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当真有溯洄?(260粉红+)
沈苍苍听了之后,微微一怔。
很快,她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神色慌张的看着晏锦,“伯母的病情严重吗?素素,我陪你一起回去吧!”
说着,沈苍苍便转身想要亲自收拾行李。
她的动作过大,袖口将小桌上的茶盏带起,茶盏立即掉在了大理石铺成的地面上。
“啪……”
茶盏落地摔碎,发出刺耳的声音。
茶水从茶杯里流了出来,而茶叶更是满地都是。
沈苍苍的动作太过于慌张,眼里更是有几分恐惧,这让晏锦不禁有些怔住。
“苍苍……”晏锦抬起头来,看着沈苍苍道,“不严重的!”
沈苍苍脸色苍白,吓的晏锦赶紧站了起来,握住沈苍苍的手,看是不是哪里烫伤了,“可疼?”
“素素,我们现在就回京吧!”沈苍苍眼里带着几分仓皇,她迅速的甩开晏锦的手,又道,“我让小月去准备马车!”
晏锦微微蹙眉,然后又拉着沈苍苍的手,发现她的手竟然在颤抖。那种感觉,让晏锦有些惊讶。
沈苍苍为何会如此古怪?
“苍苍……”晏锦喃喃自语,看着沈苍苍又愣了楞,“这是怎么了!”
沈苍苍不再动弹,只是乖巧的垂眸,“素素,我……我没事!”
晏锦只好叹了一口气,然后拉着沈苍苍走到一边的软榻上,又从袖口里拿出一方帕子,帮沈苍苍拭方才被茶水烫过的地方,轻声道,“你是想七太太了吗?”
沈苍苍没有说话。
她没有说话,便是默认了。
晏锦从前也听说过,沈七太太本来是个爽朗的女子,可最后沈七爷去世之后,她因为丧夫之痛,便将内心的愤怒,发泄在了战场上。沈七太太杀了多少人,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最后那位爽朗的女子,生了病,渐渐地将自己逼疯了。
如今,晏锦不过只是提起自己的母亲病了,便刺激到了沈苍苍的记忆。
可见,那段记忆在沈苍苍的心里,有多么的可怕。
像是最黑暗的回忆一般,不想再记起。
“其实,苍苍你应该知道,我如今的母亲,并不是我的生母。说起来,我是该唤她一声小姨的!”晏锦轻声地对沈苍苍道,“我生母生我和阿宁的时候,难产。那会,我刚睁眼,她便没了。在我的记忆里,根本不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子……”
大虞氏笑起来的样子、难受的样子、训斥人的样子……她一个也没瞧见。
说不想生母,那都是假的。
她想生母大虞氏……
可现在,唯一陪伴在晏锦身边的,便是大虞氏留下的几幅画像。
那些画像上的人,不会动,也不会说笑,连眨眼都不可以。
很多时候,晏锦都在想,若是生母在的时候,她又会过的如何?
可久而久之,她便也不想了。
她再想,那个人也回不来了。
晏锦说到这里,淡淡一笑,“我也很想她,很想跟她说,我长大了。可苍苍,他们去了之后,无论我们怎么想念,怎么难受,他们都不会回来了。这是事实,我们得接受!苍苍……我们要接受的。”
沈苍苍眼眶渐渐的蓄起了水汽,然后整个人趴在了晏锦的怀里,“素素,我想她,我想我娘!”
这些话,她从不敢在其他人面前说起。
连大伯父和三伯父,她都不敢说。
她怕自己说了,会伤了大伯父和三伯父的心。
可她终究是想母亲的,想母亲做的桂花糖,想母亲身上的味道……每个深夜,她都在想母亲。
晏锦说的道理,她都明白。
可有的时候,思绪是完全控制不住的。
晏锦拍了拍沈苍苍的背道,“我母亲人很好,她做的东西也很好吃。等她身子好了,我便邀你来晏家做客,如何?还有我外祖父和小舅舅,他们都很好。我记得苍苍你很喜欢马,我外祖父家虽然没有马,但是有很多很多的骆驼,若是你喜欢,我便也带你去。那些骆驼,比马骑着好玩……”
沈苍苍埋在晏锦的怀里,眼里全是落寞。她半响后,才喃喃地说,“你真的会带我去吗?”
“嗯,带你去!”晏锦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又道,“苍苍你可曾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真的有人叫那个名字的!”
沈苍苍迷茫的睁开眼,看着晏锦道,“什么名字?”
晏锦笑着到,“溯洄啊……”
沈苍苍:“……”
她的表哥的小字,便是溯洄。
说来也巧是个巧合,表哥姓虞单名方,小字溯洄。而溯洄两个字,是后来他自己取的……
过了一会,沈苍苍才从晏锦的怀里出来,然后一脸惊讶的看着晏锦,“当真叫溯洄?
“当真!”晏锦帮沈苍苍将垂落的发丝挽回耳后,轻声地说,“我表哥人很聪明的,只是身子一向不大好。”
沈苍苍立即道,“没事,有重大夫呢!”
因为晏锦的一番话,沈苍苍忘记了方才心里的担忧,她又对晏锦说,“明儿一早你便回去吧,我会听你的话,我会跟薄如颜道歉的。素素,但是你也要听我一件事情!”
晏锦挑了挑眉,没想到沈苍苍还跟自己讲条件。
不过,晏锦未曾多想,便点头,“好!”
沈苍苍见晏锦这样说后,脸上浮现一丝笑,“我手上有一些药材,是我外祖父留给我的。不过,这几年我的身子已经好了,这些药材放着,也是浪费。素素,你便带回去给伯母治病吧……”
晏锦愣了楞,赶紧摆手,“这可不行!”
“为何不行?你方才都说好的!”沈苍苍气鼓鼓地说,“你得收着,我希望伯母身子能早些好起来!”
她没有称呼小虞氏为太太,而是直接说伯母,可见她是打心里将晏锦当做了好姐妹。
晏锦自然也是知道这点……
可沈苍苍的礼,也太贵重了。
当年,定国公和沈七太太的娘家人,为了治好沈苍苍的腿伤和补好她的身子,当真是将大燕翻了个底朝天,将上好的药材都收集了起来。连宫中的雪莲,都被送到了定国公府里来。
沈苍苍手里的药材,有些根本是银子买不到的东西。
现在,沈苍苍说送就送,这如何能让晏锦不惊讶!
其实,晏锦知道,沈苍苍是怕自己和她一样,去尝失去母亲的痛苦。沈苍苍不说,她也懂……
晏锦想了一会,才微微颔首,“好!”
沈苍苍听了,才高兴的笑了起来,整个人像是舒了一口气一样。
沈苍苍很懂事,也很乖巧,她今儿说的话,让晏锦觉得心微微疼痛的厉害。
晏锦陪沈苍苍又说了一会话,才起身回了院子。
此时,夜色已经深了。
因为香复不在身边伺候,所以晏锦得自己提着灯笼,慢慢地回屋。结果,她刚走了几步,便听见有人在谈话。
晏锦下意识,便吹灭了手中的烛火。
有人在说,“世子这几日忙,军营之中的事,你们要多为照看!”
这个声音,是重大夫的。
而另一个声音响起,却是宋潜的,“我知道,重大夫你放心吧,有事我会让人去晏府告知你的!这次,晏大人的腿伤,就拜托你了!”
“嗯,我知道。对了,晏小姐走了,世子那些药便不用上了!”重大夫叹了一口气,“让他照顾好自己的身子便好……”
晏锦抽了一口冷气,她居然不知道,重大夫要同她一起回晏家。
而且,还要为她父亲治腿伤。
这不就是她从前,想接近重大夫的目的吗?
最让晏锦意外的是,这居然是沈砚山的主意。
现在,沈砚山的手虽然看着无事,但是终究是脱臼了,晏锦想着,心里便生出几分愧疚。
似乎从前觉沈砚山是个讨厌之人,只是错觉而已。
她慢慢地挪开脚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沈砚山前几日在小船上捡了她遗落的东西,而那个东西不过是用纸包起来的一些桂花糖。晏锦记得,沈苍苍喜欢这个味道的东西。
沈砚山无意中提起,说自己也喜欢吃桂花糖。
晏锦当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桂花糖又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沈砚山或许只是随口说说。
可现在,她想到了这个!
晏锦在月色下行走,却没有回院子里……而是走到了不远的小厨房里,准备再做一些桂花糖留下。她现在没什么能用来送给沈砚山的,唯有这个,希望他用了之后,会稍微开心一些……
晏锦走的太快,所以根本没有听完宋潜和重大夫的谈话。
晏锦走了之后,宋潜沉默了许久,才道,“世子伤的很重吗?”
“这倒不是……不过是伤了一些筋骨,擦些药便好!”重大夫摇了摇头,一脸疑惑的看着宋潜,“世子向来不是柔弱之人,可这次却倒是有些奇了。这些伤在平日里,他是根本不会在意的,这次弄的跟断了手臂一样惨烈……当真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宋潜听了,半响后抽了抽嘴角。
他不好告诉重大夫,其实世子这次还当真是有目的的。
不过,在这一刻宋潜倒是明白了,为何沈砚山说重大夫是个好大夫,却不是个好谋士。连身边人的心思都看不透几分。
宋潜不敢说出来,只好分了重大夫的心,转移话题道,“世子让我告诉重大夫,这次去晏家,要小心行事。而且,还要帮他打听两个消息……”
173:等谁?
重大夫微微一怔,目光也渐渐地变得凝重起来。
从前,沈砚山是不打算插手晏家的事情的。
虽然,陆老头一直认为晏季常是个不错的学生……
只是,晏家的浑水太过于复杂,一旦插手便再也不能走出来了。
这也是为何晏四爷身手不凡,可沈砚山却不想再用他的原因之一。
当然,其中也有,晏四爷的脑子太过于蠢笨的缘故。
现在,他听宋潜这样说,便知沈砚山是要插手晏家的事情。
“嗯!”重大夫严肃的看着宋潜,压低了嗓音,“你尽管吩咐!”
宋潜缓缓地舒了一口气,然后他瞧了瞧周围,才贴近重大夫,在重大夫耳边呢喃了几句。
重大夫的脸色渐渐地紧绷了起来,到了最后重大夫竟听的睁大了双眼。
他喃喃自语,“这么复杂?”
“不止这么复杂!”宋潜微微蹙眉,“左相之所以硬抗在这个位子上,多少和这件事情有关!你切记,不要走露了消息,更不能让晏小姐知道这件事情!”
重大夫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这件事情,对于晏锦而言,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沈砚山如今会这样做,有不少原因,是因为晏锦的出现。
不过,重大夫终究是琢磨不透,晏锦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能让沈砚山这么怕麻烦又有城府的人,最后插手了这些事情。重大夫叹了一口气,然后摇了摇头,一脸愁眉不展的和宋潜告辞。
夜早已深了,重大夫借着月光,回了院子里。
这一夜,他却没有睡好。
夏日的夜比冬日的短暂,刚刚过了卯时,屋外便能看见晨曦微露了。
彼时,晏锦刚起身,宋月便送了热水进来,伺候晏锦洗漱。
宋月是个十分贴心的人,她伺候晏锦的时候,丝毫不会让晏锦觉得不舒服。而且,宋月也是一个知道言语分寸的人。
不该问的事情,她绝对不问。
宋月的手脚麻利,她替晏锦梳理好发髻后,看着铜镜里的少女,眉梢间带着几分灵气,肌肤皓白如雪,便忍不住道,“晏小姐你可真好看!”
“是吗?”晏锦早已瞧习惯自己这副面容,所以她自己倒是没有觉得有多好看。唯一让她留意的,依旧是自己这一对眼眸……一对,和大燕朝常人不相同的眼睛。
晏锦垂眸,挪开视线,没有再说话。
宋月扶着晏锦,又领了几个小丫鬟,用马车将晏锦从山下送了下去。
这座山并不高,而离山下的庄子约摸两柱香的左右,晏锦坐在马车内,深深地吐了一口浊气。
这一次,沈苍苍邀她来沈家军营中,她倒是赚了不少东西。
昨儿夜里,她做完桂花糖的时候,已经是子时了。夜已经深了,而此时晏锦也不知沈砚山有没有歇下。
可她想了想,还是亲自将桂花糖送了过去。
沈砚山的书房外,没有丫环和下人巡夜,他似乎很喜欢安静,所以伺候他的人并不多。院子里,溪水流动的声音十分的清晰,而此时书房内烛火依旧亮着。
晏锦敲了敲门,沈砚山便在屋内说了一句,“进来!”
那时,她将桂花糖送到了沈砚山的身前,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其实,她是个不善于言辞的人,所以她也不知自己说的话,是否得当。而沈砚山,又是否喜欢听。
最后,沈砚山倒是出奇的冷静,他眯了眯眼,勾起唇角,半响后才道,“你方才说,以后我若遇难事,找你便好。这句话,我记下了!”
晏锦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同沈砚山辞行。
沈砚山倒是没有挽留她,因为他桌上的公文,堆积如山。
晏锦敛了心神,然后揉了揉眉心。
这次,重大夫同她一起回晏家,对于晏锦而言,无非是一件天大的喜事。炎热的夏季转眼便过,入了秋之后,天气也会逐渐的寒冷。那时,父亲的旧疾便又会复发,腿疼难忍。
前世,父亲便因为腿疼的难受,在冬日里用膳时,比平日里足足少了大半。
父亲一旦食欲不好,身子也愈发消瘦。晏锦曾也想过跟沈苍苍提起,想请重大夫去晏家小住几日,可她一直都没有遇见好的时机。
所以,晏锦压根没想到沈砚山这次,居然会主动提起,让重大夫去晏家小住几日。
晏锦快下马车时,才想起自己刚从前世的记忆中苏醒的那会,父亲从原州归来,途中遇了大雪,还好有幸遇见了一起归来的沈砚山。有沈家的人扫清路上的积雪,所以马匹才会走的如此顺利,而父亲才能平安的归来。
或许是那会,沈砚山便知父亲有腿疾。
晏锦刚下马车,香复便急忙跑了过来,然后一脸欣喜,“小姐!”
“嗯?”晏锦抬起头看着香复,然后笑了笑,“行李可曾收拾好了?”
香复扶着晏锦,连连点头,“都收拾好了!”
晏锦听了,微微颔首,“嗯,那我们便出发回京吧。”
这次回京和来时不一样,她要坐晏家的马车。因为担心母亲身子,晏锦不想再继续拖延下去,心里想着最好立即启程。
香复倒是没有辜负晏锦的期望,她接了话,“四爷都准备好了,小少爷也在车里!就等小姐您了!”
“安之也要回去?”晏锦多少有些意外,晏安之也要同她一起归京。
晏安之这几日在山上学了不少东西,沈家军营的确是个能锻炼人的地方。晏锦是希望晏安之在这里能留多久便留多久,多学一些东西,不是什么坏事。可她未曾想到晏安之,居然要和她一起回京。
此时,行李早已被搬上马车。
香复一边搀扶晏锦,一边解释,“安之少爷也担心太太的身子,所以在知道阿水传来的消息后,便跟奴婢说,要同小姐一起回去!”
原来如此,这倒像晏安之的性子。
马车摇摇晃晃,慢慢地从沈家军营驶出。
晏锦捡起放在一边的团扇,颇为怪异的看着上面的花,半响后才道,“梨花好看一些!”
香复在给晏锦准备茶水,所以没有听清晏锦的话,她转身问晏锦,“小姐说什么?”
“没什么!”晏锦从前觉得团扇不过是用来扇风的东西,所以上面绣了什么,并不在意。可如今团扇上绣着的牡丹明明栩栩如生,可她却觉得这些夺目的牡丹,却不如那满树的梨花好看。
等香复将茶水送到晏锦身前,晏锦才停了打扇的动作。
她捧着茶盏,吹了吹上面的茶叶,半啜了一口后才道,“这几日,庄子上可有什么动静?”
“小姐和郡主去了后山一个时辰后,苏大公子便到了军营之中。那会,苏大公子本想先见郡主,可后来似乎遇见了十二小姐!”香复十分擅长打听消息,所以晏锦想要的知道的事情,香复一般都能打听到一些蛛丝马迹,“奴婢瞧着,苏大公子和十二小姐颇为熟悉,像是见过很多次一样!”
苏行容会经常见到薄如颜,并不是什么让晏锦吃惊的事情。苏家毕竟出了个贤妃,而这个贤妃十分聪明,多年来圣宠不衰,平日里又能哄得太后开心。
太后开心了,自然会让自己的嫡亲哥哥右相,给苏家的人多几分照拂。
苏家这一辈人,个个都不简单。
其中,苏行容最为突出。
他那个古怪的行事风格,当真让人不寒而栗。
晏锦慢悠悠地打扇,想了一会才继续问,“在明惠郡主见十二小姐之前,十二小姐可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这倒没有。”香复想了想,眉头皱成一团,“不过,前一日宫里来了人,给十二小姐送了些东西过来。奴婢听周围的人说,太后这次应该是,想十二小姐进宫小住几日!”
