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善恶之人
晏二爷本来面带笑容,可在听到罗十二的话后,笑容便慢慢地僵住了。
去东院啊……
若是没做那件事情,他或许还是会去的。
可现在……
晏二爷尴尬的咳嗽了几声,便转移话题道,“罗公子,你可喜欢这道茶?”
他记得罗十二除了喜欢打理花草外,便是喜欢品茶了。
所以,他让下人送到这边的,都是西院里最好的茶叶。
“嗯,喜欢。”罗十二唇色比常人更白一些,他的眼里的神色,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淡漠,“多谢二爷款待了。”
晏二爷笑了笑,摆手说,“若先生喜欢,我让人多送一些给你。”
说完,他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罗十二。
这个看着身形消瘦,肤色如白纸的男子,是罗家众多爷里最年幼的一位。
起初,晏二爷还有些怀疑他会不会打理花草,毕竟他看起来是那么的弱不禁风,而且年纪,似乎也不大。
后来,晏二爷在看到罗十二打理花草的样子后,顿时便将心里的疑虑打消了。
尤其是在听到罗十二说起自己的年纪,和他相仿的时候,晏二爷更是震惊的看了罗十二许久。
这个人……或许是因为常年在屋子里不出门的关系,看起来竟比同龄的人白嫩不少。
若是他不说自己的年纪,肯定会被人认为是个十八十九的少年。
罗十二瞧见晏二爷看着自己,忍不住礼貌的笑了笑,可下一刻又开始咳嗽。
“咳……咳……”罗十二咳的厉害,晏二爷赶紧站起来,拍着罗十二的背,替他顺气。
这个人,在培育花草上,的确是个奇才。
只是,可惜了……
罗十二自小身子便不好,更有大夫说,他怕是活不了几年了。
这样年纪轻轻的人若是去了,着实有些可惜。
晏二爷想了想,又对罗十二道,“等会,我让陈大夫来替先生瞧瞧,陈大夫医术精湛,必定有办法治好先生的身子。”
“劳烦二爷了,只是不必麻烦陈大夫了,我这是老毛病了。”罗十二生的隽秀,笑起来的样子更是纤弱无力,顿时让人生出几分保护欲。
他这样虚弱的样子,让晏二爷心里又多了几分同情。
晏二爷暗暗的想,一定要让罗十二见见那传说中的绿玉牡丹。
罗家的人向来惜花如命,罗十二也不例外……
方才,他清清楚楚的看见了罗十二神色里对绿玉牡丹的好奇。
晏二爷坐下之后,便开始琢磨要怎么同晏锦开口。
自从晏锦搬离了西院之后,他的妻子便开始有意无意的找东院的麻烦……还好大嫂大度,不愿同妻子多做计较。可尽管如此,他面对大哥的时候,总是觉得没有颜面。
从前,他还可以训斥一下妻子不懂事。
可现在旋家落难了,妻子一日比一日更憔悴,他也就不好再说什么过重的话来刺激妻子了……
为了让妻子开心,他特意带了新米回来。这几日,连东院也未曾去,哪怕他一心想多瞧瞧晏锦院子里的牡丹,也克制住了。
晏二爷想着,便觉得头疼。
他伸出手揉了揉眉心,觉得十分为难。
这个时候,罗十二也缓过气来了,他看着晏二爷为难的模样,笑着道,“二爷院子里的牡丹也开的极好,不比罗家的牡丹开的差。”
晏二爷一听,停了手上的动作,一脸惊讶的看着罗十二,“先生这话可是当真?”
“嗯。”罗十二点了点头,眯着眼像是在回忆从前一样,“二爷想必是真心喜欢这些花,所以才会打理的如此好吧。”
若是真心喜欢,哪怕再不懂培育花草的方式,种出来的花,也不会太差。
晏二爷在听了罗十二的话后,哈哈大笑,“先生过奖了。”
罗十二简单的一句话,便让晏二爷方才的为难的心情,消失的干干净净。
先生的体贴,不会让他做出为难的事情。
不过,罗十二喜欢吃素,一直不用肉食,晏二爷不禁好奇地问,“先生为何不喜吃肉食?”
“肉啊……”罗十二神色依旧淡淡地,没什么血色的薄唇微微一动,才将话说了出来,“为了祈福吧。”
晏二爷顿时有些尴尬。
罗家当年为了抢救大火里的书籍,被火烧死了不少人。
这其中,还包括罗十二的父亲。
他这一问,便提起了别人伤心的往事。
罗十二倒是没有计较晏二爷问这个问题,又继续道,“我小时候喜欢跟在小姑姑和祖父身边,他们都喜欢吃素。尤其是小姑姑,用了很多年,所以我便习惯了。”
晏二爷听了,赶紧道,“那我派人送些上好的斋菜去凉州给她用。”
“不必了。”罗十二神色不改,“我小姑姑她不在了。”
晏二爷:“……”
罗十二听晏二爷说起吃素,便想起了他那个消失了多年的小姑姑。
他没有告诉晏二爷,他的小姑姑消失了这么多年,尸首都未曾找到。小姑姑有了身孕,可她没有等到姑夫回来,连姑夫唯一的血脉也没有保住。
小姑姑是个善良的人,一直吃素替姑夫祈福。他时常会听小姑姑说起姑父,说他是如何厉害的一个人,在战场上是如何的骁勇善战。小姑姑每次说起姑父的时候,便会露出幸福的笑。而他的祖父总是在一边摇头,抱着花盆跑到其他地方去。
他为难看了一眼小姑姑,然后同小姑姑挥手,跟在祖父的身后朝着祖父方向跑去。
小姑姑和祖父一样,都是善良的人,喜欢吃斋更是信佛……可是,无论她怎么善良,还是在那场战乱里消失了。
善良的人,总是没有好的结果。
那些不善良又恶毒的人,如今却是活的好好的。
他唯一记得的便是小姑姑一脸惨白的看着被大火烧毁的凉州,最后发了疯似的朝着城门跑去。当时的火势太大了,周围的下人根本没有办法阻拦她的动作。
谁也不知道他的小姑姑去了哪里,更没有人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他暗暗的叹了一口气。不过,这些年他一直都认为小姑姑还活着,可是……无论他怎么找,都找不到小姑姑的踪迹。
而且,姑父亦没有消息。
他们像是在人间蒸发了一样……
晏二爷问了不该问的事情,便对罗十二十分的愧疚。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后,晏二爷选择了,陪着罗十二一起用了午膳。
虽然,他并不喜欢吃素。
罗十二用膳的时候,十分的斯文。
他的动作很慢,也极其优雅,像是大家族里出来的贵公子一般。
阳光打在他的脸上,那张露出病态白皙的俊脸,像是透明如蝉翼一样。
因为,罗十二身子差,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未曾娶亲。
虽然,晏二爷也曾提起要替罗十二说一门亲事,但是罗十二听了只是笑着婉拒了。
他说,像他这样不知能不能活到明日的人,娶了别家姑娘,也是害了人家,没有必要拖累人家。而且,罗家还有其他人在,不用担心罗家血脉失传的问题。
他是一个会为他人着想的人……
尽管罗十二这样说,晏二爷总觉得,罗十二还是应该娶一个妻子。
两个人用了膳,这个时候的晏二爷本该去锦辉苑看妻子,但是瞧着罗十二虚弱的模样,又陪罗十二在院子里走了几步。
西院的花木在他和罗十二的打理下,开的比往日更好。晏二爷瞧见花木熠熠生辉的样子,心情也好了不少。罗十二同他说了不少怎么打理花木的办法,而且,说到重点的时候,他还会亲手示范给自己看。
罗十二和传言中孤傲的罗家人不同,他十分的平易近人。而且,对于晏二爷的询问,也从不会藏拙。
他把自己知道的打理花木的办法,一五一十的告诉晏二爷。
罗十二的动作,让晏二爷十分的惊讶。
对此,他对罗十二更是佩服。
这样的一个好人,若是就这样早早的去了,当真是……可惜。
两个人在西院里走了一会后,晏二爷看了看天色,刚想要跟罗十二告辞的时候,便看见小厮从院外急忙地跑来通传说,“二爷,大小姐身边的香复过来了,说想见见您。”
“大小姐?”晏二爷在听到这个称呼后,惊的瞪圆了双眼,“你是说大小姐?”
小厮见晏二爷露出惊讶的模样,一时有些怔住了。
晏家大小姐晏锦想要见二爷,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小厮赶紧住嘴,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反而是在一边站着的罗十二,笑着问他,“是东院的大小姐吗?”
“回先生话,是的。”小厮看见罗十二温柔的笑容后,赶紧点了点头,“是大小姐。”
小厮伺候晏二爷多年,所以很快便回过神来了。
晏二爷咂舌道,“素素身边的人?来见我……到底是什么事情?”
“二爷见见不就知道了?”罗十二笑的宛如一朵睡莲般温婉,“只是,会不会耽误二爷去陪二太太?”
晏二爷赶紧摇头,“自然不会耽误的。”
说完,晏二爷又对小厮道,“去将她请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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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在听了晏二爷的话,不禁愣了愣。
晏二爷方才说了“请”字。
对一个东院的下人……
小厮点了点头,便朝着院外走去。
他的态度也立即随着晏二爷的话发生了改变,不再对香复似刚才那般无礼。
香复见到小厮的对她说话的口气发生了改变后,也是微微一怔。
这人……当真善变。
西院里的花木被晏二爷打理的很好,在炎热的天气里,也不见半分枯萎不振的迹象。
香复跟在小厮的身后,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院子里的花。
这里的花木,不比沈家的逊色多少。
两个人走了一会,才远远地见到了晏二爷……
晏二爷身边站了一个穿着艾青色的半袖直裰,腰间戴着一枚羊脂玉佩的男子。他生的极白,只是这白里未透着粉色,像是重病已久的病人一般。
若是寻常人穿艾青色的长袍,必定会让人觉得怪异。可这一身衣裳穿在男子的身上,竟让人觉得十分的舒适、温润。
“见过二爷。”香复走近之后,对晏二爷屈膝行礼。
晏二爷笑了笑,摆手道,“起来吧,今儿素素让你来,可是有什么事?”
“回二爷话。”香复站稳了身子,才慢慢地回答,“小姐最近得了新茶,想邀您吃茶呢。”
晏二爷微微眯着眼睛,打量了香复一会,又道,“真的是吃茶?”
晏锦在西院住了多年,怎么会不知他的喜好?
吃茶?
晏二爷觉得世上最无聊的事情,便是吃茶了。
他喝来喝去,都觉得茶叶只有一个味道,苦涩。
若不是罗先生喜欢吃茶,他也不愿陪着。
他的母亲晏老太太喜欢吃茶,更是看着茶叶的色泽,便知道茶叶的品质。
而他觉得母亲太过于无聊。为此,他小的时候被少因为嘀咕母亲无聊而被揍,长大之后他同母亲依旧亲切不起来……母亲嫌他一事无成,整日就知道摆弄花木。而他嫌母亲无聊,整日就知道攀比,极其肤浅。
这几年来,他们母子的感情,一直不好。
就连妻子在母亲面前得宠的日子里,他和母亲说话的次数,也是一个手便能数的过来。
晏锦是知道这些的……而且,晏二爷也没打算瞒着这些人。
他们喜欢说他一事无成,便让他们说去。
他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还需要别人答应不成?
“唔……”香复露出一个尴尬的神色,故作无奈地道,“其实大小姐想同二爷讨教种绿玉牡丹的法子,最近牡丹开的不好……”
香复说完之后,羞的低下头了。
在一边的罗十二听了之后,不禁挑眉。
方才晏二爷不是还夸晏锦将绿玉牡丹养的极好,说她极其聪慧,夸的跟个神仙似的。
这会,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晏二爷也注意到罗十二的神色,他尴尬的点了点头,“嗯,我就去瞧瞧吧。”
他说的勉为其难,但是实际上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毕竟,这解决了他的一个难题。
香复赶紧笑着转身领路,而晏二爷和罗十二跟在她的身后。
一群人走了一会,香复便时不时的听见身后传来咳嗽声,她想了想,便放慢了脚步。
那个男子,身子似乎不太好。
从西院到东院的本就有些距离,再加上香复的脚步放缓之后,这一段路便走的更长了。
东院不比西院花木繁多,越靠近玉堂馆的时候,空气里便携着淡淡的玉兰花香味。
罗十二微微眯了眯眼,笑着说,“这是极好的白玉兰香。”
明明已过花期,这个时候却依旧能在枝头上。想必打理这玉兰树的人,极其用心。
晏二爷闻了闻,什么都没有闻见,他只是皱着眉头说,“现在还有玉兰吗?”
他去玉堂馆的时候,只顾着看绿玉牡丹了,根本没有注意不远处的几株玉兰树。
其实,在很久以前,他倒是看过满园白玉兰盛开的景色。
那时,大虞氏刚嫁入晏家不久,她十分的喜欢白玉兰,所以在院子里种了不少的玉兰树。每次,他去找大哥晏季常的时候,便能闻见院子里飘来的淡淡的玉兰花香味。
那香味像极了大虞氏浅浅地笑。
大虞氏长的好,一双眼睛如海水般湛蓝,而且大虞氏的琴技也极好,她的琴声让他这个不懂琴音的人,也听的如痴如醉。
他经常会看见大虞氏在玉兰树下的石桌上抚琴,而他的大哥就在一边吹笛……
温和的阳光,透着禅意的场景、雪白的玉兰,还有树下的一对璧人,气氛实在太好。一阵微风吹过,玉兰花随着飘落,落在琴弦之上……两人视线相接,彼此莞尔一笑。
那一幕太美,美的他不忍上前去破坏。
可惜,后来大虞氏去了,那一院子的花,也败了……
人去了,院子也就空了。
玉兰树下的人没了,琴音和笛音也消失了。
自从大虞氏去世后,他便没有再见过大哥吹笛。
他的母亲晏老太太更是趁着大哥在外,命人将玉兰树移到季姨娘的院子里。若不是小虞氏出手阻止,现在的玉堂馆里,也不会有玉兰树了吧?
晏二爷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有的。”罗十二见晏二爷的眼里流露出惋惜的神色,便淡淡地说,“大小姐,很喜欢院子里的玉兰吧。”
晏二爷看了一眼罗十二,没有说话。
晏锦会喜欢玉兰花?
怎么可能……
晏锦性子骄纵,对于生母大虞氏的事情一点也没有兴趣。大虞氏留下的东西,她怎么可能喜欢。
晏二爷不好意思反驳罗十二的话,只好垂眸不语。
两个人进了玉堂馆的前庭,便瞧见了盛开在枝头的白玉兰,宛如落雪一般洁白。
“看,白玉兰。”罗十二笑着道,“二爷,我没说错吧?”
晏二爷瞪圆了双眼,看着枝头盛开的白玉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玉兰树上的白玉兰开的极好,像极了当年大虞氏在的时候,满园似雪般的景色。
可晏锦……明明不应该喜欢这些玉兰花的呀!
晏二爷有些琢磨不透现在的晏锦,到底在想什么——
莫非真如妻子所说的那般,晏锦这一摔,将脑子摔坏了?
罗十二看了一会玉兰树,又抬起脚步,跟在香复的身后,慢慢地朝着里面走去。
玉堂馆不大,但是周围布置的很精致,瞧着十分的优雅。尤其是院落里的绿玉牡丹,在阳光下开的极好,仿若上好的绸缎一般有光泽。
罗十二微微挑眉,这便是晏锦说的,开的不好的绿玉牡丹?
她是在说笑,还是在谦虚?
两个人刚站稳身子,便瞧着不远处的帘子被打起,露出一张夺目的容颜。
小姑娘的眼睛生的极好,只是面容还带着一些稚嫩。若是再长一些日子,必定是一个美人。
小姑娘看见晏二爷后,笑眯了眼,“二叔。”
“你这个丫头……”晏二爷看见晏锦手里拿着团扇,慢慢地走了过来,笑着道,“你请二叔来,是看二叔的笑话吗?”
他不蠢,这院子里的绿玉牡丹开的极好,哪里还需要他来教她怎么打理?
晏锦看了晏二爷一眼,轻轻地摇头,“我想等秋分的时候,给牡丹分株。可是……我不懂如何给牡丹分株,所以想同二叔讨教。”
“分株?”晏二爷露出一个错愕的神色,“这样贵重的牡丹,你竟然想要分株?”
绿玉牡丹是属于娇贵又难饲养的品种,现在晏锦居然想要给牡丹分株,这不等于将绿玉牡丹活活的折磨死吗?
晏锦笑着点头,“二叔不是喜欢绿玉牡丹吗?我想分株了送给二叔一盆呢。”
晏二爷:“……”
他的确很喜欢绿玉牡丹,但是要给绿玉牡丹分株,他是一点把握都没有的。现在绿玉牡丹在玉堂馆开的极好,若是因为他的失误,让绿玉牡丹枯萎……他的父亲晏老太爷,一定恨不得活活打死他。
晏二爷看了一眼绿玉牡丹,然后咬了咬牙,才摇头道,“你的好意二叔心领了。”
晏锦神色不改,轻轻的摇着团扇,然后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似乎,她很失望。
“其实,要给绿玉牡丹分株,也不是难事。”在一边的罗十二,淡淡地开了口,“只是要注意季节!”
晏锦抬起头,眼里一片清澈,“您是罗先生吗?”
