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苏公子入局
晏锦不禁暗暗地叹了一口气,这个人还当真是阴魂不散啊。
晏宁裕邀她赏花时,她便知晏宁裕其实是不安好心的。
所以,她没有立即婉拒晏宁裕,而是说要考虑考虑,为的便是让晏宁裕以为她会去。
之后,晏绮宁又派贴身丫鬟来邀她赴宴。
晏锦想了想,便猜到了晏宁裕做这件事情的目的。
她这个二哥想着巴结苏家两位少爷,所以便将自己的妹妹推出来见人,简直不知羞耻。
晏锦知道晏宁裕发现她没去,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她干脆不留在玉堂馆内,而是独自跑来东院的桃林赏花。
她唯一没想到的,便是会在桃林外,遇见晏菱清和晏绪爱两人欺负晏安之。
晏锦有些无奈。
她完全猜不到,晏菱清和晏绪爱,是怎么遇见这群人的。
“安之,不得无礼。”晏锦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对着晏安之轻声道,“快见过苏家大少爷。”
苏行容比晏宁裕还爱记仇,她可不想因为这件小事,让苏行容记恨晏安之。
晏安之微微一怔,温顺的点了点头,便对着苏行容作揖,“见过苏少爷。”
苏行容瞧了瞧晏安之的腿,依旧坚持问道,“你是谁?为何会在这里?”
晏宁裕见苏行容面色不悦,赶紧走上前来解释,“这是我四叔捡回来的孩子,他不过只是……”
“他是我弟弟。”晏锦打断了晏宁裕的话,然后转身指着棋盘说,“同我下了会棋。”
她一次将事情说清,免得一会苏行容又再问重复的话。
苏行容听了,忍不住挑了挑眉,唇畔溢出一丝坏笑。
他走上前,隽秀的面容带着几分好奇。
摆放在石桌上的棋盘,上面搁了不少黑白子。看样子,似乎是棋局已定。
执白子的人,当真是输的惨不忍睹。
晏宁裕这个时候也跟了上来,瞧了一眼棋盘,便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噗,执白子的人是个傻子吗?居然选择只守不攻,当真是愚蠢啊。”
说完之后,晏宁裕又对站在不远处的晏安之说,“不过,这也怪不得你。素素自小同大伯父学棋,棋艺自然比常人好上许多。”
被夸‘棋艺好’的晏锦听了之后,本来挑起的唇角不禁有些僵住。
晏宁裕自然知道晏安之心智极低,所以他才会说出那番话来羞辱晏安之。
不过,晏安之心智再低,却也不是真的傻到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记一些东西,比常人更费力而已。
晏安之也知自己心智比常人低,所以在念书上,倒是十分的刻苦。
所以他的棋艺,不会比晏季常,差太多。
“唔,二哥。”晏锦神色有些尴尬,低声说,“安之,他执的是黑子。”
晏安之执的是黑子,那么剩下的白子自然便是晏锦执的。
方才,晏宁裕说执白子的人是傻子,便变成了在说晏锦是个愚蠢的东西。
苏行容眼睛微微一眯,面无表情瞥了一眼晏宁裕,才转身跟晏锦搭了话,“不知今日,在下是否有幸,能和大小姐对弈一局?”
“不下行不行?”晏锦一脸为难,她的棋艺是什么样子,她自然知晓。
苏行容看着手里的琉璃珠子,摇头,“不行。”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允许人反抗。
晏绮宁这个时候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她疾步走到晏锦身边,挽住了晏锦的胳膊,撒娇道,“长姐,若只是普通的下棋,未免也太没有意思了。不如,你和苏公子赌些东西吧?”
苏行容挑眉,立即回答,“好。”
两个人一唱一和,便将这件事情定了下来。
晏锦偏头瞧了一眼身边妆容精致的晏绮宁,眉头微蹙。
这个世上,知道她棋艺如何的人,除了她的父亲晏季常之外,便是她的嫡亲妹妹晏绮宁了。
晏锦略微思索了一会,装作不经意间,将胳膊从晏绮宁的手中抽了出来。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随意的问了一句,“苏公子想赌些什么?”
这句话,代了她答应了。
苏行容淡淡一笑,“若我赢了,你便应我一件事。若你赢了……若你赢了,你想让我做什么,都行。”
苏行容说完之后,又忍不住瞧了一眼眼前的棋盘。
他人本就生的俊俏,露出这么一个动作,更是让人觉得微微醺然。
“苏公子说话算数?”晏锦再一次询问道。
苏行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晏绮宁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她抬起头盯着晏锦,神色里带了几分愤恨。
晏安之瞧见了之后,便迅速的站在晏锦的身边,挡住了晏绮宁的视线。
晏锦落座,将棋盘上的棋子捡回了棋盒之中。
她本就生的白皙,捻着白子的手指,在阳光下显得更加白净。
苏行容目光微微一沉,捡起黑子的速度又快了一些。
“大小姐可要执黑子?”苏行容看了一眼棋盒,言语里颇为自信。
晏锦摇头,“我执白子便好。”
苏行容的便宜,她可不愿意占一分。只要来日能和这个人撇清关系,就算吃亏一些也是无碍的。
人群慢慢的聚了过来,连四小姐晏惠卿也站在人群里,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方才,他们在西院的时候,苏行容一直沉默寡言,双眼只盯着手中的琉璃珠子。反而是站在她身边的苏七,话语更多一些。
她以为苏行容性子沉稳,所以才不喜多言。
可是现在……
苏七反而安静了下来,而苏行容却有些咄咄逼人。
晏惠卿有些不解,一个人怎么可以有如此多面。
刚才晏菱清和晏绪爱从假山经过的时候,大声的咒骂晏锦和晏安之,便被在不远处的苏行容听见了。他疾步从行了过去,问晏菱清和晏绪爱,晏锦在哪里。
晏菱清和晏绪爱两人未见过苏行容,退后了几步,并没有回答苏行容的问题。
站在晏菱清身后的婆子,有些不悦的站上前,对着苏行容便问道,“这是三小姐和五小姐,您是……”
结果婆子话还未说完,便被苏行容踹了一脚。
婆子自然没想到,这位俊俏的少爷会踹自己。所以苏行容踹了她一脚,她便站不稳身子,倒向了一边的水池之中。
晏绪爱当时,便吓的哭了出来。
因为闹的动静不小,晏宁裕带着一群人往这边赶的时候,婆子在水里已经快要被淹死了。
她一直都跟在苏行容的身后,所以便将这一幕全都看在了眼里。
“长姐,你这步棋不对。”晏绮宁指着棋盘上的棋,对晏锦说了一句,“小心一些。”
晏绮宁的话,让晏惠卿敛了心神。她瞧了一眼苏行容,只见苏行容的神色十分的不悦。
果然,晏绮宁张嘴又要说话的时候,苏行容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不耐烦的说了一句,“闭嘴。”
晏绮宁到了嘴边的话,被吓的又咽了回去。
晏惠卿无奈的摇头,晏绮宁显然是想让晏锦分心,可是这样就显得苏行容胜之不武了。而且,她总觉得晏绮宁对晏锦,似乎带着深深的敌意。
两个人之间,根本不像姐妹,倒更像仇人。
晏锦此时自然没有注意周围人的神色,她握住白子将落不落,偏头沉吟。
难怪她父亲总说,从棋风上便能猜出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性情,这话果然不假。
苏行容的棋风如他的为人一样,咄咄逼人。
他不计后果的只攻不守,似乎想要速战速决。这样的做法,容易落下不少破绽。
但是苏行容对自己十分的有自信,所以这些破绽对他而言,根本不算是破绽。
其实,从赌局一开始,晏锦便知道周围的人认为她一定会输。
可惜……她却不这样想。
从前,十三先生陪在她身边的时候,十三先生总是嫌她棋艺太差,每日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她朽木不可雕也。
她当时无奈极了,却又明白,十三先生说的都是真的。
后来,十三先生见她抑郁,便告诉她其实可以教她几招,以备不时之需。
晏锦心里,是不愿意学的。
但她瞧见十三先生兴致勃勃的模样,便也不好婉拒。
十三先生教她的,无非是诱导人按照他们的想法来落子,最后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晏锦知晓苏行容的性子,所以她还是有十足的把握,能投机取巧。
当初,她亦是用了这个方法,让棋艺精湛的父亲,败在了自己的手中。
不过,这个办法,不能多用。
果然,她刚露出破绽,苏行容便直接攻了过来。晏锦皱眉,装作十分苦恼的样子,继续落子露出第二个破绽,苏行容又攻了过来。
她表面上一直不断的露出破绽,而暗地里却开始布局,苏行容攻的激烈,根本没有注意到棋盘上的局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落子的速度极快,似乎胜券在握。
而晏锦依旧是一副慢吞吞的样子,时不时还会看着棋盘微微沉吟。
苏行容也不急,晏锦在考虑的时候,他便低头饮下人刚端上来的热茶。
片刻后,晏锦将手里的白子落下,便抬起头对着苏行容莞尔一笑,“苏公子,你输了。”
053:苏公子吃瘪
晏锦话音刚落,苏行容的脸色便黑了起来。
棋盘上棋局已定,他已经无力回转。
但是,他怎么可能会输。
而且,居然还是输给了执白子且棋艺不精的晏锦。
他握住手里的黑子,愈发用力。
“在下愿赌服输。”苏行容深深的吸了口气,有些咬牙切齿地问晏锦,“不知,大小姐想让在下做些什么?”
在一边的晏宁裕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棋盘上的棋局后,又瞥了一眼晏锦。
只见她微微一笑,眸光似水,“我希望以后,我拒绝了的事情,苏公子不要再为难我。”
“为难你,我什么时候为难你了?”苏行容几乎是低吼出这句话。
晏锦看着苏行容,露出一副无辜至极的模样,“难道,今日赏花的事,不是苏公子提出来的吗?”
在一边的苏七听后之后,忍不住‘噗嗤’一声的笑了出来。
今儿晏宁裕邀他们赏花,的确是苏行容先提出来的。
苏七刚开始还好奇,晏家园子到底种了什么花,能让自己大哥如此有兴趣。
现在他才知道,他大哥所在意的花,原来是眼前的这一朵。
晏家嫡长女,晏锦。
少女的脸上虽笼着一丝稚气,但她的确是生的漂亮。鼻翼挺直,唇瓣薄薄的,最夺目莫过于她那双蓝灰色的眼睛,里面像是盛了海水一般,清澈又无辜。瞧了,便让人挪不开眼。
难怪,晏家的人皆说,她生的像大虞氏。
晏锦的生母大虞氏,当初可是京中赫赫有名的大美人。
苏七从前见到晏绮宁的时候,便觉得晏绮宁长的很好,气质清秀如兰。可瞧见晏锦之后,才发现什么叫灵气逼人。
因为晏绮宁此刻盛装站在晏锦身边,却依旧显得暗淡,彷佛没了颜色一般。
苏七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下颚,不由笑的更欢了。
“不错,决定这件事情的人,是我。”苏行容瞥了一眼人群里极不配合的苏七,眉头微挑,“可我没有为难你。”
晏锦一脸为难的摇了摇头,“看来在苏公子眼里,强迫别人做不愿做的事,见不愿见的人,并不叫为难。”
苏行容脸色极难看,他注意到晏锦话中的意思,又瞥了一眼站在晏锦身边的晏绮宁。伸出他那双修长的手指着晏绮宁说,“你回去吧。”
这下,轮到晏绮宁傻了眼。
她今儿特意起早,几乎将屋子翻了个底朝天,才找出一件让自己满意的衣裳。她盛装打扮,不过只是为了在苏行容面前留个好印象。哪怕来日她不能嫁给苏行容,能嫁给苏家其他公子也是极好的。
可现在,苏行容居然一脸嫌弃的让她离开。
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待遇。
晏绮宁气的身子都在颤抖,这个人简直太过分了。
晏锦听了微微一怔,她看了一眼身边气的欲要哭泣的晏绮宁,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说的还不够直接。
她的确不喜欢晏绮宁,因为她认为自己的这个妹妹,心太过于恶毒。
但是,她方才说的那句话,却是针对苏行容讲的。
她不愿见到苏行容。
可苏行容似乎没有听出来。
“苏大哥既然让你离开,你便离开吧。”晏宁裕眉头皱了皱,有些不高兴,“母亲说你身子不适,回去多歇息一下,也好。”
晏绮宁紧紧的握住手里的丝帕,眼里全是委屈。
她站在晏锦的身边,轻声道,“长姐,我……”
苏行容脸色铁青,眼睛微微一眯,看着晏绮宁,却没有说话。
晏绮宁看着苏行容的模样,吓的打了一个战栗。
方才在西院的时候,苏行容将晏菱清身边的婆子踹进水池后,害的那个婆子差点被淹死了。可苏行容却说,是那个婆子自己玩水不小心失足掉下去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根本没有在意周围的人的神色。
婆子吃了大亏,差点送了性命,却依旧不敢反驳半句。
因为,这个人是苏行容,是苏家的大少爷,更是太后身边的红人。
谁又敢得罪他。
晏绮宁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瞪了苏行容一眼,转身便朝着西院跑去。
不过对于晏绮宁的举动,苏行容倒是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他将手里的黑子放在棋盒之中,对晏锦又道,“再来一局。”
“不来。”晏锦这次回答的很快,她从石凳上站了起来,看着苏行容淡淡一笑。
苏行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极力在压制自己的怒气,“为什么?”
晏锦微笑着道,“因为我不愿意啊。”
苏行容这次几乎是低吼出声,“你不愿意?你不愿意,也要陪我再下一局。”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可能会输给晏锦。
他心智开蒙的比苏家任何一个少爷都早,所以这些年苏老爷子对他颇为宠爱。在他的记忆中,从未有一个人敢拒绝他的提议。
他不喜欢这种,掌控不了别人的感觉。
所以晏锦的话,让他很生气。
苏行容有些不解,开始想刚才晏锦刚才在棋盘上是如何布局的。
“方才苏公子您自己说了,若你输了,便要答应我一件事。”晏锦拍了拍胸口,一脸害怕的瞧着苏行容,“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苏行容眉头皱的厉害,“你什么意思?”
“我已经赢了,我要苏公子做的事情便是。我拒绝了的事情,你不能再为难我。”晏锦退后一退,“怎么办,苏公子你好像要失言了……”
苏行容:“……”
苏七听了,在一边笑的差点弯了腰。
他第一次见到自己俊秀的大哥,在女孩子面前碰壁。
这京城中的贵族小姐,那个瞧见他大哥的时候,不是一脸娇羞。可眼前这位,不止躲的远远的,甚至还不想同他的大哥有来往。
苏七突然明白,为何自己的大哥这次会特意挑这个时候来晏家了。
“苏公子是君子,所以不会说话不算数的对不对?”晏锦恢复了初见时乖巧温顺的模样,对抿着唇的苏行容道,“东院的梅花虽不如西院的梅花开的好,不过在这里瞧着也是别有一番风味。苏公子你可以在这里看一会,我就先告辞了。”
苏行容冷冷一哼,却没有再说什么。
晏锦笑了笑,抬腿便朝着亭外走去。
“站住。”苏行容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对着晏锦道,“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晏锦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苏行容,有些疑惑的问,“何事?”
“我听宁裕说,你能模仿他人的字迹,这事是真是假?”苏行容脸色虽然难看,但是言语却十分的严肃。
晏锦听了之后,心里‘咯噔’一下。
她的确会模仿他人的字迹,这是她前世最引以为傲的地方。
连十三先生瞧见她模仿自己的字迹后,都摇头说她所有的本事,大概都在写字上了。
晏锦又想起,前几日柳妈妈从祠堂那边带来过来的话。说是有人模仿晏谷殊的字迹,给晏谷兰写了一张纸条,指使晏谷兰摔了晏家祠堂里的牌位。
这是大逆不道的事情,若晏谷兰做了,肯定会被晏老太太重重的责罚。甚至,还有可能被赶去庄子上。
晏谷殊是晏谷兰的哥哥,自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陷害自己的妹妹。
这晏府中,能模仿他人字迹,又想要陷害晏谷兰的,除了她之外,再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想到这些,晏锦为难的垂眸,半响后才道,“我练了许多年,也只会模仿父亲的笔迹。不过稍微注意瞧,还是很容易分辨的。”
她说的极小声,像是有些丢人一般。
苏行容见晏锦的模样,便不好继续问下去了。
在一边的晏安之跛着腿走到了晏锦身边,想要同晏锦一起离开。
“告辞。”晏锦对苏行容行礼后,又对晏安之一笑,便邀请晏安之一起离开了桃林。
等晏锦离开之后,苏七才笑着走进亭内,瞧着棋盘上的棋子道,“大哥,你居然会输给了执白子的人。当真是……意外。”
苏行容从一边的棋盒里,将白子拿了出来,想起晏锦方才执着白子的模样,一脸郁闷。
明明,晏锦落子极慢,而且一直犹犹豫豫,为何还能布出如此精妙之局。
难道,晏锦是故意让那个瘸子吗?
