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国师
晏锦的视线慢慢地放平,她看着重大夫微微挑了挑唇角。
她让重大夫给罗十二带的话,无非是希望从罗十二的嘴里,套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哪怕是一些她已经知晓的消息,或许从罗十二的嘴里说出来后,又是另一个样子。
对于三叔的事情,她还有许多个未知。
只是,晏锦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能得到这样重大的消息。
国师和庄家?
他们怎么会有来往?
如今,离景泰十二年还有约摸不到一年的时间……
景泰十二年,元定帝因为不慎错服丹药,生了一场大病。
同一年晋南王的余孽在宁州起义,想要造反,可惜薄家这边及早的得到了消息,便将这件事情禀告给了元定帝。
那时,元定帝醒来的时间极少,所以这件事情大多的薄相在做主。
薄太后更是下了命令,要尽早清除晋南王剩下的余孽。
最后定国公沈承修亲自领兵,在半个月内便扫清了晋南王剩下的余孽。
这件事情因为被发现的早,所以并未闹的太大。
不过,元定帝醒来之后,却狠狠地责罚了国师。
他服用的丹药,一直都是国师在炼制。
晏锦那时觉得国师可怜极了,因为元定帝是自己用错了丹药,却硬要将责任怪在国师身上。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之后,她便很少再听到国师的消息。
可如今看来,这一切却又是弦弦相扣……
庄家是晋南王的后裔,那么当年在宁州造反的人,自然也是庄家的人!若是庄家和国师真的有往来,之后元定帝会狠狠地责罚国师,说国师炼错了丹药,也无非是随便找了个借口,好将国师除去。
和晋南王后裔有来往的人,一个也留不得。
曾经发生在凉州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晏锦想到这里,不禁微微蹙了蹙眉。
只是这位国师,若真的和庄家的人有来往,那么他要害元定帝,又何必等到庄家的人起义?
而且当时庄家的人起义的时机,也颇为怪异。
他们的手里,只有五万两银子!若是真的想要成功,那么区区五万两银子,无疑是杯水车薪。
在军饷不充裕的情况下起义,绝对不是明智之举……毕竟他们能蛰伏这么多年,也不在意再多蛰伏几年,让手里的军饷更充裕一些。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这群人不得不提前造反,而且还是在准备未充足的情况下。
而这件事情,和国师又有什么关系?
晏锦想着,便觉得这里面,藏了太多的秘密。
“小姐,你可要去见见他?”重大夫见晏锦不说话,又重复道,“我还以为广陌寒是个清高的人,没想到他居然也有把柄,落在别人的手里。这下好了,老尊的仙鹤观,当真是要保不住了!”
广陌寒便是当今国师的姓名。而重大夫嘴里的老尊,便是广陌寒的师傅,仙鹤观的上一代观主,广景尊。
广景尊是一个传奇的人物,他擅长预卜先知和诸多奇异的方术,曾是大燕赫赫有名的方术士。
他这一辈子,收养了不少的孩子,最后更是亲手建立起仙鹤观。
在众多被收养的孩子中,其中最被广景尊器重的,便是现在的广陌寒。
听闻,广景尊在离世的之前,独自和广陌寒说了一些话,说一定要让广陌寒照办!可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
这个传奇的人物,在离世的时候,刚过四十。
晏锦见重大夫喃喃自语,不禁问道,“重大夫和国师认识?”
“自然……”重大夫像是想到什么痛苦的事情一般,身子往后一靠,然后揉了揉眉心,“说起来,这个臭小子,总是一副我欠了他钱的样子,我说十句话,他只回我一句。不过……”
重大夫说到这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世子倒是很器重他!”
重大夫的话,让晏锦有些哑然。
她有些猜不透,这广陌寒到底是谁的人了!
若说广陌寒真的和庄家的人有来往,那么为何沈砚山又很器重他?可若广陌寒真的和庄家没有来往,为何罗十二会提起那句话,又为何在庄家的人起兵造反的后,广陌寒便直接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前世,广陌寒最后到底有没有死去……谁也不知道……
他消失的很突然,却又未曾传出一丝死讯。
晏锦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才对重大夫道,“那我,去见见罗先生吧!”
“也好!”重大夫从晏锦的嘴里得知了答案后,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看着桌上的膳食,又道,“不过,小姐你还是不要再用晚膳了,我怕你等会……会不舒服!”
晏锦听了之后,却是淡淡地笑了笑,“饿着,才会不舒服!”
重大夫无非是想告诉晏锦,如今的罗十二,不止是面目狰狞可怕,在罗十二住的那个屋子里,药味和血腥味全部夹杂在了一起,闻着便让人觉得恶心,忍不住想做呕!
他是大夫,连腐尸的气息都闻过,自然不在乎这一点浑浊的气息。
但是,晏锦不同……
晏锦自小被养在闺阁之中,娇生惯养着。她身上的衣裳更是用名贵的香料薰过,她怎么可能闻的了那个味道?
不过,在听了晏锦的话后,重大夫倒是有些意外。
眼前的少女身形消瘦,肤色白皙,胳膊更是细小……这样的女子,虽然很符合大燕现在对女子的审美。但是,这样的女子,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
可晏锦方才的那句话,倒是有些让重大夫好奇,在这个软弱的外表下,又藏着怎么样的一个灵魂!
“是吗?”重大夫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晏锦,浓眉慢慢地皱了起来。
其实,重大夫也不明白,为何沈砚山那样怕麻烦的人,会主动来趟这趟浑水!不过如今,他倒是多少可以猜出一些……
晏锦没有回答重大夫的话,而是笑着相邀,“重大夫还未用过晚膳吧?”
重大夫挑眉,很老实的回答,“未曾!”
晏锦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重大夫淡淡一笑,“那么,若是重大夫不嫌弃,便一起用晚膳吧!”
晏锦说完之后,便吩咐站在屋外的香复,让小厨房又准备了一些热的菜肴进来!因为重大夫喜欢清酒的味道,晏锦还特意让人开封了一坛清酒,让重大夫饮用。
重大夫从来不是一个会客气的人,他在闻见清洌的酒香的时候,忍不住便笑出了声来。
晏锦见重大夫笑着,不由地问,“重大夫不满意这酒吗?”
“怎会……我在定国公府多年,都未曾尝到过这样清香的清酒!”重大夫给自己倒上了一杯,才慢慢地说,“我有个徒弟,他也十分的喜欢喝这些清酒。他曾说有朝一日若能回大燕,一定要去京城里的醉仙楼喝个痛快!”
重大夫说到自己的徒弟的时候,喜上眉梢。
这是晏锦,第二次听重大夫说起他的徒弟……
其实,在晏锦的记忆中,也有一个特别喜欢饮用清酒的人!只是那个人的身子不好,大多时候都是不能饮用太多的酒……很多时候,他的酒瘾犯了,都只能用茶来解那股酒瘾。
每到那个时候,他便会抱怨……
有时,在他那双清澈地眼眸里,还会露出伤感的神色!
晏锦未曾用过清酒,所以也根本不知这酒对人为何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晏锦想着,便看了一眼放在重大夫身边的酒壶,神色微顿。
过了一会,她终究还是没有给自己倒上一杯!
那种味道,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因为,她根本不知这辈子,会不会和那个人再次相遇……
几杯清酒下肚,重大夫的脸色,便有些微红了,他看着晏锦,又笑轻声询问,“小姐可会吃酒?”
“自然会!”晏锦不懂重大夫为何问这个问题!
在大燕朝,没有不会吃酒的人。除非,是那种天生便对酒过敏的人……
只是,因为她是女儿身,所以很少会在外人的面前用酒!但是,若是几杯清酒,她还是能勉强应付的!
重大夫在听了晏锦的话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身子动作的弧度有些太大,手里握著的酒杯里的酒,也溢了一些出来,打湿了他的袖口……
晏锦怔了一怔,有些莫名的看着重大夫。
她方才的话,有什么可笑的地方吗?
重大夫笑了一会,才摆了摆头,然后一脸无奈的看着晏锦,“小姐,我不是笑你,我是在笑……哈哈!”
重大夫笑的很开心,他一边笑着一边轻声道,“我是在笑世子!”
“世子?”晏锦有些不解地看着重大夫,不知重大夫为何在这个时候,会突然地提起沈砚山。
莫非,沈砚山也喜欢用清酒?
不过沈砚山那样的人,会喜欢吃酒,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毕竟,沈砚山十岁那年便被丢在军营之中,如今又是正三品的将军。在军营里长大的沈砚山,酒量想必不会太差。
重大夫瞧着晏锦,神色里带了几分得意,“他呀……一小杯酒……就会醉倒!”
晏锦:“……”
203:赌赢(黑暗的天空和氏璧加更)
或许是因为饮了酒的关系,重大夫今儿说的话,比平日里多了不少!而且他说的话题,也是随时变动,根本不会固定。
他跟口若悬河地同晏锦讲,他为何会来沈家的事情,过了一会,他又讲起自己曾游历西域诸国的事情……
晏锦起初听着,还觉得挺有意思的。
可越听,便觉得越不对劲。
烛火下,重大夫的脸色红的像是秋日里成熟的果子,而且他最后甚至连酒杯都快握不住了。
最后,重大夫抬起手,用那双模糊的眼看着晏锦,小声地说,“世子之所以不喜欢参加各种宴会,是因为他……嗝……酒量太差了!他怕被人……被人知道……而且,他啊……和我那个徒弟一样,都是……懒人,太……太懒了!还怕……麻烦!”
晏锦听了之后,神色里带了几分疑惑。
她抬起头看着重大夫,心跳有些加速,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压低了嗓音问,“重大夫,你的徒弟,姓什么?”
重大夫恍恍惚惚,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他抬起头,不由得直直看着晏锦,似乎在想为何晏锦会问这个问题一样!重大夫的目光十分地直接,丝毫不带一点点的掩饰,这样的眼神,让晏锦不禁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刚要解释的时候,重大夫便笑了起来。
他像是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情一般,那双本来狭长的眼,更是眯成了一条线,“他啊……怕死的要命,像是个小姑娘一样……这个臭小子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卑陆……其实,他姓……”
重大夫话还未说完,晏锦便听见了“嘭”得一声响声。
下一刻,重大夫手里的杯子和他整个人,都趴在了桌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于突然,所以晏锦还在等他回答的时候,便已经见到重大夫已经醉了过去。她瞪圆了双眼,看着放在一边的酒壶,一时有些无言。
晏锦忍不住扶额,她其实方才已经算过了,重大夫用的清酒,不超过五杯。
清酒是用新米酿制的,酒的味道并称不上浓烈!所以,晏锦怎么也没想到,重大夫会醉的如此之快。
她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眼前已经醉过去的人,半响后才无奈地摇了摇头。
重大夫依旧没有,将她想知道的答案说出来。
可隐隐约约之间,她又觉得,重大夫和十三先生,是认识的……
不然,他们为何会长的如此相似。
不过,可笑的是,方才重大夫还在取笑沈砚山酒量差,可此时他却真正的展示了,什么叫酒量差!
现在,已经是夜里了。
晏锦不便让重大夫在玉堂馆里呆的太久,她起身吩咐了香复,找了几个强壮的小厮,让他们将重大夫扶回去歇下。香复进来看着重大夫醉的不省人事的样子,也有些怔住了……
一壶酒还未用完,便醉成这样!
香复差点以为自己拿错了酒!
不过,之后香复特意去闻了一下酒壶里的酒香,发现自己没有拿错酒的时候,还是有些惊讶的。
这重大夫的酒量,也太差了吧?
等送走了重大夫,晏锦又换了一身衣裳后,才让香复掌灯说要去西院看看罗先生。
香复看了一眼屋外的天色,才缓缓地道,“小姐,天色已晚,明儿再去吧!”
晏锦摇了摇头,她其实很担心,罗十二根本熬不过今晚。
否则,像罗十二那样倔强的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说出那些话!
其实,罗十二并不傻,她对罗十二说的那些话,十分地清楚地说出,她想知道,罗十二和三叔的事情!
昔日,罗十二为了晏安之,不能说出来真相!
现在的罗十二,若不是快要西去了,他是绝对不会说出这件事情的!
他会愿意说,无非是想让晏安之安稳。
晏锦想起那一日,她同重大夫说,让重大夫给罗十二带了一句话,“重大夫,麻烦你将这句话,替我转达给罗先生。我想问问他,明知真相是不完整的,却依旧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他,是希望谁给他陪葬?”
重大夫听了这句话的时候,微微挑眉。
他有些猜不透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却自作聪明的没有问晏锦,而是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这句话。
重大夫下意识里认为,自己还是十分地聪明的。
否则,当年也不会进定国公府,最后还成为了沈家的人!
以他做幕僚的智慧,想猜透这些话,轻而易举。
晏锦当时,并不知重大夫的想法……
她会知道重大夫这样想,是因为重大夫今儿用酒的时候,胡乱地说出来的!晏锦当时听了,只是忍不住抽了抽唇角。
她不好打断重大夫的那些话……
晏锦想,若她没有猜错的话——沈家会重用重大夫,并不是因为重大夫异于常人的聪明,而是因为重大夫的医术精湛!而且,这几年重大夫从未做过一件,幕僚应该做的事情!相反,他一直在诊脉,替人治病。
晏锦没有说话,而是附和了一句,“嗯,重大夫你十分的聪慧!”
“是吗?”重大夫喜上眉梢的笑了起来,然后有些谦虚地说,“世子也曾说我十分的聪慧!”
晏锦:“……”
晏锦想到这里,不禁无奈地笑了起来。
她本来还打算让重大夫同她一起去看望罗十二的,她怕罗十二情绪激动的时候,没有人在一边瞧着!不过,她现在想,就算重大夫在场,也不一定能拿情绪激动的罗十二有办法!
重大夫不在也好,因为……重大夫那个脑子里想的,总是太过于单纯了。
这个世上,哪有什么阴谋和诡计,是单纯的呢?
晏锦看着香复摇头,坚定地说,“就今儿吧,现在就过去!”
晏锦说的十分坚决,香复也知道不好再劝!她替晏锦找了一件披风,给晏锦披上御寒之后,才提起灯笼同几个丫鬟一起,慢慢地朝着西院走去。
从玉堂馆到西院有着不短的路,再加上此时又是夜里,虽然月色如银,廊下也有防风灯,但终究是不能和白天相比的!故而,晏锦的脚步,不得不慢了许多。
夜里的西院,入目的景色,都是她曾最熟悉的样子。
她前世在西院住了太久的日子,直到出嫁的那一日,她也是从西院的院子里走出去的!所以,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深刻的存在她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等她走到西院的时候,迎面而来的几个婆子,便拦住了她的路。
香复皱着眉头道,“大胆,居然敢拦大小姐的路!”
