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争雄 (五 上)
流星滑过墨一般黑的夜空在连营之上散开绚丽得如同天女在散花。大部分“花瓣”都砸在了地面上跳了跳瞬间便熄灭了。也有小部分橘红色的“花瓣”不幸溅在了葛布或麻布做成的幔帐上迅便引起一团火光。
“敌袭弟兄们赶快起来迎战!”郭方预大声叫喊了起来。那不是什么流星和天女散花而是有人利用火箭在袭击他的大营。“这该死的军师还蒲山公门下高人呢狗屁!”在觉自己受到袭击的一瞬间郭方预开始后悔。这次席卷北海郡的行动是军师一手策划的据说得到了蒲山公李密的倾力协助。只是从大伙开始行动到现在那个名满天下曾经把杨玄感忽悠到死路上的李密从来没有露过脸。
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流星接踵而来伴着压抑的雷声将死亡之焰带入军营。最靠近军营外侧的帐篷里有人被惊醒了披着一件衣服跳到了营帐外。他们不清楚生了什么事情当看在自己居然睡在火光中时本能地出了一声尖叫。很快这种凄厉的尖叫声就交织起来汇成了一曲来自八层地狱的哀歌。
黑夜里不知道来的是什么妖怪低沉的雷声类似马蹄击打地面却又比马蹄落地的声音闷薄短促。他们在连营外风一般的卷过把无数支火箭射入到流寇们休息的帐篷上。烈火以令人难以想象的度在军营里蔓延比烈火蔓延得还快的是人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多的喽啰兵冲出了营帐没拿武器衣不蔽体。出于人类的本能他们向营寨深处逃去。在营寨深处休息的人被周围纷乱的脚步声从睡梦中惊醒几乎没经过任何思考他们就加入了逃命行列与溃下来的人一道哭喊着奔向连营的更深处。同时也把恐慌传播到连营的更深处。
“站住敌人没几个儿大伙不要逃合力把他们杀出去!”郭方预急了扯着嗓子大叫。敌军人数不可能太多否则军师安插在齐郡的细作不会觉不了郡兵集结的迹象。况且在历城通往北海的路上还有益都与海昌两座大城控制在自己人手中如果有大队官军从城下通过弟兄们即便不敢出城迎战至少也能及时将警报送过来。
但官军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冲到了自己面前这只能说明他们来的人不多绝对不过五千之数。而此刻在他郭方预和另一名大当家秦君弘麾下有喽啰三万强征入伍的百姓近七万。“别逃传我的命令准备反击乱逃者斩!”郭方预一脚踢飞了从自己身边逃过的喽啰兵再一把拎住另一个逃命者的脖领子。他喊得声嘶力竭却没有人听他的。包括被他拎住脖领子的小喽啰用力一挣把唯一的外套留给了大当家然后头也不回赤身**地加入了逃难行列。
“站住我是你们大当家!杀回去敌军不到五千!杀了他们我明天给你们吃肉!再逃再逃者杀无赦!”愤怒到极点的郭方预拨出佩刀在面前用力挥舞。以往当他试图杀人立威的时候总是能将麾下的大小喽啰们吓得站在原地哆嗦不已。可今天他现自己的办法不灵了当他和身边的侍卫砍翻了第一个人后其他逃命者便苍蝇般炸开去。血并没有激起他们的勇气唯一的作用是令他们尽量不靠郭方预太近。一边逃还有人用北海方言向郭方预等人嚷嚷“后生崽一块跑吧。秦叔宝来了刀剑不长眼呢!”“脑袋被驴踢了你再不跑就来不及啦!”
这些话里边没有太多恶意甚至还包含着隐隐的关切。郭方预楞了一下仔细检视才现自己居然只穿了一件长度仅可及膝的葛袍而平素用来表明身份的冲天冠黄金甲此刻却全部扔在营帐里。他身上这副打扮和大多数逃命者差不多也怪不得对方不把他当大头领。
“英雄难过美人关老子披挂起来就能带队反击!”他在心中自我安慰着放弃对溃兵的阻拦转身走向自己的寝帐。刚刚前行几步却又觉得身边的逃命者打扮过于怪异。再仔细一看他现十个逃命者中居然有九个没拿着兵器!
天啊!郭方预觉得心头一痛有股热乎乎甜腥腥的东西立刻向嗓子眼里涌。他知道弟兄们为什么毫无反抗之力了问题就出在他这个大当家身上。为了防止强征入伙的百姓们夜里逃跑宿营的时候他和秦君弘命令新兵老兵混和居住每个喽啰负责监管着三名新人睡觉。而那些新入伙的菜鸟们根本没有兵器也没有经历过任何大阵仗。让他们搬石头、抗云梯还凑合着能用突然遇到袭击他们除了逃命外不会做任何其他选择。
用力将涌到嗓子眼的血吞进肚子郭方预低头冲进了自己的营帐他要赶快收拾些细软拖着帐篷中那个小娘皮一道逃命。这一战已经彻底的败了虽然到现在他连敌军的影子都没看见。当过三分之二的弟兄开始逃命的时候郭方预对聚拢其余三分之一人手反败为胜不做任何幻想。
如果此时有逃命者大着胆子回头他们会现事实正如郭方预所料。敌军很少甚至比郭方预所说的五千还要少。距离郭方预的寝帐最近处此刻只有五十余匹战马6续跃过了营寨外侧的木栅栏。
但没有任何人上前阻止他们喽啰和被强征入伍的百姓不是郭方预没有郭大当家那么清醒的头脑。在官军没有杀入营寨之前他们已经被接踵而来的火箭射落了抵抗的勇气。
一部分人持着弓箭另一部分人持着火把和横刀。来自齐郡的郡兵们在木栅栏内集结燃烧的帐篷照亮他们身上的铠甲。他们没有立刻向敌营深处突进而是两两组合到一起。“呜――呜――呜!”带队的校尉吹响号角持弓者立刻将手中长箭在临近同伴手中的火把上点燃然后他们快松开弓弦将无数燃烧的“火鸟”送上夜空当那些火鸟从空中扑下来便是新一轮灾难的开始。
最靠近连营外侧的帐篷几乎都跳起了火焰有的是被偷袭者用火箭点燃的有的是被风中卷来的火星引燃的。风助火势火借风威刹那间烧红了半边天空。诡异凄厉的火焰一侧流寇和刚刚被协裹入伙的百姓们四散奔逃。而在那燃烧的帐篷之间一小队一小队来自齐郡的轻骑兵缓缓向前推进。
各队兵马的推进度很慢甚至可以说他们在迁就逃命者的度。如果现自己追得太近了带队的将领便吹响号角命令弟兄们停下来用火箭招呼周围没有被点燃的营帐。当现对手乱哄哄地逃远他们又不急不徐地追了过去。
在沉睡中刚刚醒来的流寇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零星有勇敢者冲到郡兵们的马前或者被乱箭射翻或者被横刀砍死。郡兵们的射艺不算精湛手中的角弓力度也仅仅达到一石左右。但四下横飞的羽箭刚好是流寇们的克星郭方预和秦君弘的队伍都是在短时间内快膨胀起来的喽啰们身上根本没有合格的铠甲对正规军队构不成威胁的羽箭射到他们身上却是必死之伤。
十几名喽啰兵背着大包小包在猩红色的火焰间钻了出来他们是流寇中胆子较大者还记得自己四处劫掠得来的财产被大当家存储在什么地方。郭家军今后是否还存在与他们关系不大只要保住身上的包裹他们就不愁下半辈子的生计。
一支轻骑兵从侧面快扑过来将贪财的喽啰们冲散。马背上的骑手挥刀横抽将逃命者和他们背上的包裹一并割裂。血在火焰的照耀下出妖艳的光比血光更妖异的是地面上滚动的金银珠宝。有人扭动着受伤的身体匍匐着试图把散落的金银珠宝压在身下。马蹄从他们身上毫不留情的踩过受伤者吐出最后一口气死去脸上却带上了满足的笑容。
“界界太欺负人了吧!”一名长得非常像屠夫的汉子带着五百多名喽啰冲向了正在放火的郡兵。此人是郭方预的侍卫在郡兵们偷营之前他刚好奉命召集人手巡逻。眼下他手中几乎掌握着唯一一支建制还算完整的队伍。看到郡兵们嚣张的表现他毫不犹豫地动了反击。
“呜呜――呜呜!”带队的校尉张江吹响号角。五十几名郡兵快转身奔远拉开与反击者的距离。四条腿的战马总是比两条腿的活人跑得快屠夫侍卫领者喽啰们扑了个空只好望尘兴叹。
“界界叫什么事儿!”没等他的话音落下数十支羽箭从夜空中飞了下来将其身边的喽啰射到了十几个。对手又兜回来了边策马边放箭。“顶住顶住!他们没多少银(人)。”屠夫一手举刀一手持盾大叫。在他愤怒的目光注视下不讲理的骑兵们兜转马头再次跑到了一百步以外。
“呜――呜呜――呜呜!”校尉张江吹响号角第二次带着骑兵冲杀过来。屠夫侍卫组织人手反击却根本碰不到对方寒毛。很快又一批喽啰倒在了纷飞的羽箭下幸存者打着哆嗦四下张望口中不停地出逃命的请求。
“郑头领撤吧。弟兄们都跑光了!”
“郑头领撤吧咱们打不到他们老挨打也不是事儿!”喽啰们七嘴八舌地劝着惹得屠夫侍卫火冒三丈。“撤撤什么撤咱们逃了这些细软都便宜谁!”他骂骂咧咧的反驳举起盾带头向对面的骑兵攻去。
如果敌人不敢缠斗他就可能一直将他们赶得远远得。虽然今夜的战斗义军肯定输了但有了这批珠宝就不怕招不到弟兄。待一会儿大伙拿些珠宝趁乱逃远了用不了多久河南诸郡的群英榜上就会多出一名叫郑恩的大当家。这样想着屠夫侍卫胆气越来越盛虽然明知道身后跟上来的袍泽没几个依然脚步不停地奋勇反击。
忽然他现不再有乱箭射到自己身边。抬起头名叫郑恩的屠夫侍卫看到不远处的骑兵们散开了。而他身边剩下的两百多名铁杆弟兄个个腿打哆嗦上下牙齿的碰撞声清晰可闻。
“界界是什么玩意啊?”屠夫侍卫惊诧地瞪圆双眼。他看见那伙轻甲骑兵的侧面出现了二十多匹高大的怪兽每匹怪兽身上都覆盖着一层厚厚铠甲正前方除了蹄子外只露出两只暗红色的眼睛。怪兽背上是一个全身被铁甲包裹的怪人青面獠牙巨齿红。持着丈八长槊的他们前进度不快却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般根本不是人力所能阻挡。
“咯咯咯咯咯咯!”屠夫侍卫听见自己的牙齿在清晰地响。他感觉到勇气正从身体上溜走很快溜得一干二净。对面的怪物开始进攻了脚步踏在地面上犹如惊雷。它们的度不快如果人撒开腿跑未必不能逃得性命。
“逃啊!”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声屠夫侍卫身边的弟兄们6续转头以平生能达到的最大度向大营深处冲去。他们的动作提醒了屠夫侍卫丢下沉重的盾牌他亦加入了逃命的队伍。
“追!”校尉张江只说了一个字策马追向溃散的流寇。轻骑兵们以最快度从背后赶上把逃命者一一砍翻在地。没人敢再回头迎战那些画者鬼脸的具装甲骑成了喽啰兵心中的永久梦魇。直到若干年后这场战斗中幸存的流寇提起此夜来说话的声音依旧还会打哆嗦。
“界界爷爷那天倒霉碰上了秦叔宝的具装甲骑!”若干年后终于弄明白了对手是什么怪物的郑恩对着自己的孙子说道。那场战斗是他平生参加的最后一战逃离战场后他便找了个偏僻的村落隐居下来任谁来请也再不出山。他承认自己被吓落了胆子也正是因为如此在那个漫长的乱世中他居然保住了一条性命。而当年他的朋友和大部分对手后来都战死在沙场上为着不同的目的和理想。
注!:具装甲骑隋代重骑兵战马除了马鞍和马镫外还配有:面帘;鸡颈;当胸;马身甲;搭后;寄生。人披铁甲多以长槊为兵器。此兵种攻击力和防御力都非常强大后因为造价过于高机动性差还没落。
第三章 争雄 (五 下)
也许对手的本意在于制造混乱而不是在于杀戮也许是因为那一刻逃命的人太多官兵们追不过来。总之郭家军的侍卫统领郑恩于乱军中逃离生天。但他的大当家郭方预就没那么好的命了当夜死在秦叔宝的槊下。秦叔宝的所率领的具装铁骑度那么慢怎么可能追上轻装逃命的郭大当家呢?其后很多年里郑恩一直为其中缘由而困惑。“也许郭大当家那晚上在女人身上浪费了太多力气!嗨界界红颜色的祸水界其实没大错的!”凭着前半夜偷听的印象郑屠夫得出如是结论。“你们这些男人明明是自己笨蛋被人偷袭了却非把所有责任向女人身上推!”他婆娘听到这话立刻用菜刀敲了敲厚重的砧板大声反驳。
郑恩不敢还嘴只好把所有疑问憋在肚子里。后来一个偶然机会他终于知道了事情真相。“的确是红颜祸水啊!”一边吃着猪头肉他一边叹息。说这话时他婆娘已经做古多年几个儿子也开始张罗着娶媳妇。
当晚郭大当家的确是间接死于女人之手。只是和郑恩最初想象得不一样郭方预不是因为前半夜耗费了太多力气导致后半夜逃命时腿肚子抽筋。他是被女人用软刀子杀死的一直到死都没明白过对方的心思。
现败局无法挽回后郭大当家的立刻决定放弃弟兄们带着女人一同逃命。这样做倒不是因为他对帐篷里的女人心生怜惜只是觉得对方既然是前郡守的女儿实在逃不掉时也可以架在刀下当人质。谁料到那个女人很聪明当他冲回帐篷的时候立刻主动帮你收拾行装。郭方预最喜欢的冲天冠、黄金甲和锗黄披风都被她亲手取来利落地帮他穿戴整齐。
“你不是巴不得秦叔宝杀了我么?”郭方预不明白女人为什么温柔起来瞪圆了一双三角眼问。
“我想亲眼看到你死所以我自己不能死在乱军当中!”女人咬着牙回答了他一句然后举了根火把跟他一道去牵战马。
“骚的小娘皮等老子逃出去了一定收拾死你!”郭方预破口大骂心中却没来由地涌起一缕温柔。“她心里不是完全没有我!”这个答案让其精神为之一震。带着几分自豪感他一手持刀一手牵着女人的马缰绳从人流中硬闯开了一条血路。
“大当家大当家救命啊!”途中无数被自己人踩伤或者被烧伤的喽啰们趴在地上呼喊。郭方预充耳不闻。欲成大事者必须心黑手狠这些喽啰们丢就丢了用不了三年他就能再拉起一支同样规模的队伍。
“跟着大当家跟着大当家杀出去!”有人在逃命的关头似乎还没忘记尊卑秩序。这让郭方预更头疼他没想到弟兄们对自己这么崇拜也没想到自己在人群中这么容易被认出来。身边的喽啰越聚越多不到半柱香时间凑了近两千人。这些人围在郭方预的鞍前马后誓要追随大当家重整旗鼓。
“也好咱们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在女人面前郭方预不想表现得太熊。同时他也不愿意做孤家寡人。于是他做了这辈子最笨的一个决定。
逃命的度一下子就慢了下来流寇们缺乏战马并且很多舍命不舍财的家伙把抢来的辎重也背在了肩膀上。“放下那些没用的东西咱们将来还能抢到!”郭方预用刀尖指着一个喽啰身上的楠木箱子喊。对方却不肯理会眼睛自管直勾勾地盯着他身边的女人。
允许大当家的带女人跑路就不能禁止小喽啰背着箱子逃生。流寇的规矩向来如此混乱之中郭方预不敢再多罗嗦。只好一边督促着大伙快赶路一边祈祷敌军不要追上来。
他的祈祷显然不太灵验在半个大营都被火光笼罩后敌军立刻开始对逃命者展开了尾随追击。对流寇们而言战场上的情景很惨烈因为这简直是一边倒的屠杀。骑着高头大马的轻骑兵快从背后追过来将躲避不及者一个接一个砍倒。而连日来一直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的北海城也有兵马冲出城门接应抓住俘虏立刻就地正法。北海城的出来的兵马大多都是临时躲进城里的普通百姓见到城外的火光他们知道报仇的机会来了拎起木棍菜刀跟在了郡兵的身后。
一小队轻骑现了郭方预呐喊着从背后追来。另一小队骑兵也被这边的人流吸引迂回着包抄到逃命者的正前方。双方众寡相差太悬殊他们不敢迫得太靠近却狼群般在前后徘徊着一边跟踪一边放箭。逃命的队伍稍不留神就会被咬下一大块。
郭方预麾下喽啰数量是对方二十倍他却只能且战且逃。每当正前方的道路被人堵住他就不得不命令弟兄们调转方向从敌军侧面冲过去。导致这种被动局面的原因有两个第一如果停住脚步和追杀者纠缠他无法保证大队官军会不会很快撵上来。第二大伙虽然跟着他走这个时候却不肯认真听从指挥。每当他试图指定一个人作为留下来阻击者的临时头领那个人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在被人追杀了小半柱香时间后刚才还信誓旦旦说要跟着郭大当家重整旗鼓的喽啰们开始四下逃散。身后人数6续增加到两百余人的追兵们的视线却没有被这些四下逃命的喽啰们所吸引他们全力加紧衔着郭方预的马尾。
越来越多的骑兵向这里追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居然能清楚地从乱军中分辩出郭方预是个大人物。喽啰兵们崩溃了他们提不起与骑兵对抗的勇气。那个扛着楠木箱子的小喽啰也丢弃了他的财宝敞开的箱盖中郭方预看到一大堆女人衣服。
“快熄掉火把!跟我趁乱逃命!”郭方预一边逃一边对身边的女人大声命令。他还有最后一个机会周围的包围圈暂时无法合拢喽啰们逃散后他的目标也会降低到最小。但那个女人却好像吓傻了不但没有听而且把火把举得更高。
“熄掉火把你这个笨蛋!否则咱俩都会成为人家的箭靶子!”郭方预气急败坏的命令。已经有羽箭交替飞来不断擦过女人和他的耳边掠过。但那个女人脸上却没有丝毫惧色只是用一种悲悯的目光看着郭方预仿佛看着一个小丑。
“你这个骚娘们!”郭方预觉自己上当了。挥刀向女人的手臂砍去。刀刃上传来的感觉告诉他自己如愿砍中了目标。但身边的火把却没有灭女人用身体硬扛了他一刀在落马的瞬间把火把戳到了他胯下坐骑的眼睛上。
受了伤的战马出一声凄厉的嘶鸣将郭方预摔下马背。身边的喽啰们丢下武器财宝四散奔逃没人肯停下再多看郭大当家一眼。
冲天冠、黄金甲、锗黄披风不用问骑兵们也知道落马的人是条大鱼。他们呐喊着从四面八方围拢上来试图将郭方预生擒活捉。最后关头自知失去生路的郭大当家却突然来了勇气。他从地上捡起一根别人丢弃的木棒将冲过来的骑兵一一逼在圈子外。
“我就是郭方预我要死在秦叔宝手里!我要与秦叔宝单挑!”郭方预挥舞着木棒大声嚷嚷。“这是她的愿望他是北海郡守鲜于乐的女儿”指着血泊中挣扎的女人他狂笑着叫喊。
骑兵们在十步外停住了马头他们无法理解眼前这个疯子。他们都看到了郭方预因何而落马实际上大伙之所以能在如此黑的夜里没有追丢目标也是得益女人手里始终照亮郭方预一身金铠的火把。
“我满足你最后一个愿望!”郭方预缓缓走到女人身边用手托起对方的头颅。那双曾经充满仇恨的眼睛已经慢慢黯淡最后一缕闪亮却依稀带着几分欣赏。
远处传来的沉重的马蹄声二十余匹具装铁骑缓缓而上。郭方预扶正女人的头让她看清楚铁骑上人那个人的身形。
然后他放下女人拎着木棒冲着当先一名骑手摆出了个挑战的姿势。来人脸上带着面甲面甲上为了吓人而画着獠牙和巨齿。但郭方预知道面甲后的人就是秦叔宝除了他没有第二人手中的长槊锋刃长达五尺。
“丈八槊所向披靡黄骠马日行千里。还有一双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金装锏铲奸除恶!”卧在血泊中的女人动了动微笑着合上了双眼。
第三章 争雄 (六 上)
郭方预的武艺并不差可惜他挑战的是秦叔宝。对方只用长槊轻轻一拨就拨飞了他手中的木棒。然后又顺势横着扫了一下这不是马槊常用的招式却更有效率地要了郭方预的命。锋利的槊锋贴着他的喉咙滑过将气管和血管一并割裂。
“呃!”郭方预不敢相信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脖颈拼命地喘息着。当他现自己已经战败的事实后松开手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尸体倒地之前他吐出了一声叹息。不知道是惊叹对方武艺高强还是心有不甘。
“把他的头收好身体葬了吧!”秦叔宝扫了倒在地上的尸体一眼命令。对方死得像个男人按道理他应该给对方留一具全尸。但对方的名字叫郭方预他的头颅注定要挂在高杆上被冷风吹。
马背上跳下两个轻骑兵将郭方预的人头割下用泥土止了血然后用绳子拴了头挂在马鞍子后。做完这些士兵们没有上马而是看着血泊里的女人脸上充满了不忍之色。“郭方预说他是鲜于太守的女儿!”一名郡兵向秦叔宝汇报“这个女人一直把咱们弟兄引到郭方预身边!”
