石岚心事忡忡但对方不说他亦无法追问。两个人虽然有了肌肤之亲却远没和谐到无话不谈的地步。更可叹的是两个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和对方相处也没有人在旁边参谋指引他们只好凭着各自对家庭的记忆彼此试探着试探一种属于自己和对方的生活。
“相公早饭是喝些润肠胃的粥还是直接用正餐?”伺候李旭擦完了脸石岚又换了块面巾将男人脸上和手上的水吸干、抹净然后将两块面巾都洗好挂在脸盆架上端起水盆一边向外边走一边问。
“吩咐厨房随便弄一些吧你吃过了么?如果还没咱们一起吃!”李旭想了想然后回答。
“我让厨房准备了两样。相公不如先喝些粥暖暖肠胃。过会儿饿时再吃干的!”石岚在门边回过头来试探着问。从李旭脸上她没现什么不虞之色她终于放下了一颗心欢天喜地的走了出去。
“这丫头肯定没敢一个人先吃!”旭子摇头苦笑。自打将石岚的行李搬到后堂来那一刻起他的夫纲从来没有如此大振过。偶尔怀疑对方接近自己可能有所图谋心中的感觉反而像小时候上树摘桃子无端多了几分刺激。只是大振之后自己心中并不觉得有多舒坦却仿佛猛然被塞进了什么东西无影无形挥之难去。
吃过早饭后旭子又回到后堂养神。他是朝廷派下来的武官偶尔一天不去军中应卯算不上什么大事。况且旭子依稀记得昨晚通守大人也没少喝两个人喝到第三坛子时酒馆已经准备打烊。第四坛子上的泥封拍开时马路对面喝酒的亲卫们又凑了过来。只可惜他们未能劝得张须陀止饮反而被通守大人拉着每人硬灌了两大碗。至于最后众人脚下到底放了多少酒坛子旭子也数不过来。他只觉得自从离开雄武营后数次喝酒唯独这次最为痛快。
“张通守说他小时候很穷所以希望有个能让大伙过好日子的朝廷。”旭子拍拍脑门想起了把二人关系拉近的具体过程。
“然后他很高兴看着天下由大周换成了大隋然后通守大人说他对大隋很失望!”旭子心神一凛猛然意识到这是一句容易被抓到把柄的话。“好像我自己没附和!”他很高兴地回忆。“但通守大人说他还说什么来着?他好像拜托过我一件事情?”他沮丧地拍打着脑门现喝酒原来对记忆力影响如此之大。自己平素算不上过目不忘至少不会如此糊涂隔了一夜便把别人得拜托忘得干干净净。
“郎君是想昨天晚上的事情么?”石岚端了端了一壶新煮好的茶进屋看到李旭抓耳挠腮的模样追问。
“我平时很少喝醉昨晚怎么回来的居然全都忘了。”李旭点点头涩然道。
“是周队正和几名侍卫将您送回来的。那位周队正跟管家说张大人吩咐明天放假一天大伙都不用去点卯了!”石岚笑着回答。她的心很细不必过于留意便抓到了最关键的环节。
“我还准备逃一天卯呢没想到张大人已经安排好了!”李旭挥了挥手回应。霍然间他现石岚眼神很亮忽闪忽闪的宛若夜空里的星斗。
那是一种非常明澈的闪烁不含任何妩媚却一样令人心动。旭子顺着对方的目光望过去直到把对方看得眼睑缓缓低垂红昏上脸。顺着淡粉色的双颊他又看到细而结实的颈子干净得体的曲裾和玩弄着束腰丝带的十根修长手指。
“大人回来后说自己很开心。说没想到会喝醉但醉得很值!”石岚被旭子看得有些紧张快地补充齐一连串的细节。昨天李旭还抱着她跟她说对不住说他没打算喝醉的不想让她等害她担心。
“可我压根没为他担心过!”那一刻石岚记得自己心中除了害怕外更多的是负罪和歉疚。
一直到今天她还没做过任何有损于对方的事情。但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已经慢慢接近了目标。只是距离目标越近整个人也越迷惑。
“噢我想起一些来了!”李旭感到脸有些热顺手抓了一把脸上的胡子掩饰。石岚描述的情况他想起了一点当时自己的确很开心并且紧抱着对方分享这种快乐。
“大人还叫了纸笔写了些东西在上面。就压在你面前的镇纸下!”石岚用红的手指点向桌案她不敢看李旭的眼睛因为那种热度足以将她整个人融化。
“是么?谢天谢地!”李旭出一声欢呼三步两步跑到了桌案前。“终于可以不耽误张须陀大人的事情了!”他高兴地想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举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恢复了几分孩子气。
桌子上摆着两页写着字的纸第一页记录着张须陀所言的武将信条“失望归失望守护依旧!”
第二页赫然写道:“来护儿将军的水师下月初十左右路过好好招待雁过拔毛!”
酒徒注:拉贵宾票了晕倒。
第五章 诺言 (二 下)
“这老东西!”李旭笑着啐道。又被张须陀给利用了代价不过是路边小酒馆里总计还不到五十个肉好的酒却答应帮他办这么大一件事。那来护儿是好对付的么马上攻入平壤却不得不奉旨班师这位大爷一肚子火正找不到地方。这个时候去占他的便宜脑门上岂不是刻着“找死”二字。
“张大人托付事情让郎君很为难么?”石岚听李旭骂人关切地问。
“很难不过未必一点门路都没有!来老将军那人嗨!”李旭仔细考虑了片刻苦笑着摇头。虽然是被人利用但他丝毫不为张须陀的举动而生气。相反此刻他心中涌起的是一种为能替人做事而产生的愉悦。
他和张须陀的关系所不上近仅仅介于朋友和上下级之间。但张须陀这种求人手段让他既感受不到朋友之间的那种不得不帮忙的负担又感受不到上级给下属指定任务时的压力。“拔”来护儿的雁毛就这么借着酒桌上提了出来。范围看上去很笼统背后的猫腻却是极多。
裴操之老大人和齐郡文官为了避免朝廷秋后算帐不得不替陛下准备了一大笔祝贺其“平定辽东”的贺礼。从历城到洛阳一路险山恶水如果派大批兵马千里护送与国家法度不合。如果护送的人少了恐怕白白便宜了沿途流寇。所以既然来护儿班师经过此地不如托他顺路把礼物给皇帝陛下带回去。有整整十万水师护送沿途盗匪胆子再大也不敢打这批礼物的主意。
而上述动作只是张须陀想假旭子之手完成的第一个任务。第二个任务就是由他这个大隋府兵郎将出面向名义上司来护儿“申请”一批甲胄和兵器。齐郡没有足够的铁匠和皮匠短时间内造不出太多的合格铠甲。即便造得出地方工匠粗制滥造的产品其质量也和朝廷成批量监造的铠甲器械无法同日而语。旭子只要少少地从来护儿身上“拔”一根毛下来几千弟兄的装备就有了着落。同时令裴操之等人肉痛到吐血的那十五万贯钱也算多多少少收回了一些老本儿!
“来护儿老将军很难相处么?他有喜欢的东西没有?”
“来老将军是个清廉的好官在军中威望不亚于宇文述。我愁的不是给他送礼而是送礼根本没有用!”想想当日虎牢关下夹在两个老军头之间的尴尬劲儿旭子眉头忍不住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当日如果不是来护儿拿他做枪宇文述根本不会那么着急夺雄武营的兵权。而这其中是是非非又岂是利用和被利用那样清楚。
“宇文述又是谁他的官很大么?”石岚的求知欲很强继续追问。
“你不知道宇文述?”李旭猛然抬头瞪圆了惊诧的双眼。石岚被他突然的问吓得将目光迅向旁边一闪很快又把小脸转回来讪讪地辩解道:“我我以前很少打听外面的事情么。后来跟父亲上了山对山外的人和事更没机会听说!”
听完石岚的回答旭子知道自己莽撞了。自己当年在上谷郡时不也对郡外的事情一无所知么?至于宇文述、来护儿等人的了解也是入了军旅后才慢慢积累。
一个人的视野往往影响他的判断力。正是因为对天下局势和对手的误判石子河才在齐郡丢了自己性命。出于同样原因北海群盗被李密稀里糊涂地就忽悠下了山稀里糊涂地被齐郡精锐打了个落花流水。
仿佛有一道光幕在眼前拉开望着石岚求知**甚强的双眼旭子意识到自己犯了和别人同样的错误。他没有理由嘲笑石岚、郭方预等人的孤陋寡闻因为他自己和别人比起来也只是五十步笑一百步而已。
自从来到齐郡后他便很少关心天下大事。而先前在军中他的目光也仅仅局限在几个与自己有关的焦点上。九叔被张金称所杀徐茂功做了瓦岗军师这种稍为留意便可得知的消息是到了最后关头才被他知晓并且每每弄得他手忙脚乱。如果当初多留意留意官府邸报或和同僚多交流交流官场和民间的各类传闻很多事情处理起来也不会如此被动。
还有唐公李渊、刘弘基对了还有雄武营甚至远在塞外的阿芸刹那间旭子几乎要怨恨自己的懒惰。因为挫折因为不愿意回忆所以他几乎将这些交往过并且将来还可能继续交往的人全刻意忘记了。而事实上将来有一天这些人还会与他碰面很多人的举动可能就影响着他的命运和前程。
想到这些旭子的目光渐渐缩成一条线锐利如刀。他几乎要伸开双臂拥抱石岚这个小丫头了正是对方无意间一句话让他如梦初醒。此后身外的山还是山树还是树但眼中的风景却决不相同。
“如果不该问就当我没有问过行么?”石岚被旭子继续变化的脸色和目光吓了一跳怯怯地说道。眼前这个男人几乎在瞬间生了突变那本来就高了几乎两个头的身躯刹那间仿佛又长高不少。肩膀变得更宽身板也愈结实。
“没关系我想起了一边别的事情。”李旭笑了笑回答。“宇文述是当今陛下的第一宠臣大隋军中权力最大的将军爵位是许国公。陛下三次征伐辽东他都是前军主帅!”
提起宇文家的人旭子觉自己的情绪依然有些波动但已经没当初那么强烈。雄武营控制权的丢失让他受到的打击很大但随后他也学会了很多人生必然需要掌握的东西。特别是来齐郡之后远离朝廷中枢远离那些豪门反而令他人生感悟更多对官场上的争斗看得也更清楚。
“你是说前两次他都打败了那个你的那个皇上还肯用他?”虽然有心思替旭子出谋划策但提到杨广石岚嘴里依旧不带半分尊敬味道。
虽然知道别人指责的全是事实但旭子依旧不习惯有人用这种口气数落杨广。“陛下是个重情义的人。况且只有第一次的确是场惨败。第二次第二次算是全师而退!”
“第三次呢?赢了?还是输了?”石岚的声音里隐约带上了几分挑衅的味道。根本没有意识到在不知不觉间二人之间的交流已经偏离了最初的话题。
“这一次算是大获全胜了吧!”李旭想了想艰难地回答。事实真的如此么?他不敢看石岚的眼睛。只觉得里边充满了讽刺还有嘲弄。
“输了第一次然后皇上不服气又来第二次。然后来第三次好在这次赢了否则还不知道要打多久!”关于辽东的话题让石岚彻底暴露出了骨子中的野性每个字都从牙齿缝隙里出听起来犹如正在吐信的毒蛇。
“只要打了第一次就不得不打第二次。陛下那里其实很难!”旭子无扳起脸来大声解释。“如果不打周边各国就可能趁势作乱。还有各地豪杰一些心怀叵测的大盗也会蜂拥而起!”
“好像大伙作乱都是因为皇上打了败仗般!”毕竟还是有些怕石岚将头再次偏开愤怒地叫喊。她本意不想惹李旭不快的但她按耐不住心中的火头。所谓大伙作乱如果大伙能有一条活路谁又愿意作乱?
父亲之所以造反就是因为凭着手艺已经无法养活一家人。虽然父亲造反之后的目标越订越远大但起因绝不是因为皇帝征辽失败。
原来我们两个差距这么大。刹那间石岚现自己和旭子之间隔着一座山又高又厚永不可攀。李旭把原因完全弄错了他根本不知道大伙最初拿起刀时那种横竖是死的心情。他不懂根本不懂什么叫垂死前的挣扎……
“我知道大部分人造反是因为没有饭吃。可他们又带来了什么除了让更多的人活不下去外没任何作用!”李旭搬过石岚的肩膀看着对方的眼睛强调。
“他们全是被逼的。不造反根本活不下去!”石岚的眼中立刻被泪水充满她不想让对面的人看到此刻自己有多失望低下头用力抹了一把然后不顾一切地反驳:“但为什么那么多人全造了反我爹你师父还有你的朋友?”
眼前的男人瞬间就没了声音石岚知道自己辩赢了她将头抬起来想给失败者一个微笑做为安慰。却看到李旭瞪着自己眼中已经冒出了火苗。
忽然间她觉得很惶恐只想转过身来夺门而逃。
忽然间他亦觉得自己很惶恐就像石岚看他的眼光一样惶恐。
他已经前后有两个师父一个朋友成为敌人将来他不希望自己在战场上再次面对石岚。这小丫头性子太野心思太沉你永远猜不透她再想什么。但旭子已经相信与瓦岗山勾结的人不是她他也不希望自己当初判断完全错了。
“如果没人造反皇上永远不知道百姓需要吃饭!”石岚望着李旭目光很清亮也很哀伤。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话伤害旭子但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不想再玩下去了。再这下下去眼前这个男人的模样将永远难以忘记。她在扑面而来的男人气息和关爱的目光中用力挣扎肩膀上传来的力量却重欲千钧让她根本挣脱不开。
“放开我把我推开啊!求你打我也可以!”石岚在心中大叫。她忽然很希望李旭向父亲对待阿娘那样粗暴地对待自己。这样她就有一万个理由重新拾起心中的恨一万个理由继续利用眼前这个男人心中的“伪善!”然而旭子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牢牢地搬住她的肩膀。
“二丫!”终于她听见他的声音从半空中落下很平和却宛若惊雷。温柔的惊雷打得人从头到脚都提不起半分力气。“我知道你为父亲和哥哥的死而难过换了我也一样地难过。但他们那样成不了事早晚会被人杀死。即便不死于朝廷征剿也会死于山头火并。忘了这些吧好好在我家中呆着。有我在你不会再受任何伤害!”
