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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双面人     红楼小婢txt下载     红楼小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76第七十六章

    上回说到唐太太有所求,雪雁忙笑道:“唐太太有什么话只管说,何必说个求字?何况我哪有本事能帮到府上?”她虽是举人娘子,但是唐家却是皇商,经商多年,比他们家强得多,只是皇商地位不及举人清贵罢了,一干寻常官吏又有几个小瞧他们?

    唐太太道:“此事也只能求你,却是事关于公公的。”

    事关于连生?雪雁怔了怔,笑道:“怎么说到我大哥哥身上了?什么事儿?”

    唐太太问道:“于公公今年有二十岁了罢?”

    雪雁仍是满腹疑窦,点头道:“我大哥哥比我大一岁,今年刚好二十岁。唐太太,容我冒昧,你说我大哥哥的年纪做什么?”

    唐太太见她一脸茫然,说道:“你放心,是喜事,大喜事。”

    说话的时候,对于雪雁,唐太太心中不由得羡慕非常,她上有长兄,又有旧主,还有干爹,最要紧是的有个姐姐救过圣人,虽然只是个丫头,却上上下下都没有人小觑于她,唯恐还被宫里记挂着,日子过得逍遥自在,便是寻常官宦家的主母也不及她。

    雪雁笑道:“这可奇了,我竟不知道是什么喜事。”

    却听唐太太言道:“于公公如今年纪虽轻,却极受圣人看重,又不肯私下结交朝廷官员,更不曾无缘无故地收受贿赂,着实可敬可佩,于公公如今已经做到了副总管,不论是宫里还是宫外,想巴结于公公的人多不胜数,因此有人托我给于公公做媒,家里有个女人,既免了于公公的后顾之忧,也是知冷知热的,出宫回家不必面对冷床冷榻。”

    雪雁闻言,顿时大惊失色,她还不知道于连生已经升到了大明宫掌宫副总管,因此听唐太太说时,心里十分欢喜,但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唐太太居然要为于连生做媒。

    看了唐太太良久,雪雁哑着嗓子道:“唐太太,我大哥哥可是太监,怎么能娶妻呢?”

    唐太太却并不赞同,道:“谁说太监就不能娶妻有子了?有权有势的公公,哪个家里不养几个姬妾,过继几个儿子,认几个干儿子干女儿?瞧瞧戴公公和夏太监家里,一个有一妻六妾,一个有一妻九妾,膝下十来个儿子女儿,过起日子来,比寻常人家还有滋有味呢。于公公年纪轻轻便有了这样的本事,更不该一个人过日子才是。”

    旁边一个丫头也笑道:“我们太太说得极是,赵大奶奶该应了才是。”

    雪雁看了这丫头一面,只觉得面生,心中便生出几分疑惑来,连忙摆手,道:“戴公公和夏公公是何等样人,我哥哥如何能比。”这件事她不会答应,亦难以接受不知是谁家,竟好端端地将个女儿嫁给太监。

    唐太太闻言,心中松了一口气,面上却是十分不解。

    旁边的丫鬟更是奇怪地看着雪雁,流露出几分惊异之色。

    按着她的想法,想如此巴结于连生的大有人在,于连生也的确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只是于连生在外头从来不和人来往,唯有来往的便是这个认的妹子,所以才有人托到她跟前来,由雪雁开口,于连生总会好生思量一二,一口答应也未可知。

    那丫鬟没有想到雪雁竟似不赞同,正欲开口,唐太太呵斥道:“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那丫鬟登时十分委屈地看了唐太太一眼,退到了一边。

    唐太太方对雪雁道:“你且先听我说完。”

    雪雁亦觉察出几分不对来,便问道:“不知是哪家的女儿?”

    唐太太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家虽是皇商,却有六房,不过我们这一支是长房,方继承了唐家的家业,偏三房是有个本事的,家业做得极大,生意极好,现今也有百万之富。他们那一房有个女儿,名唤唐昕,今年十六岁,生得好齐整标致模样儿,自幼也读书识字,他们闻得我认得你,就求到了这里,我想着,总该先问问你的意思。”

    唐太太从心底不愿意说这件事,只是她也依附着这个家,上头吩咐了,她不能违背,何况旁边还有老太爷指来的丫头虎视眈眈,自然不能流露出一分不愿来。

    雪雁皱着眉头,道:“这做父母的太匪夷所思了,好好的女儿,美貌多才,不说给寻个根基门第清白的人家,按着你们家的门第,便是举人秀才都不知道有多踏破了门槛子,偏想到我大哥哥做什么?如此打算,怕是有所求罢?”

    唐太太摇头道:“有没有所求,我并不知道,只是他们求到我跟前,我也如实同你说。”

    雪雁听了,微微蹙起双眉。

    不知道唐家三房是怎样狠心的父母,竟然愿意大好年华的女儿嫁给一个太监,于连生再好,也是个太监,嫁给他,岂不是就是守活寡?听说许多太监娶妻之后都虐妻厉害,也只有那些不顾名声只顾利益的人家才会如此卖女儿。

    因此,雪雁看着唐太太道:“这事,我可不能做主,太太也别应承的好。”

    唐太太看了那丫鬟一眼,忙道:“你总该问问于公公的意思,倘或于公公愿意,偏你不答应了,可怎么好?你回去,先问问罢,再给我消息,如何?”