“大小姐?”几个婆子趁着月色打量了一眼晏锦,然后惊的目瞪口呆。她们看清楚了之后,立即跪在了地上,“大小姐息怒,老奴没有瞧清是大小姐您来了,大小姐息怒……”
晏锦抬起手,让几个婆子站了起来,轻声道,“无碍,我只是过来看看罗先生,他……可歇下了?”
晏锦话音一落,几个婆子的脸色便有些难看了。
她们支支吾吾半响后,其中一个稍显微胖的婆子才说,“未曾!”
“嗯,那么帮我领路吧!”晏锦注意到她们闪躲的神色,心里便有种不好的预感。
几个婆子不敢违背晏锦的命令,只好转身给晏锦领路。
其实,也怪不得她们会惊讶晏锦到西院来……
晏锦同晏绮宁不和的事情,早已在晏家的传开!晏绮宁这段日子,过的着实有些狼狈,可就算如今过的狼狈,晏绮宁也从未提起,要回东院的事情。
似乎在晏绮宁的眼里,旋氏才是她的亲人,而东院的晏锦同小虞氏,才是她的仇人。
婆子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慢慢地朝着不远处的一座小院走去。
这座院落很小,周围摆满了不少的奇花异草,虽然此时已经入秋,却依旧是满园的芬芳。
婆子们站稳之后,才对晏锦道,“大小姐,到了!”
“嗯!”晏锦点了点头,对婆子们道,“你们在这里等着!”
她话音刚落,那几个婆子便一脸错愕的看着晏锦!在月色下,她们几个的脸色有些发白……
晏锦没有多看她们,而是让小丫鬟通传了一声!
很快,小丫鬟便跑出来对晏锦道,“大小姐,罗先生请你进去!”
晏锦带着香复进了屋子,而此时罗十二正坐在不远处的书桌上,手里翻着几本早已泛黄的书。
今儿的罗十二和平日里一样,穿着一件青色的长袍,发髻梳理的十分整齐!他抬起头,就这么直直地看着晏锦。
烛火下,他的脸色白皙的根本不像是一个活人。
香复进了屋子之后,便闻见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但是这股血腥味,像是被什么花香掩盖住了一样,闻的不是很清晰!而罗十二住的屋子内,干净又朴素,正如他这个人一样。
在罗十二抬起头来的时候,香复依旧吓的往后退了一步。
若不是罗十二的眼里还有神色,她都要以为那个人,是个死人了!
“晏小姐……”罗十二唤了一声晏锦,然后又轻轻地咳嗽了几声,“我知道,你今儿会来……”
晏锦看着罗十二,淡淡地笑了笑,“为何?”
204:不是踏脚石
罗十二听晏锦说完之后,神色不改地将手里的书放下后,才漫不经心地说,“因为,你知道,我怕是熬不过今夜了!”
他说完这句话后,又捧起放在桌上的药碗,试了试冷热。
那瓷白的药碗里的汤药,像是砚台里那些浓的化不开的墨汁一般黝黑……
晏锦站的地方,离罗十二有段不小的距离,可她依旧清楚地闻见了,那股浓重的药味。
刺鼻、恶心……让人作呕。
罗十二或许是觉得药碗里的汤药不再滚烫了,便皱着眉头,一口气的喝了下去。
这种药,对于罗十二而言,喝下去的滋味并不好受。
五脏六腑慢慢地灼热起来,像是被火烧一般,疼的他都快要坐不稳了。
可他,必须得喝……
哪怕,他一直都知道,这药碗里的药,对他的身子,一直都是有害无益。
“晏小姐想知道什么呢?”罗十二将药碗放下后,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股痛楚压了下去,“我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罗十二慢慢地睁开眼,本来白皙如纸的脸上,已经有些露出一丝青色。
他是当真疼的难受。
晏锦见罗十二看了她身后的丫鬟几眼后,才挥了挥手让香复去外面候着。
很快,屋子里便剩下晏锦和罗十二两个人。
晏锦坐在离开罗十二不远处的椅子上,神色里带了几分淡然,“我和安之都知道,你是三叔的人!你不要怪他绝情……三叔对他做的事情,并不会比对你做的好上许多!”
两个人,都是不错的棋子,更是不错的踏脚石。
晏锦说完之后,看了一眼放在离罗十二不远处的药碗,怔了一怔!
她想了想屋外站着的几个婆子后,便明白了这是一碗催命的药。
送药的人,无需她多想,便能猜出是谁。
那个人,不希望罗十二能多活。
哪怕一个时辰也不行!
只有罗十二死了,或许他才能彻底的安心。
“是吗?”罗十二将身子闲散地往后靠了一靠,眼里无神,“你说,我不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我想,我的确是不知道的!但是,我从未想过让安之作为一个复仇的棋子。他是我最喜欢的孩子,也是我的亲人……”
晏锦垂下眼。半响后才幽幽地说,“可你这样做,又和让安之去复仇,有什么区别呢?当年。安之父母的死和四叔虽然有些关系,可也不全是四叔的错!安之啊……他差点成为那场战役最无辜的牺牲品!能活下来,已经是一个很大的奇迹了!你现在找到安之。认为陪着他几天,便能决定他的以后吗?”
“罗先生,你这样做,很自私啊!你们到底给过安之什么?养育之恩?又或者是亲情?”晏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你们什么都没给他,却要他背负辛苦的复仇!罗先生,就算安之如你的愿和四叔疏远,甚至最后杀了四叔,那么之后,安之又能得到什么?你们罗家的人,会接纳他?又或者说,你想让他回庄家?”
晏锦的话,让罗十二的微微地打了个战栗。
他,从未想过以后。
他只是知道,自己的小姑姑和姑夫,都死在了晏家四爷的手里,他不能看着晏安之就这样认贼作父。所以,尽管知道晏家三爷,是在利用他,他还是义无反顾的来了。
可现在晏锦的话,却让他恍然大悟。
他这样做,无疑是在让晏安之复仇……
晏安之那个孩子,比谁都敏感,自小的环境造就了他现在的性子!晏安之或许真的会如晏锦说的那样,和晏家四爷疏离……此时,若是有心人再挑拨一下,那么晏安之必定会和晏家四爷反目!
到时候,晏安之身边唯一的一个对他好的人,也都没有了。
指望其他人?无论是庄家还是罗家,谁又愿意接纳一个残废呢?
连他这样的药罐子,都被罗家的人厌恶!又何况是晏安之……
他这样做,无疑是将晏安之一步又一步的推向地狱。
晏锦看着罗十二,又添了一句,“罗先生,若是这个时候,安之的身世公开了!来日,四叔意外离世,你认为,周围的人会以为是谁做的?”
“安之……”罗十二未曾多想,便回答了,“他们会以为,是安之做的……可并不是这样,安之不会杀了四爷,我也并不是想让他杀了四爷,我只是……”
晏锦看着罗十二,认真地说,“只是不希望,安之认贼作父?”
罗十二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了晏锦的话。
晏锦眉头微皱,又道,“罗先生应该知道,三叔是必定会杀掉四叔的!可三叔不会让人知道,是他动的手,毕竟他不想被人说无情,连自己的庶弟也不放过!若是四叔没了,来日,又谁能护的住安之?是即将去世的你吗?”
晏锦的话,说的毫不客气,但是却句句的戳到了罗十二的心上。
他?他又怎么能护得住晏安之……
罗十二看着放在离自己不远处的药碗,神色里全是悲痛。
他将药碗拿起来,然后对晏锦道,“我护不住安之……你瞧,他们在我的药里下毒,我都无能为力!重大夫提醒我,说若我想活下去,就不要再吃这些药了!可晏小姐,若我不吃这些药,他们又怎么能放心?在他们的眼里,只有死人,才是不会将秘密泄露出去的!”
罗十二将药碗放下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犯了大错……
晏安之和晏四爷,来日就算感情复合,也不可能回到过去那种,亲密无间的时候了!他知道,因为他的自私。让晏安之来日的路,变的更加复杂了!
他并不想这样的……
“其实,最初并不是三爷找上我的,找我的人,是顾家九爷!”罗十二唇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他说,安之还活着!问我想不想见见他……我怎么可能不想见安之呢?他是我唯一的牵挂。若是能见到他。我就是死,也是无憾的!”
罗十二揉了揉眉心,“可我没想到。我去了顾家之后,居然遇见了庄家的人!庄生啊,晋南王的长子……他居然还活着,他居然还活着……”
罗十二恨透了庄家的人。当初晋南王火烧凉州,罗家的藏书阁在那场大火里。也被烧掉了……而他的父亲,更是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他恨……却又没有能力为罗家那些,被大火烧死的人报仇。
那场大火所有的记忆,对于罗十二而言。并不是一件值得他去回忆的事情!罗家现在的人,虽然都不愿意再似从前那般,潜心地培育花木。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活着……只要罗家还有人,或许就够了!
他曾以为,罗家培育花木的本事,会在他这一辈消失。
可后来,有了晏安之……
晏锦看着罗十二,一时无言。
顾九爷便是她大姑母晏闻鹊的丈夫,而且现在顾家基本也是她这个姑夫说了算!当年,姑夫是被三叔所救,后来顾家为了感谢三叔,便娶了晏家的女子!
高嫁低娶。
可笑的是,顾家一样是商贾户……晏老太爷和晏老太太,却不认为和顾家成为了亲家,会有什么值得他们丢脸的地方。
相反,虞家是比顾家大了几倍的商贾户,可因为虞家的祖上是西域人的关系,晏老太爷和晏老太太,却固执地认为虞家的人是西域的蛮子,十分地厌恶虞家的人。
可若真的是厌恶虞家的人,为何在虞家的人送来的银子的时候,却依旧从容地收下呢?
“庄家……他们以后,也会和你一样的!”晏锦看了一眼罗十二,淡淡地说,“他们,并不可能是三叔的对手!”
罗十二笑了笑,唇畔上的青色,也越来越明显,“从前,我也是这样想的!可后来,庄生告诉,他有把握能为晋南王报仇,只是需要罗家的一些东西!”
“罗家祖上留下来的那些关于南疆蛊术的书吗?”晏锦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当年晋南王,没有留下一份抄本给他们?”
罗十二听了,有些愣住。
他没想到,晏锦居然知道这个事情。
这个事情,他从未告诉过晏安之……
那么晏锦,又是怎么知道的!
罗十二眯起眼,打量眼前的少女。
少女约摸十二岁左右,她那张夺目的容颜里,尚有几分稚嫩,可就算看着是个孩子,她的容貌却已经十分地出众了。
他不是没有见过美人,但是却没有见过如此灵气的少女。
晏锦的眼睛,远远地看着是蓝色的,可当走近的时候,却会发现她的眼眸,其实是蓝灰色!
这样的眼睛,十分的灵动,像是会说话一般。
但是,罗十二很快的便注意到,这双眼里的眼神,当真不像是一个十二岁孩子,该有的神色……
坚定、沧桑、智慧……
这个少女,或许比他想象中的,更为聪明。
罗十二想了许久,才缓缓地将心里最大的秘密说了出来,“原来,你都知道了!你很聪明……晏小姐,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国师和庄家的事情。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205:条件交换(20粉红票加更)
罗十二说完之后,重重地吐了一口浊气。
他的身体,灼热的厉害,像是被火烧一般难受。
他曾以为,要带着这个秘密进入坟墓之中,却不想终究是说出来了。
罗十二说完之后,微微眯着眼打量晏锦,又道,“我可以信你吗?”
“罗先生想信我什么?”晏锦抬起头,坦然的和罗十二的视线相接,“若是信我能护住罗家,那么罗先生便是信错人了!”
罗十二听了,露出一丝苦涩的笑,“你……可以再笨一点!”
晏锦猜的不错。
他的确想让晏锦护住罗家的人。
尽管这些年,罗家的人待他十分的刻薄,可他毕竟姓罗,也是罗家的人。祖父去世的前几日里,曾像是喃喃自语地问他,“罗家是不是败了?”
那时,他能做的便是紧紧地握住祖父地说,安慰他说,“没有,没有呢,都还在!”
“在的,都像是死了!”祖父那时眼里无神,像是已死之人一般,“有何意义,罗家,败在了我的手里!”
那时的罗十二不知该如何安慰祖父,是相劝还是告诉祖父,还有他……
可对于培养花木也好,还是祖上相传的蛊术也罢,他都是半吊子,哪怕他拼劲全力去学,也根本学不透!他没有那个慧根……
罗十二想到这里,忍不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或许祖父当时说的,是正确的。
罗家现在活着的这些人,其实已经等于死了!他们对培育花木一窍不通,能仰仗的,无非事罗家昔日的名声。
再过个几十年,也许只用几年……那些曾经属于罗家的荣耀,便会彻底的消失。
“那么,你可以保安之吗?”罗十二想了许久后,依旧和晏锦谈论条件,“我告诉晏小姐您这些,您总得给我一些希望,让我可以瞑目吧?”
罗十二说完之后,才想明白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晏锦不亏欠他一分一毫,甚至他刚来晏家的时候,晏锦还送了他许多贵重的药材,来帮他续命!虽说虞家家产万贯,但是虞家再有富有,也是虞家人的,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觉得,自己当真有些得寸进尺。
罗十二更明白,自己不得不这样。
他想,死得瞑目一些。
所以,他在最后的时候,才会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晏锦的身上……
若不能保住罗家的人,那么便保住晏安之吧!他亏欠了这个孩子太多,同时也把这个孩子逼上了绝路……若来日晏家四爷和晏安之有了隔阂,晏安之的身世被暴露之后,便没有人去护住晏安之了。
庄家的人,自身难保!而罗家的人……他们自己都过的可怜,又怎么可能去保晏安之呢?
晏锦看着罗十二,淡淡地说,“罗先生,你太小看安之了,他不需要谁来保护!若从前的安之,只是一只雏鸟,如今的安之,便是翱翔长空的鹰!”
晏锦话音刚落,罗十二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他咳的很厉害,似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咳的移了位。
罗十二皱了皱眉头,从袖口里拿出一方锦帕捂住了嘴!下一刻,青色的锦帕很快便变成了黑色!
屋子里的花香,渐渐掩盖不住那股腥味的恶臭……
罗十二紧紧地抿着唇,用锦帕将唇角的溢出的血迹拭地干干净净后,才露出愧疚的神色,“抱歉,屋子里的气味,不好闻!”
其实,一开始他便知道,屋子里的腥味太过于浓烈,才会将那些散发着香味的花挪到屋子里来。
可惜,这些花的香味,依旧没有掩盖住这些气息。
晏锦听了,只是摇头,“该说抱歉的是我,罗先生……你的病,我……我没有办法了!”