晏锦打着扇的动作,慢慢地停了下来。
无数女子都向往进入宫中,也有宫中不少女子,想从里面走出去。那高大的宫殿,对于有些人而言是最精致的归宿,可对有些人而言,不过是一座等死的坟墓。
太后时常会邀薄如颜进宫小住几日,也是希望薄如颜能帮她解解闷。
外面的事情她瞧不见,但是薄如颜总是能看见的。
只是,晏锦昔日听闻太后夏日里贪睡,大多时太后都是在寝宫里小睡。所以夏日里,太后邀薄如颜进宫的次数,极少。
今年的夏日,薄如颜进宫的次数,比往年频繁了许多。
晏锦又想起沈砚山这几日忙碌的样子,便怔了一会。
莫非,宫中当真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可在前世的记忆里,这个时候除了父亲的公务略繁忙了一些外,倒是真没有什么大事。
晏锦眯了眯眼,没有再问香复话,而是开始去想这里面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朝堂内的兵部和工部,都如此的繁忙。
现下,还未到祭祀的时候……
晏锦想了许久,却依旧没有想出什么。
马车很快,便停了下来。
香复扶着晏锦下马车后,晏锦并没有先去母亲的院子,而是先奔着荣禧院去。
她得先给祖母请安。
可晏锦前脚刚踏上去荣禧院的回廊,后脚便远远地瞧见了一个人。
少年穿着月牙色的长袍,邪气的眉微挑,身子懒懒地依在长廊的柱子上,像是在等她的到来一般。
174:孽缘(280粉红票+)
少年抬起头,微微敛目,本来淡漠的神色,也多了一分笑意,“我就知道,该在这里等你!”
晏锦眯了眯眼,没有立即接少年的话。
他不是应该在沈家军营之中吗?
她也是昨儿夜里突然决定回京,可这个人居然比她早一步归来!
有人走露了消息?
还有,如今这个人,已经可以在晏家行动自如了吗?
她琢磨不透这个人的想法,前世是这样,现在也是……
晏锦并未像从前一样,转身逃走,而慢悠悠地走上前,屈膝行礼后,慢慢地站稳了身子。对站在眼前的少年道,“不知苏公子在这里等我,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嗯?你确定要在这里说?”苏行容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邪气的笑。本来略显轻浮的神色,由他来做,便显得十分有气质,“在外面?”
晏锦只是笑了笑,“有何不可呢?”
显然,她不打算私下和苏行容接触。
而且,她也认为自己和苏行容,此生并没有那么熟悉。
苏行容看着晏锦露出礼貌却又疏离的笑,神色间露出一丝不自然,“你既要在这里说,也好……前几日我听宁裕说起你,他说你去了沈家的军营之中。素素,你去哪里做什么?”
晏锦微微一怔。
她原本以为苏行容会去沈家军营,无非是因为沈苍苍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他该去关心沈苍苍。
可现在看来,并非这样。
沈苍苍不喜欢苏行容,而苏行容似乎对沈苍苍也并没有好感。
可为何,两个人彼此互相厌憎,这门亲事却一直没有作罢?
“去陪明惠郡主走走!”晏锦倒是没有欺瞒苏行容,而是从容不迫的回答,“苏公子找我,便是为了此事?”
苏行容浓密的眉,渐渐地皱了起来,他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就这么一动也不动的打量晏锦。
他并没有说话,但是他脸上的神色,说明了他现在很不高兴。
过了半响之后,苏行容将晏锦自上而下,打量了几个来回,才无奈地说,“我不喜欢你这样同我说话!”
语气又淡又冷漠,像他们是陌生人一般。
明明不是陌生人,她却一直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种感觉,他很不喜欢!
晏锦只是眯眼笑,然后依旧是淡淡地问,“是我失礼了吗?苏公子,抱歉!”
“抱歉?你抱什么歉?”苏行容气瞪圆了双眼,俊朗的面目上更是露出几分怒意,“我同你说过,我已定亲,我没有骗你!你这又是生那门子气?”
苏行容的话,让晏锦愣住了。
他以为自己在生气?
这可是天大的误会。
晏锦看了一眼周围,才挥手让香复退后一些。
有些事情,她务必要说清楚。
这么拖延下去,也不是回事。
等香复退远之后,晏锦才低声道,“苏公子同明惠郡主的事情,我也是刚知晓。说起来,我得恭喜苏公子。这件事,对于郡主和苏公子而言,都是一门喜事。我同明惠郡主也算手帕之交,她的喜事,我自然是高兴的,又怎么会生气?”
“你……”苏行容没想到晏锦居然会这样说,然后紧紧的握住拳头,“你这话什么意思?”
晏锦依旧是露出一个疏离的笑容,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她其实,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沈苍苍和苏行容定亲的消息,虽然并未在京城之中传开,可见苏家和太后认为现在时机不成熟,不适宜公布。但是,晏锦从沈苍苍的态度上看得出来,沈苍苍虽然不喜苏行容,却没有否认这门亲事。
可见,沈苍苍是默认了。
她不想违背母亲的遗命。
至于苏行容,晏锦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他是真的有那么一点喜欢沈苍苍,还是想要利用沈家,甚至有别的原因……
她唯一知道的,便是在苏行容的眼里,根本没有最纯粹的东西,包括感情亦是。
他想要得到许多东西,都是因为想用这样东西,去换取所谓的权利。
至于感情,在权利面前,或许只是一块踏脚石。
而她,不想做这块踏脚石。
苏行容紧紧地抿着下唇,手握成拳头,手背上隐约可见经络。他显然用了很大的力气,在控制心里的怒气。
半响后,当晏锦以为苏行容不会再说什么后,他只是喃喃地说,“你不懂,我是……”
“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苏行容摆了摆手,一脸无奈,“看来那件事情并未影响到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说完,他也不给晏锦辩解的机会,而是从袖口里掏出一串琉璃制成的手链。
这串琉璃手链,珠子是蓝色的。
上面的每一粒珠子,饱满且十分清澈清新。仿若将整片大海,都藏在了珠子里面……
苏行容将它放在一边的阑干上,几不可闻地说,“给你的!”
苏行容放下之后,便离开了。
那串蓝色的琉璃手链,清澈透明,晶莹剔透,没有一丝杂质。这种东西,价格不菲……
晏锦瞧着苏行容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后,才微微蹙眉。
苏行容根本没有给她婉拒的机会。
这样贵重的东西,说丢下,便丢下。
似乎,她拿和不拿,都是无所谓的。
而且,方才苏行容说‘那件事情并未影响到你’时,晏锦下意识便想到了庄文的事情。
莫非,苏行容知道?
过了一会,晏锦才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人,向来霸道,不允许外人对他说一个不字,对她亦是如此。
前世,她明明不想做他的妾,可他却说,她不放过他,而他也不会放过自己。
就算是死,他们也得纠缠在一起。
可笑啊!
明明他是那么认真地和她说,他不会强迫她做她不喜欢的事情,可每一次,他都在强迫她。
这个人,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似乎都改不掉这个毛病。
晏锦看着那串琉璃珠子,然后对身后的香复挥了挥手。
香复赶紧走上前,福身道,“小姐!”
“你将这串手链收起来,等二哥来找我的时候,再拿出来!”晏锦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后,便不再去看那串珠子。
尽管,那串琉璃做的珠子,十分的夺目,也很吸引她的视线。
可那种东西,她却不想要。
连碰,也不想碰。
香复见晏锦这样说后,赶紧点头将琉璃手链收好,然后扶着晏锦朝着荣禧院走去。
两人刚走一会,一位穿着绿色长裙的少女,便从不远处的假山后走了出来。
她微微敛目,神色里带了几分错愕。
长廊中,苏行容和晏锦的身影早已消失,可少女却一直站着,半响后才勾起唇角,露出一丝笑。
她轻声地对身边的丫鬟道,“走吧,去祖母那里凑凑热闹!”
丫鬟愣了愣,过了一会才回答,“奴婢知道了!”
晏锦和香复脚步走的极快,丝毫没有发现,方才发生的事情早已落入他人的眼里。
彼时,晏锦刚踏入荣禧院的前庭,便远远地看见朱妈妈迎了上来。
朱妈妈这几日气色养的不错,见到晏锦的时候,更是一脸笑意,“大小姐,您可回来了!这几日老太太一直记挂着你,昨儿夜里更是跟老奴念叨,说是几日不见您,跟过了许久一样!”
晏锦笑眯了眼,然后微微颔首道,“我也想祖母,这不,刚下马车,便来见祖母了!”
“老太太在屋内呢!”朱妈妈见晏锦神色不改,又道,“小姐快进屋!”
晏锦跟在朱妈妈身后,脸上的笑意未曾褪去。
站在晏锦身边的香复,看到晏锦的神色后,多少有些怔住。
她跟在晏锦身边的日子,算起来也并不短了。可晏锦何时是真的高兴,何时是假笑,她依旧猜不透。
譬如现在,晏锦笑的很开心,仿若真的很挂念老太太似的。
可香复知道,晏锦挂念的,是病了的大太太,而并非是老太太。
香复想着,顿了顿脚步后,便立即跟了上去。
晏锦进了屋,发现晏老太太此时正坐在上方,而二婶和季姨娘带着孩子们,都坐在下方,只是这群人中,不见三婶。
三房唯一来的人,便是极少出门的晏钰鹤。
今儿,晏钰鹤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衫,神色里带了几分从容。可这月白色的长衫,穿在晏钰鹤身上,却显得怪怪的。
沈砚山穿着月白色衣裳的时候,有一股淡淡的谪仙的气质。而苏行容穿着,则显得有几分风流……可晏钰鹤穿着,却将他本来苍白的脸色,衬托的更没有血色。
晏钰鹤极少出门,每日都在屋内看书,所以他的气色还不如站在她身边,朱妈妈的气色好。
“见过祖母,二婶……”晏锦微微一笑,屈膝行礼!
晏老太太见到了晏锦,不似往日那般冷淡,笑着点头,“大丫头回来了?快过来坐下!”
晏锦神色泰然,慢慢地走到了晏老太太的身边,坐在了晏老太太身边的小杌子上。
晏锦的动作,让坐在下方的季姨娘忍不住挑了挑眉,“大小姐真是孝顺,一回来便知道来给老太太请安!听闻这次,大小姐带了定国公府的重大夫回来!”
季姨娘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然后转眸对晏老太太道,“重大夫医术精湛,堪比宫中的御医。大小姐是担心老太太的身子呢!”
175:打草惊蛇
晏老太太听了季姨娘的话,拨着檀木佛珠的手指,顿了一顿。
沈家的大夫,居然到晏家来了!
当真是为了她的身子来的吗?
她现在吃的好,睡的好……身子硬朗,根本没有什么毛病。
反而是东院那位,瞧着虽是小毛病,却更像是奄奄一息。
晏老太太想着,便眯起了眼。
晏锦这样做,是不相信晏家的大夫,还是不相信她?
而此时,坐在晏老太太身侧的晏锦,依旧神色不改,面露微笑。
“昨儿夜里,郡主送了一些荔枝给我。她说,这是宫中今年刚送来贡品,让我尝尝鲜!”晏锦说话的时候,十分乖巧,“我想着既是宫中送来的东西,那一定是最拔尖的。所以,我便同郡主又多要了一些,想拿回来给祖母尝尝!只是……”
晏锦说到这里的时候,神色里流露出一份尴尬,“只是郡主说,这种荔枝是个稀罕物,同平日里的不一样。若要保持新鲜,极难。于是,她便让重大夫跟着我一起回京。重大夫不止医术精湛,更知道如何让这些荔枝,一直新鲜着。不过,这件事情本只有我和郡主知晓。没想到季姨娘,你也知道了。”
晏锦抬起头,眼里依旧是一片清澈,然后她转眸瞧着晏老太太,续道,“姨娘必定在祖母身边伺候久了,现在跟菩萨似的,只要掐指一算,便知我们做了何事!”
晏锦话音一落,晏老太太拨着佛珠,便彻底的停了下来。
晏锦这些话,都是用来诓人的。
她说的十分认真,让人看不出半分虚假。
可锦早已习惯在宅子里,习惯了睁眼说瞎话!而且,她方才夸季姨娘的话,无非是将季姨娘捧高一些。
捧的越高,摔的越疼。
晏老太太的神色,慢慢地有些僵住。而晏锦假装没有瞧见,继续坐稳了身子。
她的行踪会泄露,原本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只是,重大夫和她归来的消息,季姨娘是如何得知的?
这件事情,除了她和沈砚山身边的几个心腹之外,便只有重大夫本人知道了!并且,重大夫虽是今儿同她一起上的马车,可他们归京的速度并不慢。
晏锦一心记挂小虞氏的身子,所以在归京的路途中,便急匆匆的赶路。
季姨娘方才那句话,看似是在帮她说话,实际上却是在挑拨离间!
晏老太太如今身子硬朗,哪里需要什么大夫来照看。而且,若一定要说重大夫是为了晏老太太而来的话,那么便成了诅咒晏老太太了。
晏老太太信佛,对这些十分的忌讳。
季姨娘不愧是最了解晏老太太的人,她一句普通的话,让晏老太太心里多少有了一些疑惑。
晏锦抿唇……
还好,她早有准备,将沈苍苍送给她的荔枝,全部带回。
“大小姐,您说笑了……”季姨娘依旧是笑着,语气依旧轻柔,“婢妾也是无意中,听见四爷派回来的人,提起了这件事情。婢妾没想到,重大夫还会做这些事情!”
晏锦没有接季姨娘的话,而是看着晏老太太道,“原来四叔将消息都送回来了?”
晏老太太微微眯眼,半响后才回答了一句,“嗯!”
若是平常,晏锦或许会相信季姨娘和晏老太太的话。
可是现在,她却是不相信的。
四叔从前没脑子,可不代表如今也没脑子!这几日,沈砚山同四叔谈了几次话后,四叔显然精神有些萎萎的,整个人时常发怔,偶尔还会无精打采。但是,四叔的脑子却灵活了不少。
晏老太太会帮季姨娘说话,倒是有些出乎晏锦的意料。
晏锦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对身边的香复丢了一个眼色。
香复伺候了晏锦有一些日子了,晏锦想做什么,有时候丢一个眼神便好。
香复从屋内,不动声色的退了下去。过了一会,香复便带了不少的荔枝归来。
朱妈妈在一边帮手,看着青盘子里摆放的荔枝,一颗颗饱满圆润,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一般。很快,朱妈妈便将盘子放在了晏老太太身边,然后轻声道,“老太太,这是大小姐带回来的荔枝,您尝尝?”
晏老太太并不是没有尝过荔枝。
只是,这些荔枝是南方快马加鞭送到宫中的贡品,和外面买到的自然是不一样的。
清平侯府,已经许久没有收到过宫中赏赐的贡品了。
自从晏锦的曾祖父过世后,这侯府便一日不如一日。
晏老太太想了想,才微微颔首说,“好!”
朱妈妈从拿起荔枝,然后慢慢地剥了壳,才递给了晏老太太。
这荔枝果皮青红色,肉色如白蜡,连大小也比外面的足足大了一倍。晏老太太用了之后,满足的眯了眯眼,然后笑了起来,“的确不错!大丫头费心了!”
她说了这句话后,季姨娘的神色里,闪过一丝慌乱,但是很快,又平静了下来。
反而是晏锦,一直笑着,“只要祖母能喜欢,便好!”
“你这个丫头,嘴跟抹了蜜似的!”晏老太太面带微笑,看着晏锦,“既是沈家的人来了府中,让他住那个院子比较好?”
话语像是在询问晏锦,而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重大夫是沈家的人,晏老太太不敢怠慢,但也不希望晏锦反驳自己。
晏锦听了,笑容微僵,“一切听从祖母安排。”
晏锦的神色,被季姨娘瞧见后,她笑着接了晏锦的话,“大小姐似乎有些为难?”
“姨娘怕是瞧错了吧?我怎么会为难呢?”晏锦抬起头,看着季姨娘笑了笑,“当年定国公为了邀重大夫入府,费了不少心力。他这个人性子颇怪,偶尔对郡主也会轻叱。今儿,他来晏家,自然是要小住几日的。我一直在想,要让重大夫住哪里最好。现在,祖母来安排了地方,我倒是放心了!”
晏老太太听了,神色间带了一分不自然!
她原本以为是个普通的大夫,却不想居然是这位——重大夫。
她方才根本没有听的太仔细……也根本没留意,这位大夫的姓名!
原来这位重大夫,便是当年定国公找了许久的名医!若不是晏锦提起,她根本不会在意。
沈家有不少大夫,而这位重大夫却是最出名的。
他的医术精湛,治好了不少宫中御医所不能治愈的顽疾。而且,明惠郡主的腿,也是重大夫治好的。
只是如晏锦所言,这位重大夫性子颇怪,脾气也不好。若是让他住在自己院子附近,不是给她自己添堵么?
晏老太太想了想,还是决定让重大夫住在东院。
要添堵,也给小虞氏添去……
晏老太太心里这么琢磨着,打算等会也这样做!
季姨娘没有说话,而是从手里拿出一方手帕,拭了一下手心的汗。
晏锦看着季姨娘帕子上的花纹,然后过了一会才道,“姨娘手帕上的花,可是紫菀花?”
季姨娘本准备将帕子放入袖口,在听到晏锦的话后,神色微顿。
她笑着到,“回小姐话,不是呢,这是婢妾幼年在乡下瞧过的花,很普通的!”