    雪雁凝视唐太太良久,又望了那丫鬟一眼,忽然问道:“这件亲事果然那么好?”

    唐太太淡淡一笑,笑容中却带着几分苦涩,道:“我也说不上什么好,什么不好,为了这个家,舍得一个女孩子出去算什么?吃家里的,穿家里的,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几时少过?到了用她为家里尽心到时候,自然该尽心。”

    雪雁听出了几分无奈,道:“此事须得问过我大哥,我是做不得主的。”

    唐太太忙道:“这是理所应当,你若得了消息,早些儿告诉我,我也好回他们,免得他们跟老太爷告状,说没为这个家尽心。”

    雪雁微微颔首,心里却十分不悦。

    于连生是极好的人,心正,身正,意不邪,他并没有想过娶妻,反倒是别人先费心了。

    她虽然心中对唐家生出了几分芥蒂,但是毕竟不是寻常女子,面上一丝儿都没流露出来,依旧含笑同唐太太说话,才说了两三句,便听到丫头通报说三太太和大姑娘来了。

    雪雁一怔,看向唐太太,莫非是唐太太说的三房太太?

    唐太太眉头亦是一皱,一面让人请进来,一面低声对雪雁道:“就是三房的太太,昕丫头正是三房的大姑娘,没料到我这刚同你说完,三太太就急着过来了。”一丝不悦之色在眉宇间一闪而过,似乎对于三房唐太太并不如何喜欢。

    雪雁听了,并没有说话,只见帘栊打起,一群丫头嬷嬷簇拥着一个满砷光宝气的中年妇人和一个年轻姑娘进来,人还未走近,便先笑道:“想必这就是赵老爷的太太罢?”

    雪雁站起身来,唐太太亦同她一起,向三太太道:“正是赵大奶奶,三太太怎么来了。”

    唐三太太忙笑道:“听说赵大奶奶来了,故来相见。”

    一面说,一面看着雪雁,嘴里啧啧赞叹,道:“哎哟哟,竟像是看到了天仙似的,赵大奶奶这样的人品模样,真真是天底下有一无二的,我今儿才算见到了。这是我们家没本事的丫头,叫昕儿,让赵大奶奶见笑了。”

    说着,拉了唐昕一把,道:“怎么跟个木头似的?还不过来见过赵大奶奶。”

    唐昕静静地过来,福身一礼,一言不发。

    雪雁还了一礼,抬头打量着唐昕,心中不禁一叹,何止是唐太太口中说的齐整标致,竟有十分绝色,容貌和宝琴不相上下,只是气度不及黛玉之灵气逼人,不及宝钗之稳重和平,亦不及史湘云之爽朗明丽,倒和迎春有些像,眸中暗淡无光。

    唐三太太看出雪雁眼里的赞叹,不觉脸上带了三分笑容,道:“我们这大姑娘比不得赵大奶奶,又木讷得很,让赵大奶奶见笑了。”

    雪雁淡淡地道:“唐姑娘生得好模样,唐三太太过谦了。”

    说完,向唐太太道:“周大奶奶叫我今儿去找她,如此时须得告辞了。”

    唐太太忙道:“可不能耽搁你去给周大奶奶请安。”说着,亲自送她到二门。

    唐三太太并没有跟过来,途中唐太太低声对雪雁道:“昕丫头是个好孩子,离了这个家,于她而言未必不是福分,一切就拜托你了。”

    雪雁道:“唐姑娘这样好,怎么偏你们就认定了我大哥哥?”

    唐太太苦笑道:“这件事是三老爷跟老太爷提出来的,老太爷吩咐我来跟你说,不然,我哪里愿意说呢?竟是作孽一样。昕丫头虽好,到底不是三太太养活的,而是原先的太太所留,有后娘,自然就有了后爹,无人为她打算前程。三房的二丫头十三岁,已经定了秀才,昕丫头今年十六岁,他们那一房就留着昕丫头好攀高枝儿谋好处呢!”

    雪雁一怔,倒生出些怜悯之意。

    唐太太长叹一声,送她到二门,低声道:“若不为这个家,恐怕得被阖家的人戳脊梁骨,谁叫咱们女人家命苦呢。不管愿意不愿意,你回个信儿。适才在屋里我不敢说,我那屋里,别房里的人不知道有几个。我觉得你心正身正,于公公也是这样的人,才说这个话,你们愿意,昕丫头有福,总比被他们送给别的太监强,你们若是不愿意了,好歹回话时就说于公公的话,让家里另给昕丫头找个好人家,他们不敢不从,我反觉得心里好受些。”

    雪雁听到这里,道:“恐怕这才是你所求罢?”

    唐太太一声苦笑,低声道:“我吃斋念佛这么些年,可不是作孽的,昕丫头的娘在世时和我好了一场,我总不能冷眼旁观地看着她被家里这样作践,可是家里的老太爷说了,我又不能反驳,只能寄望于你了,也是昕丫头的造化。”

    雪雁奇道:“府上大老爷就没说一句反驳的话儿?”唐家做主的可是他,而非老太爷。

    听雪雁提到自己的丈夫,唐太太淡淡地道:“在他心里,家族是最要紧的,只要能给家里带来好处,又不是送自己的女儿去,有什么舍不得?”

