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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家园txt下载     家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章 锦瑟 (一 上)

    寒风夹着雪粒打得身上的铠甲叮当有声。这是来自西域的寒风据说可以冻死走在路上的牛羊。传言是否属实武士彟不太清楚但他曾经亲眼看到一只傻半斤儿(注1)因为被雪冻坏了翅膀从天空中栽下来脖子当场折成了两段。

    那只摔断了脖子的倒霉鸟儿被武士彟拣回了自己的毡帐当晚做了他和刘弘基二人的下酒菜。比起粗糙的马肉和膻腥气十足的羊肉来烤鸟肉简直是天下第一奇珍。只是此物实在难得平素他有心去猎也猎不到。蜂拥而至的流民连躲在地底过冬的青蛙和野鼠都给挖出来吃掉了无论天上飞和还是地上跑的只要非人类的活物敢在他们面前晃悠顷刻之间肯定尸骨无存。

    奉弘化留守李渊的命令关右十三郡都派了人手在丰安、鸣沙(注2)一带招募灾民参加屯田。但难民如洪分流措施根本疏通不尽。据军中斥候打探来的消息很多人逃难并不是因为家乡遭了灾而是会宁、张掖以及贺兰山下的诸胡部族趁着大隋朝边疆兵力空虚的机会开始了大规模扩展。已经在陇西各地定居的数代的汉人被强行从耕地上赶走房子和牲畜全部被扣留。“这是我们放牧的地方!”诸胡可汗如是强调全不顾大隋多年来的保护之德。带头的人便是曷萨那可汗去年夏天裴矩大人曾经奉皇命安抚过此人并且赶着二十几大车礼物返回关内向陛下报告西疆诸胡恭顺如常。如今裴大人可以在家中享受他的礼物了而百姓们却为他的贪佞付出了流离失所的代价。

    “这帮王八蛋!早晚老子让他们将吃下去的东西十倍、百倍地吐回来!”武士彟恨恨地骂恨不得带兵杀过去将闹事的胡人部落杀个干净。但他亦知道短时间内自己的愿望绝无实现的可能。边陲一带的小部族素来都是墙头草如果没有人在背后撑腰的话他们不敢似这般无法无天。而怂恿着他们在大隋朝伤口的洒盐的坏蛋肯定是突厥人十余年前大隋曾经教训过他们一次。而眼下大隋国力日渐衰退突厥却日渐强大在实力此消彼长的情况下大隋朝廷只好对边境上的惨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朝廷不出头作为将领的武士彟也只能忍。在忍受的刺骨寒风的同时忍受一个武将亲眼看到自家百姓被外敌欺负所带来的良心煎熬。自从十一月追随李世民来鸣沙招兵后每一天他过得都艰辛异常。来此地之前他常叹自己屁股下面多了肥肉现在他却巴不得身上的肉能再长回来以免终日被马鞍子咯得骨头酸。

    但是武士彟却从不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这一趟没白来虽然临行前唯恐引起朝廷疑虑的唐公李渊又临时决定把募兵数额从五千减到了三千让此行的成果大打折扣。但武士彟却看到了平素想都想不到的美景。他曾经看见宽阔的黄河在自己眼前被冻成了一条长达数千里的冰雕。每一朵浪花似乎都清晰地保持着奔腾的状态。他曾经看见菊黄色的落日从长城的另一侧落下去像一个咸鸡蛋黄但没人知道谁会将它吃掉。长城之外是暅古不变的荒野旷野之外是万里黄沙。武士彟一次陪同李世民冒险登上已经被风吹残破的长城他看见远处天地之间有一个美如仙境的城市。衣着华丽的牧人骑着白色的骆驼还有无数个西域胡女大冬天不穿鞋子赤足而行套在脚腕上的金环闪闪光。

    那是沙怪在地下吐气形成的蜃楼一名新招来的士兵小心翼翼地告诉他。每个在蜃楼中出现的人都是旅途中被此风景所迷最终死在沙漠中的冤魂。他们死后魂魄不散便遵从沙怪老爷的命令于晴天时幻化出来吸引更多的人上当。说这话时士兵们将声音压得很低生怕被鬼怪听见遭到报复。而站在武士彟身边的李世民却被激怒了指着天边风景骂道“为虎作伥的家伙等哪天老子带兵将你们全部挖出来锉骨扬灰!”

    他的话吓得很多士兵瑟瑟抖唯恐下一刻天崩地裂。谁料沙海中的妖怪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居然快收起了蜃气。一瞬间骆驼、都市、美女都不见了眼前只剩下空荡荡的大地和天空。

    “看到没有所谓妖魔鬼怪就是这么一回事情。你越怕他他越胆子大。把刀全给我拔出来列队!”李世民对新兵们的表现十分不满怒喝。

    众军士闻令快在城墙上列成一列横队拔刀向风。他们动作迅军容齐整看上去不属给任何一直精锐。但以武士彟、李世民等人的眼神看去却能现面前这支队伍比起护粮军入辽时的风采好像缺了几分精气神儿。到底缺了什么武士彟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伙人都是按照李世民的要求百里挑一挑出来的壮汉。若是单打独斗估计一个人能撂倒当日的护粮军弟兄三五个。武士彟和刘弘基也是按照比护粮军严格一倍的标准来训练他们两个月来无论外边的风雪多大大伙都没误过一天操。但这伙人却不像军人更像一伙听话的木偶。李世民让他们向东他们绝不向西让他们大冬天钻雪堆也没有人皱一下眉头。

    然而在钻过雪堆之后他们脸上带得却是绝望之色丝毫不带求生的漏*点。“咱们招了一群没长卵子的牛!”四个人议事的时候长孙无忌对新生的李家军曾经如是评价。这是他从民间传说中得出的结论据闻西北人煽牛时总喜欢把割下来的牛卵子摆在悲愤莫名的公牛面前当着它的面一锤子砸烂。看到自己的雄性器官化作肉酱的那一刻无论多凶的公牛都会低下头。从此之后犁地拉车哪怕是被女人小孩牵着都绝不反抗。

    李世民需要的是一支能够所向披靡的军队不是一群听话的公牛。为此他闷闷不乐。千方百计寻找炼兵无果的原因。当年刘弘基、李旭和武士彟等人练兵时他曾经亲自在旁边观摩。所有方法、步骤、命令、军规都于此间别无二至。但同样的方法由同样的人施用到不同人的身上效果却有天壤之别。

    “不是没卵子是他们还没从伤心中回复过来吧!”武士彟心肠好主动替部属们辩解。应征入伍的汉子们大多刚刚被天灾和**夺走了家人在妻离子散的打击下他们的精神很难快回复回来。这些人只所以能咬牙坚持训练并且能谨守一切号令是因为他们知道只有军营能让他们吃饱饭并且只有军营在夜里可以让他们有个安心睡觉的地方。

    “这样下去不行。这样下去即便训练一整年他们也上不了战场!”李世民虽然阅历没有刘弘基和武士彟二人深却也知道麾下的弟兄打不了仗。有求生**的人才能在战场上击败自己的敌人至于满脸死气的家伙通常只会向牛羊一样被人宰杀。当日八百护粮弟兄正是因为想活着返回请加入更新最快燈火書城中原才创下了转战辽东千里所向披靡的奇迹。如果他们刚刚开始便得知后路已经断了即便孙吴重生亦未必能激励起大伙的士气。

    “从明天起我和弘基兄终日就睡在他们中间!”武士彟想了想回答。解衣推食这是古之名将曾经做过的事情。为了抓住眼前难得的表现机会他不能再考虑此举是不是犯忌。

    武士彟的话让许多人眼前一亮大伙都记得当年在怀远镇时李旭也曾和麾下弟兄们打成一片。当然李旭也没法不和大伙打成一片刚刚开始时他不过是个队正能入护粮军的家底都比他当时厚。待后来他官职升上去了跟身边人也混熟了想拉架子也拉不起来。

    “那好明天开始我的行李也搬到军营中去。和大伙同吃同住仲坚兄当日做得到得我也做得到!”李世民想了想说道。

    当日怀远练兵刘弘基只是高高在上地指点李旭和武士彟等人才是具体执行者。所以李世民认为仲坚兄走后刘弘基之所以再没带出另一支护粮军来很大程度是因为他不喜欢像李旭那样毫无架子地和弟兄们混在一起。

    “此事万万不可!”没等李世民把自己的想法说完整刘弘基和长孙无忌二人同声反对。相互看了一眼后长孙无忌决定先说出自己的理由“此地靠近边境塞外诸部虎视眈眈。你是李府二公子一旦有人图谋不轨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李渊坐镇弘化以来对马贼、流寇和图谋不轨的地方豪强决不手软。在稳定了地方治安的同时他也结下了不少仇家。如果这些人派遣死士混入军营而李世民非要与士兵同甘共苦的话刺客很容易就可以得手。

    失了主将刘弘基也许凭着官职还能免于追究。武士彟和长孙无忌肯定逃脱不了惩罚。况且即便唐公事后开恩他们这辈子前途肯定尽毁。没有人会放心地用一个连自家谋主都守护不了的幕僚即便是看李家再不顺眼的家族也不愿意。

    “世民我当日不像仲坚那样去终日与弟兄们厮混非不为实乃不能!”刘弘基知道李世民误解了自己也误解了作为一名合格武将的标准扳起面孔来大声奉劝。“古语有云良将治军恩威并施。有恩无威则令不能行。有威无恩则无人效死。仲坚当日为校尉自然要待弟兄如手足而我当日奉命统领全军所以必须和弟兄们保持一定距离。”

    “多谢弘基兄指点!”李世民知道刘弘基在教导自己感激地拱了拱手。但很快他又现了刘弘基所言的失当处并找到了极佳的反例“可仲坚后来带出了雄武营?”

    对于年龄仅仅比自己大了不到两岁的李旭李世民不止是盲目地推崇。从两次辽东之战到后来的带兵平叛对方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私下里他常常想如果是自己和对方换了位置能不能比对方做得更好。所以他对李旭观察得远比刘弘基等人细揣摩得比刘弘基等人认真。那是他的梦作为李府二公子他很少有机会亲自实践却可以把自己融入李旭的故事中幻想着自己也能摆脱一切束缚在千军万马中肆意挥洒。

    “仲坚带兵过于和弟兄们接近所以大伙愿意与其并肩作战。如此打顺风仗时士气如虹若是遇到挫折众人因为平素跟他混得过于熟了豪无畏惧之心难免存着后退回来也不会受到惩罚的心思。”刘弘基想了想解释道。

    “但有一种策略可避免这个缺陷!”知道李世民未必服气刘弘基继续补充“那就是每战皆身先士卒。只要你自己不退弟兄们肯定不忍抛弃主帅先逃。而仲坚做得最好的恰恰是这一点!”

    “如若主帅有失则全军尽墨根本没有翻本的机会!”长孙无忌大声在一旁补充。他知道二公子最佩服的人是刘弘基口中的李仲坚但二公子身份何等高贵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像李仲坚那样疯子般亲自冲锋。那样做对于一个世家子弟而言未免过于自贬身份。还有一点就是李世民的武艺未必有他自己想像得那样高对此长孙无忌心里很清楚却无论如何不能明言。

    注1:傻半斤儿学名沙鸡一种濒临灭绝的野生鸟类曾广泛分部于西北及内蒙地区。因体态肥胖飞翔能力差喜好钻到民房中取暖兼送死因而被百姓们称为傻半斤儿。

    注2:鸣沙今宁夏中宁附近近邻黄河。黄河北岸不远即为隋长城。

第六章 锦瑟 (一 下)

    武士彟明白刘弘基和长孙无忌二人想表达的意思“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虽然读的书没有长孙无忌多他也知道此语最早不是出自兵家。两个同僚的话也许不刻意针对任何人却依旧如窗外的寒风一样刺得他心头一片冰凉。

    几乎出于本能反驳的话从武士彟嘴里脱口而出。“我倒觉得没那么玄二公子住进兵营大伙加十倍小心护卫着就是了。若是有人图谋不轨住在哪里也未必安全!”

    “士彟兄这话说得有些不负责任二公子万金之躯又怎能与那些贫贱之辈为伍?!”长孙无忌楞了一下慢慢吞吞地反驳。他不知道武士彟突然抽了哪门子疯硬要拿二公子的安危做赌注。但对方鲁莽举动彻底破坏了他在自己心里留下来的好形象。“出身寒门的人就是急于求成!”长孙无忌在心里暗自点评说话的腔调也略微带上了一点谴责的意味“分营居住侍卫们还好防止闲杂人等接近。若是与之同住同吃不分贵贱恐怕……”

    “恐怕什么他们缺的仅仅是出身而已。不缺良心品行和见识却未必比旁人差!”没等长孙无忌的话说完武士彟大声打断了他。

    这个时代区别一个人是否值得尊敬的标准是出身而不是他的能力和品德。武士彟忠心耿耿为人方正做事努力但在唐公府却总是被人排挤。可论见识论能力他又何尝输于旁人半点?平民出身的人就一定是大奸大恶么?古往今来真正糟蹋这个国家祸害百姓的又有几个是出身寒微的?

    话音落后满座皆惊。不止长孙无忌连同刘弘基和李世民都明白武士彟为何而怒了。没等李世民来得及居中调停长孙无忌已经红了脸手指对方鼻子大声呵斥道:“士彟兄此语未免太猖狂!寒门不得于士族同列秦汉以降历朝历代无不信奉此礼!莫非仅仅凭着士彟兄一人的见解就要推翻千年来无数古圣先贤的公论?”

    “武某只是就事论事!”武士彟抱了抱拳轻轻后退半步拉开与几个同僚的距离。在随同李世民出灵武募兵前他曾经清楚地考虑过此行的厉害得失。自从二公子渐渐成年后唐公府内一直暗流涌动。几乎所有人都面临着如何站队的选择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世子建成。毕竟后者才是李家的嫡系继承人而跟着二公子李世民最大成就不过是成为李家一个强大的旁枝。对于一个绵延近百年的家族来说旁枝力量又怎会有主干来得大?

    与大多数人一样作为一个略有心机的底层军官武士彟并不看好李世民的前途。与此同时他又十分不喜欢李建成过于软弱没有担当的性格。他试图观察唐公李渊的态度以便投其所好。却惊诧地现唐公李渊对待两个儿子的态度极其暧昧。这位喜欢韬光养晦的老人把对付朝廷的手段也推广到自己的家人头上平日里几乎默许了李世民对其长兄的种种不恭敬举动每每到了关键时刻又不动声色地巩固一下世子建成的地位。

    “也许唐公是想借着二公子的压力促使世子奋向上!”观察了许久之后武士彟得出如下结论。所以他决定利用被李世民看中的机会尽情地展示自己。可偏偏长孙无忌这个丝毫不懂军事的家伙在一旁指手画脚偏偏这个喜欢指手画脚的家伙还自持血脉高贵。

    “好一句就事论事我来问你若二公子的安危有个闪失你担当得起么?武校尉这么急着拉二公子入营不是带着什么特殊目的吧。”长孙无忌从牙齿缝隙中挤出几句话字字如刀。事关谋主安危他不由他不与对方破脸。眼下盼着二公子出事儿的可不止是李府的仇家世子虽然宽厚麾下却不乏急于立功表现的市侩小人!

    “武某官职低微不敢说担当二字。但若二公子搬入军营与弟兄们同住武某愿每夜在寝帐外持槊当值绝不懈怠!”武士彟也不示弱仰起头看着长孙无忌的目光大声回应。

    “武校尉的身手很好么?在下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起过?”长孙无忌微微一笑语气中充满了讥讽。

    “长孙大人可以亲自下场一试!”武士彟把手按在佩刀上冷笑着回应。他知道今天自己算是将二公子的妻兄得罪狠了事情传扬出去此后在李府的日子恐怕会更加艰难。但形势展这个份上他已经无路可退。

    他不是为自己一个人而辩这一刻武士彟现自己有些理解旭子的选择了。他理解了旭子为什么明知道前路艰难还非要舍近而求远。理解了面临选择时旭子心中的无奈与彷徨。不待长孙无忌回答是否应战武士彟的目光扫过所有人用极其缓慢又极其清晰地语调说道:“毕竟眼前这支队伍二公子一手组建的若总是不堪用大伙在府内同僚面前也未必有什么颜面!”

    一句话把所有人说得心底冰凉。眼下唐公府很少有人看好二公子这是一个不用争辩的事实。包括此次出灵武炼兵的行为背地里也有很多人在等着瞧笑话。如果此事最后真的劳而无功二公子即将失去的恐怕不仅仅是一点颜面!

    在来鸣沙之前武士彟没有决定要竭尽全力地辅佐李世民毕竟二公子不是世子跟着他前途不明。但经过跟长孙无忌这么一番折腾他却不得不把自己的前程押在李世民身上跟着对方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你!”长孙无忌没想到武士彟口中会说出如此直白的话无言以应。正当他心中反复权衡厉害得失的时候一直在旁边看着两个属下争吵的李世民终于开口。“两位兄长不要争了从今晚起我的寝帐就扎到军营正中间去!”看了一眼满脸怒气的长孙无忌他又笑着补充了一句“不过咱们也不是为了颜面父亲和大哥将炼兵的任务交给了我那是对我的信任。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他们失望才是!”

    “谨尊二公子号令!”几个心腹和侍卫同时躬身向李世民施礼。刘弘基也夹杂在众人之间在直起腰来的刹那他看向武士彟的目光突然亮了一下平静的眉宇间依稀露出几分赞赏。

    李世民行事的风格向来是说到做到当天下午他就将自己的自己的行李搬入了军营。吃饭时亦毫不介意地端着粗糙的木碗与底层军官分享同一个大锅里煮出来的麦饭。这番举动令很多人感动莫名第二天开始弟兄们在训练场上的劲头也提高了许多。但一个多月过去后新兵依旧不具备与当日护粮军一较长短的能力。

    李世民再次急红了眼他无法找出弟兄们士气低下的具体原因。无论铠甲兵器、伙食军饷、甚至连胯下坐骑扎营时用的帐篷他麾下的新兵都比当年怀远镇的护粮军好得多。那时的唐公府正出于风尖浪口即便唐公有心也不敢在军中投入太多金钱和精力。而此刻的唐公府与怀远镇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虽然在朝中依旧处处陪着小心直接可调度的钱财、物资和人手都比当年宽裕十倍。

    “莫非咱们提供的甲仗器械连齐郡给郡兵们配备得都不如?我可是听人说起过仲坚那边穷得都揭不开锅最近一批铠甲还是从来护儿老将军手里赖去的。”李世民再一次召集起心腹来请大伙献计献策。

    他不想指责任何人事实上刘弘基等人已经竭尽全力。特别是武士彟在与长孙无忌起了冲突后每天几乎衣不解带地扎在军营里。若是以刘、武二人的才能不如李旭来解释眼前的怪异现象又太伤几个属下的心。况且李旭的本事有很大一部分学自刘弘基他一个半路出家的人没理由比刘弘基这种从小学熟读兵书的勋贵子弟还厉害。

    “仲坚那里缺乏铠甲器械世民从哪里知道的这个消息?”出乎李世民预料刘弘基和武士彟二人非但不忌妒李旭的本事反而关心起对方近况来。

    “我们家有人专门收集仲坚兄的一举一动”李世民扬扬手中家书带着几分笑意说道。“最近仲坚又跟张须陀将军打了场胜仗越境攻入东莱秦叔宝生擒解象罗士信阵斩王良仲坚刀劈郑大彪射杀左孝友麾下臂膀李畹。把曾经拥兵十万的左孝友左大元帅逼得无路可逃下山投降了!”

