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钦差大臣
(大家觉得叫良弼还是叶开好,我觉得叶开读着挺顺溜的啊~)
马车停在了午门外,叶开就不得不下来徒步前行,从午门到乾清宫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他不仅一点也不着急,反而刻意将这段路程走的又慢又缓。
叶开其实心里一直在盘算着,这个时间点,谢远涵的折子怕是已经到了载沣那里,稍晚点到有起码两个好处,一是能确保载沣看完了这道弹劾折子,第二嘛,就是让载沣尽可能的把注意力多停留一会儿,最好是他一个人,这种有气撒不出来的感觉相信会让每一个人发疯。
一路走来,叶开的脚步缓缓停在了乾清门前,目光望门西侧的那些普通建筑,那排低矮的不起眼的班房,却拥有一个极富含金量的名字。
军机处!
作为清廷实际上的政治中枢,能够进入那里办公的人,无一不是朝廷重臣,而他们所接触都是国家最重大的机密,因此在始建之处这里就有规定,军机处门前不允许有人驻足,所以但凡是经过这里的人,脚步都是急匆匆的。
然而,叶开非但没有立马离开,而是饶有兴致的盯着那里看,嘴角更是戏谑的一笑。
一边是只有皇帝才能在那办公的乾清宫,一边是代表最高政权机构的军机处,在这个象征帝国心脏的紫禁城中,竟然有两股争锋相对的势力,这是不是莫大的讽刺?
中央尚且如此,整个中国又何尝不是这样?
大臣勾心斗角,百姓离心离德,国力日渐衰驰,堂堂中央之国,沦为板上鱼肉。
叶开想要的不仅是版图上的统一,更重要的思想上的团结,只有四万万中国人团结一致,才能让一个兴盛过千年的国家重新崛起。
不管有多难,只要做,总会有结果,哪怕一星半点,也聊胜于无。
叶开最鄙视的就是那些酸腐文人,个个嘴炮功夫胜过千军万马,等到国已不国,等到民族危难,就把失败都归因于中国人的劣根性上,碰上这样的人,叶开只可能给他一大耳光子,然后再恶狠狠地质问一句,早干嘛去了?
理想不是空气,人们更需要的是面包,而乱世,最需要的是实干家,一如枭雄曹孟德,一如留侯张子房。
甩甩头,终于叶开不在流连,大步向前走去。
....
乾清宫,崇德殿,载沣的神色有些暗淡,手中拿着一份奏折,走来走去。
能让他如此心烦意乱的自然是手中的这份奏折,都察院的一个不知名的御史,一上来就要弹劾府部大员,并且后者在奏折中言之凿凿的称,有邮传部尚书陈璧私吞公款的确凿赃证,这让他有些为难。
“启禀摄政王,良弼良大人到了。”
听到太监的话,载沣的脸上终于舒展了一些,他停住了杂乱的脚步,转身说道。
“让他进来”
太监赶忙通报,载沣总算是没那么焦虑,不过宁静的大殿中,还是可以听见他那难以放松的吸气声。
“给摄政王请安...”
“免了”
叶开的话还没说完,载沣一摆手,直接冲周围的人喊道,“来人,看座。”
“谢摄政王”
叶开坐在椅子,没有提别的,中规中矩的汇报着,“臣今天照例回京,特来向摄政王陈述禁卫军训练事宜,连日来,禁卫军众军上下,日夜操练,一切都在...”
载沣虽然没有插话,但叶开却用余光不停地打量着,前者今天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至于原因,不用猜也能想到。
“臣要说的就是这些,不知摄政王有何批示。”叶开说完后接着问道。
“都好”载沣回答的很简短,甚至是随意,他转过身来,突然说道。
“良弼,练兵的事先放在一边,正好今天你来了,看看这封奏折吧。”载沣把弹劾陈璧折子递给了叶开。
上面的内容,叶开闭着眼都能猜到,不过,在装模作样的看了一遍后,他还是很配合的大呼道:“竟有这样的事?”
载沣冷笑了一声,示意他仔细看下去。
叶开再次扫了一遍后,合上了奏折,当着载沣的面,面带惊骇的说道:“数额之巨,实在有些触目惊心,怎么会这样?”
“你想不到,本王也想不到!”载沣一脸鄙夷的说道:“可是偏偏就是有人喜欢干这种旁人想不到的事,这个陈璧真是胆大包天!”
说到这,载沣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直接大骂道:“不说一品大员每年有万余两的养廉银,就说每月的俸禄官费就已经是优厚之极,那里饿的着他们了!”
一想起奏折上的天文数字,载沣的火气就越来越大,那些可都是民脂民膏,国家已是积贫积弱,每年光税收就大半抵给了列强的赔款和借款的利息,早就是喘不过气,那想到还有这么多国家的蛀虫。
“这...”
看着载沣盛怒至极的样子,叶开嘴上哆嗦着,却是在心里稍稍笑了笑。
“这陈璧堂堂邮传部尚书,不会糊涂至此吧,这账目还不知是真是假,摄政王暂且不必大动肝火。”
“账目如此详细,那还能有假!”载沣冷冷说道,话虽如此,不过倒是能看出来,他的气稍微消了消。
“摄政王不如这样,派个忠实可靠的大臣去查一查,若是假的,也不会冤枉他陈璧,若是真的,到时候再处置也不迟。”
听了叶开的建议,载沣点了点头,这倒是个两全的办法。
“臣倒是有个适合人选,正当此任。”
“说出来听听”载沣抬了抬眼皮。
“邮传部右侍郎,盛宣怀。”
“盛宣怀?”前段日子,载沣可是召见过他,所以还有些印象。
“盛宣怀久在邮传部当任,自然对陈璧所做之事最为熟悉,而且他既非袁党,亦非清流,也不隶属朝中各门各派,左右没有掣肘,他查起来定然公正无私。”
叶开的提议很合载沣的心思,一次简单的**案件,一旦和政治派系挂上钩,马上就会变味,进而沦为政治斗争的工具,所以这样的人的确很合适,载沣想了想,终于下令道:“好,着盛宣怀为钦差大臣,全权彻查此案。”
载沣的这个人事安排,在一个时辰后,化为一纸谕令,盛宣怀的钦差身份就此落定。
载沣不知道的是,他的这个决定马上就会卷起一场风暴,而叶开在料定了载沣这边后,接下来也该把这个消息,告诉隆裕奕劻了,相信会让他们头痛不已。
第六十八章 好戏得这样唱
(第一更)
任命盛宣怀为办案钦差大臣的谕令公布之后,沉寂了几十天的大清官场,再次掀起一场不小的波澜,一时间议论纷纷,只要是明眼人,都能从谕旨中分析出来,这次的命令矛头直指邮传部尚书陈璧。
就当他们还在议论陈璧为什么会突然遭到调查时,紧接着的第二条谕令,就让他们的疑惑瞬间冰消水解,谕旨中写明,府库亏空,身为尚书罪责难逃,陈璧暂且停职,居家静候。
虽然仅仅是停职等待调查结果,但这样的冷处理基本上属于罢官的前奏了。
一时间朝中百官,不管身处其外还是正当其中,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到了钦差大臣盛宣怀的身份,因为他的一举一动,间接决定了一位朝廷大员的政治生命。
当然,在所有人中,最着急的就是奕-劻和隆裕了,那位正处在风口浪尖的心腹大臣,身居邮传部尚书一职,而作为大清帝国油水最足的部门,重要性不言而喻,可万般不能丢啊....
所以,这几天他们发动了不少人马,四处打探消息,想要探查到有关这次调查案的前因后果,哪怕是一星半点地消息,也比现在这种被动局面强的多。
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叶开主动投入了他们的怀抱,当然他可不是抱着送温暖的目的,一把阴冷的匕首随时攥在手中,他的目的十分明确,让这次的事件发酵的再厉害些。
.....
广和楼的戏园子里,人潮依旧,台上的戏演得好,台下自然是掌声雷动,不过在叶开的包厢里,却是出奇的安静,锁死的窗户,紧闭的房门,无不昭示了这间包厢的主人此番前来根本不是为了看戏。
叶开坐在座位上,手指间夹着一块茶糕慢慢搁进嘴里,虽是等人,但他却一点也不着急,因为他等的这位可一向有迟到的习惯。
“吱”的一声,门开了,一个个子不高的人走了进来,圆墨镜,瓜皮帽,这套装饰自然是小德张独有的。
“诶呦,德公公,你可总算来了。”看见小德张到了,叶开站起身来招呼道。
“良大人今天怎么有空请我看戏?”小德张把帽子摘下来,顺势坐在叶开的旁边。
“来人,给德公公看茶。”叶开不急着回答,他冲身旁的人吩咐道,待一切落定后,才在一旁笑着解释。
“德公公前段时间请过良弼看戏,良弼自然懂得投桃报李,所以今天刚从军营回来,就特地来请德公公来。”
“客气了,良大人军务繁忙,倒是让咱脸上增光的很。”小德回答道,看他的样子也有些心不在焉的,片刻后,他突然说道:“良大人刚刚回京,不知道听没听说最近朝里发生的大事。”
“什么大事,愿闻其详。”叶开装作一愣神的样子,反问道。
“邮传部尚书陈璧被停了职,载沣叫盛宣怀去查案,说是亏空库银。”小德张叹了一口气,喝了口茶,脸上有些无奈的说道:“太后和老庆王正被这件事恼着呢,这陈璧和庆王关系匪浅,满朝人尽皆知,你说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被停了职分,事儿来的蹊跷啊。”
听着小德张满是抱怨的语气,叶开心中冷笑一声,低头沉声道:“良弼今天特地把公公叫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哦?”小德张咦了一声,转头看向了叶开,“莫非良大人也听说了?”
叶开煞有其事的抬头看了看,招招手把周围的人都遣下去后,才凑了过去小声说道。
“德公公,实不相瞒,摄政王下这谕旨的时候,良弼就在旁边。”
这话一出口,小德张顿时眼珠子一瞪,脸上涌出些不可思议的神情,隔了片刻后,才皱着眉头低声说道:“良老弟,那你可知道事情的经过,为何这陈璧突然被查了呢?”
“德公公莫急,听我细说,今天良弼到宫中述职,看见摄政王正冲着一道折子发火,我在旁边听了半天才知道,就是那个叫谢远涵的御史背后参了陈大人一本。”叶开缓缓说着。
听了叶开的叙述,小德张的脸色沉了下来,恍然说道:“我说怎么这事出的这么突然,连老庆王都不知道,原来是有人从中作梗!”
“这个不开眼的御史!”紧接着,小德张恶狠狠地啐了一句,不过很快就抬起头来,眼珠子一转,冲着叶开笑道:“多谢良老弟告知,老弟真是及时雨啊。”
“这还没完啊,德公公。”叶开暗自一笑,接着沉声说道:“你可知道摄政王叫谁去查这件案子?”
“是那个邮传部的右侍郎,好像叫盛宣怀吧?”小德张依稀记着谕旨上的内容,不过这个人他并不太熟悉。
“正是此人,我听说他和陈璧是多年的对头,相互倾轧已有多年,似乎他和老庆王之间也有不少的嫌隙。”叶开这话倒是一点也不掺假,当年,袁世凯伙同奕-劻一起把盛宣怀的苦心经营的电报总局、轮船招商局打劫了过来,这笔账盛宣怀可是深记在心。
听到叶开这话,小德张脸色也缓缓沉了下来,如果前者所言不错的话,那把调查的重任交给这样的人,陈璧一定凶多吉少,到这个时候,小德张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德公公,您回去应该告知太后和老庆王早做准备,我看啊,这件事不好办咯...”叶开愁眉苦脸的说道。
小德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事情发生到这步田地,已经越来越朝坏的方向发展了,要不是良弼今天的话,他们还现在都还是浑然未知。
“良老弟,多亏了你的消息,在太后面前我定当为老弟美言几句。”小德张拍拍屁股,站起身来,“今天就先告辞了。”
“德公公,这戏正演的精彩,不用急在这一时吧?”叶开急忙叫住了小德张,追身说道。
“老弟见谅,改日再续,改日再续...”