可是瞧着,又不像是这样。
晏宁裕神色有些尴尬,他轻声安慰苏行容,“我四叔捡回来的那个孩子,不止是个瘸子,连这里……”
晏宁裕指着自己的脑子,继续道,“也有些傻。素素的棋艺一直精湛,会输给那个傻子,也是她故意放水了。”
晏宁裕这么一说,苏行容心里好受多了。
晏季常的棋艺在京城里数一数二,连教授他棋艺的先生都说,晏季常是个厉害的人。
晏锦是晏季常的女儿,她的棋艺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所以,输给晏锦,也就等于输给晏季常,他没有什么觉得丢人的地方。
苏行容将自己手里的白子再次丢入棋盒,又对身边的晏宁裕道,“你不是要折腾你那个三弟吗?怎么,他还没有找到这里吗?”
054:借点银子
晏宁裕这次归来之后,不止整治了许嬷嬷。
连东院的晏谷殊,他亦不想放过。
那些曾让他母亲难受的人,他会一一的羞辱回去。
他今儿带着苏行容和苏七赏花,其实是有目的的。
若他对付晏谷殊,晏老太爷和晏老太太难免会生气。
可若是苏行容和苏七动手,那么他的祖母祖父也只能咬牙,吃下这个闷亏。
毕竟,他们不想为一个孩子,而彻底的得罪苏家。
在这件事情上,晏宁裕根本没有对苏行容隐瞒。因为苏行容是个极其聪明的人,想要瞒住他,太难了。
所以,晏宁裕同苏行容讲,他会想办法把晏锦喊出来。但是,希望苏行容能帮他这个忙。
苏行容本就喜欢整人,于是他未曾多想,便答应了。
结果晏谷殊来的时候,他发现这个孩子,不过是个小孩。
顿时,苏行容便没了兴趣,将这件事情交给了苏七。
苏七有点犹豫,“大哥……我该怎么做?”
“这毕竟是晏家的地盘,不要玩的太过火。“苏行容盯着手里的琉璃珠子,淡淡地道,“留下他性命,即可。”
说完,苏行容便转身便走进桃林里赏花,留下一脸惊慌失措的晏谷殊。
晏锦既说东院的桃花不错,他不如瞧一会再离开。
而另一边,晏锦带着晏安之朝着玉堂馆走去,一路上她尽量放慢脚步,配合着晏安之行走。
晏安之很羞涩,但是却知晓不少东西。他除了腿生的有些畸形之外,外形和常人,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
“长姐,你方才同苏大公子对弈时……”晏安之犹豫了一会才问道,“是故意引他入局的吗?”
苏行容和晏锦对弈的时候,晏锦故作犹豫不决的模样,其实是想让苏行容分心。
当苏行容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晏锦便可以安安心心的布局了。
但是,这属于投机取巧。
若是遇见那些没有太多情绪波动的人,晏锦这局便布不成了。
晏安之在一边观看,所以清楚的将两人的动作,落入眼中。
晏锦听了之后,笑着看向晏安之,她显然已经不把眼前的这个孩童,当做傻子来对待了,“嗯,父亲常说,人如棋。一个人的性子如何,他的棋风便是如何。苏少爷性子咄咄逼人,又很自负。布这样的局,他一定会入。”
“可是……”晏安之略带担忧的看着晏锦,“可是,这样的办法,不能多用的。”
晏安之不好意思挑明说,晏锦的棋艺其实并不精湛。只要苏行容发现了其中的秘密,那么晏锦必输无疑。
因为苏行容的棋艺,的确不差。
他很担心晏锦会吃亏。
晏锦眯了眯眼,摇头,“用一次便够了,我不会再和他下棋。”
她才不会自讨苦吃,而且,来日她见到苏行容一定会绕道远走。
晏安之听了,有些惊讶,“长姐,那个人可是苏公子啊。”
苏家在京中地位颇高,若晏家能攀上苏家这个靠山,来日在京城中便更能站稳脚跟。晏安之方才瞧见人群里的几个姑娘,个个都是盛装打扮,她们这样做的目的显而易见。
其实也不怪她们如此‘开放’,那个女子不希望自己以后的丈夫,既有高贵的出生,还有一张俊朗的容貌。
苏行容十分符合晏家择婿的要求。
“你说的很对,那个人是苏家公子。”晏锦眸光微微一闪,对着晏安之说,“所以,以后离他远一些,离苏家的人,都远一些。”
晏安之微微一怔,但是很快便温顺的点了点头。
晏四爷住的院子离东院不远,两个人走了一会,便要分开了。
晏安之一路上,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到了分岔的小径的时候,晏安之更是低着头不愿离去,似乎有什么事情想同晏锦讲。
晏锦挑眉,有些好奇的问,“安之,可是还有什么事情同我讲?”
晏安之赶紧摇头,慌慌张张地道,“没有,长姐我没有什么事情要讲了。”
他说完便转身,一直磨磨蹭蹭地朝着晏四爷的院子走去。
“等等。”晏锦唤住晏安之,故作不悦,“安之,你可曾真的将我当做长姐?”
晏安之点头,有些愣住,“长姐为何会这样说?”
“你有事情瞒着我。”晏锦走到晏安之身边,压低了嗓音,“方才我给苏公子布局的事情,我都讲给你听了。那么,你是不是,也不该隐瞒我?”
晏安之听了,有些手足无措的站着,垂下眼眸不知该如何说起。
两个人就这么一直站着,过了一会,晏安之才伸出手,对晏锦比划了一个手指,“长姐,能借我这些银子吗?”
“一千两?”晏锦听了晏安之的话后,又看了看他比划的手指,“唔,晚些我让窦妈妈给你送来。”
晏安之吓的赶紧抬起头来,忙道,“不是……长姐,不是的。”
晏锦露出略微苦恼的神色,偏着头想了想,“安之,可是要一万两?”
一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她得同小虞氏商议。
“不是,不是。”晏安之赶紧摆了摆手,他被晏锦说出来的数字惊到了,“一百两,是一百两。”
晏锦转身便问窦妈妈,“身上可带了银票?”
窦妈妈点头,便从荷包里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晏锦。
虞家富裕,虞老太爷对孩子们,更是十分的溺爱。晏锦住进玉堂馆之后,虞家送来的东西数不胜数,一件比一件珍贵。
小虞氏更是每日问她,身边银子可够用。
所以,晏锦如今根本不缺银子。
“你拿着,不够用再来找我拿。”晏锦将银票放在了晏安之的手中,“我现在住在玉堂馆,若你得空了,便过来陪我下下棋。”
晏安之接过银票的时候有些颤抖,他瞧着手里的银票,眼眶瞬间就红了。
一百两对他而言,是笔巨款。
虞家虽然富裕,但是那也是虞家的银子。
晏锦帮他,是她心好。
晏锦不愿帮他,也是无可厚非的。
晏安之眼里噙着泪,瞬间跪在了晏锦的身前,“谢谢……长姐……谢谢您。”
他们两个人,不过刚认识,晏锦就愿意帮他。
对于晏安之而言,这是天大的幸运。
晏锦露出惊讶的神色,赶紧将晏安之扶起,“跟我客气这些做什么,我可是你的长姐。”
“其实长姐,我要这些银子,是想赎几个人。”晏安之见晏锦待自己如此好,也就不好继续隐瞒。
他瞧了瞧晏锦身后站着的丫鬟婆子,又对晏锦挥了挥手。
晏锦明白了他的意思后,又走近一些。
晏安之压低了嗓音对晏锦说,“长姐,你可知道有个前几日,有个叫海上龙王的人回来了?”
“海上龙王?”晏锦有些疑惑,她从未听说过这个人。
晏安之见晏锦不明白,又继续说,“他这次回来,带了不少的昆仑奴。他们个个性情温良,但是却体健如牛。”
晏锦听了,脸色骤变,“你是说昆仑奴?”
“嗯。”晏安之点头,依旧放低声音,“前几日我去后门的时候,瞧见一个姑娘,她一直在外面哭泣,求管事的买下她。当时我好奇便走上去瞧了瞧,才知道同她一起长大的两个朋友,被海上龙王抓走了,说过几日要卖掉。她没有银子,不能赎回他们……长姐,她很可怜。”
晏安之说到这里,神色里全是怜悯。
他比谁都知道,那种想要活下去,想要救身边的人的滋味。
可惜,晏家不缺下人,也不会要这种来历不明的人。
晏锦脸色依旧苍白,她想了想又道,“你说的昆仑奴,是全身黑色,头发卷曲的人吗?”
“嗯,她也是这么说的,不过我没瞧见过。”晏安之抬起头来,有些疑惑的看着晏锦道,“长姐想要瞧瞧吗?等过几日,我帮她将她的朋友赎回来,一定带来给长姐瞧。”
晏锦听了,对晏安之嘱咐,“那人既称自己是海上龙王,怕是不会轻易的放人,一百两太少。今晚,我让窦妈妈给你送三千两过来,你且收着。”
“可她说,一百两便够了。”晏安之脸上全是担忧,“之前我已经拿了三十两给她了。”
他这些年来,存的银子,基本都给了那个姓郭的小女孩。
而且,晏安之也清楚的知道,那个女孩子,不是骗子。
那种眼神,骗子根本装不出来。
晏锦琢磨了一会,又对晏安之嘱咐,“你太小,不适合出面。晚些,我让母亲身边的管事过来找你,你有什么需要,便他去做便好。”
晏安之听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多谢长姐。”
“既知我是你的长姐,还同我客气什么。”晏锦尽量的压制住心里的那份恐慌,轻声安慰道,“既然要救,就一定要将他们救出来。等他们出来之后,让我见见他们。”
这些年来,大燕朝的京城中,出现了一些昆仑奴。他们已经成了世家少爷们最时兴的玩意,尤其是出门赏花赏灯,带几个昆仑奴在身边,已经成为了一种流行。
晏锦又嘱咐了几句,要晏安之小心后,才慢慢地朝着玉堂馆走去。
全身乌黑,头发卷曲……这是昆仑奴的特征。
她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何小虞氏说,她们亏欠了四叔,太多的东西。
055:昔日噩梦
前世,她父亲去世之后,各种麻烦便接踵而来。
二叔虽坐上了世子之位,但是过的却越来越不如意。
为此,和旋氏发生了不少的争执。
三叔和四叔在官场受到不少大臣的排挤,最后更是被贬职。
那时,晏锦才知道,她的父亲是个厉害的人。
他在的时候晏家人一切如常,他不在了……晏家便一蹶不振。
晏老太爷和晏老太太见儿子们在官场上越来越不如意,私下也曾去找过晏季常的恩师文安伯陆存,希望陆存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能帮一把晏家。
可惜,陆存早已见识过晏家人的薄情,对晏季常的死更是耿耿于怀,当场讽刺了晏老太爷后,便让人将晏老太爷赶了出去。
晏老太爷碰了一鼻子灰,为此更是夜夜难以入眠。
他不想晏家败落下去,富贵荣华就此远离他。
这个时候,太后身边的红人京公公便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京公公虽是太监之身,但身边却养了不少美丽又妖娆的女子,以供消遣。
这些女子有昆仑奴、有新罗婢……越是难得一见的西域女子,越是让京公公喜欢。
晏老太爷知道了之后,便动了想要将晏锦送到京公公身边的心思。
因为,晏锦的那双蓝灰色的眼睛,像极了罕见的琉璃。京公公瞧见,一定会喜欢的。
晏老太爷将这个意思透露给京公公后,东厂那边便传来消息,说几日后派马车来接晏锦。
小虞氏知道了之后,急的团团转,更是抱着她说,“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去那个东西的身边。”
一日后,小虞氏提议让十三先生带她离开晏家。
晏锦知道,她根本不可能走出晏家。
十三先生虽然才华横溢,但是他年纪大了,又一直体弱多病,根本没有办法带她离开。而且,若她离开了,晏老太爷和晏老太太折磨小虞氏怎么办?
晏锦想了许久,没有同意小虞氏的提议。
她逃过一次,父亲便永远的离开了她。
她害怕自己再逃第二次,小虞氏便也没了。
在晏锦的眼中,无论是嫁给苏行容也好,还是被当做玩物送给京公公也罢,这都是命,她反抗不得。
她唯一在意的,便是怕小虞氏和虞家的人,被她牵连。
虞家之前一直给晏绮宁送银子,而晏绮宁更不知用什么办法,在她小舅哪里,骗了一箱金条过来。之后,她的父亲去世,虞家为了帮晏季常收尸,又砸了不少银子进去。
接二连三的事情,让虞家元气大伤。
她被送走的那一夜,特意在小虞氏的汤药里下了一些安神的药,晏锦不想看到小虞氏哭泣的样子。
晏锦跪在小虞氏身前,对着小虞氏磕了三个响头。
她不知自己这一去,是否还能活着回来。
若是不能活着,便来世报答小虞氏对她的好。
晏锦站起身,咬了咬牙,便转身朝着屋外走去。
晏家后门外,马车早已备好。
几个穿着普通棉衣的小太监,瞧见她的时候,还忍不住一边笑着,一边用秽语来羞辱她。
她是清平侯府的嫡长女,却沦落到变成玩物的下场。
结果她还未上马车,便见几个人冲了出来。
“她是,小姐,你们,该死。”那个人说完之后,便挥动手里的长剑,砍掉了站在她身边的小太监的头颅。
滚烫的血液带着腥味,沾在了她的手上。
晏锦一时傻了眼。
其中一个更是让她有些惊住。那个人浑身都是黑色,在夜色中,她只能见到一把明晃晃的长剑,将四处逃散的小太监一一杀之。
马车上挂着的灯笼光线很暗,但她过了许久,才瞧清楚了,那个人头发卷曲,全身上下隐藏在了夜幕之中。
“小姐,得罪,了。”他说话的时候,露出一口白色的牙齿。
不过,他显然不是大燕朝的人,说话不禁不流利,连发音都有些怪异。
下一刻,晏锦只觉得脖子一疼,眼前便一片黑暗。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十三先生正捧着书坐在灯下,昏昏欲睡。
晏锦吃力的抬起头,却听十三先生说,“不要问发生了什么,你只要记得,好好活着,便好。”
过了一年,她才知道,她没有被送去京公公的身边,并不是晏老太爷反悔。而是因为,有人动手杀了京公公的人,阻止了这场事情。
若当夜,她被送到京公公哪里,等待她的,将是最可怕的东西。
京公公事后没有计较,是因为虞家变卖了大宅,将最后的家底,悉数送到了京公公的手中。
晏锦想起自己那已经年迈的外祖父和外祖母,顿时便忍不住大哭了起来。她一直以为,父亲去世了,她被嫁去苏家,便是最坏的结局。
却不想,原来还有更坏的事情等着她。
或许,从一开始,京公公在意的,便不是她。世上女子再多,也不如金银来的重要。
京公公之所以会答应晏老太爷收下她,无非就是给虞家布了一个不得不入的局。
毕竟,虞家的家产,让任何人都眼红。
至于她这个人……
在他们的眼里,不过只是一个玩物而已。
要和不要,都是无所谓的。
之后的日子里,再多的痛苦和折磨,她都硬抗了过来。或许是因为十三先生那句,要好好的活着,她便拼着最后一口气,苟延残喘。
再后来,她到死的那一刻,都不愿意闭上眼睛。
她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她不可以就这样死了……
哪怕周围的吵闹声中,一群人说她没救了,她依旧还是想活着。
那时,她才十九岁……若去了黄泉,她没有脸面见自己的父母。
晏锦今日听到晏安之说起昆仑奴的时候,便想到那个夜里阻拦她去京公公府上的人。
当时,十三先生同小虞氏不愿让她提起,她便乖乖的没有多问。
可是现在想来,却有太多的疑问。
因为那件事情过后不久,她的四叔便去世了。
自觉告诉她,四叔的死,或许和那件事情有关。
昆仑奴……晏安之这次救的那两位,是前世和她有关系的那位吗?
晏锦想着,便揉了揉眉心。
快走到玉堂馆的时候,晏锦才对身边的窦妈妈道,“窦妈妈你去库房里找些补身子的药材,还有一些时兴的料子,等会一起给安之送去。还有,你再拿一千两,交给他。”
“小姐,你是说,拿一千两给安少爷吗?”窦妈妈在听到晏锦的吩咐后,有些微怔,“可……这似乎也太多了些。”
一千两对窦妈妈而言,无疑是个不小的数目。
刚才,晏锦已经拿了一百两给晏安之了,现在又要拿一千两给晏安之,会不会太多了?
“不多,安之需要这些银子。”晏锦想了想,又道,“东院如今的管事,可是赵管事?”
窦妈妈赶紧点头,“是赵家那位,他人可靠,太太用着也放心。”
“嗯,你去告诉他,安之这次做的事情,让他帮忙照看着。”晏锦想到晏安之刚才的模样,眉头微微一蹙,“那个孩子要出面处理事情不方面。”
晏锦从前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她现在做的事情,让窦妈妈都有些不摸着头脑。
四房那位,是晏四爷从外捡回来的,而且身体又带有残疾。晏锦对他好,也不至于要好到任何事情都要亲力亲为吧?