秦叔宝提了提马缰绳向前走了数步。血泊中的女人已经气绝有道伤口从她两乳之间一直割到小腹。这幅身躯很娇小充其量不过十四岁。破碎的衣裳下露出十分细嫩的肌肤虽然此刻已经被血污染但依然可以分辨出来肌肤的主人没受经过什么风霜。
“郭方预说这个女人想看着他死在秦将军槊下!”那名郡兵还记得郭方预最后的疯狂言语大声转达给了秦叔宝。
“什么?”秦叔宝惊问了一句。旋即他便迅恢复了冷静。“把这女子的尸体带回城里去着地方官员安排厚葬。就说”他顿了顿着重强调后半句话“就说她是为了反抗郭方预强暴而死的致死未曾坠了鲜于家门风!”
“是!”又有几名郡兵答应着跳下坐骑。
“你们也都回城吧穷寇莫追。黑灯瞎火的伤着自己不划算!”秦叔宝又叮嘱了一句用力拨转了马头。
在转过身的刹那间他觉得非常疲惫。领着骑兵奔袭三百余里一千破十万阵斩郭方预这场胜利不可谓不巨大。但秦叔宝总觉得其中缺了些什么就像烤肉没有放盐虽然眼看着肉上面油花四溅吃在嘴里却少了很多滋味。
“这女孩生前估计对咱秦督尉崇拜得很!”郡兵们的议论声从背后传来一字不落地飘入秦叔宝的耳朵。
“是啊周围这十几个郡县提起咱秦督尉来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听说皇上还命人将他和罗督尉画了相挂在宫中不时观看呢!”又一句议论声传来语气中充满崇拜。
“这帮无聊的家伙!”秦叔宝苦笑着摇头。被人议论习惯了他已经懒于再表现自己的谦虚。“郭方预说这个女人想看着他死在秦将军槊下!”这句子话对他冲击力比弟兄们崇拜的议论声重得多。“原来我在别人眼里是如此英雄!”他觉得很自豪但同时心里亦涌起了几分淡淡的失落。
“不知道另一个土匪头子秦君弘会死在谁的手里?”有人意犹未尽。
“不知道我估计会是李将军吧听说这次奔袭方案就是他向张大人提出来的!”有人信誓旦旦地回答。新来的李郎将武艺高待人和气谋略也极其出众。郡兵们日日跟他在一起训练早就把他接受为自己的一员。
“胡说这么大的事儿张大人自己不会做主还能听一个外人的!”有人偷偷看了看秦叔宝低声反驳。
“就是那个李郎将可是色得很呢。甭管香的臭的是女人就敢往家里拉!”
听着身背后的窃窃私语秦叔宝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这场大胜味道寥寥的原因了。原来自己居然在忌妒李仲坚真没出息。他无法容忍自己这种堕落的行为抬起手用力敲了敲头上的铁盔。清脆的咚咚声让他清醒了些但当日信使到来时同伴们的表现在记忆里却愈清晰。
秦叔宝清楚地记得信使吴麒到来的当日众将都在为手头无足够兵马可用而犯愁时李郎将越众而出时的情景。当时李将军的样子看上去是那样的睿智那样自信铠甲上仿佛反射出一道光彩刹那间遮盖了所有人的锋芒。
“贼自恃强谓我不能救吾今去破之必矣!”张须陀大人听完李郎将的话后如是总结然后就有了这次三百里长途奔袭。
事实正如张须陀和李旭所料流寇们被接踵而来的胜利彻底冲昏了头脑。他们几乎没有做任何戒备地把一座不设防的营地暴露给了远道而来的齐郡郡兵。在距离敌营十里外的一个被杀光了百姓的村落里秦叔宝带着弟兄们休息了一下午。子夜时分大伙把复仇的羽箭射入了流寇大营。
流寇们突然遇袭的表现也被李旭猜了正着慌乱中他们根本不去想对方有多少兵马。被协裹而来的百姓第一先乱了起来他们的行为举止影响了所有喽啰。于是战斗刚刚开始结局就已经非常明显。
此战结果极其辉煌另一位流寇领秦君弘刚跑出军营就被从北海城冲出来接应的当地郡兵用乱箭射成了刺猬。汇集在北海县城外的十万流寇自相践踏战死一万三千多人被俘人数高达三万余众。而剩下的五万余人中大部分都是被协裹入营的百姓战斗一结束他们就成群结队跑到了北海城外高呼着张须陀的名字请他尽快攻打被残匪占据的城市为大伙报仇血恨。
还有一些真正的盗匪他们群龙无一部分藏入深山另一部分则逃离了北海郡到临近郡县的其他大当家手下讨生活。经过昨夜一战这些人今后见到郡兵们的战旗腿肚子肯定会打嗦嗦。
由于郭方预和秦君弘二人都没料到齐郡的郡兵能这么快地赶来所以他们四处劫掠而得的辎重全部成了齐郡郡兵的战利品。秦叔宝粗略估算了一下如果把所有粮草辎重全部拉回历城的话大约能装满三千辆大车。
有了这批粮草和辎重齐郡的郡兵就能更换一大批铠甲。甚至连造价高昂的具装甲骑都可能再扩遍五十人。但是北海郡的凄惨现状与丰厚战利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流寇们在春耕时节席卷了大部分北海郡将益都、寿光和都昌三个城市和周围的乡村统统卷入战火。数十万间房子被烧数十万人流离失所。数十万亩耽误了春耕的良田今年秋天将燈火書城獨家發颗粒无收明年青黄不接时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被饿死。
“请吴大人帮我们通知北海父老如果他们肯出青壮和我们一道收复失地的话所有应征入伍的年青人都可以分到二百斤粮食和一匹绢布。入伍当日兑现一半剿灭乱匪后兑现另一半!”秦叔宝反复考虑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向北海县兵曹吴麒抱了抱拳说道。
吴麒是整个北海郡既没战死又没有临阵投敌劣迹的唯一一名武职。当日也是他冒着生命危险闯出乱匪包围将救求信送到了张须陀手里。在朝廷没给北海任命新的太守和郡丞之前齐郡郡兵和北海郡郡兵之间如何配合秦叔宝只能与他商量。
“啥!”吴麒吓了一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从周围其他人惊诧的表情上确认过秦叔宝刚才所说的话后他赶紧抱拳还礼结结巴巴地回答。“怎么好怎么好让齐郡再破费当初说好了这次出兵全部费用由我们北海县负责!”
他一着急话就有些不利落。但头脑却清醒得很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如果没有齐郡精骑冒死来援甭说那些缴获的战利品就连北海城都保不住。所以吴麒认为北海父老无论如何不能再打战利品的主意虽然整个民间都在嗷嗷待哺。
“光凭麾下这一千多弟兄我们打不下三座大城。等张大人带着郡兵赶到时恐怕三个城市也被流寇们糟蹋得不成样子了!况且”秦叔宝向军帐外指了指补充“百姓们刚刚逃出贼手总也得让他们有口饭吃啊。否则不是逼着他们去提刀么?”
帐中将士本来还准备出言反对听了秦叔宝的话大伙不约而同闭上了嘴巴。将郭方预和秦君弘的残部从城里赶出去只是剿灭流寇任务的第一步。如果不想办法安抚百姓的话今年失去家园的人无力生存很可能也会成为流寇。于是大地上又开始了新一轮循环直到血流到无可再流。
“那那就只粮食不用绢布了。北海还有几家大户众人凑凑也就把青壮们的军饷凑齐!至于老弱县令王大人已经写奏折向朝廷告变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朝廷就有粮食拨下来。”吴麒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众人的脸色决定部分接受秦叔宝的建议。
“这就对喽假如鲜于大人有玉麟兄你一半远见也不会落个家破人亡的命运!”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罗士信怕秦叔宝再多出让齐郡的利益赶紧上前拍了拍吴麒的肩膀大声夸赞。
“如此吴某代北海百姓多谢几位大人恩德!”吴麒不太习惯罗士信的热情后退半步再次长揖及地。
大伙笑着散去分头做攻打都昌城的准备。当军帐中走得只剩下秦叔宝和罗士信两个人士后者突然转过身来用一种非常奇怪眼光上下打量秦叔宝说道:“咱齐郡弟兄千里迢迢来救人不取报酬也就罢了你居然把缴获的粮草物资再吐一半出来。这事情要被裴大人和张通守知道肯定不会给你好脸色!”
“张大人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裴大人既然不管军务想必也不会插手战利品分配的事情!”秦叔宝摇摇头微笑着回答。
张须陀教导他要做一个有远见、怀有慈悲之心的将领这一点上秦叔宝不认为自己比李旭差。此番领军出征安抚北海郡就是一个非常好的表现机会。定谋时被李仲坚比了下去做事时秦叔宝必须将颜面争回来。
“张大人也许不会说你裴大人那关却未必好过!况且咱们是齐郡的武将却做了该他北海郡文官的做得事情这不是费力不讨好么?”罗士信摇头不相信秦叔宝能顺利过关。
“咱们今年如果不留一些粮食在北海郡明年青黄不接时这里还得成为流寇的天下。这次咱们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明年呢人家还会吃同样的亏么?后年呢这样下去咱们齐郡的弟兄还不累死!”
“那刚好咱们又多了立功的机会!”罗士信分明认可了秦叔宝的意见却兀自摇头强辩。
秦叔宝轻轻捶了罗士信一拳说道。“为将者要有慈悲之心张大人刚跟咱们弟兄说过难得你这么快就忘了么?”
罗士信作战勇猛异常不惧生死。但他同样太不把别人的性命当回事。张须陀认为这种做法早晚会惹祸及身。秦叔宝原来并不觉得罗士信身上的缺点有多明显但随着李旭的到来他愈觉得张须陀对罗士信的评价有道理。
“这也是有了比较才看得更清楚吧。”秦叔宝心中暗道转过身准备去筹划新一轮战事。
“也许张大人说得有点道理但叔宝兄真的变许多!倒是有几分像了李仲坚一点不如原来那般勇敢果决!”罗士信见秦叔宝搬出了张须陀嘟囔着抱怨。
“那士信觉得愚兄身上这种变化是好呢还是坏呢?”秦叔宝笑着回头追问。
第三章 争雄(六 下)
“我还是更喜欢原来的你多一些!”罗士信被秦叔宝问得楞了一下眨巴着眼睛回答。
“其实我们大家都在变只是快慢不同而已!”秦叔宝长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耸耸肩膀他又给了罗士信一个灿烂的笑脸“你放心好了无论怎么变你都是我的好兄弟!”
每个都在变在这个世界上人只有不断变化不断适应才能活得更精彩。秦叔宝当然明白迫使自己变化的压力在哪里那也正是他积极向上的动力所在。以前的日子太平淡了平淡得他都忘记了少年时的豪情壮志。此人的到来让他齐郡第一豪杰的位置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同时此人亦在他眼前推开了一扇窗户让他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生活。
“功名自在马上取!”秦叔宝在那个比自己小了二十多岁少年的身上看到自己当年的梦想乱世已经来临男人都可以凭借手中长槊闯出一片天空。
事实证明秦叔宝的剿抚并重策略很有成效。协助郡兵剿匪便可以领到二百斤口粮的消息传开后前来参战的青壮络绎不绝。甚至有很多被关在北海城校场上等待甄别的俘虏也嚷嚷着表示愿意戴罪立功。二百斤粮食不算多但熬成粥在拌些野菜进去绝对可以保证一对夫妇捱过这个灾年。如果夫妻两个能找块无主的荒地补种一些糜子、荞麦之类产量低但收获周期短的急粮说不定明年就有机会翻身。
在北海城父老乡亲的积极配合下仅仅用了一天半时间秦叔宝就把麾下队伍扩大到了一万五千人。缴获的辎重中有得是短刀、木棒之类的劣质兵器每个人上一把后这支队伍立刻雄纠纠、气昂昂地向三十里外的都昌城开进。
留守都昌的流寇头目名叫刘文忠一直以“谨慎”而闻名。远远地看到敌军大队人马踏起的烟尘他就立刻决定弃城而走。“两万齐郡精锐带队的是秦叔宝怪不得大当家被他给杀了!”一边仓惶逃命他一边给自己的行为寻找借口。一路上麾下弟兄不断失散。当他逃入四十里外的寿光县的时候身边只剩下了不到一百喽啰。
驻扎在寿光城的流寇头目齐国远早就从溃卒口中得知大军于北海城外战败的消息。只是不晓得郭方预的死活所以他一直无法决定是坚守高城等待大当家回来共同进退还是一个人带着麾下五千弟兄偷偷开溜。听见刘文忠的哭喊声赶紧命人打开城门将其放进城内。
“刘兄弟怎么如此狼狈前方到底生了什么事?郭大当家怎么样?秦大当家呢?”没等刘文忠把气喘均匀齐国远上前一把揪住对方脖领子问道。
“郭大当家没了!秦大当家十万大军都没了!”刘文忠放声大哭。周围大小头目面面相觑谁也无法相信他说得是事实。
“怎么可能北海郡已经被咱们打得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了。张须陀老贼还在历城征兵也压根儿没有过济水!”齐国远狠狠地把刘文忠掼在地上反驳。军心不能乱即便对方说得全是实话也不能把这个消息传到所有喽啰的耳朵。
“秦叔宝秦叔宝带着一万五千兵马绕过了寿光和都昌直接杀到了北海城下。两位大当家没有防备当场被杀了!”刘文忠不理解对方苦心坐在地上继续哭鼻子抹泪。
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心口一痛。茫然地低下头他看见半截刀刃从自己体内拔出红色的血泉水般四下喷溅。“你你…”他手指齐国远不明白对方为何要突然下黑手。“乱我军心者死!”齐国远冲着他脖颈又补了一刀转身走向了帅案。
“传令给兄弟们就说奉郭大当家将令让咱们先行撤回牛山老营!”齐国远沉着脸命令。
“齐头领咱们不战而走终归不太好吧!”一位姓李的小头目出言反驳。“寿光县城高池厚守得一时片刻说不定蒲山公答应的援军就会赶来!”
“对左大当家也答应起事。他在东莱那赶过来用不了几天!”有人大声附和。
“郭大当家待咱们不薄咱们即便不能给他报仇至少也该把他的头颅偷回来!”众人乱纷纷附和才过了不到半个月好日子就这样把到手的城市丢了大伙实在不甘心。
“好啊你们谁领兵去会会秦叔宝。不用把都昌夺回来在巨洋河边挡他三天我就推他做大当家!”齐国远吹了吹刀尖上的血珠冷冷地回答。
刹那间四下鸦雀无声。野战去挑秦叔宝那不是和找死差不多么?望着齐国远摆弄着横刀冷冰冰的模样大伙终于明白了聪明人该如何选择。
“请问齐大当家城里的粮草辎重怎么处理?”一名机灵的头目上前请示。
“烧掉把带不走的东西全烧掉!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避过了这阵风头咱们要什么有什么!”齐国远的决定很果断浑身上下充满了“王者气概”。
“请问齐大当家女女眷呢?”有人舔了舔嘴唇不甘心地追问。
“照老规矩。”齐国远回答非常平静就像丢了一块抹布。
所谓老规矩就是出前将拖后腿的人杀掉。女眷都是头目们入城后的福利虽然起初不清不愿但一起过了十天日子彼此之间或多或少有了一点感情。有小头目向前凑了凑试图给家中女人求个饶。没等他开口齐国远就拆穿了他的心思。
“王兄弟如果舍不得热被窝尽管留下。反正寿光城这么多人官兵未必能把你给揪出来。”齐国远收刀入鞘冷笑着扫视全场。“如果今后想溜下山会她们恐怕山规容不得!地方官员也容你们不得!”
“谨尊大当家号令!”喽啰们抱拳肃立。
一个时辰后五千余名大小喽啰包括刘文忠带入寿光城的那一百多名弟兄迅撤离没有再去管刘文忠的尸体。一山难容二虎郭方预已经阵亡了牛山急需换一名新大当家。刘文忠和齐国远资历相当所以他必须死。
他们将冒着浓烟的城市抛在身后背着抢来的大小包裹赶着牛羊走过旷野。所过之处一片狼藉。有时候他们抢劫是为了筹集更多的粮食有时候他们只是为了抢劫而抢劫。秦叔宝暂时不会追上来北海郡治所益都还控制在张衡手里。在将北海郡治所攻下之前郡兵无暇顾及旷野中的小股流寇。
半个月后齐国远从另一伙被打散的弟兄们口中听说益都失守的消息。这时候他正在后悔自己撤离寿光的决定太匆忙。有确切消息表明所谓的两万齐郡精锐其实只是一千骑兵带着万余北海民壮。
“那秦叔宝背上又没生着翅膀益都城那么高他怎么会这样快就破了城?”齐国远摆出一幅大当家的姿态居高临下地询问。
益都城守将张衡是地方大户虽然是借着郭方预来攻的机会仓猝起兵但他身边有很多武艺高强的家族子弟麾下弟兄手中的装备也远远好于其他几路兵马。秦叔宝远道而来又没携带攻城锤、石炮等重家伙能在短短数日攻克益都的确出乎众人预料。
“回回大当家的话。本来本来大伙也也有把握守住益都。但但张大当家在城头督战时被敌将用冷箭射死了。军心一散官兵就趁机爬上的城头。然后然后益都…….”前来投靠的小喽啰低下头眼泪忍不住流了满脸。
张大当家是对弟兄们最和气的头领当初他起兵造反也是为了百姓。比起前方帅案后那个装腔作势的家伙张大当家的人品和武艺都强上一百倍。但这年头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张大当家战死沙场帅案后的那个小人却活得滋润。
“谁放的冷箭你们打听过么?”齐国远不知道底下的喽啰们正在腹诽自己想了想追问。
“是一个名叫李李仲坚的除了张大当家他还射死了咱们十几个弟兄!”小喽啰用颤抖的声音回答。当日的血战简直就是一场梦魇至今回忆起来还令人胆寒。秦叔宝麾下那名姓李的郎将在距离城墙五十步外箭箭夺命一人一弓就压得半边城墙的弟兄抬不起头。城破后此人舞着把黑色长刀追杀出十里所有大小头目没人能挡住他一个回合。
“这个李仲坚是什么来头?”齐国远扭头向身边军师咨询。
“是朝廷派来协助张须陀的此人据说跟皇上征过高句丽。从乱军中杀了个七进七出!”师爷根据道听途说总结来的情报惊得齐国远倒吸了一口冷气。“去年冬天裴长才和石子河带着两万人马偷袭历城也是被他和张郡丞联手挡在城外的当时据说他们只有五个人……”
“行了!”齐国远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军师的罗嗦。“你这不是成心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么?秦叔宝怎么样李仲坚怎么样有胆子他进山来跟咱爷们斗斗!”
“他当然不是咱们齐大当家敌手只是咱们日后得小心些以防他领兵前来挑衅!”明白齐国远心思的师爷赶紧换了一套说辞明着恭维实则提醒。
“嗯有道理!”齐国远傲然地点点头然后把目光又转向了前来投奔者“你们听说了么那个李李仲坚还有秦叔宝他们打下益都后带着兵马去了哪?”
“回大当家的话小的听说官军拿下益都后转头去攻打临眗去了。”趴在地上的小喽啰低声回答心中同时暗暗叹了口气。他们几个舍生忘死前来投奔本以为跟着帅案后边的那个恶心痞子将来能有机会给张大当家报仇。现在看来此人是个胆小怕事的家伙根本没勇气去触秦叔宝和李仲坚二人的锋樱。
“好了你们下去吧。”齐国远挥挥手命人带远道而来的客人下去休息。他感到四肢无力靠在胡床上不想说话。一个秦叔宝已经够人头疼的了眼下又来了一个李仲坚这贼老天到底还让不让人活了。
齐国远根据自己的经验判断出临眗城守不了太久。此城的城墙比益都矮得多城中守军全是些老弱病残。秦叔宝挥师去攻十天之内肯定破城。打破了临眗北海郡内最大的一伙绺子就剩下了他齐大当家。如果秦叔宝还没打过瘾牛山老寨也未必能在他的兵锋下支撑上十天。
“大当家咱们走吧。离开齐郡远远的!”军师非常理解齐国远的“苦衷”不顾颜面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走去哪?”齐国远有气无力地问。
“向西趁着秦叔宝还没注意到咱们溜到岱山去。李密那厮不说他会请人来接应么这仗都打了一个多月了他搬来的救兵也该到了。”
“那厮的话也能信?”齐国远满脸苦笑。这回郭、秦两家好汉联手横扫北海就是受了李密那厮的怂恿。此人说今年春天彗星袭月预示着天下分崩离析。只要河南诸郡的好汉们一齐动手肯定能瓜分了大隋江山。
别的郡县闹出什么动静齐国远没注意到。但北海郡的两位大当家都把命搭进去了。倒是李密那厮忽悠着大伙拼命他自己却像个背着壳子的王八一样从不出头!