    雪雁闻言一怔,有些出神。

    唐太太道:“不说他了,不过白生气。”

    雪雁便知她和唐大老爷也不是外面说的伉俪相得,便拍拍她的手,道:“你放心罢。”

    唐太太方送她上了轿子,直看着婆子抬出二门方回转过来,暗暗一叹,但愿昕丫头是个有造化的,免去给太监做妻,或者送给旁人作践。也幸亏她认得雪雁,深知雪雁为人,方能从容开口,不然,也不知道唐昕是个什么下场。

    雪雁出了唐家,并没有去周家,而是去了旧宅。

    于连生在宫里当差,只有每个月出宫办事时方来这里歇脚,家里还是那两个婆子和六个小厮,见到雪雁,都十分欢喜,迎上来道:“可巧,大爷今儿出宫了,在家里呢。”

    雪雁听到于连生在家,亦是欢喜,忙进屋见过。

    因天气炎热,于连生斜躺在凉榻上,身上只穿着藕荷色纱衫,白绫裤子,散着裤腿,头发也没有束起来,越发显得眉清目秀,斯文儒雅。

    雪雁看了一眼,笑道:“今儿才见哥哥竟生得这样好,难怪有人做媒呢。”

    于连生一愣,翻身坐起,问道:“什么做媒?”

    雪雁坐在旁边鼓凳上,向旁边伺候的小太监道:“先给我倒一碗茶来,渴得很。”

    小太监笑着上前,果然倒了茶。

    雪雁吃了几口,润了润嗓子,方看向于连生,道:“听说哥哥升了副总管?怎么也不说打发人出来告诉我一声,让我替哥哥欢喜一会子。”

    于连生摇着芭蕉扇,道:“什么喜不喜的,都是老爷的恩典。倒是你说做媒,什么媒?”

    雪雁将唐太太所言告诉了她,又将见到唐三太太的事情也告诉了他,末了道:“哥哥常说,不知道多少好女儿被有权有势的公公作践,所以不学他们,又说那些女子多是被逼的,岂料今儿我算是长了见识,竟有那样一等富贵之家愿意将女儿许给哥哥。”

    于连生眼里闪过一丝怒气,道:“这唐家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

    雪雁叹道:“听唐太太的意思,竟是老太爷也愿意的。”

    于连生冷笑道:“区区一个唐家,当然巴不得愿意。戴公公的一个妾,原本乃是□品小吏的女儿,长得十分标致美貌,几年前献给了戴公公,尔后凭着戴公公的体面,这个妾的父亲如今已经做到长安府府尹了。还有夏太监的太太,娘家兄弟早做到五品官了。其他姬妾家人无不得到好处,自然有人也想做我的岳丈。这唐家三房恐怕就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将女儿嫁了给我,明儿就好争皇商的名分,再荫及子孙。”

    雪雁忙问道:“大哥哥如今做到副总管,不知是否为戴公公所忌?”

    于连生听出她的担心,笑道:“你放心,戴公公是极聪明的人,这些年都不曾为难过我,还不是因为老爷看重?是老爷看重的人,再怎么着,他们也不敢如何。”

    雪雁放下心来,道:“如此倒好。唐家这事怎么办?”

    于连生道:“只管交给我,你不必操心。”

    雪雁素来信他,知他并无娶妻之意,早先就说了,等到年老出宫,就在自己所住之处买一处宅子,收养几个孩子养老送终,比什么娶妻继子都强百倍。

    因赵云不在家,雪雁便在旧宅住下了。

    也不知道于连生是如何料理的,总而言之,三天后唐太太来请她,又拉着唐昕对她千恩万谢,说家里已经决定明年出孝便给唐昕说亲,不将她许给太监为妻,也不将她送给别人。

    唐昕向雪雁盈盈一拜,泣道:“大伯母都跟我说了,多谢奶奶怜悯,使我不必受人作践。”

    雪雁忙扶她起来,安慰道:“不知我大哥哥是如何同府上说的,使他们改变了主意?”

    唐太太道:“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个缘故。昨儿于公公忽然过来,关着书房的门,不知道同老太爷、老爷和三老爷说了什么,出来时老太爷和三老爷面色惨白,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老爷也觉得无趣,然后便改口叫我明年给昕丫头说亲。”

    唐昕忽然道:“我知道。”

    雪雁和唐太太听了,都不觉一怔,齐声道:“你怎么知道?”

    唐昕道:“我身边小雀儿的姐姐是在书房做端茶递水的活计,可巧那日她送了茶水进去,听了几句,好似是于公公说什么再打他的主意,仔细跟圣人说一声,免去唐家的差事,横竖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想领户部内帑钱粮。后来还说了什么,小雀儿的姐姐便不知道了。”

    雪雁回来便问于连生,只是于连生回宫后便没再回来过,一连几日都是满腹疑团。

    过了三四天,这日一早,雪雁去见黛玉,黛玉正收拾妥当,道:“竟巧,你同我去荣国府一趟,好歹也看看外祖母,这些日子每况愈下,竟是连人都认不得了。”

    雪雁闻言大骇,道:“老太太怎么就病得这么厉害了?”

    黛玉叹了一口气,叫紫鹃把叫药房配好的药一并带过去,方得空跟她道:“真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老太太病得那样儿,还药房给老太太配的药,竟都是些次的,便是人参,也只一些须末,说府里没有人参了,外面一时买不到好的,若不是鸳鸯向我哭诉,我都不知道。”

    雪雁奇道:“府里竟艰难如此了?”