不过,窦妈妈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不敢说到明面上来。
因为在小虞氏的心中,晏锦做任何事情都是对的。
果然,天色一暗小虞氏便来玉堂馆找晏锦了。
赵管事的事情被小虞氏知道后,小虞氏还担心赵管事办不好,又派了几个人去帮忙。她如今手里掌握了晏家不少实权,所以,小虞氏同晏锦商议之后,更是将以前对晏安之不敬的下人,赶出了晏家。
因为晏锦的关照,晏安之的日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之前,他院子里的下人对他经常视而不见,有时还会当着他的面,讽刺他是个瘸子。但是,他的院子里的下人被换了一波之后,那些丫鬟和小厮,便对他毕恭毕敬,不敢再有一丝马虎。
最重要的是,他不过跟晏锦提起,想要帮那个小姑娘。晏锦便让东院管事亲自过来帮他处理这件事情,这让晏安之惊的半响都反应不过来。
等赵管事走了之后,晏安之更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晏四爷去边疆的时候他没有哭,周围的人欺负他的时候他没有哭,下人们打骂他的时候他也没有哭……可是晏锦对他好,将他当做亲弟弟后,他却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这样的残废,何德何能。
因为赵管事的插手,这件事情进行的十分顺利。不过与此同时,晏家宅子里却又发生了另一件事情。
三少爷晏谷殊和苏七少爷玩扳手腕,不慎被苏七少爷折断了手臂。但是私下,晏安之听人说起,说是晏谷殊是被苏七抓住,活活的折断了两只手臂。
说是扳手腕,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的。
晏安之听闻是苏七做的这件事情后,十分的担心晏锦。
他拔腿跑便跑玉堂馆找晏锦的时候,却在院外遇见了一脸铁青的苏行容。
056:强行送礼
苏行容挑眉,他显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这个瘸子。
晏安之见苏行容打量自己,赶紧低头躲避苏行容的目光。
他记得晏锦的话,遇见苏家的人,一定要避的远远的。
于是,晏安之转身,想重新绕路去玉堂馆,却被身后的苏行容喊住,“瘸子,站住。”
晏安之不得不停下脚步,却不敢转身看着苏行容。
他觉得,苏家的人,果然如传言一般,狠毒。
晏谷殊无论做错什么,他们也不该断了晏谷殊的手臂,而且还是在晏家。
毕竟,那个孩子,尚不足七岁。
苏行容慢慢地走到晏安之的身前,瞧着晏安之畸形的腿,淡淡地说,“你跑什么,我又不吃了你。”
晏安之将头垂的更低,依旧不肯说话。
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是说多错多。
不如不言。
“原本以为你是个瘸子,却不想你还是个傻子。”苏行容退后一步,将手里的琉璃珠子递给了晏安之,“你将这个东西,带给素素,知道了吗?”
晏安之听了之后,惊的抬起头来。
映入眼帘的便是苏行容有些邪气的笑容,和挺拔的身姿。
“拿着……”苏行容见晏安之像个呆子一样站着,面上略微有些不悦。
若不是这段日子,晏锦称病不愿见他,也不愿见晏宁裕,他又怎么会让这个傻子做这件事情。
晏安之见苏行容咄咄逼人,便将双手放在身后,固执的摇头,“苏公子……我不去玉堂馆的。”
他年纪尚小又太过于稚嫩,连撒谎的时候,都不知该如何掩饰自己的神色。
苏行容瞧着晏安之面色红的厉害,便知道晏安之是在撒谎,于是忍不住好笑,“你在怕什么?你认为折磨晏谷殊的事情,是我做的?”
晏安之看了一眼苏行容,他虽然没有说话,可是目光却在同苏行容讲,不是你又是谁。
苏行容觉得有些头疼,他揉了揉额头,“我是想过要帮宁裕教训这个孩子,可是我没想到他那么小,还不足十岁。这件事情,根本不是我动的手,我苏行容这辈子,不会亲自动手欺负孩子……所以你,我也不会欺负你,明白了吗?”
当时,他也是被晏锦气的糊涂了,才会对苏七说出那样的话。
而且之前,他便听晏宁裕无意中提起,季姨娘这些年来,一直给晏锦脸色。晏谷殊是季姨娘的孩子,对付季姨娘这样的人,只要伤了晏谷殊便可。
他也是想帮晏锦出气……
可谁知这个该死的丫头,居然对他避而不见,对外还称她病了。
苏行容见晏安之一直像个木头一样不说话,深深的吐了一口浊气,将心里的怒气尽量的压了下去,“你将这个珠子,带给她。”
结果,晏安之看着苏行容手里的珠子一会,转身拔腿便跑。
他的腿脚行动本就不便,再加上想要快速的逃离,结果刚跑出几步后便摔倒在地。
苏行容怔住,不禁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他长的有那么可怕吗?
把这个小东西吓成这样。
哪知晏安之迅速的站起来,连头也不该回,继续朝着前面逃跑。
他的动作快速,瞧着根本不像是个瘸子。
苏行容无奈的摇头,将手里的琉璃珠子举高,瞧了一会。
这珠子的颜色,像极了晏锦的那双眼,清澈又有灵气。他记了那双眼睛太久了,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找,配的上那双眼睛的首饰。
他费了不少力气,才觅得这串珠子。
结果,还是没有送到晏锦的手里。
苏行容觉得有些遗憾,又瞧了一眼晏安之跑去的方向,微微一笑。
他送的东西,晏锦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另一边,晏安之一直朝着前跑,不知跑了多久,才敢停下脚步。
他气喘吁吁的看了一眼身后,见苏行容没有追过来后,顿时松了一口气。
晏安之很清楚的记得,晏锦说起苏行容的时候,一副唯恐避之的神色。晏锦不喜欢苏行容,那么他对这个苏行容便也没有任何好感。
晏安之伸出手,用袖口将额头上的汗水拭掉之后,才试着慢慢的平复气息。
从眼前的这条路,其实也可以绕去玉堂馆,只是要多走一会罢了。
他刚站稳了身子,准备绕路去玉堂馆。
突然,空中似乎一黑,然后晏安之感觉头上有什么东西飞过。
他抬起头来瞧了瞧四周,却没有发现有什么东西。
可是刚才的那种感觉,让晏安之觉得十分可怕,像是什么猛兽出现在他的眼前一般。
他将颤抖的手放在胸口,安慰自己,“不要怕……晏安之,那是你的错觉,是你的错觉。”
晏安之一边安慰自己,一边绕路。
等走到玉堂馆的时候,他便远远的瞧见,晏锦站在院外,抬头瞧着天空,似乎在瞧什么东西。
他忍不住也抬起头来,瞧了一眼灰色的天空,有些疑惑的走到晏锦身边,“长姐,你在瞧什么?”
难道,又要落雪了吗?
晏安之的出现,让晏锦不得不收回目光,“好像,有鹰……白色的,纯白色的。”
“白色的鹰?那是什么鹰?”晏安之听晏锦说后,不禁开始想,自己曾在书中,是否有看过这样的老鹰。
不过最让晏安之觉得好奇的便是,是哪家贵族饲养的鹰,居然敢放出来在空中让它随意的飞翔。
驯养鹰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而且许多鹰都野性难寻,被放出来会若是伤了不该伤的人,那么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毕竟住在京城中的人,非富即贵,那一个都不是好欺负的。
晏锦低头,没有再继续瞧天空,过了半响又犹豫着说,“又好像是黑色……纯黑色。”
晏安之:“……”
这几日晏宁裕和苏行容都有来拜访她过,但是她如今已有十岁,和苏行容见面便有些男女授受不亲。
虽然晏老太太对此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她却一点也不想见到苏行容。
那个人给她带来的,只有灾难和那些不幸的回忆。
前几日,晏谷殊的手臂被苏七折断,便是最好的证明。
晏宁裕想帮旋氏出气,不止让许嬷嬷那双腿残了,更是借着苏家的手,断了晏谷殊的手臂。
之前,苏行容问她可会模仿别人的笔迹,怕也是在为了晏宁裕试探她。
晏谷兰在祠堂里收到的纸条,估计是出自旋氏之手。晏宁裕知道她不能模仿晏谷殊的字迹后,便也会告诉旋氏。
再加上晏绮宁陷害她的时候,晏谷兰帮着她说了旋氏的不是。
这下,旋氏同季姨娘的仇恨,怕是彻底的结下了。
谁也不会放过谁。
晏锦瞧了瞧自己的这双手,淡淡一笑。
她只要瞧过他人的笔迹,便有信心可以模仿的八分像。
不过这些,她是不打算告诉外人的。
晏安之见晏锦不说话,便试探着问,“长姐,苏公子可有为难你?”
“未曾。”晏锦回过神来,便邀晏安之进了玉堂馆。她让下人上了点心后,才继续问晏安之,“怎么突然会问起这个?”
晏安之露出心有余悸的样子,“方才,我在玉堂馆外,遇见了苏大公子了。”
晏锦捧着茶盏,有些怔住,“他为难你了?”
“也不是。”晏安之想起苏行容刚才那副,像游戏人间的浪荡子的模样,眉头皱了起来,“长姐,苏公子说,让我把他手里的琉璃珠子,带给你。”
晏锦微微一愣,言语里带着疑惑,“琉璃珠子?”
她想起前几日见苏行容的时候,他的手里一直都把玩着一串琉璃珠子做的手链。苏行容似乎很爱那串链子,这会怎么又想起要送给她了。
当真是奇怪。
晏安之点头,有些拘束的坐着,“而且,苏公子说,三少爷的那件事情,并不是他做的。他不会欺负孩子。”
晏锦听了这话后,有些哭笑不得。
他比晏安之更了解苏行容是什么样子的人,那个人总是有办法,达到他的目的。
这件事情,或许真的如苏行容说的那般,不是他动的手,但是却一定和他逃不了关系。苏七没有那个胆量,在没人授意时,做出这样的事情。
“你信吗?”晏锦想了一会,才轻声问晏安之,“你信他是无辜的吗?”
晏安之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晏锦,想了很久才摇头,“长姐,我不信他。”
晏安之隐隐约约觉得,苏行容十分的危险。
苏行容的行为举止,一点也没有世家公子的儒雅,倒是有一身邪气。
那个人,不像是什么好人。
晏锦点了点头,“看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不要眼孔浅显。他是什么样子的人,等以后你便能瞧出来。有句话不是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吗?说的,便是这个意思。”
“嗯,长姐,我都听你的。”晏安之乖巧的点了点头,又道,“不过,我瞧着苏公子倒是真的想把那串琉璃珠子送你,也不知他会不会用别的办法。”
晏安之的话,让晏锦忍不住眉头一挑。
下一刻,便见春卉慌慌张张打起帘子,对着晏锦紧张地说,“小姐,不好了不好了……窦妈妈……窦妈妈她不小心得罪了苏少爷。”
057:他已定亲
晏安之微微翕唇,刚到了嘴边的话,又不得不咽了下去。
他方才想说,其实苏行容也不差……
至少,苏行容在苏家那群少爷里,是最拔尖的。
可春卉的话,好比给了他一个耳光,让他顿时清醒了。
他突然明白了,为何方才晏锦同他讲,想要识人,必定不能眼孔浅显。
晏锦倒是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依旧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问道,“嗯?他们在哪里?”
春卉微微一怔,伸出手指着屋外道,“窦妈妈在玉堂馆外跪着呢。”
晏锦点了点头,从软榻上起身后,又让春卉将自己那件白底绿萼梅披风取来,穿好之后便朝着玉堂馆外走去。
晏安之瞧见晏锦镇定的样子,便知方才晏锦为何没有问春卉,窦妈妈到底是怎么得罪苏大公子的。
苏行容想要找她们的麻烦,随随便便找个借口便好。因为,晏家想要巴结苏家,所以只要苏行容不做的太过分,晏老太爷和晏老太太,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完全没有发生来对待。
但晏安之完全想不透,苏行容那样高高在上的人,为何还要玩这些小孩子的把戏。像是在和谁赌气一样,十足的幼稚。
他虽然想不明白,但是还是跟在晏锦身后,陪着晏锦朝着院外走去。
玉堂馆里种了不少白玉兰树,周围的景色布置的十分别致。因为小虞氏着手添了不少东西进来,玉堂馆内瞧着竟比其他院子,奢华不少。
晏锦走的极慢,颇为照顾晏安之。等走到玉堂馆院外的时候,便瞧见窦妈妈跪在地上,垂着眼。
苏行容依在傍边的玉兰树上,姿势慵懒。他的手里把玩着一串琉璃珠做成的手链,目光如融融春水,不似平日里那般强势,整个人瞧着姿容挺拔。
此时他似乎瞧见晏锦走了过来,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眼前的人。等他看到晏安之的时候,目光一变,刚才的笑意,慢慢地淡了下来。
“我还以为,大小姐会继续避而不见呢。”苏行容的言语里,带了几分得意,“你身子可好些了?”
晏锦沉静地眸子里,依旧是平淡的神色,“苏公子既知我在病中,又何苦再为难我呢?”
“我可没有为难你,我答应过你,不会做为难你的事情。但是……”苏行容将手里的珠子握紧,笑容有些冷,“今夜我就要归家了,临行之前,想同大小姐辞行,这也叫为难吗?”
晏锦微微皱了皱眉,没有再说话。
在她的眼里,这个的确就算为难。
五日后便是除夕,苏行容这个时候要离开晏家回苏家,也是人之常情。可是,为何苏行容走之前,偏偏要跑来跟她辞行。
晏锦越来越想不透,这个人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从前,他便问自己可否记得他,她想了许久,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未在年幼的记忆里,找到这个人。
那么,是否是苏行容记错了人?
苏行容见晏锦不说话,神色间有些疑惑,“你在害怕?你怕我?”
“怎么会。”晏锦摇头,淡淡一笑。
苏行容愈发不解晏锦为何一直要避着他,他垂眸瞧了瞧手上的珠子,认真地说,“年后我会去刑部任职。不过,以后外面说我的那些事情,你不用信,我其实……”
说到这里,苏行容又无奈的笑了起来,“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反正也听不懂。”
“你拿着……”苏行容将手里的琉璃珠子递给晏锦,“这件首饰很适合你。”
晏锦的心里顿时有些发毛,她退后一步,摇头。
她不喜欢苏行容身上的那种侵略者的气息,更不喜欢苏行容与生俱来的邪气。虽然眼前这个人,脸上还未褪去稚嫩,给人的感觉还不是很明显。
但是几年之后,苏行容的名字,会让朝堂上的大臣,都闻之生惧。
苏行容理直气壮的问晏锦,“为什么不要?难道因为我定亲了,你便认为我失言了吗?”
晏锦听了之后,有些愣住。
苏行容定亲了?