“不不会你在胡说!”石岚明白旭子说得是事实但拒绝接受这个解释。自己的父亲连个家都管不好更甭说统帅千军万马去夺取天下。半年来眼前这个男人的战绩告诉他朝廷无需下更大力气只要有一个像他这样的名将带兵征剿河南诸郡大部分豪杰都没有反抗的余地。
可那自己的父亲就该死么?即便父亲手上沾满了别人的血哥哥呢自己呢还有那些刚刚入伙的弟兄们呢。他们满上就要饿死了他们为什么不能反抗?
几度挣扎无果后她的力量变成了眼泪。“在你家我算你什么啊?买来的通房丫头还是抢回来的压寨夫人?”
肩膀上的手突然松开了她知道自己问到了关键处。彼此的身份差异让他根本无法给自己一个名分。从决定赖在李府的那一天二丫就明白了其中代价。当时她知道自己不在乎。而现在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如果现在自己趁机一走了之想必他亦无力挽留。这个男人的弱点太明显了可以轻易的被人揪住。二丫清楚地知道自己摆脱命运的机会就在眼前她迈动了脚步却忘记了转身。
向前一步她踏入了旭子怀里。双臂紧紧保住了他粗壮的腰肢十指紧扣直到关节白。
“傻二丫我写信禀明爹娘后便可以娶你过门!”从震惊和失望中猛然缓过神来怀抱又被温柔和快乐所充满的李旭伸出手摸摸石二丫的头喃喃许诺。
父母回答应自己娶一个山贼的女儿么?哪怕是暂时当作妾娶进门也好。反正自己暂时没想娶正妻不必担心她受人欺负。
最初接受她的时候旭子知道自己未必全是因为喜欢十分决定把她留下来的因素之中可能有七分是**。而现在他却不想她再去冒险再去送死一点儿也不想。
没等他想出一个妥善的解决方案怀中的身体猛然又僵硬了一下然后彻底地变软柔若无骨。“你你别往心里去。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石二丫抽泣着仰起头唇红如酒。
旭子低头饮了下去。
石二丫听见自己的心在融化真的不在乎么?她自己也不知道。还可以离开么?她亦不清楚。哪怕对方此刻许下的诺言永不兑现也很令人很感动啊。如果这个承诺本属虚伪她希望自己永远不会看到其被揭开的那一天。
如果在真相揭开的那天前自己已经为哥哥报了仇呢。是否是否就可以抱着一个幸福的承诺随风而去?
她猛烈地回应狂野如火。
第五章 诺言 (三 上)
当漏*点的火焰渐渐平息后旭子坐起身从手巾抹去胸口上的汗。二丫已经睡着了缩卷着身子宁静得像一条冬眠的蛇。很难想象这样宁静、单弱的身体里蕴含着如此疯狂的力量犹如野火熊熊燃烧。每一次都能使两个人都融化掉忘记身外的一切只剩下燃烧尽情的燃烧。
白昼宣淫他记得书上曾经用如是四个字来形容这种离经叛道的行为。只有真正经历过后才会现离经叛道的滋味有时亦很甘美。借着窗外透过来的日光旭子有些陶醉地观赏身边的沉睡者。二丫脸上的潮红还没完全褪去某人刚才用嘴唇留下的疯狂痕迹从她的脸颊、脖颈一直延伸到锁骨边缘。她有一对堪称完美的锁骨完美得如角弓的上下两臂。锁骨的弧线下方是一对刚刚开始变大的肉丘随着呼吸上下起伏。侧面看去就像当前季节的苹果青涩中散着浓郁的芬芳。
“我真的是疯了!”旭子苦笑了一声拉起被子盖住眼前充满诱惑力的**。然后快抓过散乱在床脚处的衣服。这衣服他早上曾经穿过一次眼下是一天中的第二次。左侧胸襟处依旧带着二丫的眼泪湿漉漉的摸上去便令人心里生柔。他记得自己本来是在和对方探讨如何从来护儿老将军手里索要铠甲的没想到刚刚开了个头便离题万里。两个人为了远在数千里之外的皇帝陛下起了争端分歧无法调和。然后接着所有矛盾便让位与于本能。
但爱与漏*点并没有将分歧煅合只是将其暂时地掩盖。旭子知道下次再提起杨广时二丫还会像刺猬一样竖起全身的针。而在她毫不留情地诋毁陛下诋毁无数弟兄丧命于途中的东征时自己依旧会怒不可遏。
辽东之战对李旭而言不光代表着烈火与死亡。那是他的过往也许决策者在此事上曾经犯了弥天大错但那些具体执行决策的人付出的却是热血和生命。那是他全心全意做过的事情做的时候很少想到能活着博取功名。虽然起初并入情愿但真正被卷入后那场战争在他心目中却代表着大隋的天威代表着中原人的尊严。而在她心里此战仅仅是灾难的起源与尊严和荣誉无关。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翻身下床。在站起身的瞬间他隐约感觉到二丫被惊醒了正在向自己凝忘回过头却现对方依然熟睡着。脸上的微笑就像刚刚偷吃了一堆苹果的孩子双眉却似蹙非蹙仿佛在怪他根本不懂得怜惜。
“不需要你懂但至少不会让你再受伤!”旭子摇摇头从二丫的脸上收回爱怜的目光。有关辽东的话题并不致命刚才对他伤害最深的是那句“为什么你的师父和朋友也都造了反?”关于这个疑问旭子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但他并不认为九叔和徐大眼的选择一定就是对的。内心深处他更赞同张须陀虽然他本人没有和张须陀同样经历过上一次改朝换代。
旭子记得张须陀昨晚借着酒意曾经说过在他年青的时候也以为换个朝廷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大周被大隋取而代之他曾经兴高采烈。结果除了生了一些叛乱死了一些人外经历短暂振奋后所有状况很快回归原貌。
造化依旧为世家而设普通人家的孩子除非有罕见的奇遇否则永远没有出头机会。底层的人依旧为三餐而劳作终老偶有天灾便会出现大量百姓饿死的惨剧。官场依旧那样黑暗说实话的人通常都没好下场。如果你想做踏踏实实做一点事先要学会的不是如何做事而是如何与大伙同流合污。
所以张须陀选择了守护毫无原则的守护。完全从酒意中清醒过来的旭子甚至能依稀体味到张须陀老将军守护的不是大隋。因为在谈及陛下和朝廷时老将军口气并不比旭子尊重多少。老将军守护的是眼前的安宁是在力所能及范围内让大多数人继续活下去的秩序。不为封侯拜将不为财富和荣誉仅仅为了一个武者肩头的责任。
‘武者的责任是守护而不是破坏。’张须陀曾经这样说过这句话和他昨天那句‘失望归失望守护依旧’同时铭刻到旭子的记忆里。“我能做得到么?”旭子从布袍下探出自己疤痕纵横的手臂这条手臂已经足够坚实但他没把握像张须陀一样担负下过多的职责。
他还不到二十岁而张须陀已经到了半百之年。二十岁的人眼中的阳光和希望总是比五十岁人的眼中多一些心态也无法像对方一样淡泊。
旭子收回手臂悉悉嗦嗦地穿好长袍系上所有绊绦。昨晚记录下的备忘就放在桌子角上字写得很工整但字不是他自己的旭子能分辩得出来。他在字上下过一番苦功虽然笔迹难追当代名家但遒劲有力。而眼前的字迹却软软的丝毫没有什么力道。
原来她还会写字想到这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熟睡中的二丫一眼。从这个角度看小丫头的睫毛很长脸很圆鼻梁很挺。藏被子之下的身躯蜿蜒起伏除了诱惑外仿佛还隐藏着许多秘密。
旭子记得争吵之前二丫最后的一个问题是“宇文述和来护儿将军谁的本事大些?彼此和睦么?”这个问题很值得回味。来护儿素来对宇文述弄权不满他似乎是军中唯一一个有实力和才能与宇文述抗衡的将领。顺着这个思路理下去旭子现自己其实和来护儿关系很近。宇文士及曾经说过有共同利益时任何人都能成为朋友。
共同的政敌算不算共同利益呢?旭子用褒奖的眼光又看了二丫一回他找到了与来护儿拉关系的捷径了是在二丫无意间提醒到的。小丫头见过的世面不多心机却端的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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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诺言 (三 下)
为了给凯旋归来的大隋水军将士筹备接风宴李旭着实花费了一番心思。齐郡虽然有富庶之名但由于地理位置远离国都因此实与奢华无缘。这两年又由于战乱的缘故南北商旅断绝街市上很多能拿得出手的食材都有价无货。旭子无奈只能高价四下搜求。偏偏太守府派了帮忙的户槽主薄杨元让是个精打细算的家伙买东西时能用白钱绝不肯花肉好即便只花一个孔方也恨不得从中间切上一刀将其掰上一半回来。(注1)
但遇到抽头吃回扣的事情这位杨主薄却又大方得很。亲兵们跑东跑西费尽心思弄来的鱼翅、燕窝、熊掌等稀罕物经杨主薄一过手分量肯定会减少半成。前来帮忙的几个亲兵对此十分不满忍不住私下偷偷嘀咕。而旭子连经数番波折类似事情见得多了心态早已平和非但不愿意与杨主薄较真儿反而劝告周醒等人尽量视而不见免得杨大人拿起来觉得脸上尴尬。
“这位杨大人也辛苦偶尔吃点拿点算不啥。你们装没看见就行了况且他又不是为自己一个人拿!”看着几个心腹愤愤不平的脸色李旭笑着安慰。这些弟兄们都是他从郡兵中亲自挑选出来的个个身手敏捷处事机灵。还有一点也很对旭子的脾气那就是这些弟兄个个都善良而淳朴一如当日初入军中的他本人。
旭子不想苛责杨元让等人的操守问题以免引得地方文武不睦。况且有皇帝陛下向百官索要贿赂的先例在又怎能要求百官廉洁奉公?但有些话他又不能说的太明白纵使对着最信任的人也要多少做些防备。吃一次亏学一次乖在一次次碰撞与摔跤的过程中旭子已经变得越来越机警。
但这个和稀泥的态度无法令大伙满意。特别是亲兵队正周醒。此人天生就有幅耿直脾气否则也不会当日被罗士信和秦叔宝等人的几句对话所激愤而从军。“可他们都是朝廷命官啊每月大把俸禄拿着!”周醒梗着脖颈与主将顶嘴。当时李旭初到齐郡麾下正缺得力人手所以把他调到了身边来。也正因为比其他人多了一层关系周醒在李旭面前素无太多忌惮几乎是有什么话就说什么。
“朝廷的俸禄其实不高。他们平素应酬又多!不像咱们整天除了军营哪里也不去!”旭子笑了笑摇头。他喜欢周醒这种直心肠的秉性因为这样他身边才不会再出现一个张秀。但周醒“可能”需要慢慢适应用官员的眼光看待官员而不是永远站在百姓的角度。
以普通人的角度来看朝廷给官员的俸禄不算太低。一郡主薄官居正五品年俸折米两百石。这可是一万八千多斤米足够小户人家吃上二十年!但官居高位者需求往往也高。在官言官他们需要养奴、置婢、买地生财上下打点所以两百石米实在不经几番折腾。
况且有能白拿的钱不拿岂不是太鹤立鸡群?在旭子经历的官场生涯中像杨元让这种贪且能为朝廷和百姓作些实事儿的已经是当中翘楚。若换了那些既贪又无能的主儿种种行为更是让人头大三尺。
不做事但不耽误他们给人鸡蛋里挑骨头。无中生有栽赃陷害反正大伙有的是时间。你若想不开子辩几句就是不谦虚不懂得尊重同僚后续的一大堆砖头菜叶肯定不间断地飞过来。
“可他们读了那么多书啊!背起圣人之言来都是一套一套的!怎能比街头小贩还贪心还无耻!”周醒本来还想说这些人的官俸已经够吓人了想想自家将军也是高官中的一员话到嘴巴又转了方向。他决定攻击范围只针对文职把所有武将排除在了被指责区域之外。
但是他的话立刻引起了其余两个亲兵队正的不满二人一个叫赵威一个叫方重都是本地的小生意人出身。买卖实在做不下去了才到军中谋一口饭吃。
“读书人就身份贵了么?那是他们自己吹。什么廉洁奉公嘴巴上说说而已。真的有了向自己荷包中搂钱的机会还不是什么都忘到了脑门后?”赵威一边拔拉着算筹一边反驳。“还不如我们这些做生意的好歹知道称盘杆上三颗星什么叫缺福折寿什么叫损禄!”(注2)