    黛玉冷笑一声,道:“府里艰难,可他们谁囊中羞涩了?不过是有钱都藏着罢了。”

    荣国府里只有贾母一人最疼黛玉,黛玉心里最敬贾母,为了贾母,她在荣国府里忍气吞声,也是为了贾母,在迎春出嫁之时私赠二百黄金,因此她最容不得别人对贾母不敬,偏这些各自肚肠的还是贾母的子孙媳妇。

    雪雁安慰道:“我见姑娘配好了药,咱们先送去给老太太,老太太吃好了才是正经。”

    黛玉点点头,叹道:“可怜外祖母这么大年纪了,偏要受这份罪。”

    说着,去回周夫人。

    周夫人知道荣国府里也就贾母一人疼黛玉,哪能不让她去,嘱咐了一番才放她过去。

    雪雁随着黛玉到了荣国府,径自往贾母上房去,鸳鸯迎了出来,请进去。

    雪雁见屋里冷冷清清的,唯有满屋药气。

    黛玉看罢,皱眉道:“怎么没个人在屋里服侍外祖母?大太太呢?二太太呢?大嫂子和琏二嫂子,还有探丫头四丫头,怎么都不见?”

    雪雁也觉得奇怪,贾母重病,眼前怎能没有子孙?

    鸳鸯让两人坐,又叫人倒茶,方苦笑道:“久病床前无孝子,有谁在意老太太呢?不过,大奶奶二奶奶三姑娘倒是常来,四姑娘不大来,听说常去跟妙玉论禅,说要绞了头发跟她一同出家做姑子。兰哥儿病了,大奶奶守着,葵哥儿也哭得厉害,琏二奶奶来看过了才回去。”

    葵哥儿便是凤姐之子,满月后贾赦给取名为葵,生得白白胖胖格外讨人喜欢。

    黛玉蹙眉道:“二哥哥也不曾来不成?”

    提到宝玉,鸳鸯神色便淡淡的,道:“一早来请了安,听说外头有人请,便出门了。”

    黛玉听了,便不再说话,良久方问道:“外祖母今儿可好些了?”

    鸳鸯听了忙笑道:“自从老太太吃了姑奶奶送来的药,便好些了,今儿精神也好。”

    才说完,便有丫头出来道:“鸳鸯姐姐,老太太醒了。”

    鸳鸯忙请黛玉和雪雁进去,果然见贾母醒了,虽是满面病容,瞧着倒还好,只是黛玉和雪雁能明显看出贾母的精神不好了,一头银丝暗淡无光。

    雪雁也忍不住心中一酸,和黛玉上前请安。

    贾母笑道:“我就知道我的玉儿心里最想着我,还有雪雁这丫头,也忠义。”说着,叫丫头扶着自己坐起来,只半倚着靠枕。

    黛玉坐在榻前鼓凳上,柔声道:“外祖母好生养着,我还想秋天里请外祖母吃螃蟹赏菊花,冬天里烤鹿肉赏雪景红梅呢。”

    贾母笑道:“好,好,我也有许久没出去了,你来请我,我必去的。”

    鸳鸯端了药过来,贾母一口吃尽了,道:“药碗让小丫头子拿下去,你去开库房,我给玉儿留了几件好东西,也给雪雁几件,就是前儿叫你收拾出来的,你去拿来。”

    鸳鸯答应一声,去了半日,果然拿来两个匣子,一个大些的长匣子,一个小些的方匣。

    贾母指着大的长匣对黛玉道:“我知道你爱风雅,也爱书画,给你别的,不如给你这些东西,这里头是我历年来积攒下来的名家真迹字画,有二十来卷,都给你了。”

    黛玉眼圈一红,道:“外祖母留给二哥哥罢,给我做什么?我家里尽有的。”

    贾母叹道:“不给你,给谁都糟蹋了。给宝玉的东西,我都留着了。你拿着,明儿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外孙子,就当是我这个曾外祖母给外孙子的东西。”

    黛玉飞红了脸,不满地道:“外祖母!”

    贾母笑了笑,道:“你年纪轻,但也进门一年半了,早些儿要孩子站住脚方好。”

    黛玉听着不语。

    鸳鸯在一旁笑道:“老太太放心,二姑奶奶才传了消息过来,说有喜了。”

    雪雁和黛玉一听,都为迎春感到欢喜。

    贾母喜道:“果然?怎么不早告诉我?”

    鸳鸯笑道:“今儿才得消息,还没来得及跟老太太说,林姑奶奶和雪雁就过来了。这会子说也不迟,老太太好生养着,过了年就能抱到曾外孙了。”

    贾母笑道:“好,好好,二丫头有了孩子,也算站得住了,一会子你收拾些好东西给二丫头送去,平常我没疼过她,如今我疼她一回。”

    鸳鸯笑着答应了,将长匣子递给紫鹃,又将小些的方匣递给雪雁。

    雪雁一入手便觉得沉甸甸的,不像是书画之类的东西,只听贾母道:“雪雁这丫头怕是个有后福的,不知道我能不能见到那一日。金银衣裳首饰绸缎你都不缺,我就给你些好东西,虽不及你们姑娘的书画,可是寻常也难得。”

    雪雁打开方匣一看,里头却是好几个巴掌大的锦盒,塞满了方匣,尚未打开,便听鸳鸯道:“这里头是些珠子宝石美玉,都是老太太梯己中的上等之物。”

    雪雁只觉得烫手,忙道:“这如何使得?”