“可岱山终归比牛山高一些并且也威胁不到齐郡安全!”师爷低头想了半天终于又凑齐了两个不得不搬家的理由。
“走吧你说得对岱山好歹比牛山高一些!”齐国远长叹“惹不起咱总躲得起!”
第三章 争雄 (七 上)
旭子追赶着流寇的脚步从临眗一直到逢山从逢山一直到赢县。
一个月来郡兵们在秦叔宝的指挥下打了至少二十场仗。每一场都是完胜。敌军越战越弱到最后根本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逃逃逃。逃出北海郡逃过齐、鲁、北海三郡交界的旷野逃过鲁郡的赢县一直钻入岱山脚下的密林。
秦叔宝是个合格的将领纵使旭子用府兵的眼光来检视他的战术安排都觉得无可挑剔。“张须陀大人慧眼识英才!”旭子在心中叹服不止。虽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府兵中一些低级军官对自己的排斥之意也能清晰地感觉到秦叔宝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潜在的对手。
二人之间的竞逐到目前为止都控制在男人之间的较量上秦叔宝懂得分寸顾全大局。旭子也很小心地把握这自己不过分逾越。这种较量的最直接后果就是导致整个剿匪进程大大加快。原计划中大伙认为至少要待到五月份才能将北海郡残匪完全肃清结果才到四月中旬大股的流寇在北海郡已经绝迹。
“既然朝廷已经允许咱们越境追击咱们就别再缚手缚脚了。这仗至少要打出两年的平安日子来!免得咱们前脚一走兔崽子们后脚再回来糟蹋!”得知逃回牛山老营的最大一伙流寇搬家的消息后罗士信向大伙建议。他的观点得到了全军上下一致赞同包括北海郡临时应征入伍的郡兵们大伙突然现横行数百里的流寇原来不堪一击因此士气高昂恨不得一口气将仇人斩草除根。
进入岱山范围后流寇们又找回了一些勇气。周围地形复杂不利于骑兵展开。而流寇们常年在山中讨生活懂得利用树林和岩石保护自己。此外盘踞在鲁郡的一伙山贼也觉得唇亡齿寒星夜赶过来支援同伙。敌我双方又打了三场不大不小的战斗后流寇们不敌再次放弃阵地逃向岱山南麓的卧马坡。
“这么打下去再有十年八年都打不完!”罗士信性子最急几天下来便失去了耐心。在平原上做战每场战斗下来他的战马后都能挂满敌人的鼻子。自从进入山区后三战的斩获都不如先前的一战多。
“用不了太久他们就会缺粮岱山虽然大但光凭林子间的野味也养活不了数千人。眼下不怕姓齐的援军多就怕没人帮他消耗粮食。上次王薄也是在岱山之间来回钻钻到最后还不是乖乖出来与咱们决战么?”秦叔宝耐性甚佳每当罗士信急得抓耳挠腮时都能找出合适的语言来安慰他。
“我总觉得他们好像在玩什么阴谋!”新任北海郡丞吴麒胆子小用试探的口气提醒。
“阴谋只有和实力相配才能有效果!”秦叔宝笑着摇头。“咱们现在士气人数和补给都远远好于对方他们很难玩出太多的花样来!”
“倒也是!”大伙笑着附和。流寇的战斗力与齐郡精骑相比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即便是北海郡的新兵经历了一个多月的实战锻炼后单独对上流寇都不会再输给他们。
战略上蔑视敌人具体战术上秦叔宝还是给予了流寇们足够的重视。他采取的是与张须陀当年大破王薄军的同样战术以步卒在山下平缓地结营监视。骑兵则在外围机动配合负责切断送往山中的一切补给。
如果敌军退向岱山主峰不出三个月他们自己就会把自己饿死。如果敌军下山逃往博城大军从背后追上去肯定又杀他个落花流水。
不打仗的时候岱山看上去很壮丽。虽然它的实际高度未必有旭子出塞时看到的山峰高但由于附近都是平原所以看上去有一种俯览天下的感觉。从山脚到主峰大大小小十几个山头都被不同颜色的树林所覆盖。从下向上看整座山的颜色非常有层次感。最靠近山顶的地方依稀还有去年冬天留下的残雪。大部分时间被云雾遮盖偶尔云开雾散则在反射出万道金光。
据说这座山的主峰很难爬只有孔夫子、秦始皇和汉武帝三个人曾经到达过其最高处。孔夫子如何成功登顶的故事史书上没记载秦皇和汉武都是动用的数万人才到达到目标。到底云端之上有什么风景旭子也想去看看。不过这话他不能公开说几年来的教训让他多少学会了些循规蹈矩。
所以他在内心深处迫切地希望早日将这场战斗结束。如果战斗结束他就可以找个理由一个人偷偷离队。自愿赶来领路的山民曾经告诉他群山深处会有更绮丽的风景。从天而落瀑布拔地而起的断崖。还有鹰两翼张开和战马的身体一样长。旭子不认为向导是在吹牛因为每天在领军巡视时他都能亲眼看到几只天之骄子在头上盘旋对于入侵了其领地的人类无论流寇还是官军它都不友善总是用高亢的叫声来表达自己的抗议。
“今天鹰的叫声很古怪!”独孤林用槊柄敲了敲马镫低声说道。
“鸟飞得也足够慌张!”罗士信大声补充了一句。紧跟着所有骑兵都拔出了武器有大队人马准备进山秦叔宝没有邀请鲁郡的郡兵前来助战来者肯定是敌非友。
“那边有块缓坡更适合咱们出击!”秦叔宝用手中长槊向斜前方点了点。众将士一同加豹子一般涌向远处的山坡。那片平缓的山坡上树木稀少位置正卡住入山的大路。
“来的又是一群亡命徒!”旭子一边带队前行一边鞍后抽出黑刀。在战场之上他不敢对流寇有任何同情。事实上在看到流寇们于北海境内的所作所为后他对流寇的同情心也越来越淡。
他们本来都是些受尽欺凌的弱者。但他们提起刀后却去迫害被自己更软弱的人。对于人性的这种转变旭子很不理解。在他的心目中经历过苦难的人应该更富有同情心才对。而他看到的大多数情况恰恰与主观臆测相反。很多经历了苦难的人非但没有同情心反而有一种看到别人遭遇更惨才能得到泄的心态。
“流寇们不懂如何炼兵当然希望麾下人越多越好。为了养更多的兵他们只好去抢。被抢的人没了吃食也只好去当流寇!”闲聊时独孤林曾这样解释为什么流寇都热衷于糟蹋百姓的现象。但旭子不认同这种说法他总觉得生在齐郡和北海的悲剧还存在着不同的解释。但具体答案是什么他说不清楚。
骑兵们在秦叔宝的指挥下很快占据了有利地形。出乎众人预料的是觉自己受到威胁的流寇没有像郭方预、齐国远麾下的喽啰们那样乱成一团相反他们迅组成一个方阵骑兵和步兵互相掩护着退向了道路另一侧的山坡。有冲在前方的郡兵迫不及待地射出了羽箭一个月来他们采用这种骑兵漫射战术不知道击跨了多少股流寇队伍。而今天第一波羽箭射入敌阵后对方阵型只是颤了颤然后立刻有漫天的羽箭射了回来。
流寇占据了人数优势手中步弓的射程亦比骑弓略远。冲上前骚扰敌军的骑手们快后撤有人在后撤的过程中受伤落马血顺着山坡染红翠绿的草丛。有人大声叫喊着请求同伴支援但没等主阵做出任何反应他和坐骑身上已经插满了羽箭。
战斗几乎在敌我双方都来不及做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开始一接触一个多月来所向披靡的郡兵们就吃了个小亏。流寇头目的应变度极其快麾下流寇也堪称精锐。这是将士们从来没遇到过的情况一时间他们简直无法适应战场上的变化。
“士信仲坚咱们还是先羽箭骚扰马能加多快就多快!点子有些扎手破绽不多!”秦叔宝指了指敌军左翼低声命令。
敌军排的是个中规中矩的方阵步兵在中央还有两百多骑兵分散在步兵两翼。这种阵型破绽不多但未必能承受得住齐郡精兵最拿手的轻重骑兵混和攻击。只要李旭和罗士信二人能让中央的步兵生混乱秦叔宝麾下的两百具装甲骑就可以从正面踏过去。狭路相逢勇者胜无论勇气和战斗力齐郡精锐都绝对不可能更新最快燈火書城希望你加入输给一伙远道而来的山贼。
六百名轻骑兵风一样卷下山坡这个战术他们练习了无数次又在敌军身上实践了无数次。虽然这点人马放在空旷的坡地上就像一缕青烟但青烟之中所蕴涵的杀气却令天上的阳光都变得寒冷。没有人呐喊也没有角鼓声助威瑟瑟马蹄声是风中的唯一旋律。马蹄带起的烟尘翻卷越来越快越来越浓猛然间烟尘的轨迹折转无数支利箭升入半空。
不止是郡兵们射出的利箭敌军在同时也射出了漫天白羽。死亡的风声在战马前后呼啸有人在奔驰中落地有无主的战马悲嘶着逃向战场之外。大部分郡兵却依旧在疾驰边疾驰边弯弓搭箭。
流寇射来的羽箭大部分都失去了目标命中移动的战马需要非常好的射艺喽啰们的训练程度达不到只好漫无目的地乱射。疾驰中李旭射出了三箭每一箭都带走了一条生命。他身后的骑兵们也与主将保持了同样的射击节奏大部分羽箭射偏但由于流寇队形过密依然有近百支羽箭射中了目标。
敌阵晃了晃但是没有乱。骑在战马上的敌军主将挥动令旗在方阵深处有人举盾而出护住前排的长矛兵。后排的有更多的士兵举起弓箭射向高移动中的骑兵头顶。
“脱离迅脱离!”李旭大叫整个心脏瞬间跳到了嗓子眼。对方的举措太令人吃惊了他曾经和张须陀等人探讨过以步卒对于突厥人的狼骑战术大面积覆盖式射击是最恰当的选择之一。
骑兵们快调整方向斜着冲出羽箭覆盖范围。流寇阵型居然没垮他们还是流寇么?有人不甘心边策马逃命边引弓回射。这是经李旭指导过的杀招可今天此杀招完全失灵。零星而去的羽箭打在盾墙上面如露水撞到了岩石毫无收获。
李旭在一百步外再次引弓这是流寇们意想不到的距离。自从艺成之后这个距离上他很少失手。一箭取敌主将足以彻底混乱流寇军心。
长箭如流星直扑站在第一排的敌军将领。在羽箭即将到达敌将面前的瞬间他忽然觉得马背上的那个人影很熟悉。
“不是他不可能是他!”旭子惊叫出声。恨不得插翅飞过去将羽箭一折两断。就在这电光石火间远处的敌将举起了骑盾“叮!”的一声从旭子心中响起羽箭被挡住了他绷紧的心也猛然松开汗水自额头淋漓而下。
没等旭子考虑是否动第二轮骑射攻击敌将就做出了反应。他先向疾驰而回的骑兵们看了看动作十分缓慢仿佛在寻找着什么。然后他将手中令旗急挥舞了数下方阵两个侧翼的骑兵立刻冲了下来迎住李旭和罗士信马头。
“弯弓叠射!”李旭的命令被传令兵转化为号角声传遍整个战场。以骑制骑这是破解骑射战术的第二种恰当方法。李旭和张须陀、秦叔宝等人探讨过类似战术。当时大伙认为如果想达到预期目标双方人数应该大体相等。可流寇只有两百多名骑兵却毫不犹豫地和官军展开了对攻。
羽箭撕破空气的声音凄厉刺耳但效果不明显射移动中的目标郡兵和流寇一样没太多准头。冲过来的敌骑在两射之间落马三十余人其余的人以头紧贴马颈手中兵器稳稳地指向了正前方。
“呜――呜呜――呜呜”号角声又在战场上响起敌军变阵。整个步兵方阵在向前推进中变成了三角型如一把长了牙齿的尖刀缓缓地向郡兵们压了过来。
战阵正中是一名年青的武将银甲白袍槊锋如霜。
第三章 争雄 (七 下)
旭子在策马狂奔的过程中射出第三箭收弓拉下面甲。眼前世界突然变窄窄到他再也看不见斜前方那个军阵中的武将的身影事实上在一箭落空后他就尽力命令自己不要向那边看。“沙场上即便是亲生父子相遇也不能留情!”这句话是宇文士及说的还是刘弘基说的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此刻自己是官对方是贼官兵杀贼天经地义。反之亦然。
跟在他身后的轻骑亦拉下了面甲收弓提刀。跑动过程中大伙自然地形成一个楔形。旭子为锋罗士信为左刃。队伍的右刃是校尉张江他一边策马一边大声地喘息。敌人强悍得令人紧张在和流寇交战时从来没有一支流寇的骑兵能在冲锋过程中保持着完整队形。而今天这支流寇不但摆出了标准的楔形攻击序列而且在羽箭的打击下阵型丝毫不显散乱。
“砰!”两支队伍毫无花巧地撞在了一处。“矛尖”正对矛尖锋刃正对锋刃。旭子听见自己右侧的张江出一声惨叫然后他就再没有丝毫精力顾忌身边血肉横飞的惨状。迎面而来的敌军将领身材与他齐平肩膀却宽出了足足半尺。旭子手中的黑刀端端正正地击中了对方长槊的铁锋没能如愿将那长达一丈八尺的长槊拨飞。相反从刀背处传来的巨大力量震得他肩膀麻整人在马背上歪了歪。来将的长槊贴着他的肩膀走空连人带马一道从他身边冲了过去。
旭子挥刀回扫来人藏颈低头。二马交错而过敌我双方主将都无心缠斗带着自家弟兄突入对方阵列。“跟上别恋战!”旭子大喊顺手一刀削掉眼前的半个脑袋。骑兵的冲击依靠度二马相错的瞬间交换不了几招。马身错开后敌手是生是死那是身后同伴的事情。你的眼睛只需要盯住正前方尽量在第一时间将看得到的敌人砍倒。
第三名对手年龄与旭子差不多双眼中明显蕴藏着恐惧。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血战时的最佳状态是什么也别想。旭子提臂带刀将刺向自己梗嗓的长槊举过头顶。然后刀刃借助战马的惯性贴着槊杆滑过去将对手的手指、肩膀和脖颈一并斩断。
罗士信的长槊就在这个时候从旭子身边掠过将另一名敌军刺落马下。“点子扎手!”他策马踩断落地者的脊梁骨然后长槊平挥刺得下一名高奔来的对手捂臂而走。“大多数弟兄们都没跟上来!”他又补充了一句话语里充满了焦虑。
“杀穿他们然后带弟兄们兜回去。我缠住那名敌将你击杀其余流贼!”李旭大喊着命令。挥刀砍翻一个对手接着又卸下一支胳膊当他再次将一名骑兵从马背上抹下来后身前已经没有了敌人。敌阵被杀穿了但透阵而过的只有他、罗士信和十数名武艺高强的亲卫。身后的五百余齐郡精锐被对方以一百多名骑兵左右交错着卡住了惨叫声不绝于耳。
“回杀!”旭子拨转马头用刀尖指向正在自家队伍中往来冲突的敌骑。这次他看清楚了那名敌骑头目的模样。此人没有带面甲长着一脸像传说中张飞那样的络腮胡子。手中长槊上下翻飞每刺必令一人落马。贴在此人身边的是另一名用槊好手身披一件暗红色的披风胯下骑得是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两人并肩而战所过之处没有一合之将。
李旭惊诧地侧头看了一眼罗士信刚好看见罗士信惊诧地目光。二人谁也没将第一个对手刺下马背所以才造成现在这种混乱局面。虽然敌军的骑兵序列被彻底冲散但自家的骑兵也再形不成完整序列。以六百人对二百人却只得到如此结果实际上这第一次交手官军已经输了半分。
“怎么这么多用槊好手?”旭子惊诧地想。他记得某人曾经说过只有家境殷实的人才请得起师父指导槊艺。而家境殷实的人又何必与流寇为伍?没有人能回答他眼前的激战也容不得他去仔细推敲其中关窍。被敌骑堵住的郡兵们舍生忘死围着一百多名流寇呼喝酣战。不断有人落马不断有人被马蹄踩成肉酱。但敌我双方却没有任何人退缩。死亡就在眼前所有人视而不见每当挡在自己面前的战友倒下立刻冲上去填补他的位置。
“弟兄们跟我来!”罗士信两眼冒火带着一小队亲兵突入人群。他挑飞挡路的流寇用战马撞翻不自量力上前送死的山贼径直冲向骑着红马的敌将。李旭跟他相隔十步左右马头与马头齐平黑刀过处带起一层血浪。必须将流寇中带队的两名头目制住否则即便此战获胜弟自己一方的损失也难以承受。敌将仿佛与他抱着同样的心思战马突然转弯抛下眼前的对手迎面飞驰过来。
夹在双方将领之间的骑兵都快地拨马避开骑战需要度挡在自家头领面前只会帮倒忙。四十几步的距离瞬间被马蹄拉近旭子能清楚地看见对方胡子上的血珠。他又一次吃了兵器短的大亏挡了两槊只匆匆还了一招。二马刚刚错镫脑后就有一股劲风吹来旭子猛然一低头将脖子紧紧贴住马颈一柄黑色的大斧从他头上盘旋而过砍入人群接连砍翻了两匹战马。
“无耻!”李旭大骂了一句前冲数步迅拨转马头。他不想给对方屠杀自己麾下弟兄的机会对方同样也不愿意看到麾下弟兄被高手屠杀。两匹战马咆哮着相遇二人又交换了两招李旭被长槊上的力道震得膀子麻敌将被黑刀得招术逼得哇哇怪叫。
双方骑兵在外围各自为战或者砍翻敌人或者被敌人砍翻。郡兵们人数多两三个对付敌军一个。敌军训练程度高以一敌三亦不落下风。双方都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勇士双方都坚信自己代表着正义。双方一同滚入泥土肩膀挨着肩膀手臂擦着手臂。双方的热血一同染红半面山坡。
第四次将马头拨转回来的时候旭子知道自己没有胜算。平素他自诩有些膂力但敌将的臂力明显比他大。三轮硬拼耗干了他的体力此刻他握刀的手臂已经有些软但对方依旧稳稳地平端着马槊目光中充满挑衅。除了马槊外此人鞍子后还挂着一溜短斧每一柄的斧头都有尺把宽刚才从背后偷袭旭子的那柄飞斧显然就是此人的杰作。旭子稍不留神还会受到这家伙的暗算。
他满怀期待地看了一眼罗士信希望同伴能尽快战胜对手赶来救援。却现罗士信抬手擦了把嘴角流出的血然后毅然拧身再次扑向那名穿红披风的敌将。
“拼了!”旭子向地上吐了口唾沫再次加快马。这个距离上他无法举弓暗算只好凭手中黑刀硬扛。二人再次相遇刺、格、劈、挡、回扫金铁撞击声不绝余耳火星四下乱溅。
两双人影快分开罗士信趴在马背上身体遥遥欲坠。他的对手前仰后合用尽全身力量掌握着身体的平衡。李旭肩膀上的铠甲破了一角鲜红的肉贴着破碎的甲叶翻了出来。他的对手胸前红了一片哇哇大叫着怒不可遏。
旭子用力一提缰绳拨转战马。这个时候他不能倒下去倒下去后周围苦战的弟兄们肯定军心大乱。大汗淋漓的黑风耐不住主人的催促缓缓地加快步伐。一边跑动它不停地打着鼻息大声抗议。它知道每向前一步主人就距离死亡更贴近一步。但它无法违背旭子的意思只能眼睁睁地将主人送向敌将的槊锋。
一匹黄色的骏马快从黑风身边了过去这辈子黑风第一次情愿被同类过。“交给我你带其余弟兄杀散他们的骑兵!然后带人缠住步卒!”秦叔宝大声喊了一句。随后长槊前刺直奔李旭眼前的络腮胡子。
两根长槊相撞槊锋上擦出一流火花。秦叔宝举槊横扫络腮胡子以槊杆相迎。“铛!”一声脆响过后战马分开。络腮胡子猛然从马后拉出斧头一斧飞向秦叔宝后心。秦叔宝快拧身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中已经多了一根金锏。“铛!”地又是一声脆响斧头被击落在地。
秦叔宝的战马跑出数步将惯性全部释放后掉头杀回。“来得好!”络腮胡子返身迎战脸上没有任何惧色。二马再次错镫的瞬间秦叔宝再次抽出金锏向对方后背扫去。敌将仿佛身后长了眼睛拧身快从马鞍后抽出一柄短斧一斧砍在包金的锏背上。
第三章 争雄 (八 上)