    “仲坚好武功萁妹在家书中没有说说他用什么办法炼得兵?”长孙无忌看了武士彟一眼笑着追问。他原本只是对李旭这个人感兴趣可现在却愈佩服对方的才能了。

    ‘同样炼兵有李旭在就是比眼前这个自负倔犟的家伙强百倍。’长孙无忌看着武士彟心中不无得意。

第六章 锦瑟 (二 上)

    长孙无忌的话中夹枪带棒以刘弘基和武士彟二人的机智未必听不出其中真意。但二人此刻都处于听到朋友最新成就的兴奋之中根本不愿意跟姓长孙的计较。是以微微一笑充耳不闻。

    那左孝友是有名的难缠人物带领麾下解象、王良、郑大彪、李畹四个爪牙盘踞于东莱郡的蹲狗山一带号称一龙四虎。他的老巢前临深山背靠大海。官府屡屡派兵剿之不是被其击败就是在最后一刻让他借助渔船窜入水中劳师而无功。剿到后来官府也疲了只好听之任之。左孝友却不肯见好就收每到青黄不接时便出山劫掠名曰劫富济贫实则将富户的家财全部济到了自己名下。最近二年大隋国力衰退此贼更为猖狂居然屡屡率众围攻郡城。亏得东莱郡治所掖城修得颇为高大才没让此贼如愿得手。

    来护儿将军出海之前曾经率领水师去过东莱郡一次结果却无功而返。眼下朝廷几乎拿此贼毫无办法了没想到张须陀居然带着李旭等人一战而克之。斩其爪牙擒其脑。四虎一去整个莱州半岛再无人敢搠郡兵锋樱北海、高密、东莱三郡得安。在这群寇四起的动荡之年对大隋朝廷来说不能不被称为一个天大的喜讯。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朝廷有什么反应么?”议论了几句李旭和张须陀二人的战果刘弘基笑着追问。

    “是年根底下生的事张须陀在给朝廷的奏折上说他想让陛下和山东百姓过一个高兴的年!”李世民又扫了一眼家书大声回答。也许是因为过于兴奋的缘故他在有意无意之间把几个年字咬得甚重。“刚过完年陛下就召集群臣论功行赏。张老通守又升了一级领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讨捕大使权辖整个东夏。仲坚也升做了武贲郎将实实在在的正四品武职并增封食邑两百户。罗、秦等人各策勋四转赏缎千匹!”

    “朝廷这次倒也赏得公道!”刘弘基微微颔点评。大隋朝自从今上继位后有功不赏或者功高赏薄的事情时有生。特别是对那些在朝中无根无基的将领本可策勋三转的功劳通常只策一转本可官升数级的功劳也只时常不升。后来因为担心将士们抱怨朝臣干脆在武将等级上大做文章。四品以下官秩随意增设原来从正五品到正四品只需要升两级眼下却要连升四级之多。五品之下的官秩更是混乱不堪从校尉爬到督尉甚至要连爬六级才够。

    “陛下原来崇文抑武眼下世道有些动荡了地方武将却多不肯尽职所以朝廷才不得不拿齐郡来给大伙作个表率!”长孙无忌性子虽差心思却着实敏锐。收起了找武士彟麻烦的打算后立刻从朝廷的赏格中看出了猫腻。

    “无忌兄说得甚有道理。但无论如何此事着实可喜可贺。我原来还担心仲坚兄在外边被人欺负如今他已经官拜四品威震东夏估计有本事欺负他的人也不多了!”李世民点头回应。

    没有家世背景可依仗的人依旧可以做得出色。仲坚兄凭借自己的实力硬打出了一片天空来作为唐公的次子生来没有继承父亲家业的资格李世民希望自己也能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当初怀远镇炼兵是刘弘基、李仲坚、武士彟如今在灵武只不过将李仲坚换成了李世民其中差别怎就这般大?

    不知不觉间几缕愁绪悄悄地爬上了他的眉梢。妹妹在家书中还说据府中传闻朝廷最近似有调动地方官员的打算。父亲李渊素来在被朝廷猜疑的臣子之列因此又可能离开弘化前往新的州郡为官。如果妹妹在信中所言为真届时无论手中新兵是否训练完毕他都不得不带着回弘化给父亲一阅了。

    为避免朝廷猜忌李家一直不曾拥有自己的私兵。而乱世之中没有私兵的家族如何自保?去年十一月父亲痛快地答应由自己出面招募流民为兵未必打得不是攒一些家底的主意。只是自己这个儿子实在无能眼看着四个月过去了依旧拿不出一个可向家人交代的结果。

    正自怨自艾间又听见武士彟追问道:“既然仲坚已经功成名就当年老公爷的提议应该可以再继续了吧?”

    闻听此言几个知道当年旧事的人心头俱是一热。当初李旭在唐公帐下效力曾经于婉儿有救命之恩。后来因为世民好武总和姐姐一道前往军中向他讨教武艺兵法三人以兄弟相称感情甚笃。久而久之婉儿就成了李旭身边一道风景。

    周围人事后揣测其时仲坚和婉儿彼此之间未必未暗生情愫。但一则因为二人家世相差太大二来因为婉儿幼年时已经定亲于柴郡公家。所以唐公李渊纵然有惜才之心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加以成全。当时李府众幕僚对此事的处理建议是将与李世民同龄的妹妹李萁儿许于仲坚。虽然萁儿是庶出但此女才貌都不差于婉儿。并且在得知家人的意图后专门拜师学了一身武艺以免让未来的夫婿失望。

    可惜没等李家找机会将此事提起仲坚已经领兵远去辽东随即唐公李渊也奉命前往弘化坐镇。这一别就是两年多双方再无联系。如今萁儿小姐已经到了出阁之年前来提亲的媒人几乎踏破了门槛。唐公每每询问女儿之意萁儿总是摇头不语。

    “怪不得萁儿总是收集李仲坚的消息原来小丫头早已情根深种!”虽然对当年之事仅仅略有耳闻听完武士彟的话长孙无忌亦猜到了萁儿的心思。仔细一想谁家女儿不爱慕英雄。像李仲坚这般二十岁不到即可拜将封伯的纵使正出的女儿嫁了他也不算辱没了。何况萁儿又是个庶出的女儿嫁到别人家未必受到足够的尊敬!

    想到这他凑上前笑着说道:“我虽然与李将军素不相识从大伙的话里也知道他是个知道人情冷暖的。既然两家原来就有亲上加亲之意世民何不玉成此事。一来照顾了妹妹的心思二则乱世将临亲戚之间彼此也能多个照应!”

    “这事我还是写信给大哥让他从中斡旋才好!最近两年倒没听说仲坚和谁家结亲。只是不晓得他如今人大心大咱家萁儿是否还高攀得起!”温暖的亲情和回忆将李世民的心事约略冲淡了几分听完长孙无忌的建议他点点头高兴地回答。

    ‘二公子居然担心唐公家配不上一个新晋的四品郎将?’长孙无忌诧异地皱了下眉头心中暗道。他自幼受叔叔长孙顺德和舅舅高士廉照顾二位长者口中对唐公李渊家族极为推崇。因此在长孙无忌的眼中李家虽然比不起当朝七大姓和军中第一贵至少在大隋也是能排上前十位的豪门。那些新晋士族想与李家攀亲都攀不到怎么有人会不开眼拒绝?

    ‘你居然也有看不出端倪的时候!’看到长孙无忌脸上的表情武士彟心中暗自冷笑。论家世垄右李家绝对配得起上谷李家。但仲坚行事总是出乎预料别人当作宝贝的还未必能入他的法眼。

    至于萁儿本人配不配得上仲坚呢?武士彟心中猛然出现了一个娇憨可人的女孩影子比起当年的婉儿萁儿性子中少了几分霸气多了几分温柔。对仲坚而言的确是个难得的良配。只是不晓得过了这么长时间仲坚心中对婉儿的那份感情是放下了还是已经完全遗忘?

    如有机会我写信试图一下仲坚的口风。武士彟四下看了看偷偷地想。仲坚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前万要谨慎些没有必要因为这些小事影响了两家彼此之间的关系。

    光顾了替朋友操心接下来关于如何炼兵的话题武士彟未免听得有些心不在焉。他依稀记得李世民很无奈长孙无忌很着急而刘弘基像其平素的表现一样四平八稳只是无论大伙沉稳也罢着急也好都提不出个良策。

    当从李世民的营帐里告辞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二月的塞上依旧是冬天略带着些雪沫的风吹进脖子冻得人直打冷战。有兵士给武士彟取来皮裘武士彟摆手拒绝了。今天又听到了朋友的好消息他心里暖和脚步轻便不想被厚重的皮裘裹得跟坏了胎的母羊一般蠢笨。

    “大人今天又为如何炼兵的事情烦恼了一整天么?”黑暗中有一个略显干瘦的身影凑过来以极低的声音追问。武士彟闻声回头认出来人是二公子的帐外侍卫。此人姓侯豳州三水人。因为曾经和此人一同值夜所以武士彟知道对方读书虽然不多却颇有些急智。

    按照常理核心武将们议论的事情本不该让一个底层小兵知道。但武士彟今天心情好所以也不计较对方胡乱打听军中机密想了想回答:“嗯弟兄们士气不振二公子为此很是头疼可大伙都没什么好办法。”

    二公子的话里已经隐隐透出责怪之意否则他就不会一再提及李旭的战功并一再强调大伙已经在塞上过了年。中原人向来讲就一夜隔双岁虽然大伙在塞上总计炼兵不足四个月但也可以算做炼了年余。练了一年的兵马还拿不出手也难怪身为主将的心焦。

    想道这武士彟信口问道:“君集久在军中知道弟兄们因何而精神委靡么?”

    “其实弟兄们不是提不起精神而是心中恨意太重。来这里投军的几乎没一个不是被塞上诸胡逼得家破人亡的。武大人只要答应带咱们杀到黄河西岸去报仇大伙肯定一个个精神抖擞得如下了山的豹子!”入伍不及四个月的帐外侍卫侯君集向武士彟拱了拱手郑重提议。

    刷地一下武士彟觉得整个雪野都亮了起来。仿佛被一盏明灯指引他瞬间就找到了炼兵不成的原因。护粮军弟兄们敢战因为他们想活着回家有自己作战的目的。而手中这支队伍呢妻离子散的他们对人生哪里还有什么留恋?

    但报仇二字实现起来却有诸多擎肘。先诸胡部落反迹未明在朝廷那帮重臣眼中宁可牺牲些边塞百姓也不愿将对方逼到突厥人那里去。第二大隋朝刚刚结束了对高句丽的战争在朝廷元气大伤的情况下哪个边将敢擅自对外开启战端。

    “诸胡部落举止虽然无礼但他们目前还算我大隋子民。没朝廷将令恐怕此事很难办?”沉吟了半晌武士彟摇摇头给了侯君集一个沮丧的答案。

    “卑职曾经听人说过冬春之交草原上青黄不接。部落之间互相攻伐的事情常有生。如果我们也穿上突厥狼骑的黑衣来去如风谁又分得清大伙是胡是汉!”仿佛早已预料到武士彟有此一说侯君集不紧不慢地建议。

    边塞上的胡人部落之间的攻伐极其常见手段也极其残忍。被击败的一方往往所有辎重和女人都被掠走所有高过车辕的男人都被杀光。而剩下的那些小孩在没有人照顾也没有食物可吃的情况下除非遇到了人贩子否则绝对没可能活到下一个秋天。

    死人不会向外人说是谁攻入了他们的营地如果这支军队穿着突厥人一样的黑衣结果恐怕更加完美。想到这武士彟突然打了个冷战仿佛被人向后颈里塞了把雪从头一直凉到了脚后跟儿。

    “如此良谋你为什么不直接禀告给二公子?”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武士彟厉声喝问。侯君集献的计策好狠好毒但切恰好是能让二公子摆脱眼前困境的最佳选择。能想出这样的计策之人心思缜密毒辣绝非一般。这样的人武士彟自知招惹不起也绝对不想招惹。

    “因为武大人武大人当日曾经为我等说过一句公道话!”侯君集被武士彟问得一愣后退了数步紧张地表白道。“君集的家人也丧于诸胡之手君集出身寒微却知道好歹。懂得报恩也懂得报仇!”

第六章 锦瑟 (二 下)

    “如果仲坚兄在这儿他会怎么做?”当听完侯君集的建议后李世民本能地想到。长期以来的崇拜抑或攀比心理使得他总想把自己变成另一个李旭但事实上这不可能。李旭背后没有一个如此庞大的家族这是他的不幸从另一个角度上来看也是他的幸运。

    “仲坚的性子失于淳厚!”李世民快于心中得出结论然后转过身从桌案上抽出一个巨大的羊皮卷。在怀远镇时学到的经验使得他每到一地先做的事情就是了解周围三百里范围之内的地形地貌。收集民间和官府的各种地图彼此对照然后找当地人来验证。在有可能的情况下派出得力人手前去堪察了解每一个村落的具体位置每一条河流的具体走向。“关键时刻它们可能救你的命!”第一次辽东之战留下的教训时刻提醒李世民地理对为将者的重要性虽然当时他年龄还小记忆中对那次战斗最深刻的除了桥上的大火就是传言里由人头垒成的佛塔。

    武士彟在一旁帮着将数张羊皮地图拼成一块。黄的羊皮上用烙铁烫着关右十三郡形势。地图上横亘华夏的河流在西南方数百里外拐了个弯由西折向北然后在东北方永丰附近拐了另一个弯由北折向东。第三个弯在榆关附近第四个弯远在潼关脚下。银钩铁划席卷千里。

    这个巨大的“几字”型所穿过的是天下最肥沃的土地。新军的弟兄们多来自这个‘几’字偏北地域也有一少部分来自西南方的会宁郡。这倒不是因为会宁郡的胡人部落对汉人客气实际上会宁郡的曷萨那可汗是对诸胡中最狠最凶的一个。但出于家族利益考虑李世民将自己的募兵地点放在会宁郡以北的鸣沙从会宁郡逃出来的百姓通常不会经过这里而是直接向东逃入了平凉、弘化二郡。由会宁郡来到鸣沙一带求生的都是连南下道路都被游牧部落切断了的人。为了能苟延残喘他们只好在寒冷的冬天冒着风雪一路向北。其中大部分人死在了半路上只有少部分生命力极其强悍者才活着到达黄河岸边尚控制在汉人手中的鸣沙和丰安两座小城内。

    “你们认为我军从哪里下手最好?”李世民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低声问道。此刻除了他之外帐篷里只有武士彟和侯君集两个人。所以武士彟用手指捅了捅侯君集示意由他来回答主帅的疑问。

    “末将不属下建议您先攻打乌兰!”侯君集向前凑了凑蹲下身手指哆哆嗦嗦地点在一个黄河东岸名叫乌兰的小村旁。那是处在会宁郡和武威郡交界处的村落原来在此地居住的百姓都是汉人入冬前曷萨那可汗刚刚把村庄“变”成了他自己的牧场。

    “什么?”武士彟吓了一跳他没想到侯君集居然这样冒失。带此人入帐向二公子献策是因为武士彟不愿吞没别人的功劳。但献策和挑动二公子带领人马前去冒险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前者的目的是为了解决二公子的燃眉之急后者的目的却是为了公报私仇。

    “此举万万不可属下以为弟兄们从没上过战场要打也先拣贺兰山下的几个小部落动手!”出于队伍的和自身的安全考虑武士彟大声建议。“眼下黄河还没解冻我们穿过冰面杀过去三天即可走一个来回!”

    他说得是一个非常安全的谋划贺兰山就在此地西北二百里从山脚下到黄河岸边的土地一直以水草肥美而著称。生活在那里的部落众多彼此之间又互不统属。以新军现在的人数和战斗力拿他们炼手刚好合适。

    侯君集一下子又红了脸向旁边挪了几步期期艾艾地蹲在了一边。武士彟的官职比他高得太多在校尉大人向主将进言的时候他这个初来乍到的小小侍卫的确没有插嘴资格。

    “起来站直了身体跟二公子说话!”见到侯君集那幅畏手畏脚的模样武士彟心中更是懊悔。早知道此人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他也不会带着此人到二公子面前现眼。如今冒失主意也出了人也丢了。如果再被长孙无忌那厮借题挥大伙今后的日子谁都甭想好过!

    李世民却丝毫没感到侯君集的形象龌龊眼前这个侍卫有一些真本事就是气质差了些。但这也难怪他任何一个饿过半死的人通常都不会有高大形象。

    “士彟别吓了壮士!”李世民摆摆手示意武士彟不要过于冲动。然后他向前走了几步躬身拉住了侯君集的胳膊“壮士站起来说话武校尉考虑的也有道理。但你既然给我出主意去打乌兰肯定也不单单是为了给自己报仇!”

    “我我属下!”侯君集顺着胳膊上传来的力道站起身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他读过书炼过武家族于隋周相替时避乱搬到了会宁后在当地也算个豪门望族。只是在突然而来的灾难面前家族和自己个人的力量一样渺小。几乎在顷刻之间他就失去了属于自己的一切。读过的书和身上的武艺只能保全他暂时不死于胡人的马蹄下却不能让他护住自己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

    在绝望之中他投到了李家旗下几个月来和其他难民一道接受训练卑微得如同一只蝼蚁。而今天这群蝼蚁的救命恩人却亲自拉着他站直了腰亲热地叫他壮士。

    “一个连自己家都守护不了的人不配被称作壮士!”侯君集在心里悲哀地想同时他却努力抬起了头。眼前这个衣着华贵但神态和蔼可亲的人在一点点唤醒他曾经的梦想侯君集不喜欢让欣赏自己的人失望也不像让自己对自己失望。

    “别着急士彟你叫安排人煮一壶奶茶来咱们三个边喝边聊!”李世民亲切地拉着侯君集的手将对方带到椅子旁安排他坐下。然后转头向武士彟吩咐道。

    “是!”武士彟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一个字转身出了帐门。片刻功夫两个亲兵提着一个巨大的铜壶将其挂到了帐篷中央的炭盆上。新鲜的奶香和粗砾的茶砖味道立刻传遍了整个屋子这是草原地区最常见的味道从东到西整个大隋北方边塞无论胡人还是汉儿都是这个煮法。

    侯君集觉得奶茶香味醺醺的如同醇酒熏得人心头直个劲儿暖。从小到大从没有官府中人这样看重过自己哪怕是到郡上应考那些官府的老爷们也是看在十几贯礼金的面子上才问了问自己的名姓。而坐在对面的上司却在他落魄之时以平辈之礼相待丝毫不在乎双方之间地位上的差异。

    “壮士读过书?”李世民端起自己面前的奶茶轻轻地举到了鼻尖之上双眉之间。

    “六岁时开始读书但无所成!”侯君集强按住心头的激动举起李世民的亲兵给自己倒的奶茶还敬于眉然后回答。

    “学过武么?”李世民客气地笑了笑又问。偌大的地图就摆在二人脚下他却仿佛对如何带兵打仗全然没了兴趣全部心思都集中在了对面的壮士身上。

    八岁时开始练武但没怎么和人交过手!”侯君集放下茶碗正色回答。

    ‘二公子居然欣赏此人?”武士彟看得暗暗纳罕。除了刚听到侯君集所献之策的刹那外其他时间他对端坐在李世民对面的那个身材干瘦举止拘谨的青年人没半点好印象。此人心肠狠胆子大又急于表现绝对不适合深交。

    正在他偷偷于心中品头论足时又听见李世民问道:“看壮士相貌今年还不到二十岁吧?来我军中过得还习惯么?”

    “回禀二公子君集今年十九!乱世中能得活命已属万幸哪敢再多挑剔!”

