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壮士 (三 下)
上午的几次出击过于顺利所以李旭对山腰下的匪徒有些轻视。在撤回凉亭和罗士信等人轮换时他笑着说如果流寇们用兵一直都像上午这般“谨慎”的话四个人可以再抵挡对方半个月。但很快旭子就现自己笑不起来了伴着那震天的歌声足足有六百名流寇冲上了山坡。
“羊一头酒半斗!”头目们提出战斗奖赏粗鄙不堪从头到脚也没离开一个“吃”字。可一个简单的“吃”字却令胆小的喽啰们全都疯狂了起来。“入泽吃獐鹿出泽食牛羊!”他们哼着不切实际的战歌一拥而上居然逼得罗士信和独孤林两个不得不后退。“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流寇们高歌向前踏着袍泽的尸体义无反顾。
是谁把这些老实巴交、胸无大志的农夫变成了盗匪?李旭不敢去想其中答案。此刻他既没有感悟人生的时间也鼓不起割肉喂鹰的勇气。为了拖延流寇们冲到自己面前的脚步他只有不停地弯弓搭箭每一次松弦必有一人闻声而倒。
骑在静止的马背上射五十步之内的目标旭子几乎不用瞄准。弓弦爆出一声脆响他把试图从背后偷袭罗士信的一名喽啰兵射倒在地。然后他快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破甲锥瞄准了带队冲杀的另一名小头目。
长箭在半空中出一声低啸撕开布甲射入那名小头目的胸口半尺。哼着战歌的小头目迟疑地向凉亭这边望了一眼吐出一口血缓缓地倒了下去。流寇们的队形又是一乱趁着这个机会罗士信连挥长槊将逼近自己身边的人迫退数尺。敌军人太多山路又不平坦让他一身的本事有点施展不开。正郁闷间在眼角的余光中他看见自己侧后有金属的光泽闪动。
“找死!”罗士信猛磕马镫逼得战马向前跳出数尺。旋即他以槊为棍转身横扫。槊身上猛然传来一股巨大的阻力一名偷袭失败的流寇被槊尖扫中肚破肠开。罗士信没时间去检视自己的战果快把身体拧正槊身有带着风声扫回磕飞了两柄刺到眼前的尖木棒。
一个绳子从半空中抛来毒蛇般缠住了槊身。罗士信用力回夺长绳另一端的敌军小喽啰却死死握住绳索不肯松开。这名放羊出身的小喽啰力气没有罗士信大连人带“兵器”被撤得快向战马靠近。他急中生智把双腿紧紧地插入泥土中。快前进身躯被山势所阻挡小喽啰大声惨叫整个身体都弯成了一个三角形脚下的泥地亦被他的腿硬翻出两道带血的深沟。就在此时一个不怕死家伙看到便宜挥刀直奔罗士信的战马。
“无耻!”罗士信气得破口大骂却无法及时扯回长槊保护自己的坐骑。就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一支长箭破空而至射翻已经扑到战马脖颈前偷袭者。紧接着第二支羽箭呼啸而来正中那名扯着绳索的小喽啰的咽喉。
“士信重木靠到凉亭这边来!”张须陀在给弓臂搭上一根羽箭的同时大声命令。叛匪们拼命了罗士信的威名已经镇不住他们。接下来将是一场实力相差悬殊的恶战结果如何未可预知。他松开弓弦射杀与独孤林纠缠的喽啰兵。然后飞身下马顺势从战马身侧解下一根铁脊蛇矛。
如果是两军在平地上对冲战马的作用不亚于令武将多了一双手臂。但在四个人没法与数百名红了眼睛的敌手对冲。如果不想逃走的话采用徒步迎敌的方式更利于互相照应。张须陀侧过头试图建议李旭也徒步接战。却看见旭子在马背上快射出一箭然后跳下坐骑。在身体落地的瞬间又出了第二箭射翻对面冲得最勇敢的一名对手。
“老夫无能让李郎将受累了!”张须陀非常抱歉地说了一句。挥矛将冲到眼前的一名敌手砸得脑浆崩裂。接着他以矛为棍“呜!”地抡开一个大圆凡被铁矛碰到者无不筋断骨折。
“能和张大人并肩作战是小子的荣幸!”李旭快回了一句松开弓弦将冲到独孤林身边的喽啰兵射死。流寇们的攻势很猛烈一幅不死不休的劲头。罗士信和独孤林几度试图冲回凉亭这边都被敌人缠得死死的无法成功与“主力”汇合。
“你退后几步进亭子!”张须陀头也不回命令。经过一上午的实战检验他对皇帝陛下给自己派来的这名臂膀非常满意。少年人不但头脑清醒、马术、刀法和射艺也堪称一流。特别是他手中那张弓张须陀分辩出那是大隋开皇年间的兵部统一制造的极品臂短而力足。能将这种弓使得如此娴熟的张须陀近十年内没看到第二个人。能将这张骑弓当步弓用还能箭无虚的张须陀可以保证自己这辈子是第一次见到。
李旭非常默契地后退数步整个人缩进了凉亭中。凉亭四周有一道齐腰高的围栏人站在其内安全性大增。此外张须陀舞矛的招式大开大阖距离他太近了也的确影响老人家的挥。
张须陀没了后顾之忧兵器抡得更顺手。一人一矛夹着一团风快在敌人之间游走。石子河派来几名精锐手下过来试图缠住他。被老将军一人一矛连人带盾牌砸了个稀烂。紧接着张须陀大喝一声前冲数步硬生生冲破盗贼们的队伍来到罗士信的战马前。
“跟我走靠向凉亭!”张须陀大声命令。随后挥矛猛砸将拦在罗士信战马前的两名喽啰砸翻接着长矛突刺直接将另一人挑起来甩上了半空。
罗士信本来就凶如野虎得到张须陀这个强援谁还拦他得住。当下二人互相照应着槊矛齐舞从人群中趟出一条血路冲回李旭用羽箭坐镇的凉亭。两个胆大的乱匪奋力来追才迈动脚步被李旭一箭一个结果了性命。其他盗匪见到自己一方尸骸遍地对方的人居然一个没能留下惊叫了一声气势瞬间又是一沮。
“你护着李将军别让其他人靠近凉亭!”张须陀丢下罗士信转身再度杀入敌群。一瞬间功夫他身上的铁甲先后被几支兵器刺中但对方在刺中他的同时已经被铁矛扫了出去。因为力道来不及用足每一处伤口都无法给予其重创。
转眼之间张须陀又冲到了独孤林马前颏下胡子和身上的铠甲都被人血染了个通红。那些喽啰兵见了他凶神恶煞般模样心下胆寒有几个丢弃兵刃居然向远方逃去。张须陀无暇去追用矛尖向放鹤亭指了指带着独孤林再度于人群中冲开一条血路。
四个人汇合站在凉亭附近死守不攻局面立刻大为改观。试图冲上前立功的山贼先要提防被旭子用羽箭招呼到。好不容易躲过了羽箭又要面对两根长槊一柄铁脊蛇矛。单打独斗罗士信手中的一根长槊就已经令人威风丧胆同时面对三个与不亚于罗士信的好手流贼们即便有那个勇气也没那个本事。
“冲上去冲上去张老儿自己都上阵了他们只有四个人根本没有埋伏。”石子河躲在人群后声嘶力竭地喊。他现自己赌中了张须陀的确在虚张声势。四个人居然敢硬撼两万大军这老头的胆子简直是生铁打的。
已经逼近到凉亭附近的流贼们面面相觑石子河的命令他们听得一清二楚眼下这种情况傻子也知道附近根本不会有埋伏存在。如果他们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势头不顾一切向前冲就是累也能把张须陀老儿累死。
但他们谁都不愿意冲上去做第一个甭说第一就是前十名冲上去的人也不见得有机会领到大当家许诺的赏赐。那胡子被血染红的老家伙比少年人还有力气铁脊蛇矛在他手里简直能当鞭子用。直接被砸死了还好说万一被砸断了脊梁骨山寨里可没有养“白吃饱”的规矩。
“尔等还要战么尽管上来!”张须陀手持铁矛站在罗士信和独孤林二人中间威风凛凛。这一年他四十九岁比起汉代老将黄忠还算一个年青人。
流寇们出一阵鼓噪无一人愿意打头阵。“杀了老家伙赏十头羊五斗酒!”石子河咬着牙把赏金向上涨了十倍。话音刚落他心头猛然感觉到一阵惊惶本能地向旁边躲了躲羽箭破空带起的劲风刮得他汗毛直竖。就在他身边一名身穿猪皮战甲的亲兵惨叫着倒了下去。
“晦气!”李旭悄悄嘀咕了一句再次将箭搭上了弓臂。这一上午弯弓次数太多了他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两臂已经开始哆嗦。为了不影响伙伴们的心态他以极小的幅度喘了几口气努力端稳弓身将箭锋瞄向距离张须陀最近的一名小头目。
“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尔等到底要干什么!”张须陀横眉怒目质问敌军。如果石子河命人放箭顷刻之间就会把他和其余三人射成刺猬。为了不给敌人思考的时间老将军不得不一次次故弄虚玄。
“杀上去杀上去就算他浑身是铁做的也架不住咱们这么多人踩!”石子河的先锋兵马后又挤上前六百多人。裴长才与石河一样藏身于亲兵中间大声给众流寇出主意。既然前方没有埋伏他当然不能让石子河一个人立了全功。响马们合伙打劫讲就的是谁出力多谁拿大头能分好处的时候白带兵向来不甘心屈居人后。
“杀上去你们行不行啊不行就下来让我们上!”裴长才的长子裴光口才不亚于其父对着挡路的灰衫军先锋精锐煽风点火。石子河麾下的弟兄自然不肯在这最后一刻将功劳让给别人。几个小头领以目光互相示意突然大喊一声同时带着数十名兄弟扑向了凉亭。
“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齐鲁男儿!”张须陀大喝抖动铁矛迎住冲在最前方的敌人。秦叔宝能不能把援兵带来现在已经不需要他考虑了。战到此处敌我双方生死有命。
他一矛击飞敌人的兵器又一矛将对方刺了个对穿。然后拔出铁矛快后退。两个蟊贼呐喊着追来被罗士信和独孤林一人一槊料理掉。紧接着张须陀的身形再度前冲于兵器丛中将一名叫嚣甚欢的流寇头目脑门拍碎。没等其他人做出反应张须陀铁矛横扫荡出半个圈子。罗士信护住他的身左独孤林挡住他右侧敌军。三人的动作配合默契犹如一个人长了三头六臂。在群贼环攻之下丝毫不落下风。
“绕过去抄他后路!”有人大声给灰衫军出主意。众盗匪们奋勇向前从两翼抄向凉亭。张须陀等人只能挡住正面如果从侧翼包抄过去将他围起来。即便是真的三头六臂之身也有手脚忙不过来的时候。
敌军一改变战术李旭所承受的压力立刻增大。他只有一张弓而对方冲上来却是二十几个。他快松开弓弦射翻冲得最快那名盗匪。然后弯弓射倒第二个。没等他将第三支箭搭在弦上第三名手持白蜡木杆的盗匪喽啰已经靠近了凉亭。贴身肉搏长枪兵自然不会惧怕弓箭手。口中出一声得意的欢呼盗匪喽啰将白蜡杆削尖的一端对准了旭子的胸口。这一击他志在必得。连身边的同伴都不忍与他争功刻意放慢了前冲度。白蜡棒尖端没有传来期待的力道小喽啰现自己居然在不到五尺的距离上刺空了必中一矛他慌忙回夺兵器却现白蜡杆被那名弓箭手夹在了胳膊底下。随即他看见旭子变戏法般从地上拔起一把黑色长刀接着他现自己飞到了半空中看见历城内炊烟袅袅街道美丽得犹如人间仙境。
失去身体的头颅叹息着从半空中掉了下来李旭一脚将无头尸体踹飞出柙老虎般跳出凉亭逆着人流直冲上前。流寇们谁也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招躲避不及居然被他一口气砍翻了三个。血泉水般喷起来染得冬日天空殷红一片。
旭子的眼睛急红了他只有一个人护不住张须陀等人的背。加上张须陀他这边只有四个人扼守不住脚下的官道。“没有任何办法了!”他大声怒吼着冲散凉亭一侧的敌军然后不与张须陀等人做任何配合一人一刀脱离战团核心从敌军相对稀落处径直切向了躲在人群后的石子河。
没有人想到旭子会这么干包括一向小心翼翼的石子河本人也没有。流寇们一直提防的是有人在远距离用羽箭将自家主帅阻杀却不曾设想只有四个人的敌军会突出奇兵反击。等他们听到了石子河的惊叫声整个战场已经乱了套。旭子大声咆哮着野兽一般硬生生冲破了两小队人的拦截。转眼的功夫他身上受了四五处伤但是和敌军主将之间的距离也缩小到不足三十尺。
石子河身边亲兵众多在人群中杀了他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战场上的形势让人无法保持冷静的思考能力前几次试探性攻击中那柄黑色长刀所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太惊人了关心石子河安危的喽啰们不敢拿大当家的性命做赌注。
张须陀又用铁矛刺死了一个对手接着他敏锐地现自己周围敌军稀少了许多。盗匪们纷纷转身向后头也不回。张须陀一愣很快就明白了其中原因。本来被他保护在身后的李郎将不知道从何时起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已经冲到了敌军主将身边。追得敌军主将与亲兵大步后退。而在李郎将身后数百灰衫军士卒大叫着紧追不舍。
“好汉子!”张须陀心中暗赞他由衷地喜欢上了这个副手。虽然双方彼此之间相处了不到半天虽然马上大伙就要一同战死。但黄泉路上有这样的勇者相伴绝对无人会感到寂寞。用铁矛向石子河指了指张老将军对浑身是血的罗士信和独孤林二人下达了总攻命令“跟我冲上去杀了姓石的!”
“是!”回答声不仅来自罗士信和独孤林两个在山坡上数百人轰然以应。张须陀惊喜地回头看见秦叔宝带着四十几个骑兵冲上了山梁而在他身后的官道上还有无数齐鲁壮士呐喊着杀来。
“叔宝去救李郎将!”张须陀高兴得声音都变了调指着紧追石子河战旗不舍的李旭叫嚷“快快……!”
“是!”秦叔宝双腿一磕马镫顺着山坡直冲而下。山坡上的流寇的队形本来已经非常混乱猛然见到秦叔宝带着大队人马冲下来以为自己遭遇到了一直小心提防的埋伏。刹那间石子河的灰衫军冲散了裴长才的白带军队形裴长才的白带军仓惶下逃又冲散了山脚下观战的灰衫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第二章 壮士 (四 上)
短暂而激烈的战斗中旭子身上受了很多处伤全靠着铠甲精良才不至于丢掉小命。他不知道援军已经赶上来了也没意识到自己身后生了什么事。他只感觉到自己的四周都是流寇停下来肯定死路一条。同样是死不如先把前面不远处那个胆子甚小的土匪头子一刀劈掉。
一名逃得太慢的喽啰被旭子从背后追上一刀砍去了半个肩膀。根本无视对方在地上翻滚挣扎的惨状旭子的靴子踏过此人的身体追上另外一名流寇从背后将其砍倒。他在跑动中出的沉重脚步声和拉风箱般的呼吸声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有个小头目受不了这种压力绝望之下扭头拼命被旭子一刀扫掉脑袋。
“噗!”红色的血浆喷泉般跳起来溅了旭子满脸。他伸手抹了一把继续追击着前方的人影。石子河跑到哪里去了他已经看不见。此刻旭子眼前的世界已经完全变成了红色天、地、云、山一片殷红。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杀人那时的世界也是红的。第一次杀人为了什么原因来着?他一边跑着一边迷迷糊糊地想为了活命对是为了活命如果自己不杀了那些奚人自己就得被他们杀死。
旭子不想死但他感觉到自己已经支持不住了。他想起了苏啜部消灭掉索头奚部落的那个春日在一片寂静的红色世界里苏啜附离举起刀杀鸡一样割开了乌一勒老人的血管。然后让红色的血喷进一个红色的木桶内。
苏啜部杀人是为了供奉长生天让长生天赐给他们勇气和好运。我杀人是为了什么?这些流寇杀人是为了什么?没有答案旭子感觉到眼前的红色世界在摇晃一个人影被他追上那个人突然跪倒叩头哀哭。
“你愿意赎罪么?”李旭听见一个不是自己的声音从自己口中出来然后他挥刀切开投降者的咽喉。
几个已经跪倒在山坡上的流寇被这一幕吓呆了他们惨叫一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继续逃命。旭子像喝醉了般追上去一个接一个将他们砍翻。“赎罪!”“赎罪!”每砍倒一个他都嘟囔着喊一声。眼前世界越来越红红得像化不开的血。
他不想再继续杀戮却压抑不住心中的疯狂念头。第一次杀人他记得自己是为了活着。以后的所有杀戮突厥人、高句丽人、叛乱的大隋百姓他记得自己都是为了活着。“我只是为了好好活着老天你为什么不让我活得好一些!”他挥刀向天质问嘴里却只出“啊――啊――啊”哀鸣犹如苍狼在嚎叫。每当我刚刚拥有一些自己的幸福你就要把他无情地拿走。陶阔脱丝、护粮军的伙伴、雄武营的弟兄还有友谊、信任、亲情……
“原来我什么都没有!”他吃吃地笑了起来追向另一伙跑不动的敌人。那些人见到一个浑身是血狞笑着的魔鬼不敢迎战四散奔逃。旭子单手举刀追了过去忽然他听到背后有急促的马蹄声。
“去死!”李旭大喝拧身回劈。耳畔只听见“呛啷!”一声脆响已经成为他生命一部分的黑刀居然被人击飞到了半空中。“终于来了!”旭子感觉到心里出奇的轻松他挺直身体微笑着去迎接死亡的到来。
递到他眼前的不是一把刀而是一只有力的大手。“李将军李将军我是叔宝!”那名砸飞了李旭兵器的武将跳下坐骑扶助李旭的身体。李旭迷迷糊糊瞪大双眼现周围的景色又清晰起来。秦叔宝用大手搀扶着自己不远处罗士信和独孤林正牵着黑风赶过来。
“贼军退了?”李旭用力揉了揉眼睛结果把眼前景色又揉成了一片血红。有人憨厚地笑着递来一条汗巾旭子重新擦净脸上的血这次他终于看清出了战场上的情况。周围到处都是跪在地上请求投降的叛匪秦叔宝带着四十多名骑兵护在自己身边还有数以千计的大隋郡兵沿着官道跑过来尾随远处的烟尘追杀。
“李将军好武艺独自踏阵吓得石子河抱头逃命!”罗士信走上前笑着挑了挑大拇指。他长得很英俊身侧高大皮肤白皙对人笑的时候嘴里会露出一口洁白的牙。
“是弟兄们来得及时!”李旭谦虚地笑着。他感到浑身软这是战后脱力的表现。
有名郡兵跑上前替旭子捡起黑刀。大伙都看到了眼前这位将军的兵器被秦叔宝一槊挑飞但这并不影响大伙对他的敬重。此人是个英雄独自一人将石子河追得满山跑。秦督尉那一下是在其心神大乱的时候如果两人真的交手秦督尉未必能如此顺利地缴了其兵器。
“李将军请恕秦某方才鲁莽!”秦叔宝将黑刀接过来双手捧还给李旭。对方是府兵的将军他是郡兵的督尉。虽然彼此之间在级别上相差不大但能不生的误会还是不要生的好。
“叔宝兄客气了如果不是叔宝兄及时将我唤醒。我今天恐怕非疯掉不可!”李旭双手接过黑刀笑着回答。他知道秦叔宝那一击是出于好心否则今天自己还不知道要疯多久。他知道自己刚才像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情景非常痛苦又非常真实。想到这旭子又用汗巾擦了把脸感觉到心里冷冷的好一阵后怕。
“李将军是战得太久了被血气所迷。上马走走一会能恢复过来!”秦叔宝见旭子的眼神依旧有些迷茫笑着叮嘱。很多人初上战场的时候见了血都会生类似的情况。“可李将军曾身经百战的啊?”秦叔宝猛然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出于谨慎他把迷惑藏在了肚子深处。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四千郡兵追着两万多流寇杀出了二十余里直到天色开始暗才6续收兵回营。此战共计有七百多名流寇被阵斩五千多流寇因为受伤或跑掉了队被俘。而郡兵们的全部损失加在一起不到六十人。
齐郡太守裴操之确定了流寇被击退后带着城中父老敲锣打鼓迎出了城。对自己未能判明敌情及时出城接应的错误裴操之非常惭愧。当晚的请功宴上他一再把酒赔罪。张须陀和秦叔宝等人却丝毫没有不快的表示反而回过头来向老太守敬酒认为他“克尽职守调度有方!”
李旭在旁边看得暗自纳罕他知道如果换了自己在张须陀的位置上即便不与裴太守翻脸至少也要当众抱怨一番。可张须陀、秦叔宝二人仿佛都忘记了血战时的危险脸上的笑容一个比一个灿烂。即便是心气十分高傲的罗士信和独孤林也微笑着与举盏相陪根本没把白天的事情放在心上。
“看来郡县上的事情也和朝廷中一样背后充满了玄机!”李旭望着频频举盏的伙伴心中偷偷地想。突然他觉得眼前有灵光一闪自己仿佛抓住了什么。就像行走在迷雾中的人突然看见了阳光心中刹那间充满了喜悦。仔细去想却什么也没抓住。但再看裴操之脸上的笑容时却觉得老家伙没自己想像中那么迂腐好像对方那些无心之失都是可以原谅的虽然他差一点就把大伙送入死地。
正胡思乱想着裴操之又举起酒盏把目光转向了他这边。“老夫闻听朝廷派一员虎将前来协助剿匪正准备派人去迎接。没想到第一次与李将军见面却是在凯旋途中。将军为我齐郡流了血老夫以此盏薄酒敬将军以表我齐郡百姓谢意!”