旭子四下扫了一眼立刻明白了秦叔宝的用意。在他和罗士信带着轻甲骑兵与敌军轻骑对攻的同时独孤林也带着全部具装甲骑和三百轻骑扑向了敌军的步兵。只是武装到牙齿的具装驾骑未能像过去一样轻而易举地将身穿布甲的流寇队伍撕碎敌人以分散的小阵缠住了他们。那是一种由长矛手和刀盾手互相配合六到八人组成的小阵。彼此之间相互配合就像一串滚动的刺猬。呼啸而来的两百具装甲骑一口啃到了刺猬上很快就被耗尽了度。当战马度变得和人走路一样快的时候具装甲骑的强大攻击力便再也挥不出来。士兵们只能凭着强悍的防御力与流寇纠缠但在人数比敌军少了近二十倍的情况下他们的战果微乎其微。
具装甲骑身后的三百轻骑暂时由张须陀的长子张元备统领。但张元备的身上的本事显然达不到其父的一半水准。流寇只分出了少许步卒便缠住了他其麾下那三百轻骑非但不能给具装铁骑有效支援反而逼得独孤林要不断分出人手前来救急。
具装甲骑那边迫切需要人去支援而大部分轻骑兵现在还和敌军轻骑还搅在一处。“没时间再耽搁了!”李旭推开面甲用力喘了口气策马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战团冲去。两名齐郡精兵正在那里合力迎战一名流寇头目三人使得都是横刀但两名来自齐郡的弟兄刀法远不及对方熟练两个盘旋下来便都挂了彩第三个盘旋刚刚开始流寇头目用力一磕马蹬战马猛然向前窜了半丈使得他一下子闯入了两名郡兵内侧。瞅准机会此贼旋身斜劈刀锋抹向了一名对手的脖子。
“我死了!”闪避隔挡都来不及的郡兵本能地闭上了双眼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一根凌空飞来的长矛刺穿了流寇头目的小腹巨大的惯性将其整个人都推下了战马。“啊―――-”流寇头目大声惨叫双手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滚。一柄黑刀贴地扫过利落地结束了他的痛苦。
“谢将军救命之恩!”惊魂未定的郡兵用颤抖的声音喊道。
“别罗嗦跟我来!”李旭大喝一声带着两名骑兵冲向临近的另一个战团。那里有三名郡兵围着一名喽啰厮杀郡兵们已经战了绝对上风但一时难以结束战斗。黑风载着旭子贴着一名郡兵的马冲进去“让开!”随着一声断喝旭子手起刀落将小喽啰扫下坐骑。
“跟上列队!”李旭在拨转马头的瞬间冲着还在楞的三名郡兵大喊。此刻顾不上与敌军讲什么道义他需要更多的人手。伍名郡兵跟着旭子的战马组成一个小阵呐喊着扑向远处正在僵持的战团。没等大伙冲到地方一根长槊突然斜刺扑来直奔李旭胸口。旭子拧了一下身体避过槊锋。没等对方变招突然伸出左手将槊杆握了个结结实实。他用力一扯将敌人硬生生向自己扯近。对方不肯放下兵器双手回夺。二人较劲李旭肩膀上的伤口血流如注。
“刺他后腰!”旭子大声指点。两根长槊迅从他身后探过去如吐信的毒蛇般刺入了对手的软肋。“啊――!”贼寇出一声野兽般的惨嚎松开长槊身体从马背上滚落。两名郡兵快从他身边跑过用雪亮的槊刃割断其喉咙。
旭子把夺来的长槊当作投矛抛了出去刺翻了一匹高奔来的战马。马背上的喽啰在坐骑倒地的瞬间腾空而起鹞子般向李旭头顶扑落两名郡兵长槊高举凌空将敌手刺了个对穿。血喷泉般落了李旭满身他挥手扫了一把将自己的血和敌人的血抹落尘埃。然后头也不回继续向前。
一头半边身体被血染得通红的怪物突然加入战团挥刀如风一刀一个连斩两名喽啰落马。周围流寇被吓了一跳不自主向两旁避开。旭子左冲右突顷刻间把身边的弟兄扩展到二十余骑。
“整队跟我来!”旭子大叫以自己为刀锋二十余名骑兵为刀刃组成一个小型骑兵阵列专门拣敌我双方胶着处攻击。敌骑虽然训练有素人数上毕竟不占优势。十几个胶着点被旭子带人接连冲散后战场局势立刻逆转。
“整队整队!”跟在李旭身后的精骑看到好处一起扯着嗓子高呼。众人越聚越紧凑以多打少专门拣软柿子捏。数息之后又有五十几人聚集到李旭身侧。旭子带着这个小型骑兵阵列来回翻滚渐渐夺回了局部主动。
独孤林那边还在节节后退张元备用尽全身解数依旧护不住同伴的侧翼。此刻援军人数去得少了起不到任何效果旭子清醒地判断出眼前局势。他咬了咬牙将刀锋指向罗士信身后。
五十余名解放出来的骑兵跟着旭子冲向罗士信将其周围的敌骑全部砍翻。然后大伙一声喊同时攻向罗士信的对手。那名红披风敌将本来已经被罗士信杀得筋疲力尽被众人一骚扰马上动作立即散乱。罗士信见到机会一槊刺过去正中此人大腿。
“啊!”身穿红披风的敌将出一声惨叫拨马便逃。李旭和罗士信也不追赶二人并络直扑与秦叔宝厮杀的络腮胡子。络腮胡子先前与旭子硬拼过一次胸口已经受伤。眼下正被秦叔宝累得人困马乏猛然听到背后的惨叫声和马蹄声心知不妙。从马鞍后抽出几柄斧子四下丢出将李旭等人的攻势阻了一阻然后他拔转马头带领残余的十几骑脱离战团。
众郡兵刚刚出了口恶气哪里肯就这样放人溜走。当即拍马紧追转眼间有几名骑兵已经追到红披风身后长槊在其后心处直画影。眼看着就可将此人身体刺出数个大窟窿络腮胡子斜向赶到身体半转手中长槊奋力一挥将刺过来的三杆长槊全部击飞到了半空中。
“弟兄们穷寇莫追!”秦叔宝大喊。
“弟兄们跟我杀贼!”李旭紧跟着补充了一句带领着一百多名骑兵扭头扑向敌军步卒。
另一侧的具装甲骑已经被敌军主将以怪异的阵势逼得稳不住阵线。千钧一之际旭子带着轻骑兵们从侧面冲过去乱箭齐。敌军主将觉自家骑兵战败也不着慌。手中令旗再度挥舞了几下行进中的步卒又一次变阵一部分继续抵住独孤林率领的具装甲骑另一部份调转方向盾牌在前长槊居中弓箭手在后居然列队向轻骑兵身前迫来。
“弟兄们绕着圈子射!不要停下加加!”李旭见敌军变阵也立刻命令轻骑兵改变战术。百余名骑手以他为核心快从敌阵之前掠过。跑出一百五十多步后在敌军侧后的土坡上拨转马头然后借着山势再度冲向敌阵正后。
“弟兄们轮流上啊!”罗士信擦了一把嘴角上的血持槊狂呼。转眼间他亦带着一百多名赶过来的轻骑兵冲向敌军阵列。他没有去支援李旭而是选择了另一个角度一边冲一边弯弓放箭。
“呜――呜呜――呜!”凄厉的号角声从敌军帅旗下响起伴着一波密集的箭雨敌阵突变。整个大阵如梅花般分成数瓣最外侧缓慢分出一队刀盾手一队长矛手斜向上前阻挡罗士信的马头。
“以硬弩梯次杀伤挫其锐气。以重甲步卒正面接战乱其节奏。以轻骑兵两翼包抄断其后路。然后正面以具装甲骑冲之……”秦叔宝清楚地记得当日张须陀大人总结的以中原精锐对抗突厥狼骑的精要。敌将当初不在张大人身畔旁听但敌将的安排却恰恰吻合张大人所言。弩箭覆盖、步卒接战再加上刚才的轻骑包抄每一招此人都应对得恰到好处。如果此人手中还有一伙重甲骑兵的话?秦叔宝觉得自己心里有些凉。不敢耽误战机他把手一挥带着所有轻骑兵加入战团。
三组轻甲骑兵呈三个方向围着敌阵往来奔走不停地将冷箭射入敌军队伍当中。虽然准头不佳但着实起到了骚扰作用。敌将不停出命令以弓箭手和步兵迎战。秦叔宝等人却学了乖从来不肯停下来与对方硬憾。几轮骑射过后敌军气焰稍沮秦叔宝得到机会赶紧挥舞令旗令独孤林和张元备带着麾下弟兄与对手脱离接触。
敌将见正面的甲骑撤离再次命令部属变阵。四千余步卒居然如共用一个躯体般整齐地转了个斜角有人担任前锋有人担任侧翼后人拖后警戒缓缓地压上了原属于郡兵精骑站立的高坡。
秦叔宝也挥舞令旗将所有骑兵汇集山路另一侧的斜坡上。敌我双方又开始隔着一条山路对峙状态几乎如战斗未生前一模一样。只是彼此换了个方向脚下的草地上多了八百余具尸体。
一场拼杀下来秦叔宝麾下的九百轻名骑兵损了三百多两百名具装甲骑也倒下了六十余。虽然大伙成功地全歼了敌军的骑兵杀死的流寇步卒人数也远远高于自身损失。但按战斗力对比仔细算算还等于吃了一个大亏。罗士信气得暴跳如雷巴不得立刻上前与对手拼命。秦叔宝却舍不得本钱叹了口气说道:“他们还有四千余人咱们只有七百不到硬拼下去恐怕胜算不大。不如就在这里对峙等待步营的援兵过来再做打算!”
“秦二哥尽长他人志气咱们齐郡精兵什么时候怕过别人?大不了今天爷跟他们拼死在这里!***你看那个红袍子的家伙他居然没死居然还敢冲咱们叫嚣”罗士信吐了口血沫大喊。今天的厮杀时他受伤呕血在先虽然后来在李旭等人的协助下还了对手一槊但敌将身上的伤显然不致命被络腮胡子护着在战场边缘兜了一圈后眼下又回到了流寇队伍。
“如果我没猜错那红袍子是瓦岗军骑兵统领单雄信。你今天跟他战个平手也不算丢脸。”秦叔宝横了罗士信一眼说道。“至于咱们这一千骑兵是齐郡父老砸锅卖铁凑出来的我宁愿认输撤走也不会让他们再去与敌人硬拼!”
“瓦岗军难道那络腮胡子是程知节(注1)?”独孤林偷偷吸了口冷气以仅仅几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追问。
“应该没错兵器和身手都像。”秦叔宝点点头回应。比起程知节和单雄心他更关心的是敌军主将。远远地从脸形上看此人年龄应该不到二十。如此年青用兵却如此老到。今后在河南战场上此人恐怕是大伙的一个劲敌。
“那他们为什么不打出自己的旗号来?”张元备红着脸追问了一句。刚才他的行为拖了大伙后腿虽然秦叔宝没做任何指责年青人却觉得十分惭愧。
“也许是不想过早暴露实力。据我所知瓦岗军人数不多这几年动静也一直不大。但今天看来其兵锋之锐却是任何一家流寇所不能及!”秦叔宝用力拧着胡须眉头上沟壑看上去比大地上的裂缝还深。他急切的需要想一个能将敌军赶走并且自己人数损失轻微的计策。敌将狡诈如狐如果被他抢了先手后果不堪设想。
猛然间细心的秦叔宝觉自从敌我双方分开后李旭就一直没说过话。“莫非他有破敌之策?”秦叔宝扭头目光看向旭子。却看见李旭两眼紧紧盯着地面脸色青得如雪天时的彤云。
注1:关于程知节的身手和兵器皆可见于史书。正史中其绝非小说里那个只有三板斧的福将。此人出身世家(其曾祖名程兴是北齐兖州司马其祖名程哲是北齐晋州司马其父名程娄是北齐济州大中正)擅使用长槊曾于万马军中救回裴行俨(评书中裴元庆)。史书记载当时敌军以槊洞穿其身程知节怀抱裴行俨折槊反刺敌将落马。吓得余众不敢追二人最终得以逃脱。
第三章 争雄 (八 下)
也许是因为身处战场之上的缘故此刻旭子的六识甚为敏锐。秦叔宝的目光刚扫过来他立刻就从沉思中收回了心神。“我们刚才过于轻敌所以才损失惨重!”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向秦叔宝建议“如果接下来的战斗中尽量不与敌军接触未必就输于了他!”
“但也未必会胜对面这支队伍是瓦岗精锐没那么容易溃散掉!”秦叔宝点点头回应。他并没察觉到对方脸上的笑容不自然也没察觉到李旭在无意间于话中强调的是“他”而不是“他们”。以骑射乱敌的战术他也考虑过骑兵的度快跑起来后羽箭很难将其射中。如果一直在移动中对射的话骑兵们应该能达到以一换三的战损比例。按以往与流寇作战的经验当损失过一成半对手就会溃败。但对面是瓦岗军通过刚才的那一轮交手所了解到的实际情况秦叔宝不敢保证自己麾下的精骑肯定比敌人作战意志顽强。
“既然如此我等不如以不变应万变。管他对手是谁让他进得出不得就是!”李旭又想了想建议。这才是他最想说的话“山中无粮他们贸然冲进去等于自蹈绝地。我等只要还像原来一样牢牢扼住出山路口即便是瓦岗军亦未必能掀得起什么风浪。”
说完他抬起头带着几分热切看向秦叔宝的眼睛。这是一种非常稳妥的战术就是有损于主将的个人颜面。采用这种战术的另一个好处是他可以暂时不面对瓦岗军那名主帅。那个人的本领他见识过佩服至极。当年旭子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与他对垒而今天他心中绝对没有必胜的把握。
“也好我们任由他们进去吧!”秦叔宝又向对面的山坡扫了一眼不甘心但无可奈何。“重木带着具装甲骑旅断后其他各旅缓步外撤放敌军入山!”他低声命令然后毅然拨转了马头。
“未战先退你们两个这就叫未战先退避敌如虎!”罗士信大声抗议用槊柄将地面捣得咚咚做响。他胯下的白马也被主人的动作调动起血性来前蹄腾空“唏溜溜”一通咆哮。但众将士都已经打累了不想再继续这没有任何把握的战斗。罗士信一个人嚷嚷了半天现大伙都不肯附和自己。只好地调转战马气哼哼地跟在了具装甲骑身后。
“一场小冲突而已现在说胜负还为时尚早!”负责领兵断后的独孤林故意拉紧缰绳走到罗士信身边笑着安慰。
“反正没等分出胜负来咱们就夹着尾巴逃了!这事情要被父老们听到了咱们还不被人家笑死!”罗士信不断回头恨不得敌军赶快追过来大伙好能找到返身接战的借口。令他失望的是瓦岗军显然也失去了继续缠斗下去的兴致任由官兵在自己眼前溜走从头到尾不做任何阻拦。
“敌军人数是咱们四倍战斗力又强硬拦他们咱们得不偿失!”独孤林顺着罗士信目光的方向看了一眼继续补充。
他看见瓦岗军中那名银甲白袍的主将正向自己这一边凝望仿佛那些战马踏起的烟尘中藏着无数玄机。烟尘缓缓升起隔断了敌我双方的视线独孤林将头扭回来心中好生迷惑。
“他们与山上的流寇汇合了数量就会增加两倍!”罗士信不停地挥舞着长槊槊锋山路边的野草荡得四下飞溅。
“他们如果真的和山上的流寇混在一起作战才是找死!”独孤林笑着摇头一语道破李旭和秦叔宝二人心中的玄机。瓦岗军是可与齐郡官兵一较雌雄的精锐之师但山上的其他流寇可是惊弓之鸟。两伙人走到一起战斗力却未必加倍。相反流寇们低迷的士气反而会影响瓦岗军的斗志。但敌军的主将会那么傻么?从对手方才的表现上来看独孤林有一百二十分的把握确定瓦岗军不会让自己一方如愿。
瓦岗军的行为的确不可以常礼揣度。第二天一大早齐郡和北海联军刚刚将出山的唯一道路堵死瓦岗军的使者就来到大营门口。同来的还有二十名壮士押着二十多名昨天在战场上救下的郡兵轻伤号还抬着十几名因为伤重无法走路的郡兵。
使者在中军大帐见到秦叔宝后上前半步拱手为礼。“瓦岗军使者谢映登拜见秦督尉。昨天打扫战场我军救出了十几个身负重伤和二十几个伤势不太重的齐郡兄弟因为当时天色已晚所以不得不留他们在军中住了一晚上。今天听说贵军移师父于山口所以一并给秦督尉送了回来!”(注1)
“多谢你家将军美意今日之恩我齐郡子弟必将有所回报!”秦叔宝从座位上站起身拱手还了一个平揖。他的脸有些红昨日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他没有检视战场就下令大伙撤离。今天对手却将所有伤号救下后给礼送而还这种行为与其说是大度不如说是在示威。
“秦督尉莫要客气这回我瓦岗军受人之托前来救援同伴得罪之处实属于不得以!”谢映登笑了笑回答。他身穿一袭蓝衫头顶一个儒冠比起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山贼这身打扮看上去更像一个四处游学的书生。特别是在笑起来之后阳光一下子写了满脸连大帐中的紧张气氛都被瞬间冲淡了三分。
“此人好像在哪里见过!”望着对方那幅洒脱的笑脸旭子心中暗道。翻遍记忆所有角落他知道自己不曾遇到这么年青的一个朋友。对方看上去太年青甚至比自己还小许多。但那笑容却似曾相识特别是偶尔之间流露出来的自信仿佛很久以前就曾在自己身边一样。
“谢将军哪里话来久闻瓦岗军乃天下至锐我等能当面讨教实乃人生大幸!”秦叔宝微笑着落座仿佛堂下站得是一位多年不见的故交。瓦岗军是他出道以来遇到的最强劲敌手昨天在沙场上双方难分胜负今天在口舌之争上他亦不想落后别人半分。
“秦督尉客气了。瓦岗军不过是一伙没了活路的苦人情急拼命而已怎称得起精锐二字。倒是督尉麾下的骑兵真可谓无坚不摧当者披靡。”谢映登又拱了拱手脸上的表情、肢体动作和口中的话语都透着一股子谦虚。
“谢将军过谦了。昨日之战我齐郡子弟未占丝毫上风。贵军进退有度秦某甚是佩服!”秦叔宝摆了摆手举止大度沉稳宛如一个好客的主人。对方来自己军营的目的决不是为了说几句没味道的客气话只是来人不肯直奔主题他也不得不以静制动。
“真是无聊至极!”罗士信心中暗骂。他最不喜欢听的就是这些没滋味的废话。要战便战两军身为仇敌却婆婆妈妈罗罗嗦嗦个没完如果仗都这么打还不如回家去抱女人。
好在谢映登也不想浪费太多时间语音一转后他的话听起来便不再像先前那般入耳。特别是在罗士信等人的耳朵里那些话简直可用“恬不知耻”四个字来形容。
“既然你我两家胜负难分秦督尉何不让开一条道路放我等下山远遁?”谢映登微笑着提议仿佛在跟对方做一笔微不足道的买卖。
“将军好意我等心领。但职责所在我等不敢因私而废公。”秦叔宝坐直身体冷冰冰地回答。这是他今天听到的最大笑话一伙山贼居然前来和官军谈判并且摆出一幅施舍的姿态。
“秦将军不爱惜家乡子弟性命么?山上之人早已被你逐出了齐郡将军威名已立又何必赶尽杀绝?”谢映登仿佛早料到秦叔宝会给自己一个否定的回答不慌不忙地又补充了一句。
“来人取五百吊钱用车装了给谢将军带回去算作给弟兄们的赎命之资”秦叔宝挥挥手命令。他知道谢映登在说什么谁叫自己刚才说过要给予对方回报来!但回报的方式有很多种绝不意味着出卖手中职责。
“秦督尉且慢!”谢映登伸手拦住了领命出门的亲兵。“我瓦岗军不是绑票求财的山贼既然把被俘的齐郡豪杰送回本来就没想要什么赎金。今日之言是对你我双方都有好处的建议还望将军三思!”
“我看不出好处在哪里你等是贼我们是官兵。贼绑人求赎顺理成章。官兵上山捉贼天经地义!”独孤林越众而出傲然喝道。
“那可未必。这世道所谓官和贼只不过一个抢劫时拿的是大印一个抢劫时拿的是刀枪罢了!”使者看了看独孤林的脸色笑嘻嘻一句回应将其噎了一哆嗦。
“贼子无礼你等真有本事咱们刀枪上见高低罢了休要在此卖嘴!”罗士信见独孤林一句话就被对方顶了回来再也按耐不住冲上前欲揪对方脖领子痛打。使者谢映登虽然穿了一身书生衣冠手脚上动作却非常利落。身体向后退了半步微微打了个转已经脱离了罗士信的掌握。
“能领教罗将军武艺当然是好。”他双拳身前紧抱看上去在施礼实际上却用双手的动作将罗士信继续抓过来的手臂推歪到一边“但两军交战杀敌三千自损至少八百。即便这回诸位将我等赶尽杀绝了不出半年齐郡周边又是四处烽烟!”