她居然不知道这件事情。
前世,她亦不知道。
她突然想起,晏老太太说要让她给苏行容做妾时,一脸慈祥的劝她的话。
“那个人都不在了,你又害怕什么?你若生下孩子,也是苏家的庶长子。”
那时的她一心想着要逃避这门亲事,哪里会知道晏老太太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她从未想过要给人做妾,更没有想过要同苏行容在一起……
晏锦将心里的疑惑按捺下去,试着同苏行容讲理,“苏公子你既已定亲,便知男女有别。所以,请恕我不能收下你的东西。”
“你果然是在意这件事情,你果然是在怪我失言……”苏行容抿了抿唇,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的干干净净。
过了半响他才叹了一口气,又不满的瞧了一会晏锦,才低声说,“罢了,我不为难你。”
说完,他便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苏行容的步子走的很急,看的出来他很生气,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心里的怒气按捺住。
等苏行容走了之后,窦妈妈才给晏锦磕头,“老奴给小姐您添麻烦了,老奴知错了。”
“怎么会,窦妈妈你快起来。”晏锦笑着对窦妈妈说,“你快起来,地上凉。”
窦妈妈瞧了瞧晏锦,欲言又止。
晏安之站在晏锦的身边,半响才压低了嗓音说,“长姐,今儿我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有看见。”
晏锦愣了愣,才明白晏安之说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晏安之会帮人隐瞒苏行容今日和她说的话,也会帮她隐瞒苏行容刁难她的事情。
不过,苏行容居然同她说,他已定亲。
既然,他已定亲,又何必来找她的麻烦。
她是清平侯府的嫡长女,前世差点成为别人的小妾和玩物,这一世她绝对不会让自己落魄成那个样子。她和苏行容,是没有可能的。
因为,方才苏行容说他已定亲的时候,说的极其认真,不认为他定了亲还来找她,有什么不妥。
晏锦无奈的撇了撇嘴,苏行容自小便被苏老爷子喜爱,懂事之后又被太后器重。现在,尚不足十八便要入刑部,而且瞧着官职不小。
这样的天之骄子,又怎么会把他人的感受,放在心上。
“嗯。”晏锦笑着对晏安之说,“走,进屋,屋外太冻了。”
晏安之点了点头,便跟在了晏锦的身后。
过了一会,他又想是想起什么似的,进了屋刚站稳身子,便急着跟晏锦说,“长姐,他不好,他都定亲了。京内还有许多公子都比他好,沈家的世子、陆家的那几位公子、还有宋家……你……”
“你这个孩子,说什么呢?”晏锦无奈的摇头,将小炕几上的放满了点心的碟子拿起,“这么多点心,还堵不住你的嘴。”
晏安之面色一红,他下一刻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他居然像一个长辈一样,在操心晏锦的亲事。
可在他的心中,他将晏锦当做了亲人。而且晏锦长的好,又温柔,她配得上更好的。
晏锦没有接晏安之的话,她注意到了晏安之方才那句话提起的家族。
陆家……
那个娶了她,又羞辱她几日后,转手将她当做玩物送去宴会上的人……便是陆家的少爷。
晏锦想着,便将双手藏在了袖口之中,撰成一个紧紧的拳头。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那种被血液淹没的感觉。
晏安之没有发现晏锦的异常,陪晏锦对弈了几局,又说了昆仑奴的事情,才起身跟晏锦告辞。
晏安之很乖巧,晏锦说什么,他都言听计从。
他对晏锦的好,让晏锦觉得很开心。
上天剥夺走了她双生妹妹,让她和双生妹妹对立成为仇人。却又将这样一个懂事的孩子放在她的身边,苍天对她,终究是好的。
等晏安之一走,窦妈妈才走到了晏锦的身边,轻声地说,“大小姐,今儿是老奴的错。”
说完,窦妈妈便跪在晏锦的身前,“方才苏公子问老奴要去哪里,老奴不得不答。他……”
“窦妈妈,你没有错。”晏锦眉头微微一蹙,将捏成拳头的手,缓缓地松开,“他只是找了个借口而已。”
晏锦闭上眼睛,喃喃自语,“说来也奇怪,为何他总是想找我麻烦。”
“小姐不记得苏公子了吗?”窦妈妈有些疑惑的看着晏锦,低声询问。
晏锦听了之后,猛的睁开眼睛,看着窦妈妈说,“这话从何说起,我以前同苏公子见过吗?何时……在哪里?”
窦妈妈的话,她从来不会怀疑。
而且,窦妈妈的言语里很肯定,她之前同苏行容是见过的。
晏锦觉得浑身毛骨悚然,她居然真的同苏行容见过。
窦妈妈没想到晏锦露出这样的神色,于是点了点头,“见过,不过那时小姐你还小……所以可能没有多少印象了。”
“我和他,是怎么遇见的?”晏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问,“窦妈妈,你都告诉我吧。”
058:苏公子的执念
窦妈妈瞧着眼前一脸惨白的晏锦,有些怔住。
今日她捧着点心往玉堂馆里赶时,却不想在院外遇见了苏行容。
他眼里噙着冷冷的笑意,对她唤了一声,“窦妈妈。”
窦妈妈停下脚步,福身,“见过苏公子。”
苏行容瞧了瞧窦妈妈手里捧着的点心,扶着下巴道,“这是给素素送去的吗?”
窦妈妈垂眸,没想过了这么多年,苏行容依旧记得晏锦的小名。
“回苏公子话,是的。”窦妈妈姿态卑微,她根本不想惹怒这个少年。
小时的小恶魔如今长大了,可骨子里一直改不掉恶魔的本性。
苏行容伸出手,将碟子里的点心拧起,“她会喜欢吃这些吗?”
窦妈妈点头,不敢再说话。
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说错了话。
“窦妈妈,你将这串珠子带给素素可好?”苏行容挑起唇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你瞧,这琉璃珠子,是不是像她的眼睛?”
窦妈妈吓的有些不知所措。
苏行容见窦妈妈不再说话,便对窦妈妈轻叱道,“你,跪下。”
窦妈妈不禁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苏行容果然还是如从前一样。
她不得不跪在地上。
窦妈妈原本以为苏行容只是无意路过,哪知苏行容竟是为了找晏锦出来,才会罚她跪在地上。
窦妈妈敛了心神道,对晏锦轻声说,“小姐您三岁的时候,曾同太太一起回虞家去看老太爷。那个时候,苏老爷也在虞家做客。于是……”
那时,苏行容还是个好奇心极重的孩子。
他曾听人说起,虞家藏了不少宝藏,于是他想都未曾多想,便甩脱了跟在身后的小厮,在虞家假山和池子周围,找那些属于虞家的宝藏。
他一连找了许多天,连虞家那个大大的祠堂都没有放过。
最后因为天气炎热,苏行容浑身无力,只好在池塘边赏荷。可谁知,他却差点被从天而降的青花瓷碗砸到了头。
苏行容抬起头,便见一个长的像糯米团子的小姑娘,叉着腰站在亭子里内大喊,“飞走啦。”
在她身后一直追着的窦妈妈,急的跺脚,“小姐,都说了,那碗还能用,你怎么又丢了。”
小虞氏此时也追了上来,皱着眉头训斥,“素素,不能丢碗。”
晏锦哪里知道小虞氏和窦妈妈都生气了,她理直气壮的说,“没丢,碗,飞走了呀。”
晏锦幼年不爱吃饭,每次窦妈妈都要追着她满院子的跑。小时候的晏锦虽然长的像个圆圆的糯米团子,但是脚步极快,窦妈妈和小虞氏每次捧着碗,都要追的气喘吁吁。
而且,晏锦还有个坏毛病。
她将碗里的饭用完之后,便会将窦妈妈手里的碗丢掉。
她总觉得这样做,窦妈妈和小虞氏,下次便没有碗来给她盛饭,更不会追着她让她吃下那些膳食。
因为晏锦差点砸到了苏行容,小虞氏吓的赶紧抱起晏锦从假山上下去,给苏行容道歉。
结果晏锦瞧了瞧苏行容,又眨了眨眼,便打了个哈欠,转头便趴在小虞氏的肩上。
她每次吃饭都要闹腾许久,闹腾完了之后,便困着想要睡觉。
“既是小姐做错了事,那么该罚谁?”苏行容瞧了瞧窦妈妈,一脸为难的说了出来。
窦妈妈咬了咬牙,跪在了苏行容面前,“是老奴的错,请公子责罚。”
本来昏昏欲睡的晏锦在听了这句话后,睁开了睡意朦胧的双眼,对着苏行容大喊,“罚。”
苏行容找了几天,都没找到虞家的宝藏,本就是一肚子气。这会,他不过是想赏荷花,却差点被从天而降的青花瓷碗,砸在头上。
尚且稚嫩的他,不会控制脾气,想要惩罚窦妈妈一顿。
结果,晏锦的话,却让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行容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便瞧上了那对眼睛……
和京城内许多女子都不一样的眼睛……
“那时,苏公子说,小姐的眼睛长的真好看,像画里的人似的。”窦妈妈将苏行容的话重复了一遍,又接着说,“小姐五岁那年,苏家曾同老爷说,想要将小姐的亲事和苏大公子定下。但是那年,苏大公子参与了京城的几件大案,还杀了几个人。老爷说,苏公子尚且年幼,便做出这样恶毒的事情,便婉拒了这门亲事。”
晏锦惊的目瞪口呆,前世,谁也没有告诉她这些事情。
她竟然差点和苏行容定亲。
窦妈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又道,“老太爷也不同意这件事情,只是……晏家这边不知晓此事,所以也就不了了之。”
难怪……她不知道这件事情。
晏老太爷和晏老太太恨不得早点攀上苏家,怎么可能不同意这门亲事呢?
原来,晏家的人除了父亲和小虞氏,其他人一概不知。
“外祖父,也不喜欢苏家的人吗?”晏锦试着问窦妈妈,“那可是苏家。”
窦妈妈点头,肯定的回答,“老太爷和老夫人都不喜欢苏家的人……连夫人对苏家的人,都有些……厌恶。”
晏锦听了,忍不住揉眉。
窦妈妈嘴里的‘夫人’,是她的生母大虞氏。
难道,从前苏家便和虞家有来往吗?
可她看了一眼窦妈妈,她总觉得,这件事情没有窦妈妈说的那样简单。
三岁那年的事情太过于久远,她自然不会记住。可她也曾听小虞氏提起过,她幼年长的圆滚滚的,胖的跟糯米团子似的,苏行容又怎么可能会在意个三岁的胖姑娘。
简直无法理解。
大燕朝以瘦为美,她也是搬到映月院后,才慢慢地瘦下来的。
贤妃进宫多年,一直盛宠不衰,苏家又怎么会让苏行容和她定亲?苏老爷子向来势利,断断不会瞧上晏家。
若一定要说苏老爷在意的……
晏锦瞪圆了双眼……莫非是虞家的家产。
从前,便有人在传虞家其实藏了一笔宝藏,里面的金银多不胜数。所以当年,她被送给京公公的时候,她的外祖父虞老太爷将虞家的大宅变卖给了京公公,之后京公公才愿意放过她。
其实那些人一直都以为虞家的宝藏藏在虞家大宅之内吧?
晏锦想到这些,忍不住苦笑。
虞家哪有什么宝藏,这都是谁编造的谎言。
可笑的是,京城里不少贵族,居然相信了这个谣言。
窦妈妈见晏锦不说话,便试着问,“小姐可是觉得苏公子好?”
“怎会……”晏锦摇头,将乱糟糟的思绪压了下去,“娘和外祖父都不喜欢苏家的人,我又怎么会觉得苏家的人好。窦妈妈你放心吧,我同苏大少爷没有什么。况且你今儿也听见了,他已经定亲,想必来日也不会再找我的麻烦了。”
窦妈妈听到晏锦说起这个,也略微放心了一些。
不过,窦妈妈在心里想,苏行容那个脾气,当真不会找晏锦的麻烦吗?
那件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久了,晏锦当时也还年幼,又不是故意将碗砸到苏行容的面前的。
对于苏行容,窦妈妈的确没有多少好感。
窦妈妈想了想,又对晏锦道,“小姐,今儿老奴同你说的事情,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太太。”
“怎么?”晏锦挑眉,有些疑惑的问,“母亲不让你们告诉我吗?”
窦妈妈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老太爷总说苏家的人心毒,所以太太也不喜欢苏家的人。老太爷和老夫人,看人一向都很准的。”
晏锦听了,神色里也有些不自然起来。
小虞氏怕她瞧上苏行容,毕竟苏行容有一副不错的容貌。
不过,她觉得小虞氏是想多了。
就算是前世,她同苏行容没有这些恩怨,她也断断不会瞧上苏行容。那个人骨子里散发的气息,便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晏锦想到这里,笑着对窦妈妈保证,“自然,我不会告诉母亲的。那么,窦妈妈你也不要告诉母亲,我已知晓此事。还有今儿苏公子说的那些话,你去让听见的那些丫头们,都闭上嘴。”
晏锦不想让小虞氏为自己担心。
窦妈妈缓缓地舒了一口气,“老奴知道了。”
晏锦同窦妈妈又说了一会话,便觉得困乏,闭上了眼。
等醒来的时候,窦妈妈便告诉她,苏行容同苏七已经离开了晏家,而且,苏行容走之前也没有再来玉堂馆。
晏锦听了,倒是松了一口气。
她总觉得,苏家不会轻易放过虞家。
这个世上,有权的人不一定有银子,他们需要银子的时候,总会想不少的办法。
虞家……
晏锦开始揉眉头,要怎么将关于虞家宝藏的这个传言,从人们的视线里淡化下去。
她得好好想想。
接下来的几日,因为除夕夜即将到来,小虞氏忙的手忙脚乱。
窦妈妈也没歇着,帮着小虞氏忙前忙后。
晏锦见小虞氏太忙,无奈之下只好接下写春联的重任。
她的字算不上大气,可勉强能称的上清秀。
晏锦刚准备好墨的之后,便听一声长长的鹰鸣划破了天空的寂静。
她猛的抬起头来,却依旧什么都没看见。
这个时候,晏安之从外面急忙的走了进来,跑到晏锦的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长姐……他们……他们到了。”
059:神秘少年
晏锦看向晏安之。
少年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些慌张的神色。
晏安之不善于隐藏自己的想法,连撒谎的时候,都会羞的满脸通红。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眼神里却似乎沉淀了不少的东西。
晏锦不知,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样的生活……
晏安之见晏锦不说话,不禁有些呆住。
他抬起头拭了拭面颊,有些好奇地问,“长姐,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晏锦笑了笑摇头,“没有东西。安之,他们到了?不过,你这么这般行色匆匆的。”
晏锦不说还好,她这么一说,晏安之便更紧张了。他瞧了一眼窗外,又走近一些说,“长姐,我好像瞧见……老鹰了。是黑色的……”
他来玉堂馆的路上,听到了一声尖锐的鹰鸣,于是他抬起头,便瞧见一只黑色的鹰在上空盘旋。
而且,那鹰如墨汁一般黑,几乎瞧不出半分杂色,它似乎是一直瞧着玉堂馆。
晏安之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书上说鹰是个极其厉害的猛兽,那样的东西,他还是有些害怕的。
晏锦听了之后,也微微一愣,“你也看见了吗?我也瞧见了。”
“不过,应该是哪家不小心放出来的吧。”晏锦摆了摆手,也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奇怪,“无需太在意。”
她说这句话,像是在安慰晏安之,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晏锦这几日在廊下逗九宫鸟的时候,总会觉得头顶上有什么东西。今儿她同晏安之一样,都听到了那鹰的长鸣之声。
而且,出奇的她只是疑惑,倒不觉得厌恶。
晏安之见晏锦这样说,便点头,“长姐,我让他们在后门候着了。”
从玉堂馆到四房尚武院的后门,需要走一段时辰。晏锦瞧了瞧天色,只见天空黑压压的,似乎下一刻便会下起暴雪。晏锦琢磨了一下,对晏安之道,“去的。”
她说完之后,又对身边的窦妈妈道,“窦妈妈,去将我的那件狐裘取来,再带上伞。”
没准,她回来的时候,就会落下大雪。
今年的冬季,比往年更让人感觉湿冷,穿在身上的衣裳,总觉得几乎都是湿的。
出门之前,晏锦特意吩咐下人用炭火烘烤过狐裘。但是此刻,她依旧觉得有些不适。
那种感觉,有些说不清楚。
晏安之倒是十分的小心,他出了玉堂馆的院门外,便走在晏锦的前面,想要替晏锦挡住迎面吹来的寒风。只是奈何他身子骨太瘦弱,几乎挡不住什么寒风。
晏锦瞧见了,有些心疼。
“安之。”晏锦停顿下来,唤住晏安之,“等等。”
晏安之停下脚步,转身疑惑的看着晏锦,“长姐?”
晏锦走上前去,将晏安之的身上毛皮披风的风帽给他戴上。她的动作轻柔,惹的晏安之整个人僵在原地。
“你走慢些,陪我说说话。”晏锦对窦妈妈丢了一个眼色,窦妈妈便立即明白过来。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走上前面的窦妈妈打着灯笼,晏安之也不好再和窦妈妈抢先。
从前,晏锦很少到四叔住的尚武院来,因为她总觉得四叔生活过的有些粗糙,而且四叔的院子里,基本摆放的都是刀剑等等武器。
这会,在昏暗中,她瞧见了四叔住的院子后,倒是有些惊讶。
尚武院布置的很用心,虽然没有东院的东西精致,但是却给人一种雅致的感觉。
一路沿着抄手游廊走下去,便隐约可见一片竹林。
晏安之选了一条小径,两人又约摸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看到远处有个人在角门哪里站着。
“见过小姐、少爷。”赵管事不是第一次见晏锦,所以便主动走了上来,“小姐,他们在屋外候着。”
赵管事是小虞氏从虞家带来的人,一直对小虞氏忠心耿耿。
据说,赵管事小的时候,差点饿死在饥荒之中。最后,被虞老爷所救,便一直养在虞家。
前世,虞家败落成那样,赵管事对小虞氏依旧不离不弃。
这样的人,晏锦很放心。
晏锦对赵管事笑了笑,“赵管事,这几日辛苦你了。”
晏锦的态度,让赵管事不禁愣了愣。
从前,晏锦不待见小虞氏,连带着对他们几个都不待见。
他还记得,晏锦那时瞧见他的时候,那双漂亮的眼睛都要看到天上去了。
连虞老太爷都无奈的说,素素是个小白眼狼,每次见他们,那鼻孔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赵管事看着晏锦的笑,将心里的疑惑压下去,试着问,“小姐买下这几个昆仑奴,是想让他们在身边伺候吗?”