小德张一边说一边带上了帽子,戏都不看一眼,转身就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看着小德张匆忙消失的身影,叶开嘴角微微一翘,如果不出所料的话,这位“忠心耿耿”的大太监,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报告他的主子,隆裕太后。
小德张啊小德张,前世你机关算计,顺风顺水,今世就把你当做人梯。
叶开喃喃自语了一声,然后他舒舒服服的坐在了椅子上,端起了茶杯。
“来人啊,打开包厢的窗户,唱得好,爷有赏钱。”
军营里的生活枯燥乏味,难得今天是个清闲日子,没了身边的人鼓噪,正好他一个人听也颇为自在。
第六十九章 持续发酵
(第二更,主人公的全名,叶开·爱新觉罗·良弼,这算是以后的一个梗,ps:明天开始将是恐怖的一周,废话什么?码字去,快码字去....)
自从盛宣怀被委任为钦差大臣起,一双双眼睛就无孔不入地盯紧了他的一举一动,每天干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都如同放大镜一般,以各种不同的形式传递了出来,清廷内部从来都不是密不透风,情报与信息在紫禁城的屋檐下快速的交换着,宫女,太监,各部大小官员,他们是组成这根黑色链条的生力军,金钱和利益促使他们孜孜不倦的睁大眼睛,替那些躲在幕后的人寻觅着最高庙堂的蛛丝马迹。
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一连串的绝密信息被不断地披露了出来,这位钦差大臣一领命,就马不停蹄的展开了对当事人的清算,他的所作所为清晰明确的反映出,他对自己的顶头上司一点没有留情的意思,才不过几天,一系列触目惊心的数字就被深挖出来,这进展堪称神速。
后续的案件调查还在持续的进行着,涉案的当事人已经不在局限于邮传部尚书陈璧一人,不知道是盛宣怀自作主张还是上面另有授意,邮传部十几位官吏的黑色案底被一并挖了出来,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陈璧的亲信。
在外人看来,盛宣怀的这些动作就仿佛预先设计好的那样,直接挥起了一把切中要害的重锤,以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将陈璧苦心经营的人事关系网击得粉碎。
当然,如果他们知道,那份账目的存在以及账目出处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总之,盛宣怀的目的只有一个,将陈璧以一种脸朝地的方式拉下马来,他所做的这一切可不过过场,而是玩真的。
盛宣怀的动作雷厉风行,无所顾忌,而是奕劻等人就是一惊一乍,案件的持续发酵无时无刻不牵动着他们最敏感的神经,在叶开的消息经过隆裕传到奕-劻的耳朵后,他的脸色就一直阴云密布。
.......
长春宫,懋勤殿,坏消息接二连三,气氛微微有些凝重。
鉴于趋势越来越不乐观,隆裕急忙将奕劻召了过来,共同商议对策,而奕-劻那边同样出于焦虑的状态,所以两人一碰头,这种情绪就彼此的传染在一起,这次的紧急会议多多少少有些惨淡的意味。
大殿中出现着的另一位,自然是那个深陷泥潭的倒霉蛋,邮传部尚书陈璧,虽然最终处理结果还没有下来,但他已经是戴罪之身,从载沣的谕旨中能看出浓浓的警告之意,所以自从到了这里,他的脸色就一直微微泛白。
外面刮风,他心里直下雨,陈璧心知肚明,盛宣怀查到的那些自然是铁证无疑,他的邮传部,一旦被撕开个口子,黑色的血液就是不断地往外涌,止都止不住。
仅管如此,陈璧的心里还是抱有一丝侥幸,这种事前人也不是没有成功例子,就拿眼前这位老-庆-王来说吧,贪污**的奏折,御史一年不知道弹劾了多少次,结果后者也不是岿然不动吗。
不过,他在这么想的时候,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要想安然无恙,前提是他有那么大的分量,只有大树才能耐住狂风暴雨,而他充其量就是根枝枝叉叉。
“太后,庆王,祸事临头,恳求二位救救卑职。”陈璧的话带着股哭腔,大难在即,他也顾不得堂堂尚书的身份,干脆直接把话摆明了,如果两人袖手旁观的话,那等到载沣的谕旨下来,可真就是板上钉钉,一点回旋的余地也没有,而他自然大难临头。
“陈大人,事情还不至此,你何必如此悲观?”话虽然是这样,但奕-劻的眼神中却透露出一种深深地鄙夷之情,你现在样子,成何体统,要不是看在后者是自己部下的份上,奕-劻真想破口大骂两句,不过邮传部对他奕-劻,对整个北洋集团都太重要了,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先稳住再说。
“陈璧,哀家问你,盛宣怀查出来都是真的?”看着陈璧一脸吓破胆的面容,隆裕开口问道。
“太后,盛宣怀不过一小人,此人向来和卑职不和,这次的调查多半....”
“哀家没问你别的!”
陈璧的避重就轻让隆裕也不禁恼了火,这个陈璧真是扶不上墙,她甩给后者一个烂脸色,大声斥责道,“你就说有还是没有?”
听到太后发火,陈璧“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脑袋深深地按在地上,口中不断重复着,“卑职糊涂,卑职糊涂...”
隆裕狠狠地剐了陈璧一眼,到这还有什么好问的,一切都明摆着,铁证面前,你就是再有心搭救,也终究是无力,何况最后决定的人还是载沣,半天后,她把胸中的气压住,转头看向了同样一脸阴沉的奕-劻。
“老庆王,你说事该怎么办?”
奕-劻没有直接回答,他给隆裕试了一个眼色后,对着地上的陈璧冷淡的说道。
“陈大人,你先下去吧,我和太后自会想出个万全的法子。”
陈璧到这个时候才把脑袋抬离了地面,汗水已经顺着鼻梁流进了他的嘴里,那种苦涩的感觉,让这位昔日风光无限的邮传部尚书只能支支吾吾的吐出几个字。
“卑职..谢太后..庆王....”
“下去吧”隆裕摆摆手,看都不看一眼。
陈璧走后,大殿中只剩下了隆裕,奕劻两个人,站在同一条船上的处境,让他们之间早就没了顾忌。
“太后,陈璧八成是保不住了。”奕-劻直截了当的说道,作为一个混迹官场几十年的老油条,上去下来的官员数不胜数,这点的政治嗅觉他还是有的,无论从哪一个角度上看,陈璧这个棋子都不得抛弃了,既然是臭棋,那就要用最臭的方法解决。
“陈璧的事,不用在费心思了,既然让盛宣怀查,载沣就已经是铁了心的。”奕-劻没有丝毫的犹豫,棋子不扔掉,难道还要烂在手里。
这样的结果隆裕是能猜到的,政治这盘棋,讲的就是推陈出新,旧的位置总归会有人填补上去,不过,她倒是没有奕-劻那么的果断,对方毕竟是堂堂一品大员,这个损失可有些太大了点,
“陈璧一倒,可就坐失一员重臣,邮传部要是丢了,于你于己可是大大的不利,老庆王可要想好。”
隆裕看向了奕-劻,她用提醒的语气说道,到不是为了让他回心转意,而是让他说出后续的计划,她知道以后者的经历,一定有补救的措施。
“太后,陈璧是倒了,可邮传部不一定会丢。”奕-劻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
“庆王有话直接讲。”隆裕对后面的话更感兴趣。
“陈璧倒了,邮传部尚书一职势必会空出来,咱们只要在安排自己的人进去,那陈璧去官的影响就是微乎其微。”奕劻缓缓说道,只要能够在尚书人选中换上自己的人,那邮传部就是换汤不换药,还是他庆-亲-王的邮传部。
隆裕若有所思的想了想,这么长时间,她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这笑既有对奕-劻的肯定,也有对未来的憧憬,老庆王果然是老庆王,姜还是老的辣。这么快就想出了应对的策略。
“太后,臣会联合军机处的同僚,力荐新的邮传部尚书人选,有了军机处的支持,此事怕也十拿九稳。”
奕-劻的话无疑给摇摆不定的隆裕吃了一颗定心丸,这种涉及到一部首长层面的重大人事安排,军机处对人选有着巨大的影响力,不然的话,当初载沣罢免袁世凯也不会那么的艰难。
“如此,一切就有劳庆王了,哀家也会极力支持。”
隆裕满意的点点头,不过,旧的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又摆在了她的面前。
这个新的人选是谁?他有入主邮传部的分量吗?而这个人究竟能不能让载沣也点头同意吗?别忘了军机处的影响力再大,最后拍板决定的可是那位代行皇权的摄政王。
一连串的问题袭来,隆裕陷入沉思,她抬头看了看奕-劻,后者是始终那种扑克般的面孔,看不出半点倾向。
第七十章 致命一击
(第一更,不在关注无聊的数据,专心码自己的字,努力养活自己。)
与奕-劻等人的左右为难截然不同,盛宣怀这边就无所顾忌,利用手中难得的权力,他直接将邮传部查了底朝天,力度之猛,大有宣泄这些年郁郁不得志的意味。
老账新账加在一起,那触目惊心的数字就仿佛一颗颗随时可以引爆邮传部的重磅炸弹,所以几天后,当这份最终的调查报告交到载沣面前,结果可想而知。
盛怒之下的载沣将这份调查奏章狠狠摔在了桌子,口中咒骂不断,四十多位的大小官员的家底被同时泄了个精光,涉案金额高达七十多万两白银,这已经算得上新政以来最大的一桩政治丑闻,而那位尚书大人也真争气,直接包揽了其中半数。
到了今天载沣才清晰地意识到,官僚集团内部究竟溃烂到了何种地步,邮传部已经被这帮寄生虫连续不断的吸了几年的血,其他各部的情况怕也差不多吧,大清帝国正面临内忧外困的局面,却仍然挡不住这些国家的蛀虫拼了命的往自己兜里捞钱,以一种近乎明目张胆的方式不停地啃食着这个国家的最后一点气血。
叶开和盛宣怀恭恭敬敬的站在大殿内,谁也不敢多说话,说多了也不过是妄想扑灭烈火的薪柴,沉默死寂的气氛中,只有载沣一个人承受着这排山倒海的压力,他目无表情,甚至已经谈不上摆出怒火腾腾的面目,气到了极点,自然也就无法再进一步。
唯一可见的是他那不断起伏的胸膛,每一次呼吸都凹陷出一个可怕的弧度,这面帝制的墙壁看似坚不可摧,可只有身处那个位置的时候,才能感觉得四处漏风,慈禧死后留给他一个烂摊子,面对困局他不禁毫无头绪,而且束手无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堵上每一个发现的漏洞,如果一切还来得及的话。
叶开和盛宣怀相互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苦笑,载沣一举一动他们看在眼里,都能多多少少感受到这种情绪,而站在后世的角度,叶开最能体会到载沣的心情,作为皇族中最早剪掉辫子的亲王,他思想开明,学习西方上的问题也并不排斥,就如同后世之人所说的,或许在太平盛世,载沣能够成为一个中兴之主,而面对这种危局,一个力求妥协的君主,最忌讳的就是没有铁一般的心肠和手腕。
“盛宣怀,交给你的差事办的不错。”
这种结果,载沣已经谈不上兴奋,他疲软的靠在了椅子上,目光黯淡的不成样子。
“臣秉公办事,为国尽忠而已。”
盛宣怀程序式的回答道,载沣摆了摆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任由这些糟糕消息不断席卷着他的神经,但又不得不面对。
看着载沣已经有些意兴阑珊的模样,一旁的叶开冲盛宣怀隐秘地使了使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然后小声的说道。
“启禀摄政王,臣还是一事禀报。”
载沣睁开了眼睛,看了看盛宣怀,道:“说罢”
“臣在查办陈璧亏空库银案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份电文,请摄政王过目。”
“哦?什么电文?”载沣眉毛皱了皱,然后看了看一旁的太监,道:“呈上来”
太监把这份电报交到了载沣的手中,后者在粗略的扫了扫上面的文字后,精神猛然振作了起来。
“袁世凯?!”