“就是书本上的话都是要求别人的。让他们拿来要求自己他们才不干呢。你还别不服气我见过几个读书的把圣人言语背得滚瓜烂熟却一点做人的道理都不懂。当面义正词严背地里做得却全是禽兽事还把别人当瞎子仿佛谁也看不出他们的底细来!”方重的话也不慢与赵威一左一右把周醒挤兑到了墙角里。
“话不能这么说读书人里也有不少讲良心的!”周醒见大伙的攻击范围无限扩大急得冲两位同僚直眨巴眼睛。当着主将的面牢骚没关系跟李将军这么久了大伙都知道他是个肯包容的好上司。但李将军当年据说也是个读书人两个兄弟这么骂可是把将军大人也捎带了进去。
“怎么了没词了吧!要我说这人品好坏与读书读什么书关系不大。”赵威见周醒光眨巴眼睛不说话禁不住有些得意洋洋。
忽然他意识到周醒的举止好像带着某种暗示的意味。转过头去看见李郎将已经踱到自己身边脸上笑容时隐时现。
“郎将大人我们不不是说你!”赵威和方重异口同声道。
“读书么?呵呵你不是也读过么。干活干活晚上周队正带大伙去喝酒。所有花销也算在这次庆功宴的费用里!”旭子笑了笑转身走开。
亲兵们的话虽然偏激却未必全是错。有时候看着笑闹的他们李旭就像看着自己的过去。一味地单纯而善良不能容忍污浊也不懂得阴谋诡计。总以为世界像字间的空行一样干净事实上踏入官场后先需要适应的便是其中污浊。
不适应你就不可能有所作为甚至被踢出局。就像眼下即将到来的这场盛宴宾主之间的心思都未必在吃饭上可你还必须准备得隆重周到尽量让来者宾至如归。因为只有那样你才能从对方手里挖出自己想要的东西。虽然最后的理由都冠冕堂皇本质上不过两个字交易。
而交易便要付出代价因此旭子决定主动与来护儿修好。他与宇文家族的关系已经不可弥和得罪不得罪对方结果都是一个样。而来大将军和宇文将军势不两立二人之间那条看不见的夹缝未必不是新人出头的机会。
也许是因为舟车劳顿的缘故来护儿的神色显得极为疲惫。随同他前来赴宴的将领们大多如此一个个满脸晦气。只有水军长史崔君肃衣着光鲜顾盼之间隐隐透着几分志得意满。
大伙分宾主依序落座老太守裴操之第一个举起了酒。“数年之耻一朝得雪。有此结果我想当年那三十万英魂亦得以安息了。下官这里无以为敬但请来将军满饮此杯!”他素来善祷善颂祝酒辞虽然短却听得人豪情顿生。
“但请来将军满饮此杯!”一干齐郡文武纷纷举盏齐眉遥相致敬。来护儿推脱不得只好举起酒盏与众人同饮。酒入口前他却幽幽地叹了口气仿佛有无数愤恨都硬压在胸口没有机会可以宣泄出来。众人以为他要讲几句场面话他却又没了下文端起酒一口闷了干净。
这可不是旭子印象中的来老将军模样。记得在虎牢关前老将军对所有人都是一幅笑模样笑着笑着就把别人算计了进去顺带着狠狠“抽”宇文述一个大耳光。要说放眼整个大隋谁会让来护儿吃瘪恐怕除了皇上就是六大世家了。可眼下是领兵在外?谁有那么大本事让他心中有苦说不出来。
正费心思揣测对方心思时通守张须陀又举起了第二盏酒。张老将军贺得是全体东征将士平安凯旋亦让客人找不出理由拒绝。来护儿又干了个底朝天却不举盏回敬黑着脸自顾对着一几菜肴猛嚼。
如此一来酒宴的气氛就难免尴尬了。张须陀将头偏向李旭用目光示意他上前跟对方絮絮旧拉近一下宾主之间的关系。没等李旭捧着酒盏起身对面次席上兵部侍郎水师长史崔君肃抢先跳了出来。
“此番上蒙大隋国运兴隆陛下运筹帷幄。下依将士用命文武齐心。终于令高元小儿束手大隋国威重扬……。”
他细声细气的还带着几分公鸭嗓。虽然话说得平平仄仄如诗一般上口却着实听得众人浑身不舒服。齐郡诸君还勉强能赔起笑脸随同来护儿等人一同前来的几位将领却全低下了头从耳朵到脖颈全部变成了青黑色。
看来问题就出在这位崔大人身上了不知道此人出身于河间崔氏还是清河崔氏靠着谁家的门荫混入了兵部?李旭仔细一观察对面众人的脸色便知道来护儿等武将与文官出身的崔君肃起了嫌隙。凭着自身地位和第一次辽东之战留下的强烈印象本能地他选择了维护武将们的利益。因此举起面前的酒盏笑着打断了崔君肃的罗嗦。
“可惜末将无福未能亲睹诸位将军风采。谨以此酒为诸为将军一洗胄上征尘!”
“不敢不敢。比起李郎将当年虎牢关前英姿我等此番皆是徒劳无功!”来护儿见李旭起身给自己敬酒勉强恢复了一点兴致笑着回答。
“可惜李将军没赶上这次东征。陛下以仁德服人推圣恩于化外…….”借着众人的话头崔君肃再次插言。
“是啊家父生前亦常常向我辈说起李将军力挽狂澜之勇。说你三破敌阵于数万敌军之前高呼展旗当场敌我将士近四十万无人不为之神夺!”坐在客人末的一名年青周姓武将亦举起酒盏来遥向李旭回敬。
照常理在来护儿、崔君肃等上司没回应前坐在他那个位置上的人是没有资格向主人答谢的。但偏偏今天的事情怪水师大总管没说话前长史先露了脸。所以后生晚辈不讲究次序也不能完全算做失礼了。
齐郡众文武暗自心道不妙大伙热情宴客却没想到站到了一个大漩涡边。眼看着水师中文职武将钩心斗角做主人的搭腔也不是不打腔更麻烦。仿佛走进了一个忘记留门的空房子怎么走都行不通。
裴操之暗暗向李旭使眼色示意他尽量维护好漩涡中的双方。旭子轻轻向老太守点点头然后举起面前的酒盏来向周姓武将回应道:“令尊可是周法尚周老将军当年李某有幸曾和老将军并肩作战没想到不过一载”他顿了顿故意用低沉的语调出一声长叹“唉愿他得知我大隋最终让高句丽臣服的消息心怀大慰。这盏酒敬周老将军和诸位在天上关注着我大隋的先辈!”
“敬周老将军和在天上关注着我大隋的先辈。”众人皆正色回应。
酒宴前宾主寒暄时来护儿曾经向大伙介绍过周姓武将的家世。此人名叫周绍范是水师副都督周法尚将军的幼子。大伙听了也只把姓周的当成了一个借父辈余荫去军中混资历的世家子弟而已根本没多加以关注。此时听闻周法尚将军已经亡故不觉对少年人多看了几眼。话题也自然而然地从征服高丽之功转到了对周老将军的追思中来。把个崔君肃急得心中如有数千只蚂蚁在爬偏偏却插不上话表不得自家功劳。想找个机会做此间主人的行事又附和人之常情他一个大活人跟死人争风吃醋龌龊心思的确有些上不得台面。
“此番出师之前周贤弟已经染恙却坚持送我到海边。来某至今仍记得他的遗言句句如刀!崔大人你当日也在可否将周将军的话转述一次?”跟大伙聊了一会有关周法尚将军的往事来护儿摇头叹息。
崔君肃正急得心痒难搔终于等来了表现的机会怎肯轻易放过。当即站直了身躯正色说道:“崔某怎会忘记。周老将军有云:‘吾再临沧海未能利涉时不我与将辞人世。立志不果命也如何’”
说罢四下拱手以期众人能称赞自己强的记忆力。却现整个大厅鸦雀无声主人和客人都举起了酒盏对着天空中的英魂遥遥相敬。
壮志未酬远在天外的那些英魂他们对着今天的尴尬结果能瞑目么?
注1:白钱杨广即位后所铸之钱因为含铜比例大幅度降低所以在民间信誉远不如其父所铸肉好钱。
注2:中国式称称杆最前方有三颗星依次代表福、寿、禄提醒商人不得短斤少两。
第五章 诺言 (四 上)
一场洗尘接风酒居然吃出了几分壮志未酬的悲愤味道来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咀嚼着周法尚老将军临终遗言宾主双方都没了把盏言欢互相吹捧的兴致。闷闷地又继续了小半个时辰来护儿借口不胜酒力率先告退。其他水军将士见主帅告辞也纷纷起身离席。
崔君肃本想找机会再吹嘘几句听众却走*光了只好悻悻作罢。老太守裴操之怕他感觉郁闷私下邀请他带着军中文职来日去登山赏景。崔君肃听后大喜过望没口子应承下来把整晚上的不快登时忘到了耳根子后。
第二天水师在齐郡停留一日。裴操之带着文人们自去登高李旭亦在自己家中摆了桌酒邀请几个故人前来小聚。因为打着家宴的名义所以他请了来护儿、周绍范和另一位曾在虎牢关之战中有过一面之缘的老将军冯慈明三位其他无关人等一概不在受邀之列。而齐郡这边旭子也只叫了罗士信、张须陀相陪。
众人都是武将说起话来无拘无束气氛比昨日融洽十倍。酒酣耳熟后张须陀问及此番征辽的具体经过。来护儿叹了口气说道:“哪是什么凯旋班师啊也就是为了不坠陛下声名我才腆着老脸在你们几位面前夸功。那高句丽分明又使了一次缓兵之计可恨虞世基、裴寂等人无目居然连这点小把戏都看不出来!”
“恐怕无目的不止是虞世基、裴寂几个宠臣吧!”众人心里暗道却谁也不便宣之于口。皇帝陛下喜欢在外人面前装圣人这是大伙都知道的事实。当年他为了制造万国来朝的假象邀请西域诸胡来大隋观灯一路上吃饭、住店皆不准百姓收钱弄得沿途诸郡怨声载道。第一次征讨高丽也是他听信一干文臣妄言想凭着威吓兵不血刃结果错过了最佳战机弄得数十万精锐不得还乡。
“我本想来一次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先擒了高元那无耻小贼再向陛下请罪。无奈崔君肃这斯以诸将身家性命相威胁弄得大军士气涣散唉!”来护儿以用拍案遗憾之情溢于言表。
“都是崔君肃这厮误事!别的本事没有拍权臣马屁以官威欺压同僚的招术却高明得很!”老将军冯慈明亦恨恨地在一旁帮腔。昨日李旭借着和周绍基的叙旧的幌子狠狠地给崔君肃吃了一个瘪。此举令一干水师将领大觉痛快。所以今天不用对方问冯慈明就主动把众将如何被迫从前往平壤的途中撤军如何与崔君肃结怨的过程一一道出。
原来经过连续两年战争特别是去年大隋武将们所执行的那种摧毁策略后高句丽国亦疲敝异常兵马战斗力大不如前。是以此番水师在毕奢城外登6几乎是以催枯拉朽之势一举拿下了这座高句丽经营了多年的重镇。高元小丑连续调兵来战都被大伙一鼓而破之。正当水师将士准备一股作气拿下平壤的时候偏偏皇帝陛下的圣旨从辽东城外送来了。
众朝臣经过商议居然准许了高句丽国请和!命令自见到圣旨之时起三军将士不可再继续向高句丽境内深入必须奏凯班师。
来护儿将军与高句丽人交手多次深知其狼子野心。因此不肯奉旨召集弟兄们说道:算上这一次我们已经第三次兵临平壤城下了。如果还打不下该城此辱这辈子也无法洗雪。一路上高句丽人的疲敝模样大伙也看到了只要你我再加一把劲儿肯定能将高元小丑捉到挖出他的心肝来祭拜我大隋三十万冤死的孤魂。
众将皆曰:诺!欲战决。长史崔君肃却跳出来指责来护儿不尊圣旨有违人臣之道。
来护儿说不过他怒曰: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况且陛下也不知道水师已经胜券在握!
崔君肃明明不知兵却摆出一幅高高在上的架势对众将呵斥道:“如果你们敢听从来将军的命令不肯奉旨。我今天一定把诸位眼中只有将军没有皇上的举动报告上去。打下平壤大伙未必有功。一旦战败的结果你们的家人绝对担当不起!”
当场就有几名脾气暴躁的武将跳起来对崔君肃报以老拳。但大伙气出够了却担不起造反的污名本来高昂的士气瞬间降到了最低点。如此即便将军们有心再战也失去了必胜的把握。只好听从了崔君肃的建议掉头撤军。
“他***这个误事的狗官!”没等周绍范将话说完罗士信气得一拍桌案破口大骂。“这狗娘养的岂是什么忠君体国分明是不知武事却喜欢瞎指挥。”
他力气甚大一拍之下将自己面前的整个小几都拍塌了下去。瓜果、菜肴洒了一地。李旭见状赶紧喊仆人进来将地面收拾了重新换过一张小几摆于罗士信面前。
罗士信自知失态陪着笑脸向大伙解释:“嘿嘿几位大人别见怪。在下听着这些无赖文人的举止就心烦方才一时冲动了请诸位大人多多包涵!”
“罗督尉乃性情之人何罪之有。”来护儿摆摆手笑着说道。被罗士信这么一打岔他的心情反而好了许多愚闷之气也随着那几句狗官的骂声平了不少。举起酒盏向罗士信微笑至意:“久闻罗督尉少年英雄今日一见果然豪情盖世。老夫敬你一杯多谢你替我骂出了不愿骂的话!”