罗十二弯腰作揖,“回小姐话,正是在下。”
晏锦看着眼前的人,眼里的带着浅浅的笑,“我听二叔说起过您。”
罗十二微微一愣,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子。
少女约摸十一十二,眼里一片清明,只是她的长相比较夺目,瞧久了便会觉得十分的吸引人。
这张脸,还有这双眼睛……
罗十二似乎觉得,他在哪里见过。
“是吗?”他瞧着晏锦眼里的笑,很快便敛了心神。
晏锦颔首,又转眸看着晏二爷,撒娇着说,“二叔,我前段日子送了你兰花,现在又想着送你绿玉牡丹,我对您,可好?”
“自然很好。”晏二爷立即点了点头,怕得罪了眼前这个小丫头。
晏锦听了,轻轻地哼了一声。她嗓音在此时更是酥糯,“我得了新茶,都想着二叔您呢。可二叔,您一点也不记挂我……莫非是我搬回东院,二叔便同我生疏了?”
晏二爷一听,彻底的傻了眼,然后想了想便立即道,“我从外面带了些新米回来,等会让人送来给你尝尝?”
129:水落石出
他记得晏锦,向来贪吃。
尤其是西院做的点心,每一道似乎都很合晏锦的胃口。
只是,他向来喜欢培育花木,在吃食上却是一窍不通。
晏二爷想来想去,手里唯一能拿的出手的,便是自己辛苦带回来的新米。
也不知晏锦,会不会嫌弃?
毕竟,在外人看来稀罕的东西,晏锦却不会缺。
因为,虞家在京城有不少的米铺。
他话音刚落,晏锦眼里的笑便淡了,她有些失望的看着晏二爷,轻声地说,“二叔,就这些啊?”
果然,他辛苦带回来的东西,被她嫌弃了。
晏二爷开始回忆,旋氏曾无意给她提起,晏锦喜欢吃桂花糖蒸栗粉糕,又道,“那我一会再让小厨房里的人,送些桂花糖蒸栗粉糕给你尝尝?可好?”
晏锦听了,眼里终于带了一丝笑,“多谢二叔。”
晏二爷缓缓地松了一口气,然后笑了起来。
果然,她不过只是一个孩子,贪吃也很正常的。
他放宽了心,吩咐了身边的人将库房里的新米取来,还特意嘱咐了小厨房里的人,多做几份桂花糖蒸栗粉糕。
晏锦听了便十分的高兴,邀了晏二爷和罗十二进屋吃茶。
她的茶叶比西院的茶叶好不少,罗十二吃了之后,本来惨白的容颜上,浮现了一丝笑。
他看着晏锦道,“大小姐的茶叶,果然是极好的。”
“是吗?”晏锦笑了起来,对着罗十二道,“那等会我让人给先生送一些过去。这次,先生特意从凉州来京城,我也没什么礼能拿来款待先生,希望这些茶叶,先生不要嫌弃!”
罗十二笑着点头,“多谢小姐。”
他没有婉拒晏锦的提议,而且也婉拒不得。
若是拒绝了,便等于看不起她更看不起东院的人。
这么大的一个帽子扣下来,罗十二认为自己担当不起。
晏锦虽然长的出色,可她问话的方式却和深宅里的小姑娘差不多,她一直叽叽喳喳的问晏二爷,凉州可有什么好吃的点心……现在的凉州是什么样子。
晏二爷对她颇为纵容,一直耐心的回答她的问题。
说到最后,晏锦笑着总结了一下,“其实,凉州的点心平阳城都有呀。唔,那我还不如去看大姑呢!”
晏家的大姑晏闻鹊,嫁到了平阳城的顾家,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这……平阳那边的东西的确不少,尤其是那边的兰花,一直都是极好的。”晏二爷没有否决晏锦的话,而是在一边附和道,“你若要去平阳,一定要趁着天热去,那边的青梅汤应该很合你胃口,还有北街……”
罗十二听到这里之后,眉头一皱,便咳嗽了起来。
晏二爷和晏锦没有再说话,而是转眼有些紧张的看着罗十二。
罗十二咳的厉害,似乎下一刻便会断气一样。
晏锦赶紧站起来,对着站在不远处的香复道,“去将陈大夫请来。”
“不用……咳……咳……”罗十二的脸渐渐有些青了,他摆了摆手,“这是老毛病了。”
说着,他深深的吸了几口气,让咳嗽声小了一些。
他不像是装出来,似乎真的很难受。
晏锦想了想,才对香复说,“去将库房里那支野山参取来。”
香复听了,赶紧转身便出了门。
晏锦对罗十二道,“先生,今儿是我的不是,不知你身子不适。你一定要收下这只山参……”
罗十二终于缓过气来了,他笑着摇头,婉拒了道,“大小姐,您太客气了。”
晏锦只是浅浅一笑,用坚决的口气说,“先生你得收下。”
晏锦说完之后,香复便匆匆地抱着一个檀木雕花盒走了进来。
光是这檀木雕花盒子,便值不少银子。这让坐在一边的晏二爷,忍不住挑了挑眉。
香复将盒子递给晏锦,而晏锦当着罗十二的面将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山参来。
罗十二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可他在看见盒子里的山参后,也露出了错愕的神色。
那是一只百年老山参……
这种珍贵的药材,不是拿银子就可以买到的东西。
他祖父当年费了不少力气,才从京城里买了一只百年老山参回来给他用。那时,他祖父摸着胡子笑着说说,这是用来给他救命的药材。
因为贵重,这山参一直被他祖父亲自保管。
只是,世事难料。
在凉州大火的时候,那株山参却成了救祖父的性命唯一的药材。只是,祖父的心思太重了,他整日忧思过度,就算喝了用山参熬成的汤药,也不过是多撑了一个月。
虞家,比想象中的,更为富有,也更为棘手。
罗十二看着盒子里的野山参,缓缓地说,“大小姐,这太贵重了。”
“唔……”晏锦看了看盒子里的野山参,有些为难地说,“可今儿的确是我的不是,我应该同先生赔礼的。”
罗十二赶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摇头道,“怎会是小姐的不是!”
罗十二站起来之后,晏锦忍不住重新打量了一眼这个人。
只见他身形消瘦,唇色上没有半点血色,而且那张面容,让晏锦觉得略有些眼熟。
眼熟?
在记忆里,她根本没有见过这个人,为何会觉得眼熟。
晏锦一时也想不明白,只是觉得罗十二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神,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拿着吧。”晏二爷看着罗十二有些惊讶的模样,便道,“若是先生觉得太贵重了,不如帮着素素给绿玉牡丹分株,可好?”
现在刚入了夏季,要到了秋分才能给绿玉牡丹分株。
晏二爷私心也是为了多挽留罗十二一点日子。
毕竟,这个人的确在料理花木上很厉害……若是英年早逝,着实有些可惜。
罗十二见晏锦的眼神坚决,而晏二爷又一直挽留他,便只好尴尬的点了点头,“也好,若是小姐不嫌弃,我便陪小姐给牡丹分株。小姐,您看可好?”
“自然是好的。”晏锦将盒子递给了晏二爷道,“二叔你帮先生拿着吧。”
罗十二太弱不禁风了,这种人似乎风刮的稍微大一些,他就会晕倒一般。
晏二爷颔首,从晏锦的手里接过盒子,“先生身子不适,我便不在这里久留了。素素,我先送先生回去歇息了。”
“嗯。”晏锦乖巧的点了点头,起身送走了晏二爷和罗十二。
等两个人一走,晏锦的笑容便立即淡了下来。
她揉了揉眉心,琢磨了一会方才晏二爷的话。
过了一会,晏锦才对香复说,“京城里顾家有六间米铺,你找个眼生的,去这些米铺买今年的新米。不需要买太多,买一些便好,不要惹人注意。”
香复愣了愣,有些疑惑,“小姐,你怎么也信这些?”
她以为,晏锦信米商编造出来的,所谓的传言。
若真的用新米便能消除晦气……那这新米不都是神仙种的了吗?
太假了——
晏锦摇头解释,“我不信这些,但是……我想知道这些米和二叔送来的米,是不是一样的。”
若是这次晏二爷没有去凉州,那么他又能去哪里呢?
她怀疑晏二爷去了平阳城,但是却不敢肯定。
于是,晏锦方才试探了一下,便见晏二爷滔滔不绝的将平阳城内有名的点心说了出来。尤其是北街那边有名的卖点心的铺子,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应该年后才开张的。
因为,她一直都在留意平阳城的动静。
还有青梅汤是用来消暑的,除了夏季,街面上很少见人卖青梅汤。
此时,她才敢肯定,晏二爷去的地方,的确是平阳城。
还有刚才罗十二打断了她和晏二爷的谈话……晏锦认为那个看似病怏怏的罗十二,来历也不似她们听到的那样简单。
“这有什么区别吗?”香复依旧皱着眉头,似乎听不明晏锦的话,“顾家的米……”
她说到这里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色,然后看着晏锦道,“小姐,顾家是平阳最大的粮商啊。”
现在的新米,是从南方最热的地方运来的,因为是这批米是早熟的,所以被称之为新米。
从南方将新米运来京城,有些路途遥远。所以,这批米的价格,也卖的比平常的高不少。
有的时候,普通的小贵族根本买不到这些米。
晏二爷手里没有太多的银子,但是今年第一批新米,晏二爷却得到了。而且,晏二爷根本不会注意这些所谓的传言,他从前哄旋氏高兴,也无非是在锦辉苑多住几日。
可现在晏二爷却突然聪明了,会用这个法子来体贴旋氏了。
那么,唯一说的通的地方,便是这批新米是顾家送的。而这个法子,也是外人教他的。
顾家是平阳最大的粮商。
手里有新米也不稀奇。
香复有些惊讶,晏锦居然从她打探的消息里,找到了晏二爷留下的破绽。她有些难以置信……不过,香复明白晏锦想什么后,便立即去办晏锦吩咐她的事情。
过了一会,二房的下人将新米和糕点送了过来……
晏锦坐在屋内,看着被下人搬来放在她眼前的新米微微发怔。
若一切都如她所想,那么她大概能猜到和庄家来往的人是谁了。
之前,她一直不敢肯定。
准确地说,在晏惠卿接近她之前,她不敢肯定。
现在,怕是要水落石出了。
香复没有让晏锦失望,她的动作十分的迅速,不出一个时辰,便将顾家米铺里的新米,放在了晏锦的面前。
晏锦握着二房送来的新米,又看了一眼香复买回来的新米,笑着道,“是一样的。”
果然如她所想。
午后的阳光,晒的人十分难受,让人有一种将要窒息的感觉。
而这个时候帘子突然从外面被挑开了,晏安之满头大汗的看着晏锦,轻声道,“长姐,我查到了……查到了……和庄家来往的人,是……是谁了。”
130:幕后之人
晏安之的眼里,露出了惊慌失措的神色。
晏锦在那一刻,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他,居然在害怕。
晏锦挥了挥手,让屋子里的人退下,又吩咐了香复送了茶进来之后,才对晏安之说,“先喝口茶,歇口气。”
晏安之像是受了很大的惊吓一般,身子一直打着战栗,捧着的茶盏差点从手中跌落。
他有些不安的看了一眼晏锦,才缓缓地说,“长姐,怎么会是他?”
他在听到手下的人回复他话之后,第一次觉得,原来所谓的阴谋居然离自己这么近。
晏安之在那一刻,突然明白了,为何晏锦要他去调查这些事情。
只有明白了周围的环境多残酷,不被所谓的假象蒙蔽了双眼,才能早日面对现实。
他面对了现实的残酷,才能想护住自己想要护住的人。
晏安之想要的生活,一直都很简单。
他想陪在义父身边,对义父好。来日,等义父入土的时候,他还能替义父送终。只是,义父生来便是侯爷之子,注定和普通人家的男儿,是不一样的。
义父的前途坎坷,虽然最近沈砚山对义父略有改观。但是,他发现义父的身边,依旧是危机重重。
他的义父是个完全没有心计的人,更不会去算计谁。可这些人,依旧不愿意放过他吗?
人心,为何如此的肮脏。
“很惊讶吗?”晏锦比晏安之平淡了多了。
因为,她之前已经想了很久了。
晏锦得出的结论,便是这个人太聪明,也太完美。
尤其是沈砚山当时提醒她,说世上没有完美的东西和完美的人的时候,她就想到了这个人。
任何的完美,都不会过是伪装。
世上没完美的人,看似很完美的东西,其实是最虚假的东西。
温和、儒雅、谦谦君子……都是他们的表皮。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晏锦突然觉得沈砚山的性子,倒也不算太差。
至少那个人,有什么说什么……也从不说假话。
晏锦慢慢的消化了这个事情,所以要面对的时候,她很镇定。
晏安之将茶盏放下后,将手放在小桌上,右手无力的垂下,“长姐,您一直都知道是他?”
“不敢肯定,不过现在看你的样子,我倒是很肯定了。”晏锦眯了眯眼,“是不是觉得,他很聪明?”
晏安之动了动手指,缓缓地点头,“嗯,他其实是……”
然后,他们异口同声的说出了两个字。
“三叔。”
晏家最完美的晏三爷,晏老太太最疼爱的孩子,居然是庄家的幕后人。
他将不少人都当做了棋子……
他很聪明,总是能将自己的不堪,隐藏在所有的完美之中。
在这场争夺世子之位上,他很早便开始布局。
其实,从前世的事情里,晏锦便多少猜到了一些,关于三叔的事情。
昔日,她的父亲去世后,二叔继承了世子之位,旋氏也为此得意了不少日子。可是,二叔似乎对世子之位不太感兴趣。二叔唯一满意的,便是每个月的能多领些银子,多了一些而已。
多了银子,便能买花木了。
但是,二叔的好日子却没过多久。
关于二叔不好的谣言,一波接着一波,连祖父都对二叔生了大气,在下朝回来的路上,指着二叔的鼻子骂:逆子,畜/生。我就是死,也不会将侯位传给你。
晏锦从前未曾多想这里面的关系,因为她那时总觉得身边一团乱。
可现在想起来,三叔当真是布的一手好局。
父亲死了之后,若三叔当时继承世子之位,一定会被周围的人认为他无情无义。所以他按兵不动,让二叔继承了世子之位。所有的谣言和难听的话,自然都朝着二叔来了。
二叔背了‘没良心’的黑锅。
和父亲从前交好的人,包括父亲的恩师陆存……他们所有的火气都发泄到了她二叔的身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了二叔身上。
那样的二叔,自然不可能继承侯位。
虽然,她去世的时候,二叔尚是世子,而三叔那边也没什么动静。
但是,若按照谣言对二叔的中伤的程度来看……二叔怕是坚持不了多久。
只要二叔坚持不下去了,只要再将二叔逼疯或者逼的他不愿再活……到时候,三叔便可以顺应众人的意思,坐上世子之位。
毕竟晏家四位爷,已经去了两位。而剩下的两位之中,一位是最恶毒最无用的晏二爷,一位是最完美最仁慈最善良的三爷……
来日,晏三爷会继承侯位,也是名正言顺……
晏老太爷没准还会觉得自己眼光好,找了一个好孩子来扶持以后的晏家。
而晏老太太向来偏心,她不喜因替自己挡热水和炭火被毁容的大儿子,因为大儿子那张脸,记载了她幼稚的过去。她不喜二儿子沉迷在花木之中,因为二儿子嫌她太过于爱慕虚荣。而四儿子,又并非她亲生……
所以,这些年来,晏老太太唯独宠爱三儿子晏季景。就算三儿子娶了她最不喜欢的姑娘给她做儿媳,她也没有对三儿子有半分改观。
在晏老太太的眼里,一切都是舒氏这个狐媚子的错……
她的三儿子,是这个世上最完美的男子。
晏锦想着想着,便忍不住冷笑了起来。
越是完美的人,越是不可信他们的表面。
难怪当年十三先生也总说,世人大多眼孔浅显,只见皮相,未见骨相。
她当初就是没有看透这一点,所以昔日她起初恨的人是旋氏是二叔。可现在想来,她当初的眼孔是多么的浅薄!
“长姐,我是不是查错了?”晏安之在听了晏锦的话后,依旧不愿相信自己听到的事实,“怎么会是三叔呢?”
在晏安之的记忆里,三叔是个温润如玉的人。
他笑起来的时候极好看,晏安之觉得三叔博学多才,不嫌弃三婶出身卑微,更不嫌弃义父蠢笨。这样的人,真的很完美,找不到一点缺点。
他以前还暗地里羡慕过晏钰鹤,有这样的父亲,该是一件多幸福的事情啊!
晏安之将手放在小桌上,然后慢慢的收起,最后握成了一个拳头,“当年,我病了,义父在军营还未回来。下人们都不愿意帮我请大夫,我那时害怕极了,我以为我会活活的疼死。后来,是三叔来义父的书房找书的时候发现了我,是他帮我请的大夫……他不嫌弃我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将我背回了院子里。”
“怎么可能会是他……”晏安之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真相对于他而言,太过于残忍了。
他是那么的相信那个人……怎么可以他最信任的人。
晏安之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晚上,他疼的死去活来,却没有人愿意帮他找大夫的时候。
他睁开眼,周围是堆满了书的书架,他疼的满头大汗,却发现义父不在他身边,他什么都做不了。他明明很小心了,很小心的照顾好自己不生病,可这场大病却来的毫无征兆。
那一刻,眼前越来越模糊,他以为自己要死了……
可在那时,他又不甘心。
他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
他还未替义父送终,他还未报答义父。
晏安之眼泪从眼角慢慢的滑落,在他模模糊糊的时候,晏季景出现了。
他还记得那一日,晏季景身上有着淡淡的花香,那香味可真好闻啊!