“不敢不敢。末将只是克尽职守而已愿与老太守同饮!”旭子赶紧站起来非常客气地回答。不知不觉间在官场上学到的套话和虚礼被他熟练地应用出来应对得从容稳妥落落大方。
“罗督尉和独孤督尉今天血战退敌老夫不才愿以此盏为二位贺功!”敬完了李旭裴操之又亲自把盏敬罗士信贺独孤林两个职位低于李旭的副督尉也连忙站起来举盏口里说着谦虚之言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诸位今天都为保护自己的家乡所流血家乡父老对诸位的恩情永不会忘!”裴操之再度举盏冲着郡兵中的众校尉、旅率们说道。“请满饮之盏来日奋力杀贼保卫家乡!”
“愿与老大人共饮!”众校尉、旅率们亦举盏相应一时间屋子内杯来盏去气氛甚为融洽。
“这次我军血战退敌俘虏了五千六百多名贼寇。其中两千多名灰衫军末将准备将其放掉以离间两支流寇之心。”待裴老太守敬完了一圈酒张须陀回敬了他一杯然后笑着说道。
“张将军想做什么尽管防守去做。朝廷那边如何应对自有老夫来安排!”裴操之心情大好笑呵呵地与张须陀对饮了一盏没口答应。
“剩下的那三千多人咱们还按照老方式处理?”张须陀放下酒盏笑问。
“当然按老方式了他们四处抢掠难道还能饶了不成!老方式将军尽管去做!”裴操之大笑再度杯。从脸上笑容来看仿佛刚刚完成了一笔大买卖。
“诸位大人运筹帷幄使得我等粮草无缺这保境安民之功诸位大人理当居”待太守和郡丞两位饮完了秦叔宝上前代表郡兵回敬了齐郡众文官、属吏。
“岂敢岂敢我等皆尽职责所在不敢贪弟兄们血战之功!”金、户、兵、法、士诸曹主簿赶紧站起身笑着与秦叔宝共饮。大隋朝素重军功隋唐从当今圣上开始有军功者升官已经不像原来一样快。但身为文职不费一刀一枪分了许多功劳在手还是令文官们非常开心。
“流寇皆属狼性伤之不死必然会回来报复。此番我等只使其遭受小创未伤其筋骨。据我将推测半月之内其必然卷土重来!”待大伙都饮完了秦叔宝又捧了一盏酒笑着解释。
“诸位将军尽管杀贼除恶务尽。至于辎重补给”户槽主薄望了一眼裴操之得到对方暗示后非常大气地回应“我等尽力挪一挪肯定给将军们凑出够两万人吃一个月的口粮来骡马、牲畜的饲料也决不亏欠。”
“如此叔宝代表弟兄们多谢诸位大人仗义!”秦叔宝老练地敲砖钉角然后举盏一饮而尽。
“愿在城门处看到将士们再度凯旋!”大小文官、属吏亦干杯脸上的表情熏熏然说不出地惬意。
“如果我当初……”看着秦叔宝、张须陀二人领着麾下将士熟练地与众文官周旋李旭的双眼越来越明亮。当初自己在护粮军的日子过得很舒坦那是因为自己职位低与别人没冲突。另外经验老到的刘弘基把所有杂事替自己揽了过去。在雄武营这些官场上的文章都是宇文士及来做虽然平素军务上宇文家的三公子从不插手但此人对雄武营的展功不可没。
旭子终于明白自己刚才突然领悟到了什么。自己先前所遭受的种种挫折和磨难未必全是由于命运的捉弄。有些事情分明是自己做得不够圆熟所至。就像眼前如果张须陀将军揪住对方的把柄不放也许他可以暂时让裴操之低头。但出了一口恶气后郡兵们的处境必然越来越艰难。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也许并不仅仅能用是非对错来衡量。有时候明智地后退半步给彼此之间留些余地包容一些错误反而可以使双方今后都会努力做得更好。
在官场中个别时候有原则的退让不代表着屈服而是另一种前进方式。而一味的僵硬往往会把本来不算糟糕的事态弄得更糟。
旭子现自己来对了地方他举起酒盏笑着走向裴操之老大人。刚裹好的伤口有些隐隐作痛但痛过后人会变得更清醒更成熟。
第二章 壮士 (四 下)
“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所有人都可以做朋友!”旭子清楚的记得宇文士及曾经跟自己说过的话。当时的他初识官场风云对此言一度视为至理。但在庆功宴上看了张须陀等人的作为旭子才现宇文士及只说到了人与人关系的一个层面。人和人交往更深的层面其实是:当利益可以共享的时候不是朋友的人也可以互相帮忙!
在张须陀的暗示下郡兵将领们将很大一部分功劳都让给了太守府的文官和地方小吏。而老太守裴操之等人给大伙的回报是充足的粮草和足够数量的民壮。双方之间的亲密配合让郡兵的战斗力得到快恢复吃罢庆功宴的第四天下午张须陀已经带着一万六千多郡兵出现在了历城至岱山之间的官道上。
据隐藏于被释放的贼兵中间的细作舍命送回来的情报在历城外吃了一个大亏的两伙流寇不敢直接撤向济北郡他们在齐郡、鲁郡和济北郡交界处兜了个圈子悄悄躲进了岱山。岱山附近地形复杂树木茂盛刚好为被吓破了胆子的流寇们提供喘息之所。
张须陀召集了麾下的全部兵马誓要把盗匪从齐郡境内赶出去。他麾下一共有两万五千多人其中有五百多名轻甲骑兵作为郡兵的牙齿被交给了罗士信和秦叔宝带领。二人的任务是充当先锋检视流寇的进一步动作并收拾掉沿途所有敌军斥候。
其余两万四千多人里有八千多人是入伍不到半年的新兵张须陀不愿意拿他们冒险只准许他们担任运送物资打扫战场和摇旗呐喊的任务。剩下的一万六千老郡兵则被张须陀分成了八个营每营两千人各由一名副督尉带领。
李旭被张须陀留在了身边与他一道统领中军。这并不是旭子最情愿的选择但老将军觉得旭子在两天前的战斗中流血流得太多再领军冲杀会伤身体所以严词拒绝了他独领一营兵马打头阵的请求。
“你现在已经是虎牙郎将了如果每战都自己带队冲杀那要麾下的校尉、旅率们做什么?”老将军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中明显隐含着笑意。这是他年青时跟着行军总管史万岁征讨羌族叛乱时史将军对他说的话。如今终于找到一个小辈来教训张须陀心里十分舒坦。
“老将军不也是抡着铁脊蛇矛冲锋在前?不如这次决战时您老歇一歇我替你去冲杀!”旭子能看出张须陀对自己没有恶意微笑着回应。
“那不一样的老夫今年已经四十有九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你还是个半大小子没讨女人没生儿子自然要加倍小心些!”张须陀轻轻摇头否决。在提到年龄的瞬间李旭从老将军眼中分明看到了一丝无奈。
从张须陀的用兵手段和为人处事的圆滑上来看旭子以为对方是一个能力不在任何府兵大将军之下的优秀主帅。但朝廷为什么把一名在开皇十七年就因功被授仪同的名将一直搁在地方上而不在府兵中委以重任恐怕背后隐藏着不少蹊跷。
“其中最关键的还是出身问题!”旭子私下里判断。张须陀原籍弘农弘农张氏和上谷李氏一样算名人后裔但不是什么大姓。而张郡丞显然又没有麦铁杖老将军的际遇所以千里骏马老于盐车也不足为怪了。
想到这些他不禁为张须陀的遭遇愤愤不平。但他同样是无根基背景之人自顾不暇帮不上别人什么忙。沉吟了许久才找到一个合适的说辞笑着开解道:“比起黄忠将军不也是正当壮年么?”
“是啊老夫正当壮年!”张须陀为李旭的敏锐目光而惊诧看了对方一眼笑着自嘲。回头扫视快行军的队伍低声问道:“你来齐郡之前是否见到了陛下。朝廷明年还要东征么?可否有了定论?”
“陛下说等我追随老将军平定了地方盗匪就将你我召回去统帅府兵。第三次东征肯定会的到时候老将军必能带领一支兵马直捣平壤!”李旭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令人高兴的话题说道。
“希望那时候天下太平了吧!”张须陀四下张望冬日里的齐鲁大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在张须陀的梦想里作为一名合格的将军他希望自己能有机会像卫青、霍去病一样为国家开疆拓土。他希望自己也有机会封狼居胥或重标界柱。大丈夫马上取功名上卫社稷下安黎庶。即便马革裹尸也不枉此生。
可他的人生最精华岁月却全浪费在与流寇作战中。对手不是什么名将豪杰而是不入流的蟊贼刚放下锄头的农夫。一次次打败他们将他们追得鸡飞狗跳没有任何可得意之处。并且一波盗匪被剿灭了新的一波很快凭空生出来。他们就像田里的草除掉一茬又一茬。
他们像田野里的狼被打伤了躲进山里自己舔净伤口。没几天又扑出山谷择人而噬。
此刻刚刚被张须陀在历城外打得大败亏输的灰衫军和白带军躲在岱山边缘的一个小村庄内修养生息。为了防止被官军找到踪迹裴长才下令将村内的仅有的十几个男人全部杀掉了。女人们则根据他自己的审美标准排了个名次由自己的麾下的大小头目们按官职顺序挑选。
岱山属于齐郡管辖范围内照常理裴长才和石子河二人不该在此地停留。但大伙来时在济北郡造的孽太重了济北郡的郡丞闻听他们在历城外战败的消息后立刻召集人马准备痛打落水狗。所以他们暂时无法取道济北退向巨野泽。而从鲁郡向回退又要经过伯城、梁父、龚丘等地路途太过于遥远不说那一带治安也不太好。一旦被别的响马抽冷子黑吃了黑二人好不容易积攒的这点本钱就为人做了嫁妆。
左思右想两位大当家还是决定在岱山附近留下来。第一当年王薄大当家带领人光顾过这一带所以附近人烟稀少轻易不会有胆大者现义军踪迹去给官府报信。第二很多弟兄们被打散了流窜在齐郡民间。如果有机会他们两个还希望能把弟兄们收拢到一处。
事实证明二人的选择很有道理入山后的第二天已经有被打散的弟兄沿着山寨留下的独特暗记跟了过来。还有一部分被官军释放的俘虏现自己没有能活命的营生可做不得重操旧业。石子河非常高兴因为这意味着他需要在山中蛰伏的时间大大缩短。但裴长才非常不满意因为官府释放的俘虏全是灰衫军被抓住的白带军却一个没有释放。
如此明显的厚此薄彼行为更加深了裴长才的疑虑。虽然在大部分时间内他也觉得官府此举挑拨离间的意味很明显。但看看迅恢复实力的灰衫军和自己身边稀稀落落的弟兄忌妒又烧红了他的眼睛。
山里远不及平原暖和十一月的风吹得狗都呲牙。但裴长才的心里却如被点了一把火烤得他口干舌燥。他原本是个拥众近万跺一跺脚整个巨野泽都晃荡的大当家如今却不得不带着两千多人儿躲在深山里掏老鼠窝。如果不是掌管辎重的老军师退得及时保住了大伙从长清县掠夺来的大部分辎重眼下这两千多弟兄都得去喝西北风。而这一切孽都是石子河造的假如此人不以打下历城的重利相诱惑裴长才认为自己绝对不会去招惹什么张须陀。
眼下倒好了历城没打下还得时刻提防着张须陀老贼前来报复。如果明年开春之前还恢复不了元气不知道还有哪个仇家会找上门来。
琢磨来琢磨去裴长才想到一个自保的好主意。那就是火将青衫军和白带军合并。两家虽然都遭受的重创在逃命过程中走散了不少弟兄但合并之后还能凑出七千多人。
“爹那可不行此刻咱们就两千多弟兄。那姓石的却有五千多手下。并且灰衫子们手里的长短兵器也比咱们多!”裴长才的大儿子裴光听了父亲的主意立刻跳起来反对。自己关起门来当家无论人数再少都是个大寨主。投靠别人就只能做第二把凳子这买卖实在不划算。
“谁说手底下人多就一定当大当家的!”裴长才抬手给了儿子一个爆凿“你就不会动动心眼儿做买卖哪能实大实地做!”
他有三个儿子裴光裴干裴净。三人中顶数老大武艺好也顶数老大心眼少。少年人多嘴多舌的毛病和鲁莽的性格让裴长才经常犯愁如果哪一天自己真的干大了这份基业应该传给谁。
“实力在哪摆着咱再有心眼还得石长才肯上当啊!”老二裴干也不同意双方合并。当初攻打历城的计划他就不同意可大伙没人听他的。如今说什么他也得坚持一下自己的意见。
“上午的时候我打了头麝刚好派上用场。爹爹准备一下我去石大当家过来吃晚饭。”老三裴净素来有急智一听看父亲的眼神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拦住两个还欲争辩的哥哥径自去请客。快月末了月黑风高是个干大事的好天气。
第二章 壮士 (五 上)
流寇们临时驻扎的村子叫许家窝铺距离历城不到一百里。当张须陀带着郡兵星夜赶到的时候村子里已经炸了锅。
“怎么回事?”张须陀对此非常不满。他谋划的是一场完美的奔袭战试图一战而竟全功。流寇们恢复能力太强如果你不能一次将其全歼没多久他们还会野草一样重新生长出来。
为了确保任务万无一失临行时张须陀曾经多次叮嘱秦叔宝命令他只负责在敌军外围监视。在大队人马没赶到前不得擅自出击。而今晚平素最为稳重的秦督尉居然违抗了他的命令。只带了五百人就冲进了驻扎着近万流寇的村落。
“不怪秦将军是是村里自己先着了火。土匪们四处乱跑秦将军怕耽误了战机才不得不冲了进去!”被秦琼留下来等候大部队的小校张江畏惧张须陀的威严说话有些结巴。但这并不影响他用极短的语言把敌情变化描述清楚。
听了他的介绍张须陀顾不上再怒。人算不如天算战场上的情况就是这样对手不是死的随时会做出令你无法预料的举动。他相信秦叔宝下令出击自有他的道理于是把麾下弟兄分为两部分命令其中四个营绕到村子西头去堵住敌人逃命的出口。其余四个营直接从村东杀入支援秦叔宝和罗士信所部骑兵。
对流寇恨之如骨的郡兵们立刻冲进了许家窝铺。他们都是本地人流寇们祸害的就是他们的家乡。所以大伙士气很高根本不用将领们做什么动员。
村子里的景象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到处都是火光到处都是尸体。田野里、山坡上、还有低矮的茅草房前黑压压地一个挨着一个。他们不是被秦叔宝所带领的骑兵砍杀的他们死在自己人或者说是从前的友军手中。借着火把的光芒郡兵们可以看见死者不肯合拢的眼睛。那一双双瞳孔中已经失去了生命的神彩但依旧充满不甘充满了怨毒。
秦叔宝和罗士信所部的骑兵已经冲到村中心去了远远地可以听见战马的嘶鸣声和敌军绝望的哀嚎。骑兵们通过的道路上马蹄在血泥中留下的印记清晰宛然。一串串火焰般冲撞着人的眼睛。
郡兵们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他们一度对侵扰自己家乡的流寇恨之入骨巴不得对方被天打雷劈。但眼前这种凄惨景象还是出了他们心理承受极限。有人立刻俯下身不顾上司就在身边大吐特吐。有人则闭着眼睛蹲在地上眼泪忍不住淌了满脸。
即便恶鬼从地下钻出来也未必能造成这种凄惨景象。这里犹如和尚们口中的阿鼻地狱或者说在秦叔宝的骑兵杀进来前这里已经变成了地狱。
“冲进去让活着的放下武器。如有抵抗格杀无论!”张须陀长叹了一声把铁矛指向了火把照不到的地方。“也许黑暗处还有活人吧!”见惯了死亡的他不由自主地想。
郡兵们以百人为基数分成小队开始拉网式搜索。很多没有被火光照到的地方的确还有活人见到郡兵们到来他们不想抵抗乖乖地丢下兵器跪倒在地。个别偏僻的角落里悲剧还在继续上演。三四个灰衫军的喽啰围住一名白带军用能找到的一切兵器向对方身上招呼。寡不敌众的白带军用方言乞求活命“大哥大爷”地叫个不停却换不回曾经为老乡的友军半丝怜悯。郡兵们冲上去强令他们停止自相残杀。灰衫军的喽啰们在投降之前犹自不甘地向昨日的友军脸上重重地吐上一口吐沫而被那些侥幸逃得一命的白带军喽啰却不敢擦拭任殷红的血和肮脏的痰交替着从脸上慢慢滑落。
战斗刚刚开始就毫无悬念地接近了尾声。张须陀不再强行要求李旭跟着自己他拨给了旭子一个营的精锐老兵由对方带着去肃清残匪。待把所有善后的任务都分配完毕老将军找了一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将中军大旗插了下去。然后他命人从俘虏中押过几个头目模样的家伙从他们口中询问流寇之间到底因何而生了冲突。
“他们大当家请俺们大当家吃饭在酒菜里下毒!”灰衫军头目恶狠狠地瞪着身边的白带军头目恨不能将对方一口吞下。
“胡说我们大当家好心请客他们却在吃饭的时候突然四下里一起动手!”白带军小头领知道的内幕消息远比普通喽啰清楚因此不肯唾面自干反驳起来理直气壮。
“两个没出息的蟊贼!”张须陀冷笑一声骂道。他没兴趣继续审问了山贼火并黑吃黑而已。这一年多来每时每刻几乎都有同样的事情生。河北的张金称在酒桌上杀了孙安祖杜伏威和辅公佑吞并了苗海潮;转而杜、辅二人的兵马又被海陵军统领赵破陈看上双方冲突不断直到最近杜伏威在赴鸿门宴的过程中突然难亲手砍了赵破陈的脑袋他们之间的内争才告一段落。石子河和裴长才今天所做的不过是两支响马在一起活动久了必定会生动作除了选择的时间和地点实在太出人意料外其他没什么好奇怪的。
“大隋朝对百姓虽然苛刻了些毕竟它还有秩序!”老将军在心里长叹了一声摆摆手命人将两个小头目带走。他抬起头看见村子中的火光已经渐渐黯淡。
许家窝铺中心的祠堂里战斗还在继续。三百多名白带军凭借着相对高大的院墙在此做最后的抵抗。石子河的脸已经变成了黑色不断有暗红色的血从他的鼻孔中流出来沿着两腮淌满身下的青石板。
“裴家的人裴家的人呢?”听着院墙外的喊杀声石大当家不关心自己能否平安突围反而更加“关心”昔日的盟友。
“裴子才挨了咱们一刀捂着肩膀冲出去了官军已经杀进了村子那个王八蛋跑不远!”二当家张弘生走上前握着石子河冰冷的手指说道。他的另一只手上拎着两个人头一个是裴光的另一个颗原来的主人是裴净。
“裴家的三个小兔崽子咱们也砍了两个。剩下的那个中了咱们的毒箭估计也活不长!”三当家赵连城走上前笑着汇报。“您放心去吧咱们的家业给姓裴的毁了。姓裴的也没捞到好处一样是全军覆灭。
“嗯!”石子河答应了一声心满意足。呆滞的目光看向黑沉沉的夜空从那里他看到了自己曾经的理想。“杀富济贫替天行道。”是这八个字鼓励着他拿起刀来杀掉前来征税的衙门帮闲。也是这八个字让他纵横齐鲁闯出了赫赫声名。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他这辈子走得轰轰烈烈。唯一不甘心的是未能如愿杀了张须陀反而白白送给了他一场胜利。
“豹子呢他去哪了?”想到这石子河努力张开嘴巴出含糊不清的声音。石豹是他的长子按理说应该能继承他的家业还有他的遗愿。虽然他的白带军已经没了家财大部分也失落在此战当中。
“豹子带人在院墙上呢这附近的官军都是骑兵一时攻不进来!”二当家张弘生俯下身大声答道。
“那二丫呢二丫在哪?”弥留之际石子河又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儿子也许不会被官府放过女儿应该不会被处死。
“二侄女藏在正堂中您放心只要郡兵攻破大门咱们就四下放火。绝对不让人侮辱了她!”三当家赵连城抹了把眼泪回答得斩钉截铁。
“让让他们活……活…”石子河突然不知道突然从哪里找来了力气抓住三当家的手大声喊道“不不用…”。话没说完又一口黑血涌上来淤塞了他的喉咙“给给我报仇!”他喘息着吐出最后的心愿再次陷入昏迷。
“是大当家如果我们之中任何人能活下去一定给您报仇!”二当家张弘生哭喊着答应。
“大当家死了!”“大当家死了!”喽啰们惊惶失措最后一点士气也消散殆尽。看到情况不妙三当家赵连城当机立断高举横刀大声呐喊:“弟兄们冲出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能冲出村子的记得给大伙报仇!”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大小喽啰们疯狂地答应。绝望的时候人的行为往往不能用理智来约束。木质的大门被流寇自己从内部打开众喽啰跟在两位当家身后向秦叔宝的马队动了决死反击。
秦叔宝没有和疯子拼命的兴趣他用槊尖轻轻向前指了指二百枝羽箭立刻从半空中飞了过来将疯狂的流寇们射了个七零八落。紧接着众骑兵藏弓举槊在秦叔宝的带领下骤然加斜着切出一个扇行将试图突围的流寇们一一戳翻。
在高奔跑的战马前个人的勇敢起不到任何作用。冲出院子的流寇无一幸免被长槊戳倒后随即被马蹄踩成了肉酱。刚刚冲到门口的其余流寇们出一声惨叫转身逃了回去。大门再次轰然关闭在四下涌来的火把中间隔出一个黑暗的孤岛。
沿着院墙向外跑出二百余步秦叔宝拨转马头又带着骑兵们兜转回来。他没有命令弟兄们下马强攻而是冲着黑暗中的宅院高高地举起了长槊。
“放下武器出来投降。如有抵抗格杀无论!”二百名骑兵同声大喊震得院子内的残匪魂飞胆丧。
“别上当官府说话向来不算!”有人在院子内大声鼓动。秦叔宝听完笑了笑大声反问:“无胆匪类你们自己说张将军曾经食过言么?”