这三个字有多忌讳,从载沣那瞪得浑圆的眼珠就能看出来,这份电文上的落款,像一颗致密的火星儿般,再次点燃了他内心深处熄灭的火焰以及深深的骇意。
确凿无疑的名讳,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一位朝廷在职官员的来往电文中,语意明确的几段话,更是毫不保留的暴露出他染指朝政的意图,并让他知道,那位被他一手赶下政治舞台的前重臣其实离他不遥远。
权力,即使被笼罩上了别人的影子,也是一种威胁。
在这一刻,载沣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要以最严厉的手段处理这次的陈璧事件,并且接着这次事件的余波,再次警告那位千里之外的不轨者,任何企图死灰复燃的作为都是徒劳无功。
“摄政王,陈璧暗通袁世凯,议论朝政,罪不容诛。”盛宣怀在一旁攒和道。
载沣看了看盛宣怀,没有接着他的话说下去,而是简简单单的回答,“本王已有决断”,随后,他接着把这份折子抵向了叶开。
“良弼你也看看吧”
这个时候,终于轮到叶开发挥作用,一直保持沉默的他绝非无所事事,表面上他是最大的旁观者,但其实他的作用贯穿始末,叶开接过了这份电文,内容自然不必多少,片刻后,他抬起头眼神凝重的说道。
“盛大人说得对,这陈璧不可轻饶。”
叶开的话等于盖棺定论,载沣再次明确了一边自己的决心,终于,他起身,言辞坚定地下达命令。
“明天把军机处的人都叫来,到了这个份上,这个案子也该让他们知道知道了。”
明天的会议不光是把这次的结果暴露在空气中,同时,载沣也借机向军机处施压,陈璧不是你庆-王的人,好,那就让他在军机处的大臣面前,落得个最凄惨的下场。
载沣随后转过身来,临走前撂下了一句话,“良弼,明天你也过来。”
“是”
眼观鼻,鼻观心,叶开心有城府的点头道。
......
夜幕降临,对隆裕和奕劻来说,这注定是一个难熬的夜晚,叶开出宫后不久,韩春儿紧接着出现在了小德张的府上,同时也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德公公,我家老爷让我传话给公公,今晨摄政王看了盛宣怀的折子,结果可不容乐观啊。”韩春儿满脸忧心忡忡的说道。
小德张吃了一惊,事情果然到了这般田地,
“陈璧具体怎么样,良大人有没有说?”
“罢免是必然的,至于脑袋能不能保住,这还不好说。”韩春儿话自然原封不动顺承叶开的意思。
“啊?”小德张嘴巴微张,不可思议的晃着脑袋。
“良大人真这么说?”
“公公,春儿能骗你,我家老爷能骗你?”
终于,小德张呆住了,满脸的僵硬神情,脸上再没有往日挂在嘴角的廉价笑容。
“对了公公,明天的军机会议,摄政王会讨论新尚书的人选,太后和庆王应该早做对策。”韩春儿接着说道。
隔了半天才缓过来,小德张后知后觉的点点头,神色已经提不起来了。
“公公,关于新尚书的人选,我家老爷有几点见解,这封密信,劳烦公公转交给老庆王,太后过目。”
韩春儿从身上掏出一封信,交给了小德张,后者拿在手里仔细地瞧了瞧,说道:“好,请你家老爷放心。”
“如此,春儿就告辞了。”
韩春儿拍拍屁股,消失在了小德张的府院门口,留给后这一个挥着不去的背影。
瞧着前者走后,小德张赶紧打开了那封密信,只见新人选的那一行,清楚地写明了一个人的名字,而这个人小德张不光耳闻,还极为熟识。
大清的官场中,此人有个极为响亮的名号。
水晶狐狸
更新。。。。
昨天回来很晚,第二更会补在周末,今天的更新会到晚上,两更依旧,咬咬牙,让这周过去,同志们莫慌。
第七十一章 五大臣
(第一更,叶开就叶开吧,不太好改了,==。)
乾清宫的大殿,被一股浓重的氛围笼罩,奕-劻,世续,那桐,张之洞,鹿传霖,军机五大臣悉数到场,即使同在一个屋檐下办公,他们五个人也很少同时聚在一起,而当他们罕见的同时出现时,也往往意味重大事件的发生。
毫无疑问,他们今天所来的目的就是为了邮传部大臣陈璧的贪腐案,而他们的态度,也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案件结果的最终走向。
奕-劻,敕封铁-帽-子-王,首席军机大臣,陆军部总理王大臣,外务部总理王大臣。
世续,军机大臣,文华殿大学士,内务府总管大臣,宪政编查馆参预政务大臣。
张之洞,第一汉军机,体仁阁大学士,管理学部大臣,历任各地总督,洋务派元老。
鹿传霖,汉军机,东阁大学士,督办政务大臣,德宗实录总纂官,奉诏托孤大臣。
那桐,军机处学习上行走,外务部充会办大臣,新晋外务部尚书。
光是看着座下那五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就让人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脸上处处可见的岁月痕迹,满满的都是资历的写照,能爬到这个位置上,哪一个不是宦海沉浮几十年的官场老油条,而在它们的身后,又哪一个不是门生遍地,党羽林立。
载沣今天一身朝服,居高临下的坐在座位上,目光始终透着股坚决,代行皇权的监国摄政和总揽朝纲的军机处碰撞到一起,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掌舵人,载沣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这是一场关乎话语权归属的会议。
传统意义上,军机处被认为是皇帝手下的橡皮图章,并无实权,实则不然,有关官员的调度,引见,记名,赏罚军机处都会插手,就连被喷的最多的跪受笔录也只是形式上的,完全根据场合和皇帝的好恶加以调整。
皇帝的权力是无可比拟,但它实行的先决条件依赖于底下的信息如实反馈,那军机处完全有能力将之屏蔽,因为这根链条的中枢就是军机处,这也就是为什么每一个皇帝都会将自己心腹安插入军机处。
尽管在规格上极力降低军机处地位,连办公的地方都是上简陋的班房,但正如后世之人评价的那样,军国大事,罔不总揽,军机处俨然执政之府也,如果不是因为满清皇帝大多勤政,以及密折制度的出现,少了明朝执笔太监的制衡,军机处的真实权力丝毫不亚于被捧上天的明朝内阁。
君权与相权,永远是用妥协与合作的等号连接,纵观两千年帝制,这样的公式始终成立。
这套规则,载沣当然不陌生,因为他本人就曾是军机大臣,当然,他也仅仅在那个位置停留了不到半年,还没等到彻底熟悉军机处里的那套规矩时,他就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硬生生的推上了最高权力的宝座。
如果再给他几年历练的话,清朝覆灭前夜,或许他就不会以帝国最高负责人的身份,被袁世凯玩于股掌之中,并且毫无还手之力。
当然,载沣的性格也是叶开乐意看到的,如果载沣真要是和袁世凯一样老谋深算的话,那还有他什么事?
“诸位军机大臣,想必邮传部的案子你们都听说了吧。”
载沣根本不是询问的口吻,而座下的五个人也都不约而同的点点头,陈璧的案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已经弄得满城风雨,作为权力枢纽处的五大臣,他们几个又怎会不知道?
“邮传部尚书陈璧,私吞公款,瘦公肥私,数额之巨,着实令人骇闻,前盛宣怀查实,府库亏空逾七十万两,此獠如此行径,纲常法纪尽被其坏,诸大臣以为该如何处置?”
载沣几乎是以一种宣读最后决定书的语气朗朗说道,他一上来,就用一连串的狠词狠给会议定了基调,同时,也有给某人下马威的意味。
载沣这番强硬表态,饶是饱经风雨的重臣,在听到后,也引发了一次小小的骚动,彼此之间目光交汇着,不知道是一种交流还仅仅是分享着惊讶。
叶开站在载沣的旁边,这种规格的交谈他自然没有机会插嘴,当然了,载沣让他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参与定夺,所以他也只能用目光打量着众人的神态,看起来已经做好了全程围观的准备。
“庆-亲-王,你是领班军机大臣,陈璧的案子,你说该怎么处置?”
载沣看向了最前面的奕-劻,目光紧紧地盯着他,有些微微出乎他的意料是,再说到陈璧的时候,后者却没有意想中的慌乱,哪怕是一丝一毫下意识的反应。
奕-劻不慌不忙的应答,那模样就仿佛置身事外的旁观者,而陈璧也不是他北洋军不可缺少的钱袋子。
“摄政王,陈璧一案,事实俱在,老臣虽然与其私交甚密,但国事私事,向来不可笏同,一切按大清的律令审问,老臣绝不包庇。”
奕-劻的态度,让已经做好看其难堪的载沣大跌眼镜,前者连一句辩解的话都没有,话里的决绝意味连一点为陈璧回旋的余地也没有,大为出乎意料的载沣只得狠狠地捏了捏自己的衣角。
“不过此案涉案人员颇多,数额巨大,仓促结案恐有失人心,老臣的意思是,处置陈璧不必急在一时,待案情核实完全后,在伙同旁人一并处理,或者,也可另派谨密大臣再度查验,一来不以一人之言擅杀府部大臣,表明了朝廷仁柔之心,二来,彰显了大清司法清明,有案必究,不让不轨之人借机造谣生事。”
奕-劻接着把话说完,总算对陈璧有了一点点偏向,但在这种语境下似乎也不痛不痒,一番长篇大论说下来,好像他才是秉公卫国大正无私的第一清官。
而那一边,载沣在听了奕-劻的话后,脸色终于缓缓阴沉了下来,本来蓄势待发的一记重拳,却最终击在了棉花上,那种奋力扑了个空的感觉,着实狠狠折磨了一把载沣。
为官四十年,奕-劻这幅太极身段早就是练得又软有柔,丢卒保车,这一手谁还看不出来?
“其他大臣的意思呢?”半天后,载沣只好无奈的吐了一口气,郁郁说道。
如果说刚才众人还有些考虑奕-劻与陈璧关系的话,那这下就无所顾忌了,第二个发言的世续本来就是奕-劻的人,他自然是原封不动的双手赞成,那桐这一边也点点头,表示赞成之意。
剩下的两位汉人军机,张之洞在说了一大堆引经据典的话后,就一个意思,陈璧罪有应得,严惩的决定他不反对,而老迈的鹿传霖,那就更没话说了,奕-劻说的本来就对嘛,甚至比他想的还要周到。
听到这,载沣用手抚住了额头,挡住众人的视线,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进一步迸发出来。
安静了,没有人再说话,现场又陷入了会议一开始的那种沉闷氛围,不过奕-劻和载沣的处境,似乎在无形之中调换了过来。
而对于旁观者的叶开来说,展现在他面前的局面,同样是之前预料不到的。
权力这门艺术,也分不同流派的,而奕-劻就以这种不见锋芒的方式,在悄布心机的同时,将射向自己的利箭调转方向,再还给对手。
既然已经掉进了脏水里,就犯不着为了陈璧再弄脏了自己的手,有了刚才的发言,某种程度上已经为奕-劻赚足了先机,接下来他只要把全部的心思,放在接下来更重要的尚书人选上,这一步棋就是变被动为主动。
“老庆啊老庆,你果然好手段啊。”
叶开内心冷笑了一声,而在他对面的庆-亲-王-奕-劻,始终安静的站立,面容和蔼,仿佛一位人畜无害的慈祥老人。
第七十二章 比罢免更重要的事
(第二更)
一步棋就让载沣束手无策,在感叹奕劻手段老辣的同时,也只能说明前者的政治经验浅之又浅。
不管奕-劻是不是给陈璧案拖延时间,还是真地要拿这位北洋集团的钱阀开刀,关键是载沣根本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再加上军机五大臣异口同声,会议开到这只得硬着头皮进行下去。
“好,就按庆-亲-王说的办,待案情查的水落石出后,再做决断,但不管怎么说,尚书陈璧罪责难逃,朝廷一定严惩不贷。”
载沣试图用最后的几句狠话为自己挽回些面子,不过也于事无补,而反观奕劻,他当然不会给载沣心灵上的喘息机会,语言几乎不需要组织就接着说道。
“摄政王,邮传部公务繁重,又掌管邮政铁路诸多事宜,不可一日无主事,老臣觉得该部尚书人选应当早做打算。”
奕-劻的话像颗刺般扎了扎载沣的神经。
“陈璧案还未定论,这新人选是不是为时尚早?”摆了摆手,他敷衍道。
“摄政王刚才还说要对陈璧严究,既然这尚书是迟早要换,还不如尽早决断,新尚书一日未决,邮传部上下就一日不安,长此以往,人心纷扰定然出大差错,老臣觉得摄政王一切应以国事为重。”
奕-劻这话就有些穷追猛打的意味了,丝毫不给这位看似主宰一切的摄政王任何回旋的机会,载沣这时候才发觉进到了前者的话套里。
“庆-亲-王,这是非要本王今天选出这人来?”奕-劻的咄咄逼人让载沣有些不满,就算真的要讨论新的尚书人选,也应该由他亲口提出,更何况这本来不在今天会议的议程安排中。
“老臣只是就国事直言,摄政王恕罪。”
又是这种软绵绵的话,载沣都不知道怎么回口。
“启禀摄政王,老臣觉得庆-亲-王所言中肯,既然邮传部地位如此显赫,尚书一职又是如此要紧,所以烦请摄政王早做决断,以安人心。”
耳边响起了一道老迈的附和声,载沣听了觉得耳蜗都要张茧子了,刚才的发言的是老世续,这位军机大臣向来没什么主见,在军机处中一直唯奕-劻马首是瞻,当年慈禧太后病危时,两人曾联合袁世凯密谋推举奕-劻之子载振登基,虽然这事未果,但也算得上共进退了。
“启禀摄政王,臣也觉得,此事宜早不宜迟。”那桐接着说道,到此,军机处五分之三的人已经清楚的表达了奕-劻的赞同。
“张之洞,鹿传霖,你们觉得呢?”载沣把目光转向了两位汉军机。
“老臣附议”
又是五个人同时压过来,载沣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脖子上像是缠了一条蟒蛇般,任他如何拉扯,反而是越来越紧。
军机处,始终是他绕不过的一关,而军机处的态度,却让身处权力巅峰的载沣依旧如芒在背。
权与威,在中国的官场上,似乎后者的作用更为明显些。
慈禧太后利用老恭亲王,老醇亲王,才把这份权力慢慢过渡为威严,即使这样也仍然花了数年时间,而他显然没有这样的机会和能力。
载沣无何奈何,他在军机处根本毫无根基,就连一直寄予厚望的那桐也和他渐行渐远,甚至别说军机处,在皇族中,他的地位都是极不牢靠,前几天荣寿公主还亲自跑到了醇亲王府,大骂载沣忘恩负义,没给她的亲侄子小恭王溥伟一官半职,弄得载沣颜面全无,只得半推半就把这位姑奶奶请出府去。
载沣当上摄政王完全是慈禧的一厢情愿,没有皇族内部的支持,他的位置始终不牢靠,而奕-劻作为载沣和皇族之间的缓冲海绵,还不能和他撕破脸皮,至少现在不能。
“好罢”载沣吐了一口气,终于妥协了,“你们觉得谁当这邮传部尚书合适?”