晏季景抱着自己,然后探了一下鼻翼的气息,将自己背在了背上。
从书房到他院子的路,并不远。
晏季景背着他走的很快,他一边走的时候,一边轻声道,“安之,再忍忍,大夫等会就来了。再忍忍,嗯?你能听见三叔说话吗?”
晏安之疼的理智不清了,他却依旧听到了那个人问他,‘你能听见三叔说话吗?’
三叔啊!
多好的称呼。
他在晏季景的背上,发出轻轻的声音,“嗯。”
晏安之忘记自己是怎么被疼晕过去的,只是等他醒来的时候,义父已经坐在他的身边了。
后来,他才知道。
他身边的小厮,在他的饭菜了下了药。那个小厮想折磨他,所以买的药,是用来折磨人的,而不是像鹤顶红这样的剧毒。
若不是晏季景救了他,他会活活的疼死在书房之中。
因为,发生这件事情的时候,义父忙着在军营里训练军队。他不想义父和晏老太太发生争吵,所以只是让义父处罚了小厮,便不要再查下去了。
他不想义父分心,害义父没有好前程。
可现在,晏安之想起来,眼里的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长姐,我不信。”晏安之大约是明白了,为何向来性子和善的他,会突然被人下毒。而那一天,很少来四房院子里走动的晏季景,又为何恰好出现在那个时候。
他喜欢义父,而义父也宠溺他。
因为,晏三爷晏季景救了他,义父便更想偿还晏三爷的恩情。
于是,义父帮晏三爷做了不少事情。
以至于后来义父要去边疆的时候,千叮万嘱的告诉他,不要和三叔走的太近。
他不知道义父说那些话,是因为不喜晏三爷,还是义父不想再欠三房的人情。
但是,因为义父的嘱咐,哪怕他再喜欢晏三爷,他也没有再去过三房的地盘。
晏锦见晏安之哭的厉害,她从袖口里掏出一方锦帕后,微微一怔。
这是沈砚山的东西,她一直带在身上想要找机会还给沈砚山。
可是最近好像没什么机会。
晏锦抽了抽嘴角,将帕子放进袖口后,又重新拿了一方出来递给了晏安之,“有句话不是叫,最在乎的人,伤的最深吗?”
131:人心如蛇蝎(20粉红票加更)
晏安之没有从晏锦的手里接过锦帕,而是用双手粗鲁的将脸上的眼泪抹掉。
他双眼通红的看着晏锦,嗓音有些沙哑,“长姐,我不会让他伤到我的。”
哪怕,那个人曾是他很信任的人。
其实晏锦说的一点也没错。
这个世上,伤人最深的,永远是自己信任的人。
他们的一个眼神,一句普通话,都会被自己放在心上。
晏安之想起自己学棋的初衷,无非是想将自己变成和晏三爷那样博学的人……
他学东西比常人吃力,智力往往也跟不上同龄人。可晏安之没有放弃过,因为佩服,因为信任……所以他想成为和晏三爷一样的人。
他把那个人当做了崇拜的人。
可现在看起来,他的这双眼睛,是瞎的多么离谱。
所谓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温和有礼……这些都是晏三爷做出来的表面现象而已。
“若给四叔瞧见你哭肿的眼,他还会以为我欺负了你。”晏锦故作担心的叹了一口气,“你说四叔会不会跟我父亲说,让父亲来训斥我?”
晏锦低声的哀呼,声音有些楚楚可怜,“千万别这样啊……爹又会让我练字的……手很疼的。”
晏锦的话,让晏安之忍不住‘噗嗤’的笑了出来。
最近大伯父似乎很在意长姐晏锦的字,虽然在他的眼里,晏锦的字已经接近完美了。可大伯父说,做人要谦虚,让长姐多学几种字体来练手。
大伯父很想将长姐培养成琴棋书画精通的人,可奈何长姐……除了字写的好之外,似乎没有其他的长处了。
尤其是长姐的棋艺……
不是一点点的差,而是惨不忍睹。
晏安之没有见过晏锦画画和弹琴,所以不敢多言。不过最近大伯父好似也发现了‘真相’,所以一直逼着晏锦练字。
很多时候,晏安之都听身边的人说起,晏锦又在大爷的书房内练字。
晏安之看着晏锦,露出一个笑容,“长姐,你待我真好。”
其实,他不应该绝望的。
他身边还有义父、大伯父、大伯母,甚至还有将他当做亲生弟弟一般对待的晏锦。他是应该知足的。
晏安之更知道,他要保护好身边的人。
这是一个身为男儿的职责。
“是吗?”晏锦眨了眨眼,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或许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吧!”
晏安之一听,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只是晏安之没有发现,晏锦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流露出的眼神,是十分认真的。
她前世,的确是欠了晏安之。
四叔会离世,多少和父亲的事情有点关系。而晏安之后来不知为何,被人冤枉杀了四叔,背上了忘恩负义的名声。
当时,晏安之跪在母亲小虞氏的身前,一直否认自己做过那件事情。
再后来,晏安之派身边的阿哒和阿水救了她。
若不是晏安之,她怕早就到了京公公的手里,不知会受尽多少折磨。
晏安之将放在桌上的手摊平之后,才轻声道,“这次二叔去的并不是凉州……唔,其实应该说,二叔被骗了。”
“嗯。”晏锦挑了挑眉,“二叔是去了平阳吗?”
晏安之抬起头来,一脸错愕的看着晏锦,“长姐,您怎么知道?”
晏锦将放在不远处的新米指给晏安之看,“二叔带回来的新米,和顾家米铺卖的新米,一样。”
无论是色泽,还是干湿度,都是分毫不差。
显然,这两种米,是一个米铺里出来的。
所以,她才敢断定,这次二叔根本没有去凉州,而是去了平阳城,甚至在顾家的宅子里住了一段时间。
晏安之看着晏锦的神色,带了几分敬佩,“长姐,您可真厉害。”
晏锦笑眯了眼,摆了摆手,“可里面的原因我就不知道了呀!安之,你可查到了?”
她只能猜出来个大概,却猜不全这整件事情。
晏惠卿似乎也知道这件事情,所以她才会让晏绮宁背了黑锅。而晏锦若去查这件事情,会发现晏二爷去了凉州……
晏二爷会在凉州听到这些消息,再告诉旋氏,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可现在,晏二爷没去凉州。
那么沈苍苍的事情,是谁告诉旋氏的呢?
她现在还猜不出来。
毕竟,她还真的不会占卜,算不出每个人的最近做了什么事情。
“嗯,这次二叔会突然去凉州,是有人提起了罗家现在似乎缺银子。”晏安之淡淡地说,“可后来二叔的马车还未到凉州,便遇见了顾家的人。顾家的人告诉二叔,说罗先生此时在顾家。所以二叔不得不改了行程,去了平阳。”
晏锦抬了抬纤秀的眉,“可二叔,没有提起他去平阳的事情!”
晏安之乖巧的点了点头,“应该是有人让他不要说出来吧!庄家的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向来孤傲的罗家人,低了头。罗家那边放出缺银子的消息后,罗先生便被顾家的人接走了。二叔会在去凉州的路上遇见顾家的人,也是他们故意设的局。”
这件事情,二叔如同前世一样,又被人算计了。
二叔向来喜花木,对凉州的罗氏一族更是敬佩。二叔总是会将罗家一族的人挂在嘴上,这次在听到向来孤傲的罗家人低头了,他肯定会迫不及待的去凉州。
可二叔怎么也没想到,罗家人低头,不过是被人逼迫了而已。
顾家将罗先生请到了平阳,又告诉二叔说罗先生在顾家。二叔肯定会赶去平阳见罗先生,好将罗先生请到晏家来。
至于顾家想要让二叔保密,那么就再简单不过了。
顾家随便说个喜欢低调处事,或者罗先生说不喜被人知道行踪……二叔便会听他们的吩咐。
毕竟,能遇见罗先生的喜悦,已经让他的理智消失的干干净净了。
况且,顾家的七太太是晏家的大姑奶奶。二叔自然是相信自己的亲人的!
顾家对二叔不错,又是送新米,又是送罗先生到他身边……
可二叔显然忘了,天上不会掉馅饼。
顾家凭什么要帮他?而且,大姑奶奶虽和二叔是嫡亲兄妹,可大姑奶奶跟二叔的感情,却不算太好……
顾家七少爷当初会娶大姑奶奶,也是因为三叔救了顾家的七少爷。
大姑奶奶嫁的好,在顾家有了一定的地位,她该感激的人应该是三叔。
晏锦想到这里,眼里露出一丝错愕,“难道,大姑当年嫁到顾家的时候,三叔便开始布局了?”
她说完之后,觉得心里像是瞬间冷成了一团。
那时,她还未出生。
母亲也只是刚有了身孕,有了她夭折的大哥……
可就是在那个时候,三叔便开始未雨绸缪。
难怪,前世父亲会输的那么惨,四叔会惨死,而二叔被陷入各种丑闻之中。
这个人,太早便开始为自己布置道路了。
晏安之听了,也是微微一愣,半响后才道,“三叔,他的确有这个本事。”
晏季景博学多才,为人更是心思慎密。他那样的人,会在很多年之前布局,也不会太出乎晏安之的意料。
只有想的长远的人,才有更好的未来。
当然,这种人往往也是最残忍的。
他们对身边的人,不折手段。
无论是妻儿还是兄妹,甚至是父母……为了达到目的,他们都能下毒手。
可他们做了最残忍的事情,却能不被周围人发现。因为他们那张温和又儒雅的面具,足已骗过很多人……
若不是晏锦一直坚持让他查庄家和顾家,他根本不可能发现这些。
他从未想过,那个温柔的人,其实是最恶毒的。
“罗家那边的消息,你打听过了吗?”晏锦眉头微微一蹙,“我总觉得罗先生,似乎怪怪的。”
刚才罗十二,打断了她和二叔的谈话。
罗十二似乎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和晏季文,是从平阳来的。
他似乎,想要替顾家隐瞒这次的事情。
晏安之笑了笑,“嗯,长姐,我发现庄家的人和罗家的人一直有来往,而且似乎年份也不短了。有十多年这样……当年晋南王火烧凉州,庄家一族从凉州逃难到平阳,会和罗家有来往,也是很正常的。只是……”
晏安之说到这里顿了顿,“罗先生,似乎很厌恶庄家的人……不,与其说是厌恶,不是说是恨之入骨。”
晏锦想起罗十二那张苍白的脸,一时有些怔住。
罗十二明明是听庄家那边人的吩咐,怎么会厌恶?
晏锦想了想道,“为何这样说?”
“之前在平阳,有庄家的人来找罗先生,结果罗先生差点拿剑刺穿那个人。”晏安之微微皱眉,“长姐,罗先生那个身子,想必你也瞧见了……他不能动怒,否则会有性命之忧。所以后来,庄家的人没有和罗先生来往了,而罗先生也住在了顾家。”
顾家和庄家本就是三叔的棋子,连季姨娘和何氏,也参在了其中。
季姨娘?
晏锦微微敛眉。
父亲思念母亲那一日,会喝醉……是因为三叔送了酒来,让父亲发泄。父亲喝醉了,才会让季姨娘爬上他的床,有了他的孩子。
后来,她会和晏绮宁看见父亲的容颜。
也是因为三叔心情不佳,邀父亲喝酒。
一向谨慎的父亲会露出面具后的容颜,是因为喝醉了。但是,她明明记得,父亲的那张面具,更像是被人摘下来的。
晏锦暗暗的抽了一口气,觉得手脚冰凉如雪。
132:最完美的伪装
真相的背后,往往让人震惊。
此时,晏锦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连最简单的‘呜咽’之声,都不能发出来。
她的对手,比她想象的更可怕,也更强大。
在三叔的眼中,世子之位就如此的重要吗?
权利,不会让他停下脚步。
在这种人的眼里,或许只有权利才是最重要的吧!
他们可以牺牲妻儿、父母、兄弟姐妹……
因为他们的心,是冷的。
为了继承清平侯之位,祖父将庶出的伯祖赶出了晏家祖宅。
祖父无情的举动,气的伯祖那一脉,从此以后不肯让子孙的名字,写入晏家的族谱。
祖父性子里的冷漠和薄情,全部都遗传给了三叔。只是三叔比祖父更聪明,祖父在京城的名声不好,因为他太过于势力,不会伪装。
可三叔呢?
三叔是个极其会经营人脉的人,他装作的温和有礼,骗过了他身边所有的人。
这京城里无论是谁提起三叔,都会笑着说晏三爷是个好人,是个君子。
连晏家的下人,都觉得晏家四位爷里,最温润儒雅的人,便是晏三爷了。
可是谁又能想到。
这位被称作完美的晏三爷,其实在很久以前便开始计划,夺取世子之位了。甚至,不惜弑兄杀父。
晏锦眯了眯眼,大姑嫁入顾家的时候,她的母亲大虞氏嫁入晏家没有多久!或许是意识到虞家的强大,所以三叔才会未雨绸缪。
难怪,虞家会在前世败的那么惨。
输给一个如此心思慎密的人,会败,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晏锦露出一个苦涩的笑,轻声地对晏安之说,“你得小心一些。”
既然罗十二和庄家、顾家都有关系,那么不用多想,便知他是三叔的人。
对于这个人,必须要有防范之心。
尽管,罗十二是个病入膏肓的病秧子。
她方才会给罗十二野山参,也是有原因的。
罗十二若是想多活几年,那么便要用大量的名贵药材来调养身子。可现在的罗家,显然买不起这些药材给罗十二。至于庄家和顾家,就算有银子,也未必买的到这些药材。可目前看来,庄家和罗十二关系不好,他们应该不会投入太多的银子在罗十二身上。
可虞家不同——
虞家一直做西域的生意,大燕朝内买不到的药材,他们会想别的办法,从其他国家和其他地方买到。所以这几年来,虞家存了不少名贵药材,也送了不少到晏家来。
她库房里的那些药材,能让罗十二多活几年。
她让罗十二知道虞家的力量,无非是想让罗十二投诚。
当然,从现在的局势上来看,罗十二大概没有这个想法。
晏安之点了点头道,“长姐,我会小心的。只是……”
罗十二最近总是会去尚武院教四叔种花,现在四叔去了军营里训练军队,照顾尚武院里的花木的任务就落在了庄文身上了。
庄文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晏安之自然知晓。
晏安之说到这里,露出一个疑惑的神色,“其实,这个罗先生,有的时候,倒是怪怪的。”
“嗯?”晏锦抬了抬眉,有些不解地说,“他做什么了?”
晏安之撇了撇嘴,本来握着的拳头,也慢慢地松开了,“他总是问我,喜不喜欢培育花木。”
晏锦听了倒是有些好奇,“你也喜欢培育花木吗?若是喜欢,可以跟罗先生学学。”
晏锦不认为喜欢花木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二叔现在的生活,便很自由。
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被束缚。
晏安之听了,却赶紧摇头,“长姐,我不太喜欢培育花木……不过我又不想让庄文老在义父面前露面。尤其是最近,大理那边来了不少商人,将大理的战马都运到了军营之中。义父最近为了挑选战马,都快忙坏了。”
今年大理的商队比往年来的更早,他们和大燕的战役停下来之后,便开始和大燕进行贸易往来。大理需要大燕的织帛、磁器、盐等等货物。而大燕朝却对大理的战马情有独钟。
据说当年精绝对大燕俯首称臣的时候,曾送了大燕一匹汗血宝马。而当时定元帝一喜之下,将这匹汗血宝马奖给了沈家世子沈砚山。
不过,像汗血宝马这样耐力和速度都十分惊人的战马,性子也比其他的马匹暴躁。一开始,有不少人都觉得沈砚山踩了狗屎运,才会得到这样的战马。可是,在有一次训练战马的时候,有位骁勇善战的荀将军,私下偷骑了沈砚山的汗血宝马。结果谁知,那马像是有了灵性一样,将这位身强体壮的荀将军从马背上抖落,最后踩断了他的双腿。
若不是当时沈砚山及时赶到,这位荀将军怕是会丢了性命。
这件事情一传出来之后,周围的人也不羡慕沈砚山有这匹凶悍的汗血宝马了,因为他们觉得驯马是个艰难的过程。更是有人暗地里希望,沈砚山也被这匹汗血宝马踩断双腿。
“长姐,你知道吗?”晏安之笑眯了眼,用手指轻扣桌面,“世子啊……前段日子罚了义父三个月的月例,还将选战马的差事交给了义父。”
晏安之想起当时义父一脸颓废的样子,便忍不住想笑。
其实,晏安之听到这个消息,却是很开心的。
主上对于部下,尤其是一个犯了错误的部下,只有责罚才是鞭策和器重。若是觉得这个部下没有用了,那么赏点东西,便可以让他离开了。
沈砚山这次愿意罚义父的银子,是他愿意再给义父一次机会。
不过义父显然不明白这些,他只是一脸无精打采的看着晏安之说,自己可能不能在沈家军队了。
结果他话还未说完,便听见晏安之开怀大笑。
接下来晏安之同晏四爷解释这个道理……
晏四爷起初还半信半疑。
毕竟,他被罚了俸禄,便是证明他做错了事情。
结果后来,沈砚山将挑选马匹的事情交给晏四爷后,他很快便相信了晏安之的话。
因为,从前负责在商队里挑选马匹的人,是沈砚山身边的宋潜。今年,沈砚山让宋潜去办别的事情,这件差事就落在了他的身上了。
宋潜,跟在了沈砚山身边多年,更像沈砚山的左右手。
所以,宋潜负责的事情,都是沈家最重要的事情。
晏四爷想明白之后,便笑着抱起晏安之在尚武院里跑来跑去,而晏安之担忧的心,也慢慢地放了下来。
晏锦听了,倒是略微有些意外,“是吗?”