“无胆匪类你们自己说张将军曾经食过言么?”二百们郡兵再次齐声呼喝将秦叔宝的质问传入黑漆漆的院落。院子内的人无言以应数年来张须陀虽然与流寇们不共戴天但他许下的承诺从来没有反悔过。
院子内的喽啰当中有几人是上次战斗被俘后又被释放回来的幸运者。听到秦叔宝的问话忍不住跟同伴窃窃私语。
“投降吧咱们冲不出去了!”
“投降吧说不定张大人还会释放咱们!”随着越来越嘈杂的议论声流寇们的信心开始动摇。有人拿眼睛不住地向门楼上瞥刚才的冒险出击中二当家张弘生和三当家赵连城双双战死如今院子内这百十号人的领就是石子河的儿子石豹。他不点头大伙无法做出决定。
“你们忘了老当家是如何对待大伙的了么?”门楼顶传来石豹愤怒的质问。他今年刚刚十八岁正是人生中最不怕死的时候。
“你们忘了当年是为什么造反么?难道你们回家去就有活路么?”石豹慢慢从门楼上站起身冲着众人高呼。数语喊罢他一拧身从门楼上跳下手中横刀扫出一片寒光直扑秦叔宝梗嗓。
“找死!”秦叔宝悲悯地看了对方一眼长槊轻轻向上一点磕飞对方手中横刀。紧接着又是一槊将石豹的身体挑起来遥遥地甩入了院子内。
“投不投降?”秦叔宝用染血的槊尖指着黑沉沉的院门大声怒喝。
无人敢再回答他的话。片刻后一柄破旧的横刀扔到了他的战马前紧接着又是一根长矛。失去勇气的流寇们依次走出来依次在他马前放下兵器。
最后走出来的是个眉目娇好的少女。她手里握着一把匕另一只手中高高地拎着石子河的人头。
“我是他们抢回来的!”少女低低的说了一句扔掉匕和人头昏倒在秦叔宝马前。
酒徒注:今天有事就一更了。尽量在周六补。
第二章 壮士 (五 下)
齐郡并不是什么特别富庶之地但这两年因为有张须陀和齐郡子弟兵的存在这里反而成了一片难得的乐土。自从王薄举义后河南诸郡就“热闹”了起来。北海郡盘踞着郭方预;东平郡的巨野泽是个强盗窝;济北郡除了治所外其他各县都有被贼兵攻破的记录。眼下就连圣人教化了千年的鲁郡都是遍地烽烟其他地方更是匪患成灾哀鸿遍野。只有齐郡在混乱的局势中间保持着最后一片宁静。几年来王薄、石秪阇、郝孝德加上这次的郭方预、裴长才、石子河先后十几个大当家垂涎齐郡的富庶却无一人不刹羽而归。
齐郡人知道冷暖因此他们以最高的礼节欢迎自己的英雄。在太守裴操之的带领下父老士绅列队迎出五里。得胜鼓敲得震天踏歌之声动地在一片快乐海洋当中漂出整坛子整坛子的美酒金灿灿淌着蜜*汁的烤猪还有女人们**辣毫不避讳的目光男人们钦佩中略带羡慕的笑脸。
大伙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这里是大伙的家大周朝也好大隋朝也罢改朝换代那是长安和洛阳之间的事情距离齐郡太远。老百姓眼中的英雄不是传说中有从龙之功的勋臣、名将而是眼前这些凯旋归来的壮士。正是这些憨厚得不能再憨厚一锤子下去砸不出个屁的家乡子弟保护了他们仅有的一点财产。也正是这些笑起来露出满口白牙走到人群中立刻被淹没的家乡子弟用生命和热血捍卫了他们最后一丝做人的尊严。
在震天的鼓声中老太守裴操之第一个举起酒盏双手捧过头顶敬到张须陀马前。“张郡丞领我齐郡壮士急行百里勇捣虎穴。大破巨贼威振东夏。是酒乃齐郡父老为郡丞所贺愿不嫌其薄勉而饮之!”
“愿郡丞不嫌其薄勉而饮之!”二十几名身穿绸缎长袍的白须老汉齐声说到颤抖着双手举起酒盏一直捧过了头顶。太守身后**着上身的齐鲁壮汉们用力敲响牛皮大鼓隆隆的鼓声响彻云霄。接过酒盏张须陀在数万敌军面前都没变过颜色的脸慢慢地红了策马尾随其后的旭子看见老将军的手也在微微的颤抖。老将军想说几句客套话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举起酒盏回过头先向背后的弟兄们示以敬意然后一饮而尽。
“如无郡丞我辈性命不保。如无郡丞朝廷尊严扫地此酒乃为齐郡百官之心意愿郡丞不嫌其淡再饮之!”裴操之又端起一碗酒双手高举过头顶。虽然身为一郡之守的他个人风头每每被张须陀所掩盖使得他私下里经常忌妒得两眼通红。但这回敌军突然来袭如不是张须陀等人舍命前去阻挡他这个郡守连性命都保不住更谈不上什么风头与官声了。所以老大人这碗酒敬得实实在在不夹杂着半点异味。
“若无郡守大力支持若无众同僚齐心配合若无父老乡亲鼎立相助。张某再勇弟兄们再拼命也无今天犁庭扫穴之全功。此酒张某不敢独饮愿与太守大人郡县同僚和家乡父老共饮之!”张须陀接过酒马上躬身将酒盏举过眉心。
**着上身的壮汉们再次擂鼓隆隆的鼓声敲得人心神激荡。鼓声里张须陀、裴操之齐郡众文职官吏父老士绅同时举起酒碗一饮而尽。然后将碗口倒过来让残留的酒液在阳光下拖着尾迹一滴落入泥土。
众人彼此相望哈哈大笑。这的确是一场振奋人心的大胜。裴长才的白带军一年来作恶多端只要一出巨野泽肯定造出无数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悲剧。这头野兽糟蹋过东平糟蹋过济北唯独在踏入齐郡后全军覆没。虽然裴长才一个人逃进了深山但他的三个儿子和起家的那些嫡系尽数被诛。在讲究弱肉强食的绿林队伍中没有嫡系家底此贼等于永远被抹去了名号。
“如无郡丞齐郡城郭不保。如无郡丞家园化为焦土。此酒乃齐郡黎庶所敬愿郡丞不嫌其寡再饮之!”鼓声中裴操之将第三盏酒举过了头顶。
张须陀飞身跳下马一步踏到裴操之对面。双手接过酒盏大声回答道:“保我家园不被贼人劫掠者非张某一人乃齐郡上下共为之。这第三盏酒张某愿借大人之手敬所有在历次战斗中付出性命的齐鲁男儿!”
他说得言辞恳切到最后声音已经颤抖。场上的鼓声猛然一滞无数人将钦佩崇敬的目光投过来。裴操之楞了楞很快明白了张须陀的意图。老太守将手中酒盏捧给张须陀转身又自随从手里接过一碗酒。一文一武并肩而立先举头过顶向天敬那些已经远走的英魂。再躬身过膝向地敬那些刚刚长眠的壮士然后四下拜敬一圈再度躬身将金黄色的琼浆洒入脚下的大地。
没有鼓声也没有歌所有人闭上嘴巴静静地用目光看着张须陀做完每一个动作。有人想起了战死的袍泽热泪盈眶更多的人则被浓烈的酒香烧得心潮彭湃。郡兵们不属于朝廷正规编制薪饷微薄装备低劣。他们也很难得到朝廷赏赐很多人一辈子都得不到升迁。但是能有今天这一刻足以令很多人心满意足。大伙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而战百死亦无须旋踵。
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李旭在沉醉中默默地想。浓烈的酒香热情的百姓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草原上生的事。同样是为了保护家园而战同样是欢迎自家的勇士凯旋。塞外和中原两个地域白霫和华夏两个民族风俗习惯竟然如此地相似连采取的庆功方式几乎别无二至。
第二轮酒敬给了果断冲入流寇营地的秦叔宝。这位脸色微黄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将军在父老乡亲们面前表现得居然如小孩子般腼腆。他以最快度跳下马双手接过裴操之敬来的酒。然后以最快度喝干碗里的酒琼浆捧起另一碗酒回敬太守裴操之和齐郡官吏。然后他又和捧着酒盏上前的家乡父老们共饮了一杯紧接着他就拉起战马快走向了官道两边的欢迎人群。
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通道父老乡亲们善意地笑闹着目送秦叔宝走向徘徊在人群之外的一个头上带着斗笠以薄纱饰沿遮住面孔的女子。那个女子非常文静一手拉着名十岁左右的少年另一手拉着名七岁左右的小女孩在众人羡慕的注视下迎到了秦叔宝身畔。
“二嫂今天加几个菜啊?”郡兵队伍中有人用手拢住嘴巴高声大喊。
秦叔宝和妻子听到喊声同时回头向众人轻轻俯了俯然后相跟着远去。
无数人羡慕得眼珠子几乎都落到了地上其中包括一个李旭。他忽然现自己非常喜欢眼前的氛围与府兵中的日子比起来齐郡没有那么多钩心斗角那么多谨小慎微却多了几分温馨几分安宁。
“李郎将初来我郡未入城门先立奇功。此酒乃我齐郡父老之谢意请将军切勿推辞!”目送秦叔宝走远老太守裴操之端着酒碗走向李旭。初来乍到旭子不敢托大立刻滚鞍下马以双手相接。
“既然来此自当与诸位大人戮力同心。小子不敢居功愿与诸位同僚共饮!”李旭捧起酒以十二分诚意回敬。
他这一番得体的应对立刻博取了很多人的好感。齐鲁人性子直爽素来敬慕英雄。前几天旭子与张须陀并肩抗敌的行为已经为自己赢得了大伙的敬意。如今他凯旋归来却不居功自傲谦虚的举止更赢得了大伙的赞赏。
“看来传言也不一定对!”张须陀轻捋胡须笑看李旭与齐郡诸位同僚举杯豪饮。
“李小哥好酒量!”三碗烈酒饮过勇敢、谦虚、举止得当的旭子已经初步被齐郡人接纳。看着他年青的脸庞父老们用自己习惯的称谓赞叹。
“能为齐郡乡亲尽力能和齐鲁男人并肩抗敌是李某之福!”李旭微笑着回答。踏着鼓声的节奏拉马走入欢迎的人群。醺醺然脚步虚浮。
人群中他看到一张张似曾相识的笑脸热情诚挚。
他扭回头去看着众将士一个个跳下马依次接过父老乡亲们的庆功酒。再转过头来看见远方宁静的旷野和丝丝缕缕随风飘荡的炊烟。烟雾中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轻轻唱着歌飘到自己马前。
少年人醉了醉了个人事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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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壮士 (六 上)
流寇们习惯于走到哪里吃到哪里所以他们的随军辎重中很少有粮草。但是对于珠宝、玉器和黄白之物无论败得多么狼狈流寇们却从来不舍得抛弃。那是他们重整旗鼓的本钱也是纵横乡里的目的所在。比起金银珠玉粮草并不重要因为吃完了大伙可以到防备虚弱的城市和大户人家的堡寨中抢。士兵的重要性也不大这年头到处都是灾民只要有了钱就不怕没人来当差混日子。
齐郡周边所有流寇队伍当中裴长才的贪婪之名最盛。他和石子河二人又刚刚攻破长清县有大笔的贼脏没来得及处理。岱山一战二人全军覆没于是这笔横财就不出任何意外地落入齐郡郡兵之手。所以当运送缴获物资的牛车返回历城后太守裴操之和郡丞张须陀二人的眼睛一直乐得眯缝着。一众地方文官见到郡兵将领也愈客客气气仿佛对方身上随时会有肉好向下掉。
李旭起初对文官们的客气有些不适应后来经秦叔宝和罗士信二人一解释才知道郡兵对缴获物的处理方式和府兵不一样。府兵的将领都有朝廷支付的固定饷银可拿普通士兵也可以免除税赋顺理成章他们的战利品通常也要上缴国库。纵使朝廷有奖赏还回来摊到每个人头上也剩不下几枚铜钱。而郡兵们的补给不依赖于朝廷将领的饷银和士兵的日常所需都要从地方上获取。世道越乱需要养的郡兵越多给他们配备的兵器铠甲也需要越精良。久而久之郡兵的物资供应和薪饷支付就成了地方财务上一个填不满的大洞。为了弥补亏空同时也为了照顾地方上的不满情绪从去年开始朝廷特地下令剿匪所获得的辎重归郡县自行支配。
“那弟兄们的铠甲兵器不就有着落了么?”李旭听完秦、裴二人的解释也觉得非常高兴。经过连续两场血战他已经和郡兵将领们打成了一片。特别是秦叔宝、罗士信和独孤林三个由于大伙武艺“难分高低”所以彼此之间竟有了悻悻相惜之感。
“不够!”秦叔宝轻轻摇了摇头否定了李旭的看法。“战死的弟兄们需要抚恤受伤致残的弟兄们需要钱养活他们的下半辈子。太守府的文官地方上的属吏都没少帮了忙不能让他们白白出力!”说着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大概是对这种分配方式很不满同时有感觉到很无奈。
大隋朝对地方上施行文武分治政策太守或郡守不干涉武事郡丞、督尉也不干涉地方政务。但在实际运作中文官们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卡住武将的脖子。像张须陀这样既能让文官们倾力相助又能另将士们舍命相随的郡丞实在是凤毛鳞爪。为了维护这种文武和谐的大好局面弟兄们用性命换来的战功和战利品被分掉很大一部分也是不得不付出的牺牲。
但武将们的付出也不是没有回报在战利品和俘虏被递送到历城的第二天裴长才大人就写了一封请功信派人快马加鞭的送到了东都。在信使出前老太守特意将内容给张须陀、李旭二人过目里边不但详细地描述了二人有勇有谋剿灭流寇的整个过程。还把此次剿匪胜利描写成一场“扬朝廷声威令群盗震梀!”“有大功于国家、免百姓于困厄”之战。请求朝廷依律给予奖赏。
“太守大人客气了张某一介武夫何德何能敢当太守如此赞誉!”张须陀放下请功书拱手向裴操之拜谢。
“小子初来乍到完全是因人成事岂敢领此奇功!还望太守将诸位同僚的运筹谋划、调度接应之功也写上以免末将觉得心中惭愧!”李旭跟在张须陀之后也从胡凳上站起来向裴操之致谢。
“他们的功劳老夫心里自然有数。文官之功不在战能让地方安宁百姓丰衣足食才是我等的要任务。所以这功劳么二人将军就莫要客气了。”裴操之笑着还礼很满意张、李两个武夫的表现。
自秦汉以降地方文官大多数情况下由太守自行任命。大隋虽然把九品以上的地方官员的任命权收归了朝廷但此刻科举刚开没多久朝廷无法直接收拢到足够的人才所官员委任政策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和前朝区别不大。地方文职在多数情况下还是由太守举荐朝廷的任命不过是走一个过场。
因而裴操之一人说话即代表着整个齐郡上下百余名文职的共同意见。张须陀和李旭见老太守如此仗义却之不恭只好再次谢了太守举荐之恩。同时为了表达武将们对老太守和文官们对郡兵的大力支持张须陀又提出来把战后收益再让半成出来弥补“地方”上因为遭受流寇过境造成的损失。老太守略做推辞也代表齐郡父老乡亲谢过了。双方相谈甚欢彼此都刻意淡忘了数日前五个将领与两万人拼命而援兵被扣在城里无法接应的事实。
“李将军临来之前可曾见到皇上?”裴操之解决掉战利品分配问题后很快把话头转到了与朝廷动向相关方面。
“末将临来齐郡之前曾经蒙陛下亲自召见。当日情形至今历历在目!”李旭冲着洛阳方向拱了拱手回答。这句话大部分是假的连日奔波当时受杨广召见时所说的话旭子早就记得不甚清楚。但他这个当事人不能实话实说裴操之这个问话人也不会较真到去打听皇帝和其他人说话时的细节地步。
“陛下对李将军圣眷正隆着实令人羡慕啊!”裴操之也冲洛阳方向拱了拱手恭维。紧接着他又笑着追问了一句。“老夫德薄已经许久未睹天颜不知道圣体安康否?每日是否还是如当年一般操劳?”
“陛下听闻杨逆服诛心情大悦。每日奏章披阅得也高兴!”李旭略做沉吟又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杨广自从东征无功而返后心情就郁郁寡欢。杨玄感被杀只令他高兴了两天紧接着他就又消沉了下去连奏折都懒得披阅。这些消息对所有随行人员来说不是什么秘密偏偏在正式场合谁都无法宣之于口。
“唉做臣子的不能替陛下分忧实乃我辈之耻也!”裴操之摇头长叹。做官讲究‘闻弦歌而知雅意’从李旭的回答中他已经分析出了真正的答案。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老太守又接着问道:“派兵讨平各地乱匪之事呢陛下既然派遣李郎将前来。兵部近期也会有所动作吧?”
“陛下命末将前来听候张将军调遣时并未谈及派遣府兵平乱的安排。主持兵部事的裴矩大人当时出巡西域未归如今是否回来了末将并不知晓!”李旭想了想回答。
他知道裴操之期待朝廷能派遣大军迅剿灭河南诸郡的乱匪但以他的短浅从政经验来看这个愿望不可能实现。在旭子尾随朝廷南返的那段日子里他从来没听朝廷说过河南诸郡的乱匪有多严重。甚至在渡过黄河之前他本人亦认为所谓乱匪流寇不过是几伙藏在山中打家劫舍的蟊贼而已。谁料道这些蟊贼的实力如此之强胆子如此之大早已不满足于打家劫舍而是主动向县城、郡城动进攻。
“那陛下明年是否还要征辽呢?李将军恕老夫罗嗦人年纪大了难免喜欢胡乱打听不相干的事情!”裴操之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带着几丝叹息的口吻追问。
“没事咱们这次是私下闲聊并未涉及公务。所以仲坚知道些什么就随便说两句满足一下我们两个多嘴老儿的好奇之心!”怕李旭为难张须陀抢先打了一句圆场。
“辽东之患一直是陛下的心病。辽患不除大隋边境永无宁日。所以末将以为待地方事了府兵肯定再出辽东。只不过朝廷具体什么安排末将人微言轻实在没听到太多风声!”李旭斟酌了一下绕着弯子回答。
辽东之战是应该的么?至今他也弄不太清楚。作为一名年青的将领想到能为国家开疆拓土他总是热血沸腾。但来齐郡路上看到那些凄凉景象却总令他希望朝廷能把边事停一停给百姓一点修养生息的时间。
只是有些话不应该出自他这个武将之口。经历了那么多挫折如今的旭子已经学会了保护自己轻易不留把柄给任何人。特别是与自己距离近职位有比自己高的上司。
“嗨辽东那么远老夫想想都不知道是何等的蛮荒之所。嗨人老了总是没有什么豪情壮志!”裴操之摇头苦笑长叹连连。好像是在说自己年纪大热血已冷。又好像在表达着什么不满。
叹息了一会儿他又问起李旭在齐郡住得适不适应饭菜可否吃得惯。当一切都得到肯定答复后老太守站起身从紧靠墙壁的柜子里拿出一份地契来。
“这是衙门旁边的一所空宅子李郎将远道而来为我齐郡父老出力。父老们也没什么好送的暂时给你提供个小院子安歇罢!”
“老大人这可使不得。末将初来寸功未立实在当不起齐郡父老如此厚爱!”李旭赶紧站起身辞谢。
经过这几天与秦叔宝等人闲聊他已经多少对历城的物价有所了解。由于周边诸郡缕遭盗匪侵扰而独齐郡太平无事所以附近几个州县的富人们早已将这里视为桃源之地。如今历城内的地价寸土寸金暂且还谈不上但一幢三进三出的宅院没有数百贯钱根本买不到。
“仲坚先收下吧。郡兵不比府兵打完仗很快就解散不收下你这个忠勇伯连安身之所都没有地方上也失脸面。如果你心里实在过意不去等朝廷召还你时再把此宅还给太守大人便是!”见到旭子窘迫的模样张须陀笑着命令。
“那末将恭敬不如从命!”李旭再度躬身向两位老大人致谢。在接过地契的一瞬间他眼神中忍不住流露出了几分喜悦。自从离开苏啜部后他一直居无定所。如今真的有自己的家了心内真的很期待立刻去看看它是什么样子。
又喝了一会儿茶裴操之就起身送客同时命令身边的长随带着旭子去“认家门”。在裴府家人的指点下旭子很快就于太守府后街不远处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新家。那是一个占地三亩左右的庭院不算太大但收拾得十分整齐。供主人安歇的正屋供下人居住的厢房给客人居住的跨院心腹幕僚居住的旁厅一干官宦人家的设施应有尽有。在正屋之后还有一个小小的花园里边用青砖砌了个小小的河塘。时值冬季塘中残荷早已衰败黑色的茎杆孤零零地映着水波透出几分冷清。
官宦人家庭院的模样旭子记忆中只有一个。当时他在怀远郡那座宅院属于唐公只是一个临时居所。旭子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进入唐公家府邸时自己当时心中除了震惊外是怎样的羡慕。此后他在努力博取功名的同时一直期待着也能拥有那样一座院落。不用大有唐公临时居所四分之一就好。前院种满花后院种上菜…….
如今他终于美梦成真了。心里却没有幻想时那样高兴院子够大够干净给人的感觉却好像缺了点儿什么。赏赐并送走了太守家的仆人旭子一遍一遍地流连于自家庭院。当炊烟再次升起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院子里或者自己心里此时最缺的是什么!
以前的幻想中还有陶阔脱丝偶尔或是婉儿。但眼前的院子里除了他自己幻想中的人谁也不肯能出现。
第二章 壮士 (六 下)
李旭的烦恼只持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登门道贺的秦叔宝、罗士信等人就现了李郎将家中只有一个人的“秘密”。
“这裴大人也真是既然宅子都赠了何必吝啬几个使唤的下人!”罗士信一边等李旭手忙脚乱地准备茶水一边小声抱怨。这年头家奴的地位比牲口高不出多少朋友同僚之间信手转赠几个奴仆是很常见的举动。抱怨完了别人吝啬罗士信自然要做得相对慷慨“我家中刚好有几个熟手李郎将如果不嫌弃下午让管家带着他们过来!”