    “你的家人呢也死在塞上诸胡的刀下了么?”李世民放下茶碗追问。

    “侯家上下四十三口唯君集一人活着到了鸣沙!”侯君集低头用一种极其悲愤的语气回答。那是场他永远不愿回忆的恶梦却每每将其在沉睡中惊醒。此生只要活着他就不会忘记是谁制造了这场杀孽只要活着他就一定想方设法让造孽者付出代价。

    但不是现在现在他必须把握住一切让自己拥有力量的机会。

    “有生之年我希望看到你能堂堂正正地带兵回来洗雪此仇!”李世民用一种与自己年龄极不相仿的声音说道像是许诺又像是在安慰。

    “愿在公子帐下奔走以偿此愿!”侯君集放下茶碗站起身拱手肃立。他今年刚刚十九岁人生中前十八个年头都荒废了浑浑噩噩没有什么目标。但从今天开始他的生命将不会再荒废下去。

    李世民没有回礼而是笔直地坐正了身体。对面的人家世不错从喝茶和说话的举止上就能看出他受过良好的训练。如果不是塞上诸族胡闹此人未必能流落到自己属下。既然李府的谋士家将都不愿意为自己效命自己就亲手去挑。相信最后挑出来的未必比哥哥麾下的那些人差。

    待受完了对方的一个全礼李世民站起身拱手还了半个揖。然后笑着拉起侯君集的手和他并肩走到了地图旁。蹲下手指按在乌兰村旁大声问道:“我军为什么要从这里开始第一战李某不才忘君集教我?”

    “是属下自当言无不尽!”侯君集毫不客气地蹲了下来指点江山刹那间如同换了一个人浑身上下豪气必现。

第六章 锦瑟 (三 上)

    雪一直在下没完没了。据侯君集所说这是因为冬天时整条大清河(注1)都被冻住的缘故。所以每当春天来临水无法从地面走不得不改道行经天上然后变做雪花一路落下来。

    对于头顶上随风而奔流的“大河”武士彟还是希望它走6地。至少地面上的黄河不会让人感到这么湿这么难受。三月里的雪给人的感觉已经不像冬天那般冷了但比冬天的雪更会作践人。巴掌大的雪花只要粘在身上眨眼间便化作一捧清水。如果是城里的富豪收去烧茶这可是上好的材料。可惜大伙此行是前去打仗而不是品茗吟诗。

    大军已经在雪地里走了两天了前方至少还有一半的路要走。在武士彟听过的传说中即便是以耐冻著称的党项人也不敢在雪地里像这样不间断地行军。如果眼下带得还是先前的那支郡兵武士彟敢保证此时已经有一半弟兄倒了下去。但目前二公子所部是两千新卒虽然战斗力弱了些耐力却着实强悍得很。

    “还要很远么?这鬼天气连个太阳的影子都看不到!”在武士彟的身边长孙无忌嘀嘀咕咕地抱怨。从一开始他就不赞同这个长途奔袭的建议但二公子世民被侯君集的“谗言”迷了心作为最亲信的幕僚长孙无忌只好无条件地服从命令。

    “照这个度恐怕还得走一整天。亏得君集谨慎行前建议二公子带了双倍的战马!”武士彟右侧刘弘基一边抹着脸上的雪水一边回答。越往南行雪化得越快脚下的地面已经开始软战马和骑手稍不谨慎就会被摔成泥母猪。好在士卒们都是在塞上长大从小像胡儿一样用惯了坐骑不至于摔倒后立刻失去重新爬上马鞍的勇气。

    “路远师疲纵侥幸取胜所得亦不足夸!”长孙无忌从鼻孔里哼了一句否定了刘弘基对侯君集的赞赏。他特别不喜欢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野小子比不喜欢武士彟还不喜欢。所以一时之间看向武士彟的目光居然温和了许多不再向原来那样处处挑剔。

    “越是这种天气对手越想不到咱们会突然而来!”武士彟抬起头笑呵呵地回了一句。说这样的话他倒不是成心与长孙无忌作对。长孙无忌是文职不懂的武略。而他和刘弘基二人此刻却对前面走在李世民身边的侯君集甚为佩服。虽然那个小子只凭着几句谏言就从普通侍卫一步爬到了亲兵旅率的位置升官升得令人羡慕。但对方肚子里有真本事不由得武、刘二人不赞赏。

    关于舍弃贺兰山下那些小部落不予理睬偏偏挑上距离鸣沙城最远最强悍的曷萨那可汗的原因侯君集当日如是解释:第一贺兰山下诸部或多或少都有突厥血统新军不容易骗到他们。第二诸部距离鸣沙城近他们受到攻击局外人很容易怀疑此事是新军所为一旦被仇家当作把柄会给唐公府惹祸上身。侯君集所说的第三条理由是最令武士彟佩服的一条曷萨那可汗前年刚刚与吐谷浑人结了仇李家军绕个***从西边突然杀过去别人会以为是吐谷浑人干的不会怀疑到数百里外的李家军头上。此外这次劫掠驱赶汉人的行为是曷萨那可汗带的头让他遭到报应别的部落也会有所收敛。

    此子乃是上将之才私下里武士彟和人这样评价侯君集。但他现在更佩服的是李世民。这个只有十七岁的二公子仅仅用了一句“有生之年我希望看到你能堂堂正正地带兵回来洗雪此仇!”就令萎靡不振的侯君集彻底脱胎换骨。同样这位唐公府二公子以一句:“我将带你们报仇从现在开始!”激了三千士卒的锐气。行前为了争夺出征和留守的名额弟兄们差点没自己打起来。这对平素死气沉沉的李家军而言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不过那小子画得一手好画!”见刘弘基和武士彟都不肯回应自己长孙无忌只好暂时放弃对侯君集的挑刺转而认可对方身上的一些可有可无的优点。侯君集的字写得不错画画也很见功底眼下李家军的战旗上就画着由他执笔仿照突厥人风格所画的一个标记。不过青黑色的旗面上画得不是塞外部族常用的各式狼头而是一只雪白的狼背后生着两个翅膀。

    “飞狼军!”在军旗画好的刹那李世民脱口命名。后来在众人一致反对之下这支全身穿着黑色铠甲打着黑色战旗的队伍改名叫做了飞虎军。虽然他们的旗帜是一匹在夜空中振翅翱翔的苍狼。

    他们像觅食的狼一样在雪夜里疾行从天而降的的大雪迅融化淹没这支队伍留在身后的痕迹。在一个叫做金沙湾的地方侯君集带着队伍走过尚出于冰冻状态的河面“大伙分散开放缓脚步慢慢走不要惊动水底的河神!”他低声命令。这支军队的将领中比姓侯的对塞上的地形更熟悉所以谁也提不出反对意见。

    在李世民的带领下所有人依照命令而行。虽然有时候他们认为自己已经迷失了方向因为所有景色几乎总在重复。例如本来在鸣沙城对面的长城突然出现在了冰河与大漠之间布满雪花的城墙与河岸近在咫尺。

    城墙上没有守军近两年国库日益吃紧朝中大佬们已经将西北长城上的守军全部裁撤掉了。他们这么做的理由是突厥人是大隋的好兄弟不可能贸然翻脸。当然偶尔越境劫掠的行为是免不了嘀!野蛮人么自然有理由不完全遵守两国之间的盟约。可他们伤害的都是边塞上的草民啊牺牲几个平头百姓换取国家安宁大佬们认为这点牺牲划算得很。

    高高在上者眼里草民们唯一的权力就是做出牺牲几千年前如此几千年后想必也如此。但飞虎军打破了这个惯例他们试图报复。冒着风雪从破损处穿过城墙进入沙漠。然后沿着大漠匆匆而行脚步坚定。

    当人们再度从大漠走出时雪突然变小风突然变大。落在铠甲上的雪花不再融化而是像胶一样粘在了铠甲和战马的毛皮上。小半个时辰后所有人身上的黑衣就变成了白甲胯下坐骑的棕毛也一根根竖了起来宛若银丝。“如果这小子图谋不轨!”武士彟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得直打哆嗦如果侯君集是仇家派来的人无需带大伙走入埋伏圈只要他继续坚持在雪地兜几天所有人就都活活冻死。

    但李世民相信侯君集就像相信他自己的眼睛一样相信。每当有人对侯君集的建议提出置疑的时候这位从未受过如此辛苦已经累得需要人扶着才能在马上坐直身体的李家二公子总是坚定地站在侯君集一边。

    “君集带大伙这样走自然有这样走的道理。弟兄们与胡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只要他们能坚持咱们这些为将的就不能让他们失望!”对着狐疑的心腹李世民如是讲。青紫色的嘴唇上下颤抖却骄傲地扬着整个脖颈。

    安抚完了从弘化郡里带来的心腹他又骑着马在自家队伍的侧翼一溜小跑每跑开百余步便停下来大声喝问一句:“弟兄们你们怕累么?”

    “不怕!”事先只被告知即将被带领前去找牧人部落麻烦却不知道最终目的地在哪里的士卒们齐声回答。他们接受训练的时间没有当年的护粮军一半长但此刻表情出来的气势却丝毫不比前辈们差。但这是一种不同的气势护粮军身上带的是一伙年青人的朝气和锐气飞虎军此刻身上带的是迫人的杀气。

    “朝廷不准咱们擅启战端所以我带着大伙偷偷摸摸去报复!如果此行失败没有人会承认这次行动现在你们后悔么?”李世民缓了口气继续向大伙追问。

    “报仇!”人群中响起稀稀落落的回应。更多的弟兄则从腰间拔出了挂了一层霜的刀以无声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愿望。

    “但总有一天我会带着你们回来堂堂正正地夺回大伙失去的一切!”受到弟兄们情绪的感染李世民突然从腰间拔出刀直指青黑色的苍穹。

    所有人突然闭上的嘴巴因为他们听到了自己最想听到的承诺。眼前的小李将军嘴唇上刚刚长出胡须却没有人想置疑他的承诺。忽然间侯君集高举着佩刀大声回应了一个杀字。紧接着天崩地裂的喊杀声响撤旷野。

    “杀杀杀!”两千多名弟兄们举着横刀大声疾呼。这一刻他们每个人的脸上不再是死气沉沉而是燃烧着生命的希望。

    “杀!堂堂正正地杀回来!”武士彟跟着众人狂呼。刹那间他决定把自己的未来完全押在李世民身上。对方虽然不是李家的第一继承人但跟着这样一个主公这辈子定然会活得极其精彩。

    仿佛听到了众人喊声灰沉沉的天空突然裂开了一道缝。万丈阳光就从云缝中射下来照亮每个人的眼睛。

    阳光使得武士彟多少分辩出一些自己所处的方位黄河在东南大漠在西北不远处有一段残破的长城这是腾兰瀚海(注2)的边缘!他完全看出来了此处在地图上位于武威郡境内沿着不远处的黄河西岸一直走下去只要半天时间就可到达乌兰集对面。

    黄河还没解冻从冰面上杀过去没有人会知道他们是谁来自何方。

    欢呼声中武士彟看到李世民将刀尖指向了远处的冰河。飞腾的苍狼顺着刀尖所指骄傲地展开了翅膀。

    这支队伍叫飞虎军在隋末那个纷乱的年代曾经是塞上诸部的恶梦。多年之后有人根据他们身上的铠甲给了他们一个更文雅的名字玄甲精骑。

    注1:大清河黄河上段的称呼。古时黄河水在此段还没有完全变黄所以当地人称之为大清河。

    注2:腾格里沙漠

第六章 锦瑟 (三 下)

    黎明时分他们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然后策马从结着冰的河面上冲过去开始一场毫无预兆的屠杀。

    数月前那些牧人在曷萨那可汗一个拥有突厥王族血统但又不肯自称为突厥人的小汗带领下赶走了原来住在乌兰集内的汉人杀光了那些不肯搬迁者。据可汗大人说黄河岸边这片土地本来就是属于曷萨那部落的是很久很久以前汉人皇帝将它们从曷萨那部手中夺走。而在曷萨那部游牧到黄河东岸前这片土地原来的主人是汉人还是羌人或者是已经消失了的匈奴人曷萨那可汗没有说牧人们也不打算弄得太清楚。他们只要清楚汉人们用黄河水浇灌过的土地都是熟地种上糜子时远比在他们自己开垦的那些土地长得好就已经足够。

    当中央王朝强大时部族们便要收敛自己的行为甚至要失去自己的财产。当中原王朝衰落时各部族都可以借机强大甚至有机会把长江以北的土地全部变成自己的牧场。这是千百年来一直存在的循环没人能够破坏。

    所以牧人们抢劫杀人时不需要事先说明理由。同样飞虎军跨过河面杀过来也不需要事先通知。于是数月前曾经生过的屠杀开始重演只是这次杀人者和被杀者刚好对调了个位置。

    牧人们根本没想到这种天气里还有人会从黄河对岸突然冲出来因此他们来不及做有效抵抗。留在村口敌楼里的两个哨兵在剧烈的马蹄声中抬起头连警报都没来得及没出就被李世民和刘弘基一人一箭了结了性命。然后侯君集带人用套索拴住了敌楼如果那种用几根木头搭起来的简陋东西也可以被称为敌楼的话。几个骑在马背上的士兵用力一拉敌楼立刻四分五裂里边的尸体重重地摔下来血水随着泥浆溅起老高。

    敌楼的倒塌声惊醒了几个睡在村口附近房屋中的部族武士他们光着身体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冲出窗子。汉人用泥土和木料搭建起来的房屋远比牧人的帐篷暖和因此乍一搬入房屋中的部民们总是睡得太死。当他们笨拙地从窗台上跳下来时一匹战马已经冲到他们面前。马背上的刘弘基将长槊横着扫了一下如同切瓜一般切开了迎战者的肚皮。睡眼惺忪的牧人猛然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内脏冒着热气向外滚。于是他痛苦地尖叫起来喊声凄厉而绝望。

    四个月前他从这间屋子的主人手中夺下对方最后一袋麦子时那个年过六旬跑也跑不动的老汉曾经出同样的尖叫。因为双方语言不通武士听不懂对方叫什么只管哈哈大笑。今天他终于理解了对方当时心情可惜理解得已经太晚。

    刘弘基头也不回快从死者身边跑过去。一名身穿黑甲的骑兵跟在他身后用横刀切下另一个被吓呆了的牧人的脑袋。第一次杀人骑兵有些捏拿不准。对手的血从腔子里溅出喷了他满头满脸。“噢!”骑兵觉得自己的五腹六脏一阵抽搐半夜里吃过的东西直接从嗓子涌进了嘴巴。他死死咬住牙关将嘴里又酸又苦的东西咽回了肚子。然后用手背抹了一把脸将血和眼泪一并抹掉。紧接着他挥刀冲向了另一名冲门后边冲出来的部落武士毫无畏惧。

    “把所有人杀光!”不知道谁在奔跑中喊了一句用的是汉语。部族中的人听不懂即便听懂了关系也不大。边塞上部落和部落之间的战争没有留俘虏的习惯战败的一方通常整体消失除了女人之外。在牧人眼中女人属于财产范畴兄终弟及父子相承因此不需要斩草除根。

    “杀!”飞虎军的弟兄以呼声相应不需要动员他们自己知道该怎样做。四个月前部族武士们用自己的行为给他们做好了示范今天这一切不过是回报对方的“善举”而已。他们打马跑过低矮的茅屋将火把扔上房顶。然后将长槊对准窗子和门将爬出来的人一一刺翻。

    有人挥舞着斧头和圆盾试图抵抗但斧头太短圆盾太薄。骑兵们配备的长槊光锋刃就长达四尺可以轻易地刺穿皮盾挑飞短斧。除了长槊外飞虎军的弟兄还配有横刀和弓箭杀人的效率远比简陋的斧头来得高。在武士彟和刘弘基二人的指挥下弟兄们长短***书城兵器互相配合很快就把战火从村口推进到村子中央。

    村中央是一个大户人家的老宅围墙有四尺多高墙头上搭着青瓦。杀死宅子的原主人后曷萨那麾下的一名小伯克将此地当作了自己的官邸只是他不喜欢院子的大门总是阻碍自己的坐骑快出入所以命人拆走了门板和门槛。

    听到村口传来的马蹄声和喊杀声之后小伯克大人开始后悔。他匆匆忙忙地召集部属将他们全都安排毫无遮挡的大门口“堵住大门吹号角求援!”站在人墙之后小伯克挥舞着弯刀声嘶力竭地喊。“堵住堵住可汗会听见号角可汗会来救援我们!”

    忽然他觉得心头一寒仿佛被头孤狼盯住了脊背。自幼在草原上养成的本能让他快卧倒在泥浆里打了个滚。价值百贯以上的貂皮袍子立刻被地上的泥水糊成了母猪皮又脏又臭但小伯克觉得值。因为在滚开的一瞬间他看见凌空飞来的一柄长槊狠狠地钉在了自己原来站立的位置。

    “保护伯克大人!”武士们吓得出一声惊呼快围成一个***把自己的主人护在了中央。他们顾不上再去堵大门按照部族的规矩如果头领战死而其身边的武士逃回的话非但武士本人要被绑在马尾巴后拖成碎片他的妻子儿女也都要统统被打成奴隶。

    侯君集等得就是这个机会抛出手中长槊后他立刻从腰间拔出了横刀。没等距离门口最近的那个武士做出反应侯聚集胯下战马的前蹄已经踏到了其面门之上。借着马的冲力侯君集俯身挥刀如鞭从另一人的脖子旁抽过去抽起一团血雾。

    飞虎军的弟兄们跟在侯君集身后一拥而上用横刀和长槊将小伯克身边的护卫一层层剥落。感谢长生天他让掠夺者们拆掉了大门让战马优势可以得到充分挥。感谢长生天红着眼睛身穿黑色铠甲的飞虎军弟兄于心中大声祈祷不管长生天是哪个部族所信奉的神灵。

    “你你们不是突厥人!”眼看着身边护卫一个个被砍翻的小伯克惊诧地叫。突厥人作战不是这种方式他们喜欢猛冲猛打不会组织起如此娴熟的配合。没等他将自己的现用角声传播出去一支突然飞来的利箭即封住了他的喉咙。李世民在三十步外现了这群抵抗者的核心照当年从李旭那里学到了技巧他看了看头顶上黑烟飘动的方向和度手指松开了弓弦。

    失去统领后的部族武士惊惶失措放弃对手一窝蜂般从大院里跑了出来。他们试图给小伯克报仇或者说他们存心找死。李世民收弓提槊策马迎上。在侯君集没带人赶过来救援之前他用手中长槊挡住了第一柄斧子。然后沉肘抬腕将斧子和斧子的主人一并送上被朝霞染红了的天空。

    这是平生第一次参加实战李世民却丝毫不觉得紧张相反他心中涌起了一股被压抑了很久的快意。像这样的战斗他已经在睡梦中实践过很多次了每一次醒来时都热血沸腾。“仲坚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他甩动长槊将敌人的尸体甩飞出去。然后侧身横扫用槊锋扫飞一面皮盾顺带用战马踏碎皮盾主人的身体。

    当他找到第三个目标的时候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侯君集带着人追了过来将敢于威胁飞虎军主将安全的武士们全部砍倒。有的牧人看到事态不妙丢下老婆、孩子和抢来的房屋、家具骑马向村外远遁。他们刚刚冲出东侧村口便被兜头一阵羽箭射成了刺猬。长孙无忌早就带人封锁了出村的道路他的身手不足以领军冲杀却足以担任起拦截溃兵和外围警戒的重任。

    走投无路的牧人们放下兵器跪在泥浆里乞求活命。还有一部分人躲回了抢来的屋子用木棍和水缸顶住门窗。侯君集带人挨家挨户地搜索点燃房顶踹碎木门在女人和孩子惊恐的目光中将所有男人拉出来杀死。有士卒被血腥味道迷失的心智抱着死者的妻子滚到了泥地上没等他来得及脱下裤子刘弘基带着李府的老兵用皮鞭抽飞了他的**。

    “兄弟咱们可不是突厥人!”望着一双双茫然不解的眼睛刘弘基怒喝。

    “可他们也曾经……”士兵们喃喃地抗议却在刘弘基刀一样的目光中低下了头。“兄弟咱们不是突厥人!”刘弘基换了种稍微温和的语气说道。然后命人将屋子中的女人小孩押走集中到村内的场院上。

    部族中的女子生得粗壮临战时喜欢和男人一样提着斧头和弓箭上阵所以很多女人在战斗中被飞虎军当作给男人杀掉了。也有不少部族武士在绝望的时刻亲手杀死了自己的老婆孩子。所以武士彟、刘弘基二人搜到的俘虏不多他们带着两个团弟兄搜遍了所有没着火的房屋也只搜出了七十多名俘虏。