“嗯!”晏安之伸出手想抓头,但是做到一半,便又停了下来,“世子是个好人。”
话音刚落,晏锦便抽了抽唇角。
她是第一次听人评论沈砚山是个好人。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觉得沈砚山是个深不可测的人。
若不是沈砚山当初对她说的话,她到此刻估计都还不敢肯定,三叔就是她要小心防范的人。
毕竟,三叔伪装的太好了。
现在,晏锦不得不承认,沈砚山的眼睛太厉害了。
他似乎只要看人几眼,便能看透一个人的内心。晏锦将手放在袖口里,眉头皱成了一团,她还未归还沈砚山帕子……一想到要和那个人接触,晏锦便觉得心生胆怯。
她不想被人发现,自己重活一世的事情。
所以,她在沈砚山面前,必须的小心翼翼。
晏安之见晏锦不说话,以为晏锦和他的想法一样,又道,“长姐,其实世子真的很厉害。我听义父说,世子不止擅长兵法谋略,领兵打仗也不差。而且,长姐你知道吗?世子今年才十七,还未行加冠礼……”
晏锦见晏安之越说越精神,便赶紧打断了他的话,转移话题,“庄文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她是一点也不愿意听见关于沈砚山的事情。
前世,她便知道她这个未来的堂姐夫有多厉害。
所以,不需要人再同她说一次。
只是她的堂姐晏温婉是个福薄的,还未等到沈砚山守孝三年完毕,便早早的去了。
亲事,也就没了。
当真有些可惜。
“他最近倒是什么都没做,一直帮义父打理院子里的花草。”晏安之皱了皱眉,“我还未同义父说庄文的事情,毕竟我们现在……无凭无据的。”
晏安之觉得现在不能告诉义父。
义父那个脑筋太直,又不会将事情藏在心里,到时候容易打草惊蛇。
所以,他觉得先瞒着比较好。
等他们找到了关于庄文图谋不轨的证据后,再告诉义父……这样比较有说服力。
既然要拔草,那么就要除根。
不然,一切都是白做。
晏锦听了笑着点头,“嗯,你做的对。”
晏锦见晏安之是个聪明且有主见的人,也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这个孩子,是个可造之材。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话后,晏安之才起身同晏锦告辞!
走的时候,晏锦又叮嘱晏安之,一切要小心行事。
晏安之乖巧的点头,保证自己不会感情用事。
晏锦颔首,让人送了晏安之出玉堂馆。
被在乎的人背叛的那个感觉?
她当然是知道的。
晏绮宁前世做的那些事情,历历在目。所以此时,晏锦能理解晏安之心里的那种难受,尽管晏安之怕她担心,在她面前强颜欢笑。
可再强颜欢笑,也不过是戴了个面具而已,心里流血的地方,不会止住。
晏锦叹了一口气,坐下将袖口里的帕子拿了出来,然后喃喃自语,“老天保佑,可千万别让我再遇见他。”
133:季姨娘的事情
今年的夏日,比往年的更为炎热。
晏锦的屋子里摆了不少的冰块,依旧压制不住这闷热的气息。
她轻轻地打扇,眯着眼睛有些昏昏欲睡。
太热了……
晏锦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蒸笼里的糯米团子,身子被热气熏着。
香复怕她闲来无事,便放了九宫鸟在她身边,逗她开心。
晏锦此时哪里还有力气去逗这对九宫鸟,只是一直念叨:“快落雨吧!”
她着实不喜欢着热气腾腾的夏日。
不过,她还未歇太久,便被父亲身边小厮传唤去了书房。
父亲是个不喜享乐的人,他的书房里没有摆放太多的冰块。晏锦在听到父亲身边的小厮传话后,本来热的无精打采的她,顿时就更颓废了。
最近父亲总是喜欢让她练字,因为父亲明白了,琴棋书画她要全通,显然有些太难了。于是,父亲想着,怎么也要让她精通一样。
似乎在父亲晏季常的眼里,她估计就字能拿的出手了。
不过,沈家花宴上的事情,没有传到父亲的耳里,倒是让晏锦有些纳闷。
毕竟,她觉得自己这双手,除了能写一手不错的簪花小楷之外,还能勉强弹弹曲子了。
至于下棋和画画……
晏锦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完全是没有希望的。
虽然她很怕热,但是晏锦还是换了一身衣裳,拿着绣着玉兰花的团扇,准备去父亲的书房。
香复将九宫鸟挂回廊下的时候,那对九宫鸟扑腾了几下翅膀,冲着晏锦就喊,“落雨了……落雨了……”
晏锦听的笑了起来,拿了一些小米喂给九宫鸟,喃喃地说,“若是今儿真落雨,等会再给你们弄好吃的。”
这两个小东西像是听懂了人话一样,十分卖力的冲晏锦喊,“落雨了。”
香复在一边也跟着笑了起来,“瞧它们这样,莫非今儿真的要落雨?”
晏锦挥着手里的团扇,摇头,“大概是我方才说太多次了,被它们听见了。”
香复没有再说话,而是和阿水一起跟着晏锦朝着晏季常的书房走去。
夏季的风吹过来的时候,带着一股淡淡的热气。晏锦脚步不禁加快,跟在身后的香复和阿水显然也发现了晏锦微蹙的眉头。
香复走到晏锦身边,拿起团扇给晏锦打扇。
晏锦转头对香复摆手,“不用。”
她的确怕热,但是她更不喜欢这个季节。
两个人还未走到怡蓉院,便听见天空传来几声‘轰隆,轰隆’的雷响声。
晏锦微微抬眉,有些错愕的看了一眼天空,“还真的要落雨了。”
香复笑着说,“天会凉一些了。”
“嗯。”晏锦颔首,眼里带着笑,“终于落雨了。”
一群人沿着抄手游廊一直往下走,终于走进了怡蓉院。晏锦抬起头,便发现不远处晏谷兰和晏谷殊站在烈日之下,两个孩子似乎站了许久,稚嫩的小脸上,全是汗水。
他们站在父亲的书房外,模样有些楚楚可怜。
晏谷兰和晏谷殊也发现了晏锦的到来,他们抬起头来看着晏锦,然后冷冷的哼了一声,便撇开目光,不愿和晏锦多说话。
晏谷殊的手臂养好了之后,却依旧不适合做过重的事情。可见那一次晏宁裕,下手颇狠。
他们不喜晏锦,而晏锦对他们也没什么好感。
所以,彼此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大小姐,您来了?”守在屋外的小厮见晏锦来了,赶紧走了过来,“您快进屋吧。”
晏锦颔首,又回头瞧了一眼晏谷兰和晏谷殊,眼里全是疑惑。
晏锦虽没开口,在一边的小厮瞧见后,却低声解释,“三少爷和六小姐来请大爷去蕙兰斋,说是……季姨娘病了。老爷这几日公务繁忙,已经两夜没合眼了……这不,老爷派了陈大夫去蕙兰斋,可三少爷和六小姐……”
话音刚落,晏锦一双精致的眉,便微微一蹙,“两夜?”
“嗯。”小厮立即点了点头,“小姐,您得劝劝老爷,让他多歇息。”
母亲小虞氏身子虽然恢复了,但是最近却很少走出院门。她去瞧母亲的时候,也只是勉强说上几句话。小虞氏无精打采,在晏锦面前也只是强颜欢笑。
晏绮宁做的事情,对小虞氏的伤害颇大。
无论是谁,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都需要很久的日子,来忘怀这件事情。
小虞氏,也不例外。
晏锦想了想,顿下脚步问,“陈大夫那边怎么说?季姨娘是怎么病的?”
“季姨娘逛院子的时候,遇见了三太太。季姨娘陪三太太说了会话,便中暑了。”小厮一脸无奈地道,“这事,若是被老太太知道了,你说三太太可……”
小厮话还未说完,便听到屋内晏季常低沉的嗓音传了出来,“在屋外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晏锦对香复丢了一个眼神,便挑开帘子走了进去。
香复从荷包里拿出一两银子丢给小厮,而小厮想都没想便接下来了。
无论是大太太还是大小姐,出手都是相当的阔绰。
因此,方才晏锦一脸疑惑的时候,他才会解答晏锦的问题。
而此时屋内,晏锦朝着内室走去,便瞧见父亲正坐在檀木桌边上的雕花椅上批阅公文。
父亲身姿挺拔如松,一张银色的面具遮住上面的容颜,却露出一张薄薄的唇。晏锦的目光落在了父亲的手上,其实她的父亲若不是毁容的话,怕是不会比三叔逊色。
父亲的字写的极好,而且手指骨节分明,宛如青竹。只是性子……略淡漠了一些,不太会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瞧什么?”晏季常挑了挑眉,看着晏锦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忍不住问道。
晏锦抬起漂亮的下巴,眼里噙着笑,“爹爹,您瘦了。”
晏季常依旧没有抬头,只是轻声道,“快过来练字吧!”
晏锦听了之后,,眉眼里带了一丝无奈,“知道了。”
她说的有气无力,却听的晏季常唇角微挑。
晏锦练字的时候,阿水便在一边磨墨。
阿水的肤色本就漆黑如墨,手指和墨锭都快成为一个颜色了。不过,她的力气比常人大一些,所以晏锦身边的力气活,都是她在做。
‘轰隆……轰隆……’屋外的雨倾盆而下,晏季常抬起头来,透过窗户看着屋外站着的两个孩子,微微皱眉。
晏锦瞧见了父亲的神色,便停下手上的动作道,“爹爹,三弟和六妹还在屋外呢。”
“嗯。”晏季常想了想,才对站在不远处的小厮道,“吉祥,让人送三少爷和六小姐回蕙兰斋。”
被称作吉祥的小厮赶紧点了点头,“小的马上就去。”
吉祥撑着伞走到屋外,同晏谷兰和晏谷殊说了一会,可两个人依旧固执的站在雨中,不愿意离开。吉祥急的差点跺脚,他的神色里也略带了一些慌乱,对于晏谷兰和晏谷殊有些无能为力。
晏谷兰是晏家的六小姐,而晏谷殊是晏家的三少爷,他不过只是一个下人,能做的便是温声劝他们回去。
夏日的雨,不比秋雨般绵绵无声。吉祥在屋外站了一会,便给淋成了落汤鸡。
吉祥见晏谷殊和晏谷兰依旧不愿意离开,只好咬咬牙走到屋内,跪在晏季常的面前,“大爷,小的无能。”
晏季常没有抬头,而是继续批阅公文,淡淡地说,“去蕙兰斋找人过来。”
他的嗓音清冷,不带任何情绪。
晏锦本来写字的手,微顿。
前世,父亲和季姨娘的感情便一直不好。
他一年去季姨娘蕙兰斋的次数,几乎一个手就能数的过来。而且,父亲会去蕙兰斋,也是晏老太太多次插手后,他才会给晏老太太一些面子,去了蕙兰斋。
只是,父亲会去蕙兰斋,却从未在蕙兰斋里歇息过一夜。
自从季姨娘趁着父亲喝醉酒爬上父亲的床后,便和父亲再也没有亲密接触过。
昔日,晏锦没有太留意这件事情。因为,当时对于她而言,季姨娘会被冷落,完全就是自作孽。
趁着父亲思念她的生母大虞氏喝醉酒的时候,偷偷和父亲有了关系……这样的人,简直让她恶心。
她会厌恶晏谷兰和晏谷殊,多少也这个事情的原因。
可现在想起来,这件事情,未免太水到渠成了……
为何向来冷静的父亲,会在那一日喝三叔送来的酒。还有,父亲将自己关在母亲的从前住的望春院内,而季姨娘又是怎么接近父亲的?
难道,便没有人注意这一点吗?
最让晏锦疑惑的便是,父亲的效率……未免……太准了一些。
“你在想什么?”晏季常的声音缓缓地传了过来,“继续练字。”
晏锦听了之后,赶紧敛了心神,继续拿着狼毫笔沾了沾砚台里的墨汁,开始练字。
练字的时候不能分心,所以晏锦没有再继续想下去。
屋外,时不时传来几声雷鸣之声,可晏季常的神色却没有多大改变。
只有站在门外廊下的几个下人,有些担心的看着院子里站着的晏谷兰和晏谷殊。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晏锦便听到吉祥匆匆地奔进来说,“大爷,太太来了。”
134:谁亏欠谁
吉祥的话音刚落,晏锦便有些惊讶了!
母亲来了?
这几日,小虞氏极少出来行走。
就算偶尔出来走走,也不过是陪晏锦在东院的院子里随意的逛逛。
晏锦一直担心小虞氏的身子,所以这几日一有空,便会去缠着小虞氏。
晏季常的反应比晏锦更快一些,他本来平淡的神色里挂着一丝担忧,“外面雨大湿气重,快让太太进屋里来。”
说完之后,他还从雕花椅上站了起来,似乎有些急了。
吉祥赶紧点头,急忙的奔了出去。
晏锦将笔搁下,看着父亲紧张的模样,唇畔勾起一丝笑意。
她极少会看到父亲露出这样的神色!
父亲是个很会掩藏自己内心想法的人,很多时候父亲更不善于表达。对于父亲而言,他更喜欢用行动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感情。
因为了解父亲的性子,所以晏锦一直很担心父亲和小虞氏的感情。
像父亲这样的人,想要猜透他心里的想法,着实有些困难。又何况,本来就是不怎么会猜人内心的母亲……
两个人相处,太闷。
很快,小虞氏便从屋外走了进来。
小虞氏的身形比往日消瘦了不少,她那张本来清秀的容颜,此时带着几分病态的白。她进屋之后瞧见晏锦桌上写好的纸张,又将视线放在晏季常身上,“大爷。”
“嗯,你来了?”晏季常眉眼含笑,嗓音低沉,“下这么大的雨,可有淋湿?”
小虞氏摇头,“让大爷担心了,未曾。”
说完之后,小虞氏对站在身后的轻寒说,“将食盒里的点心拿出来,放在桌上。”
轻寒点头,“奴婢知道了。”
小虞氏走到晏季常的身边,瞧着书桌上堆的满满的公文,本来白皙如纸的脸上,更是带了几分担忧,“大爷,你已经两夜未曾合上眼了,该歇息一会了。”
小虞氏在心里暗暗的叹了一口气,心里颇为有些无奈。
这一大一小,都让她担心极了。
这段日子她一直没有,从晏绮宁那一日给她带来的伤害里走出来。小虞氏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视如珍宝的孩子,竟然会这样对她。
小虞氏自嫁入晏家起,便从未想要过一个孩子。尽管,她的身子不能有孕,可就算她的身子能有孩子,小虞氏也不想要一个。
她有晏锦和晏绮宁便够了,她的生命里分不出再多的感情来爱别的孩子。
只是,小虞氏不明白,她到底是哪里做错了,会让晏绮宁如此的恨她。
她到底是哪里错了?
每一个夜里,她都在想,自己该怎么做。
从嫁入晏家开始的不安,到最后的麻木……每一日都是煎熬。
晏家比她想象的更为可怕,可每一日再累再疲惫,她只要看到襁褓里的两个孩子,慢慢地长大,所有的厌倦和委屈,就在那一刻消失的干干净净。
是啊,她还有这两个孩子陪在身边啊!
小虞氏到现在,都没有后悔过自己当初的选择。她选择嫁入晏家,是她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
“无碍的。”晏季常垂眸,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还有一些公文……”
小虞氏未等晏季常将话说完,便将摆放在他面前的公文合上。
小虞氏的举动,让晏季常露出微微错愕的神色。
他抬起头来看着小虞氏,喃喃地说,“小秋……”
小虞氏并未流露出太多的神色,她只是淡淡地看着晏季常说,“大爷用些点心吧,之后,再好好的歇一会。”
她说完后也不等晏季常答应,便又转头对晏锦道,“素素也用一些。”
晏锦笑眯了眼,乖巧的点了点头,“好。”
小虞氏让小厨房里准备的,都是甜而不腻的点心。晏季常不喜吃太腻、太甜的东西,而晏锦不喜吃太过于坚硬的点心,这些,她都记得。
她将银钎子递到晏锦的手中,然后又将小瓷碟放在晏锦面前,“尝尝。”
晏锦看着小虞氏那张沉静的脸,颔首。
晏锦用银钎子将瓷碟里的菱粉桂花糖糕取出一些,慢慢地放入嘴里,然后满意的眯起了眼。
她的神情,宛如一只贪吃的小狐狸似的,看的小虞氏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好吃。”晏锦笑着道,“爹爹你快尝尝。”
结果她话音还未落,便又从瓷碟里取出一些点心,飞快的放入嘴里。
晏锦的动作过于迅速,看的晏季常颇为无奈。
他似乎想要再说什么,却见小虞氏将雪梨百合汤放在他的面前。
小虞氏就这么看着他,一句话也不曾说,却让晏季常神色里带了一丝不自然。
他接过汤碗,没有将自己方才想说的话说出来。
小虞氏向来宠爱这两个孩子……
晏季常想起当年,若不是小虞氏及早发现了稳婆的不对劲,晏锦和晏绮宁怕是早已不在人世了。而后来,小虞氏一直担心晏锦和晏绮宁,更是夜夜不得入眠……
起初,岳父提出要让小虞氏给他做继室的时候,晏季常被吓的一脸错愕。
小虞氏长的不差,虽不比大虞氏动人,但是以她在虞家的地位,想要有一门好亲事,也是轻而易举的。她又何必,将她毁在了自己和晏家呢?