“想必因为李将军是陛下的心腹爱将裴大人怕自己家中人笨手笨脚即便送过来用着也未必顺手吧!”秦叔宝笑着摇了摇头制止了罗士信的鲁莽行为。在他看来太守大人之所以仅仅送一座空宅子而不送家奴恐怕不是因为疏忽
李郎将是朝廷派到地方来的谁也不能保证除了协助张郡丞剿匪之外此人身上是否还承担着其他任务。而如果地方上想监视他最方便的办法就是在其奴仆或者随从中安插自己的亲信。反正他是孤身一人前来家中正缺使唤人手。
老太守裴操之不敢引误会为了避嫌他只好装一次老糊涂。
罗士信年龄只有十八岁一直视秦叔宝为兄做事情也向来唯对方的马是瞻。听秦叔宝话中有话他立刻明白了自己在好心帮倒忙尴尬地笑了笑改口道:“也对我家里那些人粗手笨脚的未必能合李将军的意。但这么大个宅子一个人住也的确空了点儿。我听说米巷那边有人家自幼把女儿养了做上灶调制得一手好汤水就为了能攀上大户人家的高枝儿。反正咱们今天没事大伙不妨陪李将军出去寻一个来。若是姿色还过得去还能顺带着捂个床暖个被子什么的!”
“你这个色中恶鬼李将军从陛下身边来哪看得上咱们这小地方粗手大脚的笨女人。也就是你罗士信来者不拒!”秦叔宝听罗士信说得龌龊抬脚做了个欲踢的架势笑骂道。
“我是因为心中无人当然左顾右盼了。若是像叔宝兄那样有人情投意合的人疼着谁还会到处沾花惹草!”罗士信一边侧身避开秦叔宝的大脚一边反唇相讥。
“你恨不得把天上的仙女勾回家去当然不可能有人情投意合!”转眼之间独孤林也加入了“战场”。
“是啊我眼高于顶。气得老娘从京城不远千里地派打人过来问什么时候回家成亲!”
几个人谈谈说说把一个比较敏感的话题轻巧地绕了过去。随便斗了几句口后又开始用心帮李旭张罗家务。
“李郎将还没成亲么?”秦叔宝走到正蹲在炭盆边煮茶待客的李旭身边追问。
“没有叔宝兄叫我仲坚即可!”李旭向已经隐隐有声的铜壶内填了半勺子盐然后低声回答。手边铜壶、磁瓶、茶饼和银勺都是他一大早起床买回来的此刻刚好派上用场。
壶里边煮的不是水而是一种生活。在塞外的冰天雪地中有铜壶凭炉而煮就像嶙峋乱石中猛然现一朵幽兰留给人的印象绝对不仅仅是惊艳。当年在苏啜部的追忆除了有关陶阔脱丝的部分外旭子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晴姨煮茶时的一举一动。优雅、自然、落落大方那代表着一个人的身份一种传统、习俗或者……旭子自己也说不清楚。但他知道自从见到晴姨煮茶的功夫后自己就深刻地感悟到了中原人和塞外人的不同。他对这种感觉是如此的迷恋以至于对狡诈凉薄的晴姨一点儿都恨不起来。虽然晴姨是把他和陶阔脱丝分开的罪魁祸之一。
“仲坚居然精于此道!”秦叔宝显然是个识货的见到李旭一丝不苟的动作惊叫道。
“偶然学来的看着有趣所以自己也照葫芦画瓢不但能解渴而且一个人时也能解闷。”壶中的水声稍大李旭揭开壶盖用另一把银勺撇净水面上的细碎泡沫。接着再次盖住了铜壶。
“想不到刀头啖血的李郎将还是个雅人。”独孤林也走了过来笑着点评。“如此寻常女子倒真是无法入仲坚兄法眼了!”
“不是我十五岁后就一直在辽东很少回家所以…….”李旭笑了笑有些脸红。他不太习惯被人问起家事。
“原来是学霍去病了怪不得至今连个暖被窝的人都没有!”罗士信也凑上前蹲在李旭身边看热闹。此时壶中水沸声如落珠。李旭回想着记忆中情景再度掀开壶盖用一把大铜勺将沸水舀出两大勺来倒入事先预备好的磁碗内。随即用一根竹夹子在水中轻轻搅拌边搅边用银勺从另一根天青色瓷瓶内舀了些细如碎米般的茶末缓缓投入沸水之内。
醺然之意淌了满屋秦叔宝和独孤林都闭上了嘴巴唯恐搅了此中意境。罗士信却丝毫体会不到个中滋味瞪大了眼睛问道:“不就是喝一碗水么还要做得这样麻烦。等你煮开心急的人渴也渴死了。”
“士信主人亲自烧茶待客这是上礼。你再胡闹当心被人打出去!”秦叔宝扭头瞪了罗士信一眼低声呵斥。
“麻烦我宁愿喝凉水!”罗士信不甘心地嘀咕。
“不妨家中没酒几位光临我只好以此待客。”李旭被罗士信的顽童般模样逗得哑然失笑摇摇头低声解释。片刻后茶味养足他请众人落座起身取了白瓷茶盏提壶给每人面前倒了半盏。
主人举盏相邀客人微笑还礼。如果屋子内还有一名不知道四人身份者肯定无法把此时的他们和战场上的虎将形象联系到一处。半盏清茶入喉四个人之间的关系随即又亲近了一层。独孤林放下茶盏意犹未尽地回味了片刻然后笑着问道:“仲坚兄此番赴任难道没带任何仆从同行么?”
也难怪独孤林有此一问孤身远赴千里上任的确不符合大隋官场常规。旭子自有苦衷却不好跟几个刚刚认识没多久的同僚讲沉吟了一下笑着解释:“嗨!也是巧了。我秋天时在洛阳附近作战受了伤所以离开军中回家将养。伤好后偏巧陛下车驾从我家门口经过所以就随着朝廷一同南返。本打算回雄武营上任就没找新的随从。谁知道走在半路上朝廷忽然命我到齐郡来效命所以只好匆匆忙忙赶来了。”
“也是陛下对仲坚信任有加所以不给你忙中偷闲的机会!”秦叔宝笑着插言。关于李旭的传闻他多少也听说过一点。但几天接触下来现事实和传闻根本对不上。此人非但不像传言中那样骄横跋扈粗鄙野蛮反而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反着推过去那李郎将和别人之间的争执到底谁是谁非倒也一目了然。
秦叔宝在郡兵当中摸爬滚打二十余年人生阅历远非眼前几个半大小子可比。仔细一琢磨他已经明白皇上命令李旭来齐郡协助张郡丞的安排恐怕也就是想让他借机立些战功堵堵某些人的嘴巴。可以预测这个人很快就要被升到更高的位置上。如此算来太守裴操之对其如此客气又送功劳又赠宅子的也不足为怪了。想到这秦叔宝放下茶盏低声建议:“照理咱们几个不该干涉仲坚的私事。但他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张罗所有杂务也的确忙不过来。不如这样趁着大伙还没解散回家明天我带着你去军营中挑几个亲兵。以你李将军的名头站在队伍前喊一嗓子肯定有很多人巴不得马前效力。至于家中僮仆么…….”
“那还不好办反正今天大伙闲着不如一道去街市上走走。马上开春了我家也得添置几名劳力。就是不知道军市老徐那边不知道还有没有剩货那厮一向动作快!”罗士信终于找到一个插嘴的机会没等秦叔宝把话说完立刻跳起来嚷嚷。
“也好。但不知道仲坚意下如何?”秦叔宝点点头把目光再次转向旭子。
“愿听叔宝兄安排!”李旭点点头笑着回答。
“那不如现在就去买几个小子雇个厨子再请一名管家。钱么仲坚兄就不必出了包在我们几个身上就算给你入住新居的贺礼。”罗士信最为热情见李旭答应立刻大声建议。
旭子如今手头也算小有积蓄自然不肯要同僚出钱帮自己添置奴仆。秦叔宝等人却不答应无论如何也要送这份贺礼。四个人一边客套着一边策马徐行谈谈说说不觉已经来到闹市区。
由于周边郡县四处烽烟很多家道本来殷实的人也不得不外出逃难。作为附近唯一的世外桃源历城的街市上自然透着一种病态的繁荣。旭子清楚地看见一家米店前的白板上用炭块写着二十五文一斗的天价而买米的人络绎不绝。(注1)
想想自己出塞之前米价分明是六文一斗的价格。旭子不仅暗自咋舌。再细细看去柴米油盐锅碗瓢盆只要与生活有关的价格皆是自己记忆中的四倍不止。
整个市面上唯独便宜的是人秦叔宝找了间相熟的牙行刚刚说出要雇佣一个管家四下里已经有无数双眼睛望了过来。
秦家、罗家虽然算不是上什么世家勋贵在当地也是远近数得上来的大户。牙行掌柜不敢怠慢先命请几位军爷进内堂落座请小厮捧来茶水然后才弓着身子相询:“秦爷寻管家怎么不找家养的提点反而到外边来雇生面孔?”
管家是主人的心腹寻常人家很少雇佣这个层次的仆役。即便是官员异地上任也是从老家带了去或找朋友推荐轻易不请生面孔。如果不是李旭身份特殊秦叔宝也可以给他介绍一个知根知底的当地人。但连太守大人都避嫌了老于世故的秦叔宝当然不敢越俎代庖。
道理是这个道理话却要说得圆转秦叔宝笑了笑低声回答:“我这位朋友朝廷里有名的李郎将来历城公干暂时需要一个老成持重的帮忙。寻常人家的粗痞怎能送到他面前现眼!”
“原来是那天单骑闯透敌军大阵的李爷小老儿眼拙眼拙。能给忠勇伯府当管家走在人前胸脯都能抬高三分。小老儿要不是不中用都得把这坑人的店铺关了自己把自己送上门去!”牙行掌柜的是个人精得知今天主顾是李旭阿谀之词滚滚而出。
“你先别卖嘴赶快去找人。要识文断字能写会算有中人担保模样还要齐整别拿歪瓜劣枣来凑数。如果你家李爷用着不顺手休怪罗爷我过来拆了你的铺子!”罗士信嫌他饶舌用手指在桌子上重重地敲了一下喝令。
“小老儿知道小老儿知道!”掌柜的连声答应着跑到外厅在一群找事情做的人里边寻觅条件合格者。
附近各州县盗匪横行导致很多本来家道殷实的人背井离乡到历城躲避兵火。城内物价高昂这些人花光了积蓄只好放下身段想尽一切办法赚取糊口之资。管家的地位虽然已经等同于奴仆但毕竟比寻常奴才身份还高一些所以只花了小半盏茶时间掌柜的已经带着四个三十岁上下身穿长衫模样周正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
“这几个都是咱临近的鲁郡人都读过书能算帐。城里也有亲戚能证明他们家世清白手脚干净!”牙行掌柜将四个人一溜排开向李旭逐一介绍。
四人来自孔子故乡虽然落魄了举止中犹自带着一股书卷味道。其中左一人姓赵原来是博城一家珠宝饰店的帐房先生。今年春天流寇入城主人家的货被贼卷干净了全家跳河自尽。他跟着失去了饭碗不得不来历城投靠亲友。
左起第二人姓张是个行脚商半路货被盗匪所劫因此也不得不流落他乡。
左起三个人姓周是个耕读传家的老实人家里原有些田宅可惜田宅距离匪窝太近了每年打下得粮食不够给土匪交“买平安钱”所以也只好外出逃难。
最后一人姓孔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圣人后裔。看年龄只有二十七八岁大约是觉得卖身为奴愧对祖先吧入了门后头一直低着眼睛根本不敢与人对视。
如何挑人李旭根本不在行。听掌柜的把四个应募者的背景介绍完之后反复考虑了小半天然后硬着头皮走到姓孔的书生面前问道:“这位兄台年龄不到三十吧?家中还有什么人没有?”
“不不敢。小人小人今年二十七七了!家人都都死了?有个远方表舅在在历城给人帮忙卖靴子。”孔姓子弟结结巴巴地回答。
“这个人不能用!”没等李旭做出决定罗士信已经站了起来大声建议。
闻此言众人皆吃了一惊。那姓孔的子弟则恼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来钻进去。不待众人询问原因罗士信上前几步指着姓孔的子弟鼻子骂道:“***才二十七岁有手有脚的又没有家人需要养何不去军中博取功名?屈身给人下做管家不枉了这个姓氏么?”
“不不会武?力气力气也小!”孔姓子弟脸红得几乎滴出血来嘟嘟囔囔地替自己辩解。
“不会武不会学么?没力气吃饱了饭每天抗着沙包跑上三个月肯定就有力气了。这种人自己没骨气做什么事情都能找到一个好借口。看上去唯唯诺诺的心肠坏起来却比谁都狠!找他做管家不知道哪天就被卖了去。”罗士信指点着孔姓子弟大声数落。
对方为人其实未必如他所言那样不堪但在罗士信这个十四岁时就投军杀贼的少年英豪眼里当然看对方全身上下任何一处都不顺眼。秦叔宝见那孔姓子弟被数落得已经快哭出声音来了于心不忍赶紧上前推开罗士信低声数落:“你还指望人人都像你生来就是胆大包天的!”抬手拍拍年青书生的肩膀他又补充了一句:“罗督尉说的话虽然糙但也是个道理。你如果豁得出去我军中正好缺个替弟兄们记录战功的。没薪俸但至少不会饿死!”
“谢谢过秦爷。但家中祖训不得不得与”读书人向后退了半步憋了好办法才用极其小得声音将后半句憋了出来:“不得不得与武人武人为伍!”
这半句话他说得极其别扭即便是罗士信这种没什么心机的也知道原意应是“不得与兵痞为伍”之类的腌臜话。气得破口大骂上前便欲给报以老拳。秦叔宝手疾眼快赶紧拦腰将其搂住低声劝道:“我等马上自取功名荣耀乡里何必与这没见识的枉人计较!”
大隋朝素重战功武者地位向来不比文人差。虽然朝廷近年来有许多抑武兴文的动作但‘马上谋取功名’依然是很多年青人的梦想。仔细算来秦叔宝、罗士信、李旭都属于此列即便是独孤林虽然他身为世家子弟也算将门后代武夫一员。那姓孔的读书人不知道是读书读得傻了还是成心讨打先前还不敢把话说得太明白此刻听罗士信骂不绝口居然缩了缩脖子非常不屑地嘀咕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么我读了这么多年书当然不能屈身再去提刀!”
“没我们这些提刀的你早给土匪抢去做了兔子!”罗士信气得两眼冒火恨不能从腰间拔出刀来一刀将眼前的窝囊费劈做两半。
“几位爷小老儿走眼。领了个疯子进来您大人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别跟他一般见识!”掌柜的见此知道自己今天走眼。一边上前赔礼道歉一边卡着姓孔的脖子将他赶出了门外。
“疯子谁是疯子?你才疯子!”读书人犹自不甘嘟嘟囔囔地在外厅嘀咕。
“圣人六艺到这人手里只剩下了书并且还都读进了肠子里!”独孤林气得连连摇头抱怨。
“这种人天生贱骨头。您老别搭理他!”掌柜的进门一边作揖一边告饶。“秦督尉、罗督尉、李将军、独孤督尉你们别往心里去。今天的中人费用小老儿不敢要了。今后李将军还有什么人要雇来找小老儿中人费用一概半价!”
“不必了又不是你的错。他读书读傻了罢!”李旭大度摆摆手安慰。经姓孔的这么一搅和他也觉得心里堵。因此随便指了指姓周的农户就准备录用此人。谁料那姓周的农户却不再想给人当管家向着众人拱了拱手问道:“几位军爷刚才说需要个郡兵中记帐的不知道小人这幅身子骨可否堪用。我现在也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如果军爷肯收留我愿意侍奉鞍前马后!”
“你这汉子说好了做管家又怎么投了军?”牙行掌柜暗恨自己上个月赵公元帅面前短了香火冲上前大声质问。
“军爷不是说了功名但在马上取么!”周姓农户回答得理直气壮。
李旭现在正缺亲兵见此人举止干脆利落心中也有了招揽之意思。看了看秦叔宝低声问道:“叔宝兄我是否可收此人作个亲兵?”
“仲坚看上他是他的造化又有什么不可以的!”秦叔宝笑着回了一句。
那周姓汉子甚为机灵听秦、李两位军爷如此说话立刻上前躬身施礼“小人周醒参见李将军、秦督尉!”
“罢了你先去安置一下明日一早到军营报到就是!”秦叔宝摆摆手命令。
本来是雇管家谁料管家没见亲兵倒先招了一个。四人都觉得此事有趣笑着说了几句闲话重新检视剩下的两个应募者。那个姓张的行商资历比较合适但李旭看到对方模样就想起了表兄张秀。所以赏了对方几个铜钱打走了
如此一来姓赵的前帐房先生就成了唯一人选。李旭重新打量了对方一次客气地询问:“你做管家每月要多少工钱?”
“兵荒马乱的哪还敢要工钱啊。能管饱饭每月再给两斗米养家就感激不尽了?”赵姓中年人见自己有了被雇佣希望迫不及待地回答。
“家中还有人么?”秦叔宝听对方提及家人追问。
“还有一个婆娘一个闺女。本来有个小子逃难时跑丢了眼下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赵姓中年人揉了把眼睛低声回答。大概是觉得心里苦背不知不觉中地弯了下去驼得就像棵没有果子的老树。
旭子猛然想起自己没从军之前父亲的模样不觉动了恻隐之心叹了口气说道:“一并接到我府中吧。我给你每月开一百文钱三人都管吃住!”
“中中谢谢老爷了。小的那婆娘是个手脚灵巧的会做饭也能做些洗洗涮涮的活。”赵姓中年人一听李旭的话赶紧跪倒给新主人磕头。旭子不敢受他的礼侧身避开长揖让相还。这种尊卑不分的举动立刻把赵姓中年人吓得一哆嗦趴在地上连连磕头“折杀我了折杀我了。老爷你可不能这样姓赵的不小人担当不起!”
他这一主一仆举止古怪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当即掌柜的取了笔来让管家把契约签了。然后把保人的名字也工工整整地写在了契约一角。李旭把契约收好然后取了钱酬谢牙房掌柜。掌柜得却自认为办事不利说什么也不肯收。
旭子见牙房掌柜老实索性把雇佣厨子花匠的事情也交给了他。掌柜的喜出望外连声道着谢跑了出去。
李(赵)无咎立刻上任跟着李旭这个新主人忙前忙后。他做过珠宝店的帐房阅人的眼力自然非同一般。片刻之后已经替李旭把人选好领上前等待家主最后定夺。李旭为人素来随意见管家堪用微笑着接受了他的建议。
管家、厨子和花匠都不算完全的奴仆所以要通过牙行来介绍。剩下小厮、杂役则是完全卖身给李家的不属于牙行经营范围要到城外棚户区挑选。李旭令管家、厨子和花匠各自回家收拾第二天下午来李府报到。然后牵了马准备出城取购买小厮。
“让小人跟着您去吧小人家没什么需要安排的。老爷对小人恩重如山小人不敢偷懒。”管家一边替李旭拉缰绳一边请求。
“也好你跟在马后慢慢走!”李旭正愁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点头答应。
出了东门不远便是历城的窝棚区。比起旭子沿途见过的窝棚区此地的窝棚区更大里边的“人市”也更热闹。很多人都是逃难过来的租不起城里的客栈只好于城外凑和着搭窝铺居住。待他们花光了积蓄后又找不到合适营生可做下一步只好插草自卖给本地富户为奴为婢。
秦、罗、独孤三位都是大户人家子弟对眼前景象没什么看不习惯的。管家如果两个月之内找不到雇主少不得也沦落到这里所以更没什么同情心。只有旭子看着眼前这人世间的悲哀想想南来时一路上所见心神不觉有些恍惚。
“陛下算个明君么?”李旭一边走一边在心里追问自己。这个问题他不敢深究但每次看到周围衣衫褴褛的人群心里就会涌起莫名的难过。那些人十个中有八个与他的出身相似是因为朝廷不懂得体恤才导致他们失去家失去了做人的尊严。如果当初不出塞没有刘弘基的引荐和李渊的提携旭子知道自己和自己的父亲、舅舅难免会城外其中一员。和“人市”上的货物一样头插草标满脸菜色。
“可陛下待我不薄朝廷待我也不薄!”同样的答案再一次出现在他心里。马上取功名是他年少时的心愿。如今这个心愿已经基本上达到。是大隋是陛下东征高丽的举动给了他这个机会。喝着井水的他实在无法扭过头骂那个下令挖井的人。哪怕井口不远处就堆满了掘井者的尸骨。
几个人徐徐前行像挑萝卜一样挑选着奴仆。小半柱时间后有八个看着手脚麻利模样齐整的少年被管家领到了李旭身前。这算是一笔大交易人贩子又诚心讨好秦叔宝所以给旭子算了七折本来一千六百文的身价一千一百文成了交。望着那一摞卖身契旭子心里更加慌乱拿出钱了付了帐又取了一吊钱塞入管家手里:“你带着他们先回府吧路上给他们买些吃的再卖身衣服!”
“你们这些走运的小子这回遇上贵人了还不快给老爷磕头!”人贩子一边解拴在“货物”脖子上的皮索一边喝道。
几个被买下来的小厮立刻跪倒冲着李旭叩头口里称颂恩德不止。旭子看得心慌赶紧命管家抓紧时间带他们回府。
“你这个管家眼力不错这些半大小子养大了最为忠心。”目送着管家走远秦叔宝拍了拍旭子的肩膀评价。
“我不太懂原来我家中只有一个老管家一个帮佣!”李旭摇摇头有口无心地回答。
“我家原来也没什么下人后来从了军一刀一枪地博到了现在这个位置才渐渐有了田产有了宅子!”秦叔宝以为旭子在感伤身世笑着安慰。他的话中不无自豪功名当在马上取虽然今年他已经四十多岁但比起家乡中至今还没混到一官半职的同龄人来说四品督尉的位置已经令人羡慕得眼红。并且这两年仗越打越多越大越顺手可以预见不久以后自己的职位还会向上升一升。
“士信和重木呢?”李旭突然现身边少了两个同伴惊问。
“去军市了。那边卖的全是壮劳力。不像这里半大小子居多!”