    面色惨白俘虏们在寒风中瑟瑟抖他们不敢哭也不敢反抗。这是长生天给部族之间的规矩强者通吃弱者失去一切。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自己的命运。按照胜利者的喜好他们有可能被作为奴隶给眼前这伙身穿黑衣的突厥强盗干一辈子力气活。也有可能被卖给商队穿越大漠卖到遥远的东方或者西方在这辈子都没听说过的庄园里劳累致死。还有可能被当场杀掉祭祀长生天感谢他保佑黑衣狼骑又取得了一次辉煌的胜利。一切全赖黑衣人请加入更新最快燈火書城领的今天的心情。草原看似很大其实很小弱者永远没有立足之地。

    周围的黑衣人向他们吐唾沫丢石头满眼愤恨。但没有俘虏被当场按倒这伙突然从地底下冲出来的黑衣人秩序诡异得令人恐慌根本不像俘虏们从族人口中听说的突厥狼骑。可能是因为俘虏太少不好分配的缘故他们之中的几个伯克和梅禄居然在大声争吵。一声声如雷鸣般钻入俘虏们的耳朵。

    突然间黑衣人中的一名身材魁梧的‘伯克’大声嚷嚷了几句怒不可遏。一名身材略矮但体格很强健的‘吐屯’则明显地替他帮腔。站他们对面的‘梅禄’大人屈服了向后退了几步。然后这伙人的‘特勤’笑了笑做出了最后决定。

    俘虏们紧张地伸长了脖子等待最后的判决。令他们惊诧地是所有黑衣人翻身上马快离开了村子。没有人进来拉女人也没有人进来抢孩子。他们走了像烟一样消失在远处的冰河上。

    多年后这伙劫后余生者中间有一个名叫淤特的少年建立了自己部族。他通晓中原中原文字和语言经常跟自己的儿孙说起当日灭族之痛。但在其追述中他最痛恨的不是当日带兵杀死自己父亲的那个梅禄而是饶恕了自己性命的伯克大人。

    “咱们可不是突厥人!”当年那名身材魁梧的伯克大人所喊出的话最终被淤特所理解。那句话字字如刀每次提起来他都恨得咬牙切齿屈辱莫名。

    随后在漫长的争战岁月里淤特汗的军队都维持了最基本的纪律最基本的人性。这种举动让周围很多部族笑他忘记了自己的突厥血统但他却丝毫不在意别人的嘲笑。

    他的儿子小淤特和孙子小小淤特带着部族一次次西迁远远地离开了中原。最后他的子孙在遥远的西方扎下根来建立了与中原王朝同样庞大的帝国。

    西方人称之曰土耳其。

    注1:伯克吐屯梅禄特勤皆为突厥人对贵族称谓。梅禄意为总管。特勤领兵大将。吐屯民政官员。伯克贵族将军。

第六章 锦瑟 (四 上)

    他们沿着结着冰的黄河两岸狼一样捕杀自己的猎物。然后又快隐入黑暗迅捷如狼。没有人知道这支队伍从哪里来也没有人能预料到这支队伍下一次会出现在何方。赖大隋朝的余威罩着突厥狼骑已经有十好几年没突破过长城了这伙突然冲到黄河岸边的玄甲骑兵不说把会宁、武威的大小汗王们吓得魂飞魄散也吓得他们胆儿、肝儿一个劲地颤抖着连睡觉都不得安生。

    有谣传说这是报应长生天派下来的报应。边境上的胡汉各族已经很多年相安无事了。汉人像胡人一样放牧挤马奶煮茶砖。胡人像汉人一样在春天时开荒种庄稼虽然他们种的糜子产量不到汉人庄稼的一半但凭着手中的奶豆腐、毡子、牛皮足够从汉人邻居手里换回一家大小的吃食。高兴时两家的男人还会坐在一处喝两碗虽然彼此听不懂对方说什么但脸上的笑容一样坦诚。如果不是有人蓄意挑拨大伙根本不怎么介意谁是汉人谁是羌人谁是党项。谁料伯克老爷们非要重现祖先的辉煌结果辉煌了不到三个月大伙便为辉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前后不到一个月时间七家部落遭到了攻击。其中四家被破族中男人战死殆尽。还有三家比较机灵没等狼旗出现在自己部落附近立刻套上勒勒车阖族上下搬迁。反正居住的村落是他们抢来的再次丢了也不怎么心疼。否则…….想起记忆中突厥狼骑那股狠辣劲儿男人们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曷萨那可汗一边遣使向坐镇关右十三郡的唐公李渊告急一边联合了三个实力较大的部落试图给狼骑以反击。这个节骨眼上大伙也不再分彼此是羌人、党项还是吐谷浑过去的恩怨暂且搁下躲过了眼前的灾难再说。四家可汗集中了六千勇士还没等将指挥权探讨明白狼骑已经杀上门来。猝不急防的六千勇士一触即溃四位大小可汗被那头长着翅膀的狼追出了一百余里直跑到凉川城边上才逃得了性命。于是结盟自保这个茬没人敢再提了。只好凑齐了重礼苦苦哀求大隋出兵维护地方。

    随着仗打得越来越多飞虎军的兵威也渐渐显现了出来。回头看去眼下这支队伍已经全然不像两个月前那幅有筋无骨的窝囊样士卒们骑在马背上一个个骄傲地挺着胸脯。凭着战斗这群男人又找回了自己的尊严。他们将曾经的仇家杀得落荒而逃他们亲手给自己的家人复了仇。虽然报复的手段不是堂堂正正但队伍最前方的那个人保证过有朝一日他会让大伙高举着自己的战旗回来光明正大地夺回失去的家园。

    经常打胜仗的队伍荣誉感也强飞虎军杀死那些手上曾经染过同胞鲜血的对手。却很少对老弱妇孺动屠刀。但在沙漠边缘的天蔬原附近这支队伍破了一次戒。那是一个曾经颇为繁华的村庄去年秋天时被一伙羌人所占领。李世民率军冲进去杀死了所有敢抵抗的男人。在他命令弟兄撤离的时候突然看见俘虏中有两个女人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他们好像能听懂我说什么?”李世民楞了一下以探询的眼光看向刘弘基。刘弘基却根本没看见二公子的示意忙着招呼弟兄们从战利品中挑选出色的脚力。边塞部族都养得一手好马飞虎军刚好从中挑选体形高大者补充连日作战损失的坐骑。

    以旁人无法察觉的程度李世民轻轻地皱了皱眉头又将目光转向武士彟。却现武士彟已经带着弟兄们撤远了头都不曾向这边回过一下。

    他带着自己的亲卫忧心忡忡地随大队撤离。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知道最近黄河两岸搅得不得安宁的突厥狼骑是李家私兵所扮。包括远在弘化的李渊也不知道在唐公府上下和弘化郡的官员们心目中此时的二公子世民正带着几个亲信幕僚于鸣沙城的军营里瞎折腾。流民就是流民那群被旁人抢了牲口夺了房子都不知道还手的家伙即便人手一杆长槊也不可能壮起丝毫胆量。

    队伍在大漠深处的一个绿洲中停下来修整。有了出生于当地的士卒指点一个多月来李世民等人惊诧地现在他们原本以为寸草不生的大漠里边居然存在着很多人迹罕至但宁静如室外桃源般的绿洲。这些绿洲就像夜空里的星星般点缀在腾兰瀚海之中使得脚下的死亡之海变成狼骑的藏身之地。每次出击之后李世民都会带着弟兄们遁入大漠一方面隐藏自己的踪迹另一方面在绿洲中检视队伍与将领们探讨是返回鸣沙城休息还是继续扑向下一个目标。

    这次肯定得返回鸣沙城了。弟兄们的体力尚足战斗热情也很高涨但远处的黄河已经有了解冻的迹象。万一冰面破裂沙漠边缘可没有渡口供两千人马过河。而那些众所周知的渡口狼骑又不能大摇大摆地出现。

    “今年的春猎就此结束了吧!”趁着刘弘基和武士彟二人忙于带领弟兄们杀牲口为大军准备干粮长孙无忌凑到李世民所在的火堆旁试探着问道。几个月的军旅生活使得他的身板也结实了许多被火光照出的影子就像块经历了千年风霜的沙岩于坚硬之外透着三分狰狞。

    “结束了君集刚才跟我建议过明天一早大伙就拔营东返。此番出击我等志在炼兵而眼下飞虎军已经成了一支精锐!”李世民得意地回头向背后的绿洲看了一眼。绿洲上大大小小点着数百处篝火。每一处篝火旁都坐着十几名身材高大的汉子坚硬如石。亲身体验过死亡又亲身体验过复仇滋味的他们此刻已经完全变成了一把刀而这把利刃的刀柄就握在自己手里。

    ‘纵使比起仲坚兄的雄武营飞虎军也不逊多让。’望着火堆旁喝酒吃肉的弟兄们李世民的目光中不无得意。仲坚兄的雄武骁果营最终便宜了宇文家而这支飞虎军却是李家亲手打造并永远可牢牢握在手中的队伍。‘可大哥会不会眼红呢?’得意之余他心中有隐隐有了一丝担忧。但很快这种担忧便化作了释然。

    ‘大哥不会看上这区区三千人的他门下的幕僚就有好几百。况且小侯不会被他拉走武兄也与他合不来!’这样想着他又把目光转向刘弘基然后转回到长孙无忌身上。刘弘基年龄比李建成还大在唐公府中属于老成持重者所以即便不能完全令其为自己效忠李世民也不担心此人被哥哥李建成拉过去。至于长孙无忌他是李世民的心腹中的心腹或者是他的另一个分身。自从两家有了姻亲后许多李世民不方便出面做的事情长孙无忌都抢着帮他做了出来。二人没有明确说明彼此之间的分工但配合默契心照不宣。

    “曷萨那可汗本月已经第三次向弘化郡求援了据说他这回准备了十几车的厚礼。唐公以下大小官吏人手一份!”长孙无忌笑了笑继续说道。

    曷萨那可汗的脸皮厚到让人觉得不可理喻。去年秋天他带头驱赶边郡的汉人气势骄横得无以复加。唐公李渊以大隋关右十三郡留守的名义写信要求其收敛行为他却仗着背后有突厥贵族的撑腰在朝廷里又拉上了裴矩这个大靠山根本不理睬唐公李渊派去的信使。

    而今年春天当他现自己的野蛮举动遭到报应后。态度立刻来了个黄河水道般的巨大转弯不但一再像朝廷表明自己是大隋的臣属和藩篱还千方百计和李渊拉关系要求对方看在同为大隋臣子的面子上一定要出兵救苦救难。“阿史那家族狼子野心唐公一定提醒朝廷仔细防备!”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曷萨那可汗的使节连阿史那家族试图染指中原的阴谋都托了出来。可他偏偏忘了将自己的曷萨那家族和阿史那家族比较一下看看谁的野心更大一些。

    “如果他知道所谓狼骑正是李家派出来惩罚他的不知道老家伙会如何反应!”李世民促狭地耸了耸肩膀笑着回应。

    “老家伙一定会气得疯!”已经成为飞虎军左虞侯的侯君集哈哈大笑。一边挨着打一边给打自己的人送礼请对主持公道。此等笑话也就是曷萨那这种未开化的蛮族才能闹得出。

    “是啊但能不让他知道还是不要他知道得好!”长孙无忌亦笑笑够了他侧开头去望着跳动的火焰低声说道“君集今天下午咱们路过的那个部落有几个女人可能是被抢去汉人也可能是胡人但能听懂汉话!”

    “是么?”侯君集吃了一惊快站起身来。“天晚了我得去安排几个斥候探探路!”他向周围的人解释了一句后然后快走入黑暗。

    “我去查查弟兄们准备好了熏肉没有明天要赶一整天的路!”见侯君集走远长孙无忌也站起身向李世民告辞。

    李世民没有吭声目光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火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侯君集的性格也明白长孙无忌突然说出的那一番话是经过深思熟虑。“仲坚碰到这种情况会怎样做呢?”他艰难地想几度试图抬起头来将侯君集和长孙无忌二人唤回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仲坚因为犯了下了过错而失去了雄武营李世民不想重复同样的过错。黑暗中他裂开嘴笑了被火光照亮一排整齐的白牙。

    酒徒注:关于李渊派人假扮突厥人对付突厥人的挑衅见于史书非杜撰。

第六章 锦瑟 (四 下)

    接二连三从塞上传来的求救信让唐公李渊极为愁在他刚刚接到升迁为山西、河东抚慰大使圣旨即将动身前往太原履任的当口突厥人却前来骚扰不禁让人左右为难。不理睬边塞上的紧急情况拔腿一走了之朝廷那边未免不好交代。皇帝陛下没事时还想找李家的麻烦这次能突然开恩令其抚慰山西是因为李家送上了二十匹大宛良马作为征辽“凯旋”的贺礼并且给裴矩、虞世基等人的礼物也足够丰厚。换句话说李渊这抚慰大使的官职是买来的如果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现关右十三郡是个烂摊子的话恐怕没等他的车驾走到太原降罪圣旨就会追到前往赴任的马背上!

    可留在弘化平息边塞上的战火后再离开?李渊自问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做到。从去年秋天起边塞上很多庇佑于大隋羽翼下的牧人部落都开始蠢蠢欲动。让他们重新安定需要大隋能展示自己的力量。而眼下的大隋哪还有力量可以展示?

    一边对着边塞诸部的联名求救信一边对着朝廷的圣旨李渊急得在议事厅里直转圈。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躲着是非走可偏偏是非总是如影随形。在朝中时追着他在辽东时追着他。来到这穷得鸟都不拉屎关右麻烦事情还是一大堆。怎么才能过上两天安稳日子呢他把头看向几个心腹幕僚却现心腹们的眼睛都盯着自己一个个满脸诧异。

    “唐公是怕边塞上再起战火么?”素有唐公府第一谋士之称的陈演寿见到李渊那幅忧心忡忡地模样不解地问。

    “如果咱大隋已经决定和突厥人开战我又何惜此身!”李渊没有理解属下的意思以为对方说自己胆小挥挥拳头恨恨地回答。

    如果朝廷真的下定决心跟突厥人开战李渊倒不在乎领兵到塞上走一圈。毕竟他是将门之后年青时也曾号称文武全才。可眼下朝廷根本没有再应付一场大规模战争的本钱光凭弘化一郡之力对付整个突厥简直是自寻死路。

    “朝廷朝廷现在恐怕做着跟突厥人是好兄弟的美梦呢!”听李渊的话中对朝廷不无期待之意长孙顺德从鼻孔中冷笑。

    李府诸幕僚中他是最看不好朝廷的。在他眼中曾经辉煌一时的大隋朝像得了肺痨的病汉表面上看着还拥有一幅结实的骨头架子事实上说不准哪天被风一吹就会倒下去。眼下即便前楚公杨素和大将军王杨爽二人同时活过来他们所能作的事情也就是令大隋朝苟延残喘而已那里还可能如当年那般打得突厥人闻风丧胆。

    偏偏局势糜烂到如此地步了权臣们还做着盛世大国的美梦。去年高句丽王诈降求饶大伙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结果高句丽王既没如约送来降书顺表也没兑现亲自来洛阳请罪的诺言。今年正月刚过自觉下不来台的皇帝陛下又开始筹划第四次征辽。没等群臣们议出个具体出兵方略来地方上已经有更多的豪杰以此为由造了反。他们攻打州县划地称王根本不把前来征剿的郡兵放在眼里。而那些郡县的官员们也不争气屡战屡败把成批的铠甲兵器向反贼手中“送”。“送”到最后实在无兵器粮草可“送”了为了逃避战败的责任这些家伙干脆把官服一脱跑到反贼麾下去当了官。

    “顺德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听心腹口中对朝廷带着很深的怨怼意味李渊回过头大声制止。

    多事之秋他不想因为几句抱怨话给自己惹一身麻烦。况且以武将的眼光来看他也不想把国家衰落的责任全部归咎于朝廷偶尔一次决策失误上。大隋并不是因为征伐辽东失败而垮下去的三次征辽失败的结果不过加快了其崩塌的进程而已。李渊亲自到过辽东知道高句丽对中原的威胁。他坚信无论是谁做了大隋皇帝征辽都是必须的决策。

    但既然不是因为征高丽而衰大隋朝衰落的原因到底在哪呢?这一点李渊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他曾经拿着这个问题私下与自己的心腹幕僚陈演寿探讨素有唐公府第一智者的陈演寿却期期艾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也曾用这个问题考教马元规结果马元规除了一堆连卖丝的老太太都不会相信的天命循环理论外也说不出个明白道理。

    找不出具体原因李渊却能深深体味道末世来临前的惊惶与悲哀。作为承担着一族安危责任的家主他几乎已经不堪重负。他很少在属下面前脾气但看人的眼光却带着股令人不忍拒绝的乞求味道。

    “好了好了唐公不喜欢听我就不说!”长孙顺德耸耸肩膀答应。

    “我不是不喜欢听但咱们与其在这里抱怨朝廷还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渡过眼前难关!”李渊知道没有人会理解自己心中的滋味叹了口气将话题转到别的方向。

    大隋朝要倒下了这个过程不可逆转但李家却不能倒下。改朝换代的岁月李渊曾经亲身经历过。上一次还算平和不过是岳父夺了女婿的皇位依然有无数挺立了数百年的世家大族灰飞烟灭。如今乱世来临李渊可不希望破家灭门的惨祸降临到自己头上。

    野火已经在大隋的各个角落烧了起来从去年开始各地造反的就不止再是活不下去的流民。地方上有影响的望族一心想趁着改朝换代建立功业的“英雄”形形色色号称拥有无边法力的骗子还有从辽东返乡却没得到官府妥善安置的府兵都参与了进去。而地方郡兵遇到反贼一触即溃者多能战者少。今年二月不知道哪个被猪油蒙了心的家伙给皇帝陛下出了个主意居然建议各地官员把百姓全搬到城里居住只种城市附近的田乡村和偏僻地段的田地全部放弃以便将流寇们活活饿死。皇帝陛下和裴矩、虞世基、宇文述等大臣议论了半天居然把这个建议给采纳了。于是地方官员们借着筑城和搬迁的机会又大捞了一票。只是待他们捞完了许多本来不想从贼的百姓也从了贼害得眼下在河南河北很多郡县朝廷控制的地域还没盗贼控制的地域多。

    不想让自己的家族在乱世中覆灭李渊就得趋吉避凶。花费数万家资上下打点谋得山西、河东抚慰大使是其中关键一步。河东诸郡地形险要一侧对着太行山另一侧对着黄河水。外边的世道再乱只要把这一山一水之间的地域安顿住了战火就几乎烧不进来。此外因为没有受到杨玄感之乱的影响河东诸郡盗贼少民间也相对富庶因此到河东去当官不用一天到晚担心有豪杰在自己眼皮底下竖起了反旗。

    “眼前眼前又有何为难可有?”长孙顺德今天不知道错了哪根筋说话的口吻总是带着挑衅味道。明明唐公在这急得眼睛都快冒烟了他却非说没看到难题在哪里。

    “顺德你把话说清楚些好么?”接连被长孙顺德冷嘲热讽了几次李渊的脾气虽然好也有些上了火停住脚步盯着对方的眼睛命令。

    在长孙顺德脸上他却只看到了轻松的笑容仿佛根本不在乎对方耸耸肩膀笑着答道:“眼前的事情的确不为难啊不就是有突厥人抢了几个部落么狗咬狗让他们抢去呗。关唐公您何事?”

    “你!”李渊气得几乎要吐血跺着脚恨恨地骂道:“顺德你今天真是疯了!我既为这关右十三郡的留守保境安民自然是份内之责!突厥人越境劫掠你居然说不关我的事。难道朝廷问将起来我还能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么?”