“邮传部尚书责任重大,建铁路,铺电路,通邮政,还的给外国人打交道,这些都是新鲜玩意,所以尚书都找个精通洋务的大臣。”这次奕-劻没有挑头,那桐的话说在了前头。
“你说这话,本王倒是想到了一点,陈璧虽是免了,邮传部还有两位侍郎,就从他们当中选一个吧。”为了避免再一次被牵着鼻子走,载沣给出了他的选择。
“回摄政王的话,邮传部左侍郎唐绍仪,出使美洲各国,至今未归,远洋重重,要回来也给大半年,恐怕是来不及了,至于右侍郎盛宣怀...”那桐的话说到这,停顿了一下了,似乎斟酌了片刻才说道:“臣认为不妥。”
“有何不妥?”载沣追问。
“盛宣怀经营汉阳铁厂,数年未能盈利,反倒将铁厂转给了日本人,才略有盈余,还有其任督办铁路大臣间,曾言三年之内可修好卢汉铁路,可最后铁路最后虽成,竟耗费了十年之久,可见此人夸夸其谈,摄政王不足为用。”
说起盛宣怀的黑历史,那桐是如数家珍,盛宣怀和奕-劻间隙由来已久,他又怎么不知道,反正黑点也太多了,那桐完全不介意狠狠踩上几脚,“况且盛宣怀追查前任部首的案子,若是他其后官拜尚书,传出去怕是不好听。”
“请摄政王另择一人”这次不光是那桐,世续也跟着说道。
说到了盛宣怀,张之洞也不好辩解,他对前者并不陌生,张之洞人任湖广总督主政湖北的时候,洋务运动正如火如荼,汉阳铁厂正是其治下的一大工程,作为中国第一座大型钢厂,当时的汉阳铁厂一无技术,二无人才,三无资金,自然受制于人,作为铁厂的总办,盛宣怀想尽了办法将部分权益转给了日本银行,引用外资来解燃眉之急,不过在当时的情况下,一和洋商沾上边就是莫大的禁忌。
张之洞刻意避讳,鹿传霖这边当然也就没什么话说,奕-劻等人的意见再次占据了上风口。
“行了,你们。”载沣疲倦的脸上带着一丝鄙夷,他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你说吧。”
那桐世续的话,只是为了给奕-劻接下来的打算预热和蓄势,在巧妙的排除掉其他的竞争者后,奕-劻终于说出了他的答案。
“会摄政王的话,东三省总督徐世昌,内外兼修,贯通中西,处世有大才,最宜出任邮部大臣。”
时间精准的走到了这一刻,就像历史发生的那样,陈璧倒台后,徐世昌会被提名为新尚书,如果没有意外,从此邮传部进入了徐世昌时代。
而在听到这个人的名字时,一直静默着的叶开,心中微微震了震,眼皮微眯,他此行的最大目的,就是改变历史车轮的方向,阻止徐世昌进京。
这个人很危险,就像盛传的那样,他是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狐狸。
第七十三章 水晶狐狸
(第一更,一些涉及民族,政-党,法律,分裂国家的章节都被封了,正考虑第四卷的立宪风云要不要写,应该没事吧...)
叶开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心,无论如何,徐世昌都不能借此机会重归京城,在他原先的计划中,邮传部尚书已经做为一个不可缺少的筹码留给了盛宣怀,徐世昌这时候在掺一脚将是大大的不利。
近一步讲,徐世昌一旦重返政治中心,那么叶开无疑又将多了一个强有力的对手,而这个人,绝对有能力给他造成数不尽的麻烦。
不但以后的计划再无法明目张胆的实施下去,就连叶开引以为赖的禁卫军都有可能危在旦夕,因为在历史上,就是此人了良弼禁卫军大臣的军权,悄无声息的拿到了自己手中,既然涉及到最核心的利益,叶开绝对不容旁人染指,从这方面讲,徐世昌就更加不能回到政治舞台的中央,无论这片土地他是多么的熟悉。
作为光绪三十二年(1905)的军机大臣,徐世昌堪称位高权重,影响力遍布朝廷内外,同年日俄战争爆发后,他卸任军机,临危受命,赶往奉天出任首任东三省总督,并在东北三省经营多年,所以,此番的邮传部尚书人选讨论,徐世昌要资历有资历,要经验有经验,他如果到任也算是众望所归。
除此之外,徐世昌不光和奕劻是多年的上下级关系,与袁世凯更是亦盟亦友,私交甚密,同时和张之洞、鹿传霖也交往颇深,甚至,就连载涛也对其极为信任,两人算得上一对忘年交,政界通达至此,在军界他的影响力也不遑多让,小站练兵他出任总参谋官,北洋第六镇正是他一手锤炼出来的嫡系,总之,处事圆滑的徐世昌是新派旧派左右通吃,关系遍布朝野,难怪人送外号水晶狐狸。
作为清末民国最有权势的两个汉人政客,在袁世凯倒大霉的时候他还能岿然不动,足见此人的政治能量深厚到何种地步。
也正是因为如此,叶开在这几天忙上忙下,就为了此事做准备,将这件事搅黄了是他唯一的目标,不然等到大局已定,叶开也只能是喝西北风。
给小德张的那封密信就是一种对策,叶开通过它进而告诉隆裕奕劻,徐世昌已经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选,这与奕-劻的心思不谋而合,无形中给了他不少的信心,可以把这件事在会议上无所顾忌的当面提出,到时候,就算载沣极力反对,五个人在加上一个有军权的将官联合施压,载沣怕也不得不同意吧?
所以,在奕-劻看来,只要他说出徐世昌的名字,局面必然呈现一边倒的态势。
“徐世昌?”载沣咦喃了一句。
这个人他并不陌生,但抛开前者能否胜任这个问题不谈,奕劻的回答让他颇不顺心,那种咄咄逼人的态度,换做任何一个当权者都会有所忌惮,更何况两人的关系本就并不融洽。
载沣皱着眉毛,面如沉水,似乎在脑中做了一轮轮艰难的思索,而这一变化,叶开自然清晰地收入了眼底。
“盛宣怀不能胜任,那徐世昌就能胜任!”
载沣生硬的反问道,这已经不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的说话语气,二十六岁的摄政王在政治经验上远不如奕-劻这些老家伙,不仅脸色上失了方寸,就连话里也能听出些许赌气的意味。
奕-劻的回答自然是淡定和沉稳,透着股非他莫属的自信。
“徐世昌曾任军机大臣,又在吏部兵部任职多年,后治理东北,政绩颇丰,世人有目共睹,让他来当邮传部尚书,想来想去都是上上选。”
奕-劻从资历和政绩上谈起,按资排辈一直是官场内部约定成俗的规则,他用这样的话,再一次印证着徐世昌当选的无可争议性。
“徐世昌对洋人的规矩十分精通,并且还精通外文,让他返京充任部首有诸多便利。”
世续说完那桐接着说:“徐大人能才两双,摄政王当用!当用!”
又是三个人轮番上阵,载沣看在眼里,眼神近乎木然,一股无形的压力悄然降临到载沣的头上,让他的呼吸都略显无奈和急促了不少。
载沣闷着声,半天后,才指了指张之洞。
“张之洞,你也说说,徐世昌出任邮传部尚书如何?”
“既然几位枢臣都推举徐世昌,老臣也觉得此人可用。”
张之洞的话不多不少,但已经让载沣如鲠在噎了,此时此刻,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话去反驳这几个难缠的老家伙,只得憋着一肚子的气保持沉默。
其实,载沣的问话方式从一开始就不对路,他不应该把人选局限在徐世昌上,让五个人中其他两人顺坡下驴,时到如今,他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在玩了几十年政治的官场老油条面前,载沣简直年轻,太年轻了。
军机处并非铁板一块,但在这个问题上,却鬼使神差的达成了一致,而作为五个人当中无可非议的发言人,庆-亲-王-奕-劻,在其间起的作用非同小可。
“都下去吧,本王再考虑考虑。”
截然相反的结局,举步维艰的现实处境,让载沣不得不匆匆结束这次的会议,恐怕再这样下去,他就得会被这几个人逼着亲自在任免诏书上签字吧?
但似乎,他的权力也仅限如此。
....
少了齐刷刷的反对声,五个人走后的大殿顿时变得静悄悄的。
然而,许久载沣都没有从那种压力阴影中恢复过来,他始终没有说话,一脸疲惫。
如此暗淡失落的神情,是叶开之前从未见到过的,也难怪,军机处五大臣集体发声,力挺徐世昌,载沣立刻就陷入孤立无援,他就是不想接受,又能怎样,这偌大个国家,光靠他一个人是唱不成独角戏。
“良弼,你都看到了。”载沣疲惫的叹息,他没有看任何人,而是后背微微前躬,胳膊压在桌子上,借此支撑着越来越的疲软的身子,以及一颗满是挫败感的心。
“我这监国摄政说到底是给别人看的....”
在叶开面前,载沣终于真情流露的感叹道,那种有心无力表情就如同现在的大清帝国一样,进退维谷,他想要改变,就得有足够的权力,但这权力却始终无法紧紧地抓在他的手心里,他奋力去争取,却是过眼云烟,抓的是空气。
载沣沮丧神情叶开自然看在眼中,他不带任何安慰的语气,甚至略带一丝嘲讽的说道。
“良弼真不知摄政王忧从何来?”
第七十四章 巧舌如簧
(抱歉,更新晚了,这周实在没办法,还有上章写的仓促,错别字太多,先改了改,明天进入补更模式。)
听到叶开的话,载沣当即起了反应,皱着眉头看了看叶开,声音突然威重了许多。
“良弼!你这话什么意思?”
“良弼只是不明白,摄政王为何一脸沮丧垂头丧气?”
叶开语态平静的重复了一遍,他静静的站立着载沣的身边,目光迎着载沣,充满了无所谓。
“不明白?哼!”载沣鼻息沉重,他打量着眼前这个熟悉的幕僚,就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那种眼神就好像在问,良弼你确定这不是故意找茬?
“你问本王为何垂头丧气?你没看见那几个人是如何裹挟本王,步步紧逼吗!”
载沣眼睛睁得浑圆,大声质问,垂头丧气这几个字早就在他脸上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爆发的怒火。
“哦..”
叶开轻飘飘的回答,就好像当面拔老虎的胡须一样,他微微颔首,肯定而又淡定的说道:“臣看见了”
“看见了还问本王,你是嫌本王今天恼的不够!还是你故意跟他们合起伙来气本王?”