这句话很残忍,可她却不想欺骗罗十二。
有时候希望,比绝望更可怕。
罗十二的病情一直在恶化,连重大夫都说,罗十二活着更像是折磨!每天吃那种药,会让他心里,像是被烈火灼烧一样疼痛!这样的疼,像是刀子刺在骨髓里一般,折磨着他的精神。
到了最后,就算罗十二还能活着,也不过是苟延馋喘……
或许,还会活活的被这种疼痛逼疯!
“就算我能活着,也不过是再多个一年罢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再清楚不过了!”罗十二将帕子放回了袖口之中后,才道,“其实,这件事情是我无意中听见的,关于庄家和国师的事情!”
罗十二说到这里,眯了眯眼,“晋南王是个风流的人,他年少的时候,曾和长瑞公子多有来往!你应该知道长瑞公子的,若不是他出了事,或许你的母亲,如今便是谢家的人了!”
晏锦挑了挑眉,好奇地问,“为何?”
“我此生,从未见过像长瑞公子那样出色的人!”罗十二像是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一样,“他长的极好,像是天上的神仙一般夺目,而且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个十分厉害的人!当年,你生母和他曾相约去了凉州……我那时候尚且年幼,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那时的他们,当真是相配极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桃花树下的两个人,一人英俊不凡,一人天生丽质,秋水为神玉为骨。
那样的画面,只是远远地站着,便惊的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大虞氏长的极美,而站在大虞氏身边的长瑞公子,丝毫不逊色……
罗十二曾以为,这两个人最后会走到一起。
可后来谁也没猜到,长瑞公子会离世的那么早,而也正是在凉州,大虞氏遇见了晏季常,她未来的丈夫!
罗十二曾见过晏季常,虽然晏季常的气质不凡,可和长瑞公子比起来,便有些黯然失色。他一直都不明白,为何大虞氏最后会选择了晏季常,而不是选择了长瑞公子……
明明,那个人更适合她。
晏锦只是笑了笑,“我父亲也不差!”
“若是从前,我可是不赞成你这句话的!不过如今……我倒是很佩服晏大人!”罗十二并未将话说完,他其实很佩服晏季常,能养出向晏锦这样聪慧的女儿。
罗十二又忍不住打量了晏锦几眼……
其实晏锦长的并不像大虞氏……
大虞氏的美像是带有西域的气息,而晏锦却不是……她比大虞氏多了几分灵气,而且大虞氏看着太过于纯善,晏锦却是将纯善和柔媚完美的结合在了一起。
这样的女子,来日必定十分的吸引人的目光。
“我说的太远了,抱歉!”罗十二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然后又尴尬的笑了笑,“晋南王曾在京城里遇见过一个女子,后来这个女子替他生下了一个孩子。可惜晋南王那时,根本不能娶她……而这个女子在临死之前,将孩子送到曾经的亲人身边!”
晏锦这下彻底的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国师……是晋南王的孩子?”
“嗯!”罗十二点了点头,“应该算是吧……毕竟国师的身上,流着晋南王的血!说起来,他也是个可怜人,如今不过是一枚用来衡制别人的棋子……等有朝一日,也会落得很惨的下场吧!”
晏锦听的有些迷糊,她不解的看着罗十二问,“为何?”
“为何?大概是怀璧其罪吧!”罗十二再次从袖口里将帕子拿了出来,可这次他的速度终究是慢了一些,他咳嗽的很厉害,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起来!
晏锦有些担心地站了起来,询问道,“罗先生,你没事吧,你……”
结果,晏锦的话还未说完,她便瞧见了罗十二从嘴里喷出一股乌黑的血……
血流了一桌,他本来青色的衣服,也被这乌黑的血,染黑了一大块!
罗十二双手紧紧地捂住嘴,血液从他白皙的指缝中流出,十分的狰狞!
他露出一丝歉意的笑,“抱歉,又吓到你了!”
晏锦知道,罗十二怕是不行了。
她无能为力,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罗十二离去……
罗十二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他颤颤抖抖地从袖口里拿出一串钥匙,放在桌上,“晏小姐,这是罗家书库的钥匙……若是你方便,请把这些钥匙,交给安之!我知道,若我死了,那些书……也保不住了!”
那些关于如何培养花木、那些关于罗家祖上蛊术记载的书,都会被罗家的人,卖的干干净净。
那是他父亲,还有许多许多的罗家人,拿性命换回来的书……
若是没了,他又有什么颜面,去见他们?
晏锦走到罗十二身边,将那串带着血的钥匙拿起,点了点头道,“我不会让这些书,落到别人的手里的!”
罗十二笑了笑,声音几不可闻,“谢谢您,真的很谢谢您!晏小姐……我乏了……要歇下了!抱歉,不能亲自送你了!”
罗十二将头慢慢地垂在桌子上……眼里的神色,慢慢地消散。
在最后一刻,他想起很久以前……
他那个时候最大的愿望,便是陪在祖父身边,种点小花小草,就这么没出息的过一辈子。可惜,他这么普通的要求,终究是不能实现了……
罗十二想着,便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他似乎听见祖父在唤他:十二!
他笑着,朝着那个声音的方向走去。
在那一刻,他似乎又回到了凉州。
繁花似锦的凉州……
晏锦看着罗十二闭上了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她对着屋外轻声地道,“你进来看他一眼吧!”
206:离世
夜,寂静无声。
屋内,不知从哪里飞进来一只飞蛾,朝着烛火扑去。
下一刻便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和闻见一股焦臭的味道。
飞蛾瞬间变成了一股焦黑的东西,从空中跌落了下来。
晏锦微微蹙眉,又对屋外轻声地说,“他已经走了,若是您不来瞧瞧,来日,怕是没有机会了!”
她话音刚落,便见屋外出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晏安之眼神平淡地站在屋外,像是一个外人一般,看着屋内的一幕。
晏锦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对晏安之轻声地道,“你别怪他……他……”
晏锦说了一半,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此时,晏锦看见晏安之眼里,是比这夜还要深的暗色!
他平静极了……也冷淡极了……
这样的晏安之,让晏锦有些陌生。
明明还是一张稚嫩的容颜,可眼里的神色,却宛如经历过无数灾难,苟且存活下来的人一般,漆黑眼眸里只有如千年寒冰般的冰冷。
一阵清凉的风吹来,他的衣摆被风微微拂动。那月白色的袍子,没有一丁点的花纹,白的刺眼……
“长姐,夜已经深了。”晏安之过了一会,轻声地说道,“你先回去歇下吧!”
晏锦紧紧地握住手里的钥匙,尽管那串钥匙上还沾了不少的血迹,让她的手有些黏糊,可她依旧没有松开。
晏锦想了一会,终究是没有在此时将钥匙拿给晏安之……这串钥匙,是一个巨大的责任,她不忍心现在便将担子,丢给晏安之。
方才,她早就知道屋外有人,她没有说,是因为晏安之不想被罗十二知道。
如今罗十二走了,她才让晏安之走了进来。
罗十二终究是晏安之的亲人……晏安之于情于理,都该在最后一刻,送送罗十二。
他这段日子,对晏安之极好。
晏锦每日都能瞧见,晏安之笑着捧着花盆,在罗十二身边兜兜转转,然后耐心的将那些花草养好……
那一幕,暖如三月的春风。
可惜,罗十二没能陪晏安之太久……
晏锦想到这里,在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才对身边的晏安之说,“钥匙,先放我这里了!你想好了,再来问我取,还有……屋外那几个婆子,交给你来办!”
晏锦知道罗家人在知道罗十二的死讯后,肯定会慌乱了起来。到时候,罗家剩下的那些人,会将罗家书库里的书籍,全部变卖换做银子来养活他们。
这样珍贵的书,若是被他们当做废品卖掉,当真是可惜。
她这些年手里攒下了不少的银子,倒是可以提前将这些书买下。
这是罗十二的遗愿……也是她唯一能为晏安之做的事情。
晏安之过了一会,才微微颔首,“多谢长姐!”
晏锦没有在屋子里多停留,而是转身便朝着屋外走去。
屋外月色皎白如玉,周围像是被笼罩上一层薄薄的纱幔一般。
秋日的夜里,微寒。
香复站在离晏锦不远地地方,有些难受的看了一眼屋内,压低了嗓音问,“小姐,罗先生,他怎么了?”
“去了!”晏锦抬起头,看着悬挂在空中的月。
月色柔和,却让她依旧觉得刺眼。
有些人这一生其实都想过的平平淡淡的,可事实终究是违背了他们心中所愿!就如昔日,她虽然性子骄纵,可却从未想过,要害父母惨死……
那些人,像是世上最恶毒的猛兽,将他们一点点的推入悬崖边上,笑着看他们无助的哭泣、挣扎,最后将他们丢下崖下,粉身碎骨。
晏锦想起她昔日去世的那个夜晚,周围很安静!她在进入那个宴席之后,吵闹的声音让她皱起了眉头……可她还未待上一刻钟,便毒发身亡。
那种疼……在午夜梦回的时候,经常让她从梦里,活活地被疼醒。
香复站的笔直,整个人僵住了身子。
她翕了翕唇角,却依旧没有说出话来。
晏锦看了一眼香复,淡淡地说,“你在这里陪陪安之,我先回玉堂馆了。还有,这几个婆子……好好问问话!”
香复听了,立即点了点头。
等晏锦离开之后,香复的眼神才在身边站着的几个婆子身上,打了几个来回。
这几个婆子,除了其中一位,其他的几位,都不是西院的人。
她们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显而易见。
香复皱着眉头没有说话,而是悄悄地朝着屋内看了一眼,此时屋内依旧没有半分声响,她不知道如今的晏安之到底怎么样了!可方才晏安之的样子,的确有些吓人。
香复从未见过那个样子的晏安之……
那个样子的他,像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一般。
香复往后退了几步,抬起头看着月色。
她第一次见到晏安之的时候,是个大雪天的夜里……她又冷又饿,一度以为自己要死在这京城之中。
那时,香复就在想。
是不是只有死了,才会见到父亲或者兄长。
香复摇了摇头,苦涩的笑了笑。
人死了,便什么都没了!又怎么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那些所谓的死了,会见到自己想见的人的话,无非是自欺欺人。
香复叹了一口气,不知为何,想起了自己的兄长……
她的兄长是个博学多才的人,小时候兄长为了逗她开心,还会学口技模仿父亲的声音!可惜,后来……父亲不在了,他也不在了。
她如今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京城之中。
晏安之如今的处境,也是如此。
此刻的他们,倒像是同病相怜的两个可怜人。
屋内,晏安之等晏锦走了一会后,才慢慢地走到罗十二身边……
因为,罗十二整个人趴在桌上,所以晏安之要费很大的力气,才将他的面容挪出来一些。
此时,罗十二嘴里溢出来的血,将他白皙的面容染红之后,血液又慢慢地凝结了成了黑色的小块,让他看起来有些狰狞。
晏安之从怀里掏出手帕,轻轻地给罗十二拭掉那些黑色的小块……
但是血液早已凝固,无论他怎么拭,也擦不干净。
况且,他也不敢用力。
这个人,像是睡着了一般,毫无声息。他怕自己太用力了,会把罗十二从梦中吵醒……
晏安之拭了一会,才停下手里的动作。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莫名的便被罗十二身上的那种温和的气息所吸引!那会,他觉得像是和这个人,认识了许多年一般亲切。
罗十二待他极好,这段日子他也过的很开心。
晏安之蹲在罗十二身边,将帕子放下后,才喃喃地说,“我方才一直在屋外,你和长姐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我很胆小,也很懦弱,连来见你一面都不敢!其实,我不是怪你,我也从未怪过你……我只是害怕,害怕我看到的都是真的,害怕知道你要离开我的事实!我……真的害怕!”
“这些年,义父待我很好,他其实没有你想的那般坏,他也很疼我!”晏安之红了眼眶,嗓音有些沙哑,“表哥,我很难受,但是我会尽量让自己不难受……你看,我已经长大了,会照顾自己了……你安心……地走吧!”
晏安之说道这里,觉得嗓子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此时的他,很难受。
他失去的,是一位对他很好的亲人。
罗十二会在此时想见晏锦,无非是希望晏锦护住他来日的安稳。
他想哭,却又不敢哭。
因为曾有人说,眼泪会让亡者走的很不安稳。他不想罗十二走的不安……
晏安之抬起头,将眼里噙着的泪水,被一点点的逼了回去。
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过了许久,晏安之才站了起来,又道,“你放心,再过几十年,我便来找你们,不过,这几十年,会很长久!表哥,我会好好的活着,而且,我会替你报仇的……不会让你亡死……我一定会,报仇的!”
那些将他们当做废物,当做棋子的人……他都会用自己的方式,将那些人一一的铲除。
晏安之是恨的……
而且他清楚地知道,这种恨意,此生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抹掉了。
晏安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将罗十二的尸首扶起,又唤了屋外的人送来了热水,亲自地,将罗十二的身子擦拭的干干净净。
他记得罗十二总是喜欢穿着青色的衣裳,因为罗十二觉得,青色的好看。‘
晏安之便选了一声罗十二最喜欢的衣裳,给罗十二穿上了。
罗十二不愿意回凉州,并不是罗十二真的不愿意落叶归根。而是将罗十二当做棋子的那个人,一定要亲眼看着罗十二死,才能安心……
罗十二这事在护他的安危。
晏安之处理好这些后,才对香复道,“将那几个婆子带进来!”
香复点了点头,出门后便让阿哒将婆子们丢了进来。
此时,婆子们抬起头便瞧见躺在床上的罗十二……吓的往后退了几步。
“说吧!”晏安之语气冰冷,“是谁让你们在罗先生的药里动了手脚的?”
207:是谁害死了他?(4000字大章)
站在晏安之身前的几个婆子,大气都不敢喘息一声。
她们垂低头,盯着鞋面,不敢说话。
而且,罗十二的尸首,就放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又如何能叫她们不害怕!
一阵秋风从屋外吹了进来,冷的她们打了一个哆嗦。
今儿夜里,说来也是倒霉。
她们不过是听从吩咐,想要等罗十二离世后,回去复命……
可谁知在院外却遇见了晏锦。
晏锦和晏绮宁有了隔阂后,从未再次踏入过西院……
可好巧不好,偏偏让她们遇见了,而且……反应迟钝的她们,居然还没有立刻就将晏锦给认了出来!
晏安之坐在离开她们不远地地方,轻声地说,“王妈妈……我听说,你幼年曾在宁州住过一段日子?”
被称做王妈妈的人心里‘咯噔’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回安之少爷的话,是这样的!”