    贾母却是一笑,道:“给你你就收着,横竖我留着无用。你们心里如何待我,我都明白得很,给你也不枉,比别人强些。”

    鸳鸯也劝道:“老太太这么说了,雪雁你就收下罢,明儿闲了,多来看看老太太。”

    雪雁隐约觉得贾母像是在交代后事似的,只得收了。

    贾母又笑着跟黛玉道:“剩下的东西明儿我都分了,到那时就不给你了。”

    黛玉亦和雪雁一样生出几分不祥之兆,柔声道:“便是一个都不给我,我也不怨外祖母,何况外祖母现今还给了我这么些好东西。”

    贾母听了一笑,说道:“你公公现今……”

    话到中途,众人都没听到声音,忙看向贾母,却见贾母闭目安睡,神情祥和,鸳鸯忙扶着贾母躺下,盖上被子,方陪着黛玉和雪雁从里间出来,道:“老太太这些日子都是这样,往往话说了一截便睡过去了。”

    黛玉心中一酸,登时掉下泪来。

    鸳鸯含泪劝道:“姑奶奶快别伤心了,老太太到了这时候,也算是高寿了。”

    黛玉如何听得这句话,忍不住泪如雨下。

    雪雁连忙上前解劝,问鸳鸯道:“老太太的东西都预备着了?”

    鸳鸯道:“这些都是早预备好了的,只是前儿抬出来了,老爷说,冲一冲,说不定老太太就好了。只是我瞧着老太太这一回和往常生病时不同,眼瞅着怕真是不行了,所以昨儿老太太清醒时就叫我收拾出这两匣东西给姑奶奶和你。”

    黛玉听了这话,看向贾母的房间时,神情悲伤。

    午后贾母又醒来一回,黛玉和雪雁陪着说话,这时邢王夫人李纨凤姐探春等人都到了,只没有惜春和宝玉,一时又说贾赦和贾政来了,黛玉和雪雁纷纷避让,也不过是请了安,说几句话,贾母问道:“宝玉呢?我的宝玉呢?”

    贾赦一脸不悦,道:“宝玉出门还没回来。”

    贾政忙看着王夫人道:“老太太病着,宝玉怎么就出门了?”

    王夫人心里委屈,说道:“今儿一早外头来请,打发人来几回,宝玉推辞不过,老太太也听见了,才打发宝玉出去。”

    贾母忙道:“是我让他出去的,怪你太太作甚?只是宝玉怎么还没回来?”

    王夫人答道:“打发人去找他回来了。”

    贾母疲倦地点点头,道:“等宝玉来了,你们叫我一声。”说着,又睡下了。

    只是宝玉回来之时已经是深夜,众人都不好打搅贾母,便没叫醒贾母。

    雪雁午后便随着黛玉回来了,又去周家坐了一回,方回旧宅,叫人预备素服,小兰诧异道:“预备素服做什么?”虽说是国孝,但是太上皇驾崩那几日着素便罢了,送灵之后便不再拘束他们衣着颜色。

    雪雁道:“荣国府里老太太怕是不行了,先预备着,到时候总得去磕头。”

    小兰面露诧异之色,随即点点头,将素服都预备起来了。

    次日一早,黛玉又去看望贾母,这回雪雁并没有去,乃因于连生回来了,她想起唐家之事,意欲问个清楚,却听于连生道:“贤德妃昨儿夜里薨了。”

    雪雁吃惊道:“贤德妃薨了?”

    于连生揉了揉脸,一脸疲惫,道:“贤德妃近日因小月了,上头未免多照应些,吴贵妃心里拈酸吃醋,偏又有了身子,便去凤藻宫炫耀,岂料贤德妃虽然心思重,却并没有和吴贵妃争端,只是吴贵妃偏说贤德妃私相授受,又向老爷告状指明凤藻宫里的东西,说不是宫里的,凤藻宫里确有几件东西不是宫里的,谁宫里没几件?只是老爷在,慌得贤德妃请罪不住,是夜,便起来几次,下红止不住,竟是血崩,就此薨了。”

    雪雁叹道:“我原想着,贤德妃娘娘不过是小月,并不要命,好生调理,几年就复旧如初了,谁承想这才没多少时候,竟薨了。”

    于连生也道:“也是连惊带吓,素日又受了吴贵妃的气恼,郁结于心。”

    雪雁皱眉道:“想必荣国府已经得了消息了?”

    于连生道:“我刚从荣国府回来,就是来跟你说一声,一会子便进宫去。”

    雪雁听了,忙道:“哥哥快些回去,别耽误了正事。”

    于连生点点头,交代道:“有什么事只管等我回来再料理。”说着便骑马离开了。

    雪雁叹息了一会子,欲去告诉黛玉,想到黛玉此时正在荣国府里,便没有出门,只在心里想着听到这样的噩耗,不知贾母病情是否加重。

    岂料贾母不止加重,竟是听到元春薨了的消息后,往后一仰,就此没了。

    府中刚为元春痛哭不已,又见贾母去了,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交代,不由得伏地大哭。

    贾赦贾政贾琏宝玉贾兰贾环和李纨凤姐探春等人都在外面围着贾母的尸身哭泣不已,宝玉尤其哭得厉害,黛玉在碧纱橱里头亦哭得跟泪人似的,唯有惜春没有在外头和贾家人一同哭,只对黛玉道:“姐姐何必哭?老太太此去,未尝不是超脱红尘。”

    黛玉哪里听得这话,忍不住道:“老太太没了,你就说这样的话!”