晏锦看着赵管事,摇头,“唔,也不是。”
赵管事见晏锦今儿心情好,才敢问出这些问题。
等晏锦一回答后,他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若是小姐想收留他们,也是极好的。”赵管事很态度很恭谨,“这几个孩子,都很听话。”
前些日子,窦妈妈告诉他,让他去帮晏安之出面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赵管事还有些疑惑。晏锦一向怕麻烦,怎么会突然想起帮晏安之。
窦妈妈那时也是满脸不解的神色,她只是说,或许是晏锦好奇昆仑奴长什么模样,所以便想瞧瞧。
赵管事见窦妈妈这样说,便点头说明白了。
接下来,小虞氏又亲自找了他。
这些年来,大虞氏和小虞氏从未将他当做过下人,对他极好。所以小虞氏让他帮忙照看晏安之的时候,赵管事便立即应了下来。
看来,小虞氏的态度和晏锦一致,都想让晏安之过的好些。
赵管事的动作很迅速,他将尚武院的那些不听话的下人都打发出了晏家,将尚武院上下整顿了一下。
在帮晏安之的过程之中,赵管事发现,晏锦要买下的这几个孩子的身世都很可怜,而且性子也十分的老实。
尤其是那个瘦弱的少女,在听到是晏锦救了她们之后,一定想要见晏锦一面。
赵管事瞧见了,觉得这个几个孩子好好的调/教,来日对晏锦而言,也是很好的帮手。
晏锦听了赵管事的话,琢磨了一会道,“好。”
赵管事转身便打开了角门,只见昏暗中,跪着三个衣衫破烂的孩子。
其中两个孩子,全身长的如墨汁染过一般,褐色的头发微微卷曲。他们一直低着头,不敢正视晏锦的目光。
反而是右边那个瘦的眼睛都突出来的小姑娘,见到晏锦后,便开始磕头,“多谢小姐救命之恩,多谢小姐……”
她似乎很激动,磕头的力气也特别大。
“砰……”
晏锦还未来得及去扶起她,便见旁边那两个小孩子,也开始学着这个小姑娘磕头。
他们的磕的极用力,额头上红肿不堪。
“别跪着了,快起来。”晏锦想瞧清楚那个孩子的模样,便让他们站了起来。
晏安之对着瘦弱的小姑娘说,“小馥,你快起来吧。”
被称做小馥的小姑娘,有些慌慌张张的站了起来。她起身之后,又去扶旁边的两个孩子。
等三人都站稳了身子,晏安之才对晏锦说,“长姐,这是郭馥,旁边这个是阿哒和阿水。”
听到晏安之这样介绍后,晏锦才终于看清了那两个黑漆漆的孩子。
其中一个叫阿水的……似乎是个女孩子。
阿水像是一只幼兽一样,眼眸里带着恐惧和感激,那种情绪似乎是受了很大的惊吓,又从里面解脱了一样。她紧紧的攥住旁边阿哒的袖口,几乎是用了不少力气,才能勉强站稳身子。
“你们别怕。”晏锦走近一些,对着他们笑了笑,指着自己的眼睛说,“你们看。”
灯笼的光线很暗,却依旧将她那双眼睛照的很明亮。
阿水瞧见了晏锦的眼睛,有些怔住。
她慢慢地从阿哒的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试着走近晏锦一些。
阿水的动作让郭馥有些惊讶,而且郭馥怎么也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小姐,居然长了一双西域人的眼睛……
“别怕。”晏锦又对阿水道,“我和你一样,不会伤害你。”
过了一会,阿水才点了点头。
晏锦很明白这个孩子到底在恐惧什么,他们的肤色和大燕朝的人不一样,所以他们便被当做异类,更被贵族当做玩物。
从前,她也是因为和周围人的眼睛不一样,差点成了一个京公公手里的‘收藏品’。
她想到这些,心里便有些涩涩的。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似乎有什么东西飞过。
晏锦微微一怔,抬起手来做一个‘嘘’的动作。
她没有让窦妈妈给自己掌灯,而是自己慢慢的朝着角门挪过去。
因为天色昏暗,她隐约瞧见了一辆马车停在角门的不远处。
晏锦有些错愕,谁在这里停了辆马车……而且,这辆马车显然不是晏家的。
周围很静,一只老鹰从天而降,落在了马车之上。此时,从黑暗的阴影处走出来一个修长的身影……
若不是晏锦亲眼所见,她都不敢相信,这个人就这样出现在了那个地方。
那种感觉,似曾相识。
她像是认识了那个人很久一样,彷佛周围一切都静了下来,只有她和他这么静静的站在。那个身影紧紧的抓住了她的心,让她完全不能挪开视线。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
她在这里,恰好,他也在。
060:似曾相识
晏锦忘记了,曾在哪本书上翻到这么一句话——
有些人一旦出现在你的眼前,便会牢牢地吸引你所有的目光,无关容貌,气质使然。
这个人,便给她这样的感觉。
只见远处的黑漆马车和几匹马站在暗处。
马匹见了黑鹰也没有动静,只是纹丝不动地站那里,十分温顺。
马车上挂着的灯笼,昏暗的灯光照在少年的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少年裹在黑色的大氅内,背对着她。她站的太远,看不清少年的容貌,唯一能瞧见的便是少年略显清瘦的身形,挺拔如松。
少年缓缓地抬起手,只见那鹰从马车上飞下,乖巧的停在了他的胳膊上。
他伸出修长的手,抚摸了一下那鹰的脑袋。
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在告诉她,少年似乎在笑。
突然,少年转身朝着她看了过来。
她便对上了,那双如千年潭水一般的眼眸,深邃幽静。
晏锦心跳剧烈,脑子里轰隆隆的……她似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神,想要抬步朝那个人走去。
“傻子。”少年的嗓音醇厚清冷。
晏锦:“……”
少年幽墨的眸子似乎带着淡淡的笑意,又道,“不许乱跑了。”
黑色如墨的大鹰,似乎听懂了少年的话,它垂着头蹭了蹭少年的面颊,像是在讨好他一般。
可惜,少年没有再说话,只是睨了它一眼。
这个时候有人打起了车帘,少年带着鹰上了马车。马车缓缓驶动,很快便消失在晏锦的眼前。
晏锦微窘地低下了头,觉得自己像是魔怔了一般。她回忆起男子淡雅的气质和略嫌清冷的嗓音,总觉得自己似曾相识。
“傻子?”晏锦喃喃自语,又想起少年方才的样子。
她突然意识到,少年那句傻子其实说的是那只——鹰。
“长姐?”晏安之从角门内走了出来,瞧着晏锦望着的方向看过去,有些疑惑的问,“长姐,你在看什么?”
晏锦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有些失态。
晏安之似乎很担心晏锦,他又走前几步,压低了嗓音问,“长姐?你瞧见什么了吗?”
晏锦抬起头来,问晏安之,“方才,你可瞧见了那个人。”
“谁?人?”晏安之开始环顾四周,茫然的极了,“有人在这里吗?”
方才,晏锦比晏安之先出角门,晏安之过了一会见外面没动静,才随后跟了出来。等他出来之后,只见晏锦一个人站在角门外,瞧着远处微微发怔。
晏安之朝着晏锦望过去的地方瞧了瞧,却什么都没有瞧见。
周围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别说是人了,就是一个猫影都瞧不见。
晏安之退后一些,又对晏锦说,“长姐,快进去吧,若被人发现了就不好了。”
他们如今站的地方,是尚武院的后门。平日里这个地方虽然鲜少有人来,但是不代表没有人来。
晏安之担心被人发现。
晏锦点了点头,走了几步又对晏安之道,“方才你听到鹰鸣了吗?”
“唔,好像是听到了。”晏安之倒是不隐瞒,他皱着眉头想起这几日特意翻的书,跟晏锦解释,“不过说起这鹰,最厉害的莫过于海东青。书上说,十万只神鹰里,才出一只海东青,十分珍贵。可在这海东青里,也极为讲究,以纯白的‘玉爪‘为上品,但是……”
晏安之停顿了一下,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据说,传说中黑色的海东青,才是极品。当年边境有两个小国,还为一只海东青交战数年。”
晏锦听了,倒是有些惊讶。
这些话听起来似乎有些天方夜谭,为了一只鹰两国居然交战数年。可她也知道,晏安之不是胡言乱语的人,若不是确定的事情,晏安之也不会同她说起。
“海东青?”晏锦不禁低声重复了这个词语。
晏安之以为晏锦问他这个问题,便又道,“不过,鹰这种东西,野性难驯。尤其是海东青,能驯养它的人,都是极为厉害的。我倒是听说,前精绝皇室倒是养过一只海东青,可惜没驯养好,伤了人。最后无奈之下,被放走了……所以长姐,其实……其实,九宫鸟蛮好的。”
晏锦:“……”
晏安之居然,拿她养在廊下的两只拳头大小的九宫鸟来和鹰做比较,这实力似乎悬殊未免也太大了。不过晏锦明白,晏安之是担心她会因为好奇去养鹰。
鹰这个东西,虽然京中不少贵族都养,而她也不讨厌,但是若要养的话,晏锦想想她估计没那个本事。她连训教那两只九宫鸟都成问题,又何况是野性颇大的老鹰。
她只要一想起廊下的九宫鸟整日喊她‘缺心眼’的时候,她顿时便有些头疼。
也不知是谁教它们的。
晏锦看着晏安之略带担忧的神色,安抚道,“嗯,九宫鸟,蛮好的。”
晏安之:“……”
等走进了院子之后,赵管事便将角门关上了。窦妈妈有些担心的瞧了瞧晏锦,只见晏锦神色无异后,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方才晏锦的动作太快,她们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晏锦便走了出去。
晏锦站稳了身子,看对那个瘦弱的少女道,“你叫小馥是吗?”
“回小姐话,我姓郭单名一个馥字。”少女站在晏锦面前,低着头回答。
晏锦笑眯眯的瞧了一眼郭馥,才轻声说,“你想留下晏家吗?”
郭馥听了,惊的抬起头来。
她没想到,晏锦居然会说这些话。
“你想留在晏家的话,你得告诉我,你来这里的目的。”晏锦说的很轻,但是句句都传到了郭馥的耳里,“京城不小,你若是想找买下你的人家,也不会先找到晏家。若要说地段好的话,你应该是先找到沈家,再找到苏家,接着还有陆家……可你……似乎很熟悉晏家在哪里。”
郭馥脸色,顿时一片惨白。
晏锦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她从一开始便清楚,这里面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为何,好巧不巧郭馥会出现在尚武院的后门,一呆就是许多天。晏家的宅子虽然又修葺过,但是从外表上来说,算不上奢华。
京城的官员众多,为何郭馥偏偏会认定晏家不愿离开,这里面必定是有原因的。
晏安之很少接触人,所以他不明白人心的复杂,也是很正常的。她此时想让郭馥说出原因,是因为她的确有心想留下这三人。
连赵管事都说,他们几个是不错的人,所以她有些心动。
她的身边,除了窦妈妈和春卉,再也没有可信任的人。
晏安之露出错愕的神色,他完全没想过这些问题。
所以此时,他感觉到自己似乎被欺骗了。
郭馥看了一眼晏安之,又瞧了一眼晏锦,紧紧的咬住下唇,不愿张嘴。
“你不愿说,我来猜猜可好?”晏锦试着分析最近京城的事情,“这些年来工部派遣了不少官员去宁州治水,但是却一直不见成效。我听你的口音,不像是京城的人……若我没猜错,你应该是你宁州人。”
郭馥愣了愣,问道,“小姐为何这样肯定?”
“因为,宁州的古港,离京城最近。”晏锦对郭馥说,“我听说那位王大人,一直都在海上做生意。他想要入京城,唯有将船支停泊在古港,而其他地方的港口,离京城的距离太远,他应该是不会考虑的。”
晏锦嘴里的王大人,便是哪位自称‘海上龙王’的人。
郭馥皱了皱眉,“那……也不能说我是宁州人。”
晏锦笑着眨了眨眼,“可是,只有宁州最为繁华,最适合你朋友居住呀。其他地方,他们若是出现,必定早已被人卖到京城了。”
这下,郭馥哑口无言。
晏锦说的没错,她是宁州人。
这几年宁州一直涨洪水,她家里的庄稼被大水冲的干干净净。她和朋友这次来京城,也是因为京城比宁州更繁华,更适合他们居住。
毕竟是天子脚下,其他人再狂妄,也不敢抓了她的朋友。
她唯一没有想到的便是这位王大人,居然会在途中将她的朋友抓走。
这是她失算的地方。
郭馥斟酌了许久,不得不再次跪在晏锦面前,“小姐,我不想隐瞒你的,可是……若我说出来,你必定不会让我在晏府内伺候。我若被赶走,也是无碍的。可阿哒和阿水,他们若是出去,一定会很危险。”
阿哒和阿水其实早已被其他贵族预定,但是由于赵管事的插手,王大人不得不将他们卖给了赵管事。因为王大人虽然常年在海上,但是他做生意都会到京城来。
这京城内,只要想做生意的商人,都不轻易的去得罪虞家。
虞家的虞老爷子,在商场上一直都是个厉害的人物。
王大人将阿哒和阿水交给了赵管事,但是暗中却开始注意他们的动静。
若晏锦不再插手这件事情,他们两个人便会有危险。
郭馥不想自己害了他们……
晏锦听了倒是有些好奇,“你且说来听听,我既救了你们,便不会再让你们有危险。”
061:水灾
她既要将郭馥留在身边,便要对这几个人知根知底。
或许是因为前世的原因,她对昆仑奴颇有好感。
阿哒和阿水都太小了,看着比她大不了几岁,而且……
在晏锦的眼里,昆仑奴似乎都长一个样子——黑。
她根本不知,阿哒和阿水,是不是曾经救过她的人。
郭馥沉默了许久,才道,“敢问小姐,晏季常晏大人,可是令尊?”
晏锦微微一挑眉,她没想到郭馥居然会问自己的父亲。
她不禁再次打量起站在自己面前瘦弱的小姑娘。
郭馥似乎很久没有吃东西了,她的眼睛几乎的瘦的快要突出来了,那双手更是如柴一般,似乎稍微一用力,就会轻易的折断她的手。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姑娘,说起话来却不亢不卑。
郭馥担心的,不是晏锦不留下她,而是怕晏锦不留下阿哒和阿水。
“是。”晏锦摸了摸手上的镯子,笑着问,“你是为我父亲而来的?”
郭馥没有隐瞒,点头,“小姐既能猜到我是宁州人,便应该知宁州和原州两地虽有距离,但是……宁州因为接近港口,对于朝廷而言,宁州更为重要,而在宁州驻守的大人,责任也就更大。”
郭馥的话,让晏锦不禁想起景泰十五年。
原州、宁州、洛州等地涨大水……
她不禁眉头一皱,又道,“你的意思是?”
郭馥欲言又止,她瞧了瞧晏锦身边的人,不再继续说下去。
晏锦明白郭馥在害怕什么,这件事情关系到父亲。晏锦想了想,便对郭馥道,“他们都是我的人,你可以放心。
晏安之露出讶色,忍不住窥了一眼晏锦。
郭馥见晏锦这样说,才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小姐这几年应该同晏大人书信来往很少,所以没有发现晏大人到底在何地。但是小姐若是注意到晏大人给你带回来的东西里,便会发现有一株红色的珊瑚。”
“珊瑚?”晏锦想起父亲给她送来的两箱东西里,的确有那么一株红色的珊瑚。
因为是父亲送给她的礼物,她反而舍不得摆放出来。当时,她吩咐窦妈妈将珊瑚放在仓库之中,等要观赏的时候,才会拿出来把玩。
珊瑚……
晏锦想了一会,才明白郭馥话中的意思。
原州的珊瑚远不如宁州的珊瑚好,而且宁州的水产和珊瑚,都是出了名的拔尖。
她的父亲,从不会送太差的东西给她们。
所以,父亲这次买给她的珊瑚,其实是从宁州买回的……
但是父亲行程匆忙,又怎么可能去宁州?这种事情,父亲也绝对不会让他人来办。
唯一的解释,便是父亲曾在宁州住过一段时间。
可父亲,明明是原州的官员。
晏锦过了一会,才皱着眉头斟酌道,“我父亲若在宁州,又同你有何关系?”