“姨娘又怎知,它不是紫菀花?这花的确很普通,可它的代表的,却不普通!”晏锦眨了眨眼,依旧是一副纯善的样子,“我曾在一本话本子上瞧过,上面说紫菀花是痴情的女子所化,为了追忆早猝的感情,才会在秋末的时候开放!让人,不禁沉浸在这美丽的回忆和思念之中!”
晏锦说的随意,可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让季姨娘神色微变。
紫菀花是一种普通至极的花,在乡下随处可见。从前,晏老太太也问过她,这紫色的小花,到底是什么?
那时,她只是笑着说,不过是她幼年在乡下见过的野花。
晏老太太听了,便也没有再问。
可如今,晏锦却又提了出来,还将这花的名字,准确无误的说了出来。
季姨娘神色间,不经意流露出来几分慌乱,让晏锦很满意。
她一直在怀疑季姨娘和三叔的关系,今儿三婶没有来,来的是她的四弟晏钰鹤!
对于晏钰鹤,晏锦是不敢轻看的。
准确地说,她对三房的每一个人,都不敢轻看!
季姨娘垂眸,嘴角抽了抽,“大小姐懂的多,婢妾不懂这些,只是觉得这花好看!”
追忆早猝的感情……可现在丈夫还活着呢,她追忆什么?
“往后,不要再带这些东西,出现在我眼前!”晏老太太终于说了话,眉眼间带了几分薄怒。
季姨娘一听,声音放的很低柔,“婢妾知道了!”
季姨娘在晏老太太面前,总会将姿态放的很低,让周围人都误以为她是一个,软弱且好欺负的人。
晏锦眯了眼打量季姨娘,却没有再说话。
她说这些,无非是想打草惊蛇。
从前,晏安之查庄家的事情,一直查不到方家的来历,便是因为太低调处事了。有些事情,想要让对方露出破绽,就必须得打草惊蛇!只有季姨娘慌乱了起来,才会露出破绽。
而且,这些话,晏锦也是说给坐在一边的晏钰鹤听的。
这个孩子看着稚嫩,可那张稚嫩的脸上,那份从容不迫,像极了她的三叔。
晏钰鹤或许能沉得住气,可晏惠卿,却不一定能沉的住气……
晏锦笑着和晏老太太寒暄了几句后,便听见朱妈妈进屋说,“老太太,四小姐来了!”
176:有坑也不跳
朱妈妈话音刚落,晏老太太脸上唯一的几分笑意,也在此时消失的干干净净了。
显然,晏老太太对晏惠卿,十分的不喜欢。
只是听到晏惠卿的名字,她便面露不悦。
晏老太太烦闷的拨弄手里的檀木佛珠,也不回答朱妈妈的话。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朱妈妈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过了一会,直到坐在下方的晏钰鹤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后,晏老太太才停了手里的动作。
她握紧了手里的佛珠后,又慢慢地松开。
“让她进来吧!”晏老太太眉头微皱,没有再说其他的话。
朱妈妈缓缓地松了一口气,赶紧转身,挑起珠帘便走了出去。
很快,一位穿着艾绿色齐腰襦裙的少女,慢慢地走了进来。
晏惠卿今儿梳着一个简单的双丫髻,而发髻的一侧,簪了朵用莲子般大小粉珠,镶嵌的珠花,手上戴了羊脂玉做成的玉镯。她这一身打扮,更显得她清秀可人。而晏惠卿的气色比晏钰鹤好上许多,一张小脸粉嫩如桃花,而晏钰鹤却是一脸苍白,瞧不见半分血色。
两个人这么一对比起来,反而晏钰鹤更像哥哥多一些。
晏惠卿走上前,对晏老太太行礼,温声道,“见过祖母!”
“起来吧!”晏老太太微微眯眼,想了一会才悠悠地说,“你母亲身子可好些了?”
晏惠卿听了,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陈大夫说母亲体弱,得再歇息一些日子。不过,母亲一直很记挂祖母,虽然母亲不能来给祖母请安。但是母亲每日都吩咐孙女,要准时来给祖母请安!”
晏老太太露出一丝冷笑,“我还缺你们几个请安了?”
晏惠卿一听,也不恼,依旧是乖巧的笑了一下。
她的动作,让晏老太太本来有些怒气的情绪,也慢慢的压了下去。
晏老太太和从前一样,不喜欢舒氏,对于三房的两个孩子,也不太喜欢。可明明晏三爷是晏老太太最疼爱的儿子,晏三爷的孩子,晏老太太却不喜欢。
所谓的隔辈亲,在晏老太太身上,没有半分的体现。
晏锦一直都不明白,为何祖母向来更喜欢季姨娘的两个孩子多一些!
当真是嫡庶不分?
从前,祖母也曾在妾室的手里吃了大亏,更知宠妾灭妻乃是大罪。
祖母的行为,在晏锦的眼里,颇为怪异。
昔日在晏家,晏谷兰和晏谷殊两兄妹,虽是庶出,可因为季姨娘的关系,两人一直被祖母宠爱。连她父亲去世后,这份宠爱也未曾减少多少。
若不是最后晏惠卿后来居上,代替了晏谷兰的位子,和那位公子定了亲。晏谷兰怕是会成为晏家姑娘里,嫁的最好的一位。
晏锦前世只记得晏惠卿嫁的极好,却不太记得那位四妹夫到底是谁!后来,她在夜里想了许久之后依旧想不起,关于晏惠卿的那些记忆。
晏惠卿为人低调,很少会踏出三房的地盘……可是后来晏惠卿做的每一件事情,却都让人震惊!尤其是晏惠卿的亲事……
晏锦这世一直很留意晏惠卿举动,直到有一日,他们无意间提起了她的堂姐晏温婉。
这个时候,晏锦才想起来,她的四妹夫便是宁家的三公子。
宁家的大小姐宁舜玉,乃是她的堂哥晏泰南的妻子,更是她堂姐晏温婉的大嫂。
当初晏泰南娶宁舜玉的时候,祖母没少眼红!
宁家老太爷是户部尚书,而宁三公子则是户部侍郎,宁家的人紧紧的握住户部这一块,让外人插足不得。
虽然,晏谷兰嫁过去只是一个继室,可对于一个庶女而言,这无疑是高攀了。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宁三公子却偏偏瞧上了晏惠卿,最后跟宁三公子定亲的人,也是晏惠卿。
那时,晏谷兰虽然哭闹不止,但是事情已经定了下来,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更改的。
只是到了如今,晏锦都想不明白!清平侯府,为何要和宁家扯上关系。
宁家和堂叔一家来往密切,而晏家为何又要趟这趟浑水?
在她的记忆中,祖父十分的厌恶和堂祖父一家来往。甚至私下还不肯承认,他们是晏家的人!
这里面的事情,太过于复杂……
晏锦垂眸不语,她捧着茶盏有些呆呆的,在一边的晏惠卿则是乖巧地同晏老太太说话,温柔的像是水做的一般。
“长姐……”晏闻惠见晏锦不说话,淡淡笑着问,“你这次从庄子上赶路回来,是担心大伯母的病情吗?”
晏锦挑了挑眉,听出了晏惠卿的弦外之音。
晏惠卿这是挖坑给她跳呢?
可惜,晏惠卿今儿是找错了人。
晏锦敛了心神,轻声地说,“母亲不过是偶感风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况且,家里有祖母,还有陈大夫看着,我没什么好担心的!我这次赶回来,其一是为了给祖母带荔枝回来,其二……”
晏锦微微一顿,然后笑着同晏老太太说,“郡主说想来府里做客,不知祖母意下如何?”
晏锦的话,让晏惠卿神色间带了几分不自然。
明惠郡主在府外,当着朱妈妈的面狠狠地训斥晏惠卿的事情,早已在晏家传开了。而晏老太太更是因为这件事情,又找了借口责罚了舒氏。
这一次,晏三爷没能及时赶回来……
晏老太太下手过重,之后舒氏便‘病了’。
晏惠卿暗暗的咬唇,眼里闪过一丝愤怒。
晏老太太听了晏锦的话,本来冷冷的神色,也换成了笑容,“大丫头说的可是明惠郡主?”
“回祖母话,是呢!”晏锦露出一脸无奈的样子,“郡主性子很急,她听说外祖父家里养了不少骆驼,便一心想过去瞧瞧,怎么都拦不住。不过孙女想,既然郡主想去外祖父那里,不如先来晏家小住一日,再去也不迟!”
再过一些日子,她必定要带沈苍苍去虞家的。
若是那个时候再被晏老太太知道,那么晏老太太和晏老太爷肯定对她的做法有意见。他们会认为她邀请沈苍苍去虞家,而不邀沈苍苍来晏家,胳膊肘往外拐。
晏锦琢磨了一会,才决定提前将这件事情告诉他们,并且说是沈苍苍自己的意思,她也是无能为力。
不过,她还是十分‘努力’的做了补救。
在同沈苍苍去虞家之前,先让沈苍苍来晏家小住一日。
晏惠卿的出现,倒是提醒了晏锦这一点。
母亲如今病了,晏家的当家权自然又回到了晏老太太的手里。晏惠卿当年能将晏谷兰的亲事取而代之,那么现在三婶又何尝不能取代母亲?
现在二婶这个威胁不在了之后,三婶若想握住当家权,是十分容易的。
母亲这一病,也不知何时能好。
况且,母亲的病,还是有心人为之。
晏锦想到这里又道,“只是母亲尚在病中,要让郡主来家里做客,实在……实在是……”
她说到这里,便顿了顿。
小虞氏尚在病中,而晏锦住在玉堂馆,离小虞氏住的怡蓉院不过几步路。若这个时候邀沈苍苍来晏家做客,恐怕会过了病气给沈苍苍。
而这个时候,也不好让晏锦搬院子。
晏老太太想了一会,才轻声道,“我看,不如让重大夫先住在东院吧!重大夫是大夫,医者父母心,他瞧着你母亲病的难受,应该会帮你母亲瞧瞧的。”
晏锦听了,站了起来,对晏老太太屈膝行礼,“多谢祖母!”
晏老太太微微颔首,然后又道,“既然你母亲尚在病中,我也不便留你用膳,你先回去瞧瞧她吧!”
“孙女知道了,那么孙女告退!”晏锦乖巧的点头,然后慢慢地从屋子里退了出去。
晏锦前脚刚出荣禧院的大门,后脚晏惠卿和晏钰鹤便也跟着离开了。
只有季姨娘一个人,依旧在屋子里陪着晏老太太。
等朱妈妈关上大门后,晏老太太才抓起一边的茶盏,朝着季姨娘狠狠的砸了过去,“孽/畜!”
季姨娘不敢躲闪,只能让茶盏砸到了额头上。
茶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裳。
很快,她白皙的额头上,便有了淡淡的淤青。
“晏家可是亏待你了?你做这个可怜的样子,又是给谁看……”晏老太太冷冷一哼,又道,“紫菀花?你是怕别人都不知道你那点肮脏的事情吗?”
季姨娘吓的跪在了地上,“老太太您息怒,婢妾不敢!”
“不敢?这个世上还有你季月不敢做的事情?”晏老太太讽刺的笑了笑,“别以为这些年来你做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只是懒得去管!”
季姨娘吓的瑟瑟发抖,半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晏老太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慢慢地看着季姨娘说,“以后,东院的事情你少插手。三房那边,你也少去惹如玉,我虽不喜欢她,可她毕竟是舒家的姑奶奶。可你又是什么东西?你能和她相提并论吗?”
季姨娘闭了眼,面色有些不甘,却嘴里依旧温顺的回答,“婢妾知道了!”
晏老太太满意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所以这些年来,一直抬举你!季月,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177:废子和废棋
失望?
季姨娘在心里喃喃地念这几个字,然后心里像是吃了黄莲一般苦涩。
谁又在乎过,她可曾失望过?
虽然难受,但是季姨娘的脸上却依旧是一副乖巧的模样,她柔声地说,“多谢老太太多年来的照拂,婢妾必当做牛做马来报答你对婢妾的恩情!”
“知道这些便好!”晏老太太闭了眼,缓缓地吐了一口浊气,良久后才道,“不该你想的,便不要再去想了!你现在东院的地位,不见得比如玉差!人啊,要学会知足!而且……你也得替兰姐儿和殊哥儿想想!”
晏老太太说的平淡,可听的季姨娘神色里却带了几分惶恐。
彷佛在这一刻,她将所有的弱点,都暴露给眼前的人。
卑鄙……
季姨娘紧紧的攥紧拳头,修的锋利的指甲,瞬间便划破了掌心。
疼痛从掌心传来,她的神智也随着疼痛,慢慢地清醒了一些。
季姨娘对晏老太太磕了几个头,“婢妾这些年过的很好,也很满足。老太太,婢妾知错了,来日不会再做不该做的事情,也会更加小心!”
“嗯!”晏老太太缓缓地睁开眼,刚才冰冷的神色,也换成了一副温和的笑,“素素还是个孩子,她都能留意到这些,又何况是经时。他平日里虽然不爱讲话,闷头闷脑的,可陆家那位大人愿意收他做关门弟子,便证明他有过人之处。经时同虞氏如今感情好,你得好好想想,你是哪里做错了,惹的他不高兴。”
晏老太太顿了顿,又道,“虞雁已经死了,虞秋又是个不能生的,都成不了什么气候!而你有孩子,不该这样的!”
季姨娘用力咬紧牙关,因为用力太猛,牙齿不小心咬破了舌,一股浓浓的腥味,在口腔之中慢慢地散开。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心里有万般不甘心。
她每次只要想到晏季常那张脸,便想作呕。
太可怕,也太狰狞了……
那是一种怪物啊!
这种怪物,为何还活着?
季姨娘纵使再不甘心,但是却依旧只能温顺地回答,“婢妾知道了,婢妾马上便回去收拾下,去怡蓉院给大太太侍疾!”
“嗯,我就知道你懂事。”晏老太太打了一个哈欠,摆了摆手,“现在,她既然病了,你便早些去看看吧。我也乏了,要歇息了!”
季姨娘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屈膝对晏老太太行了礼,“婢妾先告退了!”
季姨娘退下之后,朱妈妈才从屋外走了进来。
她瞧见晏老太太眯眼的样子,便轻声道,“老太太,你歇息一会吧!”
“不了!”晏老太太睁开眼,眼神清明,“东院那边,你多留意。我瞧着,这个重大夫来者不善,大丫头跟虞秋一样,都是个蠢笨的。她根本不知,定国公府的人,没一个是简单的……唉……”
晏老太太觉得颇为头疼,然后揉了揉眉心,愁眉不展。
朱妈妈赶紧重新沏了一杯茶,端到晏老太太身边,“老太太您别生气。大小姐也是想送些新鲜的荔枝给你尝尝,所以才匆匆地赶回来了。老奴前几日听说,今年南方干旱,送进宫的荔枝比往年少了一半。皇上赏给定国公府的,也就那么一些!可您瞧瞧,大小姐给你带了不少回来呢,老奴琢摸着,大小姐将荔枝都送到荣禧院来了,连大太太和二太太都没呢!”
自从小虞氏开始手握当家权后,朱妈妈的月例银子比往年多了不少。
当初荀嬷嬷就是因为站在二房那边,结果被杖责后,又被丢去了庄子上。等待荀嬷嬷的,无非就是生病,然后等死!
荀嬷嬷是晏老太太的陪嫁,风光了那么多年,却落得这样的一个下场,当真凄惨。
朱妈妈不想做下一个荀嬷嬷,所以她在看到明惠郡主同晏锦交好后,便赶紧地选好了自己该站的位子。
东院的人,不再是从前了。
晏锦有明惠郡主这个手帕之交,而小虞氏出手又阔绰……比二房和三房好了不少。连和大爷向来交好的四爷,如今在沈家军营里,地位也颇高!
“是吗?”晏老太太听了之后,淡淡一笑,“她是晏家的人,不对我孝顺,难道还去孝顺虞家那群蛮子吗?”
朱妈妈赶紧道,“老太太您说的是!”
晏老太太挥了挥手,又道,“若是季月没有去怡蓉院,明儿一早你便将兰姐儿和殊哥儿带来我这边来小住几日!”
“老太太,你这是?”朱妈妈惊的赶紧压低了嗓音,“你要亲自教他们吗?”
晏老太太用手指拨动手里的檀木佛珠,神色里带了几分安详,“不听话的东西,便该被责罚。枉费我这么多年,一直栽培她……”
朱妈妈听了,神色里流露出几分惊恐,然后很快便又恢复了镇定,“老奴知道了!”
……………
季姨娘和晏老太太的对话,晏锦自然不知。
她方才当着晏老太太的面,将季姨娘手帕上的花的名字说出来,无非是想打草惊蛇。
至于紫菀花的含义,半真半假。
晏锦无非是找了一个借口,让多疑的祖母对季姨娘生了疑心!
因为,只有祖母生了疑心,季姨娘才会慌乱起来。
在晏家,若没祖母的照拂,季姨娘不过是个小小的姨娘,又能成什么气候?
一旦祖母生气,季姨娘便会乱了阵脚。而那个时候,她便能查出季姨娘同三叔的事情。
晏锦总觉得季姨娘和三叔,隐瞒了不少的事情。
季姨娘身边的何氏是庄家的人,而庄家竟然是晋南王的后裔!三叔胆子太大,他图谋的已经不是这个小小的世子之位了!