“宁州有不少的渔村,我想你也应该在哪里住过吧!”晏安之将食指微微曲起后,轻轻地敲打着桌面,“那你可曾见过细眼鱼网?”
王妈妈有些疑惑的抬起头,举目便瞧见了晏安之似笑非笑的神情。
那种笑,有些狰狞,更让她觉得胆战心惊。
她往后退了一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老奴,见过的!”
“嗯!”晏安之继续淡淡地说,“我也见过,不过,我不是在渔村里见到的!我是在军营之中见过……王妈妈,你可知他们拿这些细眼鱼网有何用?”
晏安之一而再的问题,让王妈妈心里越来越没底。
她觉得这个和善的少爷,今儿和往日有些不同。
那双黑如墨汁染过的眼里,像是藏了无数锋利的刀子一般。
王妈妈抬起手,用袖口轻轻地将额头上的冷汗拭掉,“老奴见识短浅,不知大人们用这些细眼鱼网有何用!”
晏安之停下手里敲打桌面的动作,而是将放在一边已经凉了的茶盏拿起,轻轻地啜了一口茶。
这是罗十二最喜欢的茉莉花茶。
只是,因为已经入秋了,本来滚烫的茶水,也变的十分冰冷。
茶水冰凉,晏安之却没有皱一下眉头。
他将茶水放下后,才道,“在战场上,若是有人贪生怕死,临阵脱逃成为逃兵,便会被抓回来!他们背叛了大燕,是该受到惩罚的!可轻而易举的杀了他们,反而是成全了他们……毕竟,死了,便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可若是不杀他们,又怎么能以儆效尤呢?”
王妈妈下意识地接了一句,“那么,该如何?”
等她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王妈妈吓的赶紧捂住了嘴,不敢继续说话。
晏安之冷冷一笑,声音平静地没有一丝感情,“被抓回来的逃兵,会被脱光衣服,捆在柱子上!再用细眼鱼网罩住他们的全身,慢慢地收紧鱼网之后,使遍身肉凸出于网眼之外!然后,再让人将渔网里露出来的肉,一块又一块的切下来!当然,不会切的太大!”
晏安之说到这里,将手抬起来,指着大拇指的指甲说,“大概,就这么大!半个时辰割一次,每一次都只割十六刀!若是身子不好的,大概扛不住一天,但是我也见过身子极好的,被割了两千多刀,还能喊疼……到最后,身上的肉都快没了,但是气息未绝,是不是,很有意思?”
他说的极慢,一直给站在他身前的几个婆子,述说那个场景。
很快,站在离王妈妈身边的那位,便吓的瘫软了身子。
她的眼里全是慌乱和恐惧……
王妈妈更是吓的浑身哆嗦,她知道如今的晏安之已经可以进入沈家军营了!而她们这些下人,若是被这样对待,也是不会被人知道的!
“这是怎么了?”晏安之看着瘫软的那位,依旧笑着,“各位妈妈们,身子都极好的,不必怕这些!”
说完,他从袖口里拿出一柄匕首,将匕首从刀鞘里拔了出来。
这把匕首做工极其精巧,在刀鞘上还镶嵌着一颗红色的玉石!这颗玉石,宛如被血液染红了一般,夺目极了。
烛火下,匕首显得十分的锋利。
晏安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走到王妈妈身边,“昨儿我得了一把匕首,也不知道锋利不锋利!王妈妈,你让我试试?”
王妈妈吓的跪在地上,“安之少爷饶命,老奴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啊!”
“是吗?”晏安之伸出手,将王妈妈头上盘发的簪子拔掉!
王妈妈发髻瞬间凌乱了起来,有些泛白的发丝,垂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眼前白光一闪,自己的发丝便落在了地上。
她看着地上的发丝,吓的脸都青了。
晏安之手里的匕首,几乎是削铁如泥,而何况是这一些发丝!
这是晏安之生辰的时候,晏锦送他的礼物。
晏锦送了他两柄一模一样的匕首,刀鞘完全相似。一把里面是从未开过刃的刀锋,一把便是他手里这把,锋利无比。
从前,他的身上几乎都会带着那柄未开过刀刃的匕首。因为那把匕首可以用来赏玩,也会不会伤到人!毕竟,刀锋太过于钝了,连果子都切不开!
可不知为何,今儿他从尚武院出来的时候,却想着该将没有开过刃的匕首放回去了。
只有锋利的匕首,才可以伤人。
晏安之看着手里的匕首,淡淡地笑了笑。
或许从一开始,晏锦便知道他有朝一日会用上这把匕首,所以才会给他准备了两把!而且,方才晏锦说,他已经并非是昔日的他了,现在的他就好似翱翔在空中的鹰。
晏安之眯了眯眼,想起了沈砚山身边的那两只海东青。
那两只小东西,看着无害,但是实际上,连沈苍苍养的那些毒蛇,在见到这两只海东青的时候,就好似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纷纷像是逃命一般,迅速地躲避了起来。
而且,不止是沈苍苍养的毒蛇……
连军营里那几匹野性难驯的马匹,在看到沈砚山带着海东青出现的时候,它们再也不似往日那般烈性难驯。
晏安之将匕首放在眼前晃了晃,冷冷地笑着,“王妈妈你方才说什么?”
王妈妈身边的婆子再也忍不住了,她大哭了起来,跪着挪到晏安之身边,大喊道,“安之少爷,你就饶了老奴吧,老奴只是奉命行事的,老奴不是故意在罗先生的药里放东西的!老奴,真的不是故意的……求求你,饶了老奴吧!”
“哦?奉命?”晏安之挑了挑眉,又继续问,“奉了谁的命?”
王妈妈刚想要训斥身边的婆子,便听见那个人已经说了出来,“是四小姐!四小姐!”
“曾妈妈,你怎么可以污蔑四小姐?”王妈妈气的一双眼都瞪圆了,她哆嗦着身子,“你疯了吗?”
曾妈妈满脸泪水的看着王妈妈,“王岁英你想要忠心四小姐,何必带着我们一起下地狱?我不要……我家里还有老母亲,我还有孩子……”
说到这里曾妈妈站了起来,然后在袖口里慌忙的找东西。
最后,她从袖口里将钱袋拿了出来,狠狠地丢到王妈妈身上,砸到了王妈妈的眼,“我不要你的银子了!你回去告诉纪妈妈,她和你一起做这件事情,就不怕遭受报应吗?”
曾妈妈说的义正言辞,似乎这件事情,她是最无辜的人一般。
晏安之看着曾妈妈和王妈妈反目之后,神色依旧淡淡地。
至于纪妈妈,他当然知道。
纪妈妈是三叔的人,如今在西院里做事!纪妈妈这段日子一直很安分,她的行踪也很固定,每一日都规规矩矩地在二太太身边伺候。
可是……
看起来安分的人,实际上却不是很安分。
前几日,晏安之还听晏锦无意提起,说纪妈妈和青山在东院见面。之后,晏锦还让他去查青山的行踪。
但是,他并没有太大的收获,只是查到了纪妈妈和青山,似乎有染……
纪妈妈的丈夫青竹去世的很早,如今她已是孀妇,也并未再嫁。会和晏家的侍卫有染,也是极正常的事情!
毕竟,青山和青竹都是晏家的侍卫,而且他们的身形十分的相似……若是不注意看他们的长相,会发现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所以,纪妈妈会把感情托付在尚未成亲的青山身上,也不是一件太意外的事情。
只是,纪妈妈和青山的事情,也不知纪妈妈的儿子,青文是否知晓……
此时,王妈妈看了一眼神色不改的晏安之,依旧咬了咬牙说,“安之少爷,曾妈妈冤枉老奴了!老奴没有帮四小姐做事,老奴也并未在罗先生的药里放其他的东西……一切都是因为曾妈妈想陷害老奴!”
“疯子,王岁英你个疯子,你真的想让我们给你陪葬吗?”曾妈妈气的跺脚,她抬起头又看了一眼晏安之,在晏安之的身前跪下,举起右手道,“安之少爷,老奴发誓,老奴拿家里所有人的性命发誓,老奴方才说的,都是真的。若是老奴有半句虚言,便不得好死……你要信老奴啊!”
此时,屋内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而本来制造这场混乱的晏安之,却像是一个局外人。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嗤笑了一声。
晏安之将匕首放进刀鞘之中,轻声地说了一句,“天有些凉了,真冻!”
这个时候香复从屋外走了进来,拿着一件披风给晏安之披上后,才劝道,“夜深了,安之少爷,你快回去吧!再晚,四爷要担心你了!”
“嗯!”晏安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而这件披风,并不是他的。
约摸是晏锦怕冻着了他,特意让人送来的。
月白色的披风没有一丝花纹,白皙如雪!晏安之喜欢这干净的颜色,因为这个颜色……很像孝服。
他将匕首放回袖口里后,才悠悠地说,“夜深了,各位妈妈也早些回去吧!”
晏安之说完之后,便从屋内走了出去,留下了面面相觑的王妈妈和曾妈妈!
她们怎么也没想到,方才恨不得杀了她们的晏安之,会如此的平静地让她们早些回去歇息。似乎,他只是想知道,到底是何人杀害了罗十二一样。
晏安之的行为,让她们捉摸不透!
跟在晏安之身边的香复,在走了几步后,又顿下脚步看了一眼屋内。
她想了一会,才返回屋子里,走到一边的桌上,将一只已经秃了一些毛的狼毫笔拿起,转身便朝着屋外走去。
她的动作随意,似乎只是想过来拿一件东西。
晏安之没有等香复,而在他刚要离开西院的时候,香复从身后追了上来。
“安之少爷……”香复唤住了晏安之,然后满头大汗的看着晏安之,将手抬起,露出那只狼毫笔,“罗先生很喜欢这只笔,一直都留在身边!就算坏了,也没扔掉……”
罗十二没了,能陪晏安之的,或许就只有一个冰冷的物件。
其实,在香复的怀里,也揣着一个类似的东西。
那是她小的时候,哥哥亲手雕刻的一个木偶。
哥哥说,这是按照母亲的样子刻出来的。
可惜,母亲去世的时候,她的年岁尚小,所以根本不记得母亲的样子!香复记得那会,她看着哥哥刻着的木偶,撅着嘴十分嫌弃地说哥哥的手艺太差,所以这个木偶才会显得如此的丑陋。
那时,哥哥经常被她气的跳脚,然后转身不再搭理她,有时更是信誓旦旦地说,要和她‘绝交’!
可每次到了最后,他们闹矛盾不到一个时辰,哥哥便又会来哄她开心,送她喜欢的东西给她。
再后来,等哥哥和父亲不再了,她身边能留下的,便只有这些了……
晏安之看着香复,半响后才从香复的手里接过狼毫笔,轻声道,“多谢!”
“奴婢的命是您救的,您又何必跟奴婢说谢字?这不是折煞奴婢了吗?”香复皱着眉头,看着晏安之认真地说,“安之少爷,方才小姐说不能放过这几个人!可您……为何,不责罚她们,明明是她们杀了罗先生呀!”
208:双全之法
晏安之听了香复地话之后,将身子慢慢地依在了一边的梧桐树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将自己眼底的情绪,掩埋在这无边的黑暗之中。
夜里的月光,不似白日里日光那般强烈,所以晏安之此时的神色,香复压根看不清楚。
这个人是悲抑或是疼,她都不知道……
晏安之勾了勾唇角,在看清了香复眼里的迷茫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从前太过于低估晏三爷,而现在……他却不敢在再低估这个人了。
晏安之知道,自己今日的做法,是十分正确的。
因为,王妈妈既然被重用,那么用王妈妈的人,便是十分的信任王妈妈。
在这种情况下,他就算杀了王妈妈,也不会从王妈妈的嘴里,听到半分关于那个人的消息。
他能做的,便是从其他人的嘴里知道真相。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次给罗十二下药的人,并不是晏三爷,而是晏惠卿!
晏惠卿?
晏安之想起这个人的时候,微微敛目。
在他的记忆中,晏惠卿和舒氏一样,是个极温婉的女子,而且晏惠卿胆小,很多时候都不愿走出三房的地盘。可就是这个看起来外表懦弱、胆小的女子,如今做出来的事情,却比谁都要恶毒。
晏安之方才想了许久,才想明白晏惠卿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晏惠卿或许迫不及待的想看他和义父反目,更希望他早日离开晏家。因为,如今的义父对晏家三爷而言,是一个不小的威胁!只有他离开了义父,到时候才有人帮他们背‘黑锅’!
毕竟,像晏三爷那样温润如玉的君子,又怎么可能做出弑杀庶弟这样卑劣的事情呢?
在外人的眼里,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只有他这个卑/贱出生,又极其恶毒的残废!
晏安之想到这里,不禁冷冷一笑。
晏惠卿想要做什么,他其实多少猜到了一些,只是并不完全……
“我没有打算放过他们,可是小雅,今夜长姐在这里,我不能让外人以为,她沾了血!”晏安之看着香复,神情十分认真,“这件事情,不用她来帮我,我会自己处理好的!”
晏锦出现在西院的事情,无论来日有没有人知道,晏安之都不希望这几个婆子的死,会被人认为和晏锦有关。
至于那些肮脏的事情,交给他来做就好。
晏安之记得他曾见过苏行容……
那个人经常被人传做残暴无情,京城里也有不少人,对他十分的忌惮!
或许,苏行容不会留下任何好的名声,可名声对于苏行容而言,不过是身外之物!只要,能让周围的人怕他,那么就足够了!
晏安之如今想做的,便也是这样……
名声,对他而言,其实早已没有什么用处了。
周围的人皆说他是个废物,连他自己看到自己这双残废的腿,都明白自己无论如何努力,也不可能会改变外人对他的印象!既然,他早已没了好的名声,他又何苦继续去在乎?
只要,来日让周围的人害怕他,那么便足够了!
香复见晏安之说的认真,便也不好继续再说什么,只是点头道,“我知道了,安之少爷!”
“嗯!从今儿开始,阿哒和阿水便不要继续在尚武院了伺候了,过几日便是中元节,你多找几个人陪着长姐身边。”晏安之皱着眉头,想起每年晏季常都会带晏锦去灵隐寺小住几日,担忧地说,“一切,要多加小心!”
香复愣了愣,才回答,“奴婢知道了!”
罗十二的死对晏安之多少有些影响,香复知道晏安之在害怕什么。
晏安之害怕,晏锦会出事。
所以,他才会让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阿哒,过来伺候晏锦。
阿哒和阿水都是昆仑奴,他们的力气比常人大了不少!而且,这段日子阿哒跟在晏安之身边,也学了不少防身的武艺……
“以后在我的面前,便不要自称奴婢了!”晏安之站稳了身子,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轻咳了一声,“小雅,我便将长姐托给你照顾了!”