“士信莫伤了客人!”秦叔宝低声喝了一句。与昨天两军交战时一样今天的文斗自己一方依旧没占据上风。这让他感觉到懊恼异常。只是瓦岗军里怎么出了这么多少年英豪昨日的那名主将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而今天这名说客顶多十六、七岁!
“哼!”罗士信鼻孔里出了声冷哼悻悻退到一旁。如果对方不是打着使者的旗号他恨不得将其一拳打扁。不过这恐怕要费一番功夫此人进退之间步伐轻灵洒脱三招五式之间很难将其拿下。
“谢将军请回吧。我等既拿朝廷一份俸禄自当尽力而为。至于半年后如何实非我等武夫所能预料!”秦叔宝喝退了罗士信后起身向使者拱手。
“在下不妨坦诚地说一句朝廷照这样玩下去四野的流寇只会越来越多而你齐郡精锐打一次便少一次!”谢映登摇头脸上依旧带着微笑。
“齐郡精锐越打越少但天下盗贼却只会更多!”这句话如惊雷般一直劈到众将的心底。特别是秦叔宝最近几年匪越剿越多的事实是他亲眼所见。当初自己如罗士信这般年青的时候整天闲在衙门百无聊赖。现在一年时间有大半年在打仗临到年根底下想休息害得看贼寇们开不开心。想到这他身体没来由地一软差点答应了对方的要求。“你瓦岗军能保证这些人再不来齐郡周边?”秦叔宝茫然地问话出口后他立刻明白自己犯了大错将目光转向李旭改口说道:“你保证不了况且这些人在北海郡犯下的罪孽百死莫赎我今更新最快燈火書城手打希望你加入支持天放他们走将朝廷的法度置于何处?”
“请秦督尉三思!”谢映登向秦叔宝抱拳然后很自然地将身体转向了李旭“也请李郎将三思我家徐军师说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与齐郡英豪再交手!”
“我也不想和茂功兄再交手但老天如此弄人我又有什么选择!”李旭听见自己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狂喊。他觉得嘴巴苦苦的仿佛吃了黄莲般难受。昨天在两军对阵时他就认出了对方主将是自己的生死兄弟徐大眼。今天谢映登看似不经意实际上刻意提起的徐军师更使得他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可那又如何秦叔宝顾忌自己的朝廷将军身份所以不敢轻易与瓦岗军交易。难道自己就不在乎周围汹汹目光么?所谓造化弄人一致于厮。大眼当日志愿是成为士族自己的志愿不过是平安作个小贩。结果想做小贩的做了朝廷的二等伯如假保换的士族。而想做士族的却做了聚啸山林的大王!
“瓦岗郡在齐鲁并无劣行看在今天送弟兄们归来的情面上如果他们自己走我建议秦督尉放他们一条生路!”旭子向秦叔宝抱了抱拳以公事公办的口吻建议。没有人能看出他眼中的绝望他把一切都藏进了心底。“如果齐国远的牛山盗也想浑水摸鱼烦劳谢将军回去转告你家军师一句”他转过头向谢映登深施一礼“李某和众弟兄身负保境安民之责不得不舍命相拦。”
“这个李仲坚何必把话说死!”秦叔宝没想到李旭居然开口就拒绝了对方的建议。如果是罗士信和独孤林说出这样的话还很好理解。因为二人一个是狠一个傲都不是懂得权衡轻重的主儿。但李仲坚平素给人的感觉分明是个心慈手软的怎么此刻偏偏又狠辣了起来!
正懊恼间又听那使者愕然惊问:“李将军真的一点不念不念今日之情么?”
“公义私恩不可两全望谢将军见谅!”李旭叹息着回答仿佛跟谢映登神交以久。
“凭你齐郡兵马拦我瓦岗军肯定是拦不住的!”谢映登四下看了看连连摇头。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李旭也跟着摇头笑容突然变得很轻松仿佛甩开了千斤重担。
觉是跟徐大眼交手未战他早已经怯了三分。但那是昨天的事压抑了一夜后现在他突然想明白了既然命中注定二人要以这种方式重逢与其一味地逃避不如放手去博一博。无论输赢都不负昔日一道论兵之谊。
“对要打就打了哆嗦那么多作甚!”罗士信觉李旭越来越对自己胃口迫不急待地在一边帮腔。
“谢头领还是把钱推回去吧否则岂不是空手而归!”独孤林不开口便罢开口便是一句嘲讽。
“回去转告山上各位豪杰我等在此山出口恭候各位大驾!”秦叔宝见几位将领心意已决也只好顺从众意。从帅案后走出来亲自送客。
“也好改日再度讨教诸位将军手段!”谢映登眉毛向上轻轻跳了跳语调中一句有了几分火气举止却依旧彬彬有礼。临出军帐他回过头仿佛不经意间又追问了一句“昨日阵上见李将军刀法敏捷不知师从哪位英雄?”
“喔是一位隐居塞外的豪杰名字我没有问!”李旭眼前刹那间闪出一幅面孔他终于明白自己看谢映登为何如此眼熟了原来此人江南谢家的子孙啊。记得刚入军中时唐公李渊和刘弘基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师承的答案此刻刚好派上用场。
在众人狐疑的目光中旭子笑着补充。“他给人磨镜为生所以被周围百姓称为磨镜老人!谢头领若有机会出塞长城外八百里弱洛水与太弥河之间自有他的踪影!”
注1:谢科字映登。南北朝时谢安之后曾入瓦岗军后出家为道士在唐初甚负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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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故人 (一 上下)
众人笑闹够了秦叔宝提笔给瓦岗军写了一封信表明了准备放山上群寇离开的意愿。他在信中声称这样做不是屈服于瓦岗军的兵威而是感念瓦岗军将被俘齐郡子弟送回来的恩德。但瓦岗军必须保证齐国远等人此生不再踏入齐、北海两郡半步否则人神共弃天打雷劈。
然后秦叔宝命令全军拔营让开岱山通往鲁郡的大路口。至于岱山另一侧的齐郡大伙不需要为它担心。眼下春忙已经结束郡兵6续归营。有张须陀大人坐镇贼寇轻易没胆子去捋虎须。
“你这番鬼话连我都骗不过瓦岗军会相信?”罗士信不甘心继续置疑对秦叔宝的做法。
“无论我说什么瓦岗军都不会信。但他必须尽快离开岱山。你没现么这支军队也是匆匆赶来几乎没带什么辎重!”秦叔宝摇头笑着解释。
当夜具装甲骑除去笨重的铠甲和铁具装与轻骑兵一道悄悄离开军营去博城北侧十五里的岱宁村埋伏。那里是秦汉时期皇帝登山封禅的馆驿也是进出岱山的重要补给点人丁曾经非常兴旺。但近几年朝廷征敛不休再加上地方土匪横行附近的百姓们活不下去纷纷逃难他乡整个村子也就败落下来。
郡兵们迅控制住整个村子将仅剩的二十几口老弱病残赶进村东头的祠堂里。“奉皇上之命在此剿匪请父老乡亲们暂切委屈一下。等仗打完了我们立刻放大伙出来!”李旭一边命人围住祠堂一边向惊惶失措的百姓们解释。这些人个个面带菜色看上去十分可怜。如果不是腿脚已经不利落了恐怕他们也不会留在此兵火连绵之地。
“军军爷能给口吃的么?您老为俺们好俺们心里头都清楚。但俺们这些日子吃得都是野菜不扛饿啊!”早已习惯了被人驱来赶去的百姓们不做任何抱怨唯一的要求是军爷们能分点粮食让他们添饱肚子免得大伙在祠堂里蹲时间过长一不留神就饿没了气。
李旭挥了挥手命人抬来了一袋子米两大块干肉。四周恐慌的眼神立刻变成了狂喜。军爷们还没话他们不敢上前碰那些食物。但一个个脖子都直了起来喉咙节上下直动。
“哪位是族长把这些吃食给大伙分了吧。慢慢吃等打完了仗我们还会给大伙留些米粮。”旭子叹了口气低声命令。
“大善人啊您老是大善人啊!你老请留下名字我等一定会给您老立长生牌位初一十五香火不断。”百姓们在一位老者的带领下跪地举手齐眉。旭子不敢受年长者的大礼侧着身子快步走开。走得老远了还能听见祠堂里的歌功颂德声。
“大善人啊诸位都是大善人啊…….”一句句自内心的称颂声听起来令人心酸。“我是善人么?”旭子苦笑着看自己的手那双被刀柄磨粗了的手不知道已经杀过多少人几根掌纹在火光中看上去都呈暗红色。“那些人都是罪有应得!”他常常这样自我安慰。但谢映登当日说得话却如晴天霹雳“朝廷照这样玩下去四野的流寇只会越来越多!”
一个“玩”字用得贴切无比。站在民间角度看朝廷的的确确是在玩这片土地啊。一条条政令犹如儿戏一种种捐税花样不断。百官们做事时只想着自己的家族对民间的疾苦充耳不闻。包括后两次东征虽然旭子一心想在军中立功但如果换一个角度看这两次倾尽举国之力的东征的确不合时宜甚至可以用“胡闹”二字来形容。
“我怎么突然变得这样大逆不道了!”李旭偷偷地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迫使自己收起那些胡思乱想。自从昨天起他心里就乱哄哄的所有思绪就像麻绳一样交织缠绕。一会儿想的是拜将封侯另一会想的就是脚下的累累白骨。甚至连从不离身的黑刀旭子隐隐地都觉得自己鼻孔里能闻到其上的血腥气。
他想过击败徐大眼后如果保住朋友一条性命。又想过被徐大眼击败然后壮烈地以身殉国。还想过两个人在万马军中相遇一个提起长槊一个举起刀。想着想着就浑身乏力整个人提不起半点精神。
旭子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也没有人能够分享他的心事。如果此时他还有一个刘弘基那样的朋友在身边指点或者武士彟那样的得力帮手在旁边提醒后者肯定会告诉他这一切困惑都是因为他再次遇到了徐大眼。
徐大眼做了流寇并且是所有流寇中战斗力最强的瓦岗军军师。旭子因为过度震惊以至于他自己被这种震惊所麻木。他没有意识到当年北行时两个少年说过的那些理想那些美梦在徐大眼再度出现的那一刻已经如瓷器般碎裂。
梦碎后的一刻总是最迷茫特别是有些人早已经过了做梦的年龄却一直沉浸在梦中不愿醒来。
“叔宝兄你说咱们这次千里讨贼过后朝廷会给什么奖赏!”作着封侯梦的人永远不止是李旭一个夜深难眠的时候张元备悄悄地问。
“不好说按往年规矩斩三级可策勋一转。”秦叔宝看了看李旭和独孤林谨慎地回答“可最近两年流寇太多估计朝廷一时也封赏不过来!”
“是啊我爹总是说朝廷有朝廷的难处。可弟兄们辛辛苦苦转战千里…….”张元备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掩饰不住内心的失望。这是他第一次随军出征跟着弟兄们一道先后击溃了流寇十万余众斩过两万级。这些级平均到每个人头上即便是一名小兵都足够策勋三转。像张元备这样身为校尉一级的军官策勋七、八转应该没任何问题。如果朝廷不失信的话很快他就能升到督尉品级几乎与自己的父亲张须陀比肩。
“唉朝廷。其实皇上还是很体谅大伙的就是底下权奸太多我估计地方上流寇横行的事情陛下根本就不知道!”独孤林接过话头大声说道。他是主动请缨来齐郡协助地方剿匪的自来到齐郡后就再没回过家。跟大伙在一起混得时间长了彼此之间已经没有了什么隔阂。但有人提及朝廷错处时他依旧忍不住要出言为心中的圣地辩护几句。
众人不太相信这个答案把目光纷纷转向李旭。旭子是除独孤林之外第二个来自朝廷的人曾经跟皇帝陛下接触过说话相对来说比较可信。“也许皇上皇上也有他的难处吧。我这几年一直忙着打仗朝廷里的事情其实不太清楚!”旭子在众人的目光中苦苦挣扎无论心里怎么腹诽在外人面前他无法说出任何一句对杨广的坏话。
“毕竟他对我有知遇之恩啊!”旭子低下头心情像作贼被捉了一般难受。胡乱听大伙议论了一会儿他找了个借口退出了人群。流寇没有这么快赶到眼前今夜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处理一下身上的伤。
第二天上午辰时二刻斥候将流寇已经下山的消息送到了岱宁。果然不出旭子所料瓦岗军主动留下来断后齐国远、鲁威、李老香三股乱匪混在一处先行撤退。两支兵马相距不到十里彼此呼应。一方有难另一方可以快进行支援。
“罗士信呢罗督尉准备什么时候出击!”秦叔宝哑着嗓子问。昨夜他显然睡得不是很好两只眼睛周围青了一片。站在他旁边的独孤林、张元备等人看上去也很疲惫年青的面孔上隐约带着风霜之色。
“罗督尉已经绕路赶了上去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今日巳时左右他会与瓦岗军接触。按照流寇目前的行军度那个时候齐国远等人刚好到达岱宁附近!”负责传递消息的斥候队正段凯口齿很利落几句话便将敌我双方的情况概括了个清楚。
“瓦岗军呢你过来路上可曾现瓦岗军的斥候?”秦叔宝依然不放心大声追问。到目前为止一切情况都按自己一方的预计在演变这个结果过于顺利反而令人心中生疑。
“没现下山之前他们曾派人试探我军动静。下山之后我们留在暗中监视的弟兄就没现任何异常情况!”段凯擦了把额头上的汗非常肯定地回答。
“告诉弟兄们巳时之前收拾好马匹兵刃咱们在此地外欢迎齐国远!”秦叔宝想了想命令。
如果段凯所汇报的情况没有误差瓦岗军到目前为止还没现有一支骑兵已经埋伏到了他们前面。罗士信那边与瓦岗军开战后众流寇的注意力将会全部被他所部一万兵马吸引。那时候埋伏在村子中的骑兵就成了一群伺机而动的苍狼随时可以跳出去将惊惶失措的猎物扑杀。
秦叔宝可以预见本次猎杀行动将非常完美。“但这帮家伙会不会是诱饵呢?”猛然他心中涌起了一个怪异的想法。这个想法是如此的恐怖以至于他本人都被吓得浑身一哆嗦脸色瞬间变得雪白。
可此刻计划已经进行了大半一切无法挽回。
第四章 故人 (二 下)
罗士信手舞长槊呼喝酣战。他身边的四十几名亲卫都是来自齐郡的老兵所以这一小队人马与冲上来的瓦岗军先锋杀了个势均力敌。但周围的情况就不那么乐观了北海郡兵都是新入伍吃粮的百姓在自己家门口作战时还能打起全身精神。一离开家门战斗**立刻减少过半。此刻碰上瓦岗军这样强悍的对手士气旋即再跌三成。
“程知节休走!”罗士信一槊刺死扑过来的对手又一槊刺向领兵冲杀的敌将。这个姓程的家伙太可恶了带着百余名轻骑硬生生从前军杀到了中军。更气人的是这百余骑兵身上的铠甲和胯下战马明显都是从当日齐郡子弟手中抢走的关键部位的标记还没有来得及抹去。
“嘿嘿俺老程就是来找你较量的。”程知节抬手拨开罗士信刺来的长槊又快回刺了一记。“秦叔宝不在么?那个李仲坚也不在啊。咱军师料事入神这仗你们输定了!”一边打着他嘴里还一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把猛将军罗士信气得鼻孔生烟两眼冒火恨不能一槊将他刺个对穿。
“呜――呜呜――呜呜!”凄厉的号角在二人身边响起这次不是求援而是进攻的号角。伴着角声一队又一队瓦岗军杀了过来他们利用彼此间娴熟的配合将北海郡兵的方阵撕开一道道裂缝紧跟着他们一个接一个从裂缝之中跳进去汇合成团刺猬般将裂缝扩大成豁口。血就如喷泉般从这些豁口处飞溅而出染红脚下的草地。大部分都是郡兵们的他们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在敌人接连不断的攻击下除了后退外他们没有其他任何选择。
谢映登带着一队步卒从罗士信身边杀了过去头也不回。罗士信试图冲过去阻拦却被程知节带人死死缠住。在与程知节擦身而过的瞬间罗士信向自己身边的友军队伍扫了一眼。踏看见谢映登用一根步槊撕开军阵所到之处挡着披靡。有一名来自北海的义勇上前拼命被谢映登一槊刺中咽喉当即气绝身亡。待罗士信将马头拨回来时他又看见谢映登从第三名北海子弟身上拔出滴血的槊锋那霜一样的槊锋被阳光打上一层金边缘处的一缕红色分外的扎眼。
“老子跟你拼了!”罗士信气急败坏抛下程知节直扑谢映登。程知节却不肯甘休拨转战马横向杀来人未到两柄斧子先后飞向罗士信马颈。罗士信不得不一边隔挡一边拨马避让好不容易对付完了两柄斧子程知节的战马已经冲至他身侧。两人高举长槊再度占到一处。
这种战术很无耻但这种战术却非常有效。罗士信这个刀尖被缠住后郡兵们训练不足的劣势暴露得非常明显。得不到齐郡老兵的支援他们不懂得如何挥自己一方人数众多的优势。而那些临时提拔起来的低级军官除了一腔血勇外别无所长个别地方居然出现以一人之力硬撼瓦岗军八人战斗小阵的壮举。战场上队友之间的配合永远比个人勇武更重要几个照面下来勇敢的北海壮士就成了对方的刀下亡魂。而他所带的伙、队则立刻溃散不但阻挡不住敌军的攻击反而冲乱了自家队伍。
“吴玉麟吴玉麟整队整队啊!”罗士信一边与人拼命一边大喊。他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北海郡来的同僚身上。吴玉麟是郡丞在郡兵中威信比他大。只要对方能稳住阵脚瓦岗军未必能轻松获胜。
坚持只要坚持到秦叔宝领着骑兵杀回来这群该死瓦岗山贼一个都跑不掉。罗士信有把握罗士信从来不怀疑齐郡弟兄的战斗力。
敌将对战局的把握能力却远在罗士信之上派人缠住罗士信和他麾下为数不多的齐郡老兵后他们立刻派人去攻打吴玉麟所在的中军。吴玉麟措手不及不得不领着亲兵迎战。敌军主将又趁着这个机会调整战术分兵攻打官军两翼却不让吴玉麟有机会出调整应对策略的号令。
吴育麟气得两眼血红咆哮着扑向眼前对手。带领着一队瓦岗军与他纠缠的是名三十岁左右的壮汉手使一把环长刃陌刀武艺十分娴熟。见到吴玉麟身上出现破绽他身子快斜跨一步将招式已用老的长槊避了开去紧跟着他一拧身刀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闪电直劈吴玉麟马鞍。
在千钧一的瞬间吴玉麟榨出了坐骑的最后体力。忠勇的战马窜出了半尺使得背上的主人避开了被劈为两半的命运。那柄刃长七尺有余的陌刀没入战马脊背半尺有余可怜的畜生连惨呼声都没叫出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吴玉麟看到翠绿色的大地迎面向自己冲来紧跟着无数金星开始在眼前飞舞一股碎裂般的疼痛随即传遍全身。“我要死了!”他紧张得小腹一阵抽搐却强逼着自己睁大眼睛。他想看清楚到底谁杀死了自己眼前金星落尽后他看见自己的坐骑躺在身边背上带着杀死它的凶器。而那名敌军壮汉脸色煞白正用力在拔卡在马骨头中的陌刀。
不用任何指点吴玉麟凭着本能扑向了敌将的双腿。两个人立刻倒在了一处周围敌我双方的弟兄们冲过来想帮忙却都被对方拦住。在无数双腿脚底下吴玉麟抱着敌将翻滚人血、马血沾了满身。他试图用膝盖顶对方的小腹却只碰到了对方的膝盖。他用手肘砸对方的软肋紧跟着自己肋骨处也传来钻心般的痛。他用带着铁盔的头撞对方的头被金属的撞击声震得两耳轰鸣。忽然他看见一支扎在泥土里的羽箭。以硬挨了对方一记肘锤为代价吴玉麟将羽箭抓在了手里。“去死!”他怒吼着更新最快***书城***.net希望你加入支持用箭尖插向对方的脖颈。一下又是一下箭杆折断血顺着伤口喷出来遮住他的眼睛。失去了武器的吴玉麟死死抱住对手牢牢不放。他听见那个汉子痛苦地呼喊感觉到对方拼命的挣扎感觉到挣扎力量一点点变弱感觉到喷到脸上的血一点点减少……。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吴玉麟感觉到自己怀中的身体软了下去。他松开对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看见一个血红色的世界。
红色的地红色的天红中透白没有任何温暖的太阳。在红色的天与地之间无数红色的人影自相残杀。分不清谁是对手谁是同伴。有人支持不住倒了下去胜利者立刻踩着他的尸体扑向下一个同类。很多人在逃还有人在追。逃命的一方偶尔有人返身迎战又很快被追击者砍成碎片。
背后传来一股劲风吴玉麟凭着本能前扑。他觉自己趴在了一堆血肉上用力睁眼他看清楚身前是自己的战马马背上卡着一柄陌刀。没等敌人再度动攻击他一个翻滚跳到马尸体的另一侧同时试探着用战靴勾了一下刀柄。已经被拔松动的陌刀跳了起来刀柄落在了他身边刀锋指向了来袭者。
“杀!”吴玉麟双手握住刀柄将陌刀刺了出去正中来袭者的胸口。死亡的威胁使他神智略为清醒他双手拔出刀锋又低头用肩膀上的皮甲蹭了一下脸。在**辣痛觉传来的同时他觉眼前世界恢复到了正常颜色。
草很绿天很蓝蓝天白云下两伙人在微风中拼杀。这是一个荒诞的画面偏偏它就是现实。吴玉麟双手挥舞着陌刀冲向自家战旗那杆旗帜还没倒意味着郡兵还没有全军覆没。他感到有一点点欣慰虽然此时他身边的侍卫已经寥寥无几左、右两翼兵马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一匹战马飞奔而来马背上的骑兵用横刀扫向战旗。护旗的郡兵上前阻挡被来人用战马撞翻在地。吴玉麟大步上前陌刀凌空劈下。随着“乒!”地一声巨响他被战马的冲击力撞得后退数步体内五腹六脏移位一口鲜血从嘴里喷涌而出。
紧跟着又是“轰”地一声马背上的敌手和战马就在他身边摔倒人马皆亡。
“向我靠拢!”吴玉麟高举着陌刀冲到了中军将旗脚下。附近亲卫和零散的郡兵闻令纷纷放弃对手在他周围组成了一个小小方阵。
这是北海郡兵最后的成建制队伍从开战到现在不过一刻钟左右他们已经完全被敌人击溃。来自友军的罗士信还在不远处与瓦岗军先锋酣战他身边原有四十几名齐郡老兵此刻剩下的还不到十人。
“鸣金命令全军撤退!”吴玉麟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出最新一道将令。孤单的锣声立刻响了起来凄凉而无助。罗士信愤怒地向这边看了看大声咆哮了几句隔得太远吴玉麟听不见对方喊什么但他却毫不犹豫地命令亲卫卷起了战旗。
第四章 故人(三 上)
只用了不到一刻钟时间齐郡精锐就干净利落地干掉了流寇。李老香和鲁威被阵斩齐国远被几名士兵合力生擒绑到了秦叔宝的马前。
“鸣金命令弟兄们停止追杀残敌迅向我这边集结!”秦叔宝脸上没有一点大胜之后的欣喜大声命令。
听到身背后的锣声郡兵们纷纷带住战马。而那些死里逃生的流寇们则加快度向远方跑去绝不敢回头再看上一眼。他们翻山越岭地逃走把恶梦永远留在了背后。从这一刻他们永远再鼓不起面对齐郡子弟的勇气。
将领们各自带着士兵回转很多人还没泄够沿途看到受伤的敌人立刻冲上去再补一刀。有几伙跪在地上的请降者躲闪不及也被弟兄们用马刀砍死了。这在平时本来是一件无法容忍的事可今天秦叔宝仿佛没看见般任由郡兵们为恶。
“叔宝兄怎么不追了?”张元备丢下部属独自第一个策马跑回意犹未尽地问。
“咱们向来是只除恶协从不问。这些人又没犯过什么大罪得饶人处且饶人吧!”秦叔宝看了绑在自己马前垂头丧气的齐国远一眼别有用心地回答。
听了这话齐国远身体明显地哆嗦了一下。他刚混上大当家没多少日子按秦叔宝的标准算不算恶呢?这事儿他自己也不清楚。“早知道是这么一个结果我就把位子让给刘文忠了!”齐国远于心中懊悔地想。同时竖起耳朵试图从秦叔宝等人的对话里判断自己有没有活命的机会。
不多时李旭和独孤林二人也带着麾下部属各自归队。仿佛和秦叔宝心有灵犀般他们回来后立刻开始整理队伍并清点自身损失。此战的结果极为辉煌七百多弟兄在极短地时间内击溃了六千多流寇而他们自身的损失却不到五十人。阵亡和重伤者加到一处只有七个其余全部是轻伤稍做包扎后便可上马再战。而大多数人看似受伤者的身上连轻伤都没负虽然他们的铠甲和战马上都溅满了鲜血。
“但我怀疑是瓦岗军故意派他们来送死!”整理好大队人马后李旭走近秦叔宝低声说出自己的判断。
“我也怀疑是这样此战顺利得出人意料。我害怕罗督尉那边会有什么麻烦。”秦叔宝的回答里隐隐带着担忧。他快扫了身后的弟兄们一眼然后向几位核心将领追问:“咱们现在快杀回去你们以为还来得及么?”