“愿与来老将军同饮。士信虽无福追随麾下但亦常闻将军大名。”罗士信举盏相还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宾主双方又举盏互敬气氛愈融洽。席间仔细议论起三次东征得失现居然有两次都是误在一群不知兵却喜欢对武事横插一脚的文人身上。“我原来以为读书读多了自然会长见识。谁知道有时候书读多了反而会把眼界读得越来越窄!”罗士信胆子大信口非议。
“恐怕读窄的不仅仅是眼界有些人心胸也给读得窄了。”周绍基苦笑着摇头愤愤地说起另一段令人义愤的经历。
彼此意见不合在武将之中是很常见的事情。大伙争论之时各抒己见争论过后也就罢了哪怕接下来生的事情证明自己的论断完全正确谁都拉不下脸来以最初的言论居功。偏偏那位崔长史不然自从舰队从东莱登6起无论走到哪他都要拿班师的英明决定吹嘘一番。吹完了陛下圣明就自吹敢于直言众人皆醉之时就他一人独醒。弄得大伙避之不及吃饭时无人愿与他相邻。此人却浑然不觉自谓曲高和寡光彩让众人不敢仰望。
“嗨这种人天生就是出来惹人厌的实在不值得我辈较真儿。你别理睬他他的兴致自然就淡了。”旭子又给众人敬了一轮酒笑着安慰。
刚才罗士信拍案骂娘时他一直含笑不语。事后大伙议论东征他亦听得时候多说话的时候少。此刻偶一言却大有道理。不但让来护儿等人听着顺耳还点出了对付无聊者的最实用招术。
置之不理!某些人的招术就是为了给你增加困惑你表现得越在意他笑得越开心。如果面对流言和非议如风过耳那些包藏着祸心的嗡嗡声还能收到什么效果呢?这是旭子在前些日子流言四起时自己感悟出来的人生真谛。未必很强势却极为有效。
“为李郎将此言干一杯!”来护儿若有所悟大笑着建议。他平素的确有些固执但绝非刚愎自用之徒。近日来却被崔君肃这无耻的家伙给描述得就像一个不分轻重的莽夫蠢材般下作。偏偏以他一军主帅的身份无法和这文人较真儿。如果与姓崔的翻脸过后此人一定会说:看我说中了吧。他恼羞成怒了!
因此来护儿满腔愚昧无处宣泄只能在人少的场合偶尔借酒劲撒撒疯。李旭的话虽然未必是有心而言却无疑起到了一语惊醒梦中人的作用。以来护儿本人在军中的身份、地位再来十个姓崔的也动摇不了。如果他过于执着了对方的言语反而会成就了此人的声名。到时候人嘴两张皮千传万传后还说不定把事实歪曲到哪般模样。
“干杯为李郎将之悟!”张须陀举起眼前酒盏笑着响应。旭子在变老将军明显地感觉到了其中变化。如果说以前的李旭是块好钢却失于脆硬。最近这块钢却好像被人淬了火表面上坚硬依旧内部却弹性宛然。
“李郎将已经有了家室吧!”来护儿也感觉到了今天的李旭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大不相同。放下酒盏后笑着相询。以前的旭子就像他手中那把黑刀即便刻意掩饰依旧锋芒毕露。而现在他却仿佛被藏进了鞘里变得更含蓄更稳重。
这种情况通常会生在大多数男人成亲之后有了女人不仅仅意味着生活中多了一份幸福还意味着他们肩头又多了一份责任。
“刚刚纳了一房妾。”李旭点点头微笑着回应。作为正处于幸福之中的男人他喜欢把幸福与所有人分享。
“怪不得此番与将军重遇给老夫的感觉大不相同!”来护儿大笑再次命人将面前的酒盏斟满。
“怪不得怪不得!”张须陀亦笑高高地举起的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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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诺言 (四 中)
“当日听闻李郎将径自挂冠而去把一帮辛辛苦苦带出来的弟兄白白便宜了宇文家的那个小子老夫还为你愤愤不平。没想到你居然因祸得福不但在此成了家人看上去也长大了不少!”喝罢新一轮酒来护儿笑着夸赞。
他今年已经六十开外所以用长者口吻对旭子说话并无不妥。虽然二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像此时显出来的那么亲近。并且当日李旭之所以被宇文述逼迫他亦要负很大责任。
李旭微笑着举杯眼神明澈而平静。“宇文士及才能本来是我十倍许国公命令晚辈将雄武营交由他来掌管也在情理之中。晚辈只是遗憾当时走得匆忙未来得及向老将军辞行也没机会看到老将军在皇天原威一日破敌三阵!”
“什么威啊小子真会哄老夫高兴。杨玄感麾下的精锐就是李子通带得那几万人虎牢关下一战都被你收拾光了。我们后来再追上去不过是拣些软柿子捏而已想不胜都不容易!”来护儿看着李旭的眼睛笑着说道。对方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平静让他感到惊奇自己像对方这个年龄的时候心态绝对不可能做到如此平和。
如果一年前有人这样夸他旭子会将此人引为知己。但现在通过与张须陀等人相处他已经学会了将荣誉给所有关联者分享。共享利益则共享危险。“老将军过谦了当日之战晚辈只是运气好拣了个大便宜而已。几位老将军指挥若定才是最终获胜的关键!”
“便宜这种便宜怎么别人没勇气上去拣?”来护儿大声否认。“你会认为一口气击溃我右御卫、右武候两路兵马的敌军是个大便宜么?”他偏过头向周绍基追问。在麾下的动作中他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张老将军罗督尉呢你们能想象出来当日的情形有多危急么?”来护儿将目光看向对面继续追问。
“不清楚李郎将为人低调从没提起过虎牢关之战的具体情况!”罗士信笑着起哄。张须陀则轻轻摇头。相处半年多来他二人从没听旭子说过虎牢关之战的详情。偶尔大家根据一些传言找旭子核实对方的答案也总是言简意赅。
来护儿今天有心抬举旭子喝了一大口酒慢慢向众人讲述起了虎牢关一战的整个过程。有道是花花轿子众人抬冯慈明、周绍基听出来护儿有向李旭脸上贴金的打算也跟着在旁边你一言我一语的帮腔。三人添油加醋把雄武营对战局的作用以及李旭的英勇夸大了足足十倍。从李子雄接连击破右武侯和右御卫的突然一直说到大隋中军被对方死士缠住局势濒临失控的危险。仿佛没有旭子虎牢关一战朝廷的三十万大军就要全军覆灭一般。只听得张、罗二人频频举杯大呼过瘾恨不得自己身临其境亲眼目睹同伴昔日的风采。
旭子知道今晚贵客是故意给自己这个主人长脸所以干脆捧着酒盏专心地做一个听众。直到来护儿说完了虎牢关之战把话题又转到了宇文述父子狼狈为奸排斥贤才的时候他才放下酒杯笑着拦了一句:“今日难得与老将军重逢过去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就没必要提了。况且若没有当日之误我也没机会到张老将军麾下做事并能结识这么多好弟兄!”
他记得自己刚刚被宇文述设计从雄武营赶走时的心情是多么愤懑和彷徨。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时隔将近一年那段不快的回忆已经被岁月冲得很淡。如今再提起雄武营的弟兄来旭子心中更多记得的是彼此之间的生死友情。甚至对张秀和宇文士及两个凉薄的家伙他心中亦没有多少嫉恨。自己犯了年少无知不懂得防备的错吃了亏学了乖这已经足够。人不能永远活在怨恨中更没有必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折磨自己。
“小子几乎都快荣辱不惊了!”来护儿偷眼看李旭的表现心中暗暗纳罕。他不知道李旭性子生来就有几分随和所以对年青人的定力愈佩服。换做别人受了李旭去年那种委屈不怀恨个十年八载绝不会罢休。而来护儿看过的所有年青人当中如果有人曾经立下过旭子去年那种战功恐怕要在酒桌上夸耀一辈子。
这个少年人值得自己拉拢。来护儿笑着在心中做出决定。李渊这个人有眼光宇文述的眼光也不差。但他们还是把少年人看得低了如此人物又何必非纳他入家族。关键时刻扶他一把日后回报必将是付出的十倍。
他把头转向张须陀暗自羡慕对方的好运气凭空拣了一个得意臂膀回来。却看到张须陀举盏大笑满脸得意。“的确如此若非宇文述弄权咱们哪有没机会于此相聚!来来来且干了这杯庆贺老天眷顾能得今日之欢。”
“干!”大伙哄笑着举盏。
酒越喝越投缘话题也越说越广。从辽东扯到河南又从河南扯到洛阳当旭子问及雄武营近况来护儿想了想回答:“他们这次征辽与我走得不是一路但我听人说在大军初渡辽河时雄武营曾经数度击溃高句丽人的反击。陛下对弟兄们的勇悍大加赞赏还在群臣面前提起你说诸将若能都像你一样用心治军辽东旦夕可定!”
“陛下居然提起我?”李旭平静的声音终于生了一些变化惊诧地追问。他没想到杨广依然能记得起自己的名字。在他的推测中心思多变的皇帝陛下早已将他这个将军忘干净了根本不会想起当日命令他来齐郡之前所许下的承诺。
“是啊陛下对你可赏识得紧呢。他曾当着群臣面说如果你不是因为忙于剿匪脱不开身定能率领雄武营建立更多功业!”冯慈明老将军笑着为来护儿的话提供佐证“犬子就在陛下身边做侍卫家书中曾经提到过此事羡慕不止!”
听完冯慈明的话李旭的感觉更为惊诧。“可今年匪患爆是三月份的事在今年头两个月我根本没接到过兵部的调令?”
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导致自己错失了最后一次前往辽东的机会?谁这么大胆子敢在陛下面前说假话谁又敢捏造地方匪患的事实?旭子瞪大眼睛用目光四下追问。他现张须陀、罗士信二人双眼中亦写满了惊诧周绍基的眼神很迷茫冯慈明老将军的眼神很犹豫而来护儿老将军的眼神则被怒意所充满。
“这帮蠹贼居然胆敢欺君!”明白过来事情真相的来老将军咬牙切齿地骂道。有人不想让李郎将返回内府军所以刻意多捏造了一场匪患出来。如此兵部就可以不给李旭下调令而得不到朝廷军令的李旭也不敢擅自离开齐郡主动到陛下面前请缨。
“你莫为此事烦恼这回班师老夫一定在陛下面前替你把事实真相说个清楚!”望着李旭又惊又撼脸色来护儿大声安慰道。“定是某些人怕你重回雄武营分了他家的兵权。某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出头宁可耽误国家大事也要照顾自己的私心!”
是宇文述搞的鬼!张须陀将目光转向冯慈明从对方暗示里他得到了肯定答案。大伙没有像来护儿一样的地位不敢公然替李旭鸣不平言语之间却带上了几分对自家弟兄的回护意味。
“老夫别的事情做不到你立了多少战功为地方做了多少好事却一笔一笔记得清楚。也一笔一笔向朝廷汇报得明白。在这里未必不如你去府兵中受人的鸟气!”张须陀举起酒杯大声安慰。
“李将军莫恼眼下烽烟四起你在齐郡一样可报效朝廷替陛下分忧!”冯慈明举起酒盏来向李旭劝道。
“是啊以李郎将之才前程又岂会几个小人所挡!”周绍基亦举盏向李旭表示同情。
一股淡淡的暖流淌过心底旭子知道大伙都关心着自己。他笑着将面前的酒喝干在举起酒盏的同时亦将刚才表现出来的所有不快硬吞落肚。‘宇文家的人这样做就是为了让你困扰。’他记得自己刚才安慰来护儿的话也知道属于自己的唯一的应对方式。
“张通守说得好你在这里一样建功立业。”来护儿说话的声音很大几乎在向所有人宣布“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提出来老夫只要能做到肯定倾力相帮。咱们爷两个就争这一口气绝不让那些暗地里给你使绊的人得了逞!”
“多谢老将军提携!”李旭站起身再度向来护儿施礼。对方这样说等于公开地在表态。在共同对付宇文家族这个敌人上彼此是天生的盟友。旭子自知没有与来家联手的实力但眼前却是一个完成张须陀所托的绝佳机会。
“晚辈亦愿意留在齐郡剿灭周边残匪以报陛下厚爱和几位将军抬举!”他皱了皱眉头脸上露出了几分为难之色“但眼下最大的麻烦是麾下弟兄们没有甲杖可用每每临战全凭一腔血勇来支撑。让晚辈这个为将的亦不忍心放手一博无奈错过了许多平乱战机!”
第五章 诺言 (四 下)
听到李旭的要求来护儿禁不住一楞。他今天之所以肯赏光来一个后生晚辈家中赴宴并且于席间一再赞赏主人的勇猛就是看中对方的日后展前途想把彼此之间的关系拉近一些以便将来让自己的家族和子孙在需要时能多一道助力。
以对方目前的地位和境遇来看这实在是雪中送炭的恩德别人做梦亦求不来。没想到李旭非但不懂得感恩还趁机提出了如此无理的要求。
大隋朝虽然不禁民间拥有短刃和铠甲但寻常市井之间的东西怎及得上先皇在世时统一监造的那些精良?近几年国力日疲因此兵部对铠甲器杖管理甚紧百具以上出入皆有记录可查。武将如果私自将兵器送人肯定会被言官弹劾。那是国之重器岂是为将者可以私相授受的?
来护儿有心拒绝这个无理要求但方才的话又说得实在太满刚拍完胸脯对方把手出来了又立即缩头的话未免有些下不来台。
“这事莫非很令来老将军为难么?若是如此就当晚辈说了一句醉话!”李旭见来护儿半晌无语笑了笑举杯赔罪。
来护儿的犹豫让他很纳闷旭子清楚地记得当日雄武营前去辽东接应宇文述之时宇文士及轻易地就弄到了数千条长槊上万匹战马。来护儿在军中势力虽然不如宇文述强但其本人出马总比宇文士及面子大吧!怎么会如此没担当?