“军市?”李旭楞了一下追问。他隐隐约约记得在自己家中喝茶时罗士信提过一句关于军市的话题。还抱怨一个姓徐的动作快出货太急。对郡兵运作模式一无所知的旭子理所当然地将军市当作了一个处理缴获贼赃的市场却没想到这个市场也开在窝棚区内。
“一起去看看吧这几天忙一直没顾上跟你说说郡兵的运作规则。圣上有旨贼赃咱们可以自己处理的事情你应该知道的吧!”秦叔宝见李旭满脸迷茫笑着跟他解释。
“这个我知道咱们郡兵也需要补给!”李旭点头回答。内心深处他并不赞同类似的圣旨。贼赃由地方处理通贼者家财可以抄没入官。如果碰到哪个贪心的官员污良为盗百姓们可就倒了大霉。(注2)
“那就是军市的由来!”秦叔宝点点头拉着马缰绳带着旭子向“人市”末端走。窝棚区的人贩子和百姓们显然对秦叔宝这个大英雄很熟悉看到他一边打着热情地打着招呼一边主动让出条通道来。
眼看着就走到“人市”尽头突然一座木栅栏搭成的监牢出现在李旭面前。监牢四周站满了持枪横刀的郡兵一个个如临大敌。监牢的门很小黑洞洞的犹如一张吞噬性命的嘴巴。横挡在监牢门口的是一个木制的平台一队队被绳索捆着的俘虏被人像牲口一样从监牢里牵出来依次在平台上亮相。
“官卖流寇价格优惠多买少算童叟无欺!”有名身高六尺长得如屠夫般模样的司仓参军站在木台边缘大声吆喝。木台下围满了大大小小地人贩子喧闹着兴奋地满脸潮红。
“这就是军市?”李旭觉得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脚下大地也不断地起伏颠簸。没等秦叔宝明白他问话的意思一阵刺鼻的焦胡味道忽然从远处飘了过来。
李旭扭头看去只见一队尚未被卖掉的俘虏被牵到几只巨大的火盆旁。光着膀子的郡兵们拿着烙铁依次在俘虏额头和肩膀上打下耻辱的标记。
太守裴大人有好生之德他没有下令诛杀从贼者。但是他把两次战斗抓到的近万俘虏全部变成了奴隶。卖了这些奴隶的收益文官有份武将有份士兵们也有份。所以每个人脸上都堆满了笑容。
有人贩子带着随从将重重地一袋子钱放木台上。然后他拉走了木台上的所有奴隶。此人是个大主顾但贩卖人口的老徐却丝毫不马虎命人将钱一五一十的数清了入帐才在一叠卖身契约上重重地打好官府的标记将其交到人贩子手中。
“官卖流寇价格优惠多买少算童叟无欺!”老徐完成一笔交易大声吆喝着开始下一笔买卖。又有一队俘虏被牵到了台子上都是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正当壮年。
这批“货物”的成色远远好于上一批所以无数买主涌上前操着各地方言积极抢购。每名俘虏作价才二百钱便宜。在黄河以北的人市上可不止这个价。虽然眼下愈便宜了但这样的壮年劳力也要卖到四百文。贩子们从历城将他们买走转手倒到河北诸郡就能赚上一倍的利。虽然眼下路上不太平虽然会有大量俘虏死在被转卖的半途中。
旭子站在原地浑身冷。他现自己又回到了苏啜部眼睁睁地看着野蛮的牧民们在俘虏们的脖子上套上铅制或铁制的项圈从此把他们变做自己的私人财产。“天啊我做了什么?”他扪心自问觉得肚子里气血翻腾所有东西都往嗓子眼涌。
“如果放了他们他们没法生存要么饿死要么继续为盗直到被杀。所以张郡丞的作为也算给了他们一条生路!”秦叔宝见李旭脸色青得可怕低声向他解释。
“是啊弟兄们铠甲横刀。咱们补给都在这!”李旭幽幽地回答声音里既有愤怒也有无奈。让人听不出来他到底是赞同秦叔宝的话还是在编造理由自我安慰。
“毕竟咱给他们留了一条活路!”秦叔宝很无奈地搬住李旭的肩膀说道。他有些怕这个年青的郎将对方的武功不如他但背景深不可测。万一此人不通清理为了这事跟张郡丞和裴太守起了误会秦叔宝真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一边。
“是啊毕竟咱们给他们留了条活路!”李旭的回答令秦叔宝悬到嗓子眼的心稍稍安宁了些。
但很快他就现李旭的主意力并不在此。他的目光已经被贴在军营门口的一张旧邸报吸引了过去。被风吹残了的邸报上写的是朝廷对杨玄感叛乱从逆者的最终落结果。
皇帝陛下回到东都后将家中没有后台的被俘将领脖子上套上车轮命令文武百官以箭攒射。一直到尸体烂成肉酱方才下令停手。
杨玄感的族弟杨积善、一直鼠两端的谋士韦福嗣被处以车裂之刑死后尸体化骨扬灰。
那些投贼又迷途知返的世家子弟被赦免不准再为官由其父辈领回家中教育。
“你愿意赎罪么?”迷迷糊糊中旭子又听见苏啜附离在自己耳边问道。他看见野蛮的苏啜部民举起刀一边唱着对长生天的赞歌一边切开奚族长老的喉咙。
他看见大隋的文武百官弯弓搭箭将没有根基的从贼者一一虐杀在皇帝面前。
他觉得怒火添膺想冲上去撕下那张邸报救走所有俘虏。这时候有一只手掌轻轻拍在他的肩膀上。“你不舒服么仲坚?”
不是徐大眼李旭惨笑着回头看到秦叔宝关切的目光。
注1:隋文帝时期斗米价格大概五个钱。炀帝征动高丽之前物价略有上浮但也没涨不到十个钱。贞观十五年一斗米价格为两文钱而唐钱重量只有隋钱一半所以极盛之世。
注2:贼脏归地方处理官员可抄没通贼者家财的旨意始于大业九年相关记载见《资治通鉴》。
注3:呵呵这章因为没拆成两部分所以晚了抱歉。请投贵宾票支持。
第三章 争雄 (一 上)
刹那间李旭的神智从迷乱中恢复清醒。
他知道自己没有愤怒的理由自己如今是官那些被杀和被侮辱、被损害的人是贼虽然他们长得和自己的父辈相似虽然从对方身上能看到自己从前的影子但官兵捉贼自古以来天经地义。
他也知道自己什么都干不了除非造反否则自己没权力也没有办法救走这么多人。即便不顾一切救走了这些人自己也没有力量安置他们。除非自己也学着石子河去做流寇带着一伙无辜的人去抢、去杀更无辜的人!
望着秦叔宝关切的目光李旭觉得自己身子软困。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无力感当年在苏啜部他已经无能为力一次。今天同样的情况下他依旧除了愤怒外什么也做不了。
“仲坚是不是最近太累了?”秦叔宝微笑着给李旭找台阶下刚才那一瞬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李旭身上的怒气。但眼前的少年定力惊人怒气很快就被他自己控制住了。这让秦叔宝更加看重对方因为自己在同样年龄的时候绝对做不到和对方一样老成。作为过来人秦叔宝明白若觉得天下之事无不可为只能说明你还没有长大。人什么时候明白自己的力量有限了他才真正地渐近成熟。
“嗯!有点儿累也有点不习惯这里的气氛!”李旭回答如此之低仿佛从灵魂内出的呻吟。他无法跟秦叔宝解释自己因何而失态人对事情的看法与其的切身经历息息相关秦叔宝的父亲不是濒临赔光家底小商贩他不会明白市井小民的生活艰难也不会理解旭子为什么会物伤其类。
“这人是太多了乱哄哄的。若不是士信家里急着用人我也不会来!”秦叔宝非常宽厚地附和着旭子的话脸上的笑容平静而友善。
“我想先回去喝点酒如果叔宝兄不介意我先走一步!”愤怒过后旭子感到的除了无力外还有失望。当年在苏啜部看着牧民们的野蛮行径时饱读圣贤书的他坚信自己的大隋不会生同样的事情。当年他还一厢情愿地请商队从中原带些书来希望读了圣人之言后那些野蛮的牧人们能受到中原儒雅之风的感化。但现在苦笑着的旭子终于明白了自己当初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去除那些繁华的表象骨子里的中原人其实和塞外民族一样残忍一样野蛮。
得到秦叔宝的肯定回答后李旭缓缓牵着自己的坐骑掉头向回走。刚刚迈出几步周围的人群突然一乱更大的喧闹声从背后传来。看客和买主们兴奋地叫喊着挥舞着钱袋朝监牢门口涌。
“怎么回事?”旭子惊诧地转过头看见咫尺之遥的木台上已经又换了一批货物。确切地说这次只换上了一个人。一个衣衫褴褛身体赢弱手脚都被镣铐锁着的少女。头无力地低着身体由于害怕而不住地颤抖。
“官卖通匪犯妇年方二八。黄花处*女童叟无欺!”司仓参军老徐见台下人头涌动叫喊得愈卖力气。
“买回去为奴为妾随意啊匪石子河的儿媳!”仿佛为了让台下看清楚货物的模样他用力拉了一下手中的铁链。哗啦一声少女被他拖得向前跟跄数步险些跌倒。有好心的士兵上前扶了一把少女在稳住身体的瞬间抬头相谢目光闪动之处充满了凄凉与惶恐。
那目光如刀一刀刺中了旭子的心脏。他猛然想起了小狼甘罗当自己杀了母狼将其从岩洞里带回家后。甘罗睁开的就是这样一双夹杂着惶恐、凄凉和求乞的眼睛。
“多少钱多少钱啊!”耳边无数人在大声地叫喊。
“卖到窑子里去大伙晚上轮番去报仇!”台下的气氛瞬间沸腾看客和买主们互相推搡着大喊。
他们不在乎台上的少女美丑也不在乎她是否有罪。他们在乎的是石子河这个名字想一想昨夜自己睡了匪石子河的儿媳那不和战场上打败了匪本人还值得骄傲?什么秦叔宝什么罗士信他们有这福气有这胆量么?
“至少至少五吊。不谁谁出得多我我就卖给谁!”负责处理俘虏的老徐也没想到人们居然如此热情先本能地报了个高价然后迅改口争取最大的收益。
在官府的默许下周围郡县都有人市存在。未经人事的及笈少女顶多卖到两吊钱纵使长相清丽可人些的充其量也不过被卖到三吊钱。老徐给一个匪属报出的五吊身价已经远远过了市场上的行情。因此人群中立刻涌起了很多不满的声音。
“呸又不是绝代佳人。居然卖这个价钱!”有人捏了捏自己的荷包转身离去。
“就是不就一个女犯么!那里又不是金子打的!”有人用极其粗俗的语言附和。
同时却有更多的人被老徐说出的新鲜玩法吸引开口报出了更好的价钱。“我加三百文!”“我加五百!”“六吊!”“六吊一百文!”转眼之间少女的身价已经涨到七吊之上。
“十吊老徐把人给我留下。”旭子忍无可忍大声喊道。台上的少女和甘罗一样是从命运之河中飘来的。他无法拒绝无论伴之而来的是幸福还是祸患。如果今天他什么不做就转身走开他知道自己这辈子也无法安宁。
哗无数双目光回了过去。十吊钱即便在历城这个粮价昂贵的地方也够五口之家花上七、八年!哪来的财主如此阔气?难道是大户人家的败家子么?带着满腹的怀疑众人看到一名牵着黑马的少年虬髯、阔背大踏着步分开人群一步步走到木台之下。
“是李将军啊。您真的要买这女子?”老徐点头哈腰的举止让台下的看客明白了来人的身份。是十八岁就做了虎牙郎将的李仲坚怪不得敢出这个价。但他没必要买啊如果他喜欢这个女子战后直接向张郡丞讨回家去即可何必等到现在多花这份冤枉钱呢?
“老徐把锁开了。这人我带走。钱随后你派人到我家里取!”旭子不理睬周围迷惑的目光沉声命令。
“唉唉!”老徐连声答应着把目光看向了秦叔宝。十吊钱为一万个够推个小车来搬了谁也不会带那么多在身上所以他也没打算立刻收到现钱。但手中这个女子身份蹊跷别人都可以买唯独李郎将买了去是个祸害。
此女子秦叔宝俘虏来的战场上她曾经自称是石子河抢来的儿媳并亲自手刃了奄奄一息的石子河。但事后经其他俘虏举报此女子就是石子河的女儿石二丫。石子河去裴长才那里赴宴时中了剧毒在官军攻破许家窝铺祠堂时早已经气绝。
识破了对方伎俩的郡丞张须驼大人不能放了匪的嫡亲女儿却又不忍心将其问斩。所以才揣着明白装糊涂命令老徐将其卖给大户人家为奴。这样做等于给对方留了一条生路同时也替秦叔宝等人免去一些麻烦。
“老徐既然李郎将要买你就卖给他好了。你也别要他十吊还按五吊算吧!”秦叔宝向老徐笑了笑命令。
“唉唉!”老徐伸手擦了把脑门上的汗“***这大冬天的日头还挺毒。”他一边自我解嘲地嘟囔着一边解去女子脚上的铁链。手上的铁链却不解将钥匙、铁链一端和官府打了印记的卖身契一并递到李旭手中。
“李将军您拿好了。这女子凶得狠你既然买了可得好好管教管教!”
“麻烦老徐了。麻烦叔宝兄!”李旭接过老徐递来的一干杂物先向秦叔宝打了个招呼然后轻轻牵着女子走下木台。
仔细看清楚了刚才生的所有事情的石二丫不再反抗低下头跟在李旭的身后慢慢地走。围观的百姓纷纷让开一条通道对于朝廷派下来的将军大伙心中永远存着一丝敬畏。
不过数百步路旭子走得满头大汗。离开人市后他转身替石二丫打开了手铐。虽然那女子的哥哥不是他所杀把她卖为奴婢也不是他的主意但旭子依旧觉得心虚。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也不知道刚才自己为何如促冲动在人群中看到对方无助的目光时他已经有些方寸大乱。
“你走吧!”他低声说道。没等对方做出感谢的表示他已经飞快地跳上了坐骑双腿一磕马镫就向城门奔去。
背后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虚浮但十分清晰。李旭知道石二丫在追自己不得不拉住黑风。
“将军大人是不要我做奴婢了么?”追上来的人气喘吁吁地问。
“你本来也不该是奴婢!”李旭跳下马回头说道。“走吧别再去做流寇打家劫舍没什么前途。”
“可我的卖身契还在将军手里!”仿佛感受到了李旭身上的窘迫石二丫轻轻笑了笑提醒。脸上的笑容很快随着呼吸进入她的心底。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也跟着笑了起来刀一样扎在灵魂深处。
“噢!”李旭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然后以最快的度找出卖身契塞回了石二丫之手。做完了这些他又从马鞍后的荷包里找出了二百余个钱连同荷包一古脑也递给了石二丫“钱你也拿着路上路上买点吃的!”
“将军贵姓?”石二丫仰问道。
“免贵姓李!我是新来的!”旭子语无伦次地回答。他不想被对方当作恩人记一辈子恍惚中他总觉得是诸神假自己之手而为就像当初自己留下了甘罗。至于冥冥中的诸神还想假他的手做些什么旭子不想弄得太清楚。自己是官对方是贼双方都记住这一点已经足够。
“小女子石岚谢李将军活命之恩!”石二丫捧着荷包屈身跪了下去。她的双眼亮亮的火辣辣的目光扫过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的少年每一寸肌肤。高耸的鼻梁浓密的双眉初生不久刚刚开始密集起来的胡须坚硬的唇角结实的臂膀……。与自己平素见过的每个男人都不同虽然青涩却令人觉得十分安全可靠。
“姑娘快快请起!”李旭见对方向自己跪拜连忙伸手搀扶。二人肌肤相接的一刹那有股异样的感觉涌上了他的心头。温润、细腻这种感觉已经许久未曾品尝旭子已经慢慢忘记了其中滋味。
鬼使神差他看着对方的眼睛低声又叮嘱了一句:“别再想着报仇战场之上要么被杀要么将敌人杀死。过后谁也不是谁的仇家。况且秦叔宝武艺很高你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我从来没恨过秦将军!”对面的女人永远比旭子想象得冷静。从他说出第一句话时已经预备好了所有说辞当好心的叮嘱结束她立刻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至于这个说辞是否为真谁也无法判断。
“那好!”旭子点点头如释重负。该做的事情都做了他想了想觉这次没有什么遗漏再度跳上了马背。
“将军就这样走了么?”石岚抬起头目光中依稀有一丝期待。
“我我在城中还有点事儿!”李旭觉得自己的心脏又不争气地狂跳了一下赶紧快拨转马头。“城门口可以雇到车姑娘慢走!”丢下一句颇为得体的告别话后他终于风一样逃远。
“原来是个不通世事的莽撞小子!”石岚捧着荷包目送着黑风的背影消失于城门内。这样的少年人可不多见她默默核计着眼神慢慢变得凄凉。
她没恨过秦叔宝一点也没恨过。但她却在一夜间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哥哥失去了曾经拥有的一切……
一颗泪从她的眼角落下滑过肮脏的脸露出灰尘下白皙的肌肤。然后与嘴角边流出的血混在一道慢慢滚过下颏落在冰冷的土地上。
石岚用力抹了把脸仰走向了城门。
第三章 争雄 (一 下)
车行就在城门口搭一辆远离历城的牛车她就可以远离这场恶梦。乱世是男人们的游戏不是她这个小女子能玩的。石岚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哥哥和伙伴们玩官兵捉贼她跟在哥哥身后要求加入却被哥哥和哥哥的朋友们驱赶、嘲笑的情景。她去父亲那里告状父亲将哥哥捉回来用粗壮有力的大手狠狠地修理。第二天游戏重新开始她却被拒绝如故。
“如今你永远不能拒绝我玩了!”石岚又擦了一把脸抹去悄悄流出来的泪水。手腕上有一道清晰的淤痕那是铁铐留下来的痕迹。监牢内所有苦痛的绝望她都记得。甚至导致这苦痛的绝望的人她也清晰地记得对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甚至他胯下那匹战马的銮铃声都不曾忘记。
“叮叮铛叮铛铛”熟悉马挂銮铃声再度响起于身后。石岚本能地将脊背缩了起来。凭直觉她知道这匹战马是冲自己来的。警惕地转过身她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身影石岚一辈子也忘不掉。是此人带着官兵将百余名亲卫砍死在许家窝铺祠堂门口是此人一槊捅死个她的哥哥。也同样是此人以嘲弄地眼光从她手上拿走父亲的人头然后命人将她绳捆索绑。
她用力扭转身加快步伐奔向车行好像不愿再看见对方胯下那头英俊的战马。但身背后的马蹄声却不依不饶如影随形般跟在她的左右。
秦叔宝刚才一直在远处坠着虽然听不清二人的对话却把旭子的一举一动看了个清楚。“李郎将要上当!”当看见石岚追向李旭的战马时秦叔宝就暗暗得出结论。在骗人方面同样年龄的女人远比男人拿手特别这种在土匪窝里长大的女人精不把李旭骗得晕头转向才怪!果然没多久秦叔宝就看见李旭就把卖身契、荷包都掏给了对方而且摆出了一幅施恩不望报的模样。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人根本不知道从追赶他战马那一刻起石岚已经转了千百个心思。身上的动作脸上的表情甚至连脚步声的轻重都是故意装出来的。
见了此女子本事秦叔宝不敢轻易再放她走所以策马快上前用一种不容辩驳的语气命令道:“石姑娘且慢行一步秦某有话要说!”
听到秦叔宝的话石岚的眉毛轻轻向上挑了挑同时嘴角露出了一缕怪异地笑容。她快将所有表情收拾起来缓缓扭头冷冷地问道:“名满天下的秦督尉在光天化日之下拦住小女子不知有何吩咐?”
“好个伶牙俐齿的女子!”饶是秦叔宝见惯了人间风浪也被挤兑得呼吸一滞。他庆幸自己来得还算及时眼前这名女子被李旭买下绝不是纯粹的偶然。也许被拉上木台的一霎那她已经看出了谁可能是自己的救星并向对方释放了足够的诱惑。想到这秦叔宝轻轻拱了拱手笑着应道:“石姑娘见谅。吩咐秦某不敢秦某只是有几句话想和石姑娘交代一下而已!”
“督尉大人有话民女敢不洗耳恭听么?”石岚把双手齐于左胸侧右腿后支然后微微蹲身庄重而迟缓地回了半个万福。紧跟着她利落地后退半步以方便自己能直面秦叔宝的逼视。过去所有罪孽在李旭将卖身契归还到手中时她已经偿还完毕。如今已经回归到草民身份的她着实没必要畏惧秦叔宝什么。
“石姑娘无论你自认是石子河的儿媳还是她的女儿我想请你记清楚了两件事情!”秦叔宝在马背上坐直身体正色说道。女儿两个字被他刻意咬得很重。虽然他此时再多拆穿一次对方的身份于事无补但他宁愿让对方明白并非所有人相信她的谎言。
“第一令尊死在裴长才手中令兄在阵前为我所杀两件事都与旁人无关!”说到这秦叔宝故意停了停用目光紧盯对方的面孔直到从石岚脸看到了自己预料中的惊诧他才缓了口气继续强调:“第二姑娘要想替兄报仇随时找秦某便是请勿殃及他人!”