    “可那也得众部落承认他自己是咱大隋子民啊。并且突厥人入侵这事情是真的还是假的还不一定呢?万一是他们自己分赃不均互相下黑手呢?难道咱们还能派人去给每个部落看家么?不信你问问大伙看他们是不是也这样认为?”长孙顺德态度很奇怪但分析得话却非常精辟几乎每一句都正说在点子上。

    “你这简直就是在强词夺理!”李渊连连顿足拿自己这位沾亲带故的幕僚毫无办法他无奈地将目光转向其他心腹却现此刻大伙都站在长孙顺德一边脸上的笑容一个比一个轻松。

    难道他们一点儿都不着急么?李渊开始怀疑自己在哪里钻了牛角尖。属下这些幕僚都是些人精他们公认的结论十有**就是正解。顺着幕僚们的脸一个个看过去最后他把目光又落回到了陈演寿脸上。

    “演寿你来教我我到底哪里想歪了?”收起脸上的急切之色李渊恭敬地请教。善于听取别人建议是做一个好家主的必要条件。这方面他一直做得非常出色。

    “承蒙唐公垂问!”陈演寿抱了抱拳脸上露出一幅‘你早就该问问大伙’的模样上前几步指着墙上的关右与河西诸郡地图问道:“唐公可曾看清楚一个多月来被攻击的部落都在什么位置?”

    “乌兰集、天蔬原、凉川、驻马驿、沙泉!”李渊快步走到地图边如数家珍般回答。最近半月每有告急文书到来一次他就急得睡不着觉一次。因此每个被攻击的部落所在地他都能在地图上清清楚楚地找出来。

    “嗯这些地方忽南忽北分步零散真有些突厥狼骑的模样呢?”陈演寿用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个***笑着总结。

    “演寿别跟我绕***?”李渊明显地感觉到了心腹幕僚话中有话苦笑了一下追问。乱世的压力弄得他疲惫不堪几乎没有精力猜测别人的言外之意。

    “嗨这些突厥人胆子很小啊每次杀来距离二公子炼兵的地方都很远!”另一名幕僚马元规凑上前笑着提醒。

    “元规是说……?”李渊先是一愣身体猛然僵在了地图前。突厥狼骑的攻击看似神出鬼没但如果把那些受到攻击的部落位置用线连起来几乎就是一条弧。而这条弧线所对的圆心恰恰就是鸣沙城。

    对刘弘基和李世民等人的本事李渊自问很是了解。但刘弘基和世民的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凭着手中三千新兵吓得突厥狼骑避开他们近两百里。从善良的角度上想他们凭着三千新兵就保住了方圆两百里的各族百姓不受攻击。但反过来推测恐怕两百里外生的战斗与他们二人相关才是难以否认的事实。

    “属下恭喜唐公!”马元规做了个揖郑重说道。

    “恭喜唐公收得一支精兵!”陈演寿和长孙顺德二人亦收起笑容郑重向李渊道贺。

    他们三人自从数天前就觉了“突厥人”来得蹊跷。如果去年塞上诸部驱赶汉人的事端是阿史那家族在背后怂恿的话突厥人不应该刚刚利用完了这些墙头草部落立刻就杀鸡取卵。

    如果说打得诸部联军落花流水的狼骑就是李世民和刘弘基等人所训练出来的新兵大伙又实在难以相信这一结论。让一伙流民学会使用兵器也许很简单。但让他们像真正的士卒一样战斗却不是朝夕之间可以做到的事。

    但李世民前日送回来的一封信让陈演寿等人彻底坚定了自己的推测。在信里二公子对闹得纷纷攘攘的突厥狼骑只字未提仿佛距离边境最近的他根本不知道狼骑出现的事情。

    并且二公子建议李家将萁儿与仲坚兄的婚事再度提上日程“今日亲自炼兵方知道仲坚之才乃当世罕见!世人皆云慈不掌兵而行杀戮之事却怀慈悲之心者惟仲坚也!”在信中李世民不无感慨地写道。

第六章 锦瑟 (五 上)

    “所谓狼骑入侵居然是世民派麾下假扮地?”突然到来的真相让李渊禁不住晃了两晃用手扶上了面前支撑房梁的木柱才勉强稳定下心神。

    “以二公子的脾性恐怕他自己也不会留在鸣沙城坐镇!”马元规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提醒。

    这是一场不负责任的冒险万一被人抓住把柄整个家族都要受到牵连。但换个角度来看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认李世民治军有方。在数月之间便将三千流民训练成了一支精锐兵锋所指当者披靡。特别是与诸部联军决战那一场简直可以用神来之笔形容。即便李渊自己处于同样位置都未必敢下如此果断的决定。

    李渊的心思本来就十分机敏事前之所以没有想到边塞之上的处处烽烟是自己的儿子所为第一是因为最近忙于筹划如何在乱世中保全自己的家族心头压力太大。第二则是因为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疼爱。在马元规等人眼里也许已经把世民当作不可忽视的后起之秀。而在李渊自己眼中勉强算得十八岁的世民也好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建成也罢永远都是一个孩子。

    虽然这两个“孩子”同他们的父辈一样从很小很小的年纪就已经显露峥嵘。

    “这胆大包天的小兔崽子!”最终李渊用一句笑骂来表示自己已经完全想清楚了事情原委。他将目光从长孙顺德、陈演寿和马元规三人脸上扫过依次看到了自豪、庆幸和些许不满。作为家主的李渊明白所有人的心思因此笑着又补充了一句“派人传令让世民将新军带回弘化来吧我也想看看咱们李家手中的这支新生力量!”

    李家两个字一出几个心腹幕僚即便有什么话想说一时也找不到由头了。长孙顺德快步走到桌案前提笔替李渊草拟将令。眼看着狼毫即将接触到纸端他突然又将笔放下低声建议道:“依我之见唐公还是下令让世民带着新军去塞上抵御狼骑吧一来可以敷衍葛萨那等人的请求二则也令那些墙头草见识一下我大隋兵威!”

    “好个阴险的长孙顺德莫非你还准备再向葛萨那可汗收些车马费么?”马元规摇摇头笑骂“如此未免有失仁者之心!”

    “有何不可对敌人的仁则是对自己的不仁!”长孙顺德以笑语相还。

    “属下赞同长孙大人的建议!”没等唐公转头相询李府第一谋士陈演寿开口说道。无论如何长孙顺德提的建议对朝廷和李家都利大于弊。虽然这样一来新军的主将归属恐怕就永远定下了。但世子的特长在协助唐公处理政务上让他领兵作战的确勉为其难。

    乱世中一个家族需要有善于守护基业的熊罴也需要有能向外展露牙齿的虎豹。如此家族才能承受起风雨。李渊有些自豪地笑了笑赞同了长孙顺德的建议“也好就让世民领兵到塞上走一圈吧。去回别耽误了咱们去河东的行程!也别再多节外生枝这小子老夫一眼没留意到就折腾起一番风云来!”

    “是!”陈演寿、马元规和长孙顺德三个人同时拱手然后几乎不悦而同地追问道:“狼骑是他派人假冒的事情唐公需要点破么?”

    “心照不宣吧。此事仅限于咱们几个知晓。其他人无论如何猜大伙一概不承认便罢!”李渊想了想决定。

    “二公子此举匪夷所思其他人很难猜得到。即便是我等若未曾看过二公子传回来的家书估计也同样会被蒙在鼓中!”长孙顺德点点头感慨地说到。自己这一代人终究还是老了不服气不行。这个世界属于年青一代的李府的未来也必将由新一代人来开创。提及家书他又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向李渊身边走了几步郑重询问:“二公子在信中还提及了萁儿和仲坚的婚事。仲坚如今已经功成名就了既然大人当年也有此意何不趁早将婚事提上日程来?”

    “是啊仲坚为人忠厚老实又知恩图报。原来其家世的确差了些但这几年其屡立奇功封侯可待。我听说他去年十一月刚随张大人逼降了左孝友紧跟着在十二月又和秦叔宝等人一道大破河北巨寇卢明月。据说陛下闻之惊喜异常正商议着再加其爵呢!”马元规的意见难得与长孙顺德一致了一回非但没否决对方的提议反而热心地替李旭表起功来。

    齐郡郡兵大破卢明月是生在去年年根底下的一件振奋人心的壮举。当时张须驮带着众将正在东莱郡与左孝友激战卢明月得知齐郡空虚的消息带兵越过黄河攻占了位置在黄河边上的齐郡属地祝阿。此贼本打算趁着张须陀无力回援的机会大捞一票谁知道经过了这两年的战斗齐郡太守裴操之胆子也大了起来。居然一面派人向张须陀告急一面带着五千留守在历城的老弱病残冲到了济水边上与群盗隔河对峙。

    张须陀迫降左孝友后命独孤林带领步卒缓缓班师。自己和李旭、秦叔宝、罗士信带两千骑兵星夜杀回。双方在济水河畔恶战十余日因为众寡悬殊所以胜负难分。张须陀见此决定以巧计破贼召集众将曰:“贼军贪我齐郡财货不知进退。我若退兵贼见兵却必轻来追我。其众既出营内即虚若以千人袭营可有大利。此诚危险谁能去者?”

    李旭、秦叔宝、罗士信三人请战张须陀命秦叔宝和罗士信人各带千余人埋伏在芦苇丛中自己和李旭二人率领老太守裴操之带来的三千多老弱缓缓后退。卢明月不知道对方是计以为自己一举打败了闻名天下的张须陀大喜不顾一切地追杀过来。张须陀和李旭二人以手头老弱将贼军主力缠住罗士信和秦叔宝带领伏兵趁机杀入卢明月的老营将其粮草、辎重和营寨尽数焚毁。众盗贼见背后起火心神大乱。张须陀、李旭、秦叔宝等人率军前后夹击把十余万盗贼杀了个落花流水。战到天黑卢明月仅率领百余骑兵突围连夜逃过黄河再不敢回头南望!

    因为此战生在年底所以到了二月份朝廷才有邸报将具体情况向各郡。据唐公府留在东都的心腹汇报朝廷已经开始商议如何给有功人员予以嘉奖。因为张须陀等人刚刚升过官所以这次以赐爵为主。李旭的爵位已经是县伯如果无人阻挠的话年内可能封侯有望。

    一个刚刚二十岁的乡侯无论如何也配得上唐公的掌上明珠了。所以陈演寿等人纷纷出言建议李渊趁早下手难免提亲提得晚了被旁人抢了先机。谁料大伙刚刚开了个头李渊脸上刚才因为收得一支精兵而泛出喜色却变成了深深的沮丧。非但没有立刻响应几个心腹的话反而沉默了半天才叹了口气说道:“仲坚之才我岂不知。但此事以后不要再提了!如今不比以往…….”

    “为何?难道唐公还在乎那些无聊的习俗么?”没等李渊把话说完马元规惊诧地问道。

    中原人素有同姓不通婚的传统但随着晋朝衣冠南渡北方各地胡风大胜。非但民间有人同姓结亲一些身上带有鲜卑、匈奴血统的世家大族甚至生过五服之内同姓成婚的先例。

    “是啊况且唐公家在垄右仲坚家在上谷。虽然是同姓同宗但彼此之间相隔甚远未必通婚不得!”见李渊不住摇头长孙顺德也上前相劝。

    李渊和长孙顺德二人的家族都带有明显的鲜卑烙印特别是李家虽然修宗谱时血脉从凉王李暠一直追溯到了飞将军李广。但李渊的祖父却曾经切切实实有过一个响亮的鲜卑名字大野虎。李渊之妻窦氏原姓纥豆陵更是如假包换的鲜卑人。至于长孙无忌其原姓拓拨是不折不扣的大魏皇族余脉。因而有些话大伙不便明着说但彼此之间心知肚明。虽然李渊当日因为惜才给自己强认了个便宜侄儿实际上李渊家和李旭家非但不是血脉相连的至亲恐怕连五百年前的一家都无从算起。

    “唉顺德现在的情况和当初不一样啊!”李渊摇摇头叹息着回答。四女儿的心思他这个当父亲的岂能不知。自从两年前家族决定将其嫁给李旭之后这个懂事的女儿就把一颗心全部放在了夫家身上。两年多来李旭的一举一动萁儿都打听得清清楚楚。自古美人爱英雄何况英雄又年少。到现在萁儿对仲坚之情恐怕比当日婉儿的懵懵懂懂的好感要强上十倍!

    可偏偏自己这个当父亲的不得不要出尔反尔只因为现在的李家不是当时的李家现在的李旭也不再是当初的李旭。

    “当初不是唐公最先慧眼识珠将仲坚从护粮军中掘出来的么?”出于大局考虑陈演寿亦上前婉言相劝。“仲坚乃栋梁之材如此美玉难道唐公忍心被他们抢先攀摘入手?”

    李旭智勇双全又和唐公府渊源颇深此刻正是亲上加亲的好时候。在陈演寿心中这项联姻可能带来的另一点好处是维持唐公府下一代人之间的平衡。李旭与建成二人当年的关系不错如果将其纳入唐公家族则他的勇武刚好可以用来压制李世民的锋芒。如此不但唐公在世时李家可以保持平安无事即便将来唐公百年后李家依然可以欣欣向荣。

    “唉!”李渊见麾下无人理解自己的苦衷叹了口气缓缓解释道:“你等不懂当年仲坚尚未成名因此将萁儿嫁给了他虽是同姓联姻也不会引起太多人注意。可现在”一边说他一边不住摇头“现在仲坚已经名震东夏啊!即便他不嫌萁儿是个庶出这桩婚事是他自己和其家人做得了主的么?”

    闻此言陈演寿、马元规、长孙顺德三人不由得同时叹了口气半晌无言以应。乱世已经到来李家打着与强者联姻以自保的主义其他家族焉能看不出眼前形势。李旭智勇双全为人忠厚又没有自己的家族。无论谁家把女儿嫁给他都等于是拉拢了一个得力臂膀入门双方家族利益绝对起不了冲突。这样的联姻与其说是在嫁女不如说是在娶婿。

    众世家到如今还无所动作恐怕主要原因是一时难以决定出多少“陪嫁”而不是对这个刚刚崛起的少年武将视而不见。在这种情况下唐公家如何派人提亲肯定有很多人跳出来干涉。

    双方同姓只是其中一条很普通的理由。李家的实力还有民间的那些谣传恐怕更是致命之刀。退一万步讲即便是李渊有本事让其他家族都保持沉默李旭看在当年的知遇之恩上也愿意接受这桩婚姻皇帝陛下会高兴么?恐怕聘礼还没进门圣旨已经出宫吧!

    “只是可怜了萁儿!”许久长孙顺德叹息着说了一句。这次他考虑的不再是利益而是实实在在的人情。

    “好在这件事知道的人还不多!”陈演寿亦叹息着附和。庶出本已经是无奈如果再被夫家知道其未婚之前已经心有所属未来的生活能幸福美满才怪!

    “等到了河东安顿下来。诸位给萁儿寻个好人家嫁了吧。不必是什么累世公卿家道殷实人品好能善待她足够了!”设身处地替女儿着想李渊心里也十分难受叹息着叮嘱。

    “这――样也好!”陈演寿捋着稀稀落落地胡须试图说几句安慰的话。没等他在肚子里将语言组织全忽然门外传来的一声清脆的响声。

    “啪!”一只盘子几个碗儿于寒风中碎了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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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锦瑟(五 下)

    “谁?”听到外面的声响李渊的第一反应是报以一声怒喝。他平素对人很和气但做事也极严谨。与几个绝对心腹探讨机密话题的时候像武士彟这样的高级幕僚都不得参与寻常人等更是被严令禁止靠近议事厅二十步之内。所以唐公府的一切秘议外人根本没有偷听的机会更甭说生受惊而打碎器皿的失误了。

    议事厅外无人回应只有呼啸的风从帘外吹过。乍暖还寒的四月风向有些飘忽不定时南时北恰似此刻家族的前程。

    “谁在外面给我滚进来!”李渊有些真的生气了手快地按向腰间的刀柄。他的武艺不算太出众对付五、六个侍卫的围攻却不在话下。如果有人今晚活得实在腻烦了李渊不在乎展一次虎威。

    陈演寿、长孙顺德和马元规三人各自退开数步在李渊面前围成了一个三角。他们算是豪门子弟虽然眼下穿着文职的衣服却都受过很好的格斗训练。只待李渊一声命令三人就结阵冲出去将门外的人直接擒拿进来。

    “回禀唐公是四小姐和翠儿!”就在屋内人即将飙的当口门外值勤的侍卫跑上前大声回应道。话音落后房门被轻轻推开两个侍卫架着一名吓得脸色苍白的丫头走了进来。

    “回唐公刚才属下看见四小姐带着翠儿过来给几位大人送吃食所以就没有阻拦。没想到她们会惊扰到唐公属下知罪请唐公责罚!”当值的侍卫拱手及额满脸歉然地请求宽恕。

    唐公自己的家人不包括在严禁靠近议事厅者的范围之内所以他今晚的举动没有任何不当之处。“你没做错什么!”李渊挥了挥手命令侍卫退了下去。然后缓步走近吓得快哭出来的丫鬟面前换了幅和气的口吻询问:“是翠儿吧萁儿和你来多久了都听到了些什么?”

    “回老爷的话奴婢不是四小姐见议事厅里这么晚了还亮着灯所以所以和奴婢到厨房端了些参汤来!”被唤做翠儿的丫头胆子非常小强忍着眼中的泪用颤抖的声音回答。

    “奴婢四小姐和奴婢刚到这然后四小姐就从奴婢手指接过参汤准备亲自进门。然后然后奴婢就看到托盘托盘从四小姐的手中掉到了地上然后然后四小姐就哭着跑远了!”翠儿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像针一般刺得几个大男人无地自容。

    两年前他们考虑用萁儿代替婉儿嫁给李旭是出于家族利益没什么错。两年后的今天他们考虑放弃这个可能给李家带来灾难的安排给萁儿安排另一场婚事也没有什么错。大伙都是为了李家的前途和未来着想大伙一举一动都是为了李家。可萁儿呢有谁把她当作过一个人有谁真正设身处地想想她的感受!

    刹那间李渊的脸上怒气全消只剩下了深深的疲倦。他挥挥手低声命令道:“你下去吧好好陪着四小姐。如果如果她不开心你你想办法哄哄她!”

    “是!”翠儿微微蹲了蹲身体倒退着走出了门。她是家生的婢女从小到大见过的天空只有李府围墙四角之间的那一块。外边的风雨多猛烈她不清楚。只是觉得自家小姐的遭遇很委屈很不公平。

    “她是唐公的女儿啊!”翠儿一边关紧眼前的门一边想。“虽然不是窦夫人所生可毕竟是唐公的血脉。大伙怎么能这样对她就像她是一个……”翠儿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说主人家拿四小姐当个奴仆这显然不太合适。李萁在府中的地位虽然不如婉儿小姐和世民公子一样高但比起她们这些奴婢来还是有着天上地下的差别。

    猛然她看到了花匠放在墙角的木锹。唐公不喜欢黑暗所以每到晚上府内各处都挂满了灯笼和火把。在这种时刻白天堆在角落里无人问津的东西反而更容易吸引大伙视线。“就像一把木锹使完了便放在角落里!”李萁的贴身丫头翠儿愤愤地想心里涌起一片凄凉。

    “我等考虑不周让唐公受累了!”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走远陈演寿等人轻轻做了一个揖歉然道。他觉得自己的心态有些苍老今天这个结果是大伙谁都不愿意看到的但大伙谁都无能为力。

    “没事萁儿是个聪明的孩子她会想明白的。毕竟她是我李渊的女儿!”李渊长长地叹了口气回答。天下没有不疼爱子女的父母但在纷乱的时局面前他无法满足女儿的心愿。“萁儿如果你怪就怪造化无情吧。”李渊苦笑着在心里默默向女儿道歉。乱世已经到来了连皇帝陛下都不能随心所欲自己能做的也只能是顾全大局了。

    毕竟是经历过许多风浪的人叹息过后理智很快就回到了他的身上。眼下不是关注一个女孩子脸上是否天天都带着笑容的时候眼下有很多迫在眉睫的事情需要静下心来处理比如到河东赴任后所面临的局面就是一个急需探讨的议题。

    “顺德你派人打探过了么?今年开春以后河东诸郡的形势怎么样。咱们过去后先要应付哪些麻烦事?”将心思从家事中收回来后李渊将目光转向长孙顺德郑重地询问。

    陈演寿善谋目光长远。马元规思路清晰行事果断做决定时从不拖泥带水。长孙顺德的才能介乎陈演寿和马元规之间但其本人家世好交游广泛所以一直被李渊委以搜集情报的重任。

    这位在李府行走了多年的老幕僚果然没辜负李渊的信任略做沉吟就把河东诸郡的形势如数家珍般一一道来。“近几年由于朝廷一再忍让定襄郡的大半已经落入了突厥人之手。雁门郡以北长城之外的地方马贼横行。几伙大的马贼如一阵风、半天云等无视官府政令也不服从突厥人管辖动辄聚众数万四处劫掠。但是”长孙无忌停了停语气陡转轻松“按朝廷的职责划分这些麻烦都归驻扎在马邑郡的王仁恭大人和他麾下的左武卫将士处理因此头疼是王大人的事情咱们不用为之着急!”