“此事说难也不难但牵涉到的关系太多太复杂!”来护儿放下酒盏郑重回答。他是个老于世故的人仔细一想就明白了素来持重的旭子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不通清理。“来某不瞒诸位如果李郎将眼下带得还是雄武营甭说几百套铠甲兵刃就是把数万兵士重新武装一遍老夫也能做得了这个主儿。但雄武营好歹是府兵郡兵却属于地方……”
“如此真是我等唐突了。来将军勿怪李郎将和我也是忧心时局一时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一层关系!”张须陀本来满怀期待听到来护儿如此一说赶紧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向来护儿讨要铠甲的馊主意是他向旭子提出来的齐郡没有足够的良匠和资材的确无法打造出两万士兵的装备。而朝廷又不肯给地方调拨逼不得以他才出此下策。
“兵部那些鸟人做得什么事儿啊?本为替国家出力却逼得你我私下绸缪!嗨!”水师副总管冯慈明装做出幅生气的模样将酒杯向案上一顿咚咚有声。
此刻最好的选择就是转移话题。大伙趁着酒劲儿骂骂兵部的文官算不得什么大错也避免了宾主双方的尴尬。
李旭却不能体味到老将军的好心站起身狂灌了自己一盏酒后红着脸道:“是晚辈考虑不周给诸位添麻烦了!该罚该罚!”说罢他又自己狂灌了自己一大杯。此刻他心中堆满了歉意。本来想替地方尽点心的谁知道自己的力量居然如此弱小连一点好处也讨要不来。
见到李旭诚心道歉来护儿等人也甚觉无趣。今天大伙本来喝得很尽兴的居然为些与私人利益不相干的事情搅了局!沉吟了一下来老将军试探着说道:“本帅这次跨海东征倒是缴获了一批高句丽人的甲杖虽然有些残破了修一修也能凑合着用。只是长史崔君肃眼睛一直盯得紧…….”
“崔大人和几位随军文官都被裴太守请去登山赏秋了他们这些读书人饮酒作赋的兴致一上来肯定什么都顾不得!”张须陀听来护儿露出口风立刻紧紧跟上。
关于饮酒做赋里边还包含着什么调调宾主双方都心照不宣。以裴操之的做事之能他如果想让崔君肃等圣人门下对齐郡接下来生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无数个好办法可用。至少今天赏秋的人临下山时都能得到一份丰厚的润笔虽然大伙在山上未必写过一个字!
“那好后天大军拔营时我将那些缴获来的累赘放下交由你齐郡处理吧。还有一些损坏了的兵器铠甲张通守和李郎将如果不嫌弃就一并收了暂时寄放于你们两位手中待朝廷需要时再行归还!”来护儿见齐郡上下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点点头做出最后决定。
“多谢来老将军成全!”张须陀、李旭、罗士信再度举杯向大方的贵客致谢。
宾主同时大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李旭趁机命人拿来三份“薄礼”算做庆贺三位故人凯旋。来护儿看也不看直接交给身后的亲卫收了。
趁着酒兴来护儿问起李旭到齐郡之后的情况。张须陀把旭子到来后的几次恶战的过程如实说描述了一番。他说话不喜欢添油加醋但平平淡淡中自带一分真实感。在座三位贵客都是武将听到当时敌我双方大致情况便能猜到现场到底是一番什么光景。当听闻李旭、秦叔宝、罗士信和独孤林四人只带了一千骑兵便敢偷袭十万叛贼时不觉对四人的勇气大为佩服。
“那位独孤督尉可是柱国大将军独孤信的兄弟?”冯慈明听到张须陀提及一个自己熟悉的名字惊问。
“正是当初他自告奋勇来投军我还以他面孔生得细嫩差点没赶走了他!”张须陀笑着回答“还有罗士信也差点被我赶出了大营。好在他们两个性子倔没被我三言两语给说没了信心!”
那是数年前的故事了当时乱匪像星星点点的火苗般刚刚于野外露出头来。各郡奉命重整郡兵张须陀亦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贴出了招募英杰告示。结果第一天来了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衣着光鲜言谈桀骜。张须陀不愿意接受以兵法、武技相考。没想到对方居然文武双全不但把所有问题答得头头是道还在马上与秦叔宝打了足足二十个照面。张须陀大喜摆宴庆贺本以为自己的好运就此结束结果第二天又有一个十四岁的小毛孩子前来投军。
有了头一天的经验老将军不敢慢待他只是以年龄小为理由笑着劝他回家。小毛孩却不肯自言姓罗名士信武艺精熟足可为将。张须陀见他说得有趣命人抬来一重一轻两个石锁让他拎能拎着任何一个围校场走半圈便可入伍。罗士信却一手一个将训练士卒用的五十斤和三十斤的石锁同时提了当双锤挥舞着在校场上耍了一整圈。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老夫即便再年青二十岁也没这般膂力!”来护儿笑着评价。然后将目光看向李旭问道:“李郎将从军时也不到十伍岁吧?”
“晚辈比罗督尉大上十几个月!当年已经十五。他和独孤督尉两个都比晚辈年龄小但本事都比晚辈高许多!”李旭笑了笑十分谦虚地回答。
“也别那么说若论用兵能力和骑射之术我们两个加在一起也未必敌得上你一个!”罗士信听李旭如此自谦赶紧出言否认。在旭子初到齐郡时他们几个地方将领的确起过与其一争高下的念头。大伙都是年青人都名声在外难免彼此不服气。可经历过数次并肩战斗之后这种好胜心慢慢变成了彼此之间的钦佩。人各有所长不可能样样都比别人强了。能看到其他人的长处并与对方互相学习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强者。
“他们几个差不多就是我这个老骨头没什么本事还腆着脸赖在通守的位置上不走!”张须陀笑着说道。麾下几个年青人能互敬互爱让他这个当通守的在客人面前非常有脸面。
“通守大人过谦了!有道是荐贤者贤于贤通守大人不但能挖掘到这么多当世英才而且能知人善用又岂是碌碌无为之辈?”来护儿笑着冲张须陀举盏。
“是啊通守大人麾下有如此多良将何愁匪患不平!”周绍基亦笑着相劝。
“如果光一个齐郡我倒不愁。陛下许我齐郡郡兵越境击贼但四面八方却没有一个郡无匪患存在!”提到匪患张须陀轻轻摇头脸上的表情些许有些无奈。
几位客人都来自东都对地方匪患情况略有耳闻却没想到其已经激烈至令张须陀这个名将愁的地步。放下酒盏细问张须陀掰着手指头将王薄、霍小汉、吕明星、帅仁泰、左孝友等贼的实力大小一一道出。这些巨匪任何一人麾下都有十万余众最近还隐隐有了互相勾结之势。导致郡兵们尾难兼顾出击其中任何一个都不得不提防有人趁机攻打自己的老巢。
“更厉害的是瓦岗军人数虽然不多战斗力却非常强悍!”罗士信在一旁大声补充。
“瓦岗军不是只有一万余众么?”老将军冯慈明惊问。他听说过这支有义贼之名的队伍。该哨响马就活动在距离洛阳不远的东郡经常出兵抢劫永济渠上向东都运送物资的官船每次都是捞一票就远遁朝廷几度派兵去剿每次都追不上他们的脚步。
“依末将浅见眼下各地乱匪人数虽多却都是些乌合之众。只要朝廷肯用心去剿早晚都可尽灭之。只有瓦岗军军纪严明号令整齐今后有可能会是我辈劲敌!”李旭见众人说得热闹亦放下酒盏加入了讨论。
“李郎将如此推崇瓦岗军莫非已经与贼军交过手?”来护儿没想到还有连李旭都佩服不止的贼军瞪大了眼睛追问。
“两个多月前在泰山脚下交了一次手当时我方有骑兵一千其中两百重甲。瓦岗军有四千步卒轻骑百余。”李旭点点头非常郑重地回答。他希望自己的话能引起来护儿等人的注意力并将这种情况如实汇报给朝廷。以徐茂功的本事如果朝廷掉以轻心派一个不会打仗的庸才去对付他恐怕是白白给瓦岗军送铠甲器械。
“结果如何?”冯慈明老将军关切地问。“你等曾经带着一千骑兵破贼十万对上四千瓦岗军难道会输了么?”
他不敢相信这个推断如果事实真的如此朝廷的确需要派重兵去对付了。东平距离洛阳不过三百余里瓦岗军如果图谋不轨旦夕之间便可杀到东都城下。
“结果打了个平手。”李旭摇头轻叹。“我军损失骑兵近四百杀敌杀敌估计是同样的数!”
以四百骑兵只换回了对方四百步卒这种结果其实已经是大败亏输了。况且这伙骑兵当中还有李旭、罗士信、秦叔宝和独孤林四个名将。那独孤林的本事到底怎样来护儿等人心里不清楚但罗士信和秦叔宝可都是陛下曾经亲自命人画了像交与群臣传看的。
想到这几位客人不约而同地追问道:“对方领兵者何人?李郎将知道么?”
“有几个好手一人叫程知节武艺不在秦督尉之下。一人叫单雄信与我打了个平手!”不待李旭说话罗士信抢先回答道。“但二者都不是其中最厉害的。居中调度掌控全局那个家伙叫徐茂功指挥有方用兵严谨为人阴狠毒辣为了达到目的什么招术都敢用!”
徐茂功是这样的人么?李旭抬起头看到罗士信义愤填膺的脸。他明白罗士信是在为自己报打不平笑了笑狠狠地喝了一大口酒。
提及地方上愈演愈烈的匪患张须陀趁机提出让齐郡给陛下送贺礼的队伍与水师同返东都。比起方才李旭所求之事这点小忙已经是举手之劳。来护儿没理由在给了对方一个天大的恩惠后反而于小事上纠缠笑了笑一并应之。
于是好客的主人们再度举杯感谢贵客的仗义。客人们亦举杯回敬感谢主人的热情。为大隋为皇帝为征辽为早日搅平乱匪恢复天下的安宁只要想喝大伙都能找到足够的理由。直到每个人都双眼迷离脚步不稳。
那一晚李旭不知道自己究竟喝了多少酒。他现自己又开始变得很难喝醉并且平素不大管用的口齿在醉后很是清晰无论对方说什么话题都能顺利的插上几句并且能博得很多笑声。“其实这样也不错!”他暗暗地告诫自己。生活就是这般模样当你小心翼翼地隐藏起自己的锋芒它也轻易不会向你露出尖牙。
当别人给你笑脸时你尽量笑脸相待。哪怕前一刻彼此之间还有很多说不清的恩怨是非但此一时彼一时向前看总比向后看要安全。
闲谈中他现自己半年来日子的确过得太安逸了居然不知道外边生了那么多有趣的事情。
今年三月份就在他带兵前往北海的时候扶风贼帅唐弼立李弘芝为天子有众十万自称唐王。四月初榆林太守成纪董纯大破彭城贼斩近万。五月屈突通将军破延安贼刘迦论并击溃了刘迦论引来的胡人兵马数万。
大隋朝还在继续它的辉煌虽然这种辉煌看上去已经有些退色。除了这些武将们津津乐道的胜利消息外旭子还听说了李家与柴家的婚事。婚礼举行在去年冬他来历城赴任之时。“柴家和李家都是大隋名门迎亲当日前去观礼的宾客足足有两千余整个长安都给轰动了。”周绍基曾亲自出席好朋友柴绍的婚礼提起当日婚礼之盛犹自一脸羡慕。
正在给大伙敬酒的李旭跟跄了一步醉眼惺忪。“为大隋国运贺!”抬起头他给了大伙一个开心的笑脸。
“为大隋国运贺!”众人举酒相应。很快忘记了正在谈论的话题。
酒罢送客人出门时来护儿返身走到旭子身边拍了拍旭子的肩膀笑道:“小子你总是能令人刮目相看!”
“是么?多谢前辈夸奖!”李旭笑语相回坦诚满脸。
两天后水师与齐郡的送礼队伍同时西返旭子带着五千郡兵接管了大军遗弃的营地。那里封存着水师总管来护儿和长史崔君肃二人共同决定留给齐郡代为处理的一批缴获自高句丽的辎重以及一批损坏了的甲杖。旭子命人粗略清点了一下大约有三千套完整的府兵专用厚甲五千多套高句丽人用的皮甲五千多面盾牌还有两千多根步兵用长槊。
郡兵的战斗力当即提高了一个台阶。九月霍小汉犯狼邪李旭罗士信领兵五千越境击之大破其军俘虏一万五千余。
十月秦叔宝破吕明星俘敌近万。
十一月正当大伙为郡兵的实力高兴的时候东都方面传来了一个坏消息。冯慈明老将军主动请缨去东郡平叛兵败身死。麾下两万精兵全军覆没。
第五章 诺言 (五 上)
从朝廷的邸报上来推算回到洛阳后大约只休息了一个月冯慈明老将军就主动请缨去扫除活跃在东平郡的叛逆。关于朝廷为什么派他一个水师将领到山区作战的原因旭子和张须陀等人以手头的线索分析不出来。但独孤林打探到的官场中谣传是老将军与留守东都的樊子盖等人起了口角所以主动离开中枢领军到外边避祸。
“***怎么会这样?”听独孤林转述完通过家族渠道打听来的小道消息罗士信不服气地质问。当日冯老将军给他留下的印象非常好从表面看上去这位年近七旬的老人属于那种与世无争颇有谦谦君子之称的忠厚长者。谁料到这样一个老实人居然会和民部尚书樊子盖起了冲突。那樊子盖可是有名的跋扈当年连同守洛阳的武将裴宏策都敢不问皇帝旨意就给杀了冯慈明得罪了他可不是只好能躲多远躲多远!
“恐怕是因为咱们当日那几句话!”张须陀摇头轻叹。对于官场上的道道他远比罗士信等人清楚。来护儿和冯慈明在齐郡时众人曾向他们二人详细介绍过瓦岗军的战斗力。估计冯慈明回到东都后把这件事情向留守东都的大臣们做了汇报。而身负保卫东都重担的樊子盖肯定不相信在自己眼皮底下活跃着如此强大的一股山贼。况且如果瓦岗军若真的如冯慈明所形容的那样强悍樊子盖身上的责任不小。
所以这番冲突的必然结果就是樊子盖拒绝相信来、冯二人的话。而冯慈明为了证实自己所言非虚就不得不亲领大军去剿匪通过斩获的人头数来堵樊子盖的嘴。
这个推论让张须陀心情非常沉重这倒不完全是痛心冯慈明的死。武将难免阵前亡冯慈明老将军以沙场为最后归宿死得其所。但时局乱到了如此地步朝廷中的权臣们还为了自家利益而刻意掩盖真相实在弄不懂他们到底在图什么!