眼前面孔上的表情快生着变化先是惊诧后是悲愤随后震惊悲愤全部崩溃掉。秦叔宝看见了清晰的泪痕这让他多少有些不忍。但几乎就在顷刻之间泪痕被石岚用一双脏手抹尽。仿佛什么都没生过般倔犟的女子摇了摇头给了秦叔宝一个非常清晰的回答。
“石豹在两军阵上死于秦督尉这样的名将之手可谓死无所撼。小女子不才但‘当面不让步举手不留情’这句话还听说过。”说到一半她也刻意停住话头用还带着泪花的目光毫无畏惧地盯住对方直到把秦叔宝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才笑了笑继续说道:“第二我想将军自己也明白凭小女子的身手再练一百年也难望将军项背。所以报仇一说更属无稽之谈!”
“好一个刁钻古怪的女子!”秦叔宝听得心中又是一叹。几乎是出自本能地他把右手伸向了马鞍桥。他有些后悔放过眼前这名女子了多年的行伍经验告诉他对方表现得越镇定将来反噬的风险越大。但他却无法对一名手无寸铁的女子下手虽然从石岚眼里他已经看到了浓浓的怨毒。
“怎么秦将军还怕我一个小女子么?”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于生死关头走了一圈石岚轻轻上前半步逼问。
二人目光于半空中再度相遇碰撞仿佛迸射出一串凄厉的电火令秦叔宝身边的日光都为之暗了暗。没来由地身经百战的秦叔宝被那**辣藏着毒液的目光逼视得心里慌逼得想用武力直接解决。如果对方是个男人他可以一笑了之。连握刀的正确姿势都不懂的人根本不配他秦叔宝出一次手。但对方是个女子一个具备八分姿色十分心机和满腔怨恨的女子。对着这样一个女子秦叔宝骄傲不起来也挥不出原有的威风。
“连亲生父亲脑袋都敢割的女子叔宝兄跟他费什么话一锏打死便是!”罗士信策马从后边匆匆赶来看见秦叔宝居然被一个犯妇逼得缩手缩脚气愤不过大声喊道。
“这不是罗督尉么?不知道民女身犯何罪值得罗督尉喊打喊杀!”石岚猛然扭头冲着罗士信追问。
气势汹汹冲过来的罗士信也被问了个一愣。他今天陪李旭去“人市”同时打算顺手为自家挑了二十几个健壮的俘虏。本来这些无聊的事情该由罗府的管家去做但罗士信怕管家无法威慑住那些叛逆所以才亲自动手。谁料刚挑到一半却看见李旭把叛匪头目石子河的女儿给买走了。紧接着他又看到秦叔宝策马追了出去。罗士信怕其中有什么误会不得不放下手头事情匆匆忙忙地追赶秦叔宝。谁成想被拥挤的人群耽搁了片刻等他赶到了正地方却只看到了一个稀里糊涂的结尾。
“她不是已经成了仲坚的家奴了么?怎么这等刁奴仲坚也不教训!”罗士信用力呼了一口气向秦叔宝质问。他承认自己刚才说得是冲动之言打狗也得看主人没来由杀了李家的奴才双方面子上肯定非常难看。
“你已经是自由身我们两个当然不能杀你。但希望你记得是谁把卖身契还给你的切莫做出什么恩将仇报的事情来!”秦叔宝摆摆手没有回答罗士信的话而是对石岚说道。
“秦将军放心小女子的武艺也绝对不是李将军的敌手!”石岚笑着回答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甜甜得令人胸口堵。
女人的兵器不止握在手上。她就这样傻瓜般地甜甜笑着目送秦叔宝和目瞪口呆的罗士信远走。然后她笑着顿下身来撕下一片破烂的裙角沾着吐沫擦干净脸上的灰尘。带着三分笑意三分自得她缓缓走向城门错过车马行走进历城喧闹的街道。
她不想再走远了李旭说得对凭借武艺她这辈子都打不过秦叔宝。但女人不需要武艺男人凭武艺征战沙场女人只需要用心去俘虏一个男人。
城里边有一个男人几乎对她是不设防的。从复仇的角度来看那是上天赐给她最好的机会最好的猎物。
石岚使劲咬了咬牙抬腿走向一个布店。荷包里的铜板哗啦啦地响着提醒着她自己还拥有一部分家底。在双脚迈过门槛的一瞬间她将嘴里的血咽了下去。那口血是甜的充满了仇恨的味道。
第三章 争锋 (二 上)
直到漫无目的地逛遍了整个长街旭子也未能忘记那个单弱而无助的身影。那身影就像顺着溪流飘下来的一朵花瓣漂着漂着就漂到了他的眼前。充满了神秘也充满了哀怜。让人忍不住就想伸手将其从流水中掬出来掬过之后似有余香满手。
旭子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军营里呆得时间太长了所以对任何稍有姿色的女人都没有定力。骑在马上他偷偷地放眼四下张望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匆匆而行的女子很多其中不乏满身阳光味道的红粉佳人但那些人却只是在眼前匆匆经过没一个可以牵引他的视线。
“那是李将军么?好像是李将军吧!”旭子听见街道边的阁楼中有人窃窃私语。他猛然回过头去看见几个少女如鸟雀一样惊散。红巾翠袖给冬日的城市平添几分勃勃生机。但那些女子就像身边拂过的风一样没有任何东西留在他的心底。
不像陶阔脱丝旭子在心底将石岚跟自己见过最美的女孩比较。陶阔脱丝的笑容晴朗得如雨后的天空而石岚的笑容却如雨中的野花柔弱中掩饰着旷野。也不像婉儿婉儿整个人都如一朵怒放的牡丹美得炙烈、浓郁。即便不为任何人她也会快乐地盛开下去一直开到整个生命的结束。
这时无论怎么比都没有意义了。他已经放走了她二人今生几乎没可能再度相遇。旭子轻轻叹了口气把马头拨向自己的院门。宅子刚到手把它完全变成一个家的样子还需下很多功夫。与其没来由的东想西想不如做一些实际的杂务。
管家已经回来了带着一群穿着崭新粗葛衣裳的小厮们正在院子里忙活。看到家主进门众人停下手中的活计一并迎了上来跪倒谢恩。李旭挥手叫他们站起来然后问管家是否带他们吃过了饭。话音刚落众小厮们又齐整整地跪了下去。
“回老爷的话我们已经吃得不能再饱了。”
“谢老爷恩典小人们从来没吃得这样饱过!”
一干小厮七嘴八舌地抢着回答。他们长得都很端正特别是吃饱饭并换上干净衣服后生命的活力迅在他们脸上体现了出来。旭子知道自己的管家没有苛待他们这让他低沉的心情稍微好受了些。和气地笑了笑他对其中一名看上去最机灵的小厮问道:“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回老爷小人今年十三原来叫王狗剩请老爷赐予新名字!”贵在左的小厮用头碰了一下地面恭恭敬敬地说道。
“赐?”李旭惊诧地把头转向管他家。这几个小厮的行为和说话方式肯定是被管家训练过的否则他们的动作绝不会如此整齐。旭子现自己有点不适应做别人的老爷就像在牙行看见到赵无咎被聘用为管家后立刻将姓名改为李无咎一样不适应。
“老爷买了他们给了他们吃、穿和住的地方于他们有再造之恩。所以随便赐个名字就可一则您使唤着方便。二则咱们这个家也会显得有规矩!”管家李无咎见旭子征求自己的建议赶紧出谋划策。
“再造之恩?”李旭有些愕然。他没想到买了别人当奴才还是这样大的一种恩惠。自从离开家后他的生活几乎就是练兵、打仗、打仗、练兵再不就是急行军。因此对生活中琐事的理解他几乎还停留在易县那个淳朴少年层面上。虽然现在他已经是二等伯但对伯爷家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生活他的确一无所知。
“当然是再造之恩。如果不是您老大善心买了他们他们自己还有他们的父母、家人用不了多久就会饿死!”管家点点头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回答。
东家是个厚道人这点李无咎自己能体会到。他倒不觉得李旭的举止有什么奇怪很多人家这个年龄的大少爷都不太爱管家中杂务像东家这种少年成名跟着皇上干大事的人要是懂得这些杂七杂八的俗务才怪!
为此怀着报恩之心李无咎决定把所有能揽下来的杂事全揽下来。一则这样可以让东家后顾无忧更踏实地去建功立业。二则这个家没其他人如果把管家的位置坐稳了随着东家的地位逐渐高升有道是‘宰相家的门房四品官’自己这个管家将来地位可不比衙门里的那些县尉、户槽差。
想名字的任务不比打仗简单在管家的协助下旭子搅尽了脑汁才找到了八个既符合对方身份听起来口彩又比较吉利的名字。口齿最伶俐的那个少年被他赐名为来福其他几个一并排在了来字辈来寿、来宝、来喜……。按管家的说法如果将来忠勇伯的府的人再多了就换一个字来排。这样从名字上就能分辩出奴仆们入府的先后次序可以最大限度上保持忠勇伯府秩序井然。
“八个人已经足够了这么小一座府邸要那么多仆人干什么?”李旭听管家说得有趣笑着回答。
“那可不一定啊?将来老老爷老夫人夫人一并搬过来。还有小少爷小姐。将来少爷大了再娶了少夫人反正随着您官越做越大咱们李府肯定也会人丁越来越兴旺……”管家搬着手指头兴奋地计算。
“如果真的如此咱们还得抓紧时间去买个新宅院!”李旭笑着回了一句转身走向正房。把父母接过来大伙一起筹划一个兴旺达的李府每天能看见母亲慈爱的微笑偶尔还能跟父亲坐在灯前一起喝上几盏。如果再有一个妻子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婴儿他忽然现自己当年的梦并不遥远几乎已经伸手可及。
无论如何自己和自己的家人是幸运的。他们不用在着令人看不清前途的时局中忍受冻饿之苦也用不到为明年的生计担忧。这样想着一股自心底的笑意让他暂时摆脱了眼前的烦恼。旭子耸耸肩伸手推开正堂雕着花的门。
“老爷!”来福的声音突然从身背后响起拉住了旭子已经迈入房间一半的双腿。他微笑着回过头去看见对方神秘的眼神。
“老爷有一位姑娘说是您买回来的婢女在门房求见!”来福双手垂在腿边上半躬着身子汇报。
“奴婢?”旭子觉得自己的心猛然又跳了一下。这辈子他只有过两个婢女。一个留在草原上另一个刚刚被他放走。不是阿芸他知道。用最快度走到门厅他看见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依旧是那样柔弱但柔弱中已经带出了一点点妩媚。洗去脸上灰尘上身套了件淡粉色短襦里边穿着淡绿色长裙的石岚就像一朵旷野中的小花孤零零地站在他的面前。
几个刚买回来的小厮的眼睛已经直手不停地忙碌着脚却来回围着门房打转。他们虽然小但已经到了能够分辩出美丑的年龄。来客长得并不是风华绝代但身上却带着一种动人的柔弱令人见了后不由自主地便心生怜惜。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李旭有些尴尬地追问。话一出口他就现了自己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如果把这句话的意思延伸开很容易令人理解成他好像一点儿也不惊诧对方会来找自己只是惊诧对方能这么快找准家门。
“我沿街打听李将军府大伙都说不知道。”石岚低下头轻轻用手拧短襦的绸边。劣质的绸边很快就起了皱透出另一侧晶莹的手指。“后来碰到了一个衙门的人才知道恩公原来住在这!”
“老爷我这就命人烧茶给您送到客厅去!”少女在瞬间流露出来的羞涩让管家心头涌起了无数联想。他不敢得罪这个未知身份的客人所以绕着弯子提醒李旭待客的礼貌。
有钱人家的少爷在外边沾花惹草经常生类似的故事。看样子东家还没打算始乱终弃看样子这名女子长得也不赖东家比较有眼光…….
“不用了算了你还是送到客厅里来吧。烧得浓一些顺便再找人去买些点心。”李旭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他觉得心里很乱。一种直觉告诉他应该把眼前这个女子拒之门外。对方来之前曾经精心打扮过这身颇为得体的衣服和头上几件白铜饰估计花光了自己给她的所有铜钱。这么精心打扮的她绝不会是顺路来说一声感谢也许她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可另一种感觉却命令他将眼前的女子留下没有理由只是觉得这个女子单弱单弱的背后还隐藏着一股神秘。
那股神秘的感觉如酒香吸引着李旭去冒险。他现自己的手心有汗心情居然比第一次上战场还紧张。与和陶阔脱丝相处是不同没有那种安宁与祥和。与和婉儿相处的情况也不同没有那么多隔阂与误解。
除了对方的长相和身份他对跟着自己走入客厅的女子一无所知。但他现自己好像也不愿意探求太多秘密只想随便和对方坐一坐闲聊几句看看对方的笑容花一样在脸上绽放。
“我没地方去也不想知恩不报。所以还是回来给你当婢女!”在屋门关上的刹那石岚轻轻地跪了下来同时将卖身契举过了头顶。
第三章 争雄 (二 下)
“老天取走你一些东西肯定也会有所补偿。”早晨起床后旭子开始相信这句话的正确性。四个月前他稀里糊涂地丢了一手带起来的雄武营丢了一伙可以同生共死的好兄弟。最近十天他又突然拥有了几个可以交往的朋友拥有了一座家具齐全的大宅子拥有了一个很得力的管家。同时这座宅子还多出了个长相不错颇为善解人意的女人。
旭子有些怀疑自己在做梦。由于对安宁、富足的生活过于渴望而深陷梦境。但身前巨大明亮的铜镜子和镜子里边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为了进一步做出证明他用力拔了一根胡子。结果镜子里的人疼得呲牙咧嘴。
“如果是好梦就让他长久些吧!”旭子无端地叹了口气把遗憾留在镜中人的脸上。自从当年从辽东逃离生天后他已经很久没做过好梦了。每次从血与火的梦境中醒来额头上都**的冷汗几乎是成串地向下滚。
这种刀头舔血的日子他已经过得有些倦了。心中充满了换一种活法或休息一段时间的渴望。特别是参与平叛以来虽然每每立下战功。但在激烈的战斗过后旭子总觉得自己杀了很多无辜者。那些人像极了他自己和他的父辈而他却靠着对方的脑袋染红了自己的仕途。
“其实做一个富家翁就挺好!”旭子冲着镜子里的自己做了个鬼脸暗想。他现自己是个特别容易满足的人虽然偶尔也喜欢冒一点点险。
做富翁的日子是很惬意的至少寒冬腊月起床后不需要自己去打洗脸水。听到卧室里的动静机灵的来福立刻端着一盆冷热适中的水来伺候主人净面。擦牙用的青盐、漱口用的浓茶和茯苓膏还有很多旭子自己也弄不清楚的辰起用品也被另一名唤做来寿的小厮端了进来。
待李旭收拾完行头走入正房管家便躬着身子前来请教老爷对新的一天有什么指示。这个经历过富贵日子的中年人的确很能干几乎是在一下午时间置办齐了府中所有日常用品。此举让旭子的钱袋子又轻了些。但比起他现在的俸禄生活的花费实属于九牛一毛。
“还缺些什么你看着买吧。”旭子将钥匙随便向管家手里一塞命令。“买完了记帐就行了箱子里铜钱若是不够了我还有些其他积蓄!”
“足够足够哪里用得完!”管家忙不急待地回应。对于主人家的信任他非常感激所以用尽浑身解数想把李旭伺候得周全。
“还有那个緤布若市面上还有不妨再多买些。等道路太平了我找人捎回老家去!”旭子回忆着緤布擦过脸上的干爽滋味信口吩咐。緤布是胡商从西域九死一生带回来的新鲜物事比丝绸吸水性好也比葛布柔软。上谷的天气比历城还冷还干寄一些给家中二老春来之后他们手上裂口也会少些。(注1)
“好的我上午就去买!老爷是寄给老老爷和老太太么您可真是个孝子!”管家连声应承。把需要商量的事情商量完了他却不肯离去。目光照着墙角打转子仿佛那里生有新鲜的蘑菇般。
“无咎还有什么事情么?”李旭知道管家肚子里有话微笑着问。
“还还有一件事情请老爷吩咐。”管家的神情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又做了个揖吞吞吐吐地请示“昨天昨天来的那个姑娘老爷准备怎么安排。是一直住在客房呢还专门给她安排房间?”
“住在客房吧。你出门前顺便问问她有什么需要的没有!”李旭不知道住客房和专门安排房间两种待遇有多大区别想了想回答。
“那老爷是准备给他名分呢还是…….”管家又做了揖小心翼翼地寻求最终答案。他已经给了东家足够的暗示但东家却听不懂逼得他不得不直奔主题。一般人家生类似事情如果住客房则代表着几天后即将此女子赶走或安排到不起眼的小巷子做外室。住到跨院或后院则意味着女人有可能成为主人家的小妾。虽然地位不高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却不可失了礼数。
“我跟她也是昨天刚刚认识!”旭子觉自己被人误会了红着脸解释。他理解管家的想法也明白这事不能怪管家误会。昨天来福向客厅送茶点时刚好看见石岚跪在地上向他请求收留。小孩子肚子里肯定藏不住话经过昨天一晚上的胡乱猜测此刻下人们眼中肯定把石岚当成了被抛弃的野花。至于李旭这个折完花后随手丢的家主在他们心中的刚刚建立起来的慈爱形象未免就打了数分折扣。
“小人明白小人会替您安排好!”赵无咎非常“理解”地点点头倒退着走出了门。那女子命苦怪不得别人。可东家昨天看向她的目光分明很火热的啊怎么一夜之间就变了想法?实在摸不清楚李旭的真实打算转身之前满腹疑团的管家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那夫人呢她什么时候来和老爷团聚?”
大隋人讲究多子多福拥有像李旭这样好的前途的才俊到了他这个年纪时基本上都已经妻妾成群。其中也有个别人因为家里妻子善妒所以才不敢纳妾。即便偶尔在外边偷吃也是吃完了一抹嘴巴就开溜从不肯被妻子抓住把柄。顺着这个思路推测下去李旭不肯长留那名女子的决定也很好理解了。毕竟夫人和老爷的身后都站着各自的家族。为了一个送上门来的小女子弄得两家伤和气这买卖实在是不划算。
所以管家决定尽力把一切解决在夫人到来前绝对不让家主多沾半点麻烦。
“无咎想歪了我还没有成亲!”李旭的回答再次令管家惊诧。看看对方无意中瞪大的双眼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十四岁出塞然后就一直漂泊在外。直到奉命到历城剿匪才终于安定下来!”
“原来老爷年少时就已经为国效力比罗督尉从军的时间还早!”管家恍然大悟脸上立刻写满了佩服之意。罗士信十四岁应征入伍的故事在齐郡已经成为一段脍炙人口佳话。李旭说他十四岁出塞那也是朝廷刚刚做征辽准备的时候。按管家的理解他肯定是十四岁就去辽东了怪不得年青青地就封了侯。
可既然没成家他怎么不肯纳妾呢?瞬间之后管家的好奇心又炙烈起来。他不敢再缠着李旭把一切弄明白只好在心中暗下决定想尽一切办法把家中的贵客伺候周全。那女子表面上虽然柔弱行为举止却甚有条理。谁能保证她将来不会不飞上枝头变凤凰?
如果知道对方是匪石子河的女儿管家李无咎绝对不敢这么想。但他现在不知道所以总觉得旭子有些辜负了人家。女孩子不顾一切地追上门来难道来希望都不给人家一个么?这也太狠心了实在不像好心的东家能做出来的事!
旭子不知道管家在肚子里如何腹诽自己。冲动过后他现自己的确给自己找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客房中那个柔弱和坚强交杂在一起带着一种神秘感觉的匪女儿对他诱惑很大那种感觉就像小时候上树摘桑椹明知道会被树枝扎破手还忍不住想凑上去。但现在除了可能的风险之外他还要考虑张须驼、秦叔宝和罗士信等人的想法。毕竟大伙还要共事很长一段时间旭子不想和新结识的朋友之间产生什么芥蒂。也不想留下一个无论走到哪里都与他人相处不融洽的名声。
“阿欠!”想到这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如果石岚住进自己家的事情传扬出去被人背后议论的结果是难免的了。他希望大伙不会太介意此事毕竟灰衫军已经覆没了一个小女子不可能再掀起什么风浪来。
“李仲坚这小子啊简直是色中恶鬼!”不出旭子所料听到石岚没有离开历城而是住进了李郎将的新居罗士信第一个跳了起来向周围朋友抱怨。
“大丈夫何患无妻!真的想要凭他李将军的名字还愁娶不到个美娇娘!真是的怎么对一个匪的女儿看对了眼!”独孤林也觉得此事过于儿戏忿忿不平地议论。那女子连自己的父亲的脑袋都毫不犹豫向下砍哪天睡着了一刀子把你脑袋割了都不一定。
“仲坚是个知道轻重的人他想必心里早有安排。”秦叔宝为人最为宽厚虽然此事对他的潜在负面影响可能最大但他依旧能平淡地看待李旭的选择。在他心目中李郎将虽然有些心肠软却不是个会被女人左右的废物。也许石岚身上某一种气质打动了他也许他像罗士信一样只是喜欢尝尝新鲜。谁能预料呢况且两个人之间的感觉是很奇妙的事情其他人没处于其中永远是雾里看花。
“也是如果他连个女人都制服不了也枉担了个英雄之名!”罗士信的火气素来消失得快听完秦叔宝的话摇头晃脑地补充。
李旭和他年龄差不多武艺差不多除了对方偶尔的滥好心令人实在无法理解外大多时候罗士信还愿意交这个朋友。
“但此事毕竟过于出格可能会惊动太守和郡丞两位大人。如果他们两个表示反对恐怕仲坚最终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安抚住罗士信秦叔宝又开始设身处地地替李旭考虑。
“张大人恐怕不在乎。裴大人么恐怕也乐得装糊涂!”对于官场上的事情独孤林看得最透。张须驼气度恢弘只要手底下的人有真本事一些小节上的事情他根本不愿意纠缠。裴操之大人属于胆小怕事的典型得知李旭是陛下的心腹爱将后他想方设法和对方套近乎还唯恐来不及更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找李旭的麻烦。
他这番分析很有道理当张须驼听说李旭赎买并收留了石子河的女儿后。老郡丞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用力拍了下桌案哈哈大笑。
“这个李仲坚的确够特立独行。老夫先前还想着送他一个妾省得他的宅子空。现在不用了他自己已经有了暖被窝之人!”