载沣的眼睛眯合着,胸膛微微颤抖,看着叶开那轻佻的神态,脸色缓缓变的铁青起来。
“臣...”
叶开刻意顿了一下,他并没有改变神情,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是毫无改观,而接下来的话,放在当下,简直就是挑衅加作死的节奏。
“臣还是不明白,摄政王如何忧虑?”
一听这话,载沣顿时怒火中烧,一拍桌子,直接站了起来。
“好你个良弼,几次三番滋扰本王!汝意何图!”
盛怒之下的载沣大声吼道,整个大殿内的空气都似乎因为载沣的一句话而振幅加剧,门外的太监听这声响,刚想要进来看看,不过紧接着理智就告诉他们,这种会议他们无论如何是不能进来的,不论发生什么事也和他们无关,但内心仍然止不住发问,主子爷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何事大为光火?
不管是看见的唾沫星子,还是看不见的狠话,载沣的怒火尽数朝叶开倾泻而来,然而,后者依旧处之泰然地独自承受这一切,非但没有畏惧,反而在内心深处忍不住的暗自微喜,表演效果满分。
叶开说出这些话当然不是头脑发热,他之所以这么做,就是要让载沣把这份的怒火,转化为对军机处的不满,并且把这积蓄已久的不满彻底公开化。
既然你对军机处这么忌惮,那就把这份忌惮堂而皇之地摆在桌子上,任何一个心有不甘的人慢慢就会突破这层阴影,基于这个目的,叶开说到这才是个开头。
“摄政王息怒,良弼并非成心顶撞摄政王,请摄政王容臣再说一句话。”叶开平静的说道,一如安静的湖水般风平浪静。
注视了叶开好一会儿,载沣才压下了火,不屑地说道:“你说吧,本王看你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叶开不会让载沣失望,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关邮传部的成败在此一举,在心中演练了无数遍的他,绝不会轻易演砸。
“臣明白,摄政王的忧是忧在军机处,忧在五大臣,忧在他们跋扈自专,为所欲为,不过依臣看来,摄政王根本无须自恼。”
叶开目不转睛对的盯着载沣,说完这段话后,他紧接着突然问道:“臣斗胆问摄政王一句,何为军机处?”
“你问这个干什么?”载沣根本懒得回答,他虽然不知道叶开要说什么,但也不愿意回答这个没有意义的问题,军机处是什么,是个人就知道,你良弼会不知?
“良弼恳请摄政王为臣解惑?”叶开低下了头,进一步请求道。
“哼,解惑?说得好听。”
载沣咬着牙从嘴缝里迸出一句话,仍旧是带理不理,而反观叶开,他的头始终低着,看样子是不依不饶。
坚持了半天,载沣捏了捏拳头,没好气的说道:“世宗首设军机处,选细谨大臣添置其中,为了赞襄机务,助理国政。”
载沣的话很简短,说完他还瞪了瞪叶开,“这些你会不知道?”
听在耳里,到这一刻,叶开终于仰起了头,直言不讳地对载沣说道:“良弼是知道,可臣觉得摄政王似乎并不知道,既然军机处是赞襄机务,助理国政,那军机大臣终究不过是尽辅佐之责,既然是辅佐,朝廷大事归根到底还是应该由主上亲裁,所以臣不明白,摄政王怎会被一二谮言所扰,自失君上大权。”
叶开的话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听到这,载沣突然有些恍然,眼睛疑惑的眯了眯,不等他彻底醒悟过来,叶开接着狠最猛打。
“况且世宗设军机,是为了替主上分忧,摄政王代行皇权,自然是君,军机大臣权势再大,也不过是臣,君在上,臣在下,此为纲常之柱,摄政王岂可本末倒置?”
叶开这番极具煽动性的话,听得载沣是一愣一愣,刚才还怒气腾腾顿时泄了下来,这些话别人可从来没有说过。
自从登上监国摄政的地位,载沣虽说是独一无二,但他的权力却处处受到多方牵制,先前是袁世凯,现在又是军机处,而到底什么才是一个帝国最高负责人所应该独享的权力,可没有人拿着教科书,向他逐字逐句解释。
叶开的话让载沣终于幡然醒悟,什么是皇权?皇权就是一切,就是所以,就是无所顾忌,至少不会在官员人选问题上向臣子低头,即便面前有千万人,皇权加身的人永远站在最高处,这个解释,当然极具诱惑性。
这个时候,乍醒过来的载沣突然意识到,他和军机处之间需要摆清各自的位置,良弼说得对,身位监国摄政的他根本没必要在乎谁的想法,不高兴就让他不高兴去吧。
“五大臣一个个赶着欺负摄政王,良弼怎会无动于衷?可臣身份低微,怎敢当面驳斥,奕-劻说的每一个字,臣听了都是心如刀绞,又怕摄政王听不进去臣的话,所以才想出这么一个倒霉法子,臣刚才出言不逊,请摄政王降罪...”
叶开说着就要俯身下拜,咄咄逼人的话告一段落,这个时候就应该不失时机的放一波催泪弹,面子什么的,当然还是要还给载沣。
“良弼...你哪里的话,本王是那种听不进去谏言的人?”
载沣离开座位,走到叶开旁边,勉励似得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过,你的话倒是让我茅塞顿开。”
他转过身来,像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叶开听,“你说得对,却是不能让军机处的人称心如意。”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叶开的嘴角缓缓翘了翘,他演的这些当然不是为了给谁看,目的昭然若揭。
既然他用一场浮夸的表演,带给了载沣必要的自信,那后者就要还以实际利益,回报至少是一个邮传部尚书,这样才公平。
第七十五章 入主邮传部
(第一更)
“所以摄政王,邮传部尚书一职,让徐世昌来当委实不妥。”叶开接着说道,既然对话进行到这个份上,两人之间也就再无顾忌,叶开直接表达了他对徐世昌的质疑。
“徐世昌再能干,也是奕-劻推荐的人,况且他和整个军机处多有渊源,处事又是八面玲珑,这样的人调到京城来怕是祸患。”
叶开直截了当的点明了徐世昌对载沣的威胁,他也通过这个方式向后者暗暗施加压力。
“摄政王别忘了徐世昌和袁世凯一向是沆瀣一气,北洋军中不少人都是听命于他,军界政界如此通达之人,难保不会成为第二个袁世凯。”
说到袁世凯的时候,叶开的音量刻意加重了几分,而当他说到这句话的时候,载沣的眼皮明显跳了跳,毫无疑问,袁世凯这三个字触碰到了他内心最莫大的忌讳,光是一个袁世凯就让载沣头疼不已,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敢走,现在要是再把徐世昌调回来,等于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载沣赞同地点点头,接着问:“良弼,你觉得谁当邮传部尚书合适?”
“盛宣怀”叶开想都没想,直接给出了他的答案。
“盛宣怀?刚才那桐可是说过此人夸夸其谈,不足为用。”载沣看着叶开,那种眼神就是在向后者索要一个解释。
而叶开当然不会让载沣失望,他的理由很充分,也极具说服力,只要把脏水都泼到奕-劻身上,盛宣怀的那些黑历史就会小的微不足道,但凡涉及到政治斗争,一切负面新闻就都会被掩盖。
“那桐一没办过洋务,二没有和洋商打过交道,贸然评断盛宣怀的是与非恐有失公允,况且奕劻和盛宣怀素有龉龃,这番诋毁也就不足为其。”
叶开说到这还没有完,他接下来给出载沣的将是一个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摄政王可记得那份电报?”
那份电报上记录着陈璧和袁世凯之间的蝇营狗苟,载沣怎么会忘记?
“本王记得”
“陈璧和袁世凯沆瀣多年,众人皆知,陈璧私吞库银甚巨,然罢袁以来却从未有人检举,怕的就是他邮传部尚书位高权重,怕的就是他袁世凯日后东山再起,秋后算账,而今盛宣怀不惧险阻,不恐流言,毅然将这份电文奏与摄政王,可见此人忠心可用。”
叶开的这话等于告诉载沣,能不能当上邮传部尚书,靠的不是资历,不是捧举,不是所谓的能才两双,而是对于载沣个人的忠心,这恰恰是徐世昌不曾具备的。
奕-劻从官场资历方面数起,极力推举徐世昌,诚然,从哪一个角度上看,徐世昌都铁定是最佳人选,这一点叶开当然知道,他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直接跳过去这个问题,直插载沣内心最深处。
任你资历再老,任你能力再强,那又如何?比得了一个忠心吗?能力越大,麻烦就会越多,奕-劻越是咄咄逼人,载沣就也是逆反,而看似无可争议的理由,实际上把徐世昌越推越远。
“忠心?”
这时候,恐怕载沣心里也在回荡着这两个字,从当上监国摄政王的那一刻起,他的臣子们就心怀各想,袁党,立宪派,皇族,督抚,都在相互喷着唾沫星子,可就是没有人和他一条心,载沣终于意识到,或许这才是权力不断缩水的根本原因。
一封电报直接结束了徐世昌的返京之途,原本并不占优势的盛宣怀,在经过一系列的运作和争论后,成了第一人选。
“良弼,就依你所说,但愿盛宣怀不要让本王失望。”载沣叹了一口气,随后朗声宣布,“着盛宣怀暂摄尚书一职,署理邮传部事务,待彻查清陈璧亏空案后,再由原职拔正。”
载沣的金口玉言被朱笔写在谕旨上后,这份任免书就正式生效了,不过此时此刻,一切还没有结束,叶开要接着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狠狠地敲打军机处。
“五大臣议事是假,侵夺皇权是真,奕-劻等人的作为实在令人气愤,摄政王如不早作谋划,诸如此类的事往后还会发生。”
载沣要是知道怎么谋划,也就要不着这么忧虑了,也正是因为他性格中的软弱性,才会在日后造成军机处尾大不掉,犹犹豫豫,瞻前顾后,载沣执政的三年,始终狠不下心来和军机处撕破脸皮,所以才会长期处于半架空的地步。
“军机处位置显赫,总揽政务,本王就是有心也无力。”载沣垂头丧气的说道,半天后,他抬头看了看叶开,“良弼,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军机处既然跟摄政王不是一条心,那就换一批真心来。”
叶开没有直接回答,类似这样的问题他一向保持警惕,按照他恪守的原则,但凡涉及到权力最顶层的事,他的语意就开始模里摸糊。
每一个有野心的人都视权力如珍物,即便是载沣也不例外,叶开的话不能说的太露骨,难保相同的事不会轮到自己头上,即使现在不会,当载沣拿稳权力后,他和如法炮制的施加到自己身上,权力的小船可是说翻就翻。
“一条心?良弼你这话什么意思?”
其实载沣未必不懂叶开的意思,他只是想让后者解释清楚,至少说点具体的。
“袁世凯罢直之后,曾询问臣谁可替补军机的位置,摄政王当时说那桐有才识,于国于民,都大有裨益,当入军机,可现在看来,那桐才识再高也和摄政王不是一条心啊。”
叶开借这含含糊糊的回答,再次重复了一遍忠心的重要性,他的话点到为止,当然不会直接说什么直接免掉那桐的那种话,但是,利用忠心二字在载沣心中越来越重的分量,再次旁敲侧击的加深与军机处之间的裂痕,同时,也为那桐的悲剧提前埋下伏笔。
“臣愚钝,别的什么就也不清楚了。”
到此,叶开用这句话做结束语,但对于载沣来说,他今天说的这几层意思已经足够了。
他摆了摆手,向面前的叶开温声说道。
“良弼,你下去吧。”
.....