“来得及来得及!我遇到你们之前刚听到瓦岗军的求援号角!”没等李旭等人回答齐国远大叫着跳了起来。
“闭嘴!”独孤林最看不起这种出卖同伴的家伙策马冲过去用槊柄敲打着齐国远的头盔命令。
“难道我说错了么?”齐国远狐疑地看了独孤林一眼满脸委屈。但目前的立功机会实在难得他誓要牢牢抓住“瓦岗军不是罗督尉的对手他们已经向我求援了诸位好汉爷不要担心!”
“闭嘴!”这一下不但心气高傲的独孤林受不了齐国远的嘴脸了其他几位将领也忍无可忍地叫了起来。唯独秦叔宝一个人对齐国远的话非常感兴趣先给众人使了个眼色然后和颜悦色地追问道:“你收到瓦岗军的求救信号是什么时候?距离现在多长时间?”
“就在我遇到几位好汉爷之前不到一柱香时间。当时我们听到瓦岗军的求救号角不想再与他们同流合污。所以加快了脚步准备离开!”齐国远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奋力向上爬“几位好汉爷赶快掉头回杀吧我只是协从瓦岗军才是恶。恶必究协从协从……不问!”他看着四下鄙夷的目光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秦叔宝命人给齐国远找了匹战马带着他和大伙一道向回赶。刚刚结束一场大战不经任何休息就赶赴下一个战场这种行为是兵家之忌。几位稍懂兵法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但大伙谁也没出言反对。如果事实真如齐国远反应的那样大伙快赶回去也许还来得及。北海郡士卒打不过有备在先的瓦岗军但有罗士信在他们未必吃亏太大。
众人忧心忡忡地想着心事风一般掠过原野。十里的距离顷刻即被马蹄跨过在一片丘陵前他们看到了大批北海郡的士卒。
一大批足足有两千余人像齐国远一样垂头丧气地被人押着站在向阳的山坡上。人数不到四千的瓦岗将士站在他们身后厉兵秣马。看到骑兵们行进时带起的烟尘他们再次吹响手中的号角。
“呜呜――呜呜――呜呜!”雄浑的号角声在天地间回荡这是进攻的号角。瓦岗军押着俘虏列着方阵迎面走向了飞奔而来的精骑。刚刚经历一场恶战的他们与远道而来的骑兵一样疲惫不堪但他们身上表现出来的浓烈战意却令人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
“停止前进列阵待命!”秦叔宝举起一只手命令。七百骑兵在他身后玫瑰般散开尖刺处寒光凛冽。
“呜呜――呜呜――呜呜!”齐郡士卒以号角声相还每一声中都充满战意。两千多北海士卒被俘罗士信和吴玉麟不见踪影。这种失败大伙无法忍受。
瓦岗军在两箭之外缓缓停住脚步。俘虏在前长矛手在俘虏身后。然后是弓箭手盾牌兵还有百余名游骑跨着抢来的战马拉回巡视以免俘虏们趁乱逃走。
“卑鄙无耻!”独孤林气得大声叫骂。以俘虏为人质这种战术只有山贼才做得出来。这一刻他忘记了对方本身就是山贼留质索赎是他们的习惯。
“阴险下流!”许多齐郡子弟跟着嚷嚷。“卖卖友求荣!”此起彼伏的叫骂声中间还夹杂着齐国远这个公鸭嗓。以友军为诱饵借此来达到自身目的这种战术的确够无耻。虽然北海流寇抛弃瓦岗军在先对方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瓦岗军那边也不甘示弱未交手先回骂起来。秦叔宝说过放大伙出山的他却又派了人于途中截杀。至于脚下这个地方算不算岱山范围大伙谁也说不清楚。
“呜呜――呜呜――呜呜!”伴着叫骂声双方的号角声宛若虎啸。彼此之间都心怀不满彼此之间都觉得对方阴险狡诈。如果士卒们接触到一处肯定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恶战。但令大伙失望的是双方主将都没有立刻布攻击命令他们只是在等等对方在心里把所有后果考虑清楚。
不知道什么时候谷地中起了风。带着血腥味道的微风刮过战旗将大大小小的旗帜吹得呼呼作响。旗帜下双方的士卒都慢慢闭上了嘴巴他们不再逞口舌之利。男人用刀子讲道理官兵与山贼之间本来也没有什么信誉可谈。
瓦岗军突然动了一下惊得齐郡精锐随之一动。但双方的士兵很快又安静下来大伙把目光都集中到同一处。无数道目光之中有一匹战马从瓦岗军中越阵而出马背上依旧是那名银盔白袍的将军此时郡兵们已经都知道了这个人姓徐是瓦岗军的军师。
徐茂功单人独骑穿过大队的俘虏来到两军中央。望着李旭这边拱拱手他大声说道“哪位是秦督尉请出来说话!”
“谁跟你这山贼攀交情!”张元备大声呵斥。没等他说出更恶毒的话秦叔宝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摇头。然后慢慢离开了自家队伍。
“秦二哥小心姓徐的诡计多端!”齐国远献媚地大叫。独孤林再次用槊柄终止了他的马屁。当一切嘈杂声静下来后两军主将于马背上面对面站到了一处。
“瓦岗军徐茂功见过秦督尉!”徐茂功于马背上拱手致意。
“齐郡秦叔宝见过徐军师!”秦叔宝客客气气地还礼仿佛面对的是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秦督尉顷刻间横扫千军如此勇武实在令徐某佩服!”徐茂功不指责秦叔宝以混淆概念的方式欺骗自己真诚地夸赞。
“徐将军临危不乱险中求生如此机智秦某也佩服得紧!”秦叔宝不嘲笑徐茂功以友军诱敌心黑手狠言语中充满对敌人的推崇。
如果不是身处敌对一方二人之间的关系简直可以用“一见如故”四个字来形容。在彼此的目光中他们都看到了悻悻相惜之意。
“可惜此地是战场!”徐茂功拊掌大笑。
“可惜军中无酒!”秦叔宝亦以大笑回应。爽朗的笑容遥遥地传开令风中平添许多萧杀之气。
“秦督尉将我那六千同伙全诛杀殆尽了么?”待双方的笑容都淡了徐茂功率先问。
“秦某非嗜杀之人恶已经服诛余者希望他们今后好自为之吧!”秦叔宝摇摇头回答。这不是实话却可以说得冠冕堂皇。事实上他不是不想除恶务尽但心中却放不下自己好兄弟罗士信只好匆匆地策马赶回。
“徐将军呢方才一战你大获全胜可曾见罗督尉和吴郡丞?”回答完徐茂功的话秦叔宝反问。
“罗督尉和吴郡丞武艺高强他们不愿意留下作客所以徐某也没有强留!”徐茂功先回头向本阵看了看然后回答。在他的军阵中程知节、谢映登还有几名秦叔宝叫不上名字来的将军正跃跃欲试。以前日交手的经验上来看秦叔宝知道如果众人想留未必真擒不下一个罗士信。
“如此徐将军有何打算?”秦叔宝点了点头问道。
“徐某愿听秦将军安排!”徐茂功的语言和动作一直都彬彬有礼。
二人的目光又交汇到一起仿佛里边包藏着千军万马。无声的厮杀进行了片刻秦叔宝笑了笑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建议道:“秦某以为今天的血已经流得够多。所以想你我两家暂且罢兵改日再决雌雄不知徐将军意下如何?”
“徐某也不愿意让弟兄们再多流血。但徐某想和秦将军做一笔交易!”徐茂功也笑了起来刹那间阳光满脸。
“徐军师莫非想以那些北海弟兄换一条回乡之路?这事儿秦某得和其他几位弟兄商量商量!”秦叔宝的眉毛向上跳了跳追问。他不愿意在牺牲齐郡子弟但他却苦于寻找不到双方罢兵的借口。此事责任甚大如果有人捅到朝廷去恐怕太守裴操之和通守张须陀都要受牵连。
“秦兄请便我在此静候佳音。两千二百三十七名北海郡兵我都可以还你。还有几十件铁具装我等也留在了阵后将军自管派人去取。秦将军只要今天让开一条道明天日出之后你愿意领兵来追还是返回齐郡徐某都不过问!”徐茂功仿佛早就预料到了秦叔宝有此一说笑着增大自己一方的谈判筹码。“但我方俘虏也请秦兄放还。我答应别人来救此北海同行不能空手而回!”
“如此请徐军师稍候!”秦叔宝再度抱拳打马返回了本阵。徐茂功笑着抱拳回礼然后目光从秦叔宝身边掠过静静地落在李旭脸上。
他没有故意把自己和旭子之间的交情让秦叔宝等人知道虽然此刻处于敌对阵营但他依旧为朋友的成长而暗自喝彩。今天这场仗齐郡精锐的表现非常漂亮。如果这一切都是旭子所筹划此人已经和当初那个懵懂少年不可同日而语。
徐茂功知道自己将来肯定还会与故人相遇但他希望自己击败旭子在战场上而不是靠阴谋。他相信旭子也会如此。
果然不出其所料当秦叔宝将徐茂功的建议重复后李旭和独孤林都立刻表示了赞成。“再打下去咱们损失会很大。既然士信和玉麟平安大伙也不必过于执着一时得失。反正今后的交手机会很多咱们总有一天会剿灭了他们!”旭子从阵前收回自己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回答。
这不算纵敌因为大伙有足够的理由。这也不算消极避战因为因为今天大伙都累了休息之后还有机会追上去。但徐茂功肯定有办法让郡兵追不上他出于对朋友的了解旭子知道今夜之后瓦岗军必然会消失在旷野之中。
那两千俘虏徐茂功本来也没打算带回去人数越少队伍的组成越单纯才越可能使其行动隐秘。忽然间旭子现自己看穿了徐茂功的心思他隔空向远处笑了笑不管对方能不能看见自己的表情。
“也只好如此了咱怎不能对北海郡的被俘弟兄视而不见!”独孤林很不甘心但与生俱来的好心肠迫使他选择接受对方的条件。“但这个人咱们不该还给他。此人在北海作恶多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我刚刚做了大当家不到一个月啊几位好汉爷!郭大当家在位的时候哪轮得到小人四处做恶来着!”齐国远刚刚听到生还希望却又被人给否决了哭丧着脸哀求。
“可我听说你们和瓦岗军勾结准备伺机攻打齐郡!”李旭冷冷地看了齐国远一眼手又按上了刀柄。不将齐国远归还给徐茂功是不可能的但归还之前必须从此人身上榨出最后的价值。
“没有的事造谣绝对造谣!”齐国远不知道旭子在吓唬自己大声辩解。如果不是双手被绑在身后他恨不得用力拍几下胸脯来表示自己光明磊落。看看周围众人的脸上的表情令人玩味他低下头小声嘟囔“谁敢打你们齐郡的主意啊那不是找死么?即便是北海大伙也瞅准了齐郡子弟没集结才敢下山攻打的。哪个知道你们来得这么快!”
“是么你怎么知道齐郡兵马没有集结?”秦叔宝眼睛猛然一亮继续追问。他有些佩服旭子的仔细了一个多月来大伙一直为此次北海群盗的行动规模而困惑。往年这个时候土匪也会下山但他们决不会这么大胆这么招摇。
“是李密是李密那厮说你们齐郡郡兵都在春忙无法救援其他地方的。为了让大伙统一行动他还在郭大当家身边留了个军师。那家伙好像姓房齐郡有细作和他联系。所有消息都是出自此人之口我们都上了他的当否则否则下场也不会这样这样惨!”齐国远为了保命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李密明白齐郡周边诸盗都被张须陀打怕了所以制定了一个详细的行动方案。他认为只要大伙动作迅同时难齐郡郡兵就来不及插手周边郡县。等齐郡郡兵集结完毕大伙在北海也站稳了脚跟谁胜谁负结局未定。
“姓房的呢他去了哪?”张元备性子急揪着齐国远脖领子质问。
“跑跑了!”齐国远被他揪得直翻白眼断断续续地回答“郭大当家一死姓房的就不见了。这些读书人最没良心平时说话牛皮乱吹惹了麻烦他们溜得比谁都快!他还说如果你们出兵知世郎一定过河杀入历城。可从头到尾知世郎面都没露!”
“原来如此亏得张通守没离开历城。”听完齐国远的话众将彼此以目光互视不约而同在心中都打了个寒战。如果张须陀大人也领兵出战此刻齐郡肯定已经毁于知世郎王薄之手!这个家伙打着救民水火的旗号做的事实却比妖魔还狠。
但王薄还不是最可怕的敌人最可怕的是李密。此人刚从囚车中逃出没几个月却搅得齐鲁大地一片血雨腥风。
这次行动不一定是匆匆谋划的有可能他已经暗中和附近的江湖人物勾结了很久。细作、山贼、瓦岗军还有地方大户每方面力量都和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不把此人伸向齐郡的爪子斩断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北海郡的悲剧就会重演!
但李密留在齐郡的细作是谁呢谁能把郡兵的动向探听得如此清楚?
第四章 故人 (三 下)
尽管心里一百二十个不情愿郡兵们还是遵从秦叔宝的命令给瓦岗军让开了一条通道。大伙无法像击溃流寇那样轻而易举地击溃瓦岗军况且还有两千多北海郡的俘虏在人家手里如果逼得瓦岗军狗急跳墙的话齐郡弟兄将来很难向北海父老交代。
傍晚时分斥候在二十里外的一处山谷内找到北海郡兵的残部和罗士信、吴玉麟等将领。重新清点战果后大伙现最后这一战实在是得不偿失。万余北海郡兵拼到最后只剩下了六千多人其中还有两千多是瓦岗军留下的“买路钱”。罗士信被这个结果气得哇哇大叫誓一定要报仇血恨。秦叔宝却不温不火只是命令大伙扎营休息待来日再做打算。
第二天天刚亮罗士信不顾浑身伤痛又早早地跑到中军帐来请战。秦叔宝拗他不过只好拨了两百轻骑让他带着去探听瓦岗军动向。临行前让他立下军令状如果能追得上敌军的话不准进攻必须立刻回来搬兵。
大伙一边收拾着行装一边等待差不多到了中午时候罗士信气急败坏地赶了回来。“瓦岗军简直是一群无胆鼠辈!”一进军帐他就迫不及待地宣布。众人知道他肯定扑了个空也不搭话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罗士信满腔怒气泄不出来直到憋得脸都紫了才喘息着补充道:“他们居然向北钻了山沟奔着济北郡的平阴去了!***居然跑得比兔子还快!”
济北郡与齐、鲁二郡相邻近几年因为地形复杂和水灾泛滥等诸多原因该郡成为匪患的重灾区。官府在各地的控制范围不府县城墙十里并且还缕缕有大股土匪试图攻打县城。去年被剿灭的裴长才和石子河二人就曾经打下过其中的长清县。直到后来二人于齐郡兵败该县才被官府从残匪手中收回来。
瓦岗军舍鲁郡而入济北就等于鱼儿归了大海。若官兵追杀他们时刻会与济北郡的地方土匪联手抗敌。即便战事不利他们向西再走百余里过了鱼山后便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大泽东接济水西连巨野人马向里边一钻官兵累死也追不到。
秦叔宝一点也不为这个结果吃惊。昨天罗士信没被找回来之前他已经和李旭等人分析过瓦岗军的动向。大伙都知道如果是平白无故的话徐茂功未必会把吃到嘴的东西吐出来。对方之所以做出这么大的让步就是为了不想继续和郡兵们纠缠。
徐茂功曾经派谢映登暗示过瓦岗这次出兵前来解围是受人之托。眼下围解过了瓦岗军的急公好义之名也赚到手了而鲁郡和瓦岗山距离三百多里即便他们在这里彻底击溃了官军最后也捞不到更多的好处。所以不如一走了之以免承受更多损失。
秦叔宝是有意刹一刹罗士信的骄气所以让他带人白跑一趟。但这个良苦用心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讲上前拍了拍罗士信的肩膀他笑着问道:“如果你是瓦岗军主将你会怎么办?”