权利这种东西,一旦沾上,便如同吸食了墨罂粟的毒一般,再也不想放开。
清平侯府,不过是三叔的踏脚石。
晏锦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母亲这一病,让晏锦意识到,她应该尽快处理好宅子里的事情。母亲生性单纯,虽嫁入晏家多年,可手段又怎么能和祖母、季姨娘相比?
她的外祖父是个痴情的男子,此生也只有外祖母一个妻子,多年来身边甚至连个通房都没。母亲自小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又能知道多少后宅的险恶?
晏锦想着,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香复跟在晏锦身后,一群人几乎是小跑到了怡蓉院!
此时,重大夫早已跟来接晏锦的阿水了东院。
阿水是昆仑奴,浑身漆黑如墨!除了眼白和牙齿,浑身找不到一处白净的地方。
重大夫觉得颇为好奇,还多看了一会,才慢慢地进了怡蓉院,替小虞氏扶脉。
晏季常站在一边,眉头皱成了一团,而手藏在袖口之中,紧紧地撰着。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大夫,一脸无奈。
方才,阿水带着重大夫来院子里,说重大夫是定国公府的大夫,这次送大小姐回来,要在晏家小住几日。
结果阿水话还未说完,重大夫便冷冷地对他说,“不想让你妻子死,便将屋内的窗户,全部打开!”
晏季常愣了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位,重大夫的名字,他的确是听过的。据说这位重大夫医术精湛,年轻时曾周游西域诸国,后来遇见了定国公,成了定国公府的大夫。只是,这位重大夫脾气颇怪,连定国公有时都束手无策……好在,重大夫只是嘴毒了一些,为人还是不错的。
晏季常在听了重大夫的话后,便吩咐人将窗户都打开了。
前几日,来替小虞氏扶脉的大夫都说,小虞氏不过是偶感风寒,所以要将门窗关紧,不能进风。
但是,夏日天气炎热,若将门窗都关紧,屋内难免燥热。晏季常当时想了很久,又问了几个大夫后,才命人将冰块放在屋外,让屋内凉爽一些。
重大夫进屋后,感觉到屋内凉凉地,不由地皱了皱眉。
此时,他扶着小虞氏的脉搏,眉头深锁。
过了一会,重大夫才对站在不远处的阿水道,“将我的药箱拿来!”
阿水听了赶紧点了点头,然后退后几步,将放在桌上的药箱递了过去。
重大夫从药箱里取出几枚银针,然后慢慢地扎进小虞氏的穴道之中。看似简单的动作,其实并非简单……重大夫的额头上,已经布了一层层细密的汗。每次扎针的之前,他都要顿一顿,才会继续下一步动作……
屋子里安静极了,站在重大夫身边的人,大气都不敢出喘息一声。他们害怕自己一个无意的动作,会害的这位大夫分心。
过了一会,重大夫将银针放下后。便听见屋外有人通传,“大爷,大小姐过来了!”
“嗯,让她进来!”晏季常语气淡淡的,还带着几分冷漠。
重大夫将银针收了起来,看着晏季常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旋即又将目光放在门口。
很快,他便瞧见,晏锦脚步匆忙地走了进来,神色里带了几分紧张,和平日里镇定的她,判若两人。
重大夫挑了挑眉,下一刻便听见晏锦轻声的询问他,“重大夫,我母亲的病情,如何了?”
178:如此打脸
重大夫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半响后才道,“大太太的身子……”
极差。
明明眼前这个女子尚不足三十,可她脉象却像是一个常年多病的老人。
他从前听人说起,虞家两位千金容貌出众,更是虞家老太爷的掌上明珠。
可若是虞老太爷知道,他视若明珠的女儿,落得如今这个下场,怕是会后悔当年的决定吧。
重大夫将药箱收起来,慢慢地站了起来道,“让其他人退下吧!”
晏锦微微颔首,转身吩咐,“轻寒,带人出去!”
轻寒抬起头,怔了一怔,才领着下人退了出去。
屋内,很快便剩下晏季常和晏锦,还有站在不远处的重大夫。
屋外一阵风吹来,那些携着冰块凉意空气,也被吹进了屋内。
凉凉地,十分湿润。
重大夫走到晏季常的身前,皱着眉头又道,“大太太的身子,很不好。她幼年的病留下了病根,这几年又忧思过度,脉象十分的不平稳。若是大太太再不放宽心,怕是……”
重大夫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然后看着檀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上躺着的女子,又道,“怕是撑不了几年了!”
他话音刚落,晏锦便抽了一口冷气。
她一直都知道母亲心事重,却不想已经成这样了。
“这次,有人故意在大太太的药里放了夏枯草、草决明、石斛等性寒的药材,让大太太旧疾复发!”重大夫无奈的摇了摇头,“若是我再晚来几日,大太太怕是……”
重大夫说到这里,又窥了一眼晏锦,便不再说下去。
晏季常听了之后,藏再袖口里的手,紧紧握住,“重大夫,这几日要麻烦你了!”
“没什么好麻烦的,我也是受人之托!”重大夫打量了一眼晏季常,最后目光落在他的面部上,又道,“晏大人可有想过,要治好你这张脸!”
重大夫说的极平淡,像是在问晏季常,要不要喝水一样。
可这句话,却让晏锦瞪圆了双眼。
从前,十三先生也说过,父亲的脸其实可以治愈。
只是,过程比较漫长、疼痛而已。
换脸这种事情,一般的大夫都不敢用药,无数次的蜕皮之后,才能有一张看似完美无缺的脸。但是,若在蜕皮的过程中,稍微出一点差错,那么便会毁容,甚至比之前更丑陋。
据说前精绝有一位妃子,在陪精绝城主狩猎的时候,为了保护城主被猛兽咬伤了胳膊。之后,她的胳膊便开始腐烂。周围人都以为这位妃子,会丢掉胳膊,变成一个废人。结果,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位云游的大夫,不止治好了这位妃子的胳膊,而且还让她的胳膊,没有留下一点伤痕。
这让不少人,都连连称绝。
而这位妃子,便是子衿公主的生母。
晏锦这段日子总是时不时的,听人说起这位传奇的公主,所以便忍不住去多看了一些关于子衿公主的书。果真如世人说的那般,前精绝灭亡的时候,人们最记挂的,便是这位公主的去向。
有人说她逃出来了,也有人说她早就死了。
可真相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
子衿公主的事情,成为了难解的谜题。
晏锦思虑了一会,才慢慢地转眸看着父亲。
谁知,晏季常只是皱眉道,“多谢重大夫好意,只是,不必劳烦重大夫了。这几日,内人的病,就得让你多费心了!”
重大夫只是冷冷一笑,然后又道,“我是大夫,治病是我的本分。但是这宅子里嘛……阴风阵阵的!晏大人,还得多看着点了!我能治病,但是我防不了小人!”
说完之后,重大夫便背起药箱,问站在不远处的晏锦,“我住哪里?”
重大夫口气不善,晏季常也并不生气。
因为,重大夫说的都是真事。
一个男人,护不住妻儿,又有什么资格反驳别人的指责!
如今,有人敢在妻子的药里放东西,来日,便有人敢在他和孩子的膳食里下毒药。
晏锦微微一怔,赶紧看了一眼尚在病中的母亲,又咬了咬唇才说,“重大夫,请跟我来!”
重大夫微微颔首,没有再说什么。
他甚至,连个药方都没有留下。
晏锦领着重大夫刚走到屋外,便远远地看见一个女子走了过来。
不远处的轻寒,阻止了女子进院子里来,“季姨娘,太太尚在病中,不方便见您!”
“我是来给太太侍疾的……”季姨娘说的不紧不慢,神色里却带了几分焦急,“劳烦你帮我通传一声!”
轻寒一双秀气的眉,紧紧地皱成一团,“太太歇息了!”
若是从前,季姨娘在听见这句话后,肯定会拔腿就离开。可今儿却出奇了,季姨娘依旧站在院外,不愿意离开,似乎当真是想见小虞氏一面。
可轻寒,对季姨娘却是厌恶的。
从前在虞家,季姨娘虽只是大虞氏身边的贴身丫鬟,可大虞氏对季姨娘却是不差的。季姨娘家里的哥哥娶妻生子,都是大虞氏给的银子,而且每次一出手便是几百两银子。
可季姨娘不知感恩,最后甚至在大虞氏的忌辰里,趁着晏季常喝醉了,主动爬上晏季常的床。
之后,若不是季姨娘有了孩子,怕是早就被丢出晏家了。
“轻寒……”季姨娘自然不知轻寒在想什么,而是抬起手,拭掉额头上的汗,“你就让我见见太太吧,我……我这几日一直担心大太太的身子,你让我……”
轻寒还未回答,便听到身后有男声响起,“不必了!这边有我照应,月季你先回去吧!”
轻寒和季姨娘抬起头,随着声音望去,便瞧见晏季常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神色淡漠。
“大爷!”季姨娘不再顾及轻寒的阻拦,而是急忙地从院外走了进来,“让婢妾来伺候大太太吧!”
季姨娘跪在台阶下,青石铺成的地面上,垂下眼帘,表情既温顺又卑微,如同她在外人面前所表现出来的一样温顺,“从前在虞家,大太太对婢妾多有照拂。如今大太太病了,您便让婢妾来偿还,昔日大太太对奴婢的恩情吧!”
晏锦听了,却是忍不住冷冷一笑。
这个时候,季姨娘还有脸,话中有话的提起虞家?
季姨娘深知父亲和母亲感情不似夫妻,而父亲一直喜欢的人,是她的生母大虞氏。季姨娘每次出现的时候,总是会带着生母从前赏赐给她的东西,来提醒父亲,不要忘记这段感情。
这对于季姨娘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可季姨娘每提醒一次,便让父亲更难以忘记生母,从而对小虞氏,更是如亲人一般,没有所谓的爱情。
当真是,心如蛇蝎。
季姨娘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父亲的爱情和照拂,所以她也不希望,小虞氏得到!
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恶心小虞氏。
若是平日里,晏季常在听了这句话后,心里总是会觉得刺刺的。
那是因为,从前他的心里,有大虞氏这个人,也从未忘掉。
可现在……
晏季常只是淡淡地看着季姨娘,轻声地问,“偿还恩情?月季,你当真要同我说恩情?”
季姨娘听了之后,一脸错愕的抬起头来。
如此刻薄的晏季常,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无论在何时,无论有多生气,总是一副温和的模样。可现在……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季姨娘手上露出的翡翠玉镯,是从前大虞氏最喜欢的款式。
晏季常只是扫了一眼,便没有再看第二眼。
“大爷,婢妾……”季姨娘态度依旧卑微,她恳求晏季常道,“大爷,求您了,让婢妾见一见大太太吧!”
在一边沉默不语的重大夫,此时却笑着道,“我瞧姨娘你还是别见太太了,你此时去见太太不是存心给太太添堵么?你这个人啊……心存不良啊!”
重大夫的每一句话,都说的极毒。
可他似乎也不怕得罪晏家的人,张口便十分的不客气。
季姨娘听了之后,脸色煞白,“我……我没有这样想!”
“哦?你当真没有这么想吗?”重大夫摇了摇头,一脸不相信的看着地上跪着的人,“有句话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姨娘若是真的为了大太太好,便早些回去吧。你现在这身衣饰……根本不像是来侍疾的,反而像是来催命的!你瞧瞧你脸上的胭脂,铺了几层,才遮住了那些皱纹吧?”
重大夫的话音刚落,晏锦便打量起眼前的季姨娘。
只见季姨娘今儿穿了一身粉色的长裙,而脸上的确如重大夫所言,摸了不少胭脂和香膏。她离季姨娘的距离不远,甚至还能闻见季姨娘身上淡淡的玉兰花香味。
这种气味,是她生母最喜欢的香。
季姨娘打扮的精致,的确不像是来侍疾的……反而,更像是来迷惑谁的。
只是,季姨娘生的普通,无论她打扮的多精致,容颜依旧没有改变多少。
重大夫没有再说话,而是拔腿便向院外走去。
晏锦瞧见了之后,赶紧跟了上去。
院子内的事情,让父亲处理便好。
这种事情,她不便插手。
晏锦刚追上重大夫,便瞧见重大夫顿下脚步,一脸严肃的看着她。
半响后,重大夫才几不可闻地道,“大小姐,老夫想问你一件事情!”
晏锦微微颔首,“重大夫,你尽管问!”
重大夫想了想,才道,“不知大小姐,可想再要个弟弟或者妹妹?”
179:影子一般的侍卫
重大夫的话,让晏锦微微一怔。
弟弟?妹妹?
晏锦过了一会,才想明白重大夫的话里的意思。
她一脸惊讶的看着重大夫,嗓音有些颤抖,“我母亲,她……她有身孕了?”
晏锦有些难以置信。
可重大夫的话,又不会有假!
若是母亲有了身孕,当真是天大的喜事!
可为何,重大夫却不当着父亲的面,将这件事情说出来?
晏锦还未来得及多想,便瞧见重大夫撇了撇嘴,然后一脸无奈的看着她,“你这个丫头,平日里挺聪明的,可这个时候怎么就犯糊涂了?”
晏锦这下,有些哑口无言了。
糊涂?
莫非她刚才听错了。
晏锦琢磨了一会,才问重大夫,“您的意思是?”
“我问你,可想再要个弟弟或者妹妹!”重大夫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眉眼里带着几分得意,“太太自小留下了旧疾,伤了身子,所以这几年一直没有孩子。若是前几年遇见太太这样的病,我也是没有办法的,可现在嘛……我倒是可以试一试!”
重大夫年轻的时候曾云游西域诸国,后来安顿在了沈家之后,因为闲来无事,所以便专心专研医术。
这几年,他的医术比从前进步了多少。
只是这些,重大夫从未告诉过沈砚山。
他来沈家是来做幕僚的,压根不是来做什么大夫!他才华横溢,又怎么能屈身做一个大夫呢?
若不是瞧着小虞氏可怜,重大夫也不打算在晏锦面前暴露自己精湛的医术。
毕竟,眼前这个小姑娘,瞧着跟沈砚山一样。表面上若无其事,内心可是难以捉摸。
晏锦想了想,半响后才道,“重大夫,会很难吗?”
小虞氏因为幼年落水事情,自小便患有宫寒,患这种病的人,想要孩子,简直比登天还难!小虞氏自己倒是不在意,可晏锦却觉得有些遗憾,现在重大夫说有希望,她自然是想试试的。
“不算太难!”重大夫瞧了瞧周围,嗓音放得极低,“晏小姐当真想要个弟弟或者妹妹?”
这句话,是重大夫第二次问晏锦,而且问的十分严肃。
晏锦抬起眼,那双眼里极清澈,像是泉水一般,“嗯,自然是想要的,重大夫你方才没有开药方,便是想问我这个吗?”
小虞氏的病情,并不乐观。
重大夫方才没有急着开药方,是为了想从晏锦嘴里知道答案。
若是晏锦来日想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那么他的药方便要复杂一些。若是晏锦不想要,那么药方自然要简单不少。
虽然,医者父母心,可他却不是什么善人。
而且,现在的他,毕竟是沈家的人,而这次来晏家,无非也是听从了沈砚山的吩咐。所以,晏锦不喜的事情,他都不会去做。
重大夫听了晏锦的话后,笑了一笑,“小姐,你可要想好了!大太太若是有了一个孩子,应该会分心到这个孩子身上。到时,若太太对小姐不好,或者把手里的东西都给这个孩子,小姐可别后悔!”
小虞氏对晏锦再好又如何?晏锦毕竟不是小虞氏的亲生女儿。
她们两人的身上相同的血,稀薄极了。
晏锦的生母,是已故的大虞氏。
重大夫认为,一个继母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一旦有了自己的孩子,小虞氏便会对自己的孩子好,而并非对晏锦好。
重大夫这几年,便看了不少关于这样的事情。
所以,他想问问晏锦的想法。
若是晏锦不愿意,也是人之常情!因为每一个人,生来便是自私的。
一旦顾及利益,便会不顾其他,甚至连亲情也会抛弃。
晏锦听了,只是摇头,“我母亲不会这样的!而且,有个弟弟和妹妹陪着她,也是好的……我……母亲已经给了我很多东西了,我很知足!”
晏锦不敢说,她不知道自己的来日会如何。
是生,又或者前世一样是死!
她现在力所能及的事情,太少!身边能用的人,除了晏安之,便没有其他人。
晏锦有时也会觉得疲惫,她也曾想过,要将前世的事情告诉父亲。可一想到父亲要体会她曾经受过的痛苦,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种撕心裂肺的疼,会在父亲身上无限放大。
她前世知道的事情,太少了,也根本不可能帮父亲什么。
而且,父亲一旦相信她,那么她就不可能在暗中继续帮父亲了,因为父亲一定会让她离那些危险的人远远的……
晏锦了解父亲的脾气,所以想了很久之后,她还是决定瞒着父亲。
至于沈砚山?