晏安之的声音很浅,可香复却依旧听了个清楚。
她垂下眼眸,半响后才说,“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小姐的!”
晏安之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身朝着尚武院走去。
香复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月色下的晏安之,心里微疼……
罗十二对晏安之而言,是亲人……可罗十二做的那些事情,却让晏安之和晏四爷疏远了。
现在的晏安之,显得格外的孤单。
他身上月白色的长袍,被风微微吹起一些衣摆没有任何色彩,白的刺眼……他每走一步,那一抹白色便更浓重!
香复摇了摇头,才带着阿哒和阿水朝着玉堂馆里走去。
夜风无情,凉得刺骨。
香复回到玉堂馆的时候,晏锦还未歇下。
晏锦此时正捧着一本书依在软榻上,漫不经心地翻阅手里的书籍,离晏锦不远处地小炕几上,正放着那把还沾了血液的钥匙。
屋子里的下人早已退下,十分地安静。
香复敲了敲门,喃喃地说,“小姐……”
“进来吧!”晏锦继续翻着手里的书,语气平缓。
香复推开门,便瞧见晏锦的神色里有几分显而易见的疲惫,可晏锦如今就算疲惫不堪,却依旧在等她回来禀告安之的事情。
香复突然间明白,为何晏安之如今这样死心塌地的追随晏锦。
“安之少爷回尚武院了,他吩咐奴婢将阿哒和阿水带了过来,说来日就让他们在玉堂馆伺候你!”香复看着晏锦,“小姐……安之少爷还说……”
晏锦合上了手里的书籍,又道,“他还说什么?”
“安之少爷说,那几个婆子的事情,他会好好处理的!”香复犹豫了一下又道,“安之少爷,是担心你!”
晏锦听了微微挑起眉头,她坐稳了身子,沉默了许久。
其实香复想说什么,晏锦多少能猜出一些来。
晏锦想了一会,才道,“我知道了!”
晏安之想要历练,也好!
毕竟罗十二是晏安之的亲人,晏锦十分的明白,那种想要为亲人报仇的想法。她当年亦是如此,她想报仇,可她却没有能力……她连想要杀掉接近她的苏行容,都没有一点点的办法。
有些事情,动蛮力,不如多动脑子。
“小姐,夜已经深了!”香复见晏锦眼睛都要打架了,便走过去扶起晏锦,“早些歇息吧!”
晏锦将书丢在一边,点了点头,“嗯!”
而彼时,晏惠卿正站在三房的院外,看着眼前漆黑一片的小径。
209:三爷的面目
王妈妈久去不回,晏惠卿心里也渐渐地觉得不安了起来。
她方才在自己的院子里等了许久,可越等越是坐立不安,她想了想王妈妈,又想了想父亲,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千斤般重的巨石一般!
晏惠卿看着放在小炕几上的药包,终于咬了咬牙,披了一件暗色的外衣,便走了出来。
屋外的月色正好,柔和的月光下,幽深的小径上,却是空无一人。
晏惠卿站稳了身子,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小径……
良久,她暗暗地抽了一口冷气,直觉得浑身冰冷,整个人像是掉进了冰窖一样。
晏惠卿有些等不急了,她抬起脚步想要朝着西院走去,站在她身后的蓝妈妈,轻声唤了一声,“四小姐,不可!”
蓝妈妈的话,让晏惠卿的眉头皱成了一团。
她又何尝不知,她如今不能去西院。
可不知为何,她这颗心越跳越快,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似的。她必须紧紧地闭上嘴,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晏惠卿盯着小径看了片刻,眉头越皱越深,她转头对站在身边的蓝妈妈道,“蓝妈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四小姐您放心,王妈妈做事向来沉稳,又怎么会出事呢!”蓝妈妈一边安慰晏惠卿,一边扶着晏惠卿的手道,“屋外太冻了,小姐回屋歇息吧,老奴在这里候着就好!等王妈妈来了,老奴便让她来见您!”
晏惠卿的手冰凉如雪,冷的蓝妈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如今已经入了秋,屋外的天气不比夏日时那般温暖。
她抬起手帮晏惠卿拢了拢外衣,又道,“四小姐,你若得了风寒,你让太太怎么办啊?她会担心你的!”
果然,本来原地不动的晏惠卿在听了蓝妈妈的话后,抬起头来又看了一眼小径,才道,“嗯!”
两个人刚走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晏惠卿喜笑颜开,立即转身往后望去。
只见站在不远处的人,居然是她的父亲,晏家晏三爷。
晏惠卿瞪圆了双眼,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洁白的月色下,晏三爷穿了一件青色的袍子,而他的眉目依旧如画,瞧着玉树临风,俊朗无双!岁月,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这样的晏三爷,总是会让人想起谦谦君子几个字。
明明父亲的脸上有着笑容,可晏惠卿却有些害怕了。
外人皆以为父亲温润,可她知道,父亲有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
一切的完美,不是假象而已!这些,只是表皮。
在她的记忆里,曾见过父亲狰狞的样子,他对母亲咆哮,像是恶鬼一般。
晏惠卿调整了思绪,露出一个笑容道,“爹爹,你这会怎么来了?”
晏三爷看了一眼晏惠卿,又瞥了一眼站在晏惠卿身边的蓝妈妈,才淡淡地说,“刚批阅完公文,准备去看看你母亲,想着经过你的院子,顺路来看看你歇下了没!”
晏三爷说的漫不经心,似乎当真是无意来看一眼一样。
晏惠卿听了,却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她的父亲或许不是一个好丈夫,但是却是一个好父亲。这些年来,父亲为她和弟弟做的那些事情,她都看在眼里……只是,父亲有的时候做的再好,她的心里还是会有埋怨。
晏惠卿偶尔也想问问父亲,娘亲到底做错了什么,他要这样对娘亲!
可是,她终究是问不出口。
她要维持着表面的假象!
在外人的眼里,她的母亲是个幸福的女人……
可晏惠卿知道,她的母亲,是最可怜的女人。
一个为了感情,变成卑微的傻子。
“马上就要歇下了!”晏惠卿露出一个莞尔的笑,轻松地看着晏三爷,“爹爹你少熬夜,会伤身的!”
晏三爷微微颔首,又抬起头看了一眼夜色,“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出来走动?也不多加件衣裳,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晏惠卿微微一怔,然后拢了拢外衣,“我不冷!”
“嗯?”晏三爷拖长了声音,有些不悦。
晏惠卿听了之后,立即被吓的站直了身子,“我会多穿些的,爹爹,我不会受风寒的!”
晏三爷满意的看了一眼晏惠卿,柔声道,“既然你这会没睡,便用点安神的汤吧!蓝妈妈,你去小厨房里,将汤给四小姐送来,暖暖身子!”
蓝妈妈听了,便立即点头,“老奴这就去!”
晏惠卿看了一眼晏三爷,心里那种莫名的情绪越来越深。
父亲,对她和弟弟极好……
她根本从父爱中,挑剔不出一丝不满意的地方!
晏惠卿想着,眼眶便越来越红,她最后垂下眼,淡淡地说,“爹爹,我先回屋了!”
晏三爷看着晏惠卿垂下的头,挥手道,“去吧!”
晏惠卿转身走了几步,突然顿下脚步,她立即转身看向一直站在她身后,一直望着她的晏三爷,轻声道,“爹爹……”
“嗯?怎么了?”晏三爷依旧笑的温和,像是最无害的人一般。
晏惠卿看着这样的笑容,本来到了嘴边的话,却怎么也问不出口了。
她勉强地露出一个笑,“您也早些歇息!”
晏三爷柔柔地说,“嗯!”
这次,晏惠卿走了却再也没有回头。
等晏惠卿推开屋子门走了进去,晏三爷脸上的笑容,才慢慢地浅了下来,最后消失不见。
彷佛,方才那个笑得如三月春风的人,不是他一样。
晏三爷看了一眼屋内,才转身朝着院外走去。
他没有去妻子的屋子,而是朝着右边的一个小亭走去。
亭子内,已经站了两个人。
一个人身姿挺拔如松,一个人身形臃肿,小心翼翼地弯下身子。
晏三爷慢慢地走近,最后坐在了石凳上。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眼前的两个人,轻声地说,“蓝妈妈,你是不是不想要蓝家人的性命了?”
蓝妈妈吓的立即跪在了地上,摇头道,“三爷,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是四小姐,她不让老奴告诉你?”
“她不让你讲,你便不告诉我了吗?”晏三爷淡淡地笑了笑,“我瞧着,你儿子那双耳朵,也是不用留了!因为,听不懂人话!”
蓝妈妈抬起头,眼里全是惊慌,“三爷,求求你,别伤他……老奴什么都说,什么都说……求你了,别伤他!”
210:破绽露出(粉红40加更)
晏三爷将手放在一边的石桌上,微微曲起食指。
他的脸上依旧噙着温和的笑容,看不出半分的怒意。
可蓝妈妈在看到,晏三爷露出这样神色的时候,却十分的惊慌失措。
她的心“怦怦”地跳着,最后在看见晏三爷嘴角勾起一丝弧度的时候,心像是慢慢地沉入了黑暗不见地的深潭之中。
她,当真害怕晏三爷!
这个人做的事情,从不跟他表现出来的温和,有半分关系。
他的手段,比谁都残忍。
“三爷……四小姐不让老奴告诉你这些,她说若是老奴同你讲,那么……”蓝妈妈咬了咬牙,闭上眼说,“若是老奴同你说了她的事情,她便会杀了老奴的家人……三爷,老奴不敢违背她的吩咐啊!”
晏三爷听了,神色不改地挥手对站在一边的男子说,“青山,去吧!”
蓝妈妈还未张口,便见站在身边的青衣男子迅速地消失了。
方才,她准备去小厨房的时候,亦是这个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他的身形除了比她高大之外,力气也比她大了不少。
青山方才拧着她的时候,就跟抓一只小鸡一样轻松!
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一阵不祥的预感……
青山是跟在晏三爷身边多年的侍卫,他一般出手便是极为血腥的事情。蓝妈妈跪在地上,身子瑟瑟发抖!
她翕了翕唇角,终究是没有说出话来。
她……害怕,但是更害怕自己此刻说错了话,惹的晏三爷发怒。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晏三爷坐着,而蓝妈妈就这么跪着……
月色下亭子里两个人这般模样,显得十分的诡异!
蓝妈妈看着青山一去便有一炷香的时间,心头愈发焦躁,她盯着地面看了片刻,暗自抽了一口冷气,正要说话的时候,便感觉到身边站了一个人。
她抬起头来,便发现青山已经站在她的身边了……
他的动作十分的轻柔,她根本不知他是何时出现的。
蓝妈妈瞪圆了双眼,她一向都知道晏三爷身边,这几个叫青字开头的人身手不凡,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居然会厉害成这个样子。
青山将身子弯下一些,几不可闻地说,“主子,属下办好了!”
“嗯!”晏三爷眉间神色十分地散漫,“拿给蓝妈妈吧!”
青山点了点头,便从袖口里掏出一方带着血的手帕,放在了蓝妈妈的面前。
手帕上的血迹还未干涸,似乎里面包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蓝妈妈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东西,身子哆嗦的厉害,她想伸出手,却没有力气。
“蓝妈妈,你瞧瞧吧!”青山看了一眼晏三爷的神色,便对蓝妈妈道,“这是主子赏你的!”
蓝妈妈伸出手,可她的手一直颤抖,似乎根本没有力气去挑开手帕里的东西。小亭内,慢慢地浮现出一股淡淡地血腥味,虽然很淡,可蓝妈妈依旧闻了个清楚。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将手帕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耳朵。
耳朵是被刚刚割下来的,上面还一直不停的冒着血……
她吓的差点大叫了起来,可蓝妈妈知道,若是她此刻大叫了起来,怕是等会看见的,就不止是一只耳朵了。蓝妈妈眼眶渐渐地红了起来,她紧紧地捂住嘴,不敢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晏三爷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他看着蓝妈妈的惊慌的神色,没有半分动容。
似乎,这件事情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一般。
等过了一会,蓝妈妈才从惊慌里慢慢地镇定下来,她看着那只耳朵,嗓音沙哑,“三爷,老奴知错了!老奴再也不敢了……求求你,饶了阿二吧,老奴就这么一个孩子!”
这次,她是真的知错了!
她知道若是自己再不示弱,接下来的事情,会变得更加可怕!
“阿二是个好孩子,我一直待他不薄!”晏三爷接了蓝妈妈的话,淡淡地说,“可这次,是你不饶他!”
蓝妈妈的眼泪从眼角里滚落出来,炙热的眼泪似乎要将她自己灼伤了。
她觉得心里,此刻像是被万千根针刺一样……
当初,若她不贪图那几十两银子,也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她早年丧夫,身边就这么一个孩子……她不盼着孩子能多么出人头地,可她却不想因为自己的贪婪,还得孩子这样……
她心疼了多年的孩子,她唯一的孩子……因为她的错,没了一个耳朵。
蓝妈妈越想,心里越是难受。
她垂着头,不敢看晏三爷此时的神色,“三爷,老奴真的知错了!”
“知错便好,我问你,罗先生那边,是不是四小姐动的手?”晏三爷勾起唇角,冷冷地说,“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
蓝妈妈此时怎么敢继续隐瞒晏三爷,和晏三爷的手段比起来,晏惠卿便显得太过于稚嫩了。
她点了点头,“是四小姐下的手,她想要对付四爷!所以才会吩咐奴婢找了人,在罗公子的药里,放了一些东西。”
“她为何要这样做?”晏三爷有些不解地看着蓝妈妈,“她讨厌罗先生?”
蓝妈妈摇了摇头,一脸不安的看了一眼晏三爷,支支吾吾半响也不敢将话说全。
晏三爷挑了挑眉,又道,“说!”
他的语气并不重,可蓝妈妈却依旧打了一个哆嗦,她将声音放的很低,“四小姐讨厌六小姐,而且,您和季姨娘的事情,四小姐……都知道了!”
蓝妈妈最后的一句话,让晏三爷眼里的神色,多了几分复杂。
他看着蓝妈妈,又想起方才晏惠卿红了双眼的模样,一时微微怔住。
他本来放在石桌上的手,也慢慢地收了回去。
晏三爷没有说话,而蓝妈妈也不敢继续说下去。
她在晏家多年,从前还未来晏惠卿身边伺候的时候,根本看不出晏三爷和季姨娘,居然有来往的事情。他们两个表面上十分地疏远,而且季姨娘极少会踏入三房的地盘,两个人的关系看上去十分的纯粹,也没有半分端倪。
可谁知,就是这样看上去十分纯粹的关系,却是最不纯粹的!