“我肯定留下来决一死战!”罗士信气哼哼地回答。话说完了他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些过于肯定“其他各路人马都让你杀散了要是我这口气这口气无论如何咽不得!”
可真咽不得么对为将者而言个人颜面和弟兄们的安危哪个更重要些?看了看秦叔宝的满含笑意目光罗士信的声音减减小了下去“原来你早就知道他们会逃。可其他诸路流寇也算他们的友军啊他们不是来解围的么?”
他不是个笨人近几天之所以表现得过于莽撞是因为他自出道以来几乎没打过任何败仗而昨天第一次战败就输得连裤子都差点被人家扒了。待真正换做对方的角度思考后罗士信立刻明白了其中所有玄机。“这姓徐的家伙也忒地狡猾我有机会一定要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做的。敢情他千里迢迢地跑来一趟就为了博个好名声。别人家的死活说白了他根本没在乎过!”
众人笑着点头都同意罗士信的观点。徐茂功的机智与狠辣给所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样的对手能不遇到最好。如果遇到了必须陪一万个小心。
“那种垃圾我若是瓦岗军头领也不会在乎!”待大伙笑够了独孤林叹息着说了一句“可惜瓦岗军中那些大好男儿如此身手如是谋略居然屈身事贼!”
“是啊那姓徐练出来的兵比咱们齐郡弟兄不逊多让。那程知节和单雄信的身手还有谢映登的气度唉……”张元备亦在一边叹息着摇头。除了不甘外如今他心中更多的是对敌人的佩服。这支兵马与他先前所见的土匪流寇相差太远了简直是天上的白云和阴沟里的臭泥浆之间的区别。原来在他心中自己的父亲张须陀还有秦叔宝、李仲坚、罗士信等人已经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豪杰了如今与瓦岗群英一接触才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其实不无道理。
“贼势如此之大恐非朝廷之福。”吴玉麟所部兵马损失最重所以看问题的角度和其他人大不相同。北海兵弱他这个郡丞没有资格像齐郡将士那样与自己的对手悻悻相惜。如今他最迫切需要考虑的是如何保境安民。如果附近任何一家山贼拥有和瓦岗军同样的实力北海郡根本无法抵挡对方的进攻。
他顿了顿看着大家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又缓缓地补充“这几天我一直琢磨着那姓谢的话越琢磨越觉得后怕!”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苦了脸谢映登的话大伙不能当着许多人面重复。但朝廷在瞎玩流寇只会越打越多的定论却是一点都不错。这次齐郡精锐大破流寇虽然最后收宫时吃了一点点小亏但整场战役的全局来看胜利依旧辉煌。但下一次呢谁能保证新近崛起的流寇全是郭方预、齐国远这种更新最快一剑希望你加入支持窝囊货。以瓦岗军将领的水准来推测流寇的头目已经不再是那些吃不饱饭被逼揭竿而起的平头百姓了。越来越多的地方豪强子弟加入了进去中间还有很多志向远大谋划阴狠的家伙。如李密还有他麾下的那个姓房的军师!
这些人精通兵法善于筹划从小又打下了极好的武学功底他们破坏力远远比普通百姓来得大。纵观此番剿匪作战全局一千多齐郡老兵最初几乎没什么损失但遇到了瓦岗军后一战就折损近三百虽然这点损失暂时不致命。可这样的战斗再进行四次齐郡精锐就不复存在!
“咱们赶快回去抓紧时间练兵吧!朝廷的事情有朝中大臣管咱们身为地方官员尽到责任也就够了!”半晌之后秦叔宝第一个从沉默中缓过神来叹息着总结。
“也只能是尽人力听天命了。否则还能怎么着。唉!”吴玉麟苦笑着摇头官场上混了小半辈子好不容易拣了个漏爬上去了结果还是个随时有可能送命的差事。死他倒不甚怕可这样死未免也太不值。惹了祸的人不去负责却让一心做事的人去添窟窿什么世道!
他暗自决定把自己的步伐时刻向齐郡靠拢背靠大树好乘凉。虽然齐郡这棵树未必很大但眼下至少人家要兵有兵要将有将。至于粮草辎重上吃些亏官场礼节上受些委屈就随它吧。如果命都保不住的话要那些虚的东西还有啥用。
想到这吴玉麟向秦叔宝等人拱了拱手说道:“吴某这里倒是有个主意不知道几位兄弟能否考虑一下!”
“吴大人不要客气咱们现在是福祸相倚!”秦叔宝微笑着还礼。让北海郡一战折损了大半兵马他心里正有些过意不去。如果对方提的要求不太出格他决定尽力给予满足。
“叔宝兄千万别叫我大人咱们大家年龄其实相差相差不算太多。”吴育麟环视四周信口说着客套话。秦叔宝四十有三剩下几个人都不到二十年龄相差了二十余岁的确“不算太多”。“你们几个彼此之间称兄道弟吴某孤零零一个唉其实看着看着满眼热的!如果几位兄弟不嫌弃就叫我一声育麟好了。大伙同生共死过的一口一个大人未免生分!”
“育麟兄有话请直说我等能做到的定不会让育麟兄为难!”独孤林被吴育麟“虚伪”的举止笑得差点没从胡凳上跌下去不得不站起身回应。
“重木老弟就是爽快。吴某这次跟在几位身后杀贼也算开了一次眼。我北海郡兵人数虽众却不堪一击。所以想想请诸位能抽空过来指点一二帮我北海练练兵免得下次流寇再来我北海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生死攸关吴玉麟也豁出去了脸皮咽了口吐沫继续说道:“至于这次齐郡郡兵的损失么既然是为我北海出头我北海自然会全部承担下来。今后再有类似情况还请诸位兄弟不吝援手所有损失我北海来担着决对不让前来帮忙的弟兄们吃亏!”
“玉麟兄倒是打得好算盘!”秦叔宝笑着站起来说道。“不过你这招只能治标未必治本!”
“唉顾得一时是一时。”吴玉麟见秦叔宝不像是在反对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讪笑着回答。
第四章 故人 (四 上)
岱山一战让秦叔宝等人彻底改变了以往对叛乱者实力的评价。同样此刻行走在荒山野岭之间的瓦岗军也对刚刚告别的敌人钦佩至极。他们离开岱山范围后并没有穿过相对富庶的鲁郡虽然那样他们更容易于途中通过洗劫大户人家的庄园的方式获取补给。相反他们以急行八十余里连夜撤进了土地贫瘠盗匪成群的济北郡。这样绕路返回瓦岗他们会比取道鲁郡花费双倍的时间途中还要翻越两道高山跨过两片巨大的沼泽地。
但这样走他们会更安全。召集不起足够的人手秦叔宝绝对不敢仅凭手中仅余的七百齐郡精锐尾随过而来。虽然郡兵们个个英勇善战但在济北郡这地方各路豪杰们绝对可以凭着人数优势将他们活活咬死。
“呸咱们瓦岗军什么时候躲过别人!”也有人对徐茂功的安排甚为不满马军统领单雄信就是其中一个。他在与罗士信交手时腿上挨了对方一槊虽然不致命但长时间骑马行军会非常痛苦。随着汗水的侵袭伤口处仿佛有把小刀子一下一下不停地割。
特别是上山下坡的时候那滋味简直是受刑。腿上用不起力道的单雄信只能靠人搀扶才不至于从马背上滑下去。稍微有一点不小心伤口处就立刻向外渗血没完没了地特别惹人心烦。
比腿上伤口更令单雄信心疼的是那数十套战马的具装好不容易从敌军手里抢来了徐茂功偏偏要故作大方地还给别人。虽然他跟大伙的解释是用重甲装备起来的铁骑数量如果太少了则挥不了什么作用多了瓦岗军却支撑不起。但身为马军统领的单雄信拒绝接受这个借口在他看来徐茂功此举分明是向敌人示弱不但丢了他一个人的脸而且有损瓦岗军的威名。
“少也比没有强积少成多。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越穷越大方。咱们是山贼玩什么假仁假义!”他看了远处的徐茂功一眼小声嘀咕。每抱怨几句腿上的痛苦就感觉轻一些头也不觉得晕得向先前一样厉害。
“得了吧老单。别那么小气。军师说得对跟敌人硬拼咱们损失太大。你又不是没和他们交过手那齐郡官兵的实力可一点也不在咱们瓦岗军之下!”程知节听不惯单雄信没完没了地罗嗦在一旁低声劝告。
他这话出自一番好心却刚好戳在了单雄信的痛处。“实力强怎么了实力再强咱们也没败给他们。真要打下去谁先倒下还不一定!”单雄心瞪大眼睛出一连串咆哮。惹得附近的士兵纷纷回头不明白今天单头领吃错了什么药。
“再打一仗肯定是咱们赢。行了不?老单你满意了不?但仗打完了弟兄们也就拼差不多了。你老单就一个人回瓦岗山吧你回瓦岗当你的光杆山大王去!”程知节被单雄心吼得有些心头火起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带马向队伍前方走远。
这句话听在单雄信耳朵里却比刚才那一句更戳得人想要吐血。与齐郡精锐第一次交手时瓦岗军所部两百骑兵几乎全军覆没。而单雄信身为马兵统领等于在那之后他已经坐实了光杆山大王的身份。
“谁的错?咱们又不是没机会扩军。我早说过人手不够人手不够可你们就是不听。还梦想称雄天下呢连场大点的战斗都应付不了称雄个鬼!”单雄信一边说一边用马鞭抽打着路旁的树枝树干。他膂力甚大打得周围碎叶满地。程知节懒得跟他辩寻常士卒没有和他吵架的资格一时间周围都静了下来只听见他一个人在嚷嚷。
“河南诸路三十六家英豪哪家拉出来不是带甲数万。唯独咱们精兵精兵精到没兵!”单雄信越说声音越高仿佛巴不得有人能跟他吵一架。
精兵之策是徐茂功在翟让刚刚拉起队伍时就提出来的当时瓦岗军主要通过收山寨附近大户人家庄园的“供奉”(注1)为生他们养不起太多的军队所以也承受不起过于严重的损失。
后来瓦岗军在东郡渐渐站稳脚跟却不忍像其他流寇一样劫掠乡里。他们试图把自己和盗贼区别开来所以征集甚有限度当然也就不得不将精兵策略坚持了下去。
这个策略为瓦岗军赢来了“义师”之名但最近也遭受到了很多非议。特别是李密上山后这个名满天下的大才子认为眼下已经到了群雄并起的时候多拉一些人入伙就多一份力量。徐茂功却固执地以为兵贵精不贵多二十万拿着木棒石锹的农夫绝对不是五千熟悉号令久经训练的老兵对手。
双方多次公开探讨今后的展策略而翟大当家素来不是个有准主意的人。所以使得头领们也分为了两派一派支持徐茂功慢慢积蓄力量暂时不当出头鸟的做法。一派认同李密的快壮大实力准备争雄天下的观点。
单雄信相信徐茂功的人品却支持李密的建议所以两头都不讨好。本来他也不想提这些没意思的事但今天腿上一疼说话就立刻没了遮拦。
“单二哥你这话说得可不合适。北海郡可是有十万义军来着十万义军的结果如何你可是亲眼看到了!”谢映登从后边赶上来慢声细语地反驳。
一边说话谢映登一边给单雄信使眼色。徐茂功所在位置与单雄信这里相隔并不太远如果单雄信一直嚷嚷下去的话对方肯定能听见他的牢骚。虽然徐二当家心胸宽阔但在众喽啰面前他也必须保护自己的威严。
况且徐茂功的观点已经得到了事实的检验。起初前来救援北海义军时很多将领对义军的战斗力充满希望。十万大军席卷北海即便再不济也能坚持上三、五个月吧!谁想到大伙刚走到半路上就听说北海义军被人家赶出北海了。等大伙到了岱山脚下现传说中十万义军只剩下六千而官兵只有一千正规兵马其余全是临时拉来凑数的民壮。
“他们起事才几天咱们可是折腾两年多了。如果开始就多招些人训练还会训练不出来。况且北海郡那帮滥人怎么能跟咱们瓦岗军比他们之中哪有可堪为将的!”单雄信把自己的声音略为压低了少许不服气地辩解。一方面他期待着瓦岗军能迅展壮大一方面他也瞧不起北海群寇那种徒燈火書城獨家發有数量没有战斗力的军队。偏偏两种本来有矛盾的展观点在他嘴里能得到完善的统一反过来调过去都貌似甚有道理。
“单二哥北海英雄还是有些本事的只是他们被秦叔宝打了个措手不及!”徐茂功身边前方有个骑着红马的头目折了回来低声向单雄信和谢映登二人说道。同时他悄悄用马鞭指了指跟在徐茂功马屁股后的齐国远示意单、谢二人不要过于刻薄。
齐国远现在是真正的光杆大当家身边一个弟兄都没剩。此刻在人家背后数落北海英雄没本事实在有落井下石之嫌。况且此人上了山后就等于瓦岗军的一分子骑红马的头领不希望今后大伙心里有太多隔阂。
“伯当你能听见我们说话?”单雄信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抱怨声实在大了点儿。既然走在徐茂功身边的人能听清楚徐茂功本人肯定也听了个一字不落。
“你这大嗓门估计山里的豹子都被吓跑了谁听不见!”王伯当皱了皱眉头压低了声音回应。“军师知道你腿上不舒服所以故意装听不到免得大伙大伙都难堪!可你也收敛着点儿别逼着他要严明军纪啊!”
“呜!”单雄信用手捂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同时瞪圆了一双豹子眼。“俺老单刚才实在对不住!”他低声冲着徐茂功的影子嘀咕。“不过好好的具装给人还回去……”
“得了吧老单你别没完没了。你没现么?军师还了那些又笨又重的铁具装却没还他们战马?”王伯当知道单雄信就是个犟种脾气即便心里错了嘴上也不会服软。“军师不看好具装甲骑的战斗力你想想咱们跟齐郡精锐作战是那些跑来跑去的轻骑兵让人头疼还说具装甲骑更让人头疼!”
“当然是轻骑兵***老子第一次看见这种打法。占老了咱们的便宜。可他们人多啊如果同样数量的具装甲骑…….”单雄信的话说到一半突然住嘴。
他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虽然有时候嘴犟。轻骑兵的造价不到具装铁骑的两成对战马的要求和对士卒素质的要求也远低于具装铁骑。几项因素综合计算下来打造两百具装铁骑的花费足够打造两千轻骑兵。
如果两千轻骑兵都有合适的战术包括齐郡精锐的那种欺负步兵行动度慢的战术他们足够击跨上万训练有素的步卒。如果遇到北海义军那种不经打的肉头两千轻骑足可破其数万甚至十几万。
单雄信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场景自己带着千余骑兵在十倍于己的敌军面前飞驰而过身边乱矢如雨却阻拦不了骑兵们的奔驰度。骑兵们一边跑一边将箭射入敌阵不需要准那么密集的队形直接射进去就能造成巨大杀伤。几个圈子兜下来敌军士气大沮然后一败涂地。弟兄们策马追上去从身后砍瓜切菜一样将敌人砍翻。
他知道这种战术已经有人用过了。齐郡精锐为什么能如此干净利落地干掉了瓦岗军的北海同行用的就是这种“新颖”的战术。
这种战术不能称为无敌但对付步卒特别是装备不整训练程度差的义军简直是绝杀之招。“好狠的秦叔宝!”单雄信于心中暗自叹服。虽然刚才的画面只是灵光一闪但他知道自己已经踏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顺着这条路走下去会有更多精华战术向自己展开。
“亏得他们遇到了军师!”突然窥到了轻骑兵战术门径的单雄信擦着额头的冷汗想。如果当日不是徐茂功应对得体瓦岗军损失一定比现在还大。
他磕了磕马镫沿着队伍右侧预留出来的紧急通道向徐茂功追去。他要把这份心得与徐茂功分享既然军师有克制骑射战术的办法肯定对此类战术了解得更深。
“这个急性子老单!”王伯当笑着数落。单雄信干什么去了他和谢映登两人非常清楚。实际上在第一次与齐郡精锐交手后他和很多瓦岗将领就意识到了新战术的威力。对于习惯并熟悉传统的具装甲骑战术的他们而言这是一种充满新鲜感和诱惑力的战术。毕竟大伙现在是义军没有朝廷那种动辄打造数千一剑铁具装从西域高价买进良马的实力。凭借手头的微薄条件以本地战马和牛皮轻甲、横刀、短弓打造一支所向披靡的轻骑兵是最现实也是最合理的一种考虑。一旦这样的军队打造完成瓦岗军的活动范围和攻击力至少能扩大三倍。如此他们就有机会风一样杀出东郡无论是西下荥阳还是南取许昌都是旦夕之间的事。
听到背后传来的马蹄声徐茂功脸上浮现了一丝微笑。刚才他一直没有忍住没维护自己的威严就是刻意给单雄信一个泄的机会。对于瓦岗军中这个年龄比自己大性子爽直的马军统领徐茂功是衷心的喜欢。以他的观人之术来看这样的人光明磊落不会背后给人下刀子。此外他欣赏单雄信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此人对骑兵战术的领悟能力相当高也许仅次于当年的李旭。
想到自己的好兄弟徐茂功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当年他的梦想是拜将封侯所以每次听到旭子的消息他就如同看到了自己当年的梦想。有时候徐茂功很羡慕李旭的好运因为他坚信如果有同样的际遇自己未必做得比旭子差。
可造化弄人并不是所有人刚一从军就能得到唐公李渊青睐。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平安地躲过一切劫难。徐茂功清晰地记得当年官府强行到家中来拉差的情景徐家钱花了不少人托了一堆但对方凭着一纸征兵令反复搜刮索要无度。
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才上瓦岗投了翟让。半年后听闻好朋友的消息此时对方已经成了大隋军中一名校尉。
“徐军师是否为姓李的那家伙心烦!”一直跟屁虫般跟在徐茂功马后的齐国远突然加快脚步抢在单雄信前面问道。
“那骑射战术出自草原上的游牧部落应该是李仲坚带回来的而不是出于秦叔宝之手。”徐茂功没有回答齐国远的话转头对跟上来的单雄信说道。“但齐郡精锐使用时显然根据咱们中原的战术改进过。这种战术要强调的是度然后才是攻击力!我的领悟也不多但回山后咱们可以一块探讨。”
“军师知道的难道比姓李的少么?”单雄信楞了一下言语中约略有些失望。
“他的悟性向来比我好并且经历过两次征辽一次平叛。带兵和实战经验也远比我多!”徐茂功点点头非常谦虚地回答。他觉自己居然在为李旭而骄傲虽然此人将来有可能成为最令自己头疼的对手。
“在下倒是有个方法可以让姓李倒大霉!”齐国远强行又插了一句。刚刚入伙他急着立功表现所以一时顾不上看别人的脸色。
“哦?”徐茂功的眉头猛然向上跳了跳惊问。
“军师和李仲坚以前就认识?还是很熟?”齐国远尽情卖弄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密公在齐郡有眼线如果咱们把这个消息通过他传给张须陀……”他嘻嘻笑着满脸阴险。
“胜之不武!”徐茂功连连摇头。
“这招叫下蛆肯定管用!那秦叔宝和罗士信看张仲坚本来就未必服气他一个外来户却到处指手画脚……”齐国远兀自喋喋不休试图让徐茂功理解自己这个主意的高妙所在。
“无耻至极!”单雄信毫不客气地评价。“你要敢再动这个念头信不信老子一槊戳了你!”他大声威胁恨不得立刻把齐国远找个没人的山谷扔下去。
“得得算我没说还不成么?”齐国远吓得一缩脖子又躲到了徐茂功的马屁股后。过了片刻他又探头探脑地补充“不过人多嘴咋如果消息传到齐郡单二哥可莫要赖在我的头上!”