    惜春却道:“我说的是实话,老太太只是不在红尘受苦了。我倒也想超脱了红尘去,只是妙玉师父不肯收我,说她也要走了,我说,她走了,我就跟着,横竖我不留在这个家了。”

    黛玉吃了一惊,忙拉着她道:“老太太已经没了,哪里还容得你说有这样的想头?”

    惜春淡淡地道:“除了红尘外有几分清白,里头哪有?我看破了,姐姐该为我欢喜才是。”

    却在这时,听得外面贾赦道:“老太太没了,家里没有银子治丧,鸳鸯,拿钥匙开库房,把银子东西都抬将出来,趁此机会,咱们两家也该有个章程了。”

    贾政正命王夫人带人给贾母装裹,自己同贾珍商议如何送殡,闻得此语,不觉一怔。

    黛玉在碧纱橱内叹了一口气,她早料到贾母一去,长房二房必将生事,只可怜贾母尸骨未寒,贾赦便急着分家,还不是为了财之一字?

    惜春嘴角掠过一丝讽刺之意,道:“这才是咱们家的人,为了钱什么都不要了。”

    黛玉犹未答话,便听贾政愤怒地道:“大哥,等老太太的喜事办完了,再说这些事也不迟,如今老太太刚咽了气,大哥就这样闹,外头知道了,该当如何看待大哥?”

    贾赦却是冷笑道:“别在我跟前说这样冠冕堂皇的话!也不想想,现今管家的是谁,还不是你们二房,库房总管钥匙都是你们拿,我们连摸都没摸到,倘若等到老太太的丧事办完再来分家,恐怕那些梯己在办丧事的时候就不翼而飞了,还分什么家!”

    众人听了,都觉得怒火中烧。

    凤姐现今有了儿子,万事不管,贾琏觉得此事涉及到他们房中的好处,亦低头不语。

    宝玉本就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是觉得大老爷今日好生可怖。

    王夫人却是心中暗恨,早知道贾母去得突然,昨天就不该叫宝玉出门,贾母说要宝玉在跟前才说,想必是要分梯己的,听说昨儿已先给了黛玉和雪雁一个匣子。想到这里,王夫人不由得跌足长叹,一时想起元春之薨,还得进宫。

    黛玉却是外人,没有她说话的余地,只能为贾母暗感身后凄凉。

    邢夫人微笑赞同道:“老爷说得极是,横竖我是没见过库房钥匙。二老爷,二太太,荣禧堂你们住了几十年,我嫁给老爷这么些年,可一日都没住过,你们可别以为你们住了荣禧堂,整个荣国府就是你们做主了。老太太去了,眼下府里做主的便是我们老爷,明堂正道大老爷,老爷既说分家,就请了族长和族老们过来分家便是。”

    贾政和王夫人听了,不觉又气又怒,几乎便要晕倒。

    宝玉正趴在贾母床前哭泣,听了这话,更觉得这些人面目可憎。

    探春柔声道:“老太太尸骨未寒,尚未收殓,大太太说这些话,岂不让人心寒?横竖东西都在上房,大老爷和大太太只管打发人守着,还怕东西长翅膀飞了不成?”

    邢夫人看了她一眼,冷冷一笑,道:“可不是都长了翅膀的,都是你们管家,这里上上下下都是你们的人,连鸳鸯都偏着你们,哪有我们东院里一个人?看也看不住,倒不如分了家,大家都好过,也有银子给老太太治丧。”

    鸳鸯站在贾母床前哭得跟什么似的,听了这话,突然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贾赦和邢夫人,苍白的脸越发衬得一双眸子漆黑明亮,寒气森森。

    贾赦和邢夫人被她这么一看,不约而同地吓了一跳。

77第七十七章

    但是贾赦随即就狠狠地瞪了回去,嘴角掠过一丝狰狞之意,贾母在世时自己连一个丫头都不得,如今贾母去了,自己当家,还以为别人能给她做主?

    想到这里,贾赦心中已经有了七八条计策。

    鸳鸯早已明白贾母去世后自己唯有死路一条,到了这时,反不畏惧,正要开口,忽见紫鹃从碧纱橱后面出来,向贾赦贾政等人施了一礼,笑盈盈地道:“大舅老爷,二舅老爷,我们大奶奶有要紧话问鸳鸯姐姐,叫鸳鸯姐姐过去一趟,恳请大舅老爷垂怜。”

    贾赦想到黛玉夫家的权势,道:“既是你们大奶奶叫,就带过去罢,不过鸳鸯须得将库房的钥匙留下,一会子还得开库房分家呢!”