晏三爷的神色越来越冷,他的眼里像是淬了冰一般,半响后,晏三爷才几不可闻地说,“只有四小姐知道吗?她有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太太?”
211:隔阂
此时的晏三爷和平日里他,判若两人。
平日里的晏三爷,无论遇见什么事情,总是会露出一副善解人意的笑容,似乎什么样的事情,都不会让他动怒。
那样的晏三爷平易近人,总会让人想起谦谦君子几个字。
可现在,晏三爷的神色,却让蓝妈妈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她咬了咬下唇,不敢将话说出来。
她捉摸不透,晏三爷到底是将舒氏摆放在什么样的位子上。
若晏三爷当真心疼舒氏,又怎么会和季姨娘有来往,而且还做出了那样的事情……
若晏三爷不心疼舒氏,可这几年来,晏三爷对舒氏的确很好,也并未太薄情寡义。
在这后宅之中,舒氏虽算不得最幸福的,但是比起其他的女子,舒氏却算是过的不错的。
除了……晏老太太总是针对舒氏外!
舒氏这段日子久病不愈,便多少和晏老太太的折磨有关。
“四小姐并未告诉老奴这件事情!”蓝妈妈想了一会,才慢慢地说,“老奴猜,她应该没有告诉三太太。”
晏三爷眉目里带了一分担忧,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蓝妈妈,“你猜?你猜的便会是正确的吗?这件事情,你最好亲自去查清楚,四小姐是否将此事告诉了太太,还有……不能让四小姐怀疑什么,明白吗?”
蓝妈点了点头,“老奴知道了!”
晏三爷看着蓝妈妈,身子往后靠了一些,“说吧,这些日子,四小姐是怎么在罗先生的药里下东西的?”
蓝妈妈知道,这下是瞒不住了,于是只好一一坦白。
等她说完之后,晏三爷半响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晏三爷才终于开了口……
“嗯!去小厨房将养神汤给四小姐送去吧!”晏三爷说完之后,便从石凳上站了起来,离开了亭子。
青山跟在晏三爷的身后,两个人慢慢地消失在蓝妈妈的眼前。
蓝妈妈等两个人都走了之后,才拿着放在一边沾了血的手帕大哭了起来。
她此时才敢将内心的恐惧和委屈发泄出来,她压抑了太久……也太害怕了!
若是从前知道,她现在会过的是与虎谋皮的事情,她宁可倒贴一百两银子,也绝对不会碰这件事情。
可一切,终究是晚了。
晏三爷和青山刚拐了一个弯,便听见了蓝妈妈的哭声,青山不禁皱了皱眉头,“主子,要属下去处理一下吗?”
“不必!”晏三爷抬起手来,淡淡地说,“她不敢不从!”
青山听了,便垂下头,不再说话。
晏三爷抬起头看了一眼月色,紧紧地抿着唇。
此时,早已入秋。
园子里的几株杏树早已结了果子,一阵秋风吹来,风里携了一丝柔软的果香味。这种味道,极好闻,也很熟悉……
晏三爷顿下脚步,看着杏树微微发怔。
这是,妻子院外的几颗果树。
天色已晚,他方才会去晏惠卿的院子,无非是想找蓝妈妈问一些事情。他将蓝妈妈的事情处理好后,便想回书房歇息,可不知为何,他却慢慢地走到了舒氏的院子外。
此时,屋里依旧亮着淡淡地灯光,廊下的防火灯也未曾熄灭。
晏三爷记得,舒氏睡觉的时候,不喜欢光线太强烈,她这个人很浅眠,哪怕一点点光线,也会影响她的睡眠。所以当年,在她出嫁的时候,舒家曾花了不少银子,给她买下一帐鲛纱帐……这鲛纱帐能让炙热的日光在透过帐子后,变成好似温柔的月光般的光线,睡在帐子里的人,会觉得十分的舒服。
舒氏刚进门的时候,总是会对这鲛纱帐爱不释手。
可现在……
自从舒氏替他诞下晏惠卿后,便再也没有用过鲛纱帐了。
因为他的公务一日比一日繁忙,而舒氏每一日都会将屋子里的灯点燃,然后又吩咐小厨房准备好可口的膳食和点心,方便他在午夜的时候食用。而且,舒氏还怕自己睡的太沉,所以干脆在内室里,也点了一盏八角宫灯……
每一次,无论他多忙多晚回来,推开门的时候,舒氏总会从床上起身,看着他笑,唤他:“景濂”。
晏三爷想着,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对身边的青山说,“你去将我书房里的公文都收拾好,切勿让外人瞧见,尤其是今儿宫里送来的书信,都要藏好!知道了吗?”
“属下知道了!”青山俯低身子,轻声的回答。
晏三爷摆了摆手,示意青山退下,而他自己却慢慢地朝着院子里走去。
站在屋外快要打盹的小丫鬟,在看见晏三爷后,吓的瞪圆了双眼,立即屈膝福身,正要说话时,晏三爷几不可闻地说,“不用通传了,太太可歇下了?”
“回三爷的话,太太方才用了药,已经歇下了!”小丫鬟有些不解的看了一眼晏三爷的衣摆,却终究不敢抬起头来。
这几日说来也是奇怪……
平日里总是会来三太太院子里的晏三爷,却在这段日子里显得有些奇怪。尤其是三太太病了之后,更是极少踏入太太的院子!两个人仿若是有了隔阂一般……
小丫鬟不敢去想猜想这些,她只是觉得三太太有些可怜。
三太太这几日病的不重,可是夜里却总是咳嗽!她守在屋外的几日里,每一夜都会听见三太太急促的咳嗽声……她进屋瞧三太太的时候,三太太都会是脸色惨白,整个人憔悴的模样。
可就算是这样,三太太依旧点着灯在屋内,每一日是如此……
小丫鬟不懂三太太在想什么,她更不懂为何怕光并且浅眠的三太太,会如此的固执!
晏三爷看了一眼屋内,便又道,“不要告诉太太我来过了!”
小丫鬟有些惊讶,半响后点了点头。
晏三爷站在屋外看了一会屋内的灯光,才转身慢慢地离去。
他刚走几步,便听见屋内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舒氏咳的很厉害,似乎她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咳嗽了一般。而且,这咳嗽声,越来越重,也越来越让人觉得可怕。
小丫鬟进屋和不进屋都不是,她只盼晏三爷能赶紧走,这样她便好进屋了。
可此时,晏三爷的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他转身看了一眼屋内,然后皱着眉头,身子也没有动弹。
此时,他和自己的妻子,就隔着一扇门,他只要推开门,妻子便会在屋内对他笑。
晏三爷的手紧紧地握成了一团,在舒氏再一次咳嗽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将门推开。
屋内,舒氏正用锦帕紧紧地捂住嘴,似乎咳嗽的太用力了,眼泪都掉了下来。
在听见门被大开口,舒氏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惊讶的神色,然后有些难以置信看着眼前的人,用试探的语气问,“景濂?”
212:怎会完美?
舒氏的语气带了几分不确定,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咳……”
舒氏又咳嗽了几声,皱着眉头,低声喃喃,“怕是又做梦了吧!”
只有在梦中,才会在这个时候,见到这个人。
她没有再抬起头,而是越咳越厉害。
平日里这个时候,在屋外当值的小丫鬟都会进屋来,给她送上一盏热茶。
可今儿,却意外地没有进来……
舒氏那一双纤细的柳叶眉皱了一皱,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猛然抬起头来!
她那双生的好看的眼,瞪得圆圆的,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人。
只见眼前的男子,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袍,眉目依旧如画,连那份儒雅的气息,也是她最熟悉的。舒氏本来想揉揉眼,可她怕自己一揉眼,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一样。
她就这么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眼神从惊讶,慢慢地变成了爱慕,最后这份爱慕中,隐约带了几分伤感和无奈。
“景濂?”舒氏又忍不住唤了一声,“是你吗?”
晏三爷此刻的心,像是被人重重地揍了一拳,五脏六腑都在发疼。
他走到舒氏的身边,轻轻地帮舒氏拍打背部,柔声地说,“嗯,是我,如玉我扰了你歇息了?”
“你怎么来了?”舒氏没有回答晏三爷的问题,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最近不是公务繁忙吗?”
若是其他人说这句话,必定会让人误会肚量小。
可舒氏说这句话,却是真心在关心晏三爷。
跟她已是多年夫妻的晏三爷,自然知晓妻子的性子,所以只是摇了摇头。
晏三爷看了妻子一会,才笑了笑,起身给舒氏倒了一杯热水,转身才道,“我已经忙完了,抱歉,如玉我这几日一直没空来看你!”
“为何要对我说抱歉?你不用对我说抱歉的!”舒氏依旧平日里那副善解人意的样子,尽管她现在容颜有些憔悴,可瞧上去依旧十分地温和,“只是熬夜伤身,你要多注意身子!”
舒氏说完之后,又皱着眉头轻轻地咳嗽了几声。
她怕晏三爷担心,尽量将咳嗽声压小了一些,但是脸色也越来越差。
咳了一会,舒氏才将晏三爷手里的热水一口饮下。
晏三爷看着舒氏这样,便有些心疼,“不是说只是偶感风寒吗?我瞧着你像是病的很重的样子,我去让人请陈大夫过来给你瞧瞧!”
“景濂,你等等!”舒氏立即抓住了晏三爷的手,紧张地说,“只是小风寒,不严重的,况且这会,陈大夫已经歇下了,就不要劳烦他了!”
晏三爷的浓眉皱了皱,反握住舒氏的手,“可你,这样难受……如何歇息的好?”
“无碍的!”舒氏露出一个淡淡地笑,“景濂我没事的!我如今病了,怕让你沾了病气,也就不留你歇息了!明儿一早,你还要早朝呢!”
舒氏说完,便松开晏三爷握住她的手,将晏三爷慢慢地推开。
舒氏的动作,让晏三爷的神色,有些冷漠。
从前的舒氏,从不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他记得舒氏刚入门的时候,也曾得过一次小风寒,可那会的舒氏,却是一点也不愿离开他的。她全心全意的依赖自己,那种感觉对他而言,十分舒服……
可现在,舒氏越是懂事,他心里便越没底。
甚至在舒氏怀晏惠卿的时候,舒氏曾问他,可曾想要过纳妾?当时,晏三爷在听了舒氏的话后,半响都说不出话了。
最后,他闷闷地说,“未曾!”
“我现在有了身孕,不便伺候你!”舒氏笑的和善,然后轻声地劝道,“景濂,你得纳妾了!”
晏三爷在听了舒氏的话后,皱着眉头说自己还有公文未曾批阅,便不再继续去接舒氏的话。
从那以后,舒氏便没有提起让他纳妾的话。
可这几日,晏三爷感觉,舒氏又要和他提起这件事情了……
果然,舒氏推了他几下,见他不愿离开,便露出一副无奈的神色,轻声地说,“三爷,我如今抱病在身,不便伺候你!而且,我身子越来越差,大夫说我怕是不能再有孩子了,景濂……我瞧着小春和小夏都不错,要不……”
“如玉!”晏三爷低低的喝叱了一声,一脸不悦地说,“我不需要!”
晏三爷突然发了脾气,让舒氏本来到了嘴边的话,又不得不咽回了肚子里。
她翕了翕唇角,终究是没有再说出话来。
晏三爷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最近的事情和各方面的压力,让他觉得有些疲惫。于是晏三爷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如玉,你明知道我不要的,你又何必为难我?我以前就和你说过,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了,其他人再好,我也不要!”
舒氏听了之后,眼眶渐渐地红了!
“你放心,我会处理好这些事情的!”晏三爷又同舒氏说了一会话,将舒氏搂在怀里,等舒氏睡下之后,才起身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舒氏执意不让他在这里,他也不好违背舒氏的意愿。
等晏三爷离开之后,舒氏才缓缓地睁开眼,看着黑漆漆的屋子,眼里没有一丝神采。
晏三爷知道她不喜光,所以将蜡烛吹灭之后,还将窗户关的紧紧地,这样,屋子里便再也没有一丝光线了!
可晏三爷显然不知,她现在,很怕黑……
舒氏想着想着,眼泪便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她又何尝不想和晏三爷永远这样生活下去,她有何尝不想?
将其他的女子推到自己心爱的人的身边,这种疼痛是撕心裂肺的!可她没有办法,舒家所有人的性命,都掌握在晏老太爷的手里,她若是不如了晏老太太的意,舒家来日会更惨……
她是舒家的孩子,她得为舒家的人着想。
“祖父,我该怎么办?”舒氏想着,便捂住了双眼,哭了出来。她不敢哭的太大声了,这些年来每一日晏老太太对她的折磨,对她而言都是既可怕又致命的。
那个人想尽了办法折磨她,无非是希望她主动和晏三爷提起和离!
可她是那么的喜欢丈夫,又怎么会和丈夫和离?
晏老太太曾抓住过她的头发,啐了她一脸口水,完全没了平日里雍容华贵的样子,“我晏家祖上是做错了什么,让会季景娶了你这么个倒霉的东西,你知道吗?若是我儿不娶了你,现在会过的更好!你这个扫把星……”
晏老太太说完,将她往地上一摔,差点让她的额头被磕破!
那时的她,不敢哭,也不敢挣扎,甚至连最后,跟丈夫说这件事情的勇气都没。
她害怕……也不愿意让丈夫为难……
所以这些年,得一直忍着,忍着……
忍得太久,忍得太多,舒氏也渐渐地觉得,自己精疲力尽了。
舒氏想着,又咳嗽了起来,这次咳嗽的十分剧烈,而屋门很快又被推开了。
213:谁才要入局
舒氏在感觉到屋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心像是顷刻被吊起来了一般,完全没了底。
她慌张的将眼角的泪水抹去,然后轻声询问,“谁?”
“太太,是奴婢!”很快,门口便传来当值小丫鬟的声音,她有些担忧地问,“太太,您没事吧?可是哪里不舒服?”
舒氏缓缓地舒了一口气,本来悬空的心,也慢慢地落地了。
不知为何,在得知不是丈夫折返回来的时候,她既高兴又失落。
她高兴地是,不会被丈夫发现她如今的异常,可悲伤哭泣的模样。
失落地是……那个人终究和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哪怕她有一丝异常,他都能准确地从她的眼里瞧出来。可现在,他的眼里一片浑浊,神色里全是疲惫,连和她说话的时候,都有几分不耐烦。
那双本来曾装满了她的眼,似乎也容纳了其他的东西……
她不知道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却依旧感觉了出来。
这些年来,总有人问她,可曾后悔嫁入晏家?