“家父曾说……我们……”说到这里,郭馥显得有些犹豫,半响才低头道,“家父说,郭家是郭璞的后人,郭家的根就应该在黄河周围。所以这些年来,我同父亲还有哥哥,一直住在宁州,没有离开。后来,家父遇见了晏大人,得到晏大人的赏识,晏大人会带着家父一起商讨治水的事情。直到一年前……”
郭馥眼里有些哀伤,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一年前,宁州水库出了些事,家父为了护我,便去了……哥哥,也不见了。而晏大人将我从水库里带了出来,他的腿……是因我而受伤的。”
郭馥再也忍不住了,这些悲伤的事情,足以将她彻底的击夸。
她捂住眼,不敢让晏锦看见她的眼泪。
就在一年前,父亲和哥哥还高兴的跟她说,晏大人赏识他们,邀他们一起商讨治水的事情。父亲说起这些话的时候,显得神采飞扬。
她那时总是嘟着嘴,十分的不高兴。
父亲和哥哥早出晚归,虽然每次都会带不少的银子回来,但是她更希望他们能多陪陪她。
郭馥知道,父亲和哥哥都是一样的性子,虽然学识渊博,却不善言语。这么多年,唯有晏大人愿意信任他们,这对他们而言,是天大的赏赐。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自私,让父亲和哥哥不高兴。
于是,那段日子再寂寞,她都是独自一个人扛着。
直到有一天,父亲和哥哥无意提起关于水库的事情,她当时听了很好奇。之后,她也跟父亲提起,自己想去水库瞧瞧,但是父亲都婉拒了。
父亲说,那是水库,是掌握宁州百姓性命的地方,他不能随意将她带进去。
郭馥很伤心,不再和父亲说话。
郭家人对天文地理,都十分的有兴趣,她虽是女儿之身,但也不例外。她小的时候,因为找对了一个泉眼的位子,父亲高兴的说她聪明,而哥哥在一边更是笑的乐开了花。
晏大人很忙,总是奔波在原州和宁州两地,而宁州当地的洛大人,却整日游手好闲。
没有人敢说这位洛大人的不是,因为洛大人的父亲,是薄太后的远房亲戚。
薄家……没有人敢招惹。
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她对水库,太过于好奇。她跟哥哥说了之后,哥哥想了许久,便又跟洛大人商议。
洛大人似乎心情不错,哥哥跟洛大人提议之后,洛大人便应了下来。
她到了水库之后,立即被眼前的场面所震住。
黄河的水源虽然给宁州带来了富饶,但是也给宁州带来了不少的灾难。大燕朝的工部,提起治水,个个都是苦不堪言。
晏大人是个极其有才华的人,他利用宁州的地势,修建的用于蓄水灌溉的水库。郭馥瞧了瞧周围忙碌的人们和壮观的水库,一时怔了。
可惜,她还未站多久,晏大人就同父亲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父亲见到她的时候,很是震惊。
当场,父亲便要提起手来揍她,郭馥吓的躲在晏大人的身后。
“她还小,郭大人勿要动怒。”晏季常嗓音很温和,“无碍的。”
父亲气的吹胡子瞪圆,但又碍于晏季常的阻拦,只好善罢甘休。
一路人,郭馥低着头,离父亲远远的。哥哥也不敢说话,和她并肩而行。
他们四人将要离开的时候,水库那边却传来一阵慌乱的声音。
晏季常当时一怔,便对她父亲道,“郭大人,你快带他们离开。”
她的父亲是个急性子,这会哪里还能顾得上这些,“云清,带你妹妹离开。”
说完父亲便转身朝着水库跑了过去。
晏季常一急,便跟在了身上。
“哥哥……”郭馥有些害怕,紧紧的抓住了哥哥的衣袂,“我……”
哥哥低头安慰她,“别怕,跟哥哥去看看,父亲和晏大人都在呢。”
在郭馥的记忆中,水是一样可怕的东西,像是猛兽一样,会伤了无数人的性命。
所以,父亲和哥哥学习治水,她虽然害怕他们出事,却是支持他们这样做的。
那些人没有做错什么,不该因为洪水而丢了性命。
郭馥跟在自己哥哥的身后,周围全是惊慌失措的叫声。她越来越害怕,等要走近的时候,才发现水库的一角,不知是怎么回事,漏了不少的水出来。
已经有人被淹在了里面,而她当时傻了眼,就这么站在了原地。
“爹……”郭馥看见父亲也在里面,似乎想要阻止水流一样,她吓的对着父亲就叫了起来。
可惜后来……后来的事情,她便再也不记得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水库里的水虽然未造成宁州这边的灾难。但是,因为要抢救水库漏掉的地方,她的父亲活活的被淹死了,而哥哥,却不知去了哪里。
就连晏季常,也是一脸狼狈。
他的腿被巨木压住,一边用手紧紧的抱住她,没有让她掉进水库之中。
郭馥吓的大哭了起来……
再后来,她安葬了父亲,而晏季常也因为这次的过失,被洛大人狠狠的责罚了。
晏季常为了救她,腿脚留下了后遗症。而她的父亲和哥哥,却永远的离开了她……
郭馥隐约觉得,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之后,晏季常虽然又回了原州,在离开她宁州的时候,特意留下了几百两银子给她,要让她好好的照顾自己。
晏季常一走,她的银子就被人抢走,郭家更是被人翻了一个遍……
一个月后,洛大人因为在宁州建造水库有功,被朝堂嘉奖。
而嘉奖里的人,没有她的父亲,亦没有她的哥哥,更没有晏季常。
所有的赞美之词,都给了洛大人一个人。
晏季常因为在原州治水三年不见成效,便被工部的人召回。
父亲和哥哥都去了,和她唯一有联系的人,便是晏季常。她想来京城看看晏季常,想做丫环伺候他……
这个时候她认识了阿哒和阿水,两人见她要入京,便说要一起前往……
郭馥回忆完毕,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压抑住了内心的惶恐。
是她害得晏季常腿脚受伤,亦是她害的父亲和哥哥去世……
她不该起那些好奇心。
在一边的晏锦却出奇的冷静,她瞧着郭馥的样子,又多了一份怜悯。
062:惊吓
郭璞……
昔日,晏锦倒是听过这个名字,而且,记忆犹新。
那时,十三先生在她父亲的书房里找书的时候,突然问她,“晏大人可是认识郭家的人?”
晏锦眉头微蹙,有些不解,“郭家?那个郭家?”
十三先生撇了撇嘴,一脸嫌弃的看着她,“你真的是晏大人的女儿吗?怎么会如此的蠢笨?”
晏锦:“……”
十三先生嫌弃她蠢笨的时候,她一双手都数不过来,所以十三先生说这句话的时,晏锦自己很快便无视了。
她听久了,早已习惯。
之后,十三先生才同她提起郭璞,说那个人如何如何的厉害,又如何如何的才华横溢。
可惜,郭璞已经离世多年,他没有机会遇见这样厉害的人物。
十三先生唯一遗憾的便是,连郭家的后人,他亦没有机会遇见。
因为十三先生那段日子,总是有意无意的提起郭家后人,她便记了下来。
现在,晏锦瞧着眼前的郭馥,忍不住感慨。
其实,现在想来。
当时十三先生应该查出父亲和郭家的人有来往,但是又不敢和她说的太透,怕她心里的负担更重。在十三先生的眼里,很多事情都是不适合告诉她的。
包括,父亲被冤的那件事情。
“你起来。”晏锦低身将郭馥扶起,轻声道,“我父亲是什么样的性子,我自然是知晓的。这件事情,怪不得你。”
郭馥对水库好奇,是人之常情。
若是她在宁州的话,或许她也会对水库好奇。
父亲救下郭馥,是因为父亲从不是那种见死不救之人。
她的父亲,是个善良的人。
只是,郭馥会出现在水库,多少和那位洛大人有些关系。
洛大人……
晏锦想到这个人,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父亲当年被人刺杀,之后又含冤背下贪污大案,会不会和洛家有关系?
郭馥一脸错愕的看着晏锦,微微一怔,“小姐……”
“我说了,不怪你。”晏锦扶稳郭馥之后,瞧了瞧天色,“等会应该要落雪了,你同他们用过晚膳了吗?若是不嫌弃的话,陪我一起用些膳食吧?”
在一边沉默不语的阿哒在听到‘膳食’两个字后,一双圆圆的眼珠忍不住打了个圈。然后,他吞了一口口水,似乎已经饿坏了。
而阿水这个时候,肚子也咕咕的叫了起来。
郭馥立即低头,一脸尴尬。
“多谢小姐。”晏锦对郭馥的态度,远远的出乎郭馥的意料。
她来京城的时候,也听人说起晏家这位嫡长女。外面的人对晏家二小姐的赞誉比晏锦好许多,不少人都说晏锦过于刁钻,性子极为骄纵。
宅子里的事情,本不该传到外面,可是晏锦的事情,外面有不少人都知晓。
郭馥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既是众人所言,虽不能说全信,但是应该也有几分真实。
所以,郭馥在听到晏安之说,是晏锦来救他们的时候,吓的差点坐在了地上。
晏锦,怎么会是晏锦……
那个刁钻又傲气十足的晏锦,怎么会来帮她们。
郭馥走在晏锦的身后,忍不住抬起头来窥了一眼,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了。
一群人刚走出尚武院,空中便落起了小雪。窦妈妈打起伞,想要帮晏锦遮雪。
郭馥从后面走了上来,她的声音几不可闻,“小姐,让奴婢……帮你撑伞吧。”
她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这句话清楚的说了出来。
窦妈妈微微一怔,刚想要训斥郭馥无礼,便听见晏锦说,“嗯,也好。”
郭馥高兴的抬起头来,连忙去窦妈妈的手中接过伞,替晏锦撑起来遮住这漫天的雪花。
她方才自称‘奴婢’,而晏锦也同意了让她撑伞。这其实便等于,晏锦同意让她在身边伺候。
郭馥想到这些,又差点哭了出来。
当初,她会想着来京城,其实也是想报答晏季常的救命之恩。
还有个原因,便是她想找自己的哥哥……虽然周围的人都说,她的哥哥已经不在了,可郭馥却觉得,她的哥哥还活着。
只有这样想,她才有活下去的意义。
一路上,晏锦走的很慢,偶尔同身边的晏安之说上几句话。
他们慢慢地朝着玉堂馆走去,而雪也越来越大。
等快要入东院地盘的时候,远远走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下一刻,那个熟悉的身影,便指着晏锦说,“小姐,你身后……身后……有鬼……鬼啊……”
晏锦有些愣住,看着轻寒的模样,忍不住心生疑惑。
她缓缓地转身往后看去,只见阿哒和阿水两个孩子,因为天寒的原因,紧紧的缩成一团,手里还抓着一个白色的包袱。
这会,天色已暗,他们身上破烂的衣裳,早已被泥土染黑。两个孩子的肤色,本就是黝黑的,一身乌黑的他们,早已隐没在夜色之中。
轻寒从远处看过来,就只能看见一个白色的包袱,在晏锦的身后,飘荡着。
她,根本没有瞧见,这个白色的包袱,是被人拿在手中的。
晏锦明白了轻寒在害怕什么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想起,前世自己也犯过这样的错误。
她以为救自己的剑,是凭空出现的。可是,等她认真的看了许久之后,她才知道,是一个皮肤黝黑的人,挥动着手里的长剑,救下了她。
昆仑奴的肤色,很适合隐藏在黑夜之中。
“轻寒,你瞧瞧。”晏锦对身后的阿哒和阿水笑了笑,又让晏安之将他们推了出来。
轻寒一脸惨白的走近之后,才看清楚了,是两个黑色的小孩,提着白色的包袱。
她……被他们吓的不轻。
连在一边的窦妈妈和赵管事,都忍不住掩嘴而笑。
轻寒看清楚了之后,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小姐,你去哪里弄来了这么……两个孩子。”
“前几日赵管事救下的。”晏锦轻声的回答后,又问道,“今儿落雪了,你怎么来了?”
轻寒站稳了身子,对着晏锦说,“夫人说落雪了,让奴婢过来瞧瞧,小姐这边可还缺什么。”
小虞氏这几日忙的脚不沾地,忙着打理晏府上下的事物。刚才在翻账本的时候,瞧见窗外落了雪,便吩咐了轻寒来玉堂馆瞧瞧,晏锦是否还缺些什么。
只是,轻寒怎么也没想到,晏锦居然不在玉堂馆内。
她问了当值的婆子,才知晏锦去了尚武院。
轻寒从玉堂馆里走了出来,想要去接晏锦的时候,却发现晏锦已经走到院门外了。
而且……身后还跟了一个飘荡的白色包袱。
晏锦笑着摇头,“不缺什么东西,既然你来了,便帮我把春联给母亲带去。”
因为小虞氏太忙,晏锦便接下了写春联的重任。这些春联,有些是拿来送给邻里的,有些是用来自家用的……还有一些,是送到庄子上去的。
从前,这些事情都是旋氏在处理。
今年落在小虞氏的身上,晏锦便想替小虞氏分担一些事物。
轻寒听了,倒是有些好奇,“小姐您都写好了?”
“嗯,写了一些。”晏锦抬起腿,一边走,一边和轻寒说,“你拿去给母亲瞧瞧,若是不够,我再写一些。”
轻寒点了点头,“好。”
赵管事因为有事,先行告辞。
余下的人,都跟在晏锦的身后,进了玉堂馆。
院子里的人,瞧见了阿哒和阿水,都被吓的不轻。他们虽然听说过昆仑奴,但是也只限于听说过,并未亲眼所见。
现在两个活生生的人,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还是让他们惊讶的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阿哒和阿水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眼神,也随意的站着让他们瞧。
进了屋子后,晏锦让人送膳食进来给郭馥、阿哒和阿水用。而她自己,却带着轻寒走到一边,将今日写下的春联拿给了轻寒瞧。
轻寒从前听小虞氏自豪的说起过,晏锦的簪花小楷写的很好。
她走近瞧了瞧春联,只见上面的字和晏锦平日里写的完全不一样,这些字十分的大气。
轻寒微微一愣,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小姐,这是您写的吗?”
“嗯。”晏锦笑着问轻寒,“可以吗?”
这……这自然是可以的。
晏锦的字写的极好,竟不比晏季常的逊色。
轻寒忍不住又看了晏锦一眼,只见她的容颜上稚气尚未褪去,薄唇紧紧的抿着,似乎在思考什么。
她……还那么小。
轻寒不禁有些佩服晏锦,“小姐的字,写的极好。”
晏锦听了,忍不住淡淡一笑。
这句话,前世她也从轻寒的嘴里听到过。
那时,她因为父亲的离世,心里苦闷不堪,每天低头练字。轻寒给她送了降暑的百合汤进屋,瞧见她写的字后,也说了这么一句话。
从前,她护不住自己在意的亲人。
现在,她一定会护住他们。
窦妈妈将春联收起来后,轻寒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她走近后问晏锦,“小姐,今儿一早,沈家那边送来了帖子,说国公夫人,想邀太太一起赏花。太太让奴婢问你,可否愿意一起同去?”
063:改名
“沈家?”晏锦故作不知情的样子,试探着问,“那个沈家?”
轻寒微微一怔,然后无奈的笑了笑,“奴婢都忘了同小姐说了,是定国公沈家。”
定国公沈家是大燕的开国元勋,一直被当今圣上当做左右臂膀。
京城不知有多少权贵,都想和沈家人有来往。
她亦不例外。
父亲的腿伤,一直都是她的心病。
若能去沈家找到那位重大夫,就算不能治愈父亲的腿上,至少也能缓解腿伤给父亲带来的疼痛。
“哦,沈家啊……”晏锦摩挲着茶杯,低头想了想,“那就去吧。”
轻寒笑着从窦妈妈的手里接过春联,“奴婢这就去回禀太太。”
晏锦点头,让窦妈妈将轻寒送了出去,才转身朝着郭馥走去。
几个孩子显然是饿坏了,尤其是阿哒,他一边吃着东西,眼睛却一直盯着桌上的菜肴,像是恨不得把桌上的食物,通通都塞进嘴里。
相比之下郭馥就注重礼仪得多,她吃的很慢,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瞧见了晏锦走了过来,赶紧放下筷子,想要起身对晏锦行礼。
“不用。”晏锦坐在离郭馥的不远处,轻声道,“你们先用膳,晚些再同我讲。”
郭馥面色通红的窥了一眼,正吃的津津有味的阿哒和阿水,点了点头。
晏锦看了一会桌上的菜肴,怕他们三人不够用,又吩咐了小厨房添了几个菜。等三人用完之后,他们才起身走到晏锦的身前。
晏锦捧着茶盏,瞧了他们三人一眼,才淡淡地说,“虽然我有意想要留你们在府中,但是还是想问下你们,是否愿意留下。”
来晏府之前,郭馥便想过之后的事情。
她的父亲已经去世了,而哥哥又下落不明,留下她一个人在这个世上。郭馥想了许久,觉得唯一和自己有联系的人,便是晏季常了。
父亲常说,知恩图报。
晏季常救了她,留下了腿伤,那么她该用余生来报答晏季常对她的恩情。
只是,郭馥也很清楚。
既然要进晏家,必定要签下卖身契。
签了卖身契后,他们以后的生死,都由晏家做主。
“我愿意的。”郭馥跪在了晏锦的面前,拉着阿哒和阿水也跪了下来,“小姐,我知道晏家是富贵之家,从不缺下人伺候。您愿意留下我们,便是对我们的大恩大德。小姐,我一定会做牛做马,好好的服侍你。”
说到这里,郭馥的眼角开始闪着水光,“求小姐留下我们吧,求您了……”
阿哒和阿水因为肤色黝黑,和大燕朝的众人长的不一样,早已被京城的商人当做了抢手的货物。郭馥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护住他们,更害怕他们被人拐走,卖到其他的地方受苦。
那些贵族,不会将阿哒和阿水当做人来对待。
对他们而言,阿哒和阿水,不过是个玩物。
一个连宠物都不如的玩物。
所以来晏家之前,郭馥便问了他们两个的意见。阿哒和阿水表示,只要能填饱肚子,只要能跟在郭馥身边,在哪里做事都是一样的。
尤其是阿哒,见郭馥流泪,还安慰着说,“郭姐姐,别哭,我,力气大,会,赚银子,买东西,给你,吃。”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十分吃力,但是依旧将心里的想法,表达了出来。
郭馥听了,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若是当初,她不带他们进京……他们现在过的,是不是会更好一些。
这些日子,他们吃了不少苦头,似乎早已习惯了,随遇而安。
郭馥知道,晏家能护得住他们。
尤其是晏锦,她是虞老太爷的外孙女……京城里的商人,都会给虞家面子,不会动阿哒和阿水。
“既然你们愿意,那便留下来吧。”晏锦对坐在一边的晏安之说,“阿哒是男儿身,不适合留在玉堂馆内,所以我准备让阿哒跟你一起回尚武馆。至于阿水和小馥,便留在玉堂馆内,你看可好?”