    鸳鸯听他时时不忘贾母的梯己,心中愈恨。

    紫鹃笑道:“大舅老爷莫急,难道鸳鸯姐姐还能长了翅膀飞出去不成?横竖碧纱橱都在里间,一会子族长族老们到了,大舅老爷叫一声,鸳鸯姐姐就出来了。”

    贾赦一想这话不错,便点头答应了。

    紫鹃将鸳鸯衣袖一扯,生生将她拽进了碧纱橱内。

    鸳鸯知道黛玉叫她过来乃是为了躲过贾赦之惩,便道:“姑奶奶叫我做什么?横竖老太太已经没了,我也不怕,我不得剪头发去做姑子,不如一条绳子吊死了干净。”

    一语未了,鸳鸯已是泪如雨下,脸上神情却极是坚毅,绝不愿意苟活。

    黛玉叹了一口气,面上泪痕未干,道:“傻丫头,他们既争,你就让他们闹去。”

    鸳鸯听了,怔怔地看着黛玉。

    紫鹃按着鸳鸯坐在黛玉和惜春旁边,道:“我的傻姐姐,大老爷家和二老爷家的嫌隙已经几十年了,绝不是你一个丫头能左右的,我们姑娘是嫡亲的外孙女,尚且不能插手,何况你一个丫头呢?他们怎么说,你就怎么听,吵完了,闹完了,便正经地办老太太的丧事。你挡着有什么用?大老爷恨你,二老爷也不会护着你。”

    鸳鸯忍不住流下泪来,哽咽道:“我只恨老太太才去了,大老爷和大太太便这样闹。”

    黛玉淡淡地道:“这也是积年的恩怨,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说起来,该怪谁呢?我都不知道。我早料到今日的景况,只是没料到竟在外祖母刚去时便闹起来。”

    言毕,长叹一声,一脸落寞凄凉。

    荣国府中,唯有贾母待她最好,贾赦一房和贾政一房的争端和她并不相干,也不想管。

    自己这些年也没得到这两个亲舅舅的照应,本就没有什么情分。

    贾赦一房贪吝,二房何尝没有?不然王夫人打点于连生的东西里怎会有自己家老太太的陪嫁之物?不过贾赦夫妻父子恶名在外,而二房一干人等藏奸于心罢了。

    建造出一座大观园,花掉金山银海,即使贾政不懂庶务,黛玉也不信他真的一无所知。

    贾赦一房所贪的,和建造大观园所花的,明眼人就知道孰轻孰重。

    用雪雁的话来说这件事,便是二房吃肉,大房和宁国府喝汤。

    因此,他们争也好,闹也罢,黛玉毫不在意,追根究底,贾赦积怨已久,并不可恶,贾政鸠占鹊巢,也并不无辜,只可怜了贾母身后之事因这两房不得清净。

    惜春在一旁道:“他们闹他们的,咱们只等着一会子给老太太发丧便是。”

    鸳鸯看向惜春,见她不似黛玉哭得双眼红肿,不觉一怔。

    惜春却看出了几分,淡淡地道:“我原先已经跟林姐姐说过了,老太太只是超脱红尘,见不到大老爷和二老爷如此,倒也干净,日后也不必费心,你该为老太太欢喜才是。”

    鸳鸯素知她冷心绝情,听了这话,倒也并不奇怪。

    黛玉拭净脸上泪痕,问鸳鸯道:“我只问你一句话,素日你是最小心不过的人了,心眼儿里只有老太太,什么坏消息都瞒着老太太,怕老太太惊慌,前儿娘娘小月若不是太太进来说,只怕也瞒着老太太,怎么这么大的噩耗反说给老太太听?”

    提起此事,黛玉心中便生了几分疑惑,只是贾母一去,贾赦要分家,竟无处问。

    鸳鸯听了这话,登时失声痛哭,呜咽道:“我哪里敢告诉老太太?也瞒着老太太呢。太太吩咐了,不许告诉老太太,免得老太太病情加重。只是娘娘薨了,府里着素,总有一些小丫头子闲言碎语,我去药房里煎药,怕别人煎得不好,姑娘也知道,一二等的大丫头多已配了出去,现今都是新提拔上来的,不如以前得用。谁知眼错不见,便有几个小丫头子坐在廊下说闲话,叫老太太听了去,等我回来老太太便已经一口气上不来,去了。”

    黛玉听到这里,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其内服侍一干人等都忍不住呜咽不止,忙上前递帕子解劝。

    鸳鸯道:“老太太尸骨未寒,大老爷便闹这些事,也不知道老太太在九泉之下如何想。”

    在这时,又听到外面贾赦的声音,道:“老太太,你也别怨儿子,若不是你多年偏心二房,何以至此?儿子只想要个公道。什么好的你都想着二房,想着宝玉,几时想到我的琏儿?我竟是白白养了一个儿子,好好儿的荣国府长房嫡长孙,偏成了什么二爷,只因老太太偏疼二房,叫琏儿和琏儿媳妇管家,总管钥匙摸都没摸到,反是个跑腿办事的奴才!我这个做老子的呢?袭了爵,反被二房挤到东边小小的偏院子里,就在阖府马棚后头,也不妨出去打听打听,谁家如此长幼不分?谁家袭爵的长子不住正房,反倒是微末小官的次子居住其中?”