毕竟,她从不贪图这所谓的荣华富贵。
舒氏从前总是会自信满满地回答,从未。
如今,若是有人再问起她这个问题,她想,她或许会回答,不知道吧!
爱情会被岁月慢慢地蒸发的干干净净,到了最后,她和丈夫之间,剩下的只有疲惫!她爱这个人,可有的时候,她听到的每一个消息,都会让她觉得生不如死。
爱情啊!这个东西太过于奢侈,也太容易变质了!
“无碍的!”舒氏闭上眼,将双手慢慢地垂在身边,她的枕边空荡荡的,没有丝毫温度,“入秋了,屋外很凉,你去傍边的屋子歇下吧,有事我会唤你的!”
小丫鬟听了,半响后才回答,“奴婢知道了!”
很快,大门便又会掩上了。
当屋外的月色一点点的消失的时候,舒氏的心,也像是这一扇大门一样,紧紧地关闭了起来。
舒氏闭了上眼,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又咳嗽了几声。
她像是闻见了一股血腥的味道,从嘴角慢慢地溢了出来似的。
她皱了皱眉,又将这股血腥的东西,用力的咽了下去。
……
这几日,晏安之都将自己关在书房内,很少出去走动。
罗十二的尸首被罗家人接走的那一日,他也未曾出现在罗家人的面前,像是毫不知情一般。
书房院子外的花,越来越多……
晏安之闲下来的时候,总是会种一些小花小草。
晏四爷未曾主动来找他,而他也没有和晏四爷说话。
他们两个人,在那一日过后,像是彻底的变成了陌生人一般,再也没有任何的接触!晏安之将自己关在这一落小院里,却十分的舒心……他觉得这样的好日子,不会过太久,所以每一日都格外的珍惜。
果然,如他所料。
在过了几日安静的日子后,晏三爷主动来找了他。
晏三爷手里捧了几本书,眼里噙着温和的笑,对他柔声说,“安之,我今儿带了一些书,你来瞧瞧!”
晏安之将手里的花盆放下,笑着走到晏三爷身边,“多谢三爷!”
“不是和你说过吗?你若是怕被人知道,在私下没人的时候,可以唤我三伯父!”晏三爷看着晏安之身上全是脏兮兮的泥土,又道,“快去洗个手,再来瞧瞧这些书,看你喜欢不喜欢!”
晏安之乖巧地点了点头,转身便进了屋子。
等晏安之离开之后,晏三爷嘴角噙着的笑,也渐渐地淡了。
他这几日终于从王妈妈的嘴里,知道了他想要的消息。
晏安之如今显然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世,可晏安之的行为,却有些出乎他之前的预想……他原本以为晏安之就算不会和四弟恩断义绝,也会迅速地离晏家。毕竟,被‘杀父仇人’养着,以晏安之这个性子,是肯定不愿意的!
可事实却不是这样!
晏安之只是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愿踏出小院的门,仅仅和他的四弟不见面罢了!
晏三爷想到这里,便皱着眉头。
这段日子,越来越蹊跷……他手里的棋子,越来越不听从他的心意了。
本该被作为废子被抛弃的四弟,居然得到了沈家的器重,尤其是沈家那个神出鬼没的世子,似乎对四弟有不错的好感,许多事情都让他的手下,陪着四弟去做!沈家想要培育四弟……这对晏家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可对他而言,恰恰是相反的……
这对他而言,是一件从天而降的坏事。
只是,平日里性子温和的晏安之,那日竟然会对王妈妈说出那些话,倒是让他刮目相看!
晏三爷不知为何,又隐隐约约觉得,王妈妈隐瞒了什么事情。
他今日来看晏安之,便是想证实王妈妈的话!
过了一会,晏安之才将自己的面颊和手,洗的干干净净地走了出来,他走的极慢,本来残缺的腿,这个时候显得十分的显眼。他瘸着腿走到晏三爷身边,笑着道,“三爷,我洗好了!”
“嗯!”晏三爷倒也不计较,晏安之继续唤他晏三爷的事情,而是将手里的书递给了晏安之,“你看看!”
晏安之将书接了过来,然后慢慢地怔住了。
这几本书,写的东西,都是一个男儿该如何报效国家,孝顺父母的故事。
晏三爷是想试探他……
晏安之的神色越来越古怪,而晏三爷故作不知,轻声道,“怎么了?这些书是我无意看到的,我以为你会很喜欢,这……若你不喜欢,我下次再带别的书给你!”
“我没有不喜欢!”晏安之迅速地将书放在身后,眼里带了几分哀伤,“我很喜欢的!”
晏三爷看着晏安之的样子,俯低身子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如此的委屈?是不是谁做了什么事情,让你不高兴了!”
晏安之沉默了一会,并没有说话。
他的样子十分的古怪,和平日里的他,像是两个人。
晏三爷和晏安之感情虽不及晏四爷,但是他早在许久以前,便开始接触晏安之。所以这些年来,晏安之有些小脾气,也会偶尔在他的面前露出来……
毕竟,晏安之再懂事,也不过是个孩子。
晏三爷看着晏安之,又继续问,“你不信我吗?”
“我信你!”晏安之抬起头看着晏三爷,焦急地说,“我一直都信你的,三爷……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害怕……真的害怕!”
说完,晏安之便垂下眼帘,像是要哭出来了一般。
晏安之的反应,正和了晏三爷的意。
214:真真假假
“别怕!”晏三爷嗓音柔和,他紧紧地将晏安之的手握住,安慰道,“三伯父一定会帮你的!”
他说的十分坚决肯定,听着让人忍不住心动。
晏安之垂着眼眸,眼泪从眼角滑落,然后滴落在晏三爷的手背上。
他从未在晏三爷面前落过泪,然而今日是第一次……
晏三爷神色里虽然带了几分担忧,可他微扬的唇角,却出卖了他的情绪。
晏安之没有说话,只是摇头。
此时的晏安之,显得有些可怜。
晏三爷叹了一口气,又道,“安之,你若不说,我也不知该如何帮你!我……猜不到的!”
“三爷,我没事!”晏安之依旧固执的摇头,彷佛刚才那个悲伤落泪的人,不是他一样。
晏三爷认真地看着晏安之,嗓音严肃,“你方才还对我说信我,可这会你又欺骗我。安之,你若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强迫你。只是,三伯父希望你开心一些,若有三伯父能帮得上你的忙,你记得同三伯父讲!”
话音落下后,两个人之间,不知为何都突然陷入了沉默。
晏安之的眼泪簌簌落下,他似乎沉浸在十分沉重的回忆中,无法自拔!他始终皱着眉头,抿着唇不愿意开口。
直到晏三爷想要转移话题的时候,晏安之才开了口,他轻声地说,“三爷,我想去凉州,你能帮帮我吗?”
晏安之的声音,几不可闻,但是晏三爷依旧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故作不解地看着晏安之,“为何想去凉州?”
“罗先生这些日子待我极好,一直教我培育花木!如今他走了,我因为腿脚不便的原因,未能送他一程!三爷,我想去看看罗先生住过的地方,还有我也想去罗家看看!”晏安之将头低不能再低,“但是,三爷我不想被四爷知道,我……我想先去平阳后,再悄悄地去凉州!”
晏三爷听了晏安之的话,微微挑眉。
刚才,晏安之称他的弟弟为四爷,而不是义父。
晏三爷沉思了一会,才皱着眉头,疑惑地说,“为何想先去平阳?”
“因为,平阳离凉州虽不是最近,但是那边却是最繁华的地方!”晏安之抬起头来,双眼红通通的,“若是我去平阳,四爷就不会怀疑我了!”
晏三爷知道,晏安之说的,都是真的。
若是晏安之去平阳,晏四爷首先想到的,便是晏安之会去顾家,毕竟晏家的大姑奶奶,是顾家的七太太!如今,顾家在平阳的地位,就好似虞家在京城中一样。
晏安之若是去了顾家,那么晏四爷是绝对会放心的。
只是,顾家……
晏三爷一想到顾家,眉头便微微蹙起。
他不是很想让晏安之去顾家,连让晏安之在顾家小住几日,他都有些不愿意。
因为,他现在根本捉摸不透晏安之到底在想什么!
晏安之对于他而言,本是一枚极好的棋子,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女儿会掺合进来搅局。
现在晏安之做的事情,没有按照他事先想好的事情来做。这件事情,对于晏三爷而言,是一件很抑郁的事情。
他不能怪女儿,因为,他说不出口。
可晏安之如今,已经快被他当做废棋了。
不听话、不如意的棋子,并不是一枚好棋子。
只是,若是要晏安之成为废子的话,他又多少有些舍不得。
毕竟,他在晏安之身上,下了不少的心血。
“你和四弟?是不是……”晏三爷犹豫了一下,才道,“是不是吵架了?”
晏安之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们……现在,比吵架……更严重一些!”
晏三爷听了,抽了一口冷气,似乎很意外晏安之会对他说这些事情。
他原本以为,还得多来几次,才能打开晏安之的心房。
看来,罗十二的死,对晏安之的打击,的确很大……
晏安之将手放进袖口里,半响后掏出一个小包,轻声道,“罗先生很喜欢茉莉花茶,我准备了一些好茶叶,想要亲自带给他!三爷,求求你了,帮帮我吧……”
晏安之说完之后,眼里闪过一丝悲伤的神色。
那一抹神色消失的很快,但是晏三爷却看了个清楚。
那种神色,根本不像是伪装出来的。
他犹豫了一会,又道,“安之,这种事情……”
晏三爷说了一半留下一半,但是他知道,晏安之那么聪明必定能明白他的意思。
晏安之不说清楚,他又怎么可能帮晏安之。
若晏安之想让他帮忙,那么晏安之最少要给他一点,他认为是希望的东西……
他不做徒劳无功的事情!
“若是三爷觉得为难,便当我没有提起过吧!”晏安之十分‘善解人意’地回答了一句,然后目光落在了不远处花丛之上,“三爷,你能帮我保密吧?”
晏安之的话,让晏三爷有些诧异。
他没想到,晏安之这么轻而易举就放弃了?
是晏安之太多疑?还是晏安之现在,谁都不愿意相信?
晏三爷试着问了一句,“这件事情,你可曾告诉过其他人?”
“未曾!”晏安之斩钉截铁的回答,“三爷你是第一个……大概也是最后一个吧!”
他说到这里,神色里明显带着几分绝望。
那种绝望,像是对以后的生活都没了信念一般。
这样的晏安之,像是一个极度茫然,又好操纵的人偶一般。
可晏三爷依旧不放心,他看着晏安之说,“其实,你可以同你长姐说说,她这个人性子随和,或许也可以帮帮你!毕竟,她待你不错!”
“她待我好……可……四爷是她的四叔,是大爷最信任的人!”晏安之没有犹豫,脱口而出,“我在她心里,比不上别人……”
晏安之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
他有些尴尬的看着晏三爷,轻声道,“其实我……三爷,我方才的意思不是那样的。我只是想说……我……我不是狼心狗肺的人,我是真的有原因的!”
晏安之方才无意的话,却正如了晏三爷的意。
他开始打量晏安之,然后半响后,才从袖口里拿出一把匕首,“这是我随身带了多年的匕首,你收下吧!来日,你应该有用的上的地方!”
晏三爷终于开始,试探晏安之了。
他想证明,王妈妈的话,并未是虚言。
而这个时候,晏安之果然从袖口里掏出一柄镶嵌了红宝石的匕首……
晏三爷瞧了之后,神色大变。
莫非,王妈妈说的都是真的?
215:以毒攻毒
晏安之没有注意到晏三爷的神色,他将匕首拿出来后,放在晏三爷的身前。
这把匕首的做工十分的精巧,尤其是镶嵌在匕首上的红宝石,又大又亮,在日光下更是熠熠生辉。
不用看里面的锋刃,便知这是一把价格不菲的东西。
或许,有银子也不一定能买得到。
晏安之有些尴尬地看着晏三爷,轻声道,“我已经有了一把匕首了,是长姐前些日子送给我的!”
晏三爷拿起匕首,放在眼前瞧了瞧,笑着道,“这得不少银子吧!”
“长姐说,可以拿来赏玩!”晏安之轻声地解释着,有些不好意思,“太过于……太过于高调了一些!”
的确是很高调。
一把匕首,值上万两银子。
晏三爷手里握住匕首,这把匕首的看似华丽,但是重量却不轻。
他问过王妈妈,她说这把匕首,削铁如泥。
晏三爷想着,便亲自打开了刀鞘,露出里面的刀锋。
在看到刀锋的时候,晏三爷顿了一顿,“这……”
“长姐说拿来赏玩,就不要开刃了!”晏安之低着头,有些不安地说,“我不太擅长用匕首,放在手里,也只是……”
晏安之说到最后,便没有声音了。
不过,此时的晏安之低着头,根本没有注意到晏三爷本来温和的容颜,有些微微发怔。
这把匕首,没有开刃,连切果子都十分的麻烦,更别提是削铁如泥了!想要用这把匕首割下头发,得用多大的力气?而且,就算用了很大的力气,也不一定能割下来。
王妈妈头上的发丝,被切的十分整齐,显然这把匕首根本做不到。
晏三爷又将匕首翻了一次,这样的匕首,没有个半年,根本做不到如此的精细。尤其是上面的漆金,十分地浪费日子。
如晏安之所言,这的确是个赏玩的东西,没什么实用价值。
晏三爷依旧有些疑心,他故作无奈地说,“这的确是一把不错的匕首,而且价格怕是也不便宜。我送你的……太破了一些!”
“不是的,三爷!”晏安之着急的抬起头,解释道,“我是想拿这把匕首和你换,我不能白拿你的东西。可我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我就这么一个……”
晏安之的话,让晏三爷笑了起来,“傻小子,你这个匕首,能买多少宝剑,你又何必拿来和我换?况且,这是你长姐送你的东西……你又何必送给我呢?”
晏安之看着晏三爷送他的匕首,淡淡地说,“未曾开刃的匕首,不能杀人……既然是不能伤人的东西,留着又有什么用呢?”
他的话,让晏三爷笑的更无奈了。
晏安之现在像是一个,被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少年,但是他因为有顾及,所以一直将心里的仇恨压抑住。等到有朝一日,有人点燃他的复仇之心,那么晏安之做出来的事情,必定不会让晏三爷失望。
这样的晏安之,是十分容易掌控的。
一个人,在盛怒之下,都会失去理智。
晏安之也不会例外……
“你说的很对!”晏三爷将晏安之送给他的匕首放进袖口里,“这把匕首,我就替你先收着了,等你需要的时候,你便来找我!安之,你身为男儿身,该做的事情,便不要犹豫,你这次想去凉州,我帮你,不过……”
晏三爷顿了顿,认真地看着晏安之。
他的神色里十分的严肃,而晏安之听的却激动了起来,他像是找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不过什么?三爷,我都能做到的!”