天气越来越热,从乾清宫出来,叶开就感受到了末春的躁动气息,他并没有任何的不适,反而浑身却透着舒爽。
今天的成果颇丰,如果不出意外,盛宣怀将入主邮传部,有了他的帮助,叶开构想下的阴谋齿轮才会一扣接着一扣,越滚越快。
明天他就将返回军营,而矗立在乾清门前的叶开,最后一次回头望望,那片权力屋顶的天空是如此的湛蓝,让人看不出一星半点的尔虞我诈,柔中带血的痕迹。
军机处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那几件狭小的班房处,半天后,语速轻缓的说道。
“奕-劻啊奕-劻,还是收起你那一套老-人-政-治吧。”
载沣受到的掣肘再大,但是,别忘了他还是独一无二的法统摄政王,权势熏天又如何,在帝制时代,皇权上从来都是上不封顶。
第七十六章 特殊警卫局
(第二更)
第二天清晨,略作收拾后,叶开就骑马驶离了京城,和来时明显不同,这次他并没有刻意掩盖行踪,一切都是正大光明的进行。
在外人看来,叶开也就在京城待了三天,这样的行程纯熟例行公事。
而短短的三天,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这么急迫的时间能干出什么事?在这种想法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也就自然而然地不会把叶开和陈璧倒台联系在一切。
当然熟悉内情的人完全不会这么想,不过,这样的人也仅仅局限于韩春儿蒋志清两个人,甚至都不包括盛宣怀。
来的隐秘,去的匆忙,叶开就仿佛置身事外的看客一般,无意中撞上了最高权力层的巨大变动。
也是因为走得太匆忙,叶开甚至都没有当面听到盛宣怀署理邮传部的谕旨,就这样静悄悄的离开了那一个被他搅得风生水起的权力场。
当然他不用想也知道,当看到这份谕旨上的内容时,隆裕和奕-劻的脸上会浮现出何种精彩的表情,惊讶,愤怒,怨恨,一股脑的冲上了他们的脑袋。
难道载沣真的不考虑军机处的意见?把五大臣的讨论结果视若无睹,然后像废纸一样扔进垃圾桶?
事实上载沣就是这样做了,而他们也终究是无可奈何,有慈禧的懿旨在那放着,不管他们有多反对,载沣的地位就稳如泰山,除非是一场血腥的政变。
当然,载沣这么做,也等于把他彻底推向了军机处的对立面,往后二者之间的矛盾将会日趋白热化,但对于一心想要拿稳权力的的载沣来说,这一步,是必须迈出的,而对叶开来说,也是必须的。
临走之前,叶开还是给盛宣怀寄了一封密信,内容首先就是祝贺他入主邮传部,官拜尚书,除了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更主要的内容还是围绕两人的交易,在信中,叶开再次强调了合作关系的重要性,并且写明了两人不会因为这次事件的成功而停止,往后,还有更深层次合作,而这合作当然是互利的。
待一切料定后,叶开才心满意足的踏上军营的行程,前方,等待他的将是禁卫军新一轮的训练计划。
不过,在到达军营之前,他还要接着布下一个局,等着那个倒霉的人自投罗网,而执行这个计划的人,正是特殊警卫局长蒋志清。
蒋志清同样骑着一匹马,和叶开并驾齐驱,走在京郊的泥土路上,两人的交谈位置恰到好处。
虽然和叶开齐头并进并不符合一个低级军官的身份,但依他这些天对这位上司的观察,后者似乎并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一切都要讲究效率。
“警卫局那边怎么样了?”
蒋志清稍稍思考了几秒,才跟上了叶开的问话节奏。
“警卫局初步下设了两个分局,情侦分局和人务分局,另外还有一个特别行动队,二十四小时待命,目前警卫局共有人员四百一十九人。”蒋志清的话都是最凝练的。
这样的人员配置叶开简直不能再提什么多余的意见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现阶段他暂时不会扩大警卫局的编制,以避免警卫局在发挥实际作用前就被官僚化,如果那样的话,他将前功尽弃。
匕首虽然短小,但却是杀手最信赖的夺命利器。
“人可靠吗?”
“千挑万选”
“嗯”叶开点点头,人不再多,而在于精,有了叶开那一次对蒋志清的考察,后者也大概知道选人方面应该执行什么标准。
“注意保密工作,这件事我不希望跑入第三个人的耳朵。”叶开盯着眼前的路,声音却是朝向身旁的蒋志清。
“学生知道”蒋志清绷了一口气。
“说说特别行动队的事,我很感兴趣。”
听着叶开的话里透出一丝好奇,蒋志清总算了松了一口气,这个队伍可是在他的属意下特别组建起来,他自然如数家珍。
“特别行动队内有八支小队,分别是第一至第八小队,共分为两个组,便衣组和快枪组,每组有四队,都是一天三班倒,剩下的一队待命,可以随时增援。”
“快枪组身穿折服,配有短枪,执行贴身警卫,便衣组负责外围警戒,混迹于人群,如发现不轨之人可当即逮捕。”
蒋志清滔滔不绝的讲完后,低声补了一句,“学生有什么没有想到的,还请校长指示。”
“很好”
叶开确实很满意,不过有一点细节对方似乎没有考虑到,他稍稍想了想后,对蒋志清说道:“便衣组,快枪组,这两个称呼太直接了,为了避人耳目,以后,便衣组的人就以乌鸦代称,而快枪组就叫夜枭吧。”
“‘乌鸦’‘夜枭’”蒋志清琢磨了片刻,脸上忽然涌上一抹喜色,语气坚定而又钦佩地说道:“校长心细非凡,学生知道了!”
叶开摆了摆手,示意蒋志清两人之间不用这么正式,正常答话就行。
“要警卫的是哪些人清楚吗?”
“校长嘱咐过,是军谘处的大人们,还有禁卫军标级以上的将官。”蒋志清一字不差的回答道。
“不错,这次再加上一个人。”叶开转过头来,对蒋志清要求道:“只不过不是警卫,而是监视。”
一提到监视二字,蒋志清的神经顿时就绷了起来,耳朵高度的聆听着,前几天叶开就派他去监视谢远涵,从那时起,他就清楚了这位新任上司的心思,以及警卫局的定位。
特殊警卫局怎么会只有警卫二字这么简单,保护和监视,这两个词语,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
“谁?”蒋志清小心的问道。
“那桐”
叶开刚说出了这个名字,蒋志清就浑身一乍,那桐?就是那个军机大臣那桐?那可是朝廷一品重臣。
“志清,上次交给你的事办的不错,这次也不应叫我失望。”叶开突然微笑道。
很快,蒋志清的注意力就从那个沉重的官衔上转移开,一品大员又如何?他当然不会怯场,不然也不会在几年后独身一人,刺杀光复会首脑陶成章,并且逍遥法外。
事实上,在最初的惊讶过后,蒋志清反而心中充满了喜悦,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么重的任务落到自己的头上,就意味着他在上级眼里的分量和地位越来越重,所以一定会把握住这次难得的机会。
“学生绝不会辜负校长的一番心意!”蒋志清颔首应道。
“好”
叶开满意的点点头,这个结果在他的预料当中,这件事告一段落,他抬起头望了望前方的道路,随即说道。
“志清,交给你的事,你要赶紧去办,行了就送到这,你回去吧。”
“学生就先告退了。”
一骑绝尘,蒋志清火速赶回了京城,哒哒的马蹄声,似乎也印证了他肩上那并不轻松的担子。
叶开一个人停马长驻,并未直接奔向禁卫军军营,望着远方高耸的北京城墙,他心中感叹万千。
未来一个月,他仍将高强度的进行着他的计划,不光是禁卫军,更重要的,是那发生在四九城中央的事,在处理完盛宣怀后,紧接着,他要给载泽一个交代。
“再回来的时候,军机处也到了踢人的时候了。”
轻声一笑,不再多想,叶开狠挥马鞭,扬长而去。
第七十七章 视察
(第三更,回答一下书友对简介的集中质疑,清朝末年的gdp确实数倍于日本(外国学者最保守的研究是三倍,也有二十倍的说法),从日后“满洲国”亚洲第一,世界第四的说法类推,五倍左右的数据并不夸张,而且这里只是说是第一大国,并没有说第一强国。)
“吁~”
一声长嘶,马蹄落定,从马背上翻身跃下的叶开,欣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也只有脚踩禁卫军的泥土时,他才有一种龙归大海般的感觉。
与同为禁卫军训练大臣的载涛,毓朗相比,叶开的实际影响力无疑更大一些,载涛除了皇族亲贵的身份,资历薄弱始终是个制约,那一帮出身新军的兵油子未必会买他的账,而毓朗还身兼九门提督和宗人府宗正的职务,平日里也大都不在京郊军营,所以在这里,叶开有足够分量的话语权,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当成最终决议来执行。
“良统制!您来了。”
几个军务兵看见了叶开,赶紧跑过了伸手牵马,在这个比他的官衔大了不知多少级的将官面前,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不敢怠慢。
“统制大人是回营休息,还是去议事厅?”
军务兵在一旁恭敬地询问道,作为军队当中负责勤务的兵种,他们当然得想在前头。
叶开把马缰绳甩给了来人,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望着远处,良久才吩咐道:“先不急,去训练场看看。”
这么些天没去,也该去看看了,毕竟训练质量的保证才是最重要的事,说完,叶开就朝训练场走去,几个人牵着马紧跟在后面。
训练场上,热火朝天,几千名士兵在方圆几公里的地方上分批训练,顶着一头烈日,不少人都是汗流浃背。
叶开这次没有拿着望远镜远远坐在清凉的观景台里张望,而是亲自走到了队伍中央,他就是要用这种近距离接触的方式,亲身体会钢铁军人的温度和散发出的精气神。
叶开的到来自然应起一阵不小的轰动,尽管有铁一般的纪律约束,但还是不可避免的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无数道目光齐刷刷的汇聚到叶开这里来。
兵帅同列,金戈行伍,对那些普通士兵来说,这是莫大的鼓舞。
“禁卫军机枪营管带陆双鸣,请良统制训示!”
负责这一批新兵的训练官走上前来,恭敬地行了一个军礼后,大声说道。
“本统制就是来看看操演的怎么样,陆管带接着训练。”叶开还了一个军礼,命令道。
“是!”
陆双鸣掷地有声,转身返回了队列中。
叶开站在一边,他所来的目的就是要看看禁卫军最真实的状态,所以他让这些新兵接着按原计划训练,一眼扫过去,所有人脸上都是清一色的小麦色,这是刻苦训练的成果,不过,这些成果能不能经得起实战的考验,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徒有其表,粉饰华章,这样的惨痛先例不是没有。
“第一队,射击!”
一声令下,伴随着一阵撕破耳膜的轰鸣声,愤怒的子弹如同暴风雨一般从7.92毫米的枪膛中喷涌而出,依几倍音速的速度,地毯式地倾泻到一千五百米外的阵地上。
被称为步兵绞肉机的马克沁机枪果然不是浪得虚名,每秒钟600发的射速,以及枪口处开出的十几厘米长的火舌,仅仅从视觉上就让人极度震撼。
这几十挺原装马克沁机枪是花了大价钱从德国兵工厂订购的,每一挺的价格不亚于一门小山炮,不过,在叶开、载涛包括载沣看来,这笔订单是十分划算的,在见识过马克沁机枪全射速表演射击后,它的强悍就被深深的烙印在脑海中,机枪组四人前前后后的配合下,看似笨重的铁家伙真正发挥了它杀人机器的特性,一如索姆河战役中,英军一上午就丢下60000具尸体丢盔弃甲的战例。
无论是武器装备上还是后勤条件上,乃至普通士兵的薪水上,禁卫军都是第一流,当然装备的超前是否就带来等同的战斗力,这一切还都不好说,不过有一点叶开始终明确,比装备更重要的是军队的凝聚力。
看着刚才射击的熟练操作,叶开满意的点点头,武器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将手中的死物用好了,发挥的效能将会呈几何倍增加。
“陆管带,让他们停一下,我有几句话要讲。”叶开忽然说道。
陆双鸣听到这话,马上转过身来,大声喊道:“机枪营将士听令,停止训练,全部原地就座,听良统制训话。”
叶开冲所有人微笑着点点头,随后他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离士兵们的距离并不远,坐在前排的人明显能看出有些紧张。
“陆管带,你也坐下吧。”叶开招了招手,示意所有人都坐下,一视同仁。
“是!”
所有人都无差别的坐在一起,叶开微笑着问出了他第一个问题,“这几个月训练的苦不苦?”
听到这句话时,场面上一下子安静了,不少人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叶开的问题,只要是个生理反应正常的人都会觉得苦,但越是显而易见的问题似乎越是说不出口。
“不苦!大人。”队伍中稀稀拉拉的响起了几句声响,这明显违心的话居然也有不少人附和。
“放屁!”