她觉得自己瞒不过,所以便主动坦白了。
那个人,太善于从细节里发现破绽了,心思慎密的有些可怕。
而那些细节,她不能时时都去顾及。
还好,沈砚山没有因为这件事情为难她……
“既然大小姐这样说,那么我便试试吧!”重大夫继续迈开脚步,眼里噙着笑意,“晏小姐你当真和别人……不太一样!”
晏锦跟在重大夫的身后,一边迈动脚步,一边笑道,“是吗?”
“嗯!”重大夫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又道,“若是从前……从前……”
重大夫顿了顿,却没有说下去。
他摇了摇头,然后转移了话题,“还是劳烦晏小姐给我带路吧!”
重大夫不愿意说,而晏锦也不会去多问。
每个人心里都藏着自己的故事,若他们不愿意分享,那么作为的外人的她,只能装作不知。
不是任何人,都喜欢将伤口撕开,给人看自己最悲伤的一面。
东院和西院不同,西院一年四季,几乎都是繁花似锦,草木葱郁。而东院种植的花木则很少,除去一片不大的桃林,便是其他几个小院子里稀疏的种了几棵白玉兰树。
重大夫似乎对花木十分得感兴趣,他在和晏锦交谈的时候,无意提起了他送来的那盆绿玉牡丹。
重大夫颇为痛心地表示,这盆绿玉牡丹是他亲自挑选的!而且,绿玉牡丹是个稀罕物,娇弱无比。一旦离开了沈家,便是不能继续存活了。
重大夫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暗暗咒骂沈砚山。
若不是沈砚山执意要将花送来晏家,也不会就这样少了一盆……
晏锦听了,倒是出奇的笑了笑,“绿玉牡丹吗?没有枯萎呢,现在种在我的院子里,再过些日子,怕是可以分株了!”
“活着?”重大夫听了之后,一脸错愕的看着晏锦,似乎想要将她看透一般。
绿玉牡丹虽然好看,但是极难养活,连宫中的花匠都束手无策。
元定帝对这些不太在意,所以当沈家提出要将花匠送进宫的时候,元定帝笑着婉拒了。他本对花木没有太大的喜好,在元定帝的眼里,花木最好看的莫过于山茶,而其他的可有可无。
元定帝会喜欢山茶花,也是因为薄太后喜欢。
他是一个孝子,更是一个明君。
所以,现在整个大燕朝,除了定国公府沈家,便没有人能养活第二株绿玉牡丹。
重大夫有些不相信,又道,“当真?你带我瞧瞧!”
重大夫的架势,倒是有几分认真。
晏锦笑着点头……
她安排重大夫住的院子,离玉堂馆不远。一群人又穿过一个大大的庭院时,重大夫突然停住脚步,看着远处的人影,喃喃地说,“晏三爷?”
晏锦听了之后,略微挑眉。
三叔?
三叔怎么会出现在东院。
她抬起头,顺着重大夫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青衣男子,神色里带了几分慌张,脚步匆忙的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青衣男子的身形修长,连举止神态都和她的三叔十分相似。若不是知道三叔不喜欢穿这样的衣饰,晏锦也会误以为站在哪里的人,是她的三叔。
“不是呢,是三叔身边的青山!”晏锦看清了男子后,又解释,“他是三叔的贴身侍卫!”
三叔同祖父一样,养了不少武艺高强的人在身边!
而且,他们挑选这些侍卫,还有几个特别之处!这些人,无论是嗓音还是身形,连行为举止,都同他们一模一样!
而晏三爷身边用青字开头的下人,都是自小被养在晏家的,像是影子一样的陪伴着晏三爷。
晏老太爷一直很看好晏三爷,将所有的心血,都投在了他身上。而晏老太太,对晏三爷更是偏心……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晏三爷,如今却没有长歪,倒也是难能可贵了。
在外人的眼里,晏三爷依旧是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连重大夫这样极少踏出沈家大门的人,也经常听人提起晏家三爷的事情。
他微微挑眉,然后又道,“长的可真像!”
“嗯,其实也不是很像!”晏锦指着不远处的青山,慢悠悠地说,“脸,不一样的!而且,他们的手,比较粗糙!”
习武之人经常要握长剑或者长枪,所以他们的手上,茧子很多。而晏三爷虽也习武,但是他习武不过是用来强身的!所以,他的手上,没有太多的茧子。
想要区别,还是十分容易的。
晏锦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眯了眯眼。
可就在她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从不远处露出了一抹灰色的身影。
这个身影,她十分的熟悉。
180:记忆中的少年
重大夫很快也注意到了这个人。
他顺着晏锦的目光望去,然后微挑唇角,“这是……私会呢?”
重大夫的话,让晏锦有些哭笑不得。
他们怎么敢做这样的事情?
若是被三叔知道了,两个人都会倒霉。
众人皆以为晏家三爷是晏家最和善的人,可事实却是恰恰相反。
他们看到的,无非是表面的东西。
晏三爷对待身边的侍卫,十分的苛刻,没有半分纵容。
若是稍微做的不好,他们便会被赶出晏家。
可他们在晏三爷身边呆太久了,知道晏三爷不少的事情。他们被赶出晏家,自然也就意味着——死!
只有死人,才可以保住秘密!
这些人自小跟在晏三爷身边,模仿晏三爷的行为举止等等。连嗓音,也必须和晏三爷一样……所以这群人里,每一位都十分擅长口技。
他们擅长模仿,每一个他们熟悉的人的声音。
晏锦从前倒是不知道这群人的存在,因为他们的行踪神出鬼没,处事也很低调。直到,昔日父亲去世后,她才知道,原来晏家还养着这么一群人,一群和三叔一样深不可测的人。
只是,晏锦有些糊涂,青山是三叔的贴身侍卫,为何会出现在东院呢?
晏锦又多看了一眼那一抹灰色的身影,然后露出一个淡淡地笑,“重大夫,你闻见胭脂的气味了吗?”
“胭脂?”重大夫皱了皱眉头,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真有胭脂的香味!”
晏锦笑着微微颔首,看着那一抹灰色的身影,半眯眼。
二婶身边的纪妈妈,和三叔身边的青山,一起出现在东院中。
瞧着纪妈妈的样子,似乎和青山一样慌张。
晏锦在晏惠卿给她送来青梅糕的时候,便知道纪妈妈也是三叔身边的人。
现在二婶的一举一动,都被三叔知道的透彻。
前世,她太不记得这位纪妈妈,最后到了西院没有。可现在晏锦清楚地知道,这位纪妈妈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
重大夫见晏锦不说话,又十分肯定的说,“这一定是私会!”
晏锦眉眼里带着浅浅地笑意,“是吗?”
“嗯!”重大夫指着,快要消失在他们眼前的纪妈妈说,“比刚才那位姨娘打扮的精致多了!”
晏锦没有再说话,而是继续给重大夫领路。
她现在外表也不过是个小姑娘的样子,哪里能和重大夫在这里讨论,纪妈妈和青山,是否在私会。
重大夫跟上了晏锦的脚步,却没有看出晏锦已经分了心。
纪妈妈的丈夫名青竹,从前是跟在晏老太爷身边的侍卫,只是据说后来生了一场大病,便丢下纪妈妈和儿子青文去了。但是,晏老太爷念在他,曾为了晏家做了不少事,所以便让纪妈妈继续留在晏家做事,而青竹的儿子青文,自小也和父亲一样,跟在晏老太爷身边!
青竹的事情,因为太过于久远,所以晏锦也只是听说。
唯一让晏锦觉得奇怪的,便是向来薄情的晏老太爷,居然会让纪妈妈和青文继续留在府中。纪妈妈或许还能说的过去,可青文……他却不擅长口技,武艺也不出众。
青文,对晏家并没有太大的用处。
重大夫淡淡地笑了笑,“原来,清平侯也会养这些人!”
重大夫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晏锦不禁挑眉,问道,“养什么人?”
重大夫倒是不避讳这些,继续道,“西域那边的一些贵族,会养不少的侍卫。但是这些侍卫,每一个都同主人身形相似,连嗓音都一模一样。他们与其说是侍卫,更像是死士。一旦主人有危险,他们便会献出性命……因为他们长的像主子,所以,关键的时候,他们还可以用来欺骗世人,好让主人‘金蝉脱壳’。”
重大夫说完这些之后,又同晏锦讲了不少关于西域的事情,每一件都听的晏锦津津有味。
等进了玉堂馆后,重大夫停了话题。
他瞧着绿玉牡丹半响,然后才称赞不绝,“晏小姐,你当真厉害……你是怎么养活这些绿玉牡丹的?”
晏锦让重大夫进了屋内,才慢慢地说,“瞧了几本书,书上写的。”
重大夫抽了一口冷气,然后捧起茶盏啜了一口后,才继续问,“什么书?上面居然写了怎么培育绿玉牡丹的方式?”
重大夫说完之后,看见晏锦心不在焉的神色,才觉得失仪了。
他一直追问晏锦如何培育绿玉牡丹,却忘记了晏锦的母亲如今尚在病中,他替人扶了脉,却一直没有开药方。重大夫意识到这点后,立即站了起来,打开药箱。又让人磨了墨,迅速的在纸张上写下了不少药名……
“晏小姐可有信任的人?”重大夫将药方递给晏锦,又道,“太太的药里被人做了手脚,我担心会有第二次。若是不放心的人,小姐还是不要再用了!”
相比刚才在怡蓉院刻薄的口气,重大夫现在便客气了许多。
晏锦接过药方,对屋外唤了一声,“阿水!”
很快,阿水便挑起珠帘走了进来,福身道,“小姐,奴婢,在!”
“你将药方拿给轻寒,让轻寒亲自煎药!”晏锦将药方递给阿水后,又道,“现在便去!”
阿水笑了起来,黝黑如墨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白,“奴婢,马上,去!”
阿水将药房紧紧地撰在手里,然后抬起脚便朝着屋外走去。
重大夫挑了挑眉,神色里带着几分惊讶,“小姐将让太太屋里的人煎药,不怕……又出事么?”
“轻寒不会!”晏锦斩钉截铁,然后捧起茶盏,淡淡地说,“父亲会处理好的!”
重大夫见晏锦这样说,便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他知道,晏锦并不傻,而那位晏季常晏大人,更不是泛泛之辈。
今儿的事情,怕是激怒了那位晏大人了,这往后晏家宅子里,倒是会有些热闹。
重大夫想着,便露出一丝笑。
他是个喜欢热闹的人。
而此时的怡蓉院内,季姨娘正跪在前庭的青石地上,眼里噙着泪。
她微微翕动唇角,却不知该说什么。
季姨娘紧紧地撰紧手里的锦帕,垂眸却发现,锦帕上绣的,早已不是她喜欢的紫菀花。那是一朵娇艳的玉兰……不知为何,她隐隐觉得恶心,几欲作呕。
又是玉兰,又是白玉兰……
季姨娘的扯破了锦帕,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跪的笔直。
她知道,自己不能离开这里。
她若是离开了,来日若是见不到孩子,该怎么办?
屋内的晏季常没有再走出来,方才他只淡淡地丢下了一句:你走吧!便没有在说其他的,他进了屋子,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她的身子,在炙热的烈日下会不会晕阙过去……
原来,晏季常也有如此刻薄的时候。
季姨娘的抬起头,望了望天……
只见烈日刺眼,而远处的云朵,像是一团团棉花似的。
她记得她被卖为奴那一天,天空也是这样,烈日晒的她抬不起头来,那时她快要饿死了,身上的水像是被抽干了一样。她想活着,可她的那几位哥哥,只想将她卖掉。
卖了她,才有银子,有了银子,才能买东西吃。
她那时连哀求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她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样,哽咽的难受。她就这么瘫软的蹲在墙角下,手里抓着一根长长的狗尾巴草,神色茫然的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
有人走过来,抬起她的头,又扯开她的嘴,像是看牲/口一样的,查看她的牙,最后又摇了摇头,颇为惋惜地说,“便宜是便宜,就是长的不怎么样!”
那个时候的她,不太懂那些人话里的意思。
直到,后来……
天色到了傍晚,她有气无力的看了一眼身边面黄肌瘦的哥哥,轻声地说,“哥,我们,回家吧!”
“回家?”哥哥像是发疯一样站了起来,狠狠的踢了她一脚,大声的吼,“家?我们哪里还有家,你这个没用的东西,长这么丑,连芙蓉院的人都不愿意买下你……没用的东西……”
她缩成一团,隐隐约约听见哥哥说,芙蓉院。
那个地方,她知道。
从前,她在街边卖豆子的时候,便瞧见不少华丽的马车,经常出入那个地方。而芙蓉院的楼上,总是站着各种浓妆艳抹的女子,她们时而妖娆,时而清纯,嗓音宛如黄鹂一般动婉转。
那个地方,有许多的胭脂味。
可是,她们喜欢买小货郎的胭脂,却很少买她的豆子。
哥哥踢她的力气越来越大,似乎恨不得将她踢死,这样季家便会少一个吃饭的人。那时,她想哭,可眼泪却怎么也流不下来。
这是她的亲人,在这个时候,却恨不得她死。
她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呢?
她到现在,都想不明白。
季姨娘揉了揉酸涩的眼角,然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那一日,她以为自己要死了……
可就在她快要选择放弃的时候,有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地停在了他们的面前。她抬起被血遮住的眼眸,隐约的看见一个男子,慢慢地走了过来。
他的声音可真好听,连训斥人,都是那么吸引人,“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181:无意的提醒
太久了……
岁月像是泛了黄,她已经不太记得那个人的样子了。
她唯一记得的,便是那个人的身形和嗓音。
那时,他狠狠地训斥了哥哥一顿,最后又拿出帕子将她脸上的血迹擦干。
他的动作很轻柔,而且嗓音低沉。
那是她听过最好听的声音。
他说,“没事,你会好好的!”
最后他给了哥哥五十两银子,让哥哥带她去看大夫。
或许是因为他方才说话的样子,太过于狰狞,所以哥哥吓的赶紧背起她去找了大夫。而她的眼被血黏住了,无论那个人将她脸上的血迹拭多干净,她依旧看不清那个人的样子。
唯一记得的,便是他的嗓子,真的很好听。
她这一生,没有听过那样好听的男音。
在回家的路上,她看到了一路上开着的小花,那种花小小的,却是紫色。
后来她才知道,这种花,名曰紫菀。
五十两银子对于季家而言,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若是节约一些,其实可以用很久,可奈何她的哥哥们在有了银子之后,便开始大手大脚,甚至还迷上了赌博。最后,这些银子很快便没了影子,而季家又过上了窘迫的日子。
没有银子,便不能生活……
在哥哥们又一次说要卖掉她的时候,她倒是很坦然的接受了。
在这个家里住着,太累。
哥哥们的索求,像是填不满的无底洞一般,无论她多么努力,可他们的贪欲,她早已无法满足。
也好,她不用再做季家人!
这次,她很幸运。
虞家那段日子,正在挑选小丫鬟入府,而她却被虞家的大小姐相中,因为她那时说,“奴婢姓季名月!”
虞家那位大小姐一听,便笑了起来,“季月吗?你让我想起了月季花!”
因为虞家大小姐的这句话,虞家的嬷嬷便将她留了下来,在调/教了她几个月后,才将她送到了这位大小姐的身边。
当时,她听见同她一起伺候虞家大小姐的几个丫鬟说,“大小姐长的可真好看!”
“可不是,那双眼睛,跟海水一样……”
她抬起头,便瞧见了一脸笑意的大虞氏。
大虞氏笑弯了眼,那双宛如海水般湛蓝的眼,十分的夺目。大虞氏生的极好,皮肤宛如凝脂,连偶尔生气的样子,也是那么好看!
不知为何,看着大虞氏出众的容颜,她却想起了那一日……
那个人说:便宜是便宜,就是长的不怎么样!
天意弄人,她这个长的不怎么样的人,如今伺候的小姐,却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美人!
苍天,总是这么不公。
有人生来贫困,长相普通。可有人生来富贵,容貌倾城。
纵使千万般羡慕,她也成为不了大虞氏。
那个时候,她以为,她会这样过一辈子。
平淡,如同一汪死水一样,不会再有其他的波澜。
可后来,大虞氏不知为何,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连长瑞公子送到虞家的东西,也被大虞氏亲自烧了个干干净净。
那会,左相被扣上了谋/反的罪名,而长瑞公子更是下落不明。
大虞氏像是极力在撇清,她和左相谢家曾有来往的事情。
后来,大虞氏下嫁给了晏季常,那个毫不起眼又面目如恶鬼的男人。
她作为陪嫁,跟大虞氏去了晏家。
其实那会她是开心的……
大虞氏再好看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嫁了一个貌若夜叉似的丈夫!而且,虞家再有钱又如何?连给女儿挑选女婿的时候,都选择这样差劲的人。
看到大虞氏可怜,她心里终于是平衡了。
可也就是在那一日,她听到了在她梦里响起无数次的声音。
站在她面前的那个人,身形修长,穿着一身月牙白的长袍,笑着对大虞氏道,“见过大嫂!”
音色,分毫不差。
或许就在那个时候,她便知道自己沦陷了。
那一汪死心,被那个人丢了一颗石子下来,泛起了点点的涟漪。
只是……
季姨娘敛了心神,然后低下头看着手里,早已被她扯坏的手帕,微微勾起一丝苦笑。
造化弄人。
她昔日嘲笑大虞氏嫁给了这个夜叉,可如今她还不是做了这个夜叉的妾室?甚至……还陪在他身边这么多年。
季姨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里酸涩的厉害。她还未来得及哭泣,便瞧见一个黑色的人影走了过来!