“不过,你必须听我的安排!”晏三爷伸出手,抚摸着晏安之的发丝,“你自小,我便十分的疼你,你要求的事情我又怎么忍心不替你做到?这次,你先去平阳的客栈小住几日,再想办法去凉州!安之,早些回来,罗家那边的事情解决完了,便回来,知道吗?”
晏安之点了点头,“三爷,我一定会回来的,你得大恩大德,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报答?”晏三爷苦笑着摇头,然后看了晏安之几眼才道,“若是想报答我,便平平安安的回来!这次,我相信你想去凉州,是有原因的!你不说,我也不逼你,等你处理好这件事情后,等你那一日想开了,便来告诉我吧!”
晏三爷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十分的柔和。
他永远都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
这样的晏三爷,让人永远不能拒绝。
“嗯!等我回来,我便告诉你!”晏安之重重地点了点头,又问道,“三爷,我何时能离开?”
晏三爷微微蹙眉,慢慢地琢磨起这里面的事情来。
他本不该插手这件事情的……但是王妈妈对他有了隐瞒,那么王妈妈隐瞒的,会不会变是晏安之对晏家的仇恨?
晏安之会恨晏家,也是无所谓的。
哪怕,他也是晏家人。
只要晏安之离开晏家,最后和晏四爷反目成仇,那么他来日动手,便也有足够的借口了。
他这个弟弟,虽然是个庶出,而且也没有什么头脑,但是身手却不凡!这些年来,四弟和他并不亲近,仅仅是维持着表面上的礼仪!
可四弟对大哥,却是十分的忠心的。
晏三爷一想起晏季常,本来松开的手,便慢慢地撰成了一个拳头,他看着晏安之道,“中元节,晚上!”
“中元节?”晏安之有些不解的看着晏三爷,淡淡地说,“为何要在中元节?”
晏三爷笑着站了起来,眉目里带了几分自信,“到时候告诉你,这几日你多做做准备吧!”
晏三爷说完之后,便转身离开了书房。
晏安之看着桌子上晏三爷放着的书和匕首,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淡了下来。
他从袖口里拿出一方白色的帕子,慢慢地将眼角的眼泪拭去!方才他进屋洗手的时候,顺便用了一些,问重大夫要的可以掉眼泪的药……重大夫的药,果然好用。
他根本不用太难受,眼泪便会掉下来。
晏安之继续落着泪,却没有拿起那些书,而是拿起放在一边的匕首。
匕首开了刀刃,十分地锋利。
晏安之抬起手,在阳光下看着熠熠生辉的匕首,笑着喃喃地说,“用你送我的匕首,插进你的心,会是什么感觉?”
那种感觉,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
晏安之笑了许久,才将匕首收回。
他现在得让人送信去一趟玉堂馆……
因为,方才晏三爷说到了,中元节!
216:晏惠卿的计划(4000字大章)
晏锦收到晏安之的信函的时候,已是深夜。
她依在软榻上,看着阿哒绕了不少路才拿到的信函,微微发怔。
晏安之在信函上,将每一件事情,都写的十分清楚。
其一,他打算亲自去一趟平阳,查出顾家和晏三爷这些年,到底有什么来往!晏三爷的官位不高,而且手里的实权并没有多少,哪怕他曾救过顾家七少爷的性命,顾家也绝对不会因为想报答晏三爷,而将全族人的性命,都双手送给晏三爷。
毕竟,顾老太太并不是傻子。
哪怕她再喜欢这个孩子,也不值得为了保护这个孩子,而去葬送全家族人的性命。
但是,如今顾家的确是帮晏三爷。所以,在这里面,怕是有原因的……
顾家和庄家走的十分近,而且顾家这次,帮晏三爷将罗十二送来京城里,还给晏二爷布了一个不错的局,他们明显便是知道了庄家的意图和庄家的身世!
这是忤逆的大罪,可顾家却依旧冒着这样的风险,来帮晏三爷除掉碍眼的人。
顾家会这么做,要么是顾老太太此刻真的是昏了头,要么就是被利益驱使,野心大的可怕。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顾家纵使在平阳的地位再高,可和京城的虞家比起来,依旧差了一大截。
顾家是商贾之户,他们虽然拥有不少钱财,但是却想拥有更多!这就好似,掌权的人,想要更多的权利一样。
其二,晏安之也想明白了,他要回罗家去拿回那些书。
晏锦看了晏安之的信,眉头却皱的厉害。
晏安之想要出去走走,固然是一件好事情。但是,顾家和三叔,都不是好相处的人,而且三叔的戒备之心比常人高了许多,晏安之要是露出一点破绽,三叔或许就会直接夺走晏安之的性命。
晏锦犹豫了,她将信函放下后,揉了揉眉心。
香复走到晏锦身边,轻声地询问,“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香复,你说我,该让安之出去吗?”晏锦转过头看着香复,淡淡地说,“安之想出去走走,可我怕他有危险!”
香复愣了愣,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慢慢地说,“小姐你待安之少爷真好,什么事情都替他想的十分周全。小姐你这样,就好似我父亲一般,他以前总是会替我哥哥和我,想好以后……”
晏锦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香复见晏锦笑了,又接着说,“我哥哥不喜欢研究阴阳八卦,更不喜欢看风水识水源。但是父亲总觉得,我们是郭家的后人,若是连祖上传下来的东西,都不能学好,那么就不算是郭家人了!其实,父亲并不知道,我哥哥最擅长的,并不是治水……而是口技!”
她哥哥的口技极好,模仿人和动物,惟妙惟肖!
方圆十里,曾有不少人慕名而来,找她哥哥见识一下这个绝活。
只是,父亲觉得哥哥这是不学无术,很少会赏识哥哥。
香复想起来,还颇为有些遗憾父亲当年的想法。
若是父亲没有逼着哥哥去学治水,或许他们一家便不会遇见晏大人!虽然往后的日子不会过的荣华富贵,但是起码不会饿着肚子。
晏锦听了之后,眉头慢慢地舒展开来。
她两世为人,加起来的年龄,可不就是正好可以做一个母亲了?
她的确是为晏安之想了许多,这是因为她前世欠了晏安之和四叔的。
晏锦想了一会,才柔声道,“总是会担心的!”
“不过,奴婢倒是觉得,若是安之少爷想要出去走走,也是好事!”香复笑了笑,“安之少爷总不能在宅子里呆一辈子,以后他也会娶妻生子,小姐你也不能照顾他一辈子!而且,奴婢觉得安之出去走走,也好!”
晏锦听了香复话,也觉得在理。
她从前便是被父亲和母亲保护的太好,所以自小性子骄纵,也不会太顾及他人的感受。在父亲去世后,她从一个软弱无能的人,慢慢地成长了起来……安之现在的情形和她从前倒有几分相似……
如香复所言,安之出去走走也好。
晏锦琢磨了一会,才对香复说,“你晚些去找窦妈妈,让她送信给小舅舅,在虞家找几个靠谱的人,跟着安之一起!”
她的小舅舅虞非,长年行走在沙漠之中,身边有不少可以重用的人。
从前,她的小舅舅在小虞氏生病后,便执意要派大夫过来。若不是母亲坚决地婉拒,小舅舅更是恨不得将京城里所有的大夫,都请到晏家来。
私下,小舅舅托人带了信给她,说若是有事需要他帮忙,便直接开口就好。
当时,小舅舅的话语里传达的意思,是恨不得晏锦多找找他帮帮忙。
其实,前世小舅舅也传达过同样的话,但是晏锦那会吃的好穿的好,哪里需要虞非帮自己的忙?而且,事后,虞非好像十分的失望,觉得自己好像没有能帮忙的地方。
之后,父亲去世后,在母亲的担忧中,也是小舅舅费了很大的心力,才将解十三送来晏家。
晏锦想,其实偶尔找小舅舅帮帮忙,也是好的!
这样,或许小舅舅才不会觉得,他们之间有些生疏了。
香复在听了晏锦的话后,点了点头,“奴婢明儿一早,便去告诉窦妈妈!”
这段日子,晏锦怕累着轻寒,便让窦妈妈一直在母亲身边伺候着。这会天色已晚,若是冒然让香复过去,母亲必定会以为是她发生了什么事情,从而会分心。
晏锦又将信函拿起,看着上面写了三个字:中元节。
中元节到来的时候,她会在晏家祭完祖上后,当日陪着父亲在傍晚的时候去灵隐寺小住几日。其实在这几年,父亲会在中元节,风雨无阻的去灵隐寺,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情,而她和晏绮宁陪着,也是固定了。
不过,今年晏绮宁,大概是不会去了。
这几日,她又开始老套路——装病。
私下,重大夫曾去看过一次晏绮宁,他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便跟晏锦道,“你这个妹妹的气色都比你好不少,可也没见你病了?”
晏锦:“……”
晏绮宁不想去,晏锦也不强迫她。
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晏锦想到这里,又对香复道,“这次我们去灵隐寺,你让阿哒和阿水都跟着!至于重大夫,就要劳烦他在府里,帮我照看母亲的身子了!”
小虞氏虽然病情已经稳定,可晏锦怕会出什么事。
而且,这段日子,重大夫在帮母亲调养身子。
若是不出意外,等母亲的身子好了起来后,母亲便能给她生下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小姐你放心,这次去灵隐寺的人,都是奴婢亲自挑选的!”香复信誓旦旦地看着晏锦,“绝对都是可靠的人!”
晏锦听了香复的话,笑了起来,“嗯!”
对于香复,她自然是信任的。
晏锦没有再多想,而是闭目歇下了。
至于晏安之送来的信,她直接让香复烧掉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果然,一切如晏锦所料。
在中元节来临的那一日,晏绮宁果然称自己生了大病,不能陪父亲去灵隐寺了。而父亲似乎也注意到了什么,并没有强迫晏绮宁,出乎意料的是,晏惠卿居然提出,要代替晏绮宁,陪晏锦一起去灵隐寺。
晏惠卿说的真诚,却听的晏锦眉头微挑,她看着晏惠卿,有些不解。
站在一边的晏三爷笑了笑,他无奈地揉着晏惠卿的发丝说,“这个丫头越来越喜欢她的长姐了,大哥,你就让小卿陪你们一起去吧!在路上,小卿也可以和素素做个伴,陪素素说会话!”
晏三爷的话,差点让晏锦笑出了声。
她同父亲去灵隐寺,并不是去玩乐的,他们这次,是去哀悼亡人。她思念生母,而父亲思念妻子,他们这次去灵隐寺,也并不是一件高兴的事情!
晏锦没有见过生母,或许并未有父亲的思绪那般沉重……
可晏惠卿陪着她,那么她这一次不就等于玩乐,而非哀悼了?
“我是去看娘的……”晏锦看着晏三爷,无辜的眨了眨眼,喃喃地说,“那么,四妹妹又是想去看谁?”
晏锦一句‘无意’的话,让晏三爷脸色有些挂不住了。
晏锦的母亲大虞氏早已去世,晏锦说她去看自己的娘亲,无非就是看一个死人!而她又问晏惠卿这次去看谁,难道让晏惠卿回答,她只是去玩乐的吗?若晏惠卿敢这样说,在一边的晏季常肯定会立即婉拒。可若晏惠卿说,她也是和晏锦一样,去哀悼什么的……这不是在诅咒晏三爷和舒氏早死吗?
晏惠卿听的脸色有些苍白,她看着晏锦,轻声地道,“长姐,我就是想陪陪你!你别怪父亲,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而已!”
晏惠卿说的极其可怜,在一边站着的晏季常,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晏惠卿的样子,倒是像极了舒氏。
舒氏面目长的十分温和,而且舒氏说话的时候,嗓音轻柔,瞧上去十分的温顺。晏惠卿不愧是舒氏的女儿,在这一点上,她倒是模仿的极好。
只是,晏惠卿终究不是舒氏……
舒氏会露出那样的神态,是因为舒氏原本就是一个温润如水的女子,所以她的一颦一笑,都会牵扯他人的心。而晏惠卿的性子,却和舒氏差了个十万八千里,她会露出这样的神态,无非是想装可怜。
晏惠卿的眼神,完整地出卖了晏惠卿心里的想法。
“我……今儿不是很想说话!”晏锦再次婉拒,然后露出哀伤的神色,故作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一般,“改日吧!”
她思念亡母,心情很糟糕,哪里还有空陪着晏惠卿说话?
而且,晏锦赶紧晏惠卿来者不善。
晏锦话音一落,晏惠卿便露出委屈的样子,似乎她的好意,晏锦都当做了驴肝肺。
晏季常看了一眼女儿的神色,又看了看晏惠卿,才对晏三爷道,“三弟,过些日子等我闲了,再带小卿出去走走!今儿,实在是不便!”
晏季常说的十分客气,但是他的神色,却没有太客气。
晏三爷看了一眼晏季常,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他依旧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晏三爷自己也没有想到,平日里和女儿交好的晏锦,会如此坚决的婉拒要带女儿去灵隐寺的事情。
其实这件事情,他也颇为苦恼。
他昨儿被女儿缠了许久,说这次中元节,还有其他人会去灵隐寺。包括苏家那位苏行容,据说已经在昨日前往灵隐寺了。
苏行容虽然名声不好,但是他人生的俊朗,而且前途也极好,女儿想接近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晏季常虽然起初有些犹豫,可耐不住女儿一直哀求!他想了想,才勉强地答应了女儿……
他这些年来,亏欠了妻子和女儿太多,能弥补的便也只是这些。
这个时候,在一边闭目养神的晏老太太终于睁开了眼,她看了一眼晏季常,又看了一眼一脸尴尬的三儿子,有些微怒道,“季景也是好心,他怕素素在路上太闷。小卿既然想陪着素素一起去灵隐寺,那么便一起去吧!我也好些日子没见灵隐寺的方丈了,小卿你记得帮祖母去还愿!”
在一边本来楚楚可怜的晏惠卿在听了这句话后,瞪圆了双眼,然后看着晏老太太,立即点了点头,“孙女一定会帮祖母还愿的!”
“嗯!”晏老太太并未等晏季常回答,便帮晏季常答应了下来。
自始至终,她都未曾看过晏季常一眼!因为,晏季常面上的面具,太过于碍眼,让她有些恶心。
反而是三儿子晏季景,长的一表人才,永远都是一副温润君子的模样,这样的孩子,才应该是她所出。
在一边的晏季常听了,只是冷冷一笑,并没有婉拒。
等晏季常和晏锦从祠堂里走了出来后,晏季常才对晏锦轻声地说,“素素,一切,要多加小心!不是所有的亲人,都可以相信,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