他记得那一日岳父像是苍老了许多,瘦如柴骨的眼里,一双如海水般湛蓝的眸微微凸起,“无论是雁儿还是秋儿,都是我的性命。她们哪一个受委屈,我都会难受……我劝过了,秋儿不肯听我的。经时,你是个好孩子,我们虞家欠了你,该让我们来补偿你。”
“岳父,你们未曾欠我什么,我是真心喜欢小雁的。”晏季常一脸坚决的说道,“往后不要再说你们欠我这句话,我能虞家的女婿,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那时,晏季常当真不忍心,看着岳父一脸欲要哭泣的模样。
那个曾在沙漠里多次差点送掉性命的铁骨铮铮的男人,如今却为两个女儿的以后,落了泪。
虞老太爷摇头,“我这两个孩子,都被我宠坏了。她们要做什么,决定了就不会改变。不瞒你说,雁儿和秋儿感情一直很好,所以当年秋儿因为受了大寒不能有孩子,雁儿哭着说会生孩子送给秋儿。她们姐妹感情一直很好……现在雁儿没了,秋儿又怎么能看着她姐姐的孩子喊别的女人做……做母亲。”
虞老太爷说到这里,缓缓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晏季常的身边,“我知道,雁儿没了,你来日也会娶妻……这是一定的事情。经时,不是我不信你,我害怕啊经时,我害怕失去了雁儿再失去了那两个孩子。我知道我说这些很自私,但是你……”
晏季常垂眸。
妻子这次早产是被人在汤药里做了手脚,而稳婆差点杀掉了妻子留下的两个孩子,也是一个阴谋。他回来得知消息的时候,便吩咐人查下去。
可他的力量太小了,根本查不到最后。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将送汤药的丫鬟一家和稳婆一家,全部斩首放在妻子的墓碑之前。
他做的血腥,让晏老太太也和晏老太爷生了大气。
可是晏季常知道,无论他做的多么血腥,妻子也回不来了。
那个会弹琴会对他笑会对他说,经时你不丑的女人,再也回不来了。
也难怪如今岳父会担心妻子留下的那两个孩子……他的确没有能力。
“我……我可以把孩子送来虞家。”晏季常的心像是在滴血一样,“岳父,是我没用,我没保护好她们。”
说完之后,他便跪在了虞老太爷的面前。
他这一跪,便将虞老太爷吓的退后几步。
大女儿为什么会留下那两个孩子,他比谁都清楚,他又怎么可能会将那两个孩子带回虞家?
虞老太爷沉默了一会才道,“我未曾怪你,也不会怪你。失去雁儿,你未必比我好受……只是,秋儿那边……我……她的意愿已决。经时,你就答应了吧,哪怕把她娶过门,当妹妹一样放在身边也好,她只是想看着那两个孩子!”
虞老太爷说完之后,也忍不住转头,哭了起来。
他视如生命的两个孩子,一个已经离他而去了,另一个却放弃了大好的人生,甘愿为他人继室。他这个做父亲的,心里又何尝好受呢?
尤其是现在,他还要低头恳求女婿,收下自己的另一个女儿。
晏季常看着虞老太爷消瘦如柴的身子,最后红了眼眶,他沉默了许久,才肯定地说,“我会好好对小秋的。”
他,终究是妥协了。
哪怕,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晏季常敛了心神,将手里的调羹放下,不再用汤。
在一边的小虞氏很快便发现他异常的神色,她微微蹙眉,“大爷,这汤味道不好吗?”
她看着晏季常的神色不佳,以为汤的味道极差。
她一急便从汤碗里将调羹拿起,舀了一勺汤,便尝了起来。
晏季常抬起头的时候,便瞧见小虞氏将袖口微微挽起,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皓腕。而她手里抓着的白色调羹,便是自己方才用的哪一个!
她的动作极其优雅,侧面的样子,更是生的极美。
他一直都知道小虞氏生的好,却不想……眉目如画的她,在他的心里,原来还可以更美。
135:季姨娘和三婶
雪梨百合汤入口后,唇齿间便带了一股,百合淡淡的芬芳气息。
小虞氏自小被虞家的厨子养刁了舌头,也并未觉得这道汤太差。
虽然,这味道的确不能和虞家厨子做出来的相提并论。
小虞氏记得……丈夫是个不挑剔膳食的人。
哪怕膳食再难入口,他也只是浓眉微皱,便将东西用下。
今儿是怎么了?
她微微蹙眉,然后缓缓地转过头。
那一刻,晏季常也正在看着她。
小虞氏有些错愕……
“当真味道不好吗?”小虞氏以为自己是病太久了,舌头都尝不出雪梨百合汤的好坏了,“我让人重新做一碗过来。”
晏季常轻轻地咳嗽了几声,撇过头道,声音几不可闻,“不用了,挺好的。”
晏季常是个很少会说谎的人,他说挺好的,那么便是挺好的。
小虞氏没有多想,只是垂眸将调羹放回白瓷汤碗之中,又对在一边的晏锦道,“最近练字可还累?”
“不累。”晏锦将手里的银钎子放下后,才轻轻一笑,“母亲一起用吧。”
小虞氏嘴角含笑,“不用,我用过一些。”
她吃不下,没什么胃口。
尽管这些日子,她一直都在强迫自己用东西。
小虞氏一而再的安慰自己,一切要朝着前方看,可想要看开,那有那么快?要将心里的那些东西扣出来,是需要一点日子的。
不过,小虞氏这些日子,对于晏锦却是有些愧疚的。
这个孩子很坚强,时常会陪在她的身边,邀她一起在院子里走走。小虞氏明白,晏锦很担心她的身子……
尤其是前几日,晏锦让窦妈妈来告诉自己,说要陪她一起回虞家。在小虞氏的记忆里,晏锦是不喜和她的弟弟虞非接近,更不喜虞家人的……
为了让她高兴,晏锦居然主动提起要陪她一起回虞家。
在那一刻小虞氏明白了,其实晏绮宁好坏又如何?她已经尽力了,哪怕来日在黄泉之下见到长姐,她也是问心无愧的。
而且,她身边还有一个晏锦……
为母则强。
她得好好的护住这个孩子,而不是让这个孩子来护住自己。
于是,今儿她听到晏锦在丈夫的书房里的时候,便吩咐小厨房准备了点心。
她的丈夫是个过于严厉的人,让晏锦一练字便是一个时辰,她心疼孩子娇嫩的手,便过来看看……
而且,小虞氏过来后,才知道丈夫两夜没有合过眼了。
她又是心疼有是焦急,想劝丈夫早点歇下。
更让小虞氏吃惊的便是,晏谷兰和晏谷殊居然跪在大雨之中……
这两个孩子,是个意外。
小虞氏抬起头看着晏季常白皙修长,如青竹般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调羹将汤碗里的汤用完之后才道,“大爷,你去歇一会?”
晏季常也缓缓地抬起头来,屋内的光线因为落雨的关系,比往日的暗了不少。
他的面上轮廓极好,唇畔也挂着淡淡的笑。
他似乎在犹豫。
晏锦在一边道,“爹爹快去歇息吧,我会好好在这里练字的!”
她说完还朝着小虞氏眨了眨眼,“母亲你送爹爹回屋吧,我在这里便好。”
小虞氏听了颔首,又看着晏季常,轻轻地唤了一声,“大爷?”
晏季常神色里带着一丝不自然。过了一会,他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温和的点了点头。
结果晏季常刚站起来,吉祥便急忙的地走了进来,一脸慌张,“大爷大太太,不好了,不好了……”
晏季常神色不改的看着吉祥,淡淡地道,“何事这么慌张?”
“三爷……三爷出事了。”吉祥急的不知该怎么回答晏季常的话,“今儿三太太不知是怎么惹老太太生气了,被老太太责罚跪在院外。三爷得知了之后,便去荣禧院给老太太赔罪,可老太太是生了大气,不愿意听三爷解释,这会三爷和三太太都跪在雨里。四小姐派了人过来,让大爷您过去……”
晏锦听了这话之后,微微挑眉。
在她的记忆里,三婶舒氏一直不得晏老太太欢心,时常会被晏老太太训斥,也是家常便饭。
所以,这几年来舒氏的性子,也越来越胆小,越来越谨慎。
很多时候,舒氏都不愿意踏出三房的院门。
可她刚才听屋外的小厮说,季姨娘是在园子里遇见了舒氏,然后两个人一起赏了一会花。结果,季姨娘中暑晕了过去,晏谷兰和晏谷殊才跑来书房,请父亲去蕙兰斋。
不过只是中暑而已……
晏锦想到这里,瞪圆了双眼。
她的手略有些颤抖。
是啊,只是中暑而已。
季姨娘生下晏谷兰和晏谷殊后,在晏老太太面前便一直很得宠。连从前的旋氏,在晏老太太面前,都没有季姨娘吃香。
季姨娘会哄老太太开心,而舒氏却是相反的。
那么,季姨娘和舒氏在园子里赏花,而季姨娘真的只是中暑晕了过去吗?还是说,两个人之间起了什么争执?
父亲和季姨娘向来感情冷淡,可明明知道这一点的晏谷兰和晏谷殊,却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跪在大雨中求父亲去见季姨娘。
晏锦微微挑起唇角,季姨娘当真是厉害。
她不止会装可怜,然后还会用孩子来做棋子,博取周围人的同情。她不亲自同晏老太太说自己的委屈,而只是用弱者的态度来处理这件事情。
从外表上看,季姨娘是不想让晏老太太知道的。
可若她真的不想让晏老太太知道,又怎么会让晏谷兰和晏谷殊跑到父亲的书房外跪着?
动静一闹大,晏老太太会很快的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晏老太太肯定会将所有的错误都怪罪在舒氏身上。
哪怕,或许这一切都是季姨娘的错,晏老太太也会找借口来责罚舒氏。
晏惠卿做错的事情该受的责罚,此时大概也被舒氏背了下来了。
只是,季姨娘为何会找三婶的麻烦?晏锦有些疑惑……
“我去看看。”小虞氏听了之后只是皱眉,“大爷你去歇着。”
晏锦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扶着小虞氏道,“母亲,我陪你。”
小虞氏转身看了看晏锦,点头到,“好。”
晏季常看着小虞氏单薄的身子,薄唇微抿。
等晏锦和小虞氏走到廊下后,晏季常便追了上来。
他从下人的手里将伞接过,撑在了晏锦和小虞氏的头顶,语气淡淡地说,“一起去吧。”
小虞氏听了,脚步微微一顿。
晏季常同晏老太太的母子感情一直不好,晏老太太不喜见到晏季常,而晏季常似乎也很少主动去见晏老太太。尤其是最近这段日子,小虞氏记得就是这样的一个夏日,丈夫替晏老太太挡下热水和炭火……那张本来隽秀的容颜,便被毁了……
夏日的时候,丈夫很少在屋内置放冰块。
起初她以为丈夫不怕炎热……
可后来她才知道,丈夫是在提醒他自己,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能得到回报,也不是所有的感情,都值得他去付出。
小虞氏那时心里疼的厉害。
从前的她跟在长姐大虞氏的身后,看到的总是他温和儒雅的一面。可她怎么也没想过,这个人的内心,竟是如此的千疮百孔。
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她便爱上了眼前的这个人。
哪怕,他总说他的面容,狰狞如鬼。
可小虞氏觉得,这个世上再俊朗的人,也比不上晏季常。
他的心,是世上最软最温暖的地方。
她能陪在这个人身边,万幸。
“爹爹也要去吗?”晏锦的话让小虞氏慢慢地敛了心神,小虞氏抬起头便看见晏季常眼里的柔情。
虽然,转瞬即逝。
但是她还是看了个清楚。
晏季常神色淡漠,点头道,“嗯,一起去。”
晏锦往后一站,又道,“爹爹和母亲走前面吧,我同阿水和香复走。”
晏锦可不想夹在父母中间。
父亲和母亲好不容易彼此打开了心结……她可不能耽误他们。
说起来,晏锦终究是高兴的。
她总觉得生母大虞氏似乎隐瞒了很多事情……那些事情,她一点也不知道。
生母不在了,小虞氏便是她的母亲。
只要母亲和父亲在一起,能幸福,便好。
她再也不想想起从前,父亲去世的时候,母亲抱着牌位哭泣的日子。那个时候的阳光太刺眼了,疼的她每日看见那一幕,只能用双手捂住嘴,默默的哭泣。
现在,他们都在,岁月静好。
然而,谁也别想来破坏属于这一切。
晏季常见晏锦退后,也没有说什么,而是继续给小虞氏撑着伞,对身边的吉祥说,“若蕙兰斋还没来人,你便去请季姨娘亲自过来将三少爷和六小姐带走。告诉季姨娘,若我回来他们还在院子里,便不要怪我罚他们去祠堂里了。”
晏季常说的淡淡地,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吉祥点头,轻声地说,“何氏马上就来。”
晏季常没有再说话,而是同小虞氏慢慢地朝着荣禧院走去。
夏日的大雨倾盆而下,一群人走的极慢。
刚走到荣禧院前庭的时候,便远远的看见了另一群人。
“大哥!”男子站在雨中,似乎有些惊讶,嗓音里带了一些不确定。
136:丈夫的职责
晏季常停下脚步,眯着眼瞧着不远处站着的人。
滂沱的大雨似一张灰色的幕布,将两个人之间视线遮挡了起来。
晏季常瞧了许久,才淡淡地回答:“嗯。”
男子见晏季常说话后,也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他慢慢地走近,一张俊朗的脸上依旧挂着满满的疑惑,“咦,大嫂和素素也在呢!”
他着实有些惊讶。
晏锦轻轻一笑,看着眼前熟悉的人,唤了一声,“四叔。”
晏季晟微微颔首,眉眼里挂着几分担忧,“大哥,我听惠卿派来的人说,三哥和三嫂都在屋外跪着呢。雨这么大,三哥的身子又不似我这般硬朗,若是病了可如何是好?”
不过晏季晟说完之后,又忍不住打量眼前的人。
他反复的确认了之后,才敢肯定眼前站着的男子,真的是自己的大哥。
晏季晟多少觉得有些奇怪……
在他的记忆里,晏季常在夏日很少会到荣禧院来!所以,他在听到了晏惠卿派人传来的消息后,便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大哥不来荣禧院,而二哥和母亲感情也不算太好……所以,他来或许还有人帮三哥说说话。
晏季景的身子单薄,若在雨中跪太久,肯定会得大病的。
“进去瞧瞧吧。”晏季常依旧抿着薄唇,将伞往小虞氏那边遮了一些,“这里湿气重。”
晏季晟还未反应过来,便瞧见晏季常扶着小虞氏慢慢地进了荣禧院的大门。
他站在晏季常的身后,看着晏季常半边身子被雨水打湿。而他的大嫂小虞氏身上,却是干干净净。晏季晟有些微微发怔……
大哥最近,真是太奇怪了。
晏季晟想了想,便疾步跟了上去。
刚进荣禧院的大门,他便远远地看见跪在大雨里的两个身影。
他的三哥晏季景跟三嫂舒氏跪在院子的正中间,而晏季景跪的笔直,正用披风帮舒氏遮挡着倾盆而下的大雨。
舒氏的脸色苍白如纸,似乎下一刻便会倒下去。而晏季晟走近一看,才发现舒氏的发髻已经有些乱了,她的眼睛红肿的厉害,像是哭了很久一样。
晏季晟暗暗咬牙,觉得母亲越来越过分了。
这几年三嫂一直忍让,可母亲却不依不饶,总觉得三嫂配不上三哥,想尽办法想要让三哥休了三嫂。可三哥和三嫂自小青梅竹马,感情一直很好。当年舒家差点跨掉,还是三哥一个人忙前忙后,将舒家支撑了起来。
虽然那一次,他也帮了三哥不少忙。
三哥和三嫂的感情好,又有什么错?
难道薄情寡义?用感情去维持权利,才是男人该做的吗?