那个人,是晏锦身边的昆仑奴,叫阿水。
阿水似乎没有注意到季姨娘,她只是匆匆地走到廊下,将手里的药方递给轻寒道,“小姐说,轻寒姐,您亲自,煎药!”
她说的吃力,吐字还有些不清晰,可在一边的轻寒却听了个明白。
轻寒微微颔首,“我知道了,阿水,这是重大夫开的药方吗?”
“嗯!”阿水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看了一眼药方,皱着眉头说,“字多!”
上面的字,她能看懂的极少。
轻寒听了,却是露出一个淡淡地笑容,“我这就让人去抓药,你先回去吧!小姐那边,还需要你伺候!”
“不行!”阿水固执的看着轻寒,“小姐说,您亲自,煎药!”
轻寒听了这话,却是怔了一怔。
如今季姨娘还跪在地上,若她不在这里守着,一会季姨娘冲进去,又有谁拦得住?而且,她总觉得季姨娘不安好心!可轻寒知道阿水是个固执的人,大小姐吩咐的事情,阿水会做的滴水不漏。
轻寒想了想,才咬牙道,“嗯!我这就去!”
阿水松了一口气,跟着轻寒朝着院外走去。此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顿下脚步,看了一眼季姨娘,才压低嗓音说,“大小姐说,交给您,她,放心的!”
阿水的声音很小,只有轻寒听的清楚。
这一句话却像是提醒了轻寒什么一样。
轻寒微微一愣,转身便转身朝着院内跑去。
阿水站在轻寒身后,一脸疑惑的看着轻寒的动作。
轻寒走到廊下,缓缓地推开了屋门。
屋内,晏季常正在批阅公文,时不时的还会抬起头来,看着不远处依旧昏睡的小虞氏。
晏季常此时也发现轻寒走了进来,他有些疑惑的看着轻寒,问道,“怎么了?”
“大爷,奴婢……”轻寒很快便跪在了地上,眼里噙着泪,“都是奴婢的疏忽,都是奴婢的错!”
晏季常微微蹙眉,有些不解,“你何错之有?”
这个时候,阿水从屋外也走了进来,然后顿下了脚步。
她方才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可瞧见轻寒跪在地上的样子后,阿水那张黝黑的脸上,更是疑惑极了。
轻寒没有转头,而是继续道,“前几日的药都是奴婢亲自去药铺抓的,可……有一次,奴婢忙着照顾太太,便让絮儿去抓了药。”
晏季常听了,只是微微挑眉,“你是怀疑絮儿吗?”
轻寒点了点头,紧紧地咬住下唇。
絮儿是年后从庄子上挑选送进东院的小丫鬟,而且絮儿是朱妈妈的远亲,更是晏家四小姐晏惠卿身边蓝妈妈的侄女。当时,小虞氏也是看在这些关系上,才让絮儿来了东院。
晏家虽不是百年世家,可这些下人大多是家生子。想要将这群人的心笼络过来,的确要费不少心力。
小虞氏年后挑选到东院做事的人,基本都是和其他院子里的嬷嬷或者妈妈有关系的人!小虞氏这样做,虽然冒险,但是事成之后,这些人多少会念她的好。
轻寒当时也劝过小虞氏,让她要慎重。
可小虞氏听了,只是摇头说,“哪里还有那么多日子给我用,我都不知道,老太太什么时候会把当家权收回去!轻寒,我怕啊……大爷和素素都在东院,我当真是怕他们出事!”
小虞氏那段日子里,每夜都在担心这些事情。
轻寒陪在小虞氏身边,看着小虞氏颇为苦恼的样子,也十分的担心小虞氏。
她甚至还去找了最让她觉得厌烦的刘大夫,去讨了几贴养神的药方。
可无论她伺候的多仔细,小虞氏终究还是病了。
这场病来势汹汹,连刘大夫瞧见了之后,都一直摇头,说小虞氏的病,瞧着像风寒,却又并不是风寒。至于具体是什么病,他还瞧不出来。
这个时候,她和大爷都急了起来。
轻寒以为自己已经很小心了,可她却依旧是疏忽了……
若不是刚才阿水一直执着要她亲自去抓药、煎药……轻寒都快忘记了,这东院除了窦妈妈和晏锦身边的几个丫头外,便没有人值得她去信任。
包括乖巧的絮儿,也不在她信任的人当中。
“絮儿吗?”晏季常喃喃地念了这几个字后,才道,“我知道了!这里有我守着,这几日太太的药,你亲自去刘大夫的医馆抓,之后便由你自己来煎药,不要让他人碰这些药。知道了吗?”
晏季常的神色不改,平淡极了。
轻寒点了点头,才起身同阿水一起走了出去。
等两个人离开了之后,晏季常却没有心思再看公文了。他握住狼毫笔的手,微微颤抖。
他自小便知,这深宅里黑暗,却不想那个人居然如此大胆,居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晏季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将手里的狼毫笔放下。
他喃喃自语,“絮儿?絮儿吗?”
182:幕后的人
絮儿是谁,晏季常自然知晓。
东院每一个下人,他多少都有些印象。
晏季常唯一想不到的便是,他们动手会如此的迅速。
像是不留任何退路一般。
“一个世子之位……”晏季常闭上眼神色间有些疲惫,喃喃自语,“你又要算计多少年?”
他无奈的揉了揉眉心,然后半响后才叹了一口气。
有些事情,他忽视了很多年。
包括父亲和母亲对他的厌恶……
他以为忽视了,这些厌恶便会不存在了。其实晏季常一直都明白,他这样做无非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晏季常想着这些,便忍不住将手,慢慢地放在自己的面颊上。
面具,冰冷刺骨。
在这炎热的夏季里,依旧让他觉得寒冷。
方才,那位重大夫问他,可想治好这脸上的伤口。
若是从前,若是很久以前,他或许是想的。
能恢复容貌,不再做他人眼里的夜叉。
这张脸自小给他带来的回忆,没有一件是美好的。包括当年,母亲逃避这件事情的时候……
晏季常想着,便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一张皮相,便能清清楚楚的看清楚亲人的为人。
他从前,从未后悔过,当年替母亲挡下那些炭火和热水,毕竟容貌这个东西,对他而言真的是可有可无。可如今,他却是后悔了,他这样做从未,从父母那里得到过的半分安慰,甚至……因为他毁容了,母亲还对他有了厌恶之心。
父亲和母亲像是想要遗忘从前那些不堪的事情一般,每次只要看到他的容颜,就会选择逃避。
父亲想逃避那些宠妾灭妻的回忆,而母亲想逃避昔日放低身段,和姨娘争宠的日子。
他们逃避久了,便成了厌恶。
厌恶他这个人的存在。
父亲和母亲,很久很久没有再对他笑过了,他已经不记得这两个人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了。
他现在在脑海里的,是妻子小虞氏和女儿素素的笑容。
她们,一直在他身边。
他不想失去这些,他现在不仅是一个丈夫,更是一个父亲。
他希望妻女能安稳的生活,不用担心其他……
晏季常想到这些,便将放在一边的狼毫笔拿了起来,然后又迅速的找了一张宣纸,在上面写了起来。
等他写完之后,他才对屋外的人道,“来人!”
很快,吉祥便从屋外走了进来,他单膝跪在地上,道,“大爷,小的在!”
“你将这封信,送到文安伯的府中!”晏季常将纸张用信函装了起来,又道,“一定要由你亲自交给文安伯,其他人不能代劳!还有……”
晏季常敛眉,压低了嗓音,“三爷那边的事情,继续查!”
吉祥听了,却是有些吃惊,他抬起头来看着晏季常,半响后才道,“大爷,当真还要继续查下去吗?三爷似乎……知道了!”
有人在大太太小虞氏的药里下东西的事情,吉祥已经很快的查了出来是谁做的。这个丫鬟名叫紫岚,在东院已经几年了,她趁着轻寒不注意,加了几味药在小虞氏的安神汤中。
紫岚很聪明,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接近轻寒,最后同轻寒说,她也是心疼大太太这样操劳。于是,还建议轻寒去抓一些养神的药来给小虞氏喝……
轻寒的确是急了,所以她当时未曾多想这个人的话,便主动去找了刘大夫。
刘大夫开的药,的确是养神的。
可若是在这些药材里,加入一些性寒的药,这些本来安神的药,就变成了致命的毒药。
小虞氏自小患有宫寒,不能碰太过于性寒的药物和膳食。她连夏日里吃冰镇的东西,都用的极少。但是,这次紫岚博取了轻寒的信任,而且紫岚又是在小厨房里做事,所以她能在轻寒不注意的时候,加了其他的药材,在小虞氏的汤里。
因为吃了性寒的药熬成的‘安神汤’,所以小虞氏的旧疾,很快便复发了。
小虞氏的病情,外表看着像是简单的风寒,可实际上却很严重……连刘大夫都说,这种病太过于麻烦。
紫岚是从前西院二太太留在东院的人,二太太会这样做,无非是想拿回晏家的当家权。
所以,吉祥替晏季常处理了紫岚。
这种下人,留不得。
可如今……
大爷却让他们继续去查三爷。
之前大爷也怀疑过三爷,可吉祥带了许多人去查三爷的事情,却丝毫没有发现三爷的破绽。对于吉祥而言,三爷对外是个忠君的好臣子,对内是一个好丈夫。自从晏三爷娶了舒氏之后,他连通房都未曾再有一个。
这样完美无缺的人……大爷到底在怀疑什么?
他们前几次的动作或许是因为太明显了,晏三爷对此都有些怀疑了。
吉祥害怕他们再这么查下去,会破坏大爷和三爷的兄弟之情。
毕竟,晏三爷和大爷都是一奶同胞的兄弟。而被自己的哥哥这样怀疑,晏三爷应该会很难过吧?
晏季常将信封封好之后,才慢慢地说,“嗯,得查下去!还有四小姐身边的蓝妈妈,也查查!”
这次,吉祥却是愣住,“蓝妈妈?”
大爷向来不插手后宅的事情,怎么会突然想起要查蓝妈妈的事情。
“絮儿是蓝妈妈的侄女,和老太太身边的朱妈妈也有来往!”晏季常扯了扯嘴角,“我瞧着,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吉祥听到晏季常说起絮儿的时候,眉眼里流露出几分震惊。
当初絮儿到东院的时候,朱妈妈还特意来看过她。
反而是蓝妈妈,倒是没有和絮儿有多少来往。
絮儿和蓝妈妈的关系,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
可絮儿和蓝妈妈来往的极少,大爷为何还会怀疑蓝妈妈?
晏季常冷冷的笑了笑,眉眼里带了几分不屑,“赶着让人知道的事情,都不会是好事,也更不会是真相。越是看着完美的事情,越是可疑!”
太完美的事情,反而反常。
絮儿是蓝妈妈的侄女,无论蓝妈妈多不喜欢絮儿,按理也是该主动来见絮儿一次的。
但是实际上,蓝妈妈却根本从未来见过絮儿,连偶尔碰面,都不过是彼此点个头,便再也没说什么。
除非絮儿家和蓝妈妈有什么大的过节,不然不应该会这样的……
可若是有大的过节,当初小虞氏查到这些,也断然不会让絮儿进东院。
所以,絮儿和蓝妈妈,若是表面上没有交集。那么私下,怕是早已碰面……
相反朱妈妈表面上和絮儿来往,可实际上她送给絮儿的东西,却没有那么好。
这次这个人很聪明……
他们知道旋氏要在小虞氏的药里下东西,所以他们在暗中帮了旋氏。在旋氏的人做不好这件事情的时候,让絮儿补上……
最后,他们发现小虞氏的药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后,就算查下去,也只是会查到旋氏派来的紫岚。而不会疑心絮儿!
毕竟,旋氏派来的人,的确下药了。
晏季常让吉祥查出来这些后,并未告诉其他人。
所以轻寒也根本不知道,这次给小虞氏下药的人,其实是旋氏派来的紫岚。
方才,轻寒急匆匆的跑来告诉他,絮儿的事情后。
晏季常才想起,自己隐约间觉得不对的事情,原来是这样。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二弟妹旋氏,没有那么的聪明。
可为何这件事情,会做的那么水到渠成。
原来,不过是有人在暗中帮助旋氏,让旋氏做了他们的棋子。这一招,当真用的很好……
等事情查出来之后,旋氏自然会被晏老太太责骂,而他的妻子小虞氏因尚在病中,更是不能打理内宅的事情。那么,当家权又回到了老太太的手里……
那个时候,三房那边怕是会有动作。
舒氏虽然表面上温吞,可她毕竟是舒家的小姐,更是当年锦衣卫统领的孙女,舒家出来的女子,不会太差。
舒氏要打理后院的事情,对舒氏而言,轻而易举。
一旦三房掌握了内院,以后想要在东院的膳食里下东西,更是轻而易举。
吉祥跟在晏季常身边多年,很快便想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不过吉祥还是斗胆的问了一句,“大爷,若是絮儿做的,那么,絮儿身后的人,会不会是老太太?”
毕竟,絮儿这几日和朱妈妈的确走的很近。
而老太太对小虞氏,也的确是厌恶的。
晏季常只是摇头,“母亲想要拿回她的东西,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又何必如此的大动干戈?而且现在,母亲她……她不会这样做!”
晏老太太想要讨好沈家,暂时不会动东院的人。
当初,他在母亲面前多次提起明惠郡主,也不过是为了让母亲有忌讳。
母亲暂时不动手对付东院的人了,可……可晏季常怎么也没想到,三房的人动手了。
吉祥见晏季常如此说,便不再问下去了。
吉祥站了起来,从晏季常手里拿过信,“小的知道了!”
“嗯,这次要查下去,务必得更小心!”晏季常声音清冷,“不要打草惊蛇!”
吉祥点了点头,“小的一定会做好这件事情的,大爷你放心!”
彼时,阿水已经回到玉堂馆内,将方才从轻寒口里听到的事情,告诉了晏锦。
晏锦听后,只是微挑眉,然后喃喃地说,“当真是絮儿?”
183:完美的破绽
阿水点了点头,“回小姐话,轻寒姐说,是絮儿!”
晏锦没有说话,而是拿起放在一边的白玉制作的扇柄的团扇。
触手,便是一阵冰凉。
晏锦的心,也慢慢地凉了起来。
絮儿的事情,她听香复提起过。
絮儿是谁的人,她心里也能猜个大概。
如今,父亲怕是也知道了。
晏锦轻轻地打扇,没有再说话。
在一边站着的香复,想了想才道,“小姐,絮儿的事,你要……你要管吗?”
现在小虞氏尚在病中,自然不能亲自处理絮儿的事情。晏季常虽然心疼小虞氏,可他毕竟是个男人,插手后宅的事情,总会不太好。
东院现在能主事的人,便只有晏锦一个人了!
香复犹豫着,要怎么来插手絮儿的事情,若是晏锦想要动手,必然要准备一个完全之策。
絮儿是蓝妈妈的侄女,而蓝妈妈是晏家四小姐身边的贴身婆子。絮儿和晏老太太身边的朱妈妈也有来往。
这件事情,的确很难办……
“我们不管!”晏锦半响后才慢悠悠地说,“父亲知道怎么处理!”
香复听了却是愣住了,她有些惊讶晏锦说出这样的话。
过了一会,香复又问,“小姐,您当真要大爷插手吗?”
“怎么会是插手?这本就该是父亲解决的事情!”晏锦微微眯眼,声音镇定,“他知道了也好,能早些做好防备!”
尽管,父亲知道了,或许会受不小的打击。
可总比一直瞒着父亲好!
毕竟,早晚父亲都会知晓这件事情的!
晏锦一直想要怎么提醒父亲三叔的事情,好让父亲有及早防范。
可父亲太聪明了,她不知该如何提醒父亲,还不露出自己两世为人的破绽。
她今日一再叮嘱阿水,要让轻寒亲自去煎药,也是希望轻寒能有一些警惕之心。
因为,在这晏家之中,能相信的人极少……
晏锦知道阿水一定会乖巧的听她的话,多次叮嘱或者亲自陪同轻寒去煎药。
只要轻寒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按照轻寒的性子,应该会主动告诉父亲的。
还好……轻寒真的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发现了絮儿做的那些事情。
晏锦想着,便停止了打扇的动作。
只要父亲开始怀疑三叔,那么父亲想要查出些什么也很简单。晏锦想着,她得给三叔制造些事情,让三叔来露出破绽,这样父亲便会很快,知道三叔心里的想法……可要怎么做,才能让三叔露出破绽呢?
这是一个完美的人,太无懈可击了。
晏锦将团扇放在脸上,遮挡住了眼。
就在这个时候,春卉在屋外轻声地道,“大小姐,六小姐来了!”
晏锦将团扇从脸上挪开,神色里带着几分疑惑。
晏谷兰这个时候来找她,是为何?
晏锦想了想,才低声问阿水,“季姨娘还在怡蓉院内跪着吗?”
阿水点了点头,立即回答,“回小姐话,在的,一直跪着呢!”