    屋子里的氛围本来十分沉闷被长孙无忌这样阴阳怪调地一搅合大伙的脸上立刻又出现了些许笑容。“王仁恭已经不是原来那个王仁恭喽!”马元规苦笑了一声点评。“他来守咱们的北边估计不会太牢靠!”

    “王将军也曾是个盖世英雄只是朝廷在第一次征辽失败后的那些作为实在让他寒了心!”陈演寿倒是很理解王仁恭将军颓废的原因叹息着为对方辩解。

    当年王仁恭接替麦铁杖带领大隋府兵精锐左武卫也曾创下过一番辉煌。但随着一次次征辽劳而无功王仁恭整个人就像大隋的国运一样沉沦了下去。此刻的他再不是四年前那个手挥铁蒺藜骨朵呼喝冲阵的百战名将。而是变成了一个贪财怕死好色无度的糟老头。王仁恭将军想自杀很多见过其行事的人都如是说。但朝廷偏偏对这样的将领最信任甚至把北部边境最重要的一段防务交给了此人。

    不过王仁恭的胆小也令朝廷省去了不少麻烦事。虽然眼下突厥人的牧场已经跨过定襄郡一直扩展到了长城边上。但在王将军的带领下边塞守军和阿史那家族倒也相安无事。

    “唐公去河东的职责是检点淘汰官员、缉拿盗贼、讨伐流寇。边境上的事情不归唐公管辖!”长孙顺德摇摇头继续说道。朝廷没胆量主动与突厥人开战所以突厥人对大隋边境的蚕食行为日益加剧也顺理成章。相比起对突厥人的宽容朝廷对各地叛匪的态度却是截然不同“陛下要求唐公到了河东后对敢造反者杀无赦。对于勾结乱匪者可以自行抄没其家无需向朝廷请旨!”

    “恐怕那些能抄的已经抡不到唐公抄了。”陈演寿冷笑着补充分析。抄没令是前年冬天下达的凭着这道旨意各地官员迅寻得了一条财捷径。他们对治下那些没有权势的百姓大肆搜刮稍有不顺从者便抓起一个通匪的罪名扣将过去。如此一来地方士绅们要么委曲求全要么直接拉杆子造反除了这两条路外几乎没了其他选择。

    “但唐公到任后可以把甄别乱匪的权力收于抚慰大使府中一则可以防止官员们继续扰民而来也可以借机收拢人心!”马元规想了想建议。

    “元规所言极是若想减轻匪患先得防止官员们将百姓逼得太急了!”李渊点点头轻捋着胡须应承。大多数情况下他对自己面前这几个幕僚还是很满意的。虽然众人已经渐成派系并且个别时候甚有结党营私之嫌。

    “至于乱匪眼下他们在河东诸郡还未成什么气候。声势比较大一些的有龙门附近的流贼母端儿据说拥众数万。此外河北上谷郡的王须拔和魏刀儿偶尔也会窜入河东洗劫一番但都不敢主动攻打郡县。南方太行与王屋二山之间……”

    说到这长孙顺德的话突然被他的谋主所打断。“顺德你先停一停你说上谷的王须拔和魏刀儿就是那两个自称漫天王和历山飞的贼人么?”李渊眉头紧锁大声追问。

    “回唐公的话正是这两个蟊贼!”长孙顺德不明白李渊为何突然关心起河北的山贼来微微楞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回答。

    “顺德可知此二贼是否曾攻入过易县?”李渊点点头继续追问。

    “他们两个人虽然都号称拥众十万四处劫掠却没有窦建德和张金称二人的本事也从来没攻下过大一点的县城!”长孙顺德想了想突然间笑意满脸“唐公可是怕其攻到畴县伯府前么?咱们要不要派些人手过去以免仲坚的家人遭到什么不测?”

    “演寿明天一早你让九珑在府中挑选二十名好手去吧。跟大伙说清楚了要他们像守卫我的府邸一样守卫仲坚的府邸。如果事态紧急就护着李老爷和李夫人来太原既然是同宗咱家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戚被贼人骚扰!”

    “仲坚他日若知此事定然不会辜负唐公的守护之义!”陈演寿拱手赞叹。虽然如今的李家远不如当年实力强但在挖掘人才和拉拢人才方面李府却比其他几家如日中天的豪门做得好许多。在外人眼里也许李渊的行为不够强势但至少他的家族从来不招人反感。

    “顺德你继续说太行山和王屋山交界处有什么麻烦的地方?”布好了一招精密的棋子李渊像没做过任何决定般轻松地将话题拉回到原处。“那不是已经靠近东都了么?怎么还有咱们河东的事情?”

    “唐公所料一点没错麻烦的确来自黄河以南!”长孙顺德先拍了家主一记马屁然后继续说道。“麻烦主要出在河内郡那里与河北的汲郡接壤。而眼下汲郡除了治所和黎阳仓外其他地域几乎都成了瓦岗军的势力范围!”

    “瓦岗军的势力扩张的居然如此快?咱们的人上次传信回来不是还汇报说瓦岗军习惯于韬光养晦么?”又一次听到瓦岗军的消息李渊的目光明显聚拢成束里边充满了焦虑和担忧。

    “那时瓦岗军主要由其大当家翟让和军师徐茂功二人做主。而现在周边二十几家山贼皆奉瓦岗号令瓦岗军的实力壮大了五倍其核心人物也从翟让和徐茂功变成了李密和房彦藻。”提起瓦岗军的变化长孙顺德的回答声中不无遗憾。对于李旭曾经提起过的徐大眼他和陈演寿等人很欣赏其眼光和才华。当年瓦岗军在徐大眼和翟让二人之手声势虽然没现在大却隐隐有些能做出些事情来的模样。如今瓦岗军的规模的确快膨胀了起来但其众良莠不齐军纪和战斗力与当初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原来如此!”听完长孙顺德的汇报李渊遗憾得连连摇头。“那些贼人也笨居然被李密这么轻松就把权柄窃了去。他们傻么?还是李密那厮着实有什么过人的长处?”

    “诚如唐公之言李密那厮除了会说大话外没什么长处。但此人却是姓李!”。长孙顺德脸上的表情突然郑重后退半步拱手回答。

    没等李渊弄清对方话中之意唐公府第一谋士陈演寿也站到了长孙顺德身边郑重地说道:“世人皆信亡隋者必李氏民间还有童谣传唱。所以李密自身虽然没任何从众却因为姓李被众盗认为锲合民谣、当为结束乱世之君!”

    “笑话天下又不止他李密一个人姓李!”李渊从鼻孔里冷哼一声轻蔑地说道。猛然他意识到了两个心腹今天的表现怪异吓得后退了半步背靠着支撑着屋顶的红漆巨柱用颤抖的声音追问“你们几个的意思是你们几个的意思是李密所以得众人拥戴只是因为他姓李?”

    他的声音低微而紧张几乎无法被人听清楚。三个幕僚的回答却异常果决丝毫没有犹豫的意味。

    “是请唐公早做决断!”长孙顺德、马元规、陈演寿三人站成一排目光里充满期盼。

    酒徒注:本章涉及到的故事背景太多所以无法用李旭一个人的视角来描述。况且终日打打杀杀大伙也会厌倦不是?再次拉票!大伙的支持是我更新的动力。

第六章 锦瑟 (六 上)

    “桃李子得天下;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光凭几句荒诞的不经的童谣和一个姓氏就令无数豪杰相信大隋朝即将灭亡天下权柄将归于李氏这种说法未免令人难以置信。可事实上偏偏相信它的人还很多!特别是大业十一年开春以后几乎大隋各地的坊间巷里都在谈论“李氏将兴杨氏将灭”的流言。有替人算命打褂兼职捉鬼通灵的“智者”甚至直接信誓旦旦地分析出童谣中的‘桃李子’指的是逃亡在外的李家子侄李密若不是天命所归此人也不会成为杨玄感叛乱中唯一幸免于难的主谋更不会才入瓦岗就得到了那么多大小势力的拥戴。而所谓“皇后绕扬州辗转花园里”则指的是皇帝陛下和皇后将横死扬州尸体填埋沟壑。至于“勿浪语谁到许”两句被“智者”们引申得更为清楚许者密也分明指得就是原来的蒲山公现在的瓦岗军二当家李密。

    流言闹得人心惶惶也让无数想建功立业者蠢蠢欲动。将全部家财献给李密求一个开国将校者有之。带领百十个亲戚族人占领某个山头打出“顺天应命替密公张目”者有之。最可气的是有一个想升官想晕了头的书生居然直接闯入齐郡太守府衙门正告太守裴操之和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讨捕大使张须陀二人认清天下大势西向接李密来做东夏各郡之主。裴操之和张须陀的回答他的自然是一顿板子那书生却甚为倨傲被衙役们打得屁股都开了花居然还抬起头望着堂上的裴操之满脸慈悲地说道:“天命天命你们懂么?如此不知顺逆待蒲山公大军一到尔等必将埋骨沟渠!”

    裴操之被逼得没办法只好将此子斩于郊外成就了其“开国元勋”的名声。但谣言非但没有因此而绝反倒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到后来一些底层官吏也迷惑了甚至开始偷偷地抱怨裴操之不该将事情做得太绝断了大伙今后的出路。

    流言的源头在哪张须陀等人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但你偏偏拿它毫无办法。大隋朝连续三次伐高丽无果已经丧尽了威信。况且到了这种时刻朝廷还不知道善待百姓反而听信一些书生之言大造宫室以示太平。年初刚刚完成了极尽富丽堂皇之能事的观文殿眼下又开始建造仪鸾殿。据市井传言前年被杨玄感放火烧毁的龙舟也由宇文述之三子智及奉旨建造比原来的那个更富丽更堂皇。

    朝廷的追求离民间越远百姓越希望改朝换代。在张须陀和李旭等人眼里李密不过是一个只会说谎但从不兑现诺言的大骗子。在百姓心中李密所描述的画饼却是许多人挣扎着活下去的希望。

    不光李密甚至连张金称、李子通、朱璨、魏刀儿等人都提出了自己的治国主张号称要与天下人“有衣同穿有饭同吃”虽然他们抢劫时每有所得总是先藏进自己的秘密山洞里。

    “***如果姓李就能做皇帝天下姓李的多了怎么就轮到李密这个大忽悠!”几个人聚会时罗士信大声骂道。“仲坚也姓李呢人品武艺都比那李密高得多!”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他博引旁证。压根儿不顾身边的几个朋友已经吓白了脸。

    “士信嘴巴上有个把门的。什么时候了你还乱说!”秦叔宝素来得大伙尊敬竖起眼来大声教训道。

    “什么时候啊五月天气正不冷不热时候。他李密真有当皇帝的命就派兵来齐郡跟咱们干一架。只要他能正面击败咱们齐郡子弟我就承认他不是大忽悠!”罗士信肆无忌惮地嚷嚷话语里带着一百二十个不服。

    “跟李密这仗咱们早晚得打。但你别把仲坚扯进去朝廷很忌讳这些!”见对方说得越来越不象话独孤林上前扯了扯罗士信的胳膊提醒罗士信注意自己的言辞。

    “怎么着皇上还信这个我以为只有那些疯子和无赖信!”罗士信眨了眨无邪的大眼睛惊问。在他眼中皇帝的表弟独孤林是最理解皇上的人其意见往往也代表着皇帝陛下的看法。

    “皇上未必信但皇上怕天下百姓信!”独孤林咧开嘴巴回以连声苦笑。

    乱世已至而满朝文武还忙着争权夺利。如果罗士信今天的话传到他们耳朵内他们才不会在乎李旭以前给朝廷立下多少战功肯定会奏请陛下趁早诛之。那些吃肉吃得脑满肠肥的家伙不会看到已经近在咫尺的野火他们只会把握一切将威胁道自己地位的人打落尘埃的机会。

    潜在的危险对大伙来说都是抬头即可得见偏偏罗士信转不过这个弯来“皇上自己不信仲坚还怕什么?”他声音稍低却依旧不停地嘟囔。

    “士信从大业初年到现在朝廷已经不知道杀了多少个李姓官员。你别自己光顾着嘴巴痛快这话传出去仲坚会大难临头。”秦叔宝忍无可忍索性直接把话挑明。

    “呃俺老罗没想到这一层!”罗士信将头转向李旭满脸歉然。但很快他又轻松地笑了起来“这里只有咱们四个连张大人都不在谁会把我的话传出去?仲坚兄你说是不是?”

    李旭素来拿罗士信这个“疯子”没办法见对方满脸无辜也只好顺着其口风回答:“是士信说得极是。但小心隔墙有耳所以这话咱们今后还是不要说了!”

    “不说就不说反正李密如果想当皇帝得先过来跟咱们兄弟几个打一架。证明了他有当皇帝的本领再说!”

    “你会有机会的我估计用不了半个月朝廷就会下旨命令咱们西进剿匪了。”秦叔宝叹了口气望着窗外灿烂的春光幽幽地回答。

    朝廷去年冬天下旨升张须陀为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讨捕大使掌管河南东部各地征剿盗匪事宜。其麾下所辖的东平郡和济北郡都是以往匪患的重灾区。而平定了左孝友后齐郡附近再无威胁郡兵们东向剿匪的任务也就提到了日程上来。

    东平郡和济北郡都与瓦岗军盘踞的东郡接壤在官兵的压力下二郡之内的蟊贼肯定会快倒向瓦岗军。届时齐郡弟兄和瓦岗精锐难免一战而谁能最终站得上风秦叔宝心中没半点把握。

    不像罗士信和独孤林秦叔宝对李密没有任何轻视之意。与这个狡诈如蛇的家伙比起来秦叔宝更愿意和徐茂功交手。后者的用兵能力虽然很强但毕竟属于堂堂正正的阳谋范畴。而李密那厮无论用兵还是做事都不依常理。你有可能将其打得落荒而逃也有可能一不小心就上了这个家伙的大当。

    “西进剿匪?咱们主动出击好事儿啊!但咱们有足够的粮草么?”把话题回到战事上罗士信倒不糊涂想了想不无担心地问。

    “没有咱们去年的存粮刚刚够吃。打败卢明月时有所斩获但财宝多粮草少!”李旭耸耸肩膀低声回应。“但即便朝廷不下旨张老将军也得带着咱们西进。经过那个狂生一折腾咱齐郡子弟必须用战斗来自辩!”

    很多人在为恶时往往是以为自己掌握了天下唯一的大道。那个被裴操之下令斩杀于郊外的狂生便是如此。李旭不怀疑此人对图谶学说的虔诚也同情这个疯子对重建盛世理想的执着但被这个疯子一折腾齐郡子弟和瓦岗军之间便再没了回旋余地无数人将由其一番疯话而走向死路。在此人出来疯之前太守裴操之也好通守张须陀也罢恐怕整个齐郡文武心里都没多少挥师西进为朝廷平叛的念头。这倒不是由于大伙对朝廷无效忠之心而是因为地方上的实情摆在那以齐郡的能力能支撑起的士卒最多不过两万。而瓦岗军现在已经号称拥众十万危急时刻如果李密登高一呼四下响应其号召而来的盗匪绝对不会少于二十万众。

    以两万郡兵讨伐三十万盗贼李旭同秦叔宝一样心中没任何把握。虽然他曾经干净利落地击溃过李密但那时李密身边没有徐大眼此刻天下形势也与当年平定杨玄感叛乱时截然不同。

    “嗨!”听了李旭的话独孤林也是一声长叹。皇帝陛下的心胸到底有多宽他比每个人都清楚。大伙击败了卢明月的封赏之所以到今天还迟迟不下恐怕于那个闹事的狂生不无关系。

    主疑则臣死自古皆然。如果短时间内齐郡兄弟不与瓦岗军结结实实地打上一场的话恐怕他这个帝王至亲和李旭这个天子门生都难逃一劫。

    “叹什么叹不过是一伙蟊贼。咱们前后击溃过的蟊贼加起来少说也有五十万了几曾见大伙叹过气来!”罗士信是天生的乐天派见秦叔宝和李旭等人面色越来越凝重跳起来大声道。

    “也倒是他们人数再多也不过是蟊贼而已!”秦叔宝笑了笑回应。瓦岗军再强也不过是贼。官军杀贼天经地义。这样想着他心中又渐渐充满了豪气脸上的表情也慢慢变得轻松。

    “可他们现在所求的已经不再是打家劫舍!”同时一个声音在秦叔宝心态悄悄涌起。敌人已经开始谋划建立自己的国家而郡兵们呢离开齐郡后他们为何而战?为捐税日重逼得他们终日劳累亦难为家人谋取一饱的大隋么?还是冲着张须陀老将军平日的相待之情?