晏季晟十分不赞同这个观点。
母亲,太过于势力。
“三哥,您起来。”晏季晟将伞撑在晏季景和舒氏的头顶上,伸出手将晏季景拉起,“你就跪在这里,母亲也不会松口的。”
舒氏眼睫微微一颤,她看着晏季晟,几不可闻地说,“四弟,带你三哥走。”
她不想连累丈夫和自己跪在一起,可她此时哪里还有什么力气。
方才晏老太太早已将她的力气折磨的干干净净了。
晏季景一张俊秀的脸,此时却依旧很镇定,他轻声地说,“如玉,你不起身,我便一直陪着你。”
他说的坚决,不像是在同舒氏说笑。
雨越下越大,而此时晏季景的脸色也有些惨白,看上去有一种病态的隽秀。但是舒氏此时,哪里还有心情欣赏这个,她担心丈夫被大雨淋坏了身子。而且她知道,这段日子丈夫一直公务繁忙,她不想因为自己,让丈夫的身体跨了下来。
舒氏的眼里噙着泪,抿着唇不知该说什么。
她到现在都不知,晏老太太为何会生如此大的气。
她在舒家长大,自小学习琴棋书画,可是对煮茶却是一窍不通。
小的时候,她的父亲说,她不需要学这些。因为父亲的话,她便真的没有学习烹茶。
可今儿,晏老太太却让她亲自来煮茶。
舒氏自小虽然能闻出茶叶的好坏,但是煮茶却是一点也不懂。她又不好婉拒晏老太太的吩咐,只好陪在晏老太太身边,小心翼翼的听从晏老太太的吩咐。
可谁知,她辛苦煮出来的茶水,却让晏老太太眉头都皱了起来。
晏老太太将茶水泼在了她的身上,对她大喊,“孽/畜,你煮了什么东西?”
舒氏吓的跪在地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自从舒家败落了之后,晏老太太总是会挑她的错。当年,就连她有身孕的时候,晏老太太也未曾对她手软过。舒氏这些年一直忍气吞声,很多时候都是为了丈夫。
她同丈夫晏季景自小便认识了,小时候那个粉嫩如玉雕的男孩子,对她说长大了会娶她。舒氏当时只是笑,没有多想,毕竟她大了晏季景两岁,一直将他当做弟弟看待。
可舒家败落的时候,他却没有躲着她,而且还如小时候对她允下的诺言那样,主动上门提亲。
那时,她坐在花轿里,便在想——她舒如玉这辈子,最大的幸运,便是嫁了这么一个男人。
舒氏怕晏老太太生气,便赶紧跪着求晏老太太原谅,“母亲,我错了,你别动怒,会气坏了身子的。”
晏老太太冷冷一笑,对着舒氏道,“滚出去,跪着。”
屋外烈日炎炎,热气笼罩在荣禧院的上方。
荣禧院的屋内,摆放了不少的冰块,用来降暑。而舒氏在这一刻,也突然明白了为何惹晏老太太生气。
因为,季姨娘和她偶然碰见,季姨娘说想同她一起赏荷,两个人便一起走了一段路。
这期间,她们两人一句话都未曾说过,只是一起走了一会。
她本来也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所以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便显得有些沉闷。
结果那知还未走到荷塘,季姨娘便晕了过去。
她当时被吓坏了,忙让人去找了陈大夫过来。
舒氏那会哪里知道自己闯祸了,这件事情和她没有一点关系。可周围的人,却恶意揣测,说她说了话刺激了季姨娘。
舒氏心里委屈极了,却又没地方说出来。
她害怕丈夫和晏老太太发生争吵,只好听从了晏老太太的吩咐,跪在了荣禧院的前庭内。
她想,只要她中暑晕过去,晏老太太便不会再计较了吧?
有的时候,舒氏觉得自己太过于天真了。
她跪在荣禧院的前庭外不到半个时辰,天空便发生了变化。
本来烈日炎炎的天空,顷刻间便乌云密布,雷鸣之声很快便响了起来。
要落雨了……
夏季的大雨来势凶猛,她还未反应过来,倾盆的大雨便从空中浇了下来,淋的她浑身湿淋淋的。
舒氏不敢起身,就这么一直跪着。
而她的体力越来越少,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晕阙的时候,丈夫晏季景来了。
他见到自己这样,便进了怒气冲冲地进了屋子内和晏老太太发生了争执。结果,晏老太太生了大气,在屋内大骂:“滚出去!”
舒氏吓的想起身去劝丈夫……
可她跪的太久了,膝盖上的疼痛,让她根本站不起来。
这个时候,丈夫从屋内走了出来。
他笔直的跪在了地上,然后用披风给她挡住了大雨,只是淡淡地说,“如玉,你不走,我便陪着你。”
舒氏抬起头来,便看见丈夫那张如玉般温润的容颜,她是那么的喜欢这个人,恨不得将命都给他,又怎么舍得这个人受苦?
在那一刻,她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涌上了心头。
若是当年晏季景没有娶她,他是不是会过的更好一点?
她没有能力帮他,舒家也没有能力帮他!准确的说,舒家和她都成为了丈夫的累赘。
舒氏哭了起来,恨自己没有用。
她贪恋在丈夫身边的温暖,所以晏老太太无论怎么辱/骂她,她都愿意承认。只是,这些辱/骂之声让她一个人承受便好,她不想让丈夫也跟着自己受累。
舒氏开了口,对晏季景道,“三爷,你快回屋吧,我等会就回来。”
晏季景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将她凌乱的发髻理好,温柔地说,“我回哪里去?屋子里没你,我又能回哪里去?”
“三爷……”舒氏紧紧的撰住晏季景的衣袂,心里像是被钝刀慢慢的割一样难受。
当年那个粉嫩的小男孩子,如今长成了大人。他身姿挺拔,容颜俊朗更是博学多才。
可这样的优秀的男人,却娶了她这样一个没用的女人。
舒氏低头,几不可闻地说,“对不起。”
晏季景温和的笑了笑,“是我对不住你,没有能力保护好你。如玉,再等等,过些年,我一定会护住你。”
舒氏没有再说话,她怕自己再说一句,会在这个人面前崩溃。
两个人就在雨中跪了许久,直到大哥晏季常和四弟晏季晟出现——
“三嫂,走吧。”晏季晟鲜少见到这样狼狈的三哥,一时也有些急了,“你和三哥先走,我和大哥同母亲说说便好。”
三个人在雨中僵持了许久,才见不远处屋子的帘子挑开,晏季常和朱妈妈从屋内走了出来。
朱妈妈皱着眉头,一脸不悦的说,“三爷三太太,老太太让你们进屋来。”
137:八字不合
此时,雨终于小了一些。
荣禧院笼罩在细雨之中,好似穿上了一层薄薄的灰纱,周围的景色看起来有些黯淡模糊。
晏季晟站在雨中,朝着廊下看过去。
只见大哥晏季常站在廊下,薄薄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
他身姿挺拔如松,就这么气宇轩昂的站着。
若是不注意他脸上那张银色的面具,必定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晏季晟想起大哥和晏老太太的事情,心里顿时有些无奈。
他以为,大哥今儿不会来。
毕竟,那些事情无论是放在谁身上,谁都不会释怀……
起码,他不会。
“三哥,你小心一些。”晏季晟收回目光,扶着和他一起站在雨中的晏季景,又对身边的舒氏道,“三嫂,你也小心一些。”
荣禧院的前庭是用青花石铺成的地面,此时雨水还未彻底停下,多少有些湿滑。
若是不小心滑倒摔在地上,必定会摔的人头晕目眩……
晏季景微微颔首,伸出手将舒氏扶起,神色里带了几分担忧,“如玉,慢一些。”
“嗯。”舒氏声音柔柔地,跟她的性子一样软绵。
晏季晟看着眼前的三哥和三嫂,心里闷闷的,像是被千斤重的石头压住了一般,喘不过气来。
像三哥和三嫂这样感情好的夫妻,在大燕又能找出几对呢?
他不禁想起了从前,他对那个人也曾允诺过,要对她好。可是,他终究是没有做到,而且,还做出了让活活逼死她的事情。感情这个东西,很多时候不是喜欢就能控制好的,他曾也是那么的喜欢那个人,可是最后呢?
太多的身不由己,太多的不得已……
晏季晟想到这些,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他其实心里很没底,也不知来日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或许是因为他做不到那种所谓的美好,所以他更希望三哥和三嫂的感情,能够长长久久的。
晏季景的动作很温柔,他将舒氏扶起后,才慢慢地朝着廊下走去。在一边站着的朱妈妈,看着舒氏的神色里,明显带着几分厌恶,她见到舒氏来了之后,又淡淡地说,“三爷三太太,您们赶紧进屋吧。”
她的话语虽然客气,可动作却一点也不客气。
朱妈妈说完之后,便挑开帘子进了屋子。
屋内,晏锦和小虞氏正坐在离晏老太太的不远处。
地上还有摔坏的茶盏的碎片,茶水将地毯打湿,而茶叶更是残留在地毯之上……这里,看起来着实有些狼藉。
晏老太太没有说话,只是握住小紫檀木佛珠,不急不缓地用拇指一粒粒拨动佛珠。
过了一会,帘子被打起,三个人从屋外走了进来。
晏锦抬起头便瞧见被淋的狼狈不堪的舒氏和四叔,反而是三叔虽然也被雨淋的脸色惨白,但是瞧着反而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病态的俊秀。他眼如一汪深潭一般深不可测,唇紧紧的抿着……晏锦一直都知道三叔容貌生的好,可今儿在这样的情况下看三叔,才发现三叔的气质和身形,都是绝佳。
难怪,京城里不少人都说,晏家三爷生的面如冠玉,身形玉树临风。
“娘。”舒氏走近一些,一张小脸上没有半分血色,她跪在地上,对着晏老太太重的磕了三个头,“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我的气。”
晏季景在一边看了一眼晏老太太,也跪在了地上。
“咳……咳……”尽管晏季景一直想掩饰咳嗽的样子,但是终究是没有忍住咳了出来。他咳嗽的时候,一双俊秀的眉皱成了一团,眼里闪过一丝无奈。
本来镇定一直半闭目的晏老太太,在听到晏季景的咳嗽声后,瞬间将眼睛睁开,“你这事要气死我吗?”
晏季景转过头,垂眸,“娘,如玉知道错了,您大人有大量,便不要怪她了。”
“你的意思是,之前我肚量小,才怪罪她了?”晏老太太微微眯眼,“她今儿做的都是什么事情?是不是觉得我老了,便不用伺候我了?”
“娘……”舒氏吓的瞪圆了双眼,“我没有,我不敢……”
晏老太太听了,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
晏季晟看了看瑟瑟发抖的舒氏,又看一眼愁眉不展的三哥,想了想才开口,“母亲,三哥和三嫂知错了。您可别生气了,当心气坏了身子。”
“是吗?”晏老太太瞥了一眼晏季晟,眼里带着几分轻蔑,“难道,如玉做错了事情,我还不能罚她了?在你们的眼里,我今儿是无理取闹了?”
晏季晟吓的赶紧摆手,“母亲,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晏季晟手足无措的看了一眼晏老太太,在心里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他说话向来笨拙,而且因为他是庶子的关系,他自小虽在晏老太太身边长大,但是和晏老太太的感情却不似三哥那般好。今儿,晏老太太显然是生了大气,连一向疼惜的三哥都责罚了。
晏季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将头低了下来。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屋外雨水打在青石地面地面,发出‘哒哒’的声音,明明是夏日的梅雨,却让人感觉到冰冷刺骨。丫鬟婆子垂着眼眸,立在门口檐下,一个个都看着自己的鞋面,大气都不敢喘息一声。
晏老太太信佛,平日里鲜少动怒。但是,对于舒氏,晏老太太的脾气却是不怎么好的。
这几年来,在晏老太太身边伺候久了的丫头和婆子都知道,晏老太太不喜欢舒氏。
两个人更像是八字不合一般,见面便会发生争执。
舒氏给晏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几乎都是沉默不语,把自己当做了空气一般。
而晏老太太也会经常无视舒氏……
尽管,舒氏是三爷的妻子,而三爷又是晏老太太最疼的孩子。可惜,晏老太太对三爷的疼爱,却没有挪出一分给舒氏和那两个孩子。
“咳……咳……”晏季景的咳嗽声打破了僵硬的局面,他咳的厉害,本来惨白的脸,此时看起来更是有些青灰。舒氏看到丈夫这样,赶紧伸出手轻轻地拍打晏季景的背部,想让他松缓一些。
一直未说话的晏季常微微眯眼,半响后才道,“三弟妹你先带三弟回去,去请陈大夫给三弟瞧瞧……”
晏季常话音刚落,晏老太太便抬起头来看着他。
只是晏季常没有正视晏老太太,而是又对站在屋门下的丫鬟道,“让小厨房准备一些姜汤。”
小丫鬟一时有些怔住,不知该如何是好。
晏老太太拨弄佛珠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她的眼里除了几丝打量还有几分愤怒。
晏季常方才的话,虽然轻柔,但是却不容反驳的。
可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在荣禧院……
荣禧院是她的院子,并不属于东院。
“我说的话,你听不明白吗?”晏季常见小丫鬟没有动静,本来温和的神色,也渐渐的冷了起来。
小丫鬟吓的赶紧点头,“奴婢马上就去。”
在一边的朱妈妈动了动唇角,想要说话。但是,在看到晏季常冷笑的神色时,朱妈妈理智的选择了闭嘴。
晏家四位爷里,性子最为冷淡的,莫过于晏季常。
这位大爷,性子难以捉摸。虽然平日里,嘴角总是噙着笑,可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晏季常的笑,是带着淡淡的疏离。他笑,是因为他礼貌,至于接近……朱妈妈很清楚,晏季常是最难接近的人。
他的孩子里,除了晏锦这个被摔坏了脑子的人和他走的近之外,其然的孩子,看到他都害怕。
尤其是晏绮宁,在看到晏季常银色面具后的容颜,活活的吓哭了不说,还夜夜噩梦。
朱妈妈退后一步,不敢惹晏季常。
晏季常走上前几步,将晏季景扶了起来,又对晏老太太说,“薄相最近在查几件案子,这些事情都交给了刑部负责。”
晏老太太听了,神色微微一动。
薄家……
当朝右相薄暨是太后的亲哥哥,他是个固执又喜欢迁怒的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仁慈……但是,晏老太太从前便听说过薄暨的事情。现在,刑部来了个苏行容,这位苏行容和晏季景的位子是一样的,若是这次晏季景做的事情让薄暨不满意,那么晏季景的前途或许就毁了……
晏老太太向来心疼晏季景,又怎么可能舍得毁了他的前途?
得找大夫来给晏季景瞧瞧,若是受了风寒影响了处理公务,就算她再得理,也会被晏老太爷责骂的。
她想了想,没有说话,而是对朱妈妈微微的颔首。
晏季常让晏季景和舒氏喝下姜汤后,才吩咐了下人将他们送回三房的院子里。
等晏季景和舒氏离开了,晏季常才坐下,看着晏老太太说,“母亲……今儿我下朝遇见了定国公!”
晏老太太本来还在生气,但是在听到晏季常的话后,眉头微微一挑,立即说道,“定国公?你是说沈家吗?”
晏季常似乎早就意料到了晏老太太的反应,所以,他只是神色不改的点了点头,“嗯,他同我说了一件事情,希望我能答应。”
138:定国公的话
“定国公亲自同你说的?”晏老太太听了之后,眉头微挑,“到底是何事?”
若真的是定国公亲自同晏季常说的话,那么想必是一件大事。
晏老太太听了,喜上眉梢,方才的怒意在这一刻消失的干干净净。
似乎,刚才生气的那个人并不是她一样。
站在门外的朱妈妈见屋内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一些,才吩咐人送了一些茶水和茶点进来。
晏季常同晏老太太和颜悦色说话的时候,着实很少。
平日里的两个人,要么一个冷漠不语,要么一个微微闭目,谁也不会主动打破沉默的僵局。
今儿这样的情形,倒是有些意外之外了。
晏季常将朱妈妈递过来的茶盏接过,微微颔首,“嗯,定国公亲自同我说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薄唇又抿了起来,似乎有些为难。
其实对于晏季常而言,定国公沈承修会主动找他说话,的确是一件很意外的事情。
沈承修为人低调,同他的恩师陆存之间,来往虽然不少,但是却很少在下朝的时候一起说说话。
陆存是沈承修的岳父,沈承修对陆存都尚且如此,又何况是他?
今儿一早,晏季常同往常一样下朝,走在官员的最后面。可谁知他快走到宫门的时候,却见到沈承修站在宫门的不远处,抬起头瞧了瞧不远处的他。
晏季常当时微微一怔,但是很快又走了过去,双手作揖同沈承修问好。
沈承修如今的地位和实权堪比左相,他这样的人在沈承修面前,还是应该恭谨一些。
沈承修见到他之后,那张俊朗的脸上带着笑意,“今儿冒昧打扰晏大人,实属不该。不过,我还是想问问晏大人现在可有空,我有些事情想同你讲。”
本来极其普通的一句话,却让晏季常神色间带了几分诧异。
沈承修所属兵部,而他则是工部。两个人在公务上,根本没有什么来往……可现在沈承修居然有事情要同他讲!