无论樊子盖图的是什么冯慈明用自己的死证明了瓦岗军的实力和东都附近的乱像。
“姓樊的呢重木你可打听到姓樊的对冯老将军的死怎么解释?”李旭冷着脸追问。他的心情比张须陀还沉重如果不是他自作聪明想借来护儿和冯慈明二人的口向朝廷传递消息冯老将军也不会战死。
“陛下已经回到西京下旨给樊子盖询问冯老将军战死的原因。留守东都的樊尚书说老将军轻敌好战误中敌人圈套…….”独孤林叹了口气回答。
“放屁!”秦叔宝涵养虽然好也忍不住拍了桌子。他刚才一直在地图上分析邸报单纯从用兵角度看冯慈明老将军非但没有轻敌冒进甚至可以用谨小慎微一词来形容他的行为。从一开始他就十分重视自己的对手。瓦岗军几次设下圈套都被冯慈**眼看破。双方连战三场府兵缕缕获胜。随后瓦岗军退回了山寨。为了避免在自己不熟悉的地形上与叛匪作战冯慈明采取了一种十分稳妥的战术。他以两万府兵为核心五万郡兵为手臂依托灵昌、胙城、匡城、韦城、白马五个紧紧围在瓦岗山周围的城市构筑防线试图通过长期围困的办法将瓦岗军活活饿死在群山之中。
“冯老将军把对手看得很重但姓徐的太阴险了他的圈套根本就设在老将军预想不到的地方。”秦叔宝见用手敲打着邸报愤愤不平地说道。
冯慈明用兵很稳重但他的对手太狡猾了。在十一月初的一个雪夜瓦岗军突然身穿白衣潜过了灵昌和白马两支守军之间的空袭横跨结了冰的黄河直接突入汲郡进而威逼黎阳仓。接到汲郡的告急信冯慈明不得不放弃围困计划率领麾下府兵过河追击。结果他率领的两万府兵刚刚到达童山附近就被十几万叛贼所包围。
外黄贼王当仁韦城贼周文举雍丘贼李公逸、汤阴贼韩相楚等流窜在汲、魏、武阳、长平一带的大小二十余家蟊贼突然同时出现在官军四周。冯慈明老将军率众在没有援兵亦无柴取暖的情况下坚持了整整五个日夜最后全军覆没。翟让以冯老将军的性命向朝廷索要赎金未果恼羞成怒将老将军杀死尸体抛弃在雪地中喂狼。随即瓦岗军伙同众盗掉头杀入荥阳将前年刚刚经受过一次战火洗劫的荥阳郡席卷了大半后才各各自分散回山。
“朝廷呢朝廷没有再派人领兵为冯老将军报仇么?”李旭无暇分析瓦岗军的战术继续追着独孤林询问。
“陛下策封了冯老将军为青紫光禄大夫封了他一个儿子为县伯。然后命令樊字盖带领东都留守兵马剿匪。圣旨到后刚好乱匪们从荥阳郡撤军。樊子盖带人追了几天没追上便上报朝廷说瓦岗军已经被打散了。裴寂和虞世基建议陛下不要在冬天用兵以免师老兵疲。陛下就下旨将东都兵马又撤回了城中!”独孤林摇头苦笑。对于跟自己有姑表之亲的皇帝陛下他亦觉得十分无奈。“陛下信一个人则全心全意。现在所有奏折都由他最信任的虞世基和裴寂二人挑选后转交有些折子上去陛下也许是不想看也许根本看不到!”
“你们独孤家呢你们独孤家可是有人身为朝廷重臣啊!”罗士信越听越失望拉着独孤林的胳膊嚷嚷。
“我们独孤家是外戚!”独孤林用一句话就回答了所有人的疑问。
外戚不得干政!自两汉之后任何一个朝代无论存在时间是长是短几乎都本能地格守这一原则。唯一特例是大周也就是前朝可最后大周朝的江山最后落到了先皇也就是前朝皇帝陛下的岳父手中。
这是大伙都心照不宣的公案。所以独孤家即便知道事情真相也无法动摇皇帝陛下对几个权臣的信任。而冯慈明的死除了令朝野“震动”了一下外再起不到任何作用。过些日子“震动”过去东西两都便继续歌舞升平。
“来护儿老将军呢冯老将军毕竟曾经跟他并肩作战过?”李旭仍然不甘心用一种近乎于绝望的语气追问。来护儿老将军是个敢于担当的人从他私下赠给郡兵那么多武器的行为上旭子得出这种结论。虽然那天的三份“薄礼”几乎花掉了他从塞外带回来的最后积蓄但旭子不认为来护儿老将军是看了礼物轻重后才决定赠送兵器数量的多寡的。
“来老将军因为支持冯老将军出兵剿匪已经被皇帝陛下申饬过一次。最近来将军家的老七又准备迎娶裴大人家的女儿他很忙只好把为冯将军报仇的事情先放一放!”独孤林略带嘲弄味道的答案彻底打碎了众人心中最后一点善良的愿望。
比起与裴家联姻所带来的利益一个已经死去的同僚的确微不足道。共同利益面前所有人都能成为朋友。旭子再次体会到了宇文士及曾经说过的话。这些世家大族的处事原则永远让他学习不完。
这就是我所效忠的朝廷啊。李旭感到自己的心里仿佛有刀在扎。“为什么你师父和你朋友都要造反?”石二丫的质问在他耳边一遍遍回荡。他转头用目光扫视秦叔宝等人的脸。在众人面孔上看到了同样的不甘与失望。
冯慈明曾经身为水师副总管正三品将军。他为朝廷战死了依旧没人在乎。如果大伙战死呢作为不在皇帝陛下身边的郡兵将领他们的生死真的有人在乎么?
“嗯哼!”张须陀及时地咳嗽了一声将因一时激愤而失去理智的众人拉回现实中来。死者已已生者的责任还在。敌将的用兵能力值得大伙研究瓦岗军志向远大必然不肯把自身的活动范围限制于东郡。齐郡官兵说不定哪天还会与其相遇那时再谨慎用兵不如现在就仔细研究这个劲敌。
“兵者本来就是诡道。如果将来遇到这个姓徐的大伙千万要小心!此人不但用兵诡异而且够狠够毒!”张须陀手捻着胡须分析。
这是一个接近于完美的战例即便作为对手他亦对徐茂功的用兵能力佩服至极。此人胆子绝对够大居然敢以整支瓦岗军作为诱饵。万一计策失败瓦岗军就会失去自己经营了多年的老巢。而失去老巢的流寇很难存在长久不但官兵们会找上门来其他流寇也会借机行吞并之事。
“大伙还需要注意的就是瓦岗军的号召力这支队伍居然可以调动自己十倍的流寇前来助战。咱们如果与他交手四面八方的力量都需要考虑到!”张须陀点着邸报继续说道。
“最后一仗应该不是徐茂功指挥的。指挥作战的人根本没把瓦岗军的生死放在心上!”从悲愤中慢慢回复理智的李旭把手按在邸报上突然插了一句。
酒徒注:历史上冯慈明死于大业十三年小说把此事提前勿怪。敬请投票。
第五章 诺言 (五 下)
最后一战不是徐茂功指挥的秦叔宝等人了解徐茂功的用兵风格。此人指挥作战时奇着屡出但很少冒险。或者说他根本舍不得拿瓦岗军的弟兄们做赌注。否则当日双方第二度交手他也不会在实力大战优势的情况下与郡兵们握手言和然后带了麾下群寇连夜遁走。
“的确徐茂功用兵舍不得下本钱并且他好像根本瞧不起其他山寨的那些乌合之众!”秦叔宝也低声附和李旭的论断。“先前跟冯慈明老将军打得那三仗倒是颇合此人风格。每次瓦岗军都是小败每次都伤不到筋骨!”
无论是士卒的训练程度、武器装备还是总体数量瓦岗军与冯慈明麾下的大隋府兵都不在同一个档次上。来护儿所带之兵在三次征辽中走得全是水路所受损失最小实力保持得也最完整。在目前的大隋诸军中可算数一数二的精锐。所以只要冯慈明的指挥不出现大的失误瓦岗军被击败是理所当然。但瓦岗军与其他流寇最大的不同点就是他们不会一溃千里平素的坚苦训练和指挥者的谨慎使得这支队伍的生命力顽强异常。从旁观者角度来推测冯慈明老将军正是看到了瓦岗军的顽强才不得不放弃一举将其歼灭的念头改强攻为锁困。谁料这个策略却给了另一个对手可乘之机!
“没错只有外人才会这么指挥。因为崽卖爷田不痛心!”罗士信也加入进来大声肯定。
“你们说的可是李密?”张须陀的两眼猛然瞪得老大须飞张。顺着这个思路推测一切谜团就完全解开了。李密的最大本事不是领兵作战而是借力成事。杨玄感之乱几乎是他一手策划年初北海之乱也有他的影子如今他去了瓦岗山借瓦岗军之力来号召群盗借群盗之力来羁绊瓦岗军。
是李密这个家世、学识都为上上之选的王八蛋天生是个灾星走到哪里就把祸乱带到哪里。
“如果这样徐茂功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就在大伙都为李密的狡诈与阴险而惊叹的时候独孤林突然拍了拍手幸灾乐祸地说道。
一句话把屋子里的郑重气氛搅得荡然无存。如果群盗作为李密的助力加入瓦岗军他们肯定受不了徐茂功那种从严治军令行禁止的统御风格。而从徐茂功这两年给瓦岗军治定的展策略上来看他也容不得群盗在瓦岗山脚下胡作非为。
兔子不吃窝边草是瓦岗山壮得以悄然壮大的根本原因之一为了得到周边百姓的支持瓦岗军不惜舍近求远西进荥阳南下梁郡去掠取展物资却从来未曾在附近的灵昌、韦城、匡城等地抢过百姓一针一线。甚至在杨玄感造反期间明知道白马城防守空虚都没打过这个郡城的主意。此番与冯慈明铁壁合围而瓦岗军却能悄然地从官军眼皮底下溜出包围圈恐怕亦与他们平素的“善行”不无关系。
大伙都轻声笑了起来无论独孤林的猜测是否有道理他们都希望徐茂功受窘。这倒不完全是因为大心肠歹毒无论明招还是暗招赢了就是第一招瓦岗军对付齐郡郡兵的招术也从未光明正大过。秦叔宝等人将头看向李旭希望他亦能感受到报复的快意。却看见旭子皱着眉眼神里隐隐露出几分担忧。
“让他们乱去吧趁这机会咱们刚好收拾自己眼前这一亩三分地!”张须陀陀清了清嗓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从李旭的脸上吸引到自己这边来。他看出李旭在为徐茂功担忧他不希望因为李旭的烂好心而在麾下诸将之间引起什么误会。
“对咱们趁着李密忙着祸害瓦岗军先把齐郡周围的那些大小盗匪给收拾了!”秦叔宝举起手臂第一个响应张须陀的号召。“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需要改改那天生的一幅烂好心。”在内心深处他对李旭做如是评价。
“这种性格也不错至少与他作朋友比终日对着李密那种居心叵测的人舒服得多!”罗士信又看了一眼李旭心中默默地想。
陷入沉思中的旭子没注意到周围同伴们目光温度的变化此刻他正在心中快推测着汲郡一战对洛阳附近局势的影响。此战之后瓦岗军的真正实力必然被揭开他们吸引到的注意力肯定不只是来自周围的土匪流寇还有官军还有很多唯恐天下不乱的“英雄豪杰”。
也许新的一年中天下所有风暴都将围绕着瓦岗山而展开。那里距离东都如此之近。而已经元气大伤的大隋能承受得了这场风暴么?
“乱世将来。”旭子记得在数年前唐公李渊就做过如是预测。当时他年龄还小不明白其中意味。今天目睹了无数灾难的他却慢慢感觉到了这句话中所包含的压力。
乱世将来如果你我无力回天最好在灾难及身之前让自己变得更坚强。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和自己所关心着的人好好地活下去活到新的轮回开始的那一天。
“乱世来了!”唐公李渊将手中的邸报揉成了一个团用力投入到脚下的炭盆中。白铜做成的巨大炭盆里装满了红色的木炭火苗轻轻一卷就将落于其中的异物吞了下去黑烟和烈焰快腾起紧跟着又回复了平静。
自从在危难之际受命担任弘化郡留守之后李家的幕府就扩大了许多。眼下大厅里坐着三十多人都在等唐公李渊看完邸报后所得出的结论。谁料唐公却好像睡着了躺在铺了虎皮的毡床上半晌不动连呼吸声都轻巧得几不可闻。
“父亲大人太累了!”李世民有些伤感地想。这个家全靠父亲一个人在支撑无论朝廷方面刺来的明枪还是麾下某些图谋不轨者射来的暗箭都被父亲一个人挡了下去。而弟弟元吉生性顽皮胡闹至于哥哥建成?哼哼。李世民不否认自己遇到了一个宽宏大度体贴善良的好哥哥。但在乱世之中支撑一个家族需要的却不仅仅是宽宏大度和体贴善良!
正在想着他听见仰在毡塌上的父亲低声问道:“建成入冬之后垄右的民情怎样?”