晏安之明显没想到晏锦会这样安排,他微微一怔,轻声道,“长姐,我……”
晏四爷离开之后,他身边便一直没有人伺候。尚武院里的那些丫鬟婆子,心情好便会送些饭菜给他,若她们心情不好,便会丢几个冷馒头给他。
现在尚武院内虽然换了一拨人,但是晏安之和他们,依旧走不了太近。
如今,晏锦居然要安排阿哒来伺候他,这让晏安之有些措手不及。
“他在你身边,我放心。”晏锦低着头,斟酌道,“而且,你也不小了,该养一些自己的人。”
晏锦没有说的太明白,但是晏安之却听懂了晏锦的意思。
他是男儿身,身边需要一些能为他办事的人。这次,若不是赵管事出面,他想要处理好这件事情,肯定会费不少力气。而且,就算费了力气,他也不一定能办好。若他手里有一批可以自己用的人手,那么来日他想要做什么,也方便不少。
从前,晏四爷也是这般对他说的。
但是晏四爷走了之后,晏安之根本没有太多的心思去笼络人心,他很自卑。
“我……长姐,我怕我做不好。”晏安之低着头,有些不安。
他是个瘸子,更有些痴傻,当真能做好这些吗?
晏安之对自己,没有太大的信心。
晏锦浅浅一笑,白皙的手指敲打着放在身边的梨花木桌,“书上不是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吗?安之,你不要妄自菲薄,我相信你能做好的。”
晏锦对晏安之说话之后,便转眸对郭馥说,“阿哒跟安之回尚武院,你同阿水留在玉堂馆。”
“一切听从小姐吩咐。”郭馥对晏锦磕头,没有任何异议。
方才晏锦和晏安之讨论的话,她都听在耳里。
晏锦是愿意相信她们的,这对郭馥而言,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尚武院离开玉堂馆没有太远的距离,阿水若是思念阿哒,私下也可以去尚武院。若是他们落在别人的手里,或许便是天南地北,再也没有机会相见。
他们能有现在的处境,两个人也十分的满意。
等安排好三个人的住的地方后,晏锦便给郭馥换了个名字。
从前十三先生总是提起郭家,这让晏锦觉得十分有必要给郭馥换个名字。郭家,太过于显眼。
晏锦思虑了一会,才对郭馥道,“你以后便叫香复吧。”
郭馥点头,“多谢小姐。”
她亦知道若被人查出她的身份,对晏季常而言,或许是一个麻烦。
她不想给晏大人带来一点点的麻烦。
晏锦打了一个哈欠,便让他们退下。
她有些累了。
等众人退下之后,她才开始琢磨今日的事情。
郭馥的存在,对她而言,是个意外。前世,十三先生提起郭家的人的时候,她便知道父亲瞒了自己不少事情。
在父亲和小虞氏的眼中,这种事情她知道的越少越好。
从前,她对这些事情,也甚少关心。
如今想来,她从前会不留意这些事情,也是因为父亲和小虞氏将她保护的太好。所以,这些烦恼,也从不会出现在她的身边。
可笑的是,她居然还痴傻的认为,自己过的安稳,是因为有旋氏陪在身边。
晏锦想到这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此时,窦妈妈打起帘子,从屋外走了进来。
她瞧见晏锦卷着腿,手里捧着一本书,微微发怔。
这几日晏锦腿伤好了之后,便十分喜欢看书练字。窦妈妈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心里却是高兴的。
大小姐不禁对小虞氏好,更是愿意好好念书,这简直是老天开眼。
窦妈妈转身给晏锦倒了一杯热水,才慢慢的走近,“小姐,困了吗?”
“嗯?”晏锦接过杯子,揉了揉眼,笑着说,“不困。”
奈何她的眼睛十分不配合,她揉的再多,依旧觉得浑身无力,想要躺下歇息。
窦妈妈笑着说,“小姐若是乏了,便早些歇下吧,明儿一早起来再瞧。”
晏锦摇头,只是闭眼揉了揉眉心。
她前世太过于怠惰,做什么事情都不成器,若不是后来遇见十三先生,她还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件事。
她现在要多学一些东西,更要学着管账,希望来日能帮小虞氏一些。
如今小虞氏打理着晏家的大小事务,若是稍微不小心出了错,便会被人抓住把柄。显然,这不是晏锦愿意想瞧见的事情。
此时,晏锦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睁开眼看着窦妈妈说,“窦妈妈,你最近有没有瞧见,院子上空有鹰?”
“鹰?”窦妈妈有些疑惑,无奈地说,“老奴倒是没有瞧见。”
晏锦不信,她今儿夜里可是清清楚楚的看见少年带着那黑色如墨的鹰离开,而且她也觉得十分的奇怪,按理说,她根本没有瞧清楚少年的容颜,为何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像是魔怔了一般,总是会想到那个人深邃如墨玉一般的眼。
“窦妈妈,你当真仔细瞧了?”晏锦将书搁在一边后,又道,“有鹰的。”
窦妈妈失笑,走近后将书拿走,“老奴虽然没有瞧见小姐说的那只鹰,不过老奴今儿倒是瞧见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晏锦将卷起的腿伸直,脸上也带着一丝疑惑的神色,“是关于季姨娘的吗?”
064:来信
窦妈妈一脸惊讶的看着晏锦,“小姐,您怎么知道是季姨娘那边的事情?”
晏锦眯了眯眼,还真的给她猜对了。
前几日,晏宁裕仗着苏家两位少爷的势,活生生的掰断了晏谷殊的胳膊。
晏宁裕这样做,无非是想给季姨娘一个警醒,让她不要动不该动的心思,做不该做的事。
晏宁裕以为这样,便能能帮旋氏出气,更能让季姨娘对他们心生惧意。
可惜……晏宁裕太不了解季姨娘的性子了,也太不了解宅子里的女人,到底有什么样的城府。
若是这点小事便能让季姨娘胆怯,那么她也不能博得晏老太太欢心,而坐到姨娘的位子上了。
季姨娘是一个十分有手段的女子。
“猜的。”晏锦笑了笑,将身子依在丁香色绫缎大迎枕上,“你瞧见什么了?”
窦妈妈轻声道,“今儿春卉去茶水房,在途中遇见了何氏。春卉说,何氏提着个小包袱,像是要出府一般。于是,春卉便跟在何氏身后,结果……何氏还当真是出府了。”
何氏出府,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可奇怪就在于,眼看就要除夕了,而何氏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出府。
“小姐,您说怪不怪?”窦妈妈帮晏锦掖了掖被角,“春卉说,何氏慌慌张张的,像是被人发现一样。”
晏锦笑容不变,摇头,“没什么奇怪的,这几日你多留意季姨娘的动静,其他的事情不用多管。”
窦妈妈听了赶紧点头。
这次,季姨娘对旋氏,怕是忍无可忍。
因为,之前旋氏伤了晏谷兰,而这次晏宁裕又伤了晏谷殊。两个孩子,都是季姨娘的心头肉,平日里哪怕伤一点,都能让她疼的难以入眠。
可现在,旋氏伤了她的一对儿女,只是为了警醒她。
季姨娘又焉能咽下这口气?
所以,这几日季姨娘会对旋氏做些什么,也是在晏锦的预料之中。
晏锦又打了一个哈欠,觉得困意袭来,她偏头对窦妈妈说,“去给我沏杯浓茶过来。”
说完,晏锦便坐直了身子,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窦妈妈瞧见了,心疼地说,“小姐明儿再瞧书吧,熬夜伤身。”
“无碍的,我再瞧一会。”晏锦知自己前世太过于懒惰,太不成器了,所以现在想多学一些。
晏锦乌黑的长发散着,因为她低头打哈欠,发丝从鬓边滑落,遮住了她的视线。晏锦忙将发丝拢到耳后,眼里全是掩不住的倦意。
窦妈妈再也不愿顾及晏锦的话,她将晏锦身后的大迎枕挪开,让晏锦睡下,“老奴虽不懂念书写字,但从前太太还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小姐快些睡下,明儿再瞧书吧。”
说完,窦妈妈也不顾及晏锦是否愿意,转身就将屋子里的灯吹灭。
晏锦有些哭笑不得,但此时屋内黑魆魆的,没有半点光线。她闭上眼,不知为何又想起了夜里瞧见的那个少年。
他是谁,为何会在晏家的后门哪里出现……
那只鹰,应该是他养的吧?
那样凶猛的大鹰,在少年的手里,竟比她养的九宫鸟还要乖巧。
晏锦想到这些,忍不住翻了一个身。想着想着,便进入了梦乡。
接下来的日子里,扫了年,除夕便到来了。
小虞氏忙的脚不沾地,晏锦便跟在身后,陪着小虞氏忙里忙外。
简单的琐事,晏锦让窦妈妈都给分派下去,好让小虞氏喘口气。
可忙归忙,这年还得和往常一样过。
由于今年府邸里过年的东西,皆是小虞氏准备的,所以物品比往年也精致不少。下人们更是神采奕奕,因为小虞氏给他们的赏钱,比往年翻了一倍。
晏老太太见状,很是满意。
于是,晏宁裕时不时在晏老太太面前提起母亲旋氏,晏老太太也当做没有听见,并没有打算将打理西院的权利还给旋氏。
为此,晏宁裕气的食不下咽。
尤其是昨儿,晏老太爷在官场上的几位友人来访,瞧见了贴着的春联,忍不住夸赞了几句,说春联上的字写的极好。
晏老太爷听了,当时便笑了起来。
晏宁裕当时瞧见了,忍不住打量了春联上的字,然后暗暗的咒骂了起来。
晏锦写的字,哪里有他的好?
这些老头子们,都是瞎了吗?
不过,晏宁裕不快归不快,私下,他还是去见过晏锦。
晏锦依旧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和从前似乎没有什么改变。唯一变化的,便是晏锦同晏绮宁的感情,似乎已经淡了。
晏宁裕试探着问晏锦,“素素可是生阿宁的气了?”
“二哥何出此言,我为何要生阿宁的气?”晏锦故作疑惑,调皮的眨了眨眼。
晏宁裕将心里的怒气压抑下去,又道,“若不是生阿宁的气,为何这些日子不见你来西院找阿宁呢?”
“唔,屋外太冷了,而且……”晏锦指了指腿,“腿疼,不想走动。”
晏宁裕:“……”
昨儿他还瞧见晏锦活泼乱跳的跟在小虞氏身后,忙前忙后。可今天晏锦居然还跟他说自己腿疼,这把他当做傻子呢?
不过晏宁裕也不好在晏锦面前发作,因为晏宁裕知道,晏锦同晏绮宁之间,多少有些了隔阂。
晏锦没有承认是晏谷兰将她推下假山,那么或许是因为晏锦知道了,那日推她下假山的人,其实是晏绮宁。
晏锦向来疼爱晏绮宁,如今晏绮宁做出这样的事情,晏锦的心里肯定很不舒服。所以,晏宁裕也知,这件事情他无能为力后,只好摇头,和晏锦随便寒暄几句,便起身离开了玉堂馆。
他不太喜欢晏锦这样,睁眼说瞎话的样子。
除夕夜里,晏老太爷带着晏家上上下下百来口人,一起守岁。
晏锦被小虞氏用大氅裹的紧紧的,整个人像是个圆圆的糯米团子,走起来十分的费力。还好窦妈妈在一边搀扶着,她才觉得自己像是松了一口气。
晏家是新贵,在守岁上没有太多的讲究,她坐在小虞氏的身边,手里捧着茶盏,一直沉默着。
子时一到,便进了新年里。
晏锦跟在晏老太爷身后迎了神,才被窦妈妈扶着回了玉堂馆内。
此时,玉堂馆外灯火通明。
晏锦早已习惯,她慢慢地走进屋内,只见内室的桌上摆放着不少的福橘。
京城属于北方,想要吃到福橘,并非易事。小虞氏为了讨个吉利,特意让人送南方快马加鞭的运过来,只是为了让晏锦高兴一些。
晏锦坐下之后,看着眼前的福橘,对香复说,“你和阿水去拿一些福橘,一起送到尚武院去。”
郭馥如今改名被称为香复,她很快便适应了这个名字。
她听了之后,点头道,“小姐可要歇息了?”
“还要等会。”晏锦将福橘拿起来放在手中,“你快些去吧,这会,安之应该还没有睡。”
香复听了,便没有再说话,而是从屋内退了出去。
晏锦让香复和阿水一起送福橘去尚武院,是想让三个孩子团聚一下,毕竟,这是他们来晏府过的第一个春节。
玉堂馆外太过于喧闹,晏锦也没有歇下的心思。
她想起了前世幼年的时候,晏绮宁总是会被冻的满面通红,然后紧紧的攥着她的手,对她说,“长姐,长姐……我们以后都会一起过。”
一起过……
她那时瞧见晏绮宁的脸上清澈的双眼,便相信了晏绮宁所谓的‘一起过’。后来,她才知道,所谓皮相,不过是用来掩藏心里肮脏的东西。
而她的父亲,被人称为‘夜叉’,却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父亲。
世人大多眼孔浅显,只见皮相,未见骨相。
从前,她也是个俗人。
晏锦想着想着,不免失笑。
她就这么一直坐着,将从前的事情回忆了个遍。屋外的喧闹声渐渐的低了下去,最后寥寥无声。
这个时候,屋外传来了孩童稚嫩的声音,“长姐。”
“谁?”晏锦抬了抬眼,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谁在屋外?”
只见帘子挑起,晏安之的眉目,便出现在了晏锦的面前。
他行色匆匆,大氅上更是积了一雪,冻的一张小脸通红,连进了屋子后,还忍不住打哆嗦。
晏锦大惊,赶紧走上前,“屋外落大雪,你怎么过来了?”
“我陪长姐过年。”晏安之笑了笑,将身上的大氅解了下来,递给在一边候着的春卉,“长姐不愿意见我吗?”
晏锦闻言,摇了摇头,“长姐怎么会不愿意见你呢,只是怕你冻着。”
晏安之听了,哈哈大笑,“不冻的。”
结果他话还未说话,便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晏安之摸了摸鼻子,见晏锦瞪着他,不禁缩了缩身子,显得可怜极了。
晏锦瞧他这样,无奈极了,也不好责备他,便对春卉吩咐,“让小厨房送碗姜汤过来。”
春卉点头,从屋子内退了出去。
等春卉走了,晏安之才从袖口里拿出一封拆掉的信,高兴的递给晏锦说,“长姐,给你看,信。”
“嗯?”晏锦没有接过,只是疑惑地问,“谁给你写的信?”
晏安之微微一笑,“义父……义父给我写信了。”
065:谁的麻烦
晏安之的义父,便是她的四叔晏季晟。
她的三叔和四叔,本该在年前抵挡京城的。
但却因为路上,遇见了大雪封路的关系,延迟了回京的日子。
在晏锦的记忆中,她对这个四叔的了解,屈指可数。
她唯一记得的,便是旋氏对晏季晟心生厌恶,私下都称他是‘武夫’,说晏季晟极其鲁莽,有头无脑。
所以,久而久之,在旋氏身边耳目渲染的她,对这个所谓的四叔,也没有半分好感。
旁人说什么,她都愿意去信,而且还从不怀疑。
可如今想来……当初的她,当真是幼稚至极。
回忆着那些被她遗忘的往事,晏锦忍不住笑出了声。
晏安之正面露窘迫,见晏锦笑了起来,有些摸不着头脑,试探着问,“长姐,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晏锦眼里噙着笑,“这次四叔来信,莫非是告诉你,他快归家了?”