叶开的一句粗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堂堂统制大人竟然也会说出这么粗俗的话,包括陆双鸣在内的不少人都是一反常态的盯着叶开,而叶开接下来的话,则更是出乎他们的预料。
看着面前异常安静的人群,叶开先是哈哈大笑,紧接着对所有人说道:“本统制在屋里待着都觉着闷热难耐,更别说是在太阳底下待着的你们,这个天说不苦的,不是骡子,就是头驴。”
先是强忍着笑意捂住嘴,然后是忍俊不禁,最后不少人都是笑出了声,这位高高在上的统制大人,原来也是开得起玩笑的人,之前有关叶开各种不近人情的传言,也是不攻自破。
“那你们说为何天气这么热,还是让你们接着训练?”叶开紧接着问道。
气氛明显比刚才活跃了许多,不少人都是跃跃欲试。
“是为了禁卫军早一天成军,我等为国效忠。”
“是为了练好基础,习好武备,为国添光。”
“为了上战场杀敌,到..到时候不见到洋人就尿裤子....”
“哈哈!...”
“....”
叶开压了压手,止住了接二连三的声音,等场面静下来,他才说道:“你们说的这些都对,不过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望着所有人满是期待的眼神,叶开突然咧嘴一笑,大声说道:“依我看,是为了早一天能到我这个位置,这样你们就不用再到太阳底下训练了。”
底下响起了一阵哄堂式的大笑,而此时此刻叶开则拍拍屁股,站起身来说道:“陆管带,接着训练吧。”
“是!”
一声令下,队伍再次进入了高轻度的训练当中,或许他们不少人心中还有这样那样的不情不愿,但他们没有选择,只能咬着牙挺过去,而等经历过这一段难熬的时间后,定会觉得获益无穷。
巡视一圈下来,总体来说,禁卫军将士的精神状态是饱满的,但有一个问题却是让叶开不得不开始重视。
终于,他停住了脚步,转身拿过了缰绳骑在马背上,临走前丢给了军务兵一句话。
“请哈总参,蒋统制到议事厅开会,我有要事相商。”
第七十八章 商议
(第一更,马克沁机枪的口径是7.92mm,上章有误,已改。600发/秒是极限射速,战时大多采用经济射速,最酷的还是密集阵,看着带劲。)
议事厅里,叶开一个人坐在座位上,脑中还在思考着刚才那个问题,随手翻了翻禁卫军的账簿,眉梢不知不觉得皱了起来。
账簿上越来越缩水的余额,不得不引起叶开的重视,这几个月高强度的实弹训练,军费是飞速暴涨,每一发打出去的炮弹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这还不算,考虑到枪械的磨损和零件替换这些后续问题,仅仅保养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况且,禁卫军的枪支炮械都是清一色的德国原装进口,虽然性能上达到了和世界一流军队等同的位置,但同时意味着这些娇贵的武器坏一支就少一支。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困扰着叶开,这些成批量的武器看起来是源源不断,列强们表面上也十分乐意提供,毕竟赚钱的事谁会拒绝,但是如果眼光稍放长远一些,就会得出一个不容忽视的结论,这些高性能的武器弹药,一旦到了战时必定受制于人,既然是和清廷关系相对不错的德国,彼此之间也是有着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叶开曾经想过自造枪械,建立兵工厂,借此来统一清末混乱的枪械口径标准,同时也适当降低一下生产成本,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放弃了。
不单是技术上不过关,和世界最一流的步枪有较大的差距,最重要的是叶开手中根本没有多余的资金,进行技术攻关或者扩大生产,就拿江南制造总局的例子来说,曾经花了大力气去仿制最初版本的马克沁机枪,不过仿制来仿制去,投入巨额资金打了水票儿不说,最后就生产出了三十台废渣。
在武器装备越来越精密的时代,钢铁,电力,煤炭,还有高精端的机械加工工艺,弹药化学配制技术,这些东西都是缺一不可,远不是几十年前,黑火药时代造一把鸟枪短铳那么简单,支撑这一切是强大而完整的工业体系。
对叶开来说,建立这套完整的体系所必须的时间与金钱,他是两样都缺。
叶开有些垂头丧气的挠了挠头,在实际问题面前,自己曾经那点小心思还是太幼稚,都怪当年看的太多,想当然的以为自己能够用后世的脑瓜改变一切,还抱有这样的想法的人就应该去磨几个小时的机床,这样他们才会知道一套完整工业链条是用时间和满手的血泡耗出来的。
当然,捷径也不是没有,钱!用不计成本的钱狠狠地砸在里面,再一个就是派出海量的间谍到各国窃取机密,前提是不被抓到酿成外交争端,这个糟点子也就说说而已。
虽说是这样,叶开还会不愿意就此放弃,他历来奉行实用主义,有总比没有好,做总比不做好,不能一步到位那就一点一点的做,积少成多嘛。
最后,他把目光落在1904式毛瑟步枪,也就是现在禁卫军的制式装备,如果能够仿制成功,那无疑将有更重要的现实意义。
这种6.8mm口径的毛瑟步枪,清廷曾经部分引进,然后就被送到军械局进行仿制,据说后来是大获成功,这一事件一度在报纸上大肆宣传,但以清末军工系统的尿性,叶开也只能呵呵一笑。
仿制品的外形和原装是差不多,粗略一看还以为是正品,但一提到可靠性那就有天壤之别。
作为一把杀人的武器,可靠性才是一把步枪的生命,如果告诉你肩上抗的不是枪,而是一挂随时会哑火炸膛的炮仗,有谁会不要命了来当兵?老ak之所以能畅销几十年不衰,不是比16仔儿射的远,打得准,关键就是可靠性高的惊人,从沙子堆里刨出来还能照打不误,这样的枪械还不叫变态。
所以从这个角度上谈,叶开必须推倒重来,从干瘪瘪的军费条里挤出银子,投入到仿制枪支的无底洞里。
“禀告良统制,哈总参,蒋统制到了。”
一声响亮的报告声打断了叶开的思索,抬起头来,看到了应约赶来的哈汉章蒋雁行两人,这下禁军系的三驾马车终于又齐聚了。
“良弼啊,你总算回来了。”
使了使眼色,把周围的人遣退后,哈汉章爽朗的笑道,直呼其名。
“良老弟”蒋雁行紧随其后,一脸笑意,算起来两人也有十几天没见了。
“雁行兄,汉章,军营里有你们在,我就是不来,怕是也出不了什么问题啊。”叶开站起身来,也跟着笑道。
“怎么样,家里弟妹还好吧?”相比于叶开这家离得这么近,又拖家带口的,他们两个倒轻松许多。
“都好”点点头,叶开回应道,紧接着赶紧指了指面前的桌子,“雁行,汉章,你们坐。”
“今天把你们叫来,是有重要的事商量。”看着坐下之后的蒋哈二人,叶开直接道明了他的目的。
虽说三人之间是同学关系,私底下又称兄道弟,不过叶开毕竟是禁卫军的训练大臣,跟摄政王的关系更不可忽视,所以当他们听到叶开有事找他们商议时,马上正襟危坐,打起了精神。
“什么事?”
“你们先看看账目吧”进入正题之前,叶开把刚才的账簿甩给了他们。
蒋雁行,哈汉章将信将疑的接过了账簿,起初还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当他们的目光缓缓触及到那几行不断飘绿的数字时,脸色不由的凝重了下来。
军费的问题主要是军需处的人在管理,他们二人主抓训练,平日里对这个问题也极少关注,所以当他们看见不断缩水的资金总额时,才充分意识到到问题的严重性。
“这军费怎么就剩这一点了?”哈汉章还是那副直肠子,直接把这个问题抛了出来。
叶开没有回答,他把目光缓缓转向了蒋雁行,后者的眼神也是有些疑惑。
“从军费上看,我们的确不容乐观。”蒋雁行叹了一口气。
“嗯,确实是这样,”瞧着两人都表态完了,才轮到叶开说话,“下一批军费批下来还有些日子,为了使练兵计划按部就班,我考虑开源节流。”
“开源节流?怎么开源节流?”哈汉章的疑惑都写在脸上。
“别急汉章,听我说,我们的军费大多用在训练上,仅每日的弹药耗损就近万两,三个月下来,也有个四五十万两,这笔开销可不少啊。”
听到这个数字时,哈汉章和蒋雁行心里不自觉的颤了颤,后者是从新军中转任过来,整个北洋军也用不了这么多啊,心说可都是你的决定,要是省着点用,军费也不至于马上就捉襟见肘。
叶开当然不是心疼这些钱,只要用在正地方上,他向来不计血本。
叶开接着刚才的问题解释道:“开源的措施就是在军营旁边筹建兵工厂,最主要任务是仿制子弹,供禁卫军使用,这样以来,我们就不用花大价钱从洋人手中购置,另外,如果有资金盈余,我们还可以自行仿制枪械。”
引进弹药的生产线,无论是技术上还是成本上,相对于整枪都容易得多,排除了运费的加成,价格应该能低廉不少。
“良老弟,建立兵工厂得花多少银子?”蒋雁行听完叶开的话后,问道。
“地方,原料都是现成的,剩下的主要是购置机械设备,差不多几万两。”叶开给出了他的答案。
如果实施顺利,叶开的这套开源计划是最合算的,不仅带来了源源不断的弹药,同时也在这个过程中,提高了技术熟练度,为将来的仿制枪支打下了必要的基础。
“那这样倒是个好办法。”蒋雁行哈汉章想了想,纷纷点头,方法是个好方法,但仔细想想似乎有点问题,不过不等他们提出,叶开就接着说道。
“当然了,这开源之法终究是远水,解不了眼下禁卫军的近渴,等兵工厂建好了,怕整个禁卫军都断饷好几月了。”
抬起头来,叶开目光直直的冲着两人,一脸认真的说道:“所以,关键是节流二字。”
节流?听见这两个字,蒋雁行和哈汉章两人都不由抖了抖眉毛,节流就是削减开支,照这意思,莫非禁卫军的训练强度要降下了,不过以叶开的性格,怕也是不可能吧...
疑惑的看着叶开,他们不再胡思乱想,安心等待着他的回答。
第七十九章 节流
(第二更,同志们,来砸推荐票啊~)
“雁行,汉章,军队的节流需要你们二人的协助,这也是我把你们找过来的原因。”叶开郑重的说道。
“什么协助不协助,良弼兄,你说吧,我老哈听着呢。”
哈汉章豪迈地回答到,说起话来处处透露着一股悍将的气息。
“是啊,良弼,你但说无妨。”
蒋雁行的回答虽然风轻云淡,但潜意识却隐隐觉得,叶开口中吐出的将是一个大计划。
“好,既然这样我也不吝情面了,节流的第一步就是彻查禁卫军上下,一切大小支出,枪支弹药配给,官兵用度,特别是军饷军粮的发放,都要查的干干净净。”
叶开说完,看了看蒋雁行,嘱咐道:“雁行,这件事就交给你督办了。”
再听到叶开的命令时,果然,如后者所料,这是一个出乎寻常的安排。
“彻查禁卫军?为何要彻查禁卫军?”蒋雁行疑惑的问道,作为指定的执行者,他不能连叶开这么要求的目的都不知道吧?
“莫非良弼你觉得禁卫军有人私自亏空军费?”蒋雁行猜测着问道,不过想了想,转而又自我否定道:“可是最近也没听说有异常的事发生,刚才瞧账目上的记录,也不大有人钻空子啊?”
禁卫军才成立三个多月,如果真要是有人胆敢中饱私囊,那还真叫人另眼行看,蒋雁行的说辞合情合理,而叶开的解释就令人大跌眼镜了。
“雁行兄,你说的没错,眼下却是没有发生这种事,不过,等事情发生了,再来追责岂不是为时已晚于事无补?”
叶开的笑声听得蒋雁行一愣一愣,这理由也太牵强了吧?尽管心里有所准备,知道这位上司兼同学喜欢不按套路出牌,但怎么也没想不到他会这样自圆其说。
蒋雁行的表情看在眼里,叶开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不过以他的猜测,军费里面肯定会有猫腻,别以为禁卫军刚刚成立外加盯着皇家的名义就能独善其身,摊上清末这个大染缸里,那一只只缩着头的老鼠还少吗,他这么做就是要借着军费暴涨这个大旗在禁卫军内展开一次自我清洗。
“良弼,这..这闹的动静也太大了,会不会...”蒋雁行想反驳,又不能说的太过于直接,总之他是搞不懂。
“雁行兄你是说此举会动摇军心吗?”叶开完全不在意蒋雁行所说的顾虑,如果拿了别人一点蛋糕就引来天大的祸患,这才是杞人忧天,相反,如果处理得当一定会震慑那些不法行为的蔓延,“就当防微杜渐吧,相信结果会让人大吃一惊,雁行兄就信我一次。”
“那里的话”蒋雁行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他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不过,前者说到底也是为了禁卫军着想,或许还真能让良弼给说准了,这家伙可一向手段神奇,上次的逃兵事件他都能巧妙化解掉。
解决完这件事,叶开把目光转向了哈汉章,或者说,是介于两人之间。
“节流的第二件事才是重中之重,七天后,训练暂时停一段落,整个禁卫军要展开一次全面的期中考核,为期三天,里面还要增加实兵对抗的部分。”
“期中考核?”