“灵武郡那边降了暴雪牲畜和人都冻死了不少。郡守张大人已经奉命开仓了但仍然有大批的流民向关内涌。上个月有四千七百人进入弘德县这个月上旬有逃来了一万三千多人。弘德县令王怀让请示是否派人把住路口以免更多的流民进入弘化引不测之乱!”李建成听见父亲叫到自己站起身大声回答。
眼下父亲负责关西十三郡治安所辖范围甚大。而其本身的政令又被仅仅限制在弘化郡范围内责重权少。所以凡事大伙都不得不小心。作为家族的长子他亦竭尽全力去帮忙希望能让父亲过得轻松一点。
“你的意见呢为父是否应该下令封锁道路!”李渊没有睁眼以梦呓般的声音问道。
“依我之见咱们不应该封锁路口。灵武亦是父亲您的职责范围如果不让他们进入弘化逃灾流民们在灵武境内闹起来同样是一场祸患!所以堵不如梳弘化郡安置一部分灾民再向延安郡引导一部分灾民几个郡分摊开各地的压力就没有那么大了。”李建成很认真地想了想给出一个自认为合理的答案。
仰在毡塌上的李渊轻轻皱了皱眉头用胳膊支撑起了身体。他没有急着接受儿子的建议而是用目光在诸位幕僚和武将脸上扫视了一圈笑着问道:“你们大伙呢觉得咱们该怎样应对?”
“卑职以为世子的决断有待推敲!”李渊的话音刚落靠近大厅门口一个二十几岁的年青人立刻站了起来。他先抱拳向建成行了个礼表示歉意然后继续说道:“据卑职所知眼下受灾的不止是灵武郡河西的武威金城等地亦暴雪成灾。如果弘化郡一味地接受逃难者的话大伙把这个消息互相传开开春之前蜂拥而来的灾民估计要过二十万。而地方存粮本来就已经不足眼下还要养大批郡兵防贼…….”
“眼下各地战事不多可以精简一部分郡兵!”没等年青人把话说完马元规站起身打断了他的话。按规矩在他们这些老人没开口之前年青人是不应该抢先表态的。可那个名叫长孙无忌年青人仗着自己是长孙顺德的侄儿他的妹妹又嫁给了李世民所以行事有些肆无忌惮。
“可突厥人在塞外虎视眈眈会宁那边曷萨那可汗又心怀不轨据细作汇报入冬后延安贼刘迦纶的旧部又有了死灰复燃趋势。”长孙无忌并不服气提高了声音为自己的论述找根据。
“事分轻重缓急!况且为政者当有仁爱之心!咱李府素得百姓拥戴不可因一事而尽毁前功!”马元规摇头口气中隐隐已经带出了几分不悦。
平心而论他觉得对方的话未必没有道理。但为了李府的长远考虑他必须维护世子建成的威信。
“百姓亦未必希望外来人从他们口中夺食!马长史且看不出二十天肯定有本地人和外来流民之间的冲突生!”长孙无忌看看李渊和自己叔叔长孙顺德的脸色继续辩解。
因为李渊并没有制止两位幕僚的争论所以大厅内的气氛一时变得有些热闹。谋士们抱着各种心态参与进来嘈杂声不绝于耳。大部分人支持李建成的怀柔策略宁可把危机向后拖延也不愿意让李府损失声名。小部分人支持长孙无忌认为为政者应该懂得舍弃在无法求得两全的时候必须牺牲掉一部分人的利益乃至生命以保全大多数。还有一部分人谨慎地选择了不支持任何一方。在他们眼里世子这个人不是很有担当给他帮忙一旦出了纰漏难免要落是非于身。
李渊饶有兴趣地听了片刻他喜欢这种七嘴八舌的热闹气氛。为政者只有兼听才会做出正确决断。他希望通过身体力行能教会两个儿子特别是世子建成这一点。
当争论声越来越高慢慢展到直接攻击对方人品的时候李渊挥了挥手打断所有人的话“好了大伙就事论事别借题挥。咱们李府不兴这个。”说完他把头又转向李建成和颜悦色地问道:“我儿听了大伙所言现在有什么看法?”
“我我刚才的确考虑的有些过于简单。但我还是主张以安抚为主避免流民走上绝路。至于粮食来源可以官府出一部分让地方大户捐一部分。然后向朝廷告急请户部拨一部分。如果可能明年春天时再组织流民屯田自救百姓们有了营生后就容易被安顿住!至于封锁路口之举万不可行。不过可以多派人手去疏导在以防流民都向同一个地方聚!”李建成想了想回答。
一边说他一边将目光看向陈演寿。直到这位李府第一谋士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他才喘了口气结束了自己的全部谏言。
“嗯你这次考虑得比刚才周详得多。可如何疏导呢你怎么保证百姓都肯听从疏导?”李渊点点头先肯定了儿子的进步然后继续问道。
“这这个我还没完全想好。但可以再交给大伙公议找出具体办法!”李建成被问了一愣回答。
“嗯可以此事就按你的建议去办!”李渊的脸上露出了一缕笑容拍拍儿子的肩膀鼓励。
建成是个可以持家的他的宽容和善良可以保证家族内部的安稳。但在机变和果断方面李渊认为长子与次子相差甚远。因此在充分肯定了李建成的观点后他把头又转向了次子世民笑着问:“你呢世民你可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我完全支持大哥的考虑!”李世民站起来大声回答。他今年虚岁已经十七长得高大挺拔。说话之时阳光满脸透着一股令人难以拒绝的亲和力。“关于如何疏导流民我建议大哥分以下步骤做。”他向李建成拱拱手补充“派人在进入弘化的路口设立屯田招募处应募者一家大小皆有稀粥果腹。每聚集五千人则为一屯由临近各郡地方官员带走安置。如此可避免很多人死于道路也不给别有用心者可乘之机!”
“此外朝廷未必有粮拨来赈灾我们必须自己想办法。我觉得马先生的建议不错裁减掉一部分郡兵以省粮。”他看看马圆规又看看长孙无忌继续说道:“郡兵皆有家在当地春秋两季须回家务农不易集中。若各郡挑拣流民中精壮且无家室者所累为兵则可日日操练以成精锐。外可抗突厥、吐谷浑内可威慑山贼草寇!如此也可防止长孙兄所虑之事生。”
‘此计妙不可言!’陈演寿的目光猛然聚集成了一团火一般看向了李世民。‘二公子才能恐怕是大公子十倍!’他心中暗道。恰好看见李世民的目光转过来里面充满了咨询意味。
“这只是世民的一点浅见是否可行还请父亲大哥陈师傅马先生、长孙叔父点拨!”李世民再度拱手谦逊练达。
“二公子所言甚有道理!”陈演寿出于本能地回答。一瞬间他居然忘记了考虑很多更复杂的牵扯因素。
“卑职也赞同二公子所补充的建议!”长孙顺德微笑着表态。
既然第一谋主陈演寿和李渊最信任的心腹长孙顺德都表示支持了其他人怎可能再出言反对。况且李世民的安排的确是切实可行。于是大伙纷纷开口赞叹二公子的深谋远虑。
“世子之谋和二公子之策综合起来则危机尽解。一家有两子可依唐公卑职向你贺喜了!”马元规最后开口笑容无比欢畅。
“还有我我可以帮大哥去打下手也可以为二哥去帮忙!”一直蹲在炭盆前玩火的李元吉不甘被落下跳起来大声嚷嚷。
“好好你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李渊开心地摸摸元吉的头笑呵呵地说道。他把目光看向建成李建成笑着点头许诺。他把目光转向世民李世民也以坦诚的笑容相回应。见两个儿子如此贴心李渊脸上的笑容愈欢畅。他又将头扫向钱九珑武士彟、刘弘基和长孙无忌看到自己麾下老一代谋士稳重机智新一代将领沉着大度。
李家终于在乱世到来之前积攒起了自保的力量。凭着这种实力无论乱世持续多久即将到来的危机有多大家族荣誉和兴旺都可以从从容容地传承下去。这一刻他又想起了自己祖父父辈在前一个曾经长达数百的乱世中李家的先人通过不屑的努力将家族绵延下来今后这个家族还会在建成和世民的手上凭借在座诸位的努力延续下去。
第五章 诺言 (六 上)
“唐公好像没跟大伙谈如何应对邸报上所说的情况?”议事结束后武士彟跟在刘弘基身边悄悄地嘀咕。用了将近三年时间他终于如愿以偿成了李家的心腹。但由于入幕的时间太短对很多事情的处理方式一时还无法适应。所以别人心里亮亮他却两眼昏昏。偏偏在众人面前还不能露怯所以连找个朋友商量一下都很难。
“唐公已经做出了决定!”刘弘基放慢脚步待其他人都走远时低声说道。
“可唐公什么也没说啊?”武士彟犹如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李旭离开后他就一直唯刘弘基马是瞻。但刘弘基却变得越来越惜言如金很少给予人指点。偶尔说上几句话还宛如和尚打禅语般弄得人满头雾水。
“没说便是决定!”刘弘基的话越来越令人迷惑。
什么都没说就代表着决定?反着推来说过的话岂不代表没说。武士彟还想再问得清楚一些刘弘基却加快了脚步直奔马厩而去根本不给他更多的探讨机会。武士彟歪着头试图寻找其他可以交流的朋友却看到大伙一个个行色匆匆仿佛根本看不到他这个不够聪明的笨蛋。
“如果李旭在肯定可以跟他商量的。他从来不笑别人笨!”武士彟懊恼地叹了口气抬腿踢翻一块石子。因为仲坚自己也不够聪明所以他能包容。但不聪明的仲坚的脚步却越走越快才两年不见已经从校尉做到武牙郎将畴县侯而聪明的自己几乎还在原地打转。
如果自己当初跟仲坚一起去雄武骁果营会不会另一番光景?感受到孤独的时候武士彟忍不住幻想。如果那样也许自己目前的职务就不仅仅是一个校尉但也可能已经横尸荒野了。当时的李旭不是一个懂得保护自己的人虽然他很淳厚对朋友很尽心。可如果他连自保的本事都没有又怎会有实力照顾身边的心腹?
当年跟着李旭去雄武营的几个弟兄都被宇文家排挤出军中了其中包括唐公刻意安插进去的秦行师。通过唐公府从秘密渠道得来的消息武士彟还知道张秀完全投靠了宇文士及而宇文家把旭子视为了眼中钉甚至使用下流手段让他连第三次辽东之战都没机会参与。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皇帝陛下却对旭子特别照顾。可皇帝陛下的心情时好时坏如果他哪天看旭子不顺眼了而旭子又还像现在这样无根基可持跟他走得越近的人倒霉的可能性就越大。
得出这样的结论后武士彟心里稍为平衡了些。校尉就校尉吧至少靠在唐公这个根深叶茂的大树下好乘凉。他落落寡合地走近马厩牵出当年在李旭麾下得来的大宛良马刚欲跨上坐骑忽然看见长孙无忌匆匆忙忙地挡在了自己马前。
“武校尉二公子请你去他那里去一趟!”长孙无忌一边擦着脑门上跑出来的汗一边命令。
“二公子找我什么事?”武士彟楞了一下追问。
“去西跨院你就知道了!”长孙无忌的声音冰冷得就像眼下的天气。这家伙向来不太懂礼貌特别对于武士彟这种出身平民之家看上去又好像没什么特殊本领的家伙更是摆足了一幅高高在上的贵胄派头。
武士彟吃了一个瘪但他没有资格跟长孙无忌这种生来就有袭爵在身的家伙叫劲。笑了笑他轻轻地将缰绳交给马厩里的家丁然后转身向李世民所居住的西跨院走。才走出十几步又看见刘弘基的战马也被侍卫长钱九珑给截了回来。
“二公子有重要事情请刘兄商量失礼之处刘兄勿怪!”对于刘弘基长孙无忌完全是另外一种态度。二人的世袭的名爵都是勋侍彼此之间的地位相等关系自然也亲近。
“无妨我正要回来找士彟商量些杂事。大伙刚好边走边聊!”刘弘基大度地摆了摆手表示不介意李世民的临时打扰。
“那好二位请随我来!”长孙无忌楞了一下旋即调整了自己的态度。他看不起商人出身的武士彟但刘弘基在府内素得人望。‘一个被二公子和刘弘基同时看中的人肯定不会像表面上那样没本事。’独特的看人逻辑让长孙无忌决定重新评估武士彟。
“此人举止倒是非常稳住也很能沉的住气!”看着武士彟一直不变的笑容长孙无忌暗中评价。“能沉住气的人心机都比较深所以也难怪二公子看好他!”以为谋主挑选心腹的眼光长孙无忌继续从武士彟身上寻找优点。片刻之后他开始失望“但从身材上看此人武艺未必佳。走路的样子也过于轻巧看上去不像个非常有胆气的人!”