“是啊李郎千里迢迢来我齐郡的确也该有人照顾一下他的饮食起居!”太守裴操之的反应更为平淡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那女子出身低李郎将再傻也不会傻到娶了他做正室。至于把对方领回家的举动更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在老太守眼里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的真情。男人和女人之所以走到一起十中有九是因为寂寞而已。
既然没有什么真情李郎将的行为就不会被这个女人所左右。既然李郎将的行为不会被这个女人左右自己又何苦多事!
十天之后一份圣旨从东都洛阳传到了历城。朝廷对乱匪石子河与裴长才双双被剿灭的结果十分满意。特地嘉奖了太守裴操之五十匹绢提拔他的一个幼子为勋侍。张须驼战功显赫升为齐郡通守掌管齐郡兵事并有越境追击流寇而不需要和周边郡县协商之权。
秦叔宝被赐绢十匹永业田二十顷着地方官员即行兑现。
李旭因为功劳累积封爵从皇帝陛下临时拍脑袋想出来的二等忠勇伯正式改封为遒县伯食邑三百户。
罗士信、独孤林的官职从副督尉升为督尉。
没等大伙开始庆贺传旨太监又说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右候卫将军冯孝慈讨张金称于清河中计身死全军覆没。
事情生在大业九年十一月初九。同月右屯卫大将军吐万绪和光禄大夫鱼俱罗二人击败反贼刘元进。刘元进退守建安吐万绪和鱼俱罗因为天冷上本朝廷请求开春再继续战斗。有人进谗言说鱼俱罗试图谋反杨广怒遣使斩鱼俱罗于军中。召吐万绪回东都问话吐万绪惊怒交加死于途中。
注1:緤即棉布。印度棉花比中国古代棉花绒长纺出的布料质量上乘。隋唐时期从西域有流入。为奢侈品。
第三章 争雄 (三 上)
比起其他人的待遇来皇帝陛下对历城君文武官员的赏赐可谓慷慨得惊人。但太守裴操之和通守张须驼都感到有些失望。裴操之出自关陇裴氏与当朝御史大夫裴蕴黄门侍郎裴矩同属一脉。这个庞大的家族中再增添一名勋侍的确没什么太值得高兴的。而张须陀本来就总领齐军兵马眼下官称从郡丞改为通守名字上好听了些实际职权却没有太多变化。
二人的志趣皆不在此准确地说相比于官职的轻微变动二人更在乎地方上的乱局。只有平息了叛乱裴操之才能理直气壮地谋划入朝一展所长。也只有地方上安宁了张须陀才有机会到边塞上为国开疆拓土。但朝廷的圣旨里却刻意忽略了他们的需求既没有提及太守大人最为期待的外府精兵也没提及通守大人日夜盼望的军械和铠甲。
“朝中朝中诸位大人没说没说什么时候派府兵来彻底剿灭河南诸郡的乱匪么?”谢罢了圣恩裴操之将传旨的中官拉到一边悄悄地向对方手中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然后不甘心地问。
“老大人客气了。这个这个咱家可没听说。”中官熟练地捏了捏荷包内藏物的形状凭着重量和手指头上传来的感觉迅判断出裴操之人品的好坏。对于知趣且聪明的地方官员他向来不吝于给对方更多的指点想了想又补充道:“再者说了府兵来了也未必有你齐郡的郡兵顶事啊。大人没听说么右武侯去河北讨贼结果全军覆没了!”
“可是可是我这里没有粮饷也没有好铁匠、木匠去打造铠甲兵器!”裴操之有些心急把本该张须驼向上差抱怨的事情一并抱怨了出来。齐郡郡兵骁勇善战的确不是虚言。但那主要因为他们在家门口作战没有退路。同时郡兵们的训练和装备也比流寇略强。但眼下周边郡县越来越乱前来骚扰的土匪们的作战经验越来越丰富实力越来越强大手中的兵器和身上的盔甲也日渐精良。如果朝廷依旧像从前那样一毛不拔的话早晚郡兵和土匪之间的战斗力对比就会掉个。到了那时候朝廷再想剿灭土匪恐怕都力有不逮。
“我的老大人啊陛下不是准许你抄没土匪家财了么?那流贼四处劫掠最后就在你这栽了跟头不等于把粮饷给你送到了家门口了么?咱家在朝里可是听说光在石、裴二贼老营里抄出来的金珠就得用车来拉。”中官用手搬住了裴操之肩膀推心置腹地说道。
笨蛋手中才会缺钱从先时的表现上东都来的中官相信裴操之绝对不应该是笨蛋。自打皇帝陛下允许地方官员们随意抄没通匪者家产后哪一位太守不是肥得流油。缺钱笑话?随便找个大户人家问一问他的同宗、旁支或者佃户里边某些人的下落对方还不乖乖地拿大把的肉好前来孝敬?!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这些猫腻宫里的人谁愿意大老远地往地方上跑。一路上风吹日晒得还要时刻提防着被流寇劫了车驾不就图的是从地方官员手中分一杯羹么?
流贼如果那么有钱还用四处劫掠么?裴操之气得直打哆嗦真想命人把账本搬过来让该死的太监好好看一看府库现在已经空虚到了何等地步。但他还是尽力压住了内心的冲动为官多年的经验和教训已经足够让他能做到唾面自干了轻易不会在人前失态。“流贼经过地方破坏甚大。光事后抚慰百姓安葬死者就花光了全部战场所得。况且他们之所以四处流窜也是因为穷疯了手中根本没什么积蓄。不瞒公公就连将士们的饷银子都是百姓们凑的。”他向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但百姓们家底有限一直这样凑下去恐怕会心生怨恨!”
“这个咱家回去自然会在皇上面前替你分辩一二。但眼下东征在即估计兵部和户部也顾不上河南!”看在荷包中的金锭面子上东都来的中官决定给裴操之交个实底。“若不是大军两出辽东都劳而无功坠了威风想必流寇也没胆子造反。待高丽臣服了看哪个反贼还敢继续嚣张!”
“什么陛下立刻就要东征!”虽然曾经从李旭口中听说过相同的话但裴操之依旧被吓了一跳。大隋朝国力已经虚弱到一阵风来即要被吹碎的地步李郎将只有十八岁他因为立功心切看不出来。难道满朝文武没一个看到这点么?大伙即便拗不过皇上至少也能把东征之举向后拖上一两年待国力稍稍恢复了再从长计议啊!
想到这素来有胆小怕事之名的裴操之终于有些忍不住了用一串低而急促地声音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可各地民壮刚刚返家啊他们已经连续两年没好好种庄稼了。再去一次辽东秋天回来他们吃什么?”
他作为地方大吏老太守清楚地知道流寇的起因绝不是朝廷兵马在辽东坠了威风。那些平头奴子在没吃上饱饭之前不会在乎面子。但你真的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都弄没了他们绝对可以让你变得灰头土脸。
“咱家咱家也觉得太守大人说得有道理。可朝堂议政哪有我们这些公公的插嘴的份儿?况且文武百官都赞成了谁还敢再胡乱伸舌头。”中官被裴操之溅了一脸吐沫星子厌恶地直皱眉。“要不您老写一份奏折我替您面承皇上?也许陛下看了您老的奏折会放弃东征之举呢!”
这种不咸不淡的回答只为了点明对方的身份。要不是眼前这个老家伙出手还算阔绰此刻他早已拂袖而去了。果然裴操之听完了他的话立刻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般“蔫”了下去。再度抱拳施礼后老太守喘息着说道:“下官也是一时心急公公见谅。地方上的难处还请公公能如实禀报陛下知晓!”
“好说好说。你是民之父母为民请命也是份内之举!”东都来的中官拱手还了个半礼仿佛很理解裴操之刚才为什么失态。
“多谢公公成全!”裴操之笑脸相谢心中却开始问候对方的祖宗八代。“没卵子的东西就知道收钱见识却比女人还短!”想起刚才对方话里提及的百官公议他的满腔怒火立刻转换了目标“一群只懂得争权夺势的废物难怪被人比成裤裆里的虱子。待外面的火烧起来看最后谁能跑得掉!”(注1)
诋毁归诋毁老太守却不得不自己想办法应付即将到来的难关。虽然见识比朝中某些人高了些他也知道自己是“虱子”中的一员并且是“裤裆”上最靠外层的那一个。礼送中官出城后他立刻召集属下文官议事。
“上次打仗俘获的辎重还有出售俘虏的收益还够应付一次战斗。但铠甲和兵器就甭指望了咱们第一没那份钱第二也找不到那么多会制造铠甲和兵器的匠人!”户曹令狐威低声汇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历城现在的情况是不但没有米连巧妇也没有。
“赋税已经收到了四成再增下去恐怕跳起来造反的不止是那些寻常百姓!”闻听朝廷依旧不肯派饷并还要从地方征集粮草和民壮主簿杨元让忧心忡忡地补充。在他面前摆着厚厚的一大摞帐册。有些大户人家去年的时候已经开始拖欠地方钱粮衙门里催了无数次差点儿动了捕快才在本月中旬将欠帐催上来。如果明年再增加摊派肯定有人会铤而走险。
“今年随陛下征辽的士兵和民壮刚刚返家。如果刚一开春咱们就下令他们再去辽东恐怕又要把不少人赶到王薄帐下去!”兵曹嵇有正叹息着补充。王薄虽然缕缕败于张须陀之手但此人所做的“无向辽东浪死歌!”却在民间广为流传。朝廷如此频繁征无异于在给王薄招兵买马。
“咱们这也不太平昨天窝棚区有人为了一袋子牙麦子斗殴待衙役们赶到时已经死了三个!”历城县令王守仁的表情仿佛所有同僚都欠了他不少钱“杵作验尸结果却说有两个人身上的伤根本不致死。”(注2)
“是饿过了头!”父母官们在底下交头接耳地议论。这是今天听到的最坏消息比皇上即将展开第三次东征还坏上一百倍。住在城外窝棚区的流民基本上已经一无所有如果他们连最后的生机都看不到了难免会威胁到城里的人。尽管历城的城墙修得足够高但实际上在汹涌的人潮面前它起不到太大作用。
“从明天起在城门口开设粥棚每天早晨施舍每个乞丐一碗稀粥。不管饱但尽力别让人再饿死!”裴操之想了想命令。
“那会把其他各地的流民全引到历城来并且咱们的粮仓里也没足够的粮食!”户槽韩夫之小声表示反对。历城外的流民数量已经和城里的百姓数持平越是有活下去的希望来这里的人越多。人越多治安越乱粮价越贵官府需要提供的粥也直线增长。如此循环下去历城终有供应不起的那天。
“一会我去拜会张通守让他在军营随时保留一千郡兵!至于施舍粥用的粮食先挪一部分军粮然后把还没运往东都的粮食也暂且扣下!”裴操之重新考虑了一番命令。
他说话的声音虽然低却吓得几个心腹幕僚全部跳了起来。“大人此举万万不可!”“请大人一定三思!动了本应上缴给朝廷的粮食万一被人误解大人百口难辩”几个幕僚七嘴八舌地建议。
齐郡郡兵善战之名已经传开如果再截留朝廷的官粮极易被人误解为图谋不轨。在众人的记忆里向来懂得明哲保身的太守大人可从没做过类似疯狂的举动。
“头疼先医头吧!”裴操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叹息着吩咐。“眼下道路不靖粮食很容易被土匪打劫!况且弟兄们要吃饭天这么冷大伙虽然住在城里却也得给城外的人留条生路!”
这是他平生做得胆子最大的一个决定做过之后不但没有害怕反而觉得心里一阵轻松。
“大人属下倒是有个主意可以让本郡渡过明年难关!”注簿杨元让见太守带头违法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向上拱了拱手说道。
“讲吧这里都是咱们自己人。即便不成也没人会说出去!”裴操之点点头回应。
“流民们需要粮食糊口地方百姓不愿意去辽东服兵役!”杨元让拿起两本帐册各自代表一部分人然后他把两本帐册交叠在一处。“如果咱们把两伙人换个身份双方倒也能都安宁下来。”
用流民冒充该服兵役的当地人陪同皇上去征辽让当地人出粮食供流民的妻儿老小糊口。这是个胆大包天的想法但确实符合裴操之所言的头疼医头的原则。
“这么大规模怎么可能瞒得了朝廷!”有人立刻表示反对。往年也有大户人家不愿子弟从军干过找人冒名顶替的勾当。但那只是个别现象官员们收了人家的好处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一郡之地派往辽东的兵马全是面黄肌瘦的流民肯定会被将军们现端倪。
“你以为其他各郡能按期派出士兵和民壮么?恐怕到时候能把人数凑齐的郡县都不会有几个吧!真的追究起来到底是缺额严重罪过大些还是名姓对不上号罪过大些也不好说!”杨元让摇头反驳。
这恐怕也是实情眼下各地局势混乱很多郡县的政令已经无法管辖到离城五十里外的村野。光凭着城里的大户人家不可能凑出朝廷需要的兵马。“估计各郡都会想些非常之策!”“估计到时候法不责众!”大伙又开始低声议论此事关系过于重大他们即便心里赞成也不能把自己的意思表现得过于明显。
“此事不可大张旗鼓。但百姓们私下勾结我们难免会失察。”裴操之听大伙议论的一会儿最终拍板。
“是啊百姓们长得都差不多衙门里人手有限不可能挨个去认!”兵曹嵇有正小声补充。
“此后东门外的窝棚区又多了一项交易内容!”户槽令狐威笑着摇头。在他看来今天的所有办法都是饮鸩止渴。但作为良心尚在的地方官员此时大伙已经没有太多选择。
“如果可能你尽管派人从中收税好了!”裴操之难得说了回俏皮话引了一屋子苦笑之声。
“你们糊弄我也糊弄吧!大伙拆了东墙补西墙看大隋这所房子还能挺上多久”老太守在心中暗自嘀咕。想想一天的所见所闻他不由自主地又追忆起自己刚刚由南陈入隋时的情景。那时的大隋四处充满生机皇上圣明百官尽力。两个本家裴矩和裴蕴一个有是被百官众口称颂的贤才另一个以过人的文彩和正直的品格而名闻朝野。如今一切都变了裴矩是前两次东征的主谋裴蕴当面索取贿赂时理直气壮。
而当年的大隋距离现在的大隋不过才二十年光景。
注1:裤裆里的虱子原语出自晋朝的阮籍所著《大人先生传》。
注2:芽麦子了芽的小麦脱壳后产生的麦粒有轻微毒性。
第三章 争雄 (三 下)
事实证明在没有其他稳妥计策可以实施的时候“头疼医头脚疼医脚”不失为一个应急的选择。至少官员们决定对“买伕自代”的行为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策略后历城外窝棚区的炊烟就日渐浓了起来。因此在寒冷的大业九年冬天最后半个月里齐郡冻饿而死的人数远远比前半个月少。虽然在开春后来郡上集结的良家子弟和民壮的相貌一眼看上去就和军书上的描述对不上号但毕竟他们没有揭竿而起。
大业十年春太守裴操之再度因为善于料民而受到朝廷表彰。郡上去年拖欠朝廷的粮食的举动也因为老大人的两位本家善于运作而不了了之。阖郡百姓们都称颂太守贤德官吏爱民如子。虽然这些父母官刮起地皮来未必比其他郡县官员的手段差。
而周边各郡的官吏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他们的太守在朝中没有像裴矩、裴蕴这么硬的靠山郡内也没有可以和张须陀、秦叔宝比肩的武将。为了避免重蹈吐万绪、鱼俱罗二人的覆辙他们不得不将府库中最后的一点粮食运向了东都。朝廷方面算是打点妥帖了百姓的日子却过不下去了。特别是那些徘徊在城外的流民一场暴雪下来就要冻死成百上千。
官府不给活路的时候就怪不得百姓铤而走险。从大业九年十二月到大业十年二月北海、高密、琅琊、鲁郡整个河南东部处处是烽烟。待二月中旬朝廷的征兵令再次下达后非但活不下去的流民和穷汉们6续造反连一些大户人家也不得不举起了反旗。
为了保证宝贵的春耕机会不被流寇破坏掉张须陀在军营里每天都保留着一千将士。这部分人全是骑兵战马品种虽然很差军械和铠甲却是整个郡兵里面最精良的。大伙平素以府兵的方式训练家中的庄稼皆由郡里指定专人代为照管。士兵们的格斗技巧由秦叔宝、罗士信、李旭、独孤林四员将领轮流负责指导战阵变化和彼此之间的配合却是由张须陀亲自来训练。郡兵们的装备和身体条件远不及旭子先前带过的雄武营但士气非常高。训练时吃苦流汗从不喊累即便从马背上不小心摔下来只要胳膊腿没断掉下一刻肯定又鼻青脸肿地端坐在雕鞍之上。
“他们的老婆孩子田地房子都在这除了拼命没有别的选择!”训练间歇的时候张须陀指着身背后近在咫尺的城墙对旭子解释。皇上没有兑现去年所许下的待齐郡安宁后就征召张、李二人带领府兵一同去伐辽的承诺这令二人都感到有些遗憾。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二人心中的遗憾也就慢慢被冲淡了。特别是张须陀仿佛已经认定了自己这辈子就是个和流寇打交道的命从来不在人前牢骚。私下里他还经常开导旭子劝对方立足眼前不要老想着去辽东建功立业。
“其实咱们于这里也一样是在尽武将之责。和高句丽人作战也是战和流寇开战也是战区别未必有你想得那样大。你看看”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指总是自豪地指向田野中绿油油的麦苗和弓着身子忙碌的农夫“若没有咱们这些人齐郡百姓哪里能过上安宁日子!”
“通守大人说得极是末将现在也觉得保境安民的滋味不错!”李旭笑着回答。只要不想起“人市”上那些被出售的“货物”大部分时间里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没有那么紧张的厮杀也没有太多的钩心斗角。平素无论在军中还是走在回家的路上周围看过来的目光里都充满了敬意。齐鲁大地有尚武之风郡兵们钦佩这位年青郎将娴熟的马术和凌厉的刀法。而城内百姓知道是谁在保护着他们对老家在千里之外却为齐郡而战的人非常感激。
“小子言不由衷!”张须陀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明亮的目光从眼睑的缝隙射出仿佛能照清楚李旭心中的所有秘密。“我跟你这样年青的时候也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可武将就是武将硬是要插手文官的事务难免会费力不讨好。有些事情啊你没办法将其变得更好努力尝试着别让它变得更坏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末将曾经听说过大人当年的战绩心里边一直佩服得很!”李旭拱拱手笑着拍了一下对方的马屁。内心深处他对眼前的老将军也的确非常佩服。治军严谨、为人正派、作战勇猛还能做到和士兵同甘共苦懂得维护下属利益。这样的德才兼备老将军在大隋已经非常难找。所以在大多时候旭子和秦叔宝等人甚至是把张须陀当作人生楷模而不是顶头上司来看待。
我年青的时候那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张须陀眯缝着眼睛想。先是随同史万岁将军平定羌人叛乱然后随同杨素去平定汉王杨谅的叛乱。除了勇敢之外还在朝廷中留下了‘刚烈、忠直’之名。那时候自己也对敌人充满了同情也希望朝廷能多一些善举少激起一些民变。但时间久了人慢慢会明白自己的位置和责任。
“咱们武将的责任是开拓和守护至于怎么治理国家文官比咱们有经验。大隋朝百姓近几年日子虽然过得苦了点儿但有朝廷和官府在至少还有个秩序。那些流寇的德行你也看到过他们打的旗号都非常响亮可手底下做的事情……”老将军摇摇头不再继续说下去。他要留一点点时间给旭子自己去琢磨领悟。对于新来的臂膀老将军非常看好偶尔甚至有衣钵相传之念。在他看来有一点怜悯之心不算错做武将的如果一味追求杀戮的快意他永远不会有太大成就。
只有心存善念才能勇于除恶。只有懂得珍惜的人才懂得去守护。这一点上张须陀觉得独孤林不如李旭由于出身高贵的原因他从小养成了目空一切的禀性。罗士信也不如李旭他性子太狠无论对敌人和对自己麾下的弟兄都非常狠。秦叔宝是不错的将军只是年龄太大了仅仅比自己小六岁。而大隋朝刚刚建立了三十几个年头今后的日子还很长……。
不远处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将张须陀的视线从李旭身边引开。秦叔宝正带着人和罗士信、独孤林二人演练战术配合他带着二百多名骑兵向一群稻草人排成的阵列正面直插罗士信、独孤林佯攻侧翼避免敌军侧翼兵马对中军做出配合。士兵们做得很出色他们在主将的率领下排成三个槊锋形状一竖两横竖着的一个迅穿“敌阵”而过横着的两个斜向推进将外层的草人齐齐整整地“剔”掉一层。紧接着秦叔宝从背后抽出一根角旗用力挥了挥带着骑兵们再度踏入稻草人大阵。其他两支骑兵则倒卷乌龙从侧翼的侧面纵横穿插。
这是一种骑兵对步兵的典型战术利用重甲骑兵强大的攻击和防御能力冲锋反复打击敌军关键部位如中军将旗附近以期待最大程度上降低对方士气并打乱对方指挥。而轻甲骑兵则与敌阵之前快奔跑寻找对方薄弱点骚扰弓箭手和对方将领注意力。一旦重甲骑兵的第一次突击完成或者中途受阻轻甲骑兵则根据自己找到的薄弱点进行打击以期扩大战果或减小主攻方向的损失。
郡兵们凑不出太多的重甲所以秦叔宝麾下的二百具装甲骑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人和战马身上都配备了铠甲总重量过了六十斤正前方只有人和马的眼睛没被皮革和铁片包裹起来。重骑兵们手中的兵器则是清一色的长槊槊锋部分长达三尺开外直刺横扫都可以造成巨大的杀伤。除了长槊每个人马鞍下还挂着一件短兵或斧或铁锏在长槊断裂或失去作用时可以凭短兵给予敌人致命打击。
罗士信和独孤林所部骑兵没有配备马甲士兵身上的皮甲很薄仅仅能保证他们不被流矢直接射杀。弟兄们手中的兵器也五花八门槊和骑枪是有钱人家子弟自备的奢侈品大多数家境寒微者则习惯性地使用步兵常备的横刀。他们在战场上主要以度取胜张须陀根据实战得到的经验判定只要轻骑兵不主动停住脚步两军交战时弓箭手很难将他们直接射中。
“叔宝注意保持攻击节奏!”张须陀看了一会将手拢在嘴巴上大声喊。
将士们训练得过于投入震天的喊杀声中很难听见他的命令。张须陀纵马向前冲了几步来到校场中间的战鼓前从士兵手中接过鼓锤用力擂动。
“咚咚!”高低起伏的鼓声穿透人喊马嘶将老人的建议直接送到秦叔宝耳朵里。秦叔宝用力单手提槊另一只手从身后取出第二杆角旗用力挥了三下。兴奋得有些忘形的铁骑快在他身后收拢凝聚成一把刀鋭不可挡。
“为将者要着眼全局不能逞一时之快。势强时不可轻敌势弱时不可慌张。”一边击鼓一边对跟上来的李旭指点道。
“骑兵长于奔袭步卒长于守险。两军相遇抢得先机者易胜。若敌我双方俱已结阵则先探其虚实惑其强攻其弱……”老将军根据场上实际情况低声总结。片刻之后他命人挥动战旗撤回秦叔宝。
“带着你麾下训练好的弟兄去试一下你为主士信和重木为辅三股轻骑兵攻阵想想该怎样打!”张须陀用鼓锤指了指草人大阵向李旭命令。
“遵命!”李旭接过将令上马而走。他麾下的士卒在旁边观战早已急得抓耳挠腮。看见主将骑着马冲过来立刻自动拍好了队列。
“士信兄重木兄还烦劳二位看我的号令!”李旭带着麾下两百轻骑与罗士信、独孤林二人的队伍汇合二人行了个礼命令。
“愿与仲坚一道杀贼!”独孤林和罗士信抱拳还礼然后奔回本军。三组轻骑兵以最快度排成了一个品字型。李旭身边的旗牌官向后联络了一下从张须陀那里得到了允许进攻的命令。他将令旗呈给自家主将旭子将令旗接过来先向左挥了数下接着向右急挥数下。
随着惊天动地的一声呐喊罗士信和独孤林二人再次冲向“敌军”两翼。李旭给他们的命令和刚才秦叔宝的命令不一样要求他们从敌军面前斜向掠过后旋即撤回却不准突入敌阵。
“李将军的战术很怪异!”走到张须陀身边的秦叔宝小声点评。
“我让他自己想办法破阵!”张须陀撵了撵胡须回答。对于麾下几个将领他总是不遗余力地去培养他们独当一面的能力。“你仔细观察他的战术仲坚曾经在塞外作战他的经验和咱们积累的经验不一样!”