“沈大人你客气了。”晏季常想了想,立即点头,“沈大人您请讲。”
“哈哈。”沈承修露出爽朗的笑声,眉眼里全是满满的无奈,“你还真如他们说的那样。”
话音刚落,晏季常便有些疑惑的看着沈承修。
在他的记忆里,沈承修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当年,卑陆国一直在大燕的边境生事,后来两国交战,沈家子弟在这场战役里死伤不少。沈家四爷、五爷、六爷和七爷,全部死在了这场战役之中。那会,京城之内全是悲伤的气氛。最后,沈承修亲自领兵去了边境,用了八个月的时间,不禁收复了之前大燕丢失的城池,还一路攻到了卑陆的国都,将卑陆王的首级斩下。
这个消息一出,不少人都震惊了。
沈承修当年会弃武从文,虽然有不少原因是因为他继承了定国公之位。但是更大的原因,是因为他身上的残留旧疾太多,不宜在边疆操劳奔波。
可就是这样一个浑身旧疾的人,在痛失几位弟弟后,做出了让人震惊朝堂的事情。
如今的卑陆国人,只要听到沈承修的名字,便会浑身战栗。
裹尸马革英雄事,纵死终令汗竹香。
这场战役,没有让沈家彻底的垮下,而现在沈承修的大儿子沈砚山,继承了沈家的兵权。
只是,晏季常没有见过沈砚山,只是听闻过沈砚山青出于蓝胜于蓝,让精绝国俯首称臣的事情。他的岳父虞老太爷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高兴的跟他说:“沈砚山是个厉害的人物,是个英雄。可惜啊……”
晏季常那时看了一眼岳父,镇定地问,“可惜什么?”
“可惜,我没有女儿了。”虞老太爷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不然我一定让她嫁去沈家。”
晏季常:“……”
他明白岳父不过是在说笑,但是岳父的确很欣赏沈家这位年轻的世子。
晏季常想到这些后,看着沈承修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敬佩。
沈承修是个聪明人,他见到晏季常露出这样的神色后,眼里噙笑,“其实,这是我的不情之请,晏大人你可以拒绝。说起来,这个孩子,我也是……我是宠坏她了。”
晏季常依旧疑惑的看着沈承修,“不知沈大人要说的是何事?”
两个人身姿挺拔,站在宫门外十分的引人注目。过往的官员们,都忍不住暗暗的打量了几眼两人。
晏家的地位和沈家根本不可能相提并论,而且晏季常不过是个区区四品,和沈承修这样的人,更是有着天渊之别。
可此时两个人却站在一起谈笑,的确让人觉得诧异。
连陆存经过的时候,看到自己的得意弟子和女婿站在一起,苍老的容颜上,都露出几分惊讶。
晏季常想到这些后,慢慢地敛了心神,才开口对晏老太太道,“定国公想邀素素陪明惠郡主,去郊外的军营附近的庄子上住上几日。”
他说完之后,觉得额头有些疼痛。
郊外是沈家的军营,而这几日沈家军营也开始挑选战马了。沈苍苍本就是将门之后,她会对战马有兴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这几日沈苍苍准备去郊外的军营附近住上几日,顺便看看新挑选进军营的战马。
定国公说,约摸三日。
虽然大燕民风开放,国家也很鼓励丧/妇再嫁,但晏锦毕竟是住在深宅里的小姐,若是抛头露面对她的声誉多少有些损伤。虽然,晏锦这次是陪着沈苍苍……
晏季常一直在犹豫这件事情。
“大哥,你是说明惠郡主邀素素去军营?”晏季晟露出一个错愕的神色,“莫非是想邀素素一起去看战马?”
晏季晟经常忙碌在沈家的军营之中,所以对这些略有耳闻。
这次,大理送来的战马,都是交由他挑选的。
不过前几日晏季晟突然接到一个任务,沈砚山吩咐他,调动沈家军营里的人,去不远处的小庄子上,保护明惠郡主。晏季晟是个军人,他的职责就是服从命令,所以在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他便派了人去庄子上,等待明惠郡主的到来。
以前,做这件事情的人,是宋潜。
可今年,沈砚山却让他来做。
这是对他的信任。
明惠郡主喜战马,若是她心情好,偶尔也会到军营里来看马匹。只是,今年明惠郡主的动静略大了一些……
晏季常听到晏季晟这样说后,颔首道,“嗯。”
晏季晟惊的目瞪口呆,“大哥,那可是沈家的军营啊……那可是沈家的军营啊……”
沈家人管理军队向来严厉,很少有人能自由的进出沈家的军营。沈苍苍是个例外……
她的父亲沈七爷和她的母亲沈七太太当年的威名,让不少人都敬佩。所以,她出军营都比较自由的。
这次,晏锦陪着沈苍苍去的话,周围的人也没有异议。
但是,若是晏锦独自一个人去的话,怕是接近军营三里之外的哨岗都进不了。就算是他,在军营里的地位,也根本没有沈苍苍高。
晏季常微微一怔,然后无奈的笑了笑。
也难怪晏季晟这样惊讶!沈家处事向来低调,可这次沈苍苍突然高调了起来,的确让周围的人有些捉摸不透。
在一边的晏老太太瞧见晏季晟的神色后,微微的轻咳了一声。
晏季晟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有些尴尬的垂眸不再言语。
晏老太太眼里带着笑,“同明惠郡主一起去吗?住在庄子上?”
晏季常点头,“嗯!”
“这次还有其他小姐去吗?”晏老太太思索了一会才道,“若有明惠郡主陪着,其实也是无碍的。”
晏季常对晏老太太的回答,一点也不惊讶。
他只是摇头,“暂时还不知道有没有别家的小姐同去,不过右相大人的千金,应该会去。”
薄家这段日子一直在接近沈家,不难猜的出来薄家的想法。
薄家那位小千金薄如颜被薄相捧在手心里长大,而且这几年太后对她更是宠爱有加。连当今圣上,提起薄家这位小千金,都是赞不绝口。
之前,有人猜测薄家这位小千金一直没有定亲,肯定是给太子准备的,她肯定会是未来的太子妃。
可晏季常知道,事实却不是这样的。
太子年岁小薄如颜不少,而且薄家根本也没想过要再次高攀皇家。从薄如颜出生开始,她的以后的路便早已被注定好。
薄家看上的,其实是沈家。
若是薄家和沈家联手的话,那位名存实亡的左相谢良恬,或许连左相的这个虚名都保不住了。
晏季常一想起谢良恬,心里便有些刺刺的。
他实在不愿多去想起这个人……
“这样吗?”晏老太太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她似乎很高兴听到这样的消息。连方才晏季常无礼的事情,她都不记得了,对于晏老太太而言,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无论是右相薄家,还是定国公沈家,他们的地位都不是晏家能高攀的。
可现在,却有这样的机会摆在他的面前。
晏老太太想了想,便对坐在下方一直沉默不语,神色还有些微怔的晏锦道,“素素,你回去准备一下,陪明惠郡主去郊外住几日,可好?”
她虽是用询问的语气来问晏锦,但是晏锦知道,晏老太太的话,是不容置疑和反抗的。
只是,晏锦有些不明,为何父亲要将这件事情告诉祖母,让祖母亲自来做这个决定?
父亲,到底在想什么?
139:晏老太太的信任
“一切但凭祖母做主。”晏锦在晏老太太面前,露出一副恭谨顺从的模样,对于晏老太太的话,没有半分婉拒的意味。
其实这个消息对于她而言,半喜半忧。
喜的是沈苍苍终于是听明白了她的话,不用让她烦恼,来日要怎么跟沈苍苍解释晏家后宅内复杂的事情。
而且,晏锦似乎也明白了为何沈苍苍前世会有那样的结果,沈苍苍终究是被定国公和身边的人保护的太好了。
她虽懂世间险恶,但是却太容易相信外人了。
定国公一走,沈苍苍怕是遇见了什么为难的事情,而去选择了相信了不该相信的人。
只是沈苍苍把事情想的太单纯,所以才会拿自己的姻缘去换取信任。
太过于痴傻。
而晏锦担忧地是,这次若去军营外的庄子上陪沈苍苍,没准会遇见薄家的那位小千金薄如颜。
这位小千金自小便被薄相当做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摔了。上次在沈家的花宴上,薄家这位小千金,便充分的展示了自己的刁蛮无理,连定国公夫人的面子,也敢驳了回去。
遇见这样的人,晏锦拿她还真的没辙。
毕竟,那是薄家!
如今薄相虽是右相,可大燕朝谁不知谢左相形同虚设。
薄如颜不止难缠的,而且薄如颜也不是个傻子,晏锦感觉,薄如颜还是一个相当记仇的人。
所以,她要去陪沈苍苍去庄子上的话,只能尽量少住,少和薄若颜碰面。
晏锦想到这些,不禁窥了一眼父亲。
只见父亲笔直的坐着,神色里带着几分从容不迫。而坐在父亲身边的母亲小虞氏,眼神里却带了几丝诧异,慢慢地这几分诧异,也变成了焦急。
小虞氏在担心她和沈苍苍接触。
之前,她去沈家的事情,完好的瞒住了小虞氏。可今儿,晏锦知道,怕是瞒不住了……
晏老太太听了晏锦的话,笑的眯起了眼,“你是个好孩子。”
晏老太太说完之后,又和颜悦色地对小虞氏说,“我瞧着你身子也恢复的差不多了。素素陪明惠郡主去郊外的事情,便交给你来打理。”
小虞氏想要反驳,但是她抬起头来,便瞧见晏季常温柔的眼神。
那种眼神像是一汪春水,要把她溺毙一样。
小虞氏微微一怔,用贝齿咬了咬下唇,将到了嘴边反驳的话换掉了,轻柔地说,“母亲,我会好好处理这件事情的,您放心。”
晏老太太听了,微微颔首,“你是个懂事的,这段日子账房一直将账本送到我这里来。你也知道,我这个老骨头是不适合再看这些东西了,以后晏家还是需要你多操劳。我看你二弟妹和三弟妹,都不如你心细,以后她们院子里的事情,你也要帮着多管管。你是她们的大嫂,你要多辛苦一些。”
晏老太太几句话,便轻松地将旋氏和舒氏手里最后的一点权力,都剥夺的干干净净。
她说的风轻云淡,但小虞氏却一脸错愕。
小虞氏以为自己前段日子拿了当家权,不过是晏老太太心血来潮,为了打压一下旋氏的气势。所以,她虽然手里握着不少的权利,但是却知道不会属于自己太久。
在那段日子里,小虞氏每日都忙着清理东院里旋氏布置的眼线。凡是从前顶撞过丈夫的丫头和下人,都被她赶出了东院,或者卖出了晏家。她每日看着账本要很晚才休息,但是小虞氏认为自己的辛苦是有价值的,她生病的时候,东院里的下人的确比从前安分了不少。
小虞氏紧紧的攥紧了拳头,她这一病便是几个月,所以她根本没想过,自己病好了,当家权还会在她的手里。
而且,连二房和三房的大事,也全部交到了她的手里。
“母亲,我不辛苦的。”小虞氏是个聪明人,在晏老太太说完这些话后,她立即便笑着回答,“前几日我父亲送了一些茶叶过来,晚些我让轻寒给您送来。这虽只是普通的粗茶,但是儿媳还是想请母亲尝个鲜。”
晏老太太听了,满意的点了点头,“既是你的心意,我应当收下的。”
小虞氏谦虚说这些茶叶是粗茶,可实际上在座的人都明白,虞家送来晏家的东西,绝对不会是太差的东西。
晏老太太也明白这点。
晏家虽然也有银子,可毕竟有些茶叶,不是用银子就能买到的。而虞家恰恰相反,虞家和皇商多有来往,私下也会买到一些,只有宫里才有的东西。
谁都喜欢攀比,晏老太太也不例外,她只要想到自己用的茶叶,是宫中贵妃甚至是皇后才用的到的珍品的时候,脸上几乎都要笑出花来了。
小虞氏的懂事,让晏老太太很满意。
她轻轻地拨弄手里的佛珠,想了一会又对朱妈妈说,“你等会去告诉账房的人,让他们以后不用将账本送来我这边了。以后,所以的账目都送到东院去。这段日子,我要好好歇息一下。”
晏老太太说完,微微闭目。
朱妈妈是明白人,她不想走上荀嬷嬷昔日的道路,所以赶紧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老奴知道了。”
此时,晏季常依旧是一副神色淡漠的模样,他不似小虞氏方才那样,一直露出惊讶的神色。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才会如此的心平气和的接受。
晏老太太留下他们一起用了膳食后,才让他们回屋歇息。
此时,屋外的大雨已经停了,天空宛如被水洗过一般湛蓝,空气里带着一些泥土和树木清香的味道。
几个人一出荣禧院,晏季晟便按捺不住了,他似乎还有些难以置信。
他顿下脚步对身边的晏季常道,“大哥,那是沈家的军营啊!你知道以前,那个庄子里住过谁吗?”
“嗯,知道,皇上曾在哪里住过一些日子。”晏季常语气依旧是淡淡地,“怎么了?”
晏季晟:“……”
他一时有些语塞。
当今圣上也是个爱马之人,但是他身子骨自小不好,不能驾驭太烈性的马。所以,当年尽管精绝送来了汗血宝马,他也只能过过眼瘾,而不将它留在宫中。
元定帝认为,像是汗血宝马这样的神驹,不应该留在宫里这个小小的地方。它应该在战场上展现它的雄风……
沈砚山的确没有辜负元定帝的期望,他虽年纪轻轻,但是却继承了沈家人骁勇善战的本事。而本来极难驯服的汗血宝马,在他的手里,乖巧如猫。
这几年,元定帝一直很信任沈家,时常也会去沈家军营里瞧瞧那匹汗血宝马。
因为元定帝的器重,沈家的地位和手里的兵权,堪比从前的左相。
不过,对于当朝左相而言,能活着,便已是万幸了吧?
这个时候,在一边的小虞氏一双纤秀的眉,都快皱成一团了。她挥手让身后的下人退后一些,才轻声地对晏季常道,“大爷,那可是明惠郡主,她……她毕竟养了那么多蛇。”
小虞氏尽量没有将可怕这个词语用在明惠郡主身上。
但是,她只要一想到那些毒蛇,便觉得毛骨悚然。
晏季常挑了挑眉,看了一眼身边的晏锦。
晏锦无奈的摸了摸鼻子,又尴尬的摸了摸耳朵,才慢慢地说,“母亲,其实……那个其实……”
她支支吾吾半响,才将话彻底的说了出来,“我见过明惠郡主了,我院里还有她送的绿玉牡丹呢。母亲,明惠郡主和外面传言的不一样,她人很好的……”
小虞氏瞪圆了双眼,一脸错愕,“你何时见过她了?”
晏锦知道,自己这下是瞒不住了,于是挽着小虞氏的手,朝着玉堂馆慢慢地走去,“母亲,你别生气,我慢慢同你讲。”
晏季晟见小虞氏生气了,本来要回尚武院的他,也跟在晏锦身后,对小虞氏解释道,“大嫂你别担心素素,其实那个小丫头……不是,其实明惠郡主除了性子刁蛮任性之外,人还是不错的。她这几年虽然名声不太好,可她每次来军营里的时候,也没见她放毒蛇来咬谁。”
“这话是什么意思?”小虞氏一张脸都快绿了,“没见她放毒蛇咬人?你的意思是,她和传言中一样,是真的养了毒蛇了?”
晏锦:“……”
晏季晟:“……”
一时,晏锦和晏季晟都不知该如何和小虞氏解释。
小虞氏心疼晏锦,所以才会如此担心。
反而是在一边的晏季常开口了,他淡淡地说,“素素大了,知道要交什么样的朋友。小秋,你便放心吧。”
小虞氏听到晏季常这样说后,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对于晏季常,小虞氏还是十分信任的。
只是,晏锦在她眼里终究是个孩子,所以很多时候,她都会担心晏锦照顾不好自己。
这次,也不例外。
四个人慢慢地朝着玉堂馆走去,而平日里喜欢说话的晏锦,这个时候也将嘴闭的紧紧的。
雨水将玉堂馆里的假山冲刷的干干净净,而玉堂馆里晏锦养的花,此时开的正娇艳欲滴。
小虞氏刚踏入玉堂馆的大门,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立即顿下了脚步。
她停下来之后,身后的三人都忍不住看了过去。
只见小虞氏神色慌张的看着晏季常,眼里带着几分恐惧,“沈家三爷……沈承言是不是也会去?”