长孙无忌认为古来能成大事者其心智、胆气缺一不可。眼下李府的人才大部分都被唐公指派给了世子建成可供二公子选择的范围很窄。即便是这样还有一些目光短浅的家伙不喜欢跟在二公子身后另创一番基业宁愿在幕僚堆里舒舒服服地混日子。
“也许二公子是实在没人可用了!”一起走了几步后长孙无忌心中得出最后结论。当把心里的事情想清楚后他才开始注意刘弘基和武士彟二人在闲谈什么。显然武士彟和刘弘基谈的是一个共同的朋友。此人好像跟刘弘基关系非常好并且对武士彟还有过提拔之恩。此人最近又打过一次很漂亮的仗带着几千士兵击溃了数万流寇。
“仲坚后来没再给你写过信么?”从长孙无忌角度听来刘弘基的话语当中不无遗憾。
“仲坚当年邀请我去雄武骁果营我婉拒了他。后来他四处争战我也居无定所所以就失去了联系。我以为他会抽时间修书给你呢难道弘基兄这里也没他的音信?”武士彟摇摇头笑着反问。
“没这小子懒得很。不过也不怪他最近两年时局的变化太快大伙都忙得头晕脑涨我也没修书给他!”提到李旭刘弘基的话难得多了些笑着回应。
长孙无忌终于知道二人说得是谁了他也常常从二公子口中听到这个叫李旭的家伙。并且以李家当年没留住此人深感遗憾。据说此人第一次入辽就和刘弘基一道转战三千里全身儿返。第二次入辽带着一万五千新兵硬是击穿了数万高句丽人的防线。然后不远万里回师夺了杨玄感的粮仓先后击溃元务本、李密、韩世萼。最不可思议的是此人居然在战场上正面击败了老将军李子雄一举奠定了平叛的胜局。
这些消息长孙无忌大部分都是从李世民口中听说的他甚至敏锐地感觉到二公子世民提起李旭这个远房哥哥时话语里带着几分崇拜。如果传言属实如果武士彟与此人也是朋友那么对武士彟的评价则又得提高一层了。一个人到底有没有本事需要检视他身边都是些什么样的朋友。长孙无忌深信这一点所以他常常以有识人之明自诩。
“我估计仲坚一定也很惦记咱们就像弘基兄也挂念他。毕竟生生死死一路杀回来的!”长孙无忌听见武士彟说得有些动情这不附和长孙无忌的用人标准。感情是理智的天敌乱世之中则意味着灾难希望弘基兄不像姓武的这样。他回头把目光看向刘弘基却刚好看到了一缕难得的温柔。
“我的确很挂念这个笨蛋两年多那么多风雨这家伙不知道怎么闯过去的。”刘弘基的大手屈伸仿佛准备握住虚空中什么东西。最终却什么都没握住徒劳地垂了下去。
乱世来了那些屹立百年的世家也感到恐慌。而自己非但没能劝得仲坚一道在唐公这里躲避风雨并且没能及时告诉他前路到底有多危险。如果这小子学会了变通哪怕投靠了宇文世家也好。至少不需要独自接受乱世的考验。而他偏偏是那样倔犟那样特立独行。
刘弘基知道自己很后悔特别是最近听说了那个徐茂功的名字后他心中后悔的感觉愈深。徐茂功就是旭子跟自己提起过的那个徐大眼旭子一直把他视为生死兄弟。但乱世中生死兄弟方面往往会捅来最致命的一刀。
“旭子人好运气好所以总是能逢凶化吉!”武士彟惨惨地笑了笑总结。
“就怕他不知道悔改把好运气一下子全用完了。李密如果掌握了瓦岗军肯定向东展。那个人又阴又毒没有什么不敢使的招术!他和徐茂功两人联手而旭子心肠又太软。”刘弘基叹了口气忧心忡忡。“有时间你给他去封信吧我估计旭子心里还恼着我我说什么他都未必肯听!”
心肠软的人也能成事么?长孙无忌在旁边越听越纳闷。如果一个人真的智慧又差心肠又软怎么可能闯出这样一片天空来。
他忽然现这个叫李旭的家伙几乎违反了自己所坚持的很多人生信条。那一定是条完全不同的路长孙无忌确信并充满研究的兴趣。
第五章 诺言 (六 下)
没等三人走到西跨院门口儿二公子世民已经远远地迎了上来。刘弘基和武士彟二人见此赶紧上前抱拳躬身。却被李世民一手一个托住了胳膊口中连连赔罪:“世民举止无状大冷天害二位哥哥来回吃风你们不骂我便宜了我切莫再这般客气!”
由于刚下过雪的缘故府内的家将和幕僚们很少出来走动。偌大个西跨院门口只有四个人互相客套。冷冷的白毛风吹得人衣服猎猎作响却吹不散宾主之间的热切。
“二公子那里话来士彟和我俱在唐公府行走这尊卑之礼……”刘弘基笑着摇头手臂肘犹自往下沉。他做事素来持重虽然李家兄弟情同手足在大伙面前却从不肯缺了礼数。
“这是西跨院又不是正堂。弘基兄千万别跟我再客气。否则咱们过了身后这道门槛儿我可是要大礼参见兄长!”李世民手上又加了一把劲儿硬生生将刘、武二人的身体托直笑着说道。
“二公子说笑了!”刘弘基的腰躬不下去只好将抱在一起的双拳举及眉间耸了两耸方才作罢。
“人都说二公子气度非凡今日一见可比其舅兄强得太多了!”顺势直起身躯的武士彟偷偷看了一眼长孙无忌心中暗道。自从李旭离开护粮军中后李世民就很少往军中跑了。有些年没接触他心里吃不准这位含着金勺子出生的公子哥是什么脾气。但对方的客套话听起来非常让人受用全然不像辅佐他的某些人眼睛都长到了头皮上。
正暗自点评着又听见李世民继续说道:“想当年我和二姐天天到护粮军中看士彟兄和仲坚兄演兵直到后来因为要替父亲处理家务才不得不中断了。现在想起当时情景一切宛如昨日。”
有道是好言一句三冬暖虽然明知道对方说得是句客套话武士彟也觉得自己心里热乎乎的像喝了半斤老酒般舒坦。由于出身商户的关系他在李府中一直不着众人待见。除了唐公李渊、世子建成和顶头上司刘弘基外基本上再无第四人肯主动与他说话。偶尔有同僚开口也多为命令语气叱去呼来好不高傲。今天李世民聊聊数语却没半点架子在。直听得他心怀激荡一时间连将命卖给对方的冲动都有。
“当年二公子在军中为我等摇旗呐喊的情景想必怀远镇的很多弟兄们都记得!”提起多年前的往事刘弘基脸上的表情也温暖了许多。当年二公子只有十四岁仲坚不到十六那个冬天一样很冷但留在雪地里的却全是快乐的记忆。
如今二公子已经十七过了这个年就十八岁了霸气十足眉宇间再看不出当日那个不愿意服输满校场追着人比武的顽童模样。但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刘弘基更喜欢那个痴迷于武学和兵法的顽童而不是眼前这个英气逼人的少年豪杰。
和当年的那个武痴称兄道弟刘弘基可以做到肆无忌惮。和现在的这个霸气十足的李府二公子平级论交刘弘基自问没勇气给自己惹那么多麻烦。
“是啊如果大伙都在的话眼前的事情也省心许多!”李世民摇摇头叹道。他不是出于有意但叹息声却令刘、武二人的心俱都是一紧。八百壮士东征归来者不到四十。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改变了许多人包括他们四人中的三个。
死去的人不可能会再归来侥幸生还的人却不得不记住血的教训。自己的后路不能交给那些没有担当能力的人这也是武士彟迟迟不得升迁的原因之一。他不敢再和建成走得太近虽然对方是李府的直接继承人。
“难道还有什么事情令二公子为难么?这种情况可不多见!”刘弘基微微一笑追问。
“弘基兄又开小弟的玩笑我这点本事还不是一半学自您之手。莫非弘基兄还藏了许多私未教害得小弟做起事来每每手忙脚乱?”李世民笑着反问略带抱怨的口气引起了一片会心的笑声。
谈谈说说四人不觉已经进入西院大堂之内。李世民生性好武因此即便在招待客人和约见下属所专用的大堂内所用装饰品也都是些兵器。屋子中最大最引人注目的家具是一个梨木做的兵器架上面横着各式各样的长兵。架子斜上方所对的是一排壁钩挂着十几口宽窄不同的横刀。由短到长越靠近主人座位越贴近实战。最内侧的一柄舍弃了中原横刀外形比寻常战阵所用横刀长一尺宽两寸从头到柄收了条漂亮的圆弧虽然隔着厚厚的刀鞘却仿佛依旧透出几分锋芒。
“这是我从小到大学武用过的兵器舍不得给元吉所以全部摆在这了!”李世民一边请大伙落座一边指着占据了满满半间屋子的兵器介绍。
“二公子的武艺修为想必已经登堂入室!”提起武学刘弘基也上来的几分兴致。他看出来最靠近李世民座位的那柄横刀是参照李旭的兵器打造的。李旭的刀法胡汉杂糅适合有一定膂力的人在战场上拼命。无论从刀身的重量和刀法的风格来看都不适合李世民这样的贵胄公子练习。没想到二公子自从得到李旭的指点后居然坚持着练了三年。而不是图个一时新鲜过后即丢。
“与弘基兄相比肯定差得还很远。但跟钱叔讨教却可以偶尔胜之!”李世民笑了笑谦虚地说道。
他口中的钱叔是李府侍卫统领出身于绿林年青时杀人无数因此战场经验极其老到。寻常武士能在他老人家面前走上十几招已经堪称好手了。李世民却可以偶尔胜之武艺自然已经远于府内众侍卫之上。
然而令武士彟震惊的却不是李世民的勇武。大隋民风强悍关陇犹甚。像唐公李渊这种武将世家族中子弟不擅长武艺才是稀罕事。令武士彟惊诧地是对方居然依然留着那把弯刀据他所知此刀为当年军中铁匠参照李旭的弯刀仿制因为手中找不到同样的陨铁所以打出来的只是个次品。看上去锋芒必现实际上用来砍柴都稍嫌误事。
正惊诧间他又听见刘弘基说道:“二公子说笑了弘基这点微末本事怎好意思拿出来卖弄!”
“叫我世民弘基兄这是我的院子你当年经常来的!”李世民的声音自身边传来不高却每每出人意料。
“当年二公子尚未成年所以末将可把二公子看成弟弟。眼下二公子已经在府中独挡一面…”武士彟看到刘弘基红了脸很笨拙地解释。
他明白李世民的苦心也理解刘弘基的为难。所以不开口看着双方在一个称呼的事情上没完没了地牵扯。
“独当一面便做不得弘基兄的弟弟了么?”李世民将手中茶碗重重向桌上一放瞪圆了眼睛质问。“莫非我年龄一直在长而弘基兄的年龄一直在降不成?”
“二公子说笑了弘基……”刘弘基拱拱手兀自坚持。
“叫我世民无论年龄多大我一直把弘基兄当做自己的亲生兄长!”李世民正色补充。
刘弘基拗他不过只好应了。“如此弘基便再托一次大。但只是人后若是人前二公子且莫强迫弘基目无尊卑!”
“眼下是人前还是人后呢弘基兄?”李世民看着刘弘基目光中充满了笑意。
“自然是人后世民你这精灵古怪的家伙!”刘弘基被他逼得喘不气半晌才笑着骂了一句。
“不用点非常手段怎能剥了弘基兄脸上这层方正厚重!”李世民如同偷到了糖的孩子笑声中带着缕缕得意。扭头他又把目光看向武士彟“士彟兄…….”
‘这么快就轮到我了?’武士彟心中暗暗叫苦不待李世民说完赶紧站起身来推辞“卑职不敢卑职出身寒微本事也也没……”他紧张地照着说辞却不知道该怎样拒绝对方的好意。
“士彟兄如果不想我如逼弘基兄一样逼你还是坐下叫我世民为好!”李世民谈笑风生语气中却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
武士彟救助般看看刘弘基又扭头看向长孙无忌。在二人脸上他都找不到任何暗示。无可奈何只好拱手再次谢过二公子赏识之恩然后笑着坐了。
“此番把两位哥哥堵回来的确有事情相托?”费了好大力气把彼此之间的称呼确定下来后李世民终于把话转向了正题。
“愿闻其详!”武士彟和刘弘基同时拱手回应。他们都是李渊的麾下如果没有特别授权的话李世民原本不能差遣他们做任何事。但刚才看似无关的闲话已经将大伙彼此之间距离拉得极近只要李世民所提出的要求不太出格的话二人无论如何都拉不下脸来推脱了。
“这事儿交给小弟千难万难。但如果让两位哥哥去做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李世民挥挥手示意长孙无忌取来一纸文书“刚才在议事时我建议攫流民中精壮者为兵以备盗匪。父亲大人答应了后哥哥把具体执行的任务交给了我。这是相关文书授权我随意调遣府内外将佐。”
长孙无忌呈上来的是一道规规矩矩的公文具体大意正如李世民所述唐公的官印盖在左下方其下是世子建成的私印。有了这两个印李世民本可直接点将根本不必绕刚才那样大的一个***。但出于对刘、武二人的尊重他依旧先攀足了私情再委以公事。
“愿听二公子差遣!”刘弘基与武士彟互相看了一眼然后起身施礼。
“刚不是说好叫我世民么?”李世民连连摇头眉宇间露出几分萧索“早知道长大后如此无趣我当初还是不束得好!”
“世民说得极是我二人过于胶着名分了!”刘弘基见李世民的落寞表情不似作伪心中叹了口气开口回应。
“二位兄长这样才好!”听了刘弘基的话李世民脸上的表情转怒为喜笑着命令。“关于选兵及练兵一事除了父亲大人之外咱们府里谁也比不上你二位经验丰富。所以我也不想跟两位兄长客气咱们四个明天一早直奔弘德县十里挑一不拿出百里千里选一的劲头来组建一支怀远镇护粮军那样的郡兵。不需要多有五千人足够让关陇诸郡豪杰不敢轻动!”
毕竟只有十七岁谈及自己心目中的精锐之师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双目之间精光四射。当年他只有十四岁出头不懂得区分军队的战斗力高低。却一直以李府曾经拥有如此勇悍的队伍而骄傲。如今终于等到了一个难得机会他要重现这支队伍的辉煌为了李家也为了自己的梦想。
“我二人定将竭尽全力!”刘弘基再度起身拱手。这次他没有称李世民为二公子也没有防备对方别有用心。护粮军是他这一辈子的骄傲虽然知兵的刘弘基明白当日那支由为逃避上战场的胆小鬼和公子哥组成的队伍未必比第一次征辽的大隋府兵战斗力来得强。
但在座的所有人包括李世民和武士彟都只记住了那支队伍的英雄事迹选择性地忘记了弟兄们最初混入护粮军的目的所在。因为大伙无论当初抱着何种见不得人的目的躲入了护粮军无论在进入辽东前大伙如何喝酒打架闹事败家但最后那二十几天里大伙做得都像一个男人堂堂正正的男人。
见血就晕的齐破凝胖得能压塌战马的王元通还有连自己女人都保护不了的秦子樱听到喊杀声腿肚子都伸不开的张德裕……。风暴未来前他们长着的都是一张懦夫的面孔。但在天崩地裂之当口他们一个骄傲地挺直了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