哈汉章蒋雁行不约而同的在心里咦喃了一句,这个新名词他们自然没听过,不过从字面也不难猜出什么意思,虽然北洋军中也有考核,但这种大规模阶段性的评比还是第一次。
“考核完之后会根据这次的成绩,按照好坏高低,对个人和集体进行必要的奖惩。”
叶开接着说道,他自然清楚,即使是再高轻度的训练人也难免疲惫,这种疲惫不是说身体上的反映出的,更重要的是心灵上的,日复一日重复很容让人失去前进的目标,所以,他得像模像样的抛出一个诱饵。
“待一切结束后,全军就地修整,各标各营分批解散,假期两天,这段时间内如有需要,经批准后可以暂时走出军营,当然前提是不能扰民。”
到此,叶开的计划就有条不紊的讲完了,其实,如果通篇看下来就会发现,叶开的这一套完全是照搬中学的考试模式,稍作修改后用在了禁卫军身上,虽然以前并不感冒,但现在想想这样做也有一定的道理。
“汉章,这件事的担子就让你挑了,还有你要到各军部里派拨人数,组成一个巡视团,全程监督,注意不要出什么漏子。”
叶开的话哈汉章自然没什么意见,拍着胸脯说道:“你管放心,这是就交给咱老哈了。”
叶开微微一笑,开源节流的事已经全部交待下去,头脑冷静心思细密的蒋雁行奉命彻查禁卫军的老账,而相对来说草莽一些的哈汉章,则因为耿直丰忠的缘故被委任为监管主事,这样的人事安排看起来也还算完美。
不过有一点,叶开的头脑一直很清楚,这些措施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到搞定了度支部尚书载泽后,才真正算的上一劳永逸,后顾无忧。
“雁行,汉章,明天要开一次大型会议,禁卫军各协营级及营级以上的管带统制都须通通到场,届时我当面要陈述这件事,也算是为接下来的期中考核预热吧。”
叶开站起了身,微笑着说道:“今天的会就到这吧,接下来可有的你们忙了。”
蒋哈两人也站了起来,朝着叶开苦笑着摇了摇头,今天算是又一次见识了后者的非乎常人的想法和手段,不过,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
......
夜幕降临,新兵的操练已经结束,照例是休息时间,训练场一片肃静。
吃过晚饭后的叶开稍微溜达一圈后,向自己的私人办公地点走去,在那里他可以好好休息一晚。
虽是夜晚,但军营内的防守程度一刻也没有松懈,上有站在高墙处的岗哨紧密监视,附近也有巡逻兵不断巡视,更别提军队高层的住处了,密不透风。
本来一切相安无事,但当叶开快走到自己住处圈时,萦绕心头的一股特殊感觉终于得到了应验,从外面散步到回来这段时间里,这种感觉就一直如影随形。
在叶开身后大约一百米远的距离内,有人亦步亦趋的跟踪着他,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叶开每每扭头时都能看到那人一星半点的踪影,不过说实话,这人的跟踪技术的确有些拙劣,不然叶开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发现。
“到底什么人?”
心里悄悄喃了一句,紧接着眼睛一眯,莫非是革命党?一想到这,叶开顿时有些不淡定了,前世良弼是怎么死的,这可是前车之鉴啊。
不过,多年养成的习惯让叶开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禁卫军营里,谁还能翻得了大浪?
叶开若无其事的向前走去,在经过站岗士兵身旁时,微微顿了顿足,随后耳语了几句。
第八十章 可疑,可怜,可敬。
(第一更)
叶开坐在办公桌前,手指轻轻的敲打着桌面,耐心等待着门外发生的一举一动。
不到一会儿时间,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便越来越近,听着阵势来人肯定不少,但到了叶开跟前的时候,又齐刷刷地放轻了脚步,接着房门响了。
“报告统制大人,抓到一个细作!”
门没有锁,士兵的报告声透过门缝传了进来,叶开听得很清楚。
“带上来吧”
“是!”
士兵的回答简短而有力,听到叶开的命令,身后的几个人赶紧把抓到的细作半推半拉的拽进了房间里,然后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这一套动作做下来同样不拖泥带水。
“大人,这个人就是细作,还穿着禁卫军的军服,不过身上道没有找到什么。”
他们这么做完全是听从叶开的吩咐,后者刚才不动声色的几句话,让这些保卫长官安全的士兵立马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叶开走后他们就暗中动用人手,在发现那个可疑之人厚组成了包围圈,一举抓获,那人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我不是细作...”
地上的人挣扎着直起了脖子,探着脑袋喊道,还没等到把话说完全,一股突如其来的巨力呼啸而来,直接把他连头带身子给轰到了地上。
“在统制大人面前还敢放肆!”
突然起身是个极为危险的动作,对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而言,第一判断就是对方要实施什么不轨的行为,不管怎样先失去反抗能力再说,所以猛挥枪托,直接给把人打倒在地上,接二连三的挥击下,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惨不忍睹。
“慢着!”
以这些士兵的力度,恐怕不到一会儿时间,这人能被活活打死,禁卫军里溜进来这样一个人,他们居然毫无所知,要不是叶开告诉他们,还真不一定发现,进一步想,如果此人还带了枪支炸弹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下手都是实打实,毫不留情。看着差不多了,叶开突然伸手制止,在那人昏过去之前,他需要进行初步的审问和探查。而且以对方奄奄一息的状态来说,已经没有实际威胁了,不需要再受皮肉之苦。
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这个抓到的人,体态瘦小,满脑袋的短发,且一副其貌不扬的样子,不过看着看着,叶开眉头一簇,嘶...这个人好像有些面熟啊,抱着这样的想法再审视一遍后,他眼睛突然一亮,脱口而出。
“张啸光?”
叶开的话如同一颗润湿干涸的雨露般,降在了倒地之人的心头上,因为强烈的肿痛而不得不闭合的眼皮剧烈抖动了起来,随后挣扎着打开。
“是..是小人,良大人,是小人啊...”
对上了,终于对上了,这个细作就是那天被抓回来的逃兵,其实,要不是他脸上青一块肿一块,叶开能发现的更早。
反应过来的叶开没有进一步问下去,他知道这次事件肯定有什么猫腻,抬起头来,冲周围的人冷冷吩咐道:“派人给他包扎一下,再带到这里来。”
“对了”转过身前,叶开补充了一句,“包扎完,先不要接着带过来,给他弄点吃的。”
听到这个吩咐,士兵们楞了一下,此人不是细作吗?但他们不敢有任何迟疑,军令如山倒,一切照办。
.....
看着打了一脸白色补丁的张啸光,叶开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前者已经不能用狼狈来形容了,大半个脸都处于深度变形的状态。
上次是逃兵,这次的细作,虽然身份不一样,但相同的是身上都挨了一顿结结实实的全武行,轻轻一笑,叶开心底里感叹造化弄人啊。
房间很安静,没有刑具,没有审讯台,没有隔离窗,也没有一张张凶恶的脸以及坚硬的枪托,只有他和叶开两个人。
“吃饱了?”叶开无所谓的说道。
仿佛惊弓之鸟般,张啸光浑身一乍,他刚才还在想,这位一言九鼎的禁卫军大臣怎么知道他饥肠辘辘?特地嘱咐要给他弄点吃的,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叶开,但又不敢直接望去,目光躲躲闪闪,像一只慌乱逃走的幼鹿。
“吃饱了,就说吧。”叶开交叉着手指,看着眼前的人,“不是让你回家探望病重的老母吗?怎么回来了,给我一个解释。”
“感谢大人鸿恩,特批小人回乡探母,前些日子小人确实返回了家中,但...”张啸光哽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口齿不利索,说话开始含含糊糊,抽着鼻子说道:“几天后老母就病去,业已入土,守坟之日过后,小人就提前回来了。”
“你回来是为了禁卫军的饷银吧?”
叶开白了一眼,他记得对方好像是秀才出身,现如今朝廷连科举都没了,这样的旧时代知识分子自然成为时代的悲剧,况且他又是生于农村贫苦地,那就更别说了,一无缚鸡力,二无钱财家资,穷酸书生能养活自己才怪。
科举制的粗暴取消直接导致了中国农村的低学化,由此中国几千年来的士人阶层逐渐走向沦亡,这种断崖式的改革堪称一步不折不扣的臭棋,西风东渐下中国,已经容不下人冷静的思考,任何为传统伸张的论调,都被当成了无用之物丢尽了垃圾桶。
叶开的质疑反问,张啸光没有否认也没承认,他诚实地回答道:“大人说过,我辈即为军人,当为国而战,为我国人而战,削发之耻小人日日夜夜记得,所以才回来追随大人,当面承情,小人这一条命,当为报国用。”
“哦?”没想到张啸光这么回答,接着问道:“那为什么不正大光明找我来?反要是大晚上偷偷摸摸。”
“小人白天抽空请问了下大人驻地的兵士,请求代为秉报,他们不但不应反倒骂小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妄想见统制大人,小人想来想去才想出这么一个昏招。”张啸光回答道。
“就是这么一个昏招,还被人抓住了,你可知道要是换了别的将官,你这样的作为,别说送到军法处,说不定半路上就被打死了。”叶开哼了一声,那帮军务兵的拳脚,你也见识了。
张啸光摸了摸脑袋,“小人愚笨...”
叶开当然知道张啸光不是细作,上次逃兵事件发生时,后者的底细就被彻彻底底查了一遍,是个穷秀才,所以他才敢放心的把他叫过来,单独问话。
“你何止是愚笨,简直...”鉴于对方没什么大问题,狠话也就算了,“知道为什么我给你饭吃?”
一听到这,张啸光的脸色顿时大变,好像被戳中什么难言之隐般,支支吾吾,脑袋慢慢低下了。
叶开叹了一口气,随后直言不讳地说道:“你顶着个逃兵帽子,周围的人怎么会给你好脸色看,怕是天天被挤兑吧。”
“大人明鉴!”张啸光的脑袋猛然抬了起来,现实情况何止是挤兑,简直是被孤立,周围的人带着有色眼镜看他,明里暗里都加以欺负,反正也不会有人同情,自从回来之后,每一天,张啸光都受尽了屈辱,别的不说连饭都吃不饱。
“大人,大人,求求大人,给小人调换个职位吧!”张啸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
“胡闹,军营重地岂是你想来就来,想换就换!”叶开忽然威重了起来,吓得后者又是一乍,面色如土的低下了头,随即才发觉刚才的行为有多冒失,可....
“罢了罢了,以后你就秘书房当差,既然是秀才,就忙我记一些文书活吧。”
如果说叶开刚才的表态是为了重申纪律性,而这次的回答也实是心中所想了,倒不是他有多么慈悲,他是从禁卫军长远的角度考虑,这样下去迟早会酿成了意外事故。
还有一点原因就是,叶开身边确实少了一位懂得文墨的心腹,韩春儿嘛,虽然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但文化层面就浅薄许多,叶开天天对着文言文发呆,连标点句号也没有,还真有些吃不惜。
听到这话,张啸光如蒙大赦,连忙叩头。
“小人没事了,这就退下,不扰大人休息。”张啸光说着就站起身来,生怕走晚了这位高不可攀的统制大人反悔了怎么办?
“等等!”
又是一声呵斥,张啸光的腿立马就软了,难不成...
叶开离开座位,缓缓走到了张啸光的面前,在后者战战兢兢的目光中,竟然伸出手来,亲自整了整他的军装,把绣在上面的禁卫军徽章摆的整齐。
“你这混小子,连军服也弄破了,明天去军需处另取一套,记住!干这种丑事的时候,别穿着军服,这他-妈是玷污!”
“滚吧!”
摆了摆手,叶开转过身去。
这一刻,张啸光没有撒丫子跑路,也没有悄悄后退,甚至连脚趾头都没有动,他看着叶开,看着那道浑厚如山岳的背影一点一点印进他的脑海,以至于多年以后,两人再谈起这一幕的时候,都是相视而笑。
那是一个真正的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