140:沈三爷的话
晏锦听了母亲小虞氏的话后,如柳丝般纤细的眉,微微一挑。
在她的记忆中,母亲小虞氏极少露出这样的神色。
包括刚才晏老太太说要将当家权全部交给小虞氏的时候,小虞氏虽然惊讶,但是还是按捺住了内心的惊慌,表面上依旧表现的从容不迫。
可现在,小虞氏只是提起沈家三爷沈承言的名字,便有些方寸大乱。
沈承言——
两世为人,晏锦还是第一次从小虞氏的嘴里,听到沈承言这三个字。
定国公沈承修,一共有六位弟弟。
其中,除去夭折的沈二爷,而沈四爷,沈五爷,沈六爷和沈七爷,都在鲜卑的那场战役里战死。
现在,定国公唯一尚在人世的弟弟,便是剩下这位沈三爷沈承言。
沈承言的母亲怀胎刚满七月的时候动了胎气,于是早产生下沈承言。
沈承言自小身子虚弱,服用汤药也从未间断过。
所以,他也是沈家中唯一一位没有去军营里的男儿。
当年,沈三爷出生不久后,便有人传言他活不过十二。
这几年,定国公为这个弟弟操碎了心,名贵的药材买了一批又一批。或许是因为定国公的用心,沈三爷不止活过了十二,现在进了而立之年,也尚在人世。
很多人都说沈承言性子怪异,更有人说沈承言有断袖之癖。
所以,如今一直未曾娶妻。
沈承言不愿娶妻,而定国公亦不强迫他。
不过,沈承言在晏锦眼里,无非是个不太起眼的人。
因为前世,沈承言做的一切,都是不会引人注意的事情,所以晏锦根本未曾注意到这个人。
现在小虞氏突然提起沈承言,她反而是有些好奇了。
在一边的晏季常微微一怔,然后无奈的笑着到,“这个我暂且不知,或许……或许不会去吧。”
“或许?或许?”小虞氏急的眼都红了,她身子微微颤抖,“大爷,那可是沈承言,他当年做的那些事情你都忘了吗?你……你明知他对姐姐说过……”
小虞氏说道一半,声音变戛然而止。因为,她发现晏锦还站在她的身边。
小虞氏立即停了话语,然后瞪了晏季常一眼,有些气呼呼的转身朝着屋内走去。
小虞氏的动作,让晏锦和晏季晟都傻了眼。
大多时候,小虞氏都是个十分温顺乖巧的人。她很少和晏季常发生争吵,也很少生晏季常的气……
当然,很少争吵,并不代表不争吵。
夫妻之间有小小的争执,永远都是在所难免的。
今儿,小虞氏更是气的拔腿就走,似乎不愿意和晏季常多言。晏锦对于母亲小虞氏的表现,略微有些诧异。
昔日,母亲小虞氏再生气,也不过是不和父亲说话,自己坐着生闷气又或者自己躲在被窝里,谁也不搭理。
可今日,母亲居然当着他们的面,甩袖离开。
她当真是有些惊讶!
晏季常似乎也意识到妻子生气了,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又跟了上去。
等父亲和母亲都进了屋子,晏锦才眨了眨眼问身边的晏季晟,“四叔,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不行!”晏季晟不是傻子,他自然明白晏锦要问什么,于是赶紧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晏季晟又看了一眼屋内,然后又添了一句,“这个问题,你谁也不能问。”
晏锦撅起小嘴,故作小女孩娇嗔的模样,“四叔,您可真不心疼我啊!我都没问,你便知我想问什么?”
晏季晟有些头疼,他伸出手大力的揉了揉额头,眼里全是无奈,“你啊!都让大嫂宠坏了。”
“哪有……”晏锦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嗓音又酥又糯,“唉,四叔您果然不心疼我,那我去问窦妈妈去!”
晏季晟一听,立即跺脚,“别去。”
窦妈妈是从虞家来的老妈子,关于大虞氏的事情,她自然比外人知道的更多。若晏锦去问这个问题的话,没准窦妈妈还真的会告诉晏锦。
可窦妈妈说了,小虞氏也就知道了。
晏季晟撇了撇嘴,半响后才俯低身子,对晏锦道,“你得保密,知道吗?”
晏锦赶紧点头,乖巧地说,“嗯!”
晏季晟也知是瞒不过了,只好压低了嗓音,轻声地说,“你也知你生母当年是京城里有名的人……她弹得一手好琴,而……而沈家三爷在乐理上造诣颇高,所以当年他……”
晏季晟说到这里,眼里闪过一丝尴尬,“嗯,你娘最后选择了你爹。不过,沈三爷后来据说找了一个婢女在身边伺候,跟你娘……略有点……只是一点点相似。“
他说的凌乱,但是晏锦还是听懂了四叔的意思。
她的生母大虞氏当年是名动京城的美人,并且还能弹一手好琴。
大虞氏的爱慕者不少,连昔日权势滔天的左相唯一的儿子谢瑞,也是大虞氏的爱慕者。
谢瑞是个英俊多才的少年,京城里皆称他为长瑞公子。
他在灯会上对大虞氏一见倾心,并且之后对大虞氏穷追不舍。
只是谢瑞命薄,他还未打动大虞氏的心。便在灭三藩的事件之中,因为袒护了淮安王,被薄太后赐了一杯毒酒……
曾有人说当年谢瑞若是不犯错早逝,或许她的父亲晏季常,便没有那个运气娶到大虞氏了。
可怜的左相谢良恬,早年丧妻,晚年丧子,现在身边竟没有一个人相伴。连手里的权利,也因为他曾和淮安王有过来往的事情,被架空的干干净净。
不过,谢良恬现在还活着,在世人眼里,便是不幸中的万幸。
可晏锦认为,谢良恬活着,却是生不如死。
谢良恬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他现在活着一日,便能护着谢家人一日的安稳。可以后,他要一个人慢慢地老去,最后还没有子孙为他送终。偌大的谢家,也会因为谢良恬来日的去世,慢慢地败落。
当年饶恕谢良恬不死的那个人,当真是给了谢良恬最大的惩罚。
晏锦在心里暗暗的叹了一口气,长瑞公子死后多年,她都听人说起过,那个人是如何的优秀和夺目。
连长瑞公子这样的人,都对她生母大虞氏有爱慕之心,又何况是沈家那位沈三爷呢?
她一直都知道生母大虞氏生的好,但却不知原来生母在世的时候,竟然是如此的有魅力!
她想起昔日十三先生也曾说,她的生母大虞氏不仅弹的琴音动听,而且在琴技上的指法更是高超。所以后来,她在跟十三先生学习古琴的时候,也和十三先生学了几套指法。
不过,十三先生总说她的指法不过是用来唬人的花架子,完全不能和她生母的相提并论。
晏锦那时听了,也只是无奈的笑了笑。
很多人都跟她提起她生母大虞氏是如何的优秀,可他们显然忘记了……那个人已经去了,而那个人更是她血浓于水的生母。
以前,他们每一次提起大虞氏,她都会难受。
那时,晏锦也在想。
她其实也想见见自己的生母,想和生母说说话,一起弹弹琴……可这些事情,她也只能想想。因为晏锦很清楚,她没有这个机会。
周围的人,不会明白她的感受。
后来或许是因为听的太多了,她慢慢地习惯了这种感觉,所以当别人再提起她生母大虞氏的时候,她渐渐地也就习惯了。
此时,晏锦琢磨了一会,才对晏季晟缓缓地说,“四叔,我会保密的。”
“唉,你这个丫头……”晏季晟拿晏锦有些无奈,他看了看晏锦,又道,“你可千万别再去问外人了,知道了吗?”
大虞氏再好,毕竟已经去世了。
现在,小虞氏才是她的母亲……
虽然小虞氏一点也不介意外人提起大虞氏,并且自己也很喜欢在两个孩子面前提起大虞氏。
可晏锦和晏季晟都知道……小虞氏不介意,并不代表他们不懂这个道理。
大虞氏已经去了,不可能再回来了。现在的清平侯世子夫人,是小虞氏。
若他们经常提起大虞氏,周围的人便会将大虞氏和小虞氏来做比较。到时候,更是有人会瞧不起小虞氏……
他们得替小虞氏着想。
晏锦点了点头,温顺地说,“我知道。只是,四叔,你觉得我长的像我娘吗?”
晏季晟听了之后,微微一愣。
他看着眼前这个娇小的小姑娘,半响后才道,“不像。”
晏锦和大虞氏,并不是很相似。
大虞氏的那双眼睛,是湛蓝色的。她笑起来的时候,一双眼睛弯弯的,像是天上的弯月一般好看。
而晏锦的眼睛是蓝灰色的,她肌肤比大虞氏更加娇嫩白皙,晏锦笑起来的时候,比大虞氏多了几分仙气。
晏季晟觉得,再过几年晏锦褪去稚嫩之后,会比昔日的大虞氏更动人。
若说大虞氏是一朵白玉兰,而晏锦便是这千万朵牡丹之中,开的最盛最不俗的那一朵。
大虞氏美的安静,而晏锦却是灵气逼人。
晏锦听了之后,有些沮丧的看着晏季晟。作为大虞氏的女儿,她长的不像生母,多少让她觉得有些郁闷!
而晏季晟看着晏锦这样,忍不住哈哈大笑,出言安慰道,“你可比你娘更好看。”
他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
可晏锦显然觉得他这句话是在安慰自己,所以她只是扯了扯嘴角,便朝着屋子走了进去。
晏季晟瞧着晏锦的样子,摇了摇头。
很快,他也跟了上去。
屋内,小虞氏显然还在生气,晏季常站在她的身边,她也是沉默不语。
晏季常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你就这么在乎当年沈三爷说的那句话?”
“大爷难道不在乎吗?”小虞氏急的眼里都噙着泪水了,“他说……来日长姐若是诞下女儿,他一定会娶这个孩子的。大爷,他现在都未曾成亲,你还认为他是在说笑吗?”
141:自己的决定
对于沈家的人,小虞氏是没有太多好感的。
当年她的长姐大虞氏和沈承言之间,因为都通晓琴艺,所以两个人之间有了往来。
但是大虞氏对沈承言,一半是敬佩,一半是可怜。
至于爱情,根本没有一丝一毫。
可惜,沈承言自己却会错了意。
后来,甚至还上门提亲。
父亲嫌弃沈承言是个病秧子,更在听了长姐对沈承言无意后,便迅速的婉拒了这门亲事。
众人皆以为父亲晕了头……
毕竟,那可是定国公府沈家,而现在沈家大宅内,除了定国公沈承修,便只有沈承言这位三爷了。
可小虞氏那时,却是很支持父亲的决定的。
沈家再好,他们也不会去贪图。
只有势力又利益熏心的人,才会拿女儿去换取家族的利益。
很显然,她的父亲虞老太爷不是这样的人。
沈承言没有娶到大虞氏,却也不气馁,他依旧会想尽办法走到大虞氏身边。可那时,因为灭三藩后,左相的事情又发生了,京城之内一时动乱的厉害。定国公为了沈承言的安稳,便软禁了沈承言。
沈承言很是气愤,但是他看到了那时忙的焦头烂额的大哥,也不好违背大哥的好意,所以他安分的在宅子里养了一段日子的身子。
等沈承言再次踏出沈家大门的时候,大虞氏和晏季常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了。
更是有人跟沈承言说,大虞氏是奉子成婚。
沈承言气的亲自上门找了晏季常,而那时大虞氏和小虞氏也在。
小虞氏到现在都记得那一日,那个有着俊秀容貌的少年,穿着一身略显清瘦的蓝衣,站在他们的面前,紧紧地抿着毫无血色的唇。他的肤色很白,那是一种带着病态的白,又更像是在屋子里呆久了,不被日光照射的白。
此时,瞧起来竟宛如透明。
大虞氏那时微微一怔,然后唤了一声,“三公子!”
“阿雁……”沈承言幽黑的眸子,带着几分平静,“若你觉得这样好,我也不会为难你。可阿雁,你最好祈祷你腹中的是个儿子,不然若是个女儿,我……”
沈承言说到这里,本来平静的脸上,带了几分愤恨,“我会娶她,哪怕是用沈家的权利,我也会娶她。”
沈承言说完之后,本来消瘦的身子更是摇摇欲坠。
他紧紧的撰着拳头,然后转身便离开了。
小虞氏清楚的记得,沈承言说那句话的时候,言语里的愤恨。
她害怕……她一直在害怕……
后来,她得知长姐的第一胎是个男婴的时候,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还好,是个男孩子。
很快这个孩子便被晏季常取名为晏煦。
只是,小虞氏怎么也没想到,晏煦夭折了之后,长姐真的生下了女儿,并且还是一对。
小虞氏想着,眼泪便簌簌落下。
她害怕……她很害怕……
这几年沈承言一直未曾娶妻,小虞氏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是私下多少还是有些恐惧的。
当初沈家的花宴上,她也是打听了多次,也知晓沈承言不喜欢这类的宴会,所以才会问晏锦愿不愿去?
毕竟,晏锦自小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她不愿多束着晏锦!
可小虞氏怎么也没想到,她只是想让晏锦出去结交一些人,却不想晏锦和明惠郡主居然有了来往。
瞧着刚才晏锦的样子,似乎很喜欢这位明惠郡主。
小虞氏的心崩的紧紧的。
她知道,沈承言性子颇怪,但却对沈苍苍这个侄女很疼爱。沈苍苍和沈承言走的很近,甚至在皇上的寿辰上,沈苍苍还同元定帝说,想求元定帝给她这个三叔赐一门亲事。
元定帝当时听了哈哈大笑,并且也应了下来。
说来日沈承言若是看上了哪家世家小姐,由他来赐婚便好。
虽说,晏锦现在和长姐大虞氏长的并不是很相似,但是小虞氏明白,再过几年这个孩子会比从前的长姐大虞氏更夺目,更美艳。
到时候沈承言真的不会动心吗?
小虞氏一心想给晏锦找一门好亲事,才会让晏锦去参加沈家的花宴。
可此时,小虞氏也在想,她当初是不是做错了……太大意了……
“小秋。”晏季常的神色依旧是淡淡地,只是嗓音很温柔,“沈三爷不会那样做的。他那一日,也不过是恼羞成怒。”
小虞氏雪白如纸的脸上,带着不甘的神色,“我是不是不该让素素去花宴的……我不该让她去的。”
沈家的花宴上来了不少的权贵夫人,小虞氏会让晏锦去沈家的花宴,无非是希望晏锦来日能觅得一门好亲事。但是,小虞氏说起来,也是有那么一点私心的。
现在晏家的局势,丈夫能不能继承侯位一直都是一个未知数。若晏锦来日嫁的好,或许女婿能在这件事情上帮丈夫一把。
小虞氏现在只要想到自己当初的私心,就恨不得给自己重重的一个耳光。
她都在做些什么……
她怎么能这样做。
晏季常瞧见小虞氏哭泣不已的模样,赶紧走上前,从袖口里拿出一方锦帕,蹲下身子轻轻地给小虞氏,将面颊上滑落的泪珠拭去。从前,他和小虞氏极少这样亲密,但是最近不知怎么了,他每次见到小虞氏哭泣的样子,便有些六神无主。
尽管心里焦急,可神色里,却依旧和平常没有两样。
“小秋,你听我说。”晏季常微微抬眼,眼底里是小虞氏从未见过的疲惫,“今日的事情,你也瞧见了。惠卿比素素小,可她做的事情,却比素素老练许多。”
小虞氏垂眸,没有言语,过一会,她才将晏季常手里的时锦帕拿过,轻声地说,“我知道。”
晏惠卿是三弟妹舒氏的孩子,可这个孩子却十分的聪明。
她看起来是那么的无害,做的事情却很老练。
今儿舒氏和晏季景被罚跪在晏老太太的院子里,若是晏惠卿带着弟弟去求晏老太太,那么必定会让晏老太太更生气,责骂舒氏没有管教好孩子。所以,晏惠卿根本没有带弟弟去求晏老太太,而是让下人去通知了他们。
晏惠卿不出面惹晏老太太生气,便轻而易举的解决了这件事情。
若是换成晏锦,她又会怎么做?
小虞氏不知道……
晏季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又何尝不心疼素素?她是我的孩子,我比谁都心疼她。可小秋,素素终究是要长大的,她该知道一些事情,这世上人心本就险恶,她得明白这点。我和你,不能陪她走一生,她得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小虞氏微微一怔,嗓音有些沙哑,“可大爷……我舍不得让她知道这些,我想护着她……我现在起码,还能护着她。”
在小虞氏的心里,晏锦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所以,她根本舍不得让晏锦知道世间险恶。
晏季常静默了一下,才缓缓地讲,“岳父曾对我讲,他从不会让你们做不开心的事情。小秋,我从前认为岳父说的不对,因为孩子太小不明是非,很多时候是根本不能做正确的选择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现在倒是很理解岳父当年的话!”
小虞氏有些不解,“为何?”
“孩子们有孩子们的生活,素素做什么,我都不会去阻止她。她现在眼看就快十二了,也应该明白,那些人可以来往,而那些人不能来往了。”晏季常很镇定地说,“她自己的事情,她会做主的。”
小虞氏紧紧的咬住下唇,神色里有些不甘。
她想了想依旧道,“可明惠郡主和沈三爷,他们……”
“明惠郡主人不坏,我听恩师提起过。而且,她是素素选的朋友,我们作为素素的父母,若我们都不站在素素的身后,谁还会站在她的身后?”晏季常将小虞氏垂在额头上的发丝,替她挽在耳后,又道,“素素来日的亲事,我也想让她自己做主。”
这句话,直接让小虞氏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晏季常,居然会跟她说这些。
小虞氏愣了楞,过了半响,才看着晏季常道,“大爷,您……你是在说笑吗?”
“我怎么会同你说笑?”晏季常看着小虞氏红通通的双眼,十分肯定地说,“我希望素素来日开心,所以她的亲事,我和你都不要插手了。她若喜欢谁,我们便支持她……无论那个人是贫穷还是富贵!”
自古以来,子女的亲事,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可这样的亲事,又有几门是幸福的?
晏季常能这样想,的确有些出乎小虞氏的意料。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无奈地说,“父亲当真是……”
她的父亲虞老太爷,便认为孩子们终身大事,应当让孩子们自己做主。
所以当年,她的长姐大虞氏要嫁到晏家,父亲只是问了几次后,见长姐态度坚决,便同意了。而她,亦是……
他们虞家人,从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显然,她的丈夫,此时已经想的很长远了。
他希望晏锦来日会幸福,也尊重晏锦的决定。
“嗯,我听你的。”小虞氏终于松了口,“明惠郡主的事情,我会让素素自己来做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