注1:供奉保护费。为旧时山贼的一种做法他们本着不吃窝边草的原则给山寨附近村子提供保护免于村落被其他流寇抢劫同时收取一份固定的费用维持山寨开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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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故人 (五 中)
石岚举着蓑衣自己却只穿了一件粗葛做的曲裾。那布质地很差被冰冷的雨水兜头一浇直接贴在了身上。她的头很黑睫毛很长洗尽钱华的脸色是一种半透明的白。不是很纯净但很细腻也许是因为冷也许是被旭子注视得有些不好意思纯净之下还有一团火焰在慢慢上涌若有若无地灼伤人的视线。
“你怎么跑出来了?”李旭没急着接蓑衣而是警觉地问。他能感受到自己喉咙下隐藏的焦灼但此刻比焦灼更伤人的是疑虑。既然徐茂功都可能出卖自己旭子不知道这世界上还能相信谁。也许除了父母和舅舅外其他人皆需要防备。甚至那些曾经血脉相连的比如说五哥张秀。
“雨突然来我知道老爷没带蓑衣。蓑衣….所以….”石岚颤抖着已经紫的嘴唇断断续续地解释。眼前的旭子给她的感觉很陌生陌生得不像她所熟悉的主人。自从去年冬天被此人买下后阖府老幼一直都对她以礼相待。在这段安宁日子是如此难得令人有时候都忘记了最初留下的目的。“主人是个好人和秦叔宝他们截然不同!”石岚曾经一遍遍得出类似结论。
“但老爷今天的眼神和脸色…….”她慢慢地垂下头让冷雨顺着脖颈灌入领口随身体轮廓而转折起伏。
“老爷老爷怎么站在这里。这么大的雨小心淋病了!”没等李旭猜出对方的险恶用心管家李无咎的声音遥遥地传来。老人穿着一件蓑衣手里还捧着一件。在他身后是同样全副武装的来福和来顺各自还捧着一个斗笠一件蓑衣。
“石姑娘你也是打了把伞就冲了出来。这大风竹子扎的玩意还不是一吹就散架么?”好心的老管家先劈头盖脸地将客人一通数落。然后走上前不由分说将斗笠盖在旭子头上。
“好歹老爷回来了省得我们分头去迎接!即便每人多拿一个斗笠一件蓑衣横穿半个历城也保不准会走到两岔去!”老管家的嘴虽然有些碎意思却表达得很完整。原来雨乍一大起来时府中诸人都想到了东家早晨出门时没带任何遮盖事物。所以众人决定分头前来迎接结果没等管家指派好路线石岚耐不住性子第一个跑出了院门。
“我以前没没用过伞。不晓得不晓得它那么娇贵!”隐藏于皮肤下的火焰终于烧到了表层石岚红着脸解释的声音细若蚊蚋。
直到此刻旭子才现女孩手里还握着半截竹棍上面零星挂这几根竹蔑。那是破碎了的伞骨。至于伞面已经不知道被风吹到什么地方去了。毫无打伞在暴雨中行走经验的她显然摔过一跤膝盖处还有泥浆的痕迹。
油纸伞因为其精致且轻便是富贵人家赏雨时的最爱。特别是在春雨连绵的天气里撑一把彩色纸伞一边漫步欣赏空蒙山色一边听雨点打在油纸之上的细碎韵味令生活中平添诗意几许。但寻常小门小户不会花钱买那既不实用又容易坏的败家物件有件自己婆娘用草茎编的蓑衣就不错了大雨天不能干活疯子才到外边找罪受!
和石岚一样出身于贫困并曾经深深品尝过由贫困而带来的窘迫滋味的旭子知道自己可能误解了石岚的好心。看着一边哆嗦一边将厚重的蓑衣披上肩膀的女孩不由得心生几分怜意。但很快警觉就再次充满了他浑身上下没一个毛孔。“谁知道她这份关心是不是装出来的平白无故她献什么殷勤?”
“咱们快点回家去我叫厨房准备了热汤。来福上前搀着老爷!来顺!跟在大伙身后牵马!”管家伺候李旭穿过防雨之物然后大声招呼。旭子平素对人随和所以管家在他面前也没太多顾忌。平时大伙更像生活在一个院子里的亲戚而不是主仆彼此之间处处透着温情和关切。
但石岚除外自从进入这个家的第一天她就没融进去。她不是一般的下人虽然她同样是被旭子从人市上领回来的。她也无法与管家、厨娘和花匠这些受雇佣但有人身生自由的仆从同列因为众人皆可为李府做事李旭却没有任何事情安排给她做。甚至连居住之处都是不伦不类的客房可她偏偏又不是李家远亲。
“可怜的石姑娘呵呵她一番心思东家依旧视而不见啊!”跟在李旭身后看着前方隔着大大一段距离的三个身影老管家李无咎笑呵呵地想。与旭子靠得近是来福东家不用他搀扶所以他也知趣地靠到了左。但在李旭右侧肩膀和石岚之间却空着很大一段距离二人几度因为躲避路上的水洼而相互靠近。但过了水洼后彼此的身影又警觉地各自分开。
爱管闲事的老管家一直认为旭子和石岚之间的关系不清不楚。即便是知道石岚是匪石子河的女儿后他依旧认为东家应该把石姑娘收了。小女子长得很水灵怪不得东家不惜与秦叔宝等人反目也要把她领回家来。特别被雨淋了后那幅姣姣楚楚的模样都让人怜到了心眼儿里。此种的天生媚骨的女子只有东家这样有大福气者才能采拮换了其他人还真未消受得住。至于彼此之间的身份差距那有什么?大户人家的男子谁在这个岁数上没有三、五个侍妾伺候着。反正她们又入不了厅堂大不了最后厌倦了给一笔钱打走呗这还算有情有义的。若是碰上那些无情的主乱而弃之是家常便饭谁人又能说出些闲话来。
至于石岚在眼中流露出来的似水柔情老管家更是看得清清楚楚。他并不觉得女人心系旭子有什么错像东家这样年纪青青就博得一身功名富贵者哪个女孩子不愿意偷偷地看上两眼。况且东家相貌、品行都是上上之选又生得一幅好身子骨无论在外边还是在家里肯定都受用得很。
遒县伯的府邸很快就到了管家看着李旭和石岚依次走入了大门。雨后的台阶有些滑石岚不小心晃了一下几乎本能地去拉前边人的衣袖。但在半途中她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手快转向一边将大门推得出“乒”地一声十分刺耳。
在她即将摔倒的一瞬间老管家看见旭子的身体停了停。“毕竟是练武之人简直后脑勺上都长着眼睛。”在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旭子会转身相扶但他的身体只是停了停低低说了声“小心!”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后堂。
“唉!”管家看得心里直叹气。他不知道主人到底在想什么放在手边的花不摘他不是暴殄天物么?“东家不会还没尝过女人滋味吧!”在双脚踏入自家门槛的瞬间老管家如是想他无奈地笑了笑摇着头走向厨房。
“又在故作可怜博取同情谁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李旭冷笑着推开自己的卧室门。他强迫自己相信石岚的一切举动都是装出来的仅仅是为了博取自己的同情。这个女子半年前就一直住在他家中旭子平素公务繁忙与她的话不多。但有一个美丽女子在家他觉得整个院落都平添了数分生机。
可今天他却觉得石岚的一举一动都令人怀疑。结合前一次闹匪患时北海郡的乱匪对齐郡子弟的集结情况几乎了如执掌的情况旭子很有理由怀疑石岚就是李密留在齐郡的眼线。“不对不是李密留下的她而是她主动联系的李密。因为她想给自己的父亲报仇所以赖在我的府上!”旭子一边被来寿伺候着换上干衣服一边恨恨地想。他的笑容很诡异阴狠中透着邪恶从没见过主人如此模样的来福吓得手忙脚乱几个绊绦系来系去不是系偏了位置就是系脱了鑖眼。
“你今天总是心不在焉的?”李旭忍无可忍怒叱。
“老爷恕罪老爷恕罪。小人今天被雨淋了脑门手脚不听使唤!”来寿见李旭火动作愈笨拙。嘴里不停说着好话唯恐惹翻了主人被一脚踢出家门。
看他这样惶恐模样旭子反而自觉无趣了。“你下去吧等会儿给我送壶热茶来!”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赶走了突然变得笨拙的来寿。系绦绊是件小事本来就不需要人伺候。只是来寿一走屋子里立刻就空了。雨打在薄纱糊就的小窗上点点滴滴每一声都透着孤独。
这一刻旭子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冷。刚才的淋雨的时间太长从头到脚一直到骨头好像都被淋透了连带五腹六脏一块冻成了冰。偶尔叹一口气出来都是一团白雾。
第四章 故人 (五 下)
白雾在叹息中慢慢飘散勉强凝聚着的心神也随之凌乱。旭子闷哼了一声双手支在了窗台边缘。这一刻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传来一股股难言的痛痒从头到脚仿佛有很多蚂蚁在爬。那是历次战斗留下的伤口大大小小有二十几处。原本以为受伤多了以后人就会麻木就会忘记疼。事实上那些疮疤唯恐被主人忘记每次阴雨时都会主动提醒旭子它们的存在。
身上的伤如此那些留在心上的伤呢呢?旭子掳起衣袖看那一道道如蚯蚓般的伤痕在皮肤上蠕动。他记不清那些伤是在哪次战斗中所受却清晰地记得自己出塞之后所遭受到的每一次出卖和背叛。部族的朝廷的同僚的亲戚的每次背叛过后他都尽力让自己振作尽力把它看作个人成长过程中的一个磨难。宝剑锋从磨砺出天欲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智况且自己本身只是一块顽铁。这样自我安慰着他慢慢地用笑容将自己封闭起来慢慢地学会自我保护。
一道淡紫的闪电从空中劈落将漆黑的天空劈出条巨大的裂缝。在闪电消失的瞬间云被烧红翻滚如血。“贼老天!”旭子一拳砸在窗棱上伴着雷声将屋子砸得瑟瑟颤动。指关节的剧痛快传回压过旧伤口的痛痒令人精神为之一振。他原本以为经历多次背叛后自己会成熟到可以平淡地面对这些风雨没想到徐大眼的一刀如天外闪电依旧劈得他心头鲜血淋漓。
此后再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旭子摇头长叹。如果成熟的定义就是从身上将人性中的正直、善良、淳厚与真诚统统抹去就是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旭子知道自己可以去学去尝试着做。虽然未必学得彻底未必做得自如但自己的学习能力一直不差最初的兵法和观人之术就是从徐大眼身上学来的如今大眼又教了新的东西自己一样能够亦步亦趋。
想到这他仰起头再度喷出一缕白雾。然后用手臂将身体尽量撑直以免被人无意间看到自己的软弱。屋子里没有人他的担心纯属多余。小厮来寿估计是被吓到了说是去厨房端茶茶树叶子都快落光了依旧没将茶端回来。
四下扫视的半圈旭子为刚才对来寿的粗鲁而感到有些歉意。这些半大孩子都是些苦命人卖身给大户人家做小厮每天都陪着十二分小心唯恐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旭子不脾气他们还战战兢兢。猛然间出言呵斥足以让他们吓破胆。
他们是无辜的不可能背叛也没能力背叛。旭子摇头苦笑正当他准备找些事情来分散心神的时候耳边隐隐传来一串脚步声紧跟着门“吱呀”轻响淡淡的茶香带着雨天的味道钻入人的鼻孔。
“放那吧需要什么我再喊你!如果觉得不舒服就在自己房间里歇两天。如果管家问就说我答应你的!”旭子低声吩咐话语中不无安慰之意。他不想把外边受到的委屈泄在家人身上那不是男人所为从小时候起父亲就以自身为榜样教导过他怎样做一个男人。
来寿今天的胆子好像比先前大了许多放下茶水点心后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李旭身后低声提醒了一句“是管家吩咐厨房特意煮的茶里边放了人参的。老爷趁热喝了吧冷了就没效果了!”
李旭一愣回过头来只见一名少女双手捧着托盘在自己身后悄然而立。此时的她换了一件淡绿色的曲裾外面又套了件鹅黄色的比肩未施任何脂粉的脸上关切之意宛然还有一双雌鹿般的眸子非常明澈偶尔亦带着几分迷茫。
是石岚自从见面后就引来无数麻烦的石岚。当日旭子鬼使神差地从人市上救了她一方面是看其可怜另一方面是惜其柔弱。不过是心头柔软处偶尔一动并没包含太多其他含义。谁料此举牵扯出麻烦无数先是引起了秦叔宝、罗士信等同僚的误会后又被管家以为是贪图别人美色。旭子没法自我撇清索性就不撇了由着时间去证明一切。反正半年来二人之间什么也没生石岚依旧住在客房依旧是一幅少女打扮。
“怎么是你?”李旭眉毛向上跳了跳冷冷地问。他今天可没心思欣赏石岚的打扮刚刚决定摒弃人性中的善他本能地想找个人试试其具体效果。
“来寿刚才跌了一跤扭了腰。你把参茶喝了吧管家的老婆亲手熬的炖了小半个时辰呢!”石岚被李旭目光中突然流露出来的排斥意味逼得有些心慌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回答。她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哪里做得不合李旭的意很是惶恐。半年多来旭子虽然对她不假辞色却从来没像今天这样一举一动都隐藏着敌意。
在对方狐疑的目光中石岚觉自己的手在抖心也在抖。虽然自打混入李府那一刻她就抱着玉石俱焚的想法。誓即便忍受所有磨难也要寻得一个给父亲报仇的机会。平素旭子笑脸相对时仇恨就如一条蛇时刻吞噬着她的心。可今天旭子的态度突然变得恶劣后她反而无端地胆怯起来唯恐惹得对方丝毫不满。
“我这是怎么了!”石岚用牙齿咬了咬嘴唇慢慢地抬起头努力迎接李旭的目光。匆匆一瞥犹如两军相对她立刻被杀得丢盔卸甲。将视线快偏开恨不能马上找个借口溜走。
好在李旭没有继续追杀的兴趣。慌乱中的石岚感觉到手上一轻茶碗被对方从从托盘取走。她轻轻蹲了蹲身子算做施礼。然后转身匆匆走向屋门双脚迈动得却不足够快还没走到门边旭子的话已经从背后追了过来。
“姑娘且留步!”李旭吐了口白雾低喝。刚烧好的参茶有些烫炙烈的热浪从嗓子眼一直滚到心底。但这些并不能将心头的寒冰融化反而使得他血液更冷“姑娘在我家住了有半年了吧还习惯么?”他不理会石岚的紧张继续追问。目光再次凝聚如刀只刺对方心窝。
“快快七个月了石石岚笨手笨脚给老爷添麻烦了!”石岚再次屈膝低头向主人施礼。曲裾和比肩搭配起来很显身段人影晃动处如弱柳拂风。李旭平素不限制她的花销管家也刻意讨好所以现在的石岚比半年多以前更懂得装扮无需刻意涂抹便能尽显青春少女的明艳。
但旭子接下来的话却将令她的身体猛然僵直。“记得姑娘说过在临近郡县有亲戚眼下道路还算太平卖身契我已经还了你你随时可以去投亲!”
李旭一字一顿的说着从牙齿地缝隙里体味着某种报复的快意。石岚到底是不是李密的眼线他没有证据证明。但他身边不能再留一个随时可能出现的背叛者。这几年受的伤已经足够多了不愿也没必要为一个本不相干的人再受一次。
她一定会很失望很震惊甚至因身份的败露而惊惶失措。这些后果旭子都曾设想过所以他强迫自己去看通过伤害他人使自己的心肠变硬。但令他失望的是对方的身体只僵了很短一段时间然后就慢慢恢复了柔软。
“的确打扰了老爷很长时间如果老爷不提醒二丫几乎忘了!”石岚抬起头给了旭子一个从容的笑脸。这一瞬她的眼神里写满忧伤但身体却极为坚强与面前的旭子简直是天造地设。“这些日子谢谢老爷照顾。石岚若有机会一定回报!”她缓慢说着慢慢感觉到自己全身血脉凝结成冰。所有理智都回到了身上包括当初那浓烈的恨意。尽管被扫地出门后就失去了最佳报仇机会。但只要人活着只要用心去恨再强大的敌人也会露出破绽。
这种冷静与绝决的表情远出乎旭子的预料也许是因为喝了参茶的原因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又裂了一道缝裂缝中涌出的是一股说不出地怅然。
“你准备去哪?”旭子不无懊悔地追问。
“老爷既然命令石岚走了又何必问石岚去处呢!”正快步走向房门的石岚回过头微笑着回答。
“我不是赶你走我只是只是觉得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住在陌生的男人家里久了恐怕名声有损!”李旭紧张地给自己的行为找理由。虽然内心深处有充足的理由这样做他依旧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残忍。
如果成熟就是抹杀人性中所有闪光点这成熟的代价也未免太大!
“我一个土匪的女儿哪里还在乎什么名声。”石岚摇头微笑。“倒是老爷其实没必要理会外边那些风言风语。你越在乎别人的阴谋越容易得逞!”
这一刻她的笑容凄厉如电瞬间撕破了旭子心头所有伪装。“你怎么知道?”李旭大步上前追问。他一把抓住了石岚的右腕只轻轻一用力便令对方丢掉了托盘高高地举起了手臂。
“啊!”石岚口中出一声痛呼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你事先就知道这个谣言对不对。你一直与瓦岗寨的人有联络对不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哪点慢待过你!”旭子不管她因痛而扭做一团的烟眉厉声追问。
所有谜团都找到了源头。是石岚因为有住在自己家近水楼台的便利她才能将齐郡的准确军情通报给北海郡的流寇。也正因为和瓦岗寨的人有勾结所以她才能事先知道那些谣言并且故意装做关心自己的模样。通过雨中送蓑衣的行为以便更深入地与自己接近。
这个女人心如蛇蝎自己居然还将她养在家里还待之如客。旭子心中充满了懊悔充满了仇恨只待听得一个是字他便要将对方抡起来狠狠地摔到外边的泥地中。
“你你疼好疼!”石岚痛苦地叫喊着眼泪滚滚下落。一边挣扎着反抗她一边大喊声嘶力竭“我没有我连家门都很少出怎么会联系什么瓦岗寨的人。况且你从没跟我说过军情我又拿什么给人做眼线?”
最后一句话非常有力旭子一听立刻从狂怒中恢复几分理智。他的确没有跟石岚提过军中诸事甚至跟管家闲聊时也很少说起齐郡郡兵的情况。石岚亦很少出门很少接触军中同僚她即便有心给人当细作也没什么机会。
可那些流言呢自己刚刚听闻她怎么已经知道?李旭慢慢松开石岚的手腕眼神中依然充满了杀气。在他杀人般的目光里石岚像受惊了小猫般仓惶后退直到整个人贴上了墙脚无路可逃了才一边痛苦地揉着手腕上的淤痕一边哭着还嘴“流言几天前就传开了管家说这些人卑鄙无耻怕影响你的心情所以才不准大伙提。你不信可以去问管家问来福对人家这么凶干什么?呜呜――”
“的确不是你!”李旭的目光瞬间软了下来。他刚才狂怒之下用力甚猛。石岚手腕处肌肤被握伤了一大片青黑黑的甚为眨眼。自己这样伤害石岚和别人从背后捅自己的刀子有什么两样?旭子心中充满了自责他快向前走了几步在对方试图躲开前轻轻地拉住了那支受伤的手。
“对不住我一时情急不是故意想要伤害你!”旭子喃喃地说道满脸尴尬。前后不过一盏茶功夫他已经将刚才的誓言忘得干干净净。
“可你已经做过了这些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石岚抹了把眼泪低声抱怨。轻轻叹了口气她又接着补充了一句“无论别人说什么只要你自己无愧于心就成了。况且山贼中未必没有英雄官府中人也不全是豪杰!我知道你的同僚看不惯我雨停后我就走不会再给你添麻烦。”
听完石岚的话旭子心头又是一软挽留的话冲口而出:“如果你没有地方去其实可以留下来!这个院子满空的!”
“老爷这是挽留我么?”石岚被李旭的鲁莽模样逗得婉儿一笑噙着泪问。
“是是你随便住下去吧多久都可以!”旭子心中歉意未尽怜意又生回答的话歧义无限。
“还住客房么?”偏偏石岚甚为胆大鼓足了勇气追问。
旭子的心猛地一缩刚刚被参茶融化开的血液全部涌上头顶。“她在暗示我!”他现自己几乎能读懂女孩子的所有心思这是从来没生过的事情。当初在草原与陶阔脱丝相伴日子简单而快乐但对方的心思他从来没努力猜测过。
后来与婉儿相处日久生怨婉儿到底喜欢不喜欢自己到底想的是什么。李旭亦完全猜不透。
唯独今天的石岚胆大又狂野的石岚几乎把爱慕和期待直接地表达了出来。如果旭子再听不懂他就简直成了白痴。
“如果如果你想不住客房也可以!”鬼使神差般旭子大声答道。大手一挥再次握住了石岚的双腕。
“老爷你弄疼我了!”石岚的抱怨声音仿佛从鼻孔中出来的甜腻腻令人心生绮思。旭子换了个不让对方疼的姿势改拉为抱。石岚的身体猛然又是一僵瞬间柔如春水。
拦腰将对方抱着走了几步旭子抬腿踢上了门闩。外边的雨很大距离吃晚饭时间还早。这样的下午不会有人跑来打扰。如此风雨交加之时很多事情都会自然而然地生。
有些事情不需要老师来教。他笨过若干次不会再继续笨下去。理智在闪电与雷声中让位于本能石岚喘息着承受无怨无悔。
又一道闪电袭来旭子感觉到自己在爆裂。一瞬间他失去了自我抱着石岚如醉如痴。所有烦恼所有忧伤都飘散而去在这狂风暴雨的下午在这个小屋中只有他们两个。
两个人有时便是整个世界。
当理智又恢复过来的时候旭子看见对方在流泪清澈地泪滴顺着耳垂滚落被外边的闪电一映绚丽如珠。
旭子以为对方会提什么要求他冷静地做好了相应准备。如果这个要求出格的话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拒绝。
不出他的预料石岚果然开口。只是她的要求完全出乎旭子的意料听在耳边犹如惊雷。
“抱紧我!”她伸出双臂乞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