晏安之笑着点了点头,一脸高兴地说,“嗯,义父说,再过几日便要归家了,只是……”
晏安之说到这里,笑容便僵在了脸上,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
他将信函递给晏锦,压低了嗓音道,“可……不知为何,义父提起了三姑母。”
晏安之认为自己几句话说不清,便想让晏锦看一看信函里写的东西。
他总觉得,略微有些不安。
晏锦挑眉,从晏安之的手中接过信函,便打开看了起来。
信函只有一页纸,上面写的东西,晏锦一眼便扫完。
从潦草的字迹上瞧着,晏季晟写的似乎很匆忙。
晏锦想,她的四叔怕是遇见了什么烦心事,才会写出这样不通顺的句子。
可晏季晟这次归来,是奉了皇命,又有什么值得他烦心的呢……
她有些不解。
晏锦又扫了一眼信函,最后将眼神落在了三姑母三个字上。
晏家嫡系在她爹这一辈,拢共得了四子三女。
这里面,四叔晏季晟和三姑母晏闻惠是姨娘所出,其余的便都是晏老太太怀胎生下的。但是在这七个孩子里,大姑已经远嫁到了平阳城,而二姑又早逝,京城里留下的便只有一个三姑晏闻惠。
但是晏闻惠毕竟是庶出,当年晏老太太为了家族利益,便让晏闻惠嫁给了,比自己长二十岁的旋二爷做继室。
当时,虽然晏季晟极力反对这门亲事,但是却耐不住晏家给他的压力。
而且,晏闻惠也不愿意让晏季晟为难,早早的便同意了这门亲事。
兄妹之间,还未此事小吵了一架。
晏闻惠出嫁到旋家的这几年里,依旧没能为旋二爷诞下子嗣。为此,旋大爷多次想要为旋二爷纳妾,却被旋二爷用年岁已大这个借口婉拒。
晏锦想着,便觉得奇怪……
从表面上看,旋二爷虽大了晏闻惠二十,但是两个人感情却十分的融洽。旋二爷对晏闻惠也十分的包容,夫妻之间没有太大的矛盾。
这些年,旋二爷和晏闻惠一直过的风平浪静,虽算不上美满,但也勉强算得上和睦。
可晏季晟的信函上来看,他觉得晏闻惠受了天大的委屈,他更是有种冲动,要将晏闻惠从旋家带回。
晏锦揣摩了许久这个四叔的心思,她觉得,四叔的冲动可能会变成行动。
毕竟,她这个四叔,看起来没有太多的心眼。
“安之,四叔从前可曾和你说过三姑母的事情?”晏锦将信函折好,同晏安之坐下之后,又递了一个福橘给晏安之。
晏安之从晏锦的手里接过福橘,然后想了想才道,“义父从前……似乎也说过。“
对于这位三姑母,晏安之并不陌生。
晏四爷在京的时候,总是会和他提起这位三姑母。
“义父常说,是他没用,害了三姑母……而且……”晏安之垂眸,一脸不安,“长姐,你知道三姑母的小名吗?似乎是叫小蝶……”
晏锦想了想,摇头,“这我倒没听说过。”
晏安之“哦”了一声,便没有再问。
不知为何,晏锦总觉得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若晏季晟跑到旋家,擅自带走了晏闻惠,那么接下来就算晏季晟再有理,也完全站不稳脚跟。晏季晟虽是晏闻惠的哥哥,但是晏闻惠已经成亲,是旋二爷的妻子,他这样做……会落下把柄,对他的仕途十分的不利。
到时候若是旋家发难,他们无论怎么说,晏季晟都是错的。
晏锦想了很久,才对晏安之说,“安之,我瞧着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
“嗯。”晏安之也点了点头,“义父从不是冲动之人,可他居然在信中对我说,想要带回三姑母。长姐,义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晏安之这样说后,晏锦心里的疑惑也越来越大。
连晏安之都轻易的看出了晏四爷的心思……
晏锦想了一会,神色中带些犹豫,最后她还是站了起来,朝着一边的书桌走去。
她将清水倒入砚台之中,又从傍边的盒子里取出墨锭,准备磨墨。
晏安之见状,赶紧将手里的福橘放下,疾步走到晏锦的身前,“长姐,你要写什么?”
“写信给三姑母。”晏锦见晏安之走了过来,便将手里的墨锭递给他,“你帮我磨墨。”
晏安之听了,一脸疑惑。
虽然他不明白晏锦要做什么,但是他依旧从晏锦的手中接过墨锭,认认真真的磨墨。
晏锦提起笔,想了想刚才在信函上看到的字迹,便在宣纸上写了几个字:吾将归京,速回。
晏安之瞧着晏锦写的字后,微微一怔。
只见宣纸上的字迹,和他义父的字,居然相差无几。若不是他亲眼所见,他都要相信这六个字,是出自他义父之手了。
晏锦居然能将他义父的字迹,模仿的惟妙惟肖。
“晚些,你让人将这封信送到旋府,一定要亲自交到三姑母手中。”晏锦将宣纸折好,又从一边取出信封,将折好的纸放了进去,“切记,一定要,亲自交给三姑母。”
晏锦特意嘱咐了两次。
晏安之咬着嘴唇,半响后才道,“长姐,我们这样做,义父会不会生气?”
“四叔不会生气的。”晏锦将信函交给了晏安之,“你方才说,四叔不是性情冲动之人,可你也瞧见了,他写的信不止字迹潦草,更是说要将三姑母带回晏家,可见是有什么事情刺激到他了。我知他想带回三姑母是为三姑母好,可四叔忘了,三姑母是旋家的人,他怎么能无缘无故将三姑母带回呢?这样,会落人口舌。”
晏四爷尚未娶亲,又在军中多年,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
京城外,不少人都猜测晏四爷有断袖之癖……
晏四爷虽然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但是晏闻惠却要在乎这些名声。
若这次晏四爷大闹旋府,将晏闻惠无缘无故的带回晏家,一定会让京城众人看笑话。
而且晏四爷这样做,或许还会逼死晏闻惠。
人心的黑暗,她前世早已领教过,总有那么一些人,能颠倒是非,将黑成说是白的,又将白说成是黑的。晏四爷尚未娶亲,回京之后又急忙带回晏闻惠……来日,传出去的话,必定能让晏闻惠生不如死。
谣言,是一柄软刀子。它不止能置人于死地,更会让这个人死的过程,百般痛苦。
解决这个事情,唯一的办法,便事让晏闻惠自己回到晏家。
年后晏闻惠作为晏家的姑奶奶,回家拜年也是正常的。
而且,她必须在晏季晟归来之前回晏家。
这样,晏季晟也不会去旋府大闹,更不会做出让晏闻惠为难的事情来。
晏安之听了晏锦的话,很快也想明白其中的问题,他伫立片刻,才点头,“长姐,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可是长姐,我怕……三姑母会知道……”
晏锦模仿晏季晟的字迹有九分相似,但是若晏闻惠仔细瞧,看出了弊端,该如何是好。
晏安之心里又有些犹豫。
他没有晏锦,果断。
“安之,三姑母同四叔,大概有多少年未曾见过了?”晏锦将笔放好后,轻声问道,“你应该知道的吧?”
晏安之想了想,伸出一双手对晏锦比划了一下,“大概,三年左右。”
晏锦纤眉一挑,慢慢地说,“三年,你可曾记挂四叔?”
“自然是记挂的,我……我很想他,非常想。”晏安之小心的看着晏锦的脸色,有些不解,“长姐您这话的意思是?”
晏锦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你三年未曾见过四叔都如此的记挂,又何况是三姑母呢?她自小同四叔感情最好,这么多年没见四叔,自然会比你更加记挂四叔。”
“四叔这次归来,她自然会回晏家的,只是需要四叔开口。”晏锦从书桌后走了过来,继续道,“她记挂四叔,所以不会认真辨认笔迹。你放心的送过去便好,越早越好……”
晏锦想了许久,觉得这件事情,不止是冲着晏季晟来的,或许有人想一箭双雕,让旋家那边,也陷入这个困局。
那个人,又会是谁?
066:兄妹之情
如晏锦所料,晏安之将信函送出一日后。
晏闻惠便找了借口,从旋家急忙的赶回了晏家。
只是,晏闻惠出现在晏锦面前的时候,还是让晏锦忍不住大吃一惊。
晏闻惠居然大着个肚子,看样子大概已有五六个月的身孕。
她不禁纤眉微蹙,有些疑惑的看着晏闻惠的隆起的小腹。
晏府上下,居然没有人知道,晏闻惠已经有了身孕的事情。
怎么会这样……
“大嫂,这次回来,要麻烦您了。”晏闻惠对着小虞氏笑了笑,温和地说,“也怪我唐突,没有先同您说要我归家,便急着过来拜年了。”
小虞氏赶紧摇头,“都是自家人,你说这些便是见外了。”
在一边的旋氏眼里虽有些不屑的神色,但是也附和着笑打道,“今儿瞧见姑奶奶的面色红润,我也算是放心了。我看二叔这些年来,待姑奶奶必定是极好的。”
晏闻惠听了,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并未多言。
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旋二爷足足大了她二十岁……
旋家是京城里的旧贵,家族中枝繁叶茂,同京城中不少贵族,都有姻亲来往。
而旋氏,正是旋家长房大老爷唯一的嫡女。
旋家是百年老家族,多年来兄弟和睦,也未曾闹过分家。只是这几年,旋大老爷迷上了赌博,便变的有些贪得无厌,不仅霸占着旋二爷的铺面和庄子,连旋三爷和旋四爷的产业,也未曾放过。
为此,旋四爷跟旋大老爷,发生了不少的争执,两个人差点动起手来。
但是,旋四爷无论怎么闹,终究是争不过旋大老爷的。
旋大老爷控制旋家,已有多年,根基稳固,谁也撼动不了。
而且,当年旋二爷的第三位妻子因病去世之后,旋大老爷便亲自上门,跟晏老太爷求娶晏闻惠。
晏季晟听闻这个消息后,坚决不同意这门亲事。因为,外人皆说旋二爷命中克妻,一连克死了三个妻子,并且这三个妻子更是连一个孩子都没有留下,可见旋二爷这是天煞孤星的命,只能孤独终老。
旋二爷命太硬,若晏闻惠嫁过去,怕也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无论晏季晟怎么闹,晏老太爷都没有动摇要将晏闻惠许配给旋二爷的决心,最后晏老太爷更是吩咐下人将晏季晟关起来,准备饿晏季晟一些日子。
晏闻惠同晏季晟自小没了生母,两个人相依为命。她见自己哥哥被饿的面黄肌瘦,顿时痛苦不已,她跪在自己晏季晟的面前,对他哭着说,“四哥,求您了,求您了……让我嫁吧,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晏季晟哪里舍得让晏闻惠入旋家,两个人为此还发生了争执。
据说晏闻惠出嫁的那一天,晏季晟喝的大醉。
七尺男儿因为护不住妹妹,独自一个人跑去祠堂,抱着生母的牌位,哭的像个孩子一样无助。
之后,晏季晟主动跟当今圣上请命,去了边疆参与了几场战役。他更是跟着沈家世子一起大战精绝,让精绝国俯首称臣。
晏季晟拿着性命去拼搏,无非只是想要站的更高一些。他希望来日,能成为妹妹的依靠,能护的住妹妹的安稳。
他是晏家的庶子,这是他唯一的出路。
这些事情,晏锦是从窦妈妈和春卉哪里听到的。
在她打听四叔的事情的时候,窦妈妈还略微有些诧异。
毕竟,她从前是不愿多管宅子里的事情。
“素素……”小虞氏发现了站在一边的晏锦,便笑着道,“快过来见过你三姑母。”
晏锦闻言,笑着走近后,福身给晏闻惠行礼,“见过三姑母。”
晏闻惠忍不住打量了一会晏锦,眼里略微有些惊讶,“几年不见,素素长高了不少,也更好看了。”
旋氏在一边撇了撇嘴,“姑奶奶你怎么如此没有记性,上年我还带着锦姐儿和宁姐儿回旋家拜年,你当时不是瞧见她了吗?”
旋氏如今对晏锦多少有些厌恶,她认为晏锦不再是一枚好棋子了,所以对晏锦也不似往日那般亲密,更不愿再称呼晏锦的小名。
晏闻惠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她将晏锦拉拢之后,握住晏锦的手说,“我这次回来的急,未曾准备什么礼物。”
说完之后晏闻惠将腰间佩戴的羊脂玉佩摘了下来,“这个小玩意,你拿着玩。”
那羊脂玉佩色泽极好,一看就是珍品。
对晏闻惠而言,这枚玉佩怕是身上最值钱的东西。
旋氏看的眼红,嘴里酸道,“三姑奶奶这就不知了吧,锦姐儿手上那镯子,是上好的白玉制成的。若换成银子,起码能买三个你这样的玉佩……她拿着,也就是玩玩而已了。”
旋氏的话,让晏闻惠的手忍不住一僵。
虞家是大富大贵之家,虞老太爷对晏锦和晏绮宁颇为大方,每年送到晏家的东西,让人眼花缭乱。
她身上的这枚玉佩,的确有些拿不出手。
“怎会,我瞧着这枚玉佩,就比我手上这镯子好看。”晏锦接过晏闻惠递过来的玉佩,立即佩戴在了身上,她转身俏皮的问小虞氏,“母亲,好看吗?”
小虞氏点了点头,“当真好看。”
说完之后,小虞氏又对晏闻惠道,“多谢。”
晏闻惠见晏锦十分喜爱自己送的玉佩,也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如今的晏家,晏老太太吃斋念佛,对宅子里的事情很少插手。而旋氏又被晏老太太剥夺了打理后宅的权利……这晏家后宅里的事情,自然也就是小虞氏说了算。
她来的路上,想了许久要怎么面对晏锦。
晏锦和晏绮宁一直跟在旋氏的身边,对旋氏更是百依百顺,她害怕惹的旋氏不高兴,从而得罪了晏锦和晏绮宁。
小虞氏对这两个孩子一直溺爱,得罪了晏锦和晏绮宁,便等同得罪了小虞氏。
晏闻惠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还好……老天保佑……晏锦此时,似乎对她颇有好感。
“大嫂说这话,便是见外了。”晏闻惠眉头慢慢的舒缓开,“今儿怎不见阿宁?”
小虞氏听了,笑容微微敛了一些,“她在病中。”
晏闻惠瞧出了小虞氏的神色颇为怪异,便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她总觉得,她不再晏府的这段日子里,晏府内发生了不少的事情。
但是因为她急着赶回来,便没有让人打听清楚,而是和旋二爷商议了下,便收拾了回家来。
一千多个日子,她已经有一千多个日子,没有见过自己的四哥了。
她听闻这些年来,她的四哥晏季晟在军中参加了不少的战役,而且每一次几乎都有受伤。晏闻惠的心,一直未曾真的放下过。
她在这个世上,除了一个有着血脉关系的父亲晏老太爷外,便只有这个哥哥了。
好在,她等了一千多个日子,她的哥哥终于凯旋归来了。
“三姑母,您可觉得累?”晏锦站在晏闻惠的面前,调皮的眨了眨眼,“要歇一会吗?”
晏闻惠笑了笑,“我就坐了半个时辰的马车,怎么会累。”
晏锦笑着问小虞氏,“母亲,我的玉堂馆很大,让三姑母跟我一起住,可好?”
晏锦话音一落,晏闻惠和小虞氏都露出了错愕的神色。
连在一边的旋氏,都差点握不稳手里的茶盏。
晏锦何时,愿意亲近四房的人了。
而且,晏闻惠还是个庶出,嫁的也不是很好。
晏锦走到小虞氏面前撒娇,“三姑母送我的玉佩我很喜欢,所以我也想陪三姑母说说话。母亲,你便让三姑母和我一起住吧,好不好?”
晏闻惠从前住的地方,是在离尚武院不远的一个小院子里。
那个地方不止偏僻,院内更是阴冷。
现在是冬季,小虞氏就算再收拾,依旧不能改变小院子里的阴冷的气息。
晏闻惠如今是有身孕的人,那个院子显然不适合晏闻惠居住。但是现在,小虞氏又找不出其他的院子给晏闻惠住,毕竟晏闻惠已是旋家的人,而且……晏老太太似乎很不待见晏闻惠。
若晏闻惠跟晏锦一起住,倒是一个不错的提议。
玉堂馆内稍微收拾一下,晏闻惠便能住下。而且玉堂馆里的下人,小虞氏也十分的放心。
最主要的是,晏闻惠住在玉堂馆内,她也不用的太铺张重新布置一个院子,晏老太太瞧着,心里估计也舒服一些。
只是……
小虞氏抬眼瞧了一眼晏闻惠,不知道她若提出这样的想法,晏闻惠会不会觉得自己怠慢了她。
晏锦见晏闻惠犹豫不决,脸上带着许多疑惑,便赶紧走近,俯身在晏闻惠耳边说了一句话。
晏闻惠闻言,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晏锦,然后过了一会,才对小虞氏说,“大嫂,我也很喜欢素素,若是素素不觉得打扰的话,便让我住在玉堂馆内吧。”
晏锦方才的动静很小,旋氏同小虞氏都没有看见她在晏闻惠的耳边说了话。
于是,晏闻惠说了这些话后,旋氏心里更不是滋味。
晏锦何时,也愿意接受一个外人了。
还是个卑贱出生的贱胚子。
旋氏想了想,便忍不住讽刺道,“这样不好吧?若是传出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大嫂怠慢了姑奶奶……我瞧着姑奶奶从前住的院子,收拾一下,便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