    一旦张老将军有过闪失呢?…….秦叔宝不敢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想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一个事实那就是离开齐郡越远弟兄们的战斗力越差。

    而瓦岗山远在八百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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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锦瑟 (六 中)

    与秦叔宝不同比起对郡兵们远离家乡后的战斗力来旭子更担心的是自己如何在疆场上面对昔日的朋友。以前他只需要面对一个徐茂功但现在李密来到了瓦岗山跟随他一道走上瓦岗的肯定还有假商人张亮、野郎中牛进达以及喜欢拿叉草叉子做武器的吴黑闼。平心而论李旭觉得瓦岗寨的英雄都是响当当的好汉子包括曾经跟他打了个不分高下的程知节但李密这个人除外这个人心黑手狠脸皮厚天知道一群英雄怎么会甘心被这种肩头没有任何担当野心家所驱使。

    现实正越来越接近石二丫所赌气时所描述的那样他的所有朋友都变成了敌人而只有他还在忠心耿耿地帮大隋苟延残喘。去年这个时候旭子还可以用与齐郡弟兄一同守卫家园这句话来自我解脱而现在郡兵们马上就要远征了他的行为和守卫家园已经没有了半点儿关系。并且四下里贼越剿越多也成了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如今整个河南除了与齐郡相邻的几个郡县稍为安宁外从最南边的东海郡到西北的弘农郡几乎每个地区都活跃着大批的反贼。他们如春天时的韭菜割掉一茬又生出一茬。官兵进剿虽然缕缕取得胜利但每次的结果好像只是让匪换了个名字官兵前脚一走地方上立刻混乱依旧。

    令人倍感无奈的是与天下其他各地相比河南诸郡还算大隋朝目前最稳定的区域之一。南方各地自从前年鱼俱罗将军被冤杀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眼下看上去还算安宁的不过是王世充所镇守的江都附近几十里的地方。出江都向南只到宣城向北只到淮南便是盗贼的安乐窝。很多在河南诸郡被张须陀大人打得无处躲藏的盗匪都跑到了淮上利用淮河和长江之间复杂的地形与官府对抗大大小小响马加在一处已经远远过了百家。

    至于素以民风骠悍著称的河北诸郡局面更是动荡不堪。先有张金称在清河郡击杀了右侯卫将军冯孝慈然后有高士达、窦建德以高鸡泊为老巢四下攻城掠地。更令人惊诧的是去年秋天征辽大军班师时居然被一个名字叫做杨公卿的人抄了御林军的后队。据朝廷的邸报上介绍杨公卿受到御林军的猛烈反击阴谋没有得逞只偷了飞黄上厩马四十二匹而去。事实上贼人的目标仅仅在夺马自强如果他们把战斗目的定为杀君御林六军兵马未必抵挡得住。

    如今河北各地不止活跃着张金称、高士达和杨公卿三伙较为著名的反贼。当年被齐郡弟兄击败过的王薄卢明月、孟让、彭孝才等也流窜到了那里各自找了个山头安家落户。此外还有很多实力不大但为祸不小的反贼如漫天王、历山飞等也带领数万匪寇往来纵横。最后二人的活动区域都临近旭子的家乡所以那里传来的消息每每最让旭子担心。虽然武士彟日前来信告知唐公李渊已经派人去易县保护他的父母但旭子依旧为家人的安危而忧心忡忡。

    武士彟在信中提及了李世民在塞上的作为对这位刚刚成年的唐公府二公子子甚是推崇。他还于信中看似毫不经意提到如果当日替护粮军弟兄守后路的不是世子建成而是二公子世民弟兄面对的肯定是另外一种结局。

    “唉!”临睡觉前李旭将武士彟的信拿出来又看了一遍忍不住长吁短叹。内心深处他很怀念护粮军中那段岁月。虽然那时的他仅仅是一名校尉但正因为站的位置不高所以也感受不到外边的疾风暴雨。

    而现在他的官越做越大爵位越封越高心却越来越孤独。几乎没有人能理解他的苦闷即便身边的最亲密的女人也不能。自从上次两个人因为对朝廷和盗匪的看法不同而争吵过后二丫总是小心翼翼地回避跟他谈起类似的问题。实际上除了关心街面上的粮食又贵了几文济河上游的水田又便宜了多少外二丫几乎主动放弃了对时局的关心。倒是在理财方面她与管家配合着一直大显身手。虽然成为旭子的女人还不到一年她已经让李旭名下的田产几乎多了一倍。如果再加上朝廷封给的食邑眼下的旭子算不上拥有良田万亩也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富豪了。

    “郎君不开心么?”石二丫明显感觉到了旭子最近几天心事重重向他身边挤了挤关切地问。

    五月的天气还没完全热起来夜晚的时候两个人还可以相拥而彼此温暖。胸口处传来的柔腻感觉让旭子的心情稍微舒坦了一些他张开手臂将二丫搂在怀里低声道:“上谷那边不太安宁我怕贼人威胁到家人的安全。河北的驿道已经断了有些时日了爹和娘的身体怎么样我这当儿子的一概不清楚!”

    “那你为什么不将公公婆婆接到身边来。”胸口处有一只小手在轻轻地挠石二丫一边淘着气一边温柔地问道。除了在极个别时候性子差些大多数时间里她都温顺如猫。像猫一样对人充满依恋像猫一样想方设法获取主人的怜惜。“我虽然不是你的正室但在公婆膝前尽一些孝心也是应该的!”

    “路上不太平除非派一个团弟兄过去接否则还不如让他们呆在上谷安全!”李旭叹了口气回答。他已经派了三拾余名忠心的亲兵去保护自己的家人但如果盗贼倾巢而来三十几个弟兄以及唐公所派的那几十名家丁即便武艺再好也起不到多少保护作用。而他又不能派更多的兵一则朝廷法度不允许而来张须陀大人也不希望属下因私而废公。

    “等哪天不打仗了你带我回家探亲吧。那样你就可以多带些护卫了别人也说不出什么闲话来!”石二丫仰起脸设身处地的替旭子出主意。她的办法不算太好但确实有可行之处。只是今后还会有不打仗日子么?李旭摇摇头满脸苦笑。

    “咋你又要出征了?”怀中的躯体明显僵硬了一下紧接着一个担忧的声音从肩膀处慢慢浮上。钻入两耳将依恋的滋味缠绕于旭子心头。

    “可能会被朝廷派去剿灭瓦岗寨。”李旭又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今天他非常想找人聊一会儿天虽然怀中的二丫不会明白他的苦衷。

    “瓦岗寨那不是离齐郡很远么?”果然石二丫最先想到的便是齐郡和东郡之间的距离。

    八百里的距离在她眼中足以让双方井水不犯河水。但旭子知道这不可能照目前度扩张下去郡兵即便不去攻打瓦岗寨李密麾下的喽啰们早晚也会打上门。

    “我也不想去但我是朝廷的官员不能抗旨不尊!”李旭将手臂紧了紧低声回答。他知道对方不喜欢听官军和土匪两个词这太容易让她想起自己的过去。但事实如此他亦无可逃避。

    双臂之间娇柔的躯体一点点变得更硬李旭几乎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心在挣扎。慢慢地石二丫的身体又软了下来就像旭子的心充满了忧伤和无可奈何。

    两股不同的忧伤纠缠交织慢慢汇流成河慢慢将二人吞没。语言不再是交流的必须工具他们在***中彼此拥有尽力遗忘掉身外的世界。当帘内帘外的风雨声都停止之后二丫用手抱住旭子坚实的身躯鼓足全身勇气问道:“旭郎你可以不当官儿么?”

    如闻惊雷李旭全身的肌肉也立刻僵硬。不当朝廷的官儿?他从来没有想过。不当官儿去做什么?自己这么多年为何而打拼?不当官这兵荒马乱年月又如何保护自己的家人?所有问题接踵而来令他一时间找不到答案。

    “我我是怕!”石二丫将头贴在李旭的胸口解释的声音急切而委屈。“我不是想耽误你的前程我怕你哪天……”她不敢接着向下说咬紧牙泪水顺着对方的胸口向下滚。

    如果那样她又将变得一无所有。虽然她本来也不曾拥有什么只是努力地抓住了一个梦不想让它过早地碎掉如是而已。

    “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不过你说的办法不太容易做到。”李旭的心迅被泪水泡软叹了口气柔声道。他默默地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自己离开易县时的目标不过是做一个县尉如今这个目标早已经实现了自己为什么还越来越不满足呢?

    猛然间官场上遭遇到的种种挫折一并涌上他的心头。他现二丫说的主意也许这是让他摆脱与朋友拔刀相见的一种方式但为了实现这种方式他要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

    “等天下稍微安宁些我就辞官带着你回易县老家。嗯还有一件事情我需要跟你说!”李旭弯下头看着怀中的黑柔声道。即将远行前他想跟二丫说说信上的另一个内容据武士彟所言唐公家的四女儿带着几个心腹跟父母不辞而别了。唐公家的对外说法是去京师投奔其姐姐但武士彟于信中暗示李萁儿有可能直奔历城而来以偿多年心中所愿。

    “唐公有个女儿”李旭搜肠刮肚地想着说辞。李萁儿究竟长什么样子他根本没见过。武士彟说她跟婉儿很像但自从到了齐郡后旭子忙得连婉儿的模样几乎都淡忘了又怎能在心中拼凑出一个从没出现过的身影?

    但无论如何他得安顿好萁儿。唐公对他有恩他不能让恩人的女儿流落街头。然而如何让二丫招待好这个即将冲到家门口的小杀星特别是在与唐公家联姻已经成为不可能实现的目标情况下如何把握待客的分寸着实令人头疼。

    旭子冥思苦想试图说服二丫帮忙。但很快他现自己不用费力气了怀中人已经睡着宁静如猫鼻孔中出了淡淡的鼾声。

第六章 锦瑟 (六 下)

    李府的仆人们都知道有一名贵客即将到来大伙却又都不清楚来的人是谁只看见岚姨娘每日风风火火地为客人准备房间被褥镜子衣箱满脸笑容。但也有人偷偷地说曾经看见岚姨娘在屋子中一个人流眼泪。

    “岚姨啊她可能是不希望老爷出征吧!”号称最理解主人心思的来福私下透漏。对于从客人一跃成为主人的石岚他们这些做仆人的倒没有太多的恶感。类似的事情在任何一个大宅院里都时有生不足为怪。况且岚姨平素很会做人和家里的老爷一样对下人们非常客气。

    “倒也是老爷每次出征都要带一身伤回来!周校尉他们也太没用如果我给老爷做亲兵…….”来寿愤愤不平。周醒和李府的其他几个亲兵统领都在这个家的跨院里住着他们的一切开销都由李府来承担。在管家和仆人们眼里周醒等人享受这么好的待遇却总不能让自家老爷毫无伤未免过于不尽职。

    “就你那小胳膊小腿儿给老爷牵马都不够劲儿还是算了吧别出去给咱李家丢人了!”众仆人听来寿说得口气太大齐声打趣道。

    “我我能举起六十斤的东西呢。上次老爷在后院练武还指点过我几招呢!”来寿不服跳起来比比划划地反驳。

    “对你能举六十斤的米袋子不过第二天要在窝里趴一整天!干活去天黑清理不完后花园小心你们几个的皮!”管家刚好从旁边走过顺手拍了来寿后脑勺一巴掌笑着骂道。

    众仆人吐了下舌头笑闹着跑开。这个家的主人对大伙不错特别他在家的时候总是会给许多人意料不到的关心。所以只要这个家的主人在院子里的笑声便会多许多。但大伙谁都清楚主人又要出门远征了。家里岚姨已经将他的兵器擦了又擦外边提着刀、骑着马和骡子的郡兵们随处可见。“这次要去打瓦岗军打平了瓦岗军后整个河南都会安定下来!”酒肆茶楼许多人都如是议论。除了参战者的家属外很少有人为战争的结果担心。“有张大人在咱齐郡弟兄打过败仗么?”酒客们大声说道脸喝得红扑扑的每一根毛孔里都透着股自豪。

    在贵客没到之前李府先迎到了自家老爷又加官进爵的好消息。大业十一年六月皇帝陛下有旨鉴于畴县伯李旭的卓越战功越级加封他为韦城乡侯食邑增加到一千户。(注1)。他的官职因为其数月前才刚刚晋级所以暂不升迁。

    同来的另一份圣旨中大隋皇帝陛下升迁张须陀为荥阳通守河南诸郡宣慰大使加左光禄大夫衔(注2)圣眷隆极一时。

    相比之下给秦叔宝和罗士信的赏赐就略显寒酸了些。秦叔宝被赐封建节尉、罗士信赐封云骑尉这两个官爵都是授予武将的荣誉称号除了名声好听一点外没什么实权。也许是自觉赏难酬功吧作为对二人的补偿圣旨宣布对秦、罗二人各赏缎千匹着地方官员从府库中颁给。

    圣旨一下老太守裴操之立刻苦了脸。在这动荡时代张须陀、李旭、秦叔宝、罗士信等人于他眼里无异齐郡的保护神。而皇帝陛下将李旭的封地从畴县挪到了瓦岗山附近的韦城将张须陀的通守职位从远离东都的历城调到了与东都近在咫尺的荥阳分明就是在催大伙早日出兵平乱不要以地方不靖做为借口拖延时间。

    “好在陛下还把重木留给了我!”裴操之哀叹过后在心中暗自庆幸。陛下的圣旨几乎涉及到了有功的每一个人包括跟着齐郡出了几次兵的北海郡丞吴宇林都得了一个朝议大夫的兼衔却唯独没提及与皇家有骨血之亲的独孤林。以独孤家的势力朝臣们斗胆吞没独孤林的赏赐绝不可能如此唯一的解释就剩下了朝廷在张须陀调任荥阳通守后准备将齐郡通守的职位留给独孤林来担任。

    想到这裴操之心神稍安。上前几步向前来传旨的钦差文公公抱拳施礼客客气气地说道:“大人一路劳顿实在是辛苦了。请入侧堂稍坐待下官命人奉茶!”

    文公公是皇帝陛下身边有名的贤宦平素从不贪图贿赂所以大伙也不拿黄白之物来污他的眼。将圣旨仔细收好后围拢上前七嘴八舌地向其表示问候之意。

    “公公从水路来还是旱路来走了多长时日?”

    “公公路上平安否?可曾遇到什么麻烦?”

    “蒙诸位大人问咱家是十天前乘船自洛水而下的一路上慢慢悠悠地顺着黄河、济水走。想必是贼人眼尖看出我的船吃水浅所以自觉不值得出手一次吧。所以呢这一路上还算安宁!”提起旅途文一刀四下拱了拱手微笑着回答眉宇之间不无得意。

    在这兵荒马乱年代只带着十几个随从便敢从洛阳走到历城别说旅途辛苦光是这份胆气已经足够令众人佩服了。“公公好胆色!”张须陀抱拳致敬。“但张某有一事不明还想请公公不吝赐教!”

    “张大人是想问咱家关于朝廷因何未给独孤督尉赏赐的事情吧?”没等张须陀提起文公公已经清楚地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临来之前圣上还传了两道口谕一道给李侯一道给独孤督尉咱家一直还没来得及说。既然大人提起了便请借一间屋子让我等进去说话!”

    自先帝开国以来皇帝陛下有事找臣子都是以很正规的方式。除了对极其亲信的人外很少有口谕颁。特别是像历城这种距离东都相对遥远的地方如果不是最近两年郡兵剿匪有功圣旨都很少见更甭提口谕了。

    谁料口谕轻易不来一来就是两道。太守裴操之听了赶紧命人将府衙的二堂腾空奉上茶水然后将钦差大人和两个需要接口谕“宠臣”请将进去。齐郡一干文武则远远地在二堂外围了一个***严防有其他人靠近偷听。

    “两位将军坐吧陛下既然不把要和二位说的话写在纸面上就是不想让你们两个拘束。算起来这是我第七次替陛下传口谕。一次就是两道也算是平生少有之幸运了!”见门窗都已经关好文一刀笑了笑说道。

    “末将恭谢圣恩!”李旭和独孤林两个同时抱拳长揖及地。

    “谢是应该谢的陛下可对你二人关心得很呢。”文一刀亦站直了身代表杨广受了两个臣子的拜谢然后带着几分羡慕的语气赞叹。

    “末将何德何能让陛下惦记不胜惶恐!”李旭与独孤林二人再拜称谢。

    “惶恐倒不必了临来前陛下着我问李将军听说你私自纳了匪石子河女儿可有这回事儿?”文一刀笑着点点头然后扳起脸来质问。

    “末将?”李旭楞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的私事朝廷上也有人过问。肯定又是某些人在朝堂上拿此事来当把柄所以陛下才专门派人来问我。’想到这一层他心中不由得涌起了一股怨气。略作沉吟后大声回答:“确有此事!末将以为圣人之治罪不及妻驽石子河已经兵败身死他的女儿与寻常百姓女儿无异!因此便不告而纳了。”

    旭子不认为自己做得有什么错大隋律法妾的地位仅高于奴婢。他已经为石二丫支付了赎罪钱之后再怎么安排她其他人根本无权过嚼舌头根子。

    “陛下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文一刀被李旭气鼓鼓的模样逗得宛尔一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李侯不必那么着急陛下只是顺口一问并没觉得你做得有什么错。陛下跟朝中几个大臣们说你年纪青又没婚配见石家女儿生得漂亮了就娶回家去若是换了他年青时也会做此风流事所以你的行为算不得什么过错。”

    “谢陛下包涵!”闻此言李旭心气稍平笑了笑向西拱手。市井间关于杨广的风流传闻很多但据李旭所知陛下与皇后之间伉俪之情甚笃宫中妃子总计不过二十人所谓年青时也会犯此风流过已经是明着堵进谗者的嘴了。这份恩情不由得他不感激。

    “不过陛下吩咐你若将来娶妻一定得奏明朝廷才行。也不是针对你一个从先皇开始本朝地位显赫之家通婚皆须向朝廷禀明。你已经是侯爷了就不能再像原来那般马虎!”文一刀笑了笑补充。

    “臣尊旨!”李旭赶紧向西抱拳领命。经过武士彟的提醒他已经知道自己婚事由不得自家作主了所以文一刀的话也不令人感到惊诧。至于娶谁家的女儿旭子现在还没想过也不想为圣上的口谕而头疼。

    “你先别忙着作揖这几句是皇上跟你说得家常话不是口谕。真正的口谕我还没说呢你准备接旨吧!”文一刀又笑继续说道。

    “臣李旭恭听圣训!”李旭心中暗叫一声苦后退半步恭恭敬敬地弯下了半个身子。

    待李旭摆好姿势文一刀清清嗓子换了个声音说道:“圣上口谕特赐李旭平身坐着听朕说话。”

    这可是少见的恩典了李旭赶紧谢恩找了个凳子靠上去终究不敢坐实了欠着半个屁股听皇帝陛下对自己有什么最新指示。

    “你不用紧张陛下平素跟自己身边人都是很随便的!”文一刀见李旭手足无措先出言安慰了他一下然后继续说道:“圣上口谕朕曾答应带你前往辽东昔日之诺今犹在耳。但因有小人蒙蔽圣听以至朕去年言而无信…….”

    “肯定是来老将军将我的话带给皇上了!”听到这李旭心中暗自感慨。经历了这几年的观察和感悟杨广在他心中绝不再是什么圣明天子形象。但杨广对臣子这份情谊却着实令旭子不忍背弃。

    正感慨间听文一刀继续转述道:“朕已经将阻你建功立业的小人配到岭南令其终生不得再回中原半步。一口恶气已经替你出了所以你心中也别再有什么怨言!”

    “臣不敢!”李旭从凳子上跳下来大声回答。

    “其实你去不得辽东也没什么可遗憾的。朕又被高元那贼骗了无功而返。这几年朝内朝外总有贼故意骗朕朕心甚痛。唯有你实实在在地替朕杀贼所以朕亦不辜负你的功劳!”

    这几句说明了朝廷为什么对他越级赐爵的原因。想必皇帝陛下看出自己身边的勋臣宿将弄权者多能干实事者少所以心中颇有悔意。“如果此刻陛下幡然悔悟大隋说不定还有救!”李旭站直身体心中突然充满了渴望。

    “朕闻你家乡被贼人威胁已经命令地方官员在易县城内替你重新准备了府邸。你的家人也都搬了进去你尽管奋勇杀贼不必为家人安危担心!待平了瓦岗军朕一定招你回京咱们君臣再下辽东一定将先前遭受的耻辱一举洗雪!”

    “臣臣谢陛下圣恩!”李旭深深地躬下身去除了感谢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与私大隋皇帝陛下对他可谓恩宠致极连家人的安危都替他考虑到了。但对国家而言皇帝陛下显然没有任何了悟居然还在梦想着去辽东找回面子根本不顾民间已经烈焰汹涌。

    “文公公陛下不知道各地山贼流寇已经闹得很凶了么?”听完皇帝陛下对李旭的口谕独孤林也觉得有些失望凑上前低声追问。

    “这就是陛下为什么给你口谕的原因!”文一刀叹了口气慨然回答。“咱家是个内臣照理不能干涉外廷的事。但这一路行来所见所闻真可谓触目惊心。以前听令兄说地方上乱甭说皇上咱家也是不信的。因为以虞大人、宇文大人和裴大人为的满朝文武都说贼人越来越少只有令兄和苏纳言说贼势越来越大。嗨这人啊谁还不愿意听好话。可谁又料到好话未必包藏着好心呢!”

    老太监絮絮叨叨言谈里充满遗憾和懊悔。他这副表情着实令人看了心焦独孤林自知家里恐怕没出什么好事急得打断他的话大声追问道:“公公你能不能说清楚些家兄家兄怎么了难道家兄处事了么?”

    “令兄去年自辽东班师途中受了些寒今年春天又和秘书省那些呕了些气所以就病倒了。陛下派我来传口谕让你赶紧回东都一则与独孤大人见见面让他高兴高兴。二来他想把护卫宫廷的任务交给自己人而你是最合适选择!”

    “末将尊旨!”独孤学后退半步施礼作答。国事家事接踵而来让他的头脑一时有些懵。答应了奉谕西返后立刻不顾礼节地追问道:“公公能不能细说一下家兄为什么和秘书省的人呕气谁又故意气他了?”