晏锦将团扇握在手里,想了想才明白,晏谷兰来找她的目的。可晏谷兰这样做,却略显幼稚。
她又怎么可能会帮季姨娘?
晏锦过了一会才从檀木雕花椅上站了起来,然后打了一个哈欠,对屋外道,“让她进来吧!”
很快,便见有丫环打起珠帘,晏谷兰下一刻便出现在晏锦的眼前。
今儿的晏谷兰瞧着有几分狼狈,她在路上似乎走的很匆忙,额头上布了密密麻麻的汗。她就这么站在门口,和晏锦对望。
晏谷兰半响后才道,“长姐,您这是,要去哪里?”
晏锦站起身,显然不是为了迎她。
这段日子,虽然晏锦和晏绮宁的关系生疏了,但是却不代表晏锦会不讨厌她。晏谷兰也是没有办法了,才会主动来找晏锦……
她没想到晏锦会见她,她早已准备好跪在玉堂馆外了……可谁知晏锦却突然愿意见她了。
当真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晏锦笑着打扇,她的动作缓慢,嗓音也轻柔,“想出去走走,六妹妹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同我讲?”
晏锦笑的和善,可这和善之中,却带了几分疏远。
晏谷兰不是傻子,自然能看明白晏锦神色的意思,她咬了咬牙,又看了晏锦身边站着的丫鬟,才轻声地道,“长姐,我可否能和你单独说一会话?”
“单独?”晏锦眨了眨眼,然后故作疑惑,“六妹妹莫怕,阿水和香复都是我的贴身丫鬟,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她们不会说出去的!”
晏谷兰一听,有些怔住了。
若是香复和阿水都不离开,她这件事情就不好办了。
可晏锦像是看透了她的内心一般,偏偏不给她这个机会。
晏谷兰踌躇了一会,又道,“长姐,我当真有事,想要求你!”
“哦?”晏锦往后退一步,然后打量了一眼晏谷兰,“莫非,六妹妹还想跪着求我?这可不行,外人会说我刻薄、骄纵的!”
晏锦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是姐妹之间在说笑一般。
可她言语里的意思,却让晏谷兰浑身发冷。
因为,她的确有这个打算。
晏谷兰在来玉堂馆之前,先去晏老太太的院子里。可平日里心疼她的晏老太太,这会却让朱妈妈告诉她,说已经歇息了,不便见她。晏谷兰告诉朱妈妈,说自己愿意在院外等,可朱妈妈说老太要这几日喜静,不想见外人。
朱妈妈说的一本正经,让晏谷兰没有办法反驳。
虽然晏谷兰知道,朱妈妈不过是在说谎。
她今儿一早,还见过晏老太太!
晏谷兰想着母亲跪在怡蓉院外的样子,心里焦急坏了。
她想了许久,才问何氏,“乳娘?我该怎么办?”
何氏那时想了一会才道,“六小姐,你去求求大小姐?”
晏谷兰听了何氏的话,十分的震惊。
不是她不愿意对晏锦低头,而是就算她对晏锦低头了,晏锦也未必会帮她。晏锦从前和晏绮宁一样,十分讨厌她的生母,更是讨厌蕙兰斋里的每一个人!
晏谷兰犹豫了,而何氏在一边继续说,“若大小姐不愿意帮六小姐您,那么您就跪在玉堂馆外,若有人问起,你便什么都不回答!大小姐同明惠郡主交好,现在顾及名声,必当是不愿意再被人说刻薄的!”
“可……那么多人看着,他们自然知道是我自己跪的,和晏锦没有关系!”晏谷兰想了一会才道,“而且,祖母这段日子很疼爱晏锦,祖母又怎么会怪罪她呢?”
何氏淡淡地说,“那么,六小姐便应该想法子,让大小姐出错,最好,在大小姐身边没人伺候的时候跪下!这样,老太太会心疼你的!”
晏谷兰听了这话,微微一愣,“跪下?当真可以让大姐帮我?”
“自然!”何氏只是慢慢地,压低了声音说出这两个字。
何氏并未告诉晏谷兰,就算晏锦不帮晏谷兰,而晏谷兰这么一跪,晏锦自然会担上这刻薄的名声。
一旦沈家那边知道晏锦刻薄,又怎么会继续让晏锦和明惠郡主来往?
晏锦一旦没了明惠郡主这个手帕之交,她的地位,或许还不如晏谷兰。
晏谷兰当时一听,立即点了点头,收拾了一下便朝着玉堂馆来了。
结果,谁知晏锦压根不给她机会,若是她贸然的跪在地上,晏锦抬脚走出去,那么她跪在这里,也是白跪了。
若是不知道的人问起,还以为她是主动在这里扮可怜,想要陷害晏锦!
晏谷兰眉目里,带着几分愤恨!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不甘心,就这样回去了!
她担心季姨娘的身子,若是姨娘再这么在怡蓉院跪下去,绝对会中暑晕过去的。
晏谷兰想了一会,才笑着道,“长姐,您说笑了!”
“自然是说笑的!祖母和姨娘经常说六妹妹懂事,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为难我呢?”晏锦笑眯了眼,往前走了几步,走到晏谷兰的身边,慢悠悠地说,“若六妹妹没其他的事情,那么我便出去了!”
说完,想要转身离开。
晏谷兰一急,立即的握住晏锦的手。
然后很快,她又松开了。
她眼眶微红,神色里带了几分惶恐,“长姐,你去怡蓉院看了吗?”
“看了!”晏锦倒是不避讳晏谷兰的话,淡淡地说,“姨娘也在!”
晏谷兰抬起头,略微惊讶的看着晏锦。
现在,晏锦是不是猜到了她来这里的目的!
晏锦也看着晏谷兰,唇畔的笑意,未曾消退过。
她方才还在想,要怎么样让三叔露出破绽。其实眼前的,便是一个十分好的机会……
晏锦想起她同晏惠卿还有晏谷兰一起放纸鸢的时候,三叔一出现,晏谷兰的目光便彻底的放在了三叔身上。那种眼神,十分得怪异,像是爱慕,又像是敬佩。
这种眼神,像是一个爱慕者看着心上人一般,但是仔细一看,又像是女儿看着父亲。
晏锦总怀疑三叔和季姨娘之间有什么事情,在看到晏谷兰看三叔的眼神后,她更加的确定,季姨娘和三叔之间,绝对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三叔那样的人,完美的极了,根本找不到一丝缺点。
或许,接近过三叔的女子,都会被他那张完美的容颜,和温润的性子,所迷惑。
晏锦又想了想父亲的脸,和季姨娘看父亲的神色,慢慢的敛起了神色!
晏谷兰没有再说话了!
这个时候,晏锦却淡淡一笑,像是随意的说了那么一句,“我要去问三叔借几本书,若是六妹妹不介意,陪我去走走,可好?”
184:舒家的败落
晏谷兰一听,眼里闪过一抹欢喜之色。
可很快,便又消失的干干净净。
她抬起头,上下的打量晏锦,似乎想要看透晏锦到底在想些什么。
晏锦倒是也不急,她只是缓缓地打扇,神色间略有几分无精打采。
瞧着,的确像是闲来无事,随意出去走走。
晏谷兰抿了抿唇,压低嗓音道,“我便不陪大姐您去了!”
“唔,也好!”晏锦微微眯眼,也不勉强晏谷兰,只是笑着说,“我瞧着四妹妹同六妹妹向来要好,所以才问问你去不去!若是六妹妹不去,那我便先行一步了!”
说完晏锦便抬起脚,便朝着玉堂馆外走去。
晏锦没有给晏谷兰多想的机会,而晏谷兰眼珠一转心里一急,便又跟了上来,轻声地唤道,“长姐!”
“嗯?”晏锦顿下脚步,转身看着晏谷兰,神色里带了几分不解,“六妹妹还有什么事?”
晏锦说的若无其事,可晏谷兰心里却早已乱成一团。
她是想去宜春院的,她想见到那个人!
可是,母亲多次嘱咐她,要同那个人少来往……
但有的时候,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心。
她今儿是来找晏锦,是希望晏锦能在父亲面前,替姨娘说几句话。哪怕晏锦不愿意帮她,那么她也要,让晏锦留下一个刻薄的名声。
对于尚未出阁的女子,名声向来重要。
好一点的人家,都不会愿意娶这样骄纵且刻薄的女子做媳妇。
晏锦嫁的不好,来日自然也就成为了一个废子。
对于晏家而言,一个没有用的废子,很快就会被放弃!
到时……晏锦遭罪的日子,也就越来越多了。
晏谷兰想到这些后,又想起方才晏锦的话。
晏锦说,她同晏惠卿交好!
晏谷兰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简直想哈哈大笑。她同晏惠卿交好?她恨不得取代晏惠卿,更恨不得杀了晏惠卿,她又怎么可能会同晏惠卿交好?
若不是为了多见那个人一面,她是绝对不愿意同晏惠卿说上一句话的。
比起讨厌晏锦和晏绮宁,她更厌恶的人,是晏惠卿。
凭什么晏惠卿能活在阳光之下,而她就要活在阴影之中。
晏谷兰一双眉紧紧地皱成一团,似乎很为难。
“长姐……我……我陪您!”晏谷兰终究是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她跟在了晏锦的身后,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
晏锦唇角溢出一丝淡淡的笑,然后微微颔首,“好!”
晏家几处院落中,除去晏老太爷的院子最为清雅之外,便是晏三爷的院子最为安静。晏三爷是个喜静之人,性子温润如水,所以在晏三爷住的宜春院,随处可见一汪池水环绕着假山,瞧着美不胜收。
晏锦昔日很少来晏三爷的宜春院,因为她不太愿意见到三婶。
三婶这个人性子太过于温吞,像是个小可怜似的,生活在晏家。在那时晏锦的眼中,三婶是个极没用的人,无论是为人处事还是其他,窝囊至极……
可现在,晏锦却不这样认为。
舒家出来的女子,又能有多差?
三婶不喜张扬,是因为她的确有自己的难处。
舒家是百家的老家族,从前舒老太爷在的时候,舒家在成广帝面前,可谓是风光十足!舒老太爷从前是锦衣卫统领,私下和晏老太爷也多有来往。
两家瞧着,倒是有些亲密。
那时,三叔和四叔也总喜欢去舒家,同舒老太爷讨教武艺。
舒氏和三叔,也是在那会,定了亲。
可后来,在元定帝登基不到十天的时候,元定帝遇刺,差点被伤到。
这件事情,本和没有当值的舒老太爷,没有太大的关系,可不知为何,舒老太爷却依旧被抓了起来。
而且那个时候,一向温和的薄太后生了大气,若不是后来元定帝没有什么危险,舒家怕是会被满门抄斩。
舒氏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虽然薄太后最后,只是罢了舒老太爷的官位,更是恩典舒家其他人能继续在朝为官。可舒家人都很清楚,他们这辈子都只能在一个闲职上,再也不能动弹了。
哪怕很多人都知道,舒家是被无辜牵扯进来的,但也没有人敢帮舒家说一句好话。
谁又敢说,太后的决断,是错误的呢?
这件时候过后,舒老太爷便中风在床,整日瞪圆一双眼睛,也不愿意再用膳食。他总是翕动唇角,像是要说什么话一样。
可他那个样子,又能说出什么来呢?
舒家,便这样败了。
尤其,是在舒老太爷离世后,舒家更是一蹶不振。
不过,晏锦倒是听人说起,舒老太爷去世的时候,那双眼睛怎么也闭不上。最后,还是她年少的三叔,亲手帮舒老太爷合上的双眼。
那时,舒家所有的希望,就放在了舒氏和晏三爷的亲事上。
当所有人都以为晏三爷会退亲的时候,晏三爷却兑现了当年的承诺,在几年后娶了舒氏。
舒家现在能继续存活,多少和晏三爷在官场上为人处事有关系。
不过相比之下,祖父就十分的讨厌三叔和舒家的人来往。虽然当年薄太后不再追究,可这几年薄家对舒家的警惕之心,从未少过一丝一毫。连元定帝如今瞧着舒家那位几位爷的眼神,都颇为的怪异。
晏老太爷多次暗示晏三爷,要尽早休掉舒氏。
可对于晏老太爷的暗示,晏三爷经常视若不见。
最后,晏老太爷一气之下,便将这件事情丢给了晏老太太来处置。
晏老太太对这门亲事本就有不少的意见,如今丈夫又希望她来处置,她自然要好好的‘表现’!晏老太太折磨的舒氏的日子,从未停歇过一日。
就连舒氏有身孕的时候,晏老太太依旧罚跪过舒氏。
舒氏在晏家的生活,其实并不好。
这几年,舒氏的胆子越来越小,平日里更是不愿意踏出宜春院。可有些事情,不是逃避便能解决的……
晏老太太折磨舒氏的日子,并未因为晏三爷心疼舒氏,而少过一分。
晏三爷越心疼舒氏,晏老太太下手便更狠。
这几年若不是晏三爷护的好,晏老太太会折磨死舒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毕竟舒氏去了,晏三爷可以娶一个更好的女子。
哪怕是继室,也有不少贵族女子,愿意嫁给晏三爷。
晏锦想着这些,便抬起团扇,遮住了眼前的刺眼的阳光。
其实,晏家的人,薄情的很。
在祖父和祖母的眼里,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若是当初舒家不出那样的事情,那么舒氏的地位,怕是会比二婶更高!
舒家获得荣宠的时候,祖父每一日都要去舒家,同舒老太爷对弈,两家亲密无间!可舒家败落了,祖父和祖母,恨不得和舒家撇清所有的关系,甚至不惜想悔婚!
哪怕舒家,根本不会影响到晏家一丝一毫。
“长姐,你在想什么?”晏谷兰见晏锦不说话,便在一边开了口。
晏锦笑着道,“觉得三叔这个院子,比玉堂馆清静多了!”
晏谷兰有些不解的看着晏锦,“长姐,你不是喜欢热闹吗?”
“嗯!”晏锦倒是不避讳晏谷兰的问题,而是微微颔首,“但是有时候,安静也挺好的。这个院子里的布置,我瞧着应该是三叔亲力亲为的!三叔,当真是对三婶好!”
晏谷兰一听,脸色便有些难看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晏锦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晏锦不知道她的事情,可每一句都戳到了她的心窝上。
晏锦像是对宜春院好奇似的,带着晏谷兰溜达了许久,才慢慢地去了晏三爷的书房。
两个人刚走近一些,便听到院子里,传来晏惠卿的笑声。
晏惠卿嗓音酥软,“爹爹,你应该让让我,喏,我要悔棋……”
“四姐,你都悔了三次了!”晏钰鹤似乎愤愤不平,嗓音有些激动,“该让我同爹爹对弈一局了!”
晏惠卿此时笑的更大声了,那笑声听着当真是无忧无虑,“不让,就不让!”
晏钰鹤声音放低了一些,站在院外的晏锦和晏谷兰,听不见他到底说了什么!
最后,反而是晏三爷低沉的嗓音传了出来,“好了,爹今儿不批阅公文了,陪你们对弈就是!”
晏三爷说的很温柔,像是很有耐心在哄两个孩子。
在院外的晏谷兰在听到这些对话后,本来溢满出来的笑容,此时也彻底的僵硬住了。
晏锦像是没有看见晏谷兰可怜的样子一般,在一边继续道,“三叔当真是疼四弟弟和四妹妹!”
晏谷兰垂下眼帘,将手握成了一团。
晏锦笑了笑,继续抬脚朝着院内走去。
晏锦虽然很少来宜春院内,但是院子里的下人们,却早已认出了晏锦。有一个机灵的小丫鬟,已经急匆匆的跑到晏三爷身边,低声道,“三爷,大小姐和六小姐来了!”
晏三爷握住棋子的手,微微一顿,神色不改地看了一眼小丫鬟。
反而是方才犹豫不决想要落子的晏惠卿,在听到小丫鬟的话后,惊的将棋子落错了地方。
可此时,晏惠卿显然没有心思继续看棋盘,而是抬起头来瞧了瞧身后。
只见,晏锦一脸笑意地走了过来,而晏锦的身后,跟着的人,便是晏谷兰。
185:才不受气
晏惠卿微微敛目,嘴角不经意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很快便转瞬即逝。
她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笑的纯善,“长姐,六妹妹,你们来了?”
晏谷兰的神色,有些激动。
她的目光从晏惠卿身上一扫而过,最后慢慢地落在了晏惠卿的身后。
中年男子穿着一身月牙白的长袍,白皙修长的手指握着棋子,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瞧着,当真是玉树临风,气质非凡。
晏谷兰瞧着,感觉心跳的厉害。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舍的将目光挪开,最后瞥了一眼站在身边的晏锦。
只见晏锦神色依旧是淡淡地,似乎还有些迷茫,懒散极了。
宛如一只吃饱喝足的猫。
晏锦慢慢地走到晏三爷身边,莞尔道,“三叔,今儿我们打扰您了!”
“你这个丫头,怎么如此见外?”晏三爷嗓音低沉,然后露出一抹慈祥的笑,“你们一路走累了吧?可千万别抱怨这点小事,快来坐下!”