“的确不一样!”秦叔宝低声回了一句。目光再度被远处的骑兵吸引罗士信和独孤林所部郡兵已经开始转向他们风一样从“敌阵”前掠了半个圈子然后快撤了回来。而就在他们撤离敌军弓箭射程的刹那李旭所部人马却刚好赶到排得不是一个紧凑的纵向攻击队列而是一个松散的横阵。所有士兵将近战武器都横在了马背上人头贴着马颈于距敌军一百五十步处突然加。
战马风驰电掣般前冲在距离七十步左右队伍的方向再度生变所有人拨转马头由直冲改为斜冲再由斜冲转为横扫一边冲一边弯弓攒射每人放了差不多三箭之后他们与敌军的距离也从七十步变成了五十步众人突然把马一拨潮水般撤了回来。
一百五十步外罗士信和独孤林再度动佯攻。李旭和麾下弟兄在羽箭射程外略做调整再度冲向敌阵。依旧是羽箭攻击为主冲着敌军阵列无目标的漫射。甚至在回撤过程中还有人不断马上转身向后攻击。
“这是什么战术?”秦叔宝的双眼瞪得大大的他没想到还有如此打法。对付移动度缓慢弓箭配置奇缺的义军这简直就是在耍无赖。但这种战术却不能说没有效果秦叔宝以自己的多年行伍经验判定如此反复骚扰下去不出三次对方的士气就能被打掉一半。
“突厥狼骑的战术!”张须陀捋着胡须非常满意地回答。
第三章 争雄 (四 上)
说话间李旭已经带着骑兵在稻草人摆成的敌阵之前往来的三次。郡兵们的射艺虽然参差不齐但累计起来射入敌阵的羽箭也过了一千支。远远看去正对着骑兵冲击面的稻草人从第一排到第五排几乎每个上面都挂上了箭如果它们不是稻草而是普通士兵估计此时早已经夺路而逃了。
看看时机差不多了李旭再度挥动角旗向敌军开始了第四抡进攻。这一次弟兄们没有分散为横阵而是跟在主将身后凝成了一把利刃。每个人手中持的也不再是弓大隋军中制式横刀在他们马前闪闪光。为了不给自己增添麻烦骑兵们在策马冲过稻草阵地时并没有真正地用力大砍大杀。他们只是在战马和猎物交错的瞬间按照主将交待的方式斜着向下虚抽了一刀。不是砍而是向抡鞭子一样抽每一次抽落刀光都如闪电一样映入远处观战者的眼睛。
须臾李旭带着自己的部曲透阵而过又返身杀回。在同一时间罗士信自左独孤林自右斜插入“敌军”大阵。三伙骑兵在敌阵中央会师。然后大伙在李旭的号令下再度分散彼此配合着将“敌军”分割成无数碎片。在三方身影又一次相遇的瞬间独孤林和罗士信不约而同地抓住槊身中前方将槊锋用力向上举了举。这是两军交战前向对手致敬的一个姿势用在此处恰恰能表达二人的心情。
李旭把黑刀竖在身前刀尖上挑向两位同僚致意。下一个瞬间三人都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会心的笑容。旭子知道自己做对了又过人生难过的一关。自从他冒冒失失地收留石岚的那一天起几位同僚和他之间就起了隔阂。虽然大伙嘴上都不说但那层冰一样的隔阂却是明显存在。而今天这层冰却在不知不觉间薄了三分今后只需要再做一些努力就就可能让它土崩瓦解。
少年人之间的友谊是靠时间累积出来的。而成年人之间的友谊却多是靠自身能力赢回来的。彼此之间能力相差甚远的人无法成为真正的朋友即使勉强混在一块也很难推心置腹。再一次领悟了人生奥秘的旭子微笑着从背后抽出角旗于阳光下奋力疾挥。随着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将士们再度变阵这次他要冲到敌阵的最后方在那里竖起自己的大纛。
“把突厥战术和中原战术如此完美地结合在一道我平生还是第一次看见!”秦叔宝望着李旭和罗士信等人的背影大声赞叹。他认出了旭子最后冲阵时所采用的战术正是他和罗士信等人刚刚演练过的配合。虽然这种战术完全由轻甲骑兵使用起来远没有具装甲骑和轻甲骑兵协同冲锋时那种声威但其攻击度和自身灵活性却远远过了具装甲骑。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我军真要练熟了恐怕将在齐鲁大地卷起一片血雨腥风!”张须陀点点头出一声轻叹。李旭刚才演练的这种战术虽然还有缺陷但用来对付没有铠甲亦缺乏弓箭的流寇武装简直是一边倒的屠杀。更重要一点是采用此种战术的骑兵根本不需要配造价昂贵的铁具装就可挥出极大威力。如此一来维持郡兵日常开销的花费就会大大减少在不久之后齐郡也终于能省下些资金为普通士兵更换稍为像样的衣甲。
“若是在塞外遇上数量为此十倍的突厥狼骑大隋何以为战?”秦叔宝沉思了片刻向张须陀拱了拱手非常礼貌地请求指点。
“若是两年前的大隋三十万府兵精锐俱在纵使来再多的突厥狼骑有何惧哉!”张须陀骄傲地捋了捋胡子说道。“以硬弩梯次杀伤挫其锐气。以重甲步卒正面接战乱其节奏。以轻骑兵两翼包抄断其后路。然后正面以具装甲骑冲之哼哼不怕其不来来多少咱们杀他多少!”
“若是敌我兵士数量相当我军具装甲骑只有少量剩下的全是普通步卒和轻甲骑兵呢?”秦叔宝想了想指着远处的几位同僚追问。
他从来不在张须陀面前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对付突厥狼骑那是很遥远的事情暂时不需要他来担心。但如果在齐鲁大地上遇到和李旭采用同样战术的敌手他自觉没有必胜把握。
“步兵结寨驻守装甲具骑正面迎敌不让敌军靠近。轻甲骑兵突其侧翼!”张须陀看了秦叔宝一眼笑着回答。“但这不是必胜之法具体结果还取决于双方主将谁更擅长把握机会。还有偶尔一战得失是小取势、伐谋之策至关重要!”
“末将希望永远不在战场上于李郎将相遇!”秦叔宝仔细品味了一遍张须陀给出的答案苦笑着说道。
“你们都是我大隋将领怎可能自相残杀。况且仲坚心思还在塞上啊!”张须陀再度出一声长叹挥舞令旗要求李旭和罗士信等人结束演练。
李旭心思不在此虽然他在短短几个月内就根据齐郡郡兵的实际情况想出了一整套能有效对付流寇的战术动作。但张须陀能看出来那一整套马上动作的假想敌人不完全是装备和战斗力都差到极点的流寇。那套复杂的战术动作中很大一部分是用来对付塞外骑兵特别是由流浪牧人的组成的塞外轻骑的;而战术的另一部分用以对付结阵而守的步兵亦甚有成效。大隋周边同时拥有牧人骑兵和大规模步兵的国家只可能是高句丽或突厥李郎将做梦也想着去攻打高句丽!也许少年人自己在练兵时没有想这么多但他的心事已经不知不觉渗透到一举一动之间。
“李郎将曾两度随陛下东征唯独这次留在了齐郡难免会觉得遗憾!”秦叔宝见张须陀叹气笑着安慰。回头看看正在收队返回的骑兵于轻松之外一股豪情又涌现在他心底。能和这样一个战斗经验丰富头脑灵活的同僚并肩剿匪对他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四十四岁嗯男人在这个年龄上还不算老。
“嗯也好他在咱们这里磨炼一段时间。将来即便回到塞上去也是一个能保我中原百姓安宁的强将!”张须陀微笑着回答片刻之间他已经把心头的遗憾甩在了脑后。
大隋朝当年与突厥作战可是鲜有败绩从大将军王杨爽到后来的杨素、宇文述每个人都曾打得塞外狼骑落荒而逃。可如今三十万府兵连同他们的兵器铠甲都葬送在辽东了如果此刻突厥狼骑再度入侵谁来为大隋横刀竖马?
李郎将是个人才秦叔宝也是个人才。二人之中有一人传自己衣钵已经足够了。张须陀又看了看秦叔宝心中再度改变决定。“这样对叔宝也更公平些!”他微笑着想放下手中令旗快步迎向三位策马而还的心腹爱将。
“向张大人缴令!”李旭飞身下马将张须陀赐予的令旗平举过眉。
“收令!李将军辛苦!”张须陀双手接回代表阵前指挥权的令旗转身将其交给身边的旗牌官。然后他挨个拍了拍三位将领的肩膀大笑着说道:“老夫今日可算开了眼界我齐郡有此精兵强将何愁流寇来犯!”
“全赖通守大人不吝指点!”三个年龄差不多的后起之秀同声回答。
“你们三个小马屁鬼自己带兵带得好关老夫什么事!”张须陀笑着骂了一句伸手拉过李旭胳膊“仲坚啊你这骑射之法是从哪里学来的。如果把咱们齐郡这一千有马骑的人都教会了需要多长时间啊?”
“咱齐郡弟兄本来就训练有素这几个简单动作一个月之内应有小成!”李旭想了想回答。
“那好从明天开始罗某麾下的士卒全跟着你!”没等张须陀说话罗士信抢先叫道。
“大伙并肩作战当然要互相取长补短喽!”独孤林的反应度也不慢紧跟着罗士信说出求教的话。
他二人数日前曾经见过李旭单独训练隶属于他自己的那两百部曲骑马射箭都没太放在心上。郡上的骑兵数量太少马上射箭准确度又低战阵时突几支白羽对数量庞大的敌军而言无异于隔靴搔痒。可今天见了李旭所采用的战术大伙才明白原来骑射的威力如此巨大。所以他们巴不得赖上李旭把刚才见到的战术统统据为己有。
“那从明天开始士信和重木二人也带着部属跟仲坚一道练习骑射之术。等你们三人麾下的骑兵都练熟了叔宝带着具装甲骑也加入进来咱们重组一个必杀阵势!”张须陀听着心里高兴笑呵呵地吩咐。
“谨遵通守大人之命!”罗士信等人迫不及待地回答。
第三章 争雄 (四 下)
郭方预从女人身体上爬下来不舒服但极其满足。
他身边的女人不漂亮无论面孔、身体还是四肢都完全没有长开看上去涩涩的就像一颗没有褪毛的桃子。她的塌上表现也与长相一样青涩刚才郭方预在她身体上来回努力时她如同一个哑巴般哼也不哼。这让郭方预感觉自己特别像当年做小蟊贼时抱着枕头一个人瞎折腾每一次都战栗带来的都是寒冷。
但一想到对方的身份他就高兴得不能自已。太守鲜于乐的女儿啊河南有名的豪门鲜于家的血脉。几辈子都是给人赶马车的郭小三能干了鲜于家的女人哪怕是强*奸也是在给祖宗长脸。当然如果此时那个女人能把眼睛睁开再说两句温存话就更好了。那样郭方预会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男人肩膀比北海城的城门楼子还高。但那个该死的女人偏偏不懂得她的心思要么不吭声一旦开口就大煞风景。
“秦叔宝会杀了你的!”毡塌上的女人突然睁开眼睛预言般说道。
“放屁他敢来老子把他碎尸万段!”郭方预大声喝骂。他突然想再来一次“秦叔宝”这三个字听起来太令人感到空虚了如果不做点什么夜晚的寂静就压得人难受。毡塌上的女人冷笑着把双腿张开“欢迎”他的泄。这次她没有闭眼睛目光里全是轻蔑。
“你个小娘皮年青青的就知道想男人!”郭方预怒不可遏一记耳光抽过去。女人被他打得向塌边上滚了滚出一声痛哼。但很快她就又转过头来用悲悯的眼光看着他。“秦叔宝会杀了你!”这次她没有直接说但他知道她在想。
“小**想汉子的小娘皮!”郭方预被女人的眼光看得头皮紧冲上去翻来覆去地打对方的耳光。“秦叔宝来了你也是老子的女人不可能嫁给他他也不会要你这烂货!”
女人忍受着郭方预的暴虐眼中的笑意却越来越浓。那笑容很残忍仿佛郭方预越疯狂她报复的感觉越强烈。待郭方预打累了她伸手擦去嘴角的血迹。然后从牙锋里挤出了一句话。“我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他。但我知道他会让我看着你去死。”
“老子打下北海后就把你扔给弟兄们劳军。看你先死还是我先死!”郭方预像狼一样出绝望地嚎叫他知道自己不会那样做甚至连刚才这十几个耳光也不是自己真心想打的。远近闻名的郭大寨主在塌上征服不了一个刚满十三岁的小女孩这话传出去并不好听。但他控制不住看到对方轻蔑的眼神和提起“秦叔宝”三个字时那肯定又崇拜的语气就控制不住。秦叔宝怎么了不过是一个郡的督尉每年俸禄不过才三百石谷子。他郭大寨主此番下山抢到的金银珠宝就有三十几车至于装满粮食的小车那得用千来数!
伸手他拎着女人的头将对方从毡塌上拎起来拖行数步掼到大帐中央的矮几旁。华丽的大帐内点着八根牛油大烛照亮女人身上缎子般光滑的皮肤。郭方预没心思继续欣赏他大踏步走到矮几另一侧从摆着八根毛笔的黄金笔筒里抽出一张羊皮地图刷地一声展开。然后以握马鞭的姿势握住一根毛笔用软毛部分敲打着地图上一个打满了记号的部分大声喊道:“看着小娘皮。这里是历城!”他将笔挪开敲打着另一个位置“这里是北海里边的人支持不到明天天黑!”
“你的秦叔宝和张须陀大人还在历城征集兵马眼下他们手头只有一千个人老子有十万大军。敢来招惹老子老子不用刀每位弟兄一泡尿就淹死他!”郭方预将手探过矮几再次揪住女人的头硬揪着她去看清出眼前形势。
他不是吃多少次亏都不知道长心眼的傻子如果不能确定齐郡没有援兵可以外派他才不冒险攻打益都。根据可靠消息在自己打下北海郡治所益都城的当天齐郡的郡兵还于各自家中忙碌。张须陀即便得到北海郡的求救信一时也没有可派之兵。
只有裴长才和石子河两个傻子才对五个敌将束手无策。如果张须陀敢再玩一次疑兵之计他郭方预刚好可以借着对方的脑袋立威。如今半个河南的豪杰都唯瓦岗寨翟老大的马是瞻一旦能杀了张须陀他郭方预的名头就盖过翟让。
女人不说话了她能看得懂那张简陋地图也知道历城和北海城之间的距离。城中守军快撑不下去了郭方预刚才说得是事实。打下这个全郡最富有的一个城市贼寇们就可以带着脏物快溜回山区永远逍遥法外。但秦叔宝是不会让他们得逞的女人相信这一点。这是她支撑活到现在看着亲人一个个惨死却依旧于姓郭的贼头胯下苟延残喘的唯一动力。
“丈八槊所向披靡黄骠马日行千里。还有一双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金装锏铲奸除恶!”女人想着传说中的英雄模样目光越坚定。
“你个想汉子的小娘皮!”郭方预见女人不再与他对抗以为自己胜利了骂骂咧咧地松开对方的头。经过这样一番折腾他心中的欲火也耗得一干二尽。自己披了件衣服走到了大帐门口。
替他站岗的侍卫头子原来是个屠夫身子骨像野猪一样壮。“去问问瞿军师历城那边最近有没有消息传来。另外让他夜里多派些人手巡营防止敌军偷袭!”郭方预向对方胯下扫了以一眼低声命令。
“界界方圆三百里哪还有人啊!”屠夫侍卫大声抗议。他胯下某处鼓了个包一看就知道刚才偷听了个过瘾。
“快去耽误了事情我扒你的皮!”郭方抬腿踹了对方一脚大声威胁。
“界界我马上就去。界界用得着界么着急么!”屠夫侍卫在同伴们的哄笑声中跑远。他说话有些大舌头总把“这”说成“界”。这是郭方预老家那边人的习惯几百年了想改也改不掉。
哄笑声刚刚散去屠夫的身影又从不远处的营帐口跑了回来。“军师说界会儿没什么事儿前天他还收到细作送来的情报张须陀和他手下四员大将到下面的县城召集郡兵去了分散着走的界一时半会儿来不了!”
“前天前天到现在都三天了。小心使得万年船!”郭方预见催不动军师决定自己去传令。他的军师是一个神秘人物派来的据说饱读诗书见识深远。此番郭家军能横扫北海郡就多亏了军师神机妙算。但除了见识深远外此人手腕也非常了得。郭方预有时真想派人将对方一刀剁了以避免将来的麻烦。但为了在东夏大地站稳脚跟他还是将这个念头埋在了心底。先打家底再抢钥匙先后次序不能忘。如果像裴长才和石子河二人那样只会让天下英雄们笑话。
大部分将领已经睡下了打下益都后郭方预麾下的大小头目们都做了大户人家的便宜女婿。这使得他们自觉身份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同时也让他们每天晚上睡觉的时间提前的许多。郭方预敲开几个距离自己最近的帐篷将数名满脸不情愿的老弟兄从被窝里揪了出来低声命令:“你们几个各带着五百弟兄去巡夜。他***老子总觉得最近眼皮在跳!”
“你折腾什么啊大当家。秦君弘跟咱们一起打北海白天他们偷懒耍滑晚上巡夜也该他们多出一把力啊!”一名脸上有很多疤痕的大头目不耐烦地抱怨。他跟了郭方预三年多资格老所以说话也不太注意礼貌。况且此时被窝里还有人在等着任务刚完成了一半时被强行中断实在令人心里痒得难受。
“让你们去就去信不信我阉了你!”郭方预一瞪眼睛怒喝。
“去去谁让咱们大当家仗义呢。不过咱可说好了明天早晨攻城让姓秦得带着人上。别总是他偷驴让咱们替他拔撅子!”疤瘌脸无可奈何只好表示接受命令。他摇着头撇着嘴回到自己得帐篷从毡塌边上捡起横刀、皮甲、木盾慢吞吞地给自己装备起来。然后低头用下巴上的胡子蹭了一下刚抢来没几天的细皮女人转身再度出帐。
鬼才信今晚会有人来偷营周围的人要么跑到遥远的乡下避祸要么就被“征募”到了郭家军和秦家军。这方圆二百里连老鼠都搬家了怎么会有敌人存在?头目们打着哈欠远离郭方预的视线。他们要分头去召集弟兄大半夜的谁知道大当家折腾什么劲儿。
“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别让那小**满足心愿得好!”郭方预目送弟兄们走远躬身走回自己的营帐。“明天强攻一天如果北海城还***打不下来有多少财宝老子也不稀罕了!”站在跳动的火烛面前他暗自做出决定。“老子要么躲回山里去要么带着队伍投瓦岗寨你秦叔宝有本事到东郡来追老子。老子打不过你总有人能打得过你!”
突然他现烛火跳了一下很轻微但极其不寻常。他以为自己眼花了用力揉了揉眼皮再度细看。八根牛油大烛都在跳非常整齐地跳“突突突突突突”带着股妖异的节奏。
“秦叔宝会杀了你!”已经穿好衣服坐在毡塌边缘的女人冷笑着诅咒。郭方预顾不上再打她耳光了抓起佩刀快冲出了帐篷。
他看到一道流星从东北方滑来快落入自己的营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