    “也不是有人故意气他咱大隋朝的老样子就是这般终日吵吵嚷嚷!”文一刀摇摇头解释“陛下开春时新增加了一百二十名秘书省的文职与他共同研讨如何实现千秋盛世。其实陛下心里也明白这些读书的儒生都是有奶便叫娘的家伙未必懂什么治国平乱的大道理。只是想给他们些好处让他们不要四处煽动人造反罢了。”

    当今陛下素来有敬贤之名在他还做扬州总管的时候就养了一群熟读圣人经典的儒生。最近天下纷乱为了避免儒生们为乱党所用朝廷特地又增加了秘书省的名额将一群比较有名的文人高俸供养起来。而这些人拿了朝廷的俸禄自然知恩图报所以每每上本不是讴歌盛世就是奏明哪里又现祥瑞。纷纷扰扰把许多劝谏陛下爱惜民力励精图治的忠直之言都给淹没了。

    今年刚开春杨广在庭议上例行问百官民间疾苦虞世基等人带头回答天下太平。纳言苏威和独孤林二人低头不语杨广把二人叫到身边问话苏威回答“以前只有王薄一个人造反现在各郡都有反贼我不知道这样的天下是否还能算太平!”。

    独孤林的回答则更为简单他认为前几年朝廷不用加税岁岁都有盈余。而现在赋税一加再加依然收不上多少钱来。这不正是说明天下已经不安定很多该纳税的人都跑去当贼了么?

    二人的话音刚落立刻有几个秘书省的官员跳出来弹劾他们出言不逊刚一开春即说丧气话诅咒大隋国运。独孤林当场反驳吵了几句后一口气没喘匀当场喷血于朝堂之上。

    “这些杀才他们也好意思自称读过圣贤书!”听完一刀公公的话独孤林气得一拳砸在墙壁上震得糊了薄纱的窗子嗡嗡作响。

    “他们从圣贤书中只学会了闭上眼睛说瞎话!为了博出头这些人还有什么事情不肯做!”文一刀耸耸肩膀鄙夷道。他虽然是个太监但比起秘书省的某些人来却更像个男人。

    李旭亦是气愤致极但他倒不觉得秘书省那些家伙的行为有什么奇怪。前些日子跳出来劝齐郡弟兄们顺应天命投靠李密的不也是这伙人的同类么?有些人一辈子的人生目标便是做官至于做好官坏官出卖不出卖良心根本不在其考虑范围之内。

    “你准备回东都吧。至少你回去还能让陛下知道外边到底生了什么事!”想到这李旭拍了拍独孤林的肩膀低声劝告。

    “我肯定要奉旨!”独孤林点点头回应。当年他放着大好前程不顾从朝廷跑到地方来做芝麻大的小官就是不想搀和朝堂上的争端。但现在哥哥已经倒下了无论为了独孤家还是为了大隋他都不得不承担起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

    有些责任是与生俱来的无论你逃多远最终又一天必然要将其扛在肩头。

    三天后独孤林和文公公上了船逆流向西。张须陀带领一干弟兄一直送到了济水边。挥手的刹那大伙的心情都很沉重这一别没有人知道多少年后大伙才能再见面。也无人能预料眼前这暮气沉沉的大隋是否还能支持到大伙再度相见的时候。

    “回去别忘了让陛下给我们拨粮饷器械!”罗士信于岸边跳着脚嚷嚷。多年的朋友即将远去他心里非常不是滋味但脸上的笑容却比任何人都灿烂。

    “忘不了。你们保重瓦岗军不是那么好对付!”独孤林微笑着向岸边挥手。

    “哈你还是自己小心吧我们这里是明刀易躲你那里暗箭难防!”罗士信不屑地笑了一声冲着离岸远去的小船大喊。

    “士信别乱说话!”老成稳住的秦叔宝低喝。随后他自己也挥起手来向并肩战斗多年的故交作别“重木等家事安顿好了别忘记回来看看!”

    “我随时记得你们若平定了瓦岗也到东都来找我!咱们不醉不归!”独孤林大笑拱手看着岸边的人影渐渐模糊……

    “不醉不归!”岸边的人笑着挥手。河心风大小船的帆渐渐鼓满渐渐融入天边的云烟。

    那些云烟卷卷舒舒凑成无数亭台楼阁像极了繁华的都市昔日的大隋。只是风一来便袅袅地散了如梦入幻。

    (第三卷扬州慢卷终)

    注1:隋制隋文帝开皇年间设爵国王、郡王、国公、郡公、县公、侯、伯、子、男九等。杨广继位后废除只留公、侯、伯三类每类再分郡、县、乡三等。

    注2:光禄大夫起源于汉晋后为兼衔。其中分特进、左右、金紫、银青等数级。左右为从二品极高。

    注3:拉票请继续关注第五卷水龙吟。

第一章 击鼓 (一 上)

    李旭从马鞍后抽长刀用刀尖推正面甲然后双腿用力磕了一下坐骑。黑风出一声愤怒地抗议迈开四蹄顺着山坡冲了下去。在他们身后是一千余名轻骑兵驾驭着各种各样的战马也包括一部分高大的骡子列队飞奔宛若洪流。

    脚下的地形不太适合骑兵作战过于松软的土地过于茂盛的杂草还有藏在杂草底下的石头与土坑都对高推进的骑兵构成了致命威胁。连日来已经有近百名弟兄伤在了自家马蹄下而不是敌人之手。但此刻旭子不能爱惜士卒到目前为止对付义军最有效的手段还是骑兵冲击。两到三次大规模突破可以极大地打击他们的士气甚至将他们彻底击溃。如果换做步卒接战则双方至少要打上两个时辰才能收到同样的效果。长时间的缠斗会带来更大的伤亡与敌人拼消耗郡兵们拼不起。

    此番移师荥阳张须陀大人只带出来了一万五千名弟兄剩下的弟兄还要留给裴操之大人带着守家一旦老巢被贼人抄了四下蔓延的悲观清晰可以于数日之内迅击溃这支队伍。

    临行之前张须陀大人与新任通守贾务本大人约定在到达荥阳的一年之内他将6续归还从齐郡带走了士卒。“如果朝廷给的物资充足一年时间内李将军和我定能训练出两万新兵来到时候齐郡和荥阳前后夹击必将河南各地的贼寇扫荡干净!”张须陀大人信誓旦旦地承诺仿佛根本没将对手放在眼里。

    “我就与张大人立下一年之约大人尽管去一年之内贾某定保弟兄们无后顾之忧!”曾经做过鹰扬郎将的贾务本亦大笑着回应豪气干云。

    二人都尽力不去看对方眼里的忧虑大战在即他们需要表现出一些自信来稳定军心。但宾主双方谁都清楚一年后万五出征弟兄们未必能剩下多少人还能活在世上。兵凶战危古往今来杀敌三千自损八百者已经算得上良将。而大伙要面对的敌军有数十万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不断增加的可能。

    自从离开齐郡后半个月内他们连续和不同的敌人打了四仗。每次都将敌军击败了事从不与任何一支盗匪做过多纠缠。张须陀不打算在沿途的盗匪身上消耗过多实力那些都是李密派出来送死的。作为瓦岗军的新任军师李密与其前任徐茂功的最大不同是他不在乎牺牲。当然眼下牺牲的都是那些外围的小鱼小虾真正的敌人隐藏在最后面。在试探清楚官军具体实力之前李密不会轻易与官军交锋。

    所以郡兵们也不肯轻易让敌人探明自己的虚实。他们每次作战都以骑兵为主步卒只用来做局部配合更确切地说是在战斗后打扫战场。这种只露牙齿给人看的战术很容易被流寇们误解将官兵一方的实际战斗力放大数倍。张须陀要的就是此种效果如果能不战就剪除瓦岗军羽翼的话他不介意把假象造得更轰动些。

    制造假象的同时也往往意味着一部分人要付出牺牲。最艰巨的任务由旭子亲手训练出来的轻骑兵们承担。连日来他们犹如一把剔骨刀般从盗匪身上割下一块块血肉。同时他们自己也像极了一把用久了的刀刃上布满了豁口。

    “放箭放箭!”面对着急刺而来的钢刀明威将军王冬生慌慌张张地喊道。他本是韦城贼周文举麾下的六当家刚刚被外派做一军主将不到三个月连李密册封的明威将军这个官职到底应该属于几品几级都没弄清楚。如果现在就死了自觉未免太对不起这身官衣。

    站在队伍后排的义军弓箭手拉开打猎用的拓木弓将羽箭乱纷纷射出去。与主将王冬生一样他们成为瓦岗军士卒的日子也不到三个月对如何与正规官军作战没半点儿经验。虽然大伙以前也曾击败过前来征剿的地方兵马但那些对手都是和他们一样迷茫的农夫。双方的作战结果基本上靠运气。一场风一阵雨或猛然从山上滚来的一块石头都可能左右战局。

    但今天他们看到的却是一支不被外界条件所左右的队伍。数以千计的羽箭从半空中落下去也不过只是让前冲的队伍约略停滞了一下。紧接着这支队伍却冲得更急根本不顾有多少人受伤。

    “放箭放箭!”看到对手的冲锋度根本没有减慢的迹象王冬生喊得更慌张。他开始怀疑自己这个明威将军当得是否值了虽然同村出来的弟兄们只有他一个当上了将军并且只有他一个人在瓦岗山脚下分了四十多亩地起了一套大房子娶了婆娘。但如果一个人要战死了这些东西恐怕都要落于别人之手。

    第二波箭雨又从天空落下去射倒了十匹个疾驰而来的战马。马背上的敌人突然消失不见在一名骑黑马的头领统帅下他们全部采用了镫里藏身的姿势。这个姿势让羽箭很难将他们射中即便射中了也很难一箭致命。

    敌人冲过来的度非常快转眼与义军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足五十步。所有弟兄都感觉到了地面的颤动呼啸而来马蹄的声音压住双方的战鼓声和呐喊声震得人手脚麻。弓箭手们哆嗦着再次弯弓他们只剩下了射出一箭的机会。但这样差的杀伤效果他们不知道下一箭射出后自己还有没有逃命时间。有人的脸色变得煞白握刀的手开始不住颤抖。有人则低低的弯下了腰大小腿不住打战。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想逃走急冲而来的战马太高大了令人不敢抬头仰视。即便大伙有机会将它拦住也会被那些倒下的尸体活活压死。

    “长矛手上前三步。下蹲!”关键时刻王冬生想起了瓦岗军徐四当家教导的一个绝招。徐四当家现在的官职是冠军将军内军总管官爵和封号加起来有门帘子那么长。对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称呼王冬生记都记不住他只记得徐茂功炼的军队很齐整比自己麾下这些弟兄们强很多。他本来也想找时间跟徐茂功学学如何将自己麾下这些人训练得如徐茂功麾下的内军那样强悍可是没等和对方说上几句话就被接到了前往济阴阻截官军的任务。

    “若与骑兵遭遇临阵不过三射所以用好你的长矛手关键时刻他们能救命!”临行前徐茂功低声向他吩咐道。在王冬生的印象里徐茂功这个人看上去远远比二当家李密牢靠些。但各地来的寨主和头领们都推崇李密王冬生也只好跟在大伙身后随大流。

    山寨里许多规矩是不写在明面上的但如果你触犯了绝对会死得很难看。王冬生正是因为牢牢记住了这一点才从一个亲兵慢慢爬到了现在的位置。

    持木杆长矛的弟兄们快上前用手中兵器摆出一道夺命的丛林。他们彼此之间的步伐差距很大因此排出的矛墙也显得凸凹不平。即便这样矛墙还是在极大程度上稳定了军心。躲在矛墙后的弓箭手和短刀手们重新振作起来从腰间拔出各自的兵器。大伙还有一博的机会只要使长矛的弟兄们能让战马顿片刻大伙就能围杀马背上的官军论人数义军军可比官兵多十倍。

    仿佛看到了山贼们有所提防骑兵们的前冲度突然变慢。这个现象令王冬生暗自庆幸“弓箭手!”他拉长了声音喊道准备让麾下的弓箭手们进行第三次齐射。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现自己头顶的天空暗了一下。

    五百支至少五百支王冬生惊骇地想到。五百支羽箭突然从急冲的马队中飞起来冲上天空遮断阳光然后整整齐齐地砸进了长矛手的队伍。只有简单薄甲护身的长矛手们立刻就倒下了一整片矛墙亦如被洪水泡了一下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还没等义军将士们惊叫出声音对面的光秃秃的马背上突然又重新出现了人影冲在最前方的官军士卒从战马腹部将身体翻上鞍子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兵器。

    最前方的是一柄黑色长刀漆黑如墨冰冷如霜。紧接着眼前的景色突然变得极不真实。王冬生只看见黑色的刀光一闪然后自己的前队就像秋天里的庄稼般伏倒了一整片。战马的嘶鸣和人的哭泣声中一面面战旗接二连三地消失。曾经以勇悍著称的弟兄们纷纷转身在敌人马前四散奔逃。

    那人那马那刀斜着兜了半个***拦路的矛墙即土崩瓦解。王冬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他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落荒而走。

    注1:突然现‘执子之手与子协老’居然是一手反战诗歌而不是简单的情话。拉票呵呵继续拉。

第一章 击鼓 (一 中)

    看到敌人乱哄哄地逃走李旭没有下令追击。他对追杀一伙丧失了战斗勇气的蟊贼没什么兴趣特别是在可能让自家弟兄遭受损失的情况下。但不是所有人都跟他怀着同样的心思罗士信的战马从后面追了上来斜插进山群贼之间。没等李旭做出相应配合他抬槊挑翻了一个喽啰兵又用马蹄踩倒了另一个紧跟着他将槊上的尸体摔飞然后将长槊像投矛一样抛了出去将骑在马背上一名山贼头目撞下来钉在了葱茏的草地上。

    两名骑着马的亲兵快冲过去一人从山贼头目的尸体上替罗士信拣回长槊另一人用刀割下了死者的鼻子。周围的义军喽啰没胆子阻拦只顾低着头逃命。“罗士信来了!割鼻子的罗士信!”有人带着哭腔喊连滚带爬跌跌撞撞。

    “鸣金收兵!”李旭抓起将旗交给身边的周醒。然后策马追了上去。“士信你怎么来了?”他一边冲一边大声地和同伴打招呼。罗士信的职责是带领另一队轻骑在侧翼防备瓦岗军的埋伏按常理这个时候他不该出现在战场上。

    “看你打得过瘾手痒了呗。你放心我把麾下弟兄们交了秦二哥带着耽误不了事!况且这么点蟊贼也玩不出太大的花样”罗士信笑了笑大咧咧地说道。

    他的亲兵策马跑了回来将一根穿着三只鼻子的麻绳替他系在了坐骑脖子上。那是三名义军死者的鼻子从对手身上收集零碎儿是罗士信的最大爱好。吃草为生的坐骑不喜欢血淋淋的东西不断地打响鼻抗议。罗士信却不肯体谅它的难过伸手将麻绳扯起来看了看然后抬起头咂了咂嘴巴脸上的表情好像意犹未尽。

    敌人没有战马所以逃得并不远。但李旭的身体却有意无意地挡在了他的身前。“仲坚兄这里了望着我再去砍几个就回!”罗士信举起槊示意李旭让路。“这些天来仗都让你一个人打了憋得我浑身难受!”

    李旭轻轻提了提马头挡住了罗士信的去路。“穷困莫追况且这些人都是小喽啰杀多少也其不到消弱瓦岗军的作用!”

    “没意思没意思。你这人就是婆婆妈妈你不杀他们哪天他们得了势嘿嘿!”罗士信用手比了个砍脑袋的姿势“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你。秦二哥和你一个德行可惜重木回去了要不然我们哥两个来打头阵嗨!”

    说起昔日的同伴罗士信脸上的表情愈意兴阑珊。平素大伙结伴出征总是李旭和秦叔宝做一路他和独孤林做一路张须陀大人居中调度。结果独孤林被皇上召回去了他只好自己独领一军。虽然弟兄们在他的带领下依旧是每战必胜但其中过程总象菜里缺了盐让人再提不起兴致去回味。

    “重木若在也不会允许你乱杀无辜!”李旭摇摇头回应。罗士信是个很好的同伴只是性子过于狠辣每次冲到战场上不将眼前的敌人杀干净了就不愿意住手。平素张须陀为此没少敲打了他但屡教之后其本性依旧。

    “重木才不像你这样烂好心呢!”罗士信收槊弯腰从草丛中抄起一根酸柳茎用手掌搓了搓掰下最嫩的一段直接扔进嘴巴。

    绿色的汁液立刻染上了他雪白的牙齿随着嘴唇一开一合他的话也略微带上了些酸酸的味道。“只有硬得下心肠来的人才能成大事。他这回被皇上召到身边肯定是要授一个大大的官职!他小子文武双全心思敏锐过上几年高官得坐说不定就将咱们大伙给忘了!”

    “重木要面对的处境未必比咱们现在好多少。两军阵前至少你能看清楚谁是敌人谁是同伴!”李旭摇头有感而。他能听出罗士信话中的羡慕意味但他不认为独孤林在朝廷中的日子比在军中逍遥。

    独孤林是当今圣上的姑表兄弟算得上骨肉至亲。但帝王之家又怎会有太多的亲情在?如果真得能在京师活得很顺心的话独孤林当年也不会放着大好前程不要跑到齐郡来受苦。

    但他却必须回去一方面为了自己的家族一方面为了自己的表兄。肩头所承担的担子比指挥一支队伍重得多。其中的风险可能也不亚于平素与敌人面对面的博杀。

    “也倒是皇上身边奸臣多。咱们这边敌人就是敌人朋友就是朋友!”罗士信想了想感慨地点头。“你说这是什么世道啊说实话的人气吐血说假话的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说皇上不是圣人么怎么有些香臭不分呢?”

    “有其君必有其臣。皇上如果不是爱听奉承大臣们也不会尽拣好听的说!”前来交令的亲兵校尉周醒听到罗士信的话猛然插了一句。

    李旭对属下包容所以他肚子里也藏不住话有什么就直接向外倒:“弟兄们都觉得这仗打得挺没劲。四野里全都成了贼了就咱们这点人算官兵。明知道咱们是剿匪来的沿途那些堡寨庄主却一个个像防贼一样防着咱们!他***到底谁是兵谁是贼啊!”

    “周校尉注意你的言辞!”李旭大声喝令脸色不由得有些尴尬。罗士信说话可以口无遮拦那是因为他身上有无数战功挡着。只要四野里有贼人存在就没有官吏愿意找他的麻烦。但周醒只是个小小校尉如果被人将他刚才的大逆不道之言捅上去就算自己出面给他说情估计也免不了流放千里。

    “嗯我们兄弟聊天你不要插嘴!”罗士信出人意料地没赞同周醒的话茬而是回头呵斥了对方一句。转过身他又以不大不小的声音问道“仲坚见过皇上你说皇上真的那么容易被人蒙么?”

    “圣上圣上偶尔也会受人蒙蔽!但最后他应该能看穿那些说谎者的嘴脸!”李旭尴尬地转过头四顾而言他。“弟兄们差不多打扫完战场了咱们回去交令吧!”

    皇帝陛下真的有幡然醒悟的那一天么?李旭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陛下对他身边的人信任、包容对追求的目标执着不懈。这些性格放在普通人身上都是值得赞扬的优点但放在一国之主的身上呢?

    他无法做出结论却清晰地记得此番剿匪途中经过一些堡寨时的遭遇。那些结寨自守的庄主、堡主们看到官军的旗号立刻敲锣打鼓地将粮食、牛羊送到军前。但他们却谁也不曾主动邀请士兵们进入庄子中休息。

    他们都躲在几乎和历城城墙一样高的堡墙后紧闭着庄门直到官军真的走远。虽然如果官军想强行入庄的话攻破那些大门花费不了半天时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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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介绍:
我想,五千年浩瀚历史中,重重天威下,总有一两个男人站着吧家园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家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家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