若是放在从前,晏锦当真是听不出这话中的含义。
从前的她喜欢热闹,哪里热闹,那里便有她的影子!许多时候,也有人暗暗地讽刺她,不过那会她笨的厉害,太深层的意思,根本提听不出来。
可如今,她却听明白了。
晏三爷这是,在嘲讽她。
从东院到晏三爷的宜春院,最少要走小半个时辰。晏锦昔日是个懒散的人,若让她走小半个时辰,肯定会嘀咕还会发脾气。
晏三爷这话的意思,依旧是将她当做从前那个嚣张、骄纵的小姑娘。甚至,还将‘因为小事乱发脾气’的帽子,扣在了她的头上。
如今没有外人,晏锦倒也不放在心上,她只是依旧装作没听懂的样子,坐下后,看了一眼眼前的棋盘,轻声道,“三叔的棋艺,又精进了不少!我瞧着,三叔都比我父亲还要厉害了!”
晏三爷微微抽了抽唇角,笑容少了一些,“是吗?”
“自然是的!”晏锦对晏三爷眨了眨眼,轻轻打扇,“我爹爹最近总是输给我,唔……”
晏锦看了一眼棋盘,然后从棋盒里取出一枚黑子,想了想才落入棋盘,又道,“若是我爹爹下,应该会落在这个位子!三叔,你瞧……”
晏锦的话,像是在夸晏三爷棋艺不凡,连动作也带着讨好。
可实际上,却是在嘲讽回去。
在晏家甚至京城中,晏季常说自己的棋艺第二,便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第一。连晏三爷在晏季常的手里,也往往支撑不住太久!
晏季常不仅棋艺好,而且在才学方面,更是不输给晏家任何一个人。
晏三爷挑了挑眉,看了一眼棋盘上,晏锦的落子。
晏锦将自己的好好的棋局弄成了死局……这么拙劣的落子,怎么可能会出自他大哥晏季常的手?
除非,晏季常故意让步。
晏三爷依旧是神色不改,笑着道,“你这个丫头,尽会说好听的话……”
晏锦笑的无辜,似乎当真是在夸赞晏三爷一般。
只是这个夸赞,却让人听着不是滋味。
“三叔!”晏谷兰站着看了晏三爷一眼,指尖微颤,她屈膝俯身行礼,“打扰了!”
晏三爷微微颔首,指着晏锦身边的凳子道,“兰姐儿,别站着了,坐下一起说会话吧!”
晏谷兰听了,乖巧的点了点头。她坐在离晏锦不远处的凳子上,身子笔直,神色里带了几份羞怯。
在一边的晏惠卿,将手藏在袖口之中,紧紧地握成了一个拳头。
而本来还有笑容的晏钰鹤,此时脸上也挂着淡淡的薄怒。
“长姐,你今儿是来找我的吗?”晏惠卿将拳头松开后,浅浅一笑,“我这些日子一直记挂着你,本想等你歇息好了,再去找你说说话的!”
晏锦也笑了笑,“不是呢,今儿我是来找三叔的!”
晏锦的话,让晏惠卿微微一怔。
很快,晏惠卿的目光便从晏锦身后的晏谷兰身上扫过。
晏锦轻轻地打扇,手里握着玉石制成扇柄,玉质如溪水般透凉,让晏锦不禁满足的眯了眯眼。她看着晏三爷道,“三叔,我今儿过来问你借几本书!”
晏三爷听了,微微挑眉,“哦?你要借什么书!”
晏锦用团扇遮住了下颚,然后继续眨了眨眼,“三叔可不能告诉父亲!”
她说的认真,表情无辜,像是真的很信任晏三爷一样。
若是旁的人,或许就当真信了晏锦的话。
可晏三爷却是微微敛目,神色不改地问,“自然!”
“我想借……”晏锦看了看周围,才压低了声音在晏三爷身边,轻轻地说了几本书名出来。
这些书,无非都是关于培育花木的,而且是极其普通的书。
晏季常的书房中,也有这些书。
晏三爷没有揭穿晏锦,而是从凳子上起身,朝着屋内走去。
在一边的晏谷兰,目光随着晏三爷的离开,而慢慢的放在不远处的书房之中。
晏三爷的书房是一座三层小阁楼。
晏三爷喜静,更不喜外人进入他的书房!只有晏三爷亲近的人和贴身的小厮,才能踏入他的书房。尤其是第三层,据说除了舒氏之外,便再也没有其他人进去过。
第三层阁楼里的书,都是晏三爷亲自在打理。
晏三爷虽然和善,可并不代表他没有脾气。他不允许的事情,没有人敢违背他的命令。
而且,若是谁做了晏三爷不高兴的事情,晏三爷还未生气,晏老太太便会先找他们的麻烦……
所以这几年,尽管晏家有许多人下人都瞧不起舒氏,但是对晏三爷却是毕恭毕敬的!
晏谷兰想着,便抿了抿下唇。
她从未进过晏三爷的书房……连第一层都没进过。
而晏惠卿,早已进了第二层。
若是……若是她是晏惠卿,那么会不会过的比现在好多了?
晏谷兰眼睛涩涩的,这种感受她不敢说出来!当真憋屈的厉害……
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
过了一会,晏三爷才缓缓地从屋内走了出来,他将晏锦方才说的那几本书放在晏锦的身前,温和地说,“找到了!”
晏锦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从晏三爷的手里接过书,笑着道,“多谢三叔!”
晏三爷只是笑着摇头,然后无奈地问,“你怎么突然喜欢这些书?”
“唔,就是想学学!”晏锦将书递给身后的香复,才缓缓地说,“前段日子四叔在院子里种了不少花草,我瞧着挺好看的!所以想试试……而且恰好这段日子罗先生在西院,还可以同他讨教一些!”
晏锦从前的性子,便是如此。
她不止性子骄纵,更是想到什么便做什么。
所以,她如今突然想学培育花木,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情。
晏三爷想了想,才道,“罗先生?他还未回去吗?”
“三叔您不知道吗?罗先生暂时不会回去!”晏锦斟酌一会,悠悠地说,“罗先生说,等入了秋,同安之一起帮我给绿玉牡丹分株。三叔您也知道,这绿玉牡丹娇贵的很,我可不敢轻易分株……”
晏三爷听了之后,若有所思的看着晏锦。
他的神色里,没有半分狰狞,却依旧让人觉得可怕。
晏锦瞧着晏三爷这个样子,却是莞尔一笑。
在一边的晏谷兰一直看着晏三爷和晏锦,可她想了半响,却依旧是一句话也插不上。眼看,晏锦就要起身同晏三爷辞行了,而她必须跟晏锦离开这里。
晏谷兰一急,便对晏锦说,“长姐,我听爹爹说你近来棋艺进步了!你要同三叔对弈一局吗?”
“不了!”晏锦未曾多想,便直接婉拒了晏谷兰的提议!
她自己的棋艺如何,她比谁都清楚。
晏谷兰方才不想来这里,她偏偏要想法子将晏谷兰带来!可如今晏谷兰想留在这里了,她却偏要离开!
晏谷兰今儿是特意来给她找麻烦的,她自然要全部的还回去。
现在,她的目的达到了,自然要离开。
至于其他人……
晏锦想起前世的那些日子,她觉得她做的,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晏锦退后一步,笑了笑,“三叔,过些日子我再将书还给您!”
“嗯!”晏三爷倒是不介意,晏锦手里的这几本书,是从前他想送给二哥的几本书。但是过于普通,所以一直没送出手。
如今,就算送给晏锦,也是无碍的。
晏锦听了,却是淡淡一笑,“那么,若没别的事情,三叔!我先告辞了!”
晏三爷没有挽留晏锦,而是微微颔首说,“好!”
晏锦起身离开,晏谷兰不得不站了起来。
她脚像是在这里生了根似的……怎么也挪不动。
不想走,想在这里……
这里的每一点气息,她都很喜欢!
可是……
晏谷兰想起母亲的话,只能咬紧下唇,跟晏三爷辞行后,跟在了晏锦的身后。
结果两个人刚走出宜春院,晏锦便朝着尚武院走去。
晏家四爷的地盘,晏谷兰自然是不想去的。
晏锦倒也不强迫她,而是自己领着下人们,离开了宜春院。
晏谷兰站在院外,看着宜春院的大门,神不守舍。
她心里难受极了,像是被人挖空了一样。
这个时候,一个少年的声音响了起来,“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186:激化矛盾
这个声音略显稚嫩。
晏谷兰不用回头便知,站在身后的这个人是谁!
可此时,她却不想跟少年说太多的话。
她怕自己控制不住,就将心里隐藏了多年的秘密,全部地说了出来。
晏谷兰笑了笑,压低嗓音不客气地说,“怎么,你似乎很讨厌我?”
她问的直接,丝毫没有掩饰。
这个晏家讨厌她的人不少,其实多一个少一个又如何?
从前有晏绮宁和晏锦,如今她也不太介意,又多一个……
少年微微一怔,淡眉微蹙,“你既知道我讨厌你,那么你又何必总是出现在我四姐面前?”
“哈?”晏谷兰转过身子看着身后的少年,只见阳光打在他的脸上,将他的肤色几乎照成了透明。而他的唇色淡淡地,脸上更是没有什么血色。
他长的十分像她心里一直敬佩的那个人!
可是晏谷兰也明白,少年并不是那个人。
少年看着有些羸弱,但是晏谷兰却没有对他太客气,“我为何?晏钰鹤你居然问我为何?”
晏谷兰笑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这些人,欺人太甚。
晏钰鹤看着晏谷兰笑着的样子,神情淡漠,“就算我知道是为何,又能怎么样?现在这些能改变吗?不能……若你还想让姨娘好好的活着,若你不想连累父亲,那么你以后便要少来宜春院了!”
晏钰鹤站在晏谷兰身前,明显比晏谷兰矮一些,可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却丝毫不像个孩子。
晏谷兰将身子往后倾了一些,然后讽刺的笑了笑,“你说的可真理直气壮,你其实是为了你母亲吧?舒……”
晏谷兰话还未说完,便被晏钰鹤抓住了手腕。
晏钰鹤拖着晏谷兰朝着不远处的假山走去。
晏谷兰微微一怔,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跟上了晏钰鹤的脚步。
两个人站在院门外太过于显眼,若是被有心的人听见,那么便有些得不偿失。
隔墙有耳这个道理,他们还是懂的。
晏谷兰微微抿唇,手腕上传来的疼痛,让她十分的清醒。晏钰鹤看着像是羸弱温和,但是实际上却不是这样……
又有那个孩子,有晏钰鹤这般大的力气呢?
两个人走到假山下,又吩咐了丫鬟在外守着后,晏钰鹤才放开了晏谷兰的手。
他似乎,恨不得杀了晏谷兰。
晏钰鹤的眼神太过于强烈,晏谷兰清晰的看到了他眼中的恨……
若是从前,晏谷兰倒是会出于本能的害怕这种恨意,然后逃的远远的!可这个人若是晏钰鹤或者是晏惠卿,那么就是死,她也不会逃避……
她心里的恨意,不比他们少一分一毫。
而且,做错这一切的人根本不是她,那么他们又有什么资格,来说她的不是?
“你带我来这里,就是想让我陪着你站吗?”晏谷兰挑了挑眉,眼里噙着几分笑意,“晏钰鹤你可当真有意思!”
晏钰鹤抽了抽唇角,然后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晏谷兰,你知道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在毁父亲的前程,更是想让季姨娘送命!哦,我忘了,你是不会在乎这些的,毕竟你的心里,当真是不在乎这些的,对不对?”
“胡说!”晏谷兰打断了晏钰鹤的话,心里十分的不平,“你以为你说这些,我就不会继续来宜春院了吗?”
她怎么可能会答应!她想见到那个人,每一刻,每一天,都见到。
晏钰鹤笑了笑,“我今儿还在猜,为何向来很少来宜春院的长姐,会突然跑来借几本普通的书。原来,果然是你唆使的……你以为长姐陪着你一起来,便能掩人耳目吗?当真是……幼稚!”
从前,晏锦很少会来宜春院。
就算来,也是迫不得已的情况下。
晏锦不喜欢三房的人,所以和三房的人,来往也少。包括最近晏惠卿和晏锦走近了之后,每次也是晏惠卿主动去找晏锦,而晏锦根本没有主动来找过晏惠卿。
晏锦是什么样的人,他们自然是知晓的。
晏三爷喜静,所以平日里的宜春院,总是安安静静的,很少会有议论之声!而晏锦恰好,是个喜欢热闹的……所以昔日,晏锦去西院的日子比较多,而最后干脆住在了西院,不愿意再离开。
今儿……倒是出奇了。
晏锦一句话说的漏洞百出,整个人神色疲惫,却依旧固执的跑来宜春院借书。
若是晏锦一个人来,晏钰鹤倒是会怀疑晏锦有别的目的,可若是晏锦带着晏谷兰……那么,他便知道,晏锦无非是被晏谷兰怂恿了!
在晏家,晏锦虽然容貌最出众,可她的头脑,却是最简单的!
连晏绮宁那样的傻子,都能将晏锦当做挡箭牌,又何况是向来聪明的晏谷兰!
这段日子,晏锦和晏绮宁发生了不小的争执,而晏绮宁最讨厌的人,无非是晏谷兰!晏锦的心思单纯,她想要报复晏绮宁,无非是做几件晏绮宁不喜欢的事情!
所以,晏锦会和晏谷兰在一起,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就算是我想来,又怎么样?”晏谷兰气的浑身哆嗦,她一双眼死死的看着晏钰鹤,“难道我不该来吗?你能在这里,晏惠卿能在这里,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晏钰鹤淡淡地笑了笑,“晏谷兰,你忘了你的出身吗?你不过只是一个庶出,你问我,为何你不能在这里?”
晏钰鹤的话,说的极轻。
可每一句都像是针一样,扎到了晏谷兰的心上。
是啊……
她只是个庶出。
晏谷兰神色里有些无奈,她不知道该如何来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
疲惫,厌倦,甚至几欲做呕……
这一切,都太恶心了。
晏谷兰摆了摆手,不想再同晏钰鹤争执下去,“你若想同我说这些,来刺激我。那么你做到了,若是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眼前的少年,太过于咄咄逼人。
晏谷兰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做出骇人的举动。
“晏谷兰,从前不是你的东西,以后也不会是你的!若是你安分,来日我必当不会让你和季姨娘为难,若你不安分……妄想得到你自己不该得到的东西,那么……不要怪我翻脸无情!”晏钰鹤说的十分认真,似乎对付晏谷兰,像是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晏谷兰抬起的脚步,微微顿住。
她笑着的凄惨,看着晏钰鹤说,“你和你姐姐,还有你们那个总是演无辜的母亲,当真是……每一个都让我恶心!这个世上,就你们最无辜最单纯,我母亲呢?我母亲她做错了什么?嗯?难怪母亲说你像他,你啊……和你父亲一样,当真是冷血无情!”
晏谷兰说完之后,身子微微颤抖。
冷血无情!
其实从一开始,她便知道这个真相。可每一次,每一次看到晏三爷的笑,她都会自动的忽视这个真相!他笑的那么和善,笑的那么慈祥,怎么会是冷血无情呢?
她多想,和晏惠卿或者晏钰鹤一样,永远都在他身边,可是……她知道,这些都是痴心妄想。
那个人太优秀,优秀的让人挪不开眼!
她从见他的第一次开始,便将所有的目光和期待,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晏谷兰摇了摇头,觉得十分疲惫。
假山外烈日炎炎,周围的花木被晒的蜷缩一团,无精打采。
晏谷兰的心,在此刻,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其实,方才晏钰鹤说的,都是真的。
她不可能为了自己的私心,去让晏三爷负担那么大的风险,更不可能让生母,因为她的事情而送了性命!她这一生,或许都只能隐藏在这黑暗之中,就如同现在一样,她不敢站在烈日下面,而只能躲在假山后一样!
嫡庶终究有别……
晏谷兰转身离开,而晏钰鹤没有再阻拦她的动作。
过了一会,晏惠卿才从假山后走了出来,她走到晏钰鹤的身边,微微皱眉,“你同她废话那么多做什么?她简直是……方才她说的那些话,简直是狂妄!”
“四姐!”晏钰鹤低低的唤了一声身边的晏惠卿,安慰道,“现在你同我,最好不要去激怒她。晏谷兰同季姨娘是不一样的,她这个人性子极端,若是惹急了她,那么她什么都做的出来!到时候父亲身败名裂,母亲会更伤心的,你忘记了你当初答应我什么了吗?”
晏钰鹤的话,让晏惠卿慢慢地垂下眼帘。
她又怎么会忘记当初答应晏钰鹤的事情,那是他们的初衷啊……
昔日年幼,她带着晏钰鹤碰巧遇见了晏谷兰,可不远处的晏谷兰却没有发现他们……当晏惠卿想要离开的时候,他们三个人,却不小心听到了父亲和季姨娘的谈话。
从那一日起,这每一天,都是噩梦。
那是她的父亲,那个完美到极致的父亲,居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到了现在,晏惠卿都不敢相信,这便是事实。
晏谷兰过的辛苦,可她和四弟,又何尝不是。
晏惠卿捂住眼睛,神色悲惨,“可是钰鹤,你知道吗?晏谷兰看着父亲的眼神,就同母亲看着父亲的眼神,是一模一样的,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