    贾赦一番话说得酣畅淋漓,字字夹枪带棒,与其是对着贾母尸身抱怨,不如说是直言抨击贾政一房,羞得贾政不知如何是好,脸上红得几乎滴出血来。

    王夫人李纨探春宝玉等人听了,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贾琏忽然插口道:“父亲说得极是,儿子在外面,不知道多少人私下嘲笑儿子,笑话咱们大房没本事,二房吃肉,咱们连汤都喝不到,夹着尾巴在府里苦苦求生。儿子如今已经有了儿子,难道不能随着父亲替葵哥儿将该得的拿回来,免得日后又不知道荣禧堂给谁住了。”

    贾母一去,二房在府里便没了靠山,元春一薨,他们亦没了倚仗,贾琏心中忖度半日,方有如此言语,横竖贾母和元春没了,自己一房当家作主便是名正言顺。

    贾琏深知贾母嫁进门六七十年,不知攒了多少梯己东西,他可不想一个都得不到。

    贾赦点头道:“我如今六十岁了,也不知道哪一日蹬腿就走了,二老爷好歹让我搬到荣禧堂里住一日,便是立时死了,我也甘心,也是我袭爵至今没有愧对祖宗的意思。”

    听了这句话,贾政双目通红,无言以对。

    鸳鸯忽然走出来道:“大老爷既要分家,那就请了族长和族老来罢,我开库房。”

    一听此言,王夫人惊怒交集,道:“鸳鸯,你说的是什么话?”

    鸳鸯看向王夫人,心里明白王夫人这两年没少挤兑贾母,也对她不喜,往年她和袭人平儿极好,那两个只顾着讨宝玉和贾琏的欢喜,这两年也渐渐远了,于是淡淡地道:“老太太去了,大房二房分家本就是理所当然,分了家倒清净,也能给老太太好好地办丧事了。”

    望着榻上贾母的尸身,鸳鸯忍不住泪流满面,总得尽快为贾母收殓才是上策。横竖惜春说得对,走了倒干净,自己便是恨贾赦又如何?贾赦要处置自己,二房还能护着自己?

    王夫人气得浑身颤抖,道:“你连老太太的吩咐都不听了?”

    鸳鸯淡淡一笑,原是王夫人不愿宝玉亲近贾母方让宝玉出门与人结交,如今恐怕早已后悔了罢?说道:“老太太并没有吩咐下什么话来,当初老太太说找宝二爷在跟前有话说,便是想着将自己积年的梯己给大家分一分,偏太太放二爷出门了,晚上尚未回来,既错过了到如今,连我也不知道老太太到底有什么话说。”

    提起此事,王夫人心里便后悔莫及,早知如此,就不该让宝玉出门。

    贾母病重之后,宝玉要时时刻刻服侍贾母,是自己劝着宝玉出门,贾母疼宝玉,不愿宝玉受贾政等人责难,方说是自己让宝玉出门的。

    贾赦道:“哼,我就知道老太太只疼你们,凭什么将东西给宝玉,不想着琏儿?天底下哪有这个道理。如今老太太并没有交代什么话下来,咱们正经将东西分了,免得一时疏忽,先叫你们都搬走了。”说着便命贾琏去请贾珍和族老们。

    鸳鸯这边拿钥匙去开库房,只刚拿出钥匙插到锁孔里,便被邢夫人一把推开,鸳鸯索性退后两步,冷眼看着邢夫人急急地开了库房,然后一干人等一窝蜂地进去。

    库房里的东西极多,大大小小的房间,大大小小的箱笼,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古董书画、陈设衣裳家具样样俱全,一时之间难以数尽,贾赦一一看过,满脸贪婪之色,一个箱笼一个箱笼地摸过去,道:“鸳鸯,将老太太梯己账册都拿过来。”

    鸳鸯听了,过来拿走被邢夫人夺走的钥匙,转身开了一口大箱子,里面放着满满的账册,道:“账册和清单都在这里了。”

    贾琏翻出清单,厚厚一册,略略一翻,便递给贾赦。

    贾赦看了一回,道:“东西既然都在这里了,等珍哥儿和族老来了,咱们两家分一分。”

    王夫人等听了这话,敢怒不敢言。

    鸳鸯不再理会他们,只出去请了李纨和凤姐帮忙,先替贾母装裹起来。

    李纨深知自己得不到什么,凤姐却知道贾赦必定能得到大半梯己,故两人想起贾母素日慈爱,便没跟进库房,而是一心一意地替贾母换衣裳。

    堪堪收拾妥当,外面便通报说贾珍和族老们到了。

    贾赦忙命人请进外间,库房并非在贾母里间,黛玉方从碧纱橱里出来,看着贾母容颜依旧,不禁哀哀痛哭,又有探春宝玉未曾跟进库房,等给贾母换完衣裳,含泪进来。

    外面贾珍问贾赦叫他来做什么,贾赦道:“如今老太太没了,老太太留下的梯己和阖府的家业,叫来各位作保,我们两家分了,好办丧事。”

    贾珍早知贾母已没,只是两房争端,未曾将消息送出,听了这话,问道:“怎么分?”

    贾赦道:“当初老太太疼二老爷,令其住在荣禧堂,我为了孝顺老母,就此退避三舍,偏安一隅,一住便是几十年,我也知道,外头不知道有多少人笑话我们父子,可那又如何?老太太的话,谁敢不听?我既当家作主,两房分了家倒清净,免得日后嫌隙日生,也不知道谁是谁非。因此,就按着规矩分家,除了荣国府归我以外,剩下公中的银子,外面的房舍商铺庄田,和老太太的梯己,我分二成给二房。”

    众人点头道:“倒也公道。”

    王夫人和邢夫人乃是女眷,皆避在里间,闻听贾赦如此言语,邢夫人自是拍手叫好,王夫人却忍不住了,叫金环出去传话道:“那园子和园子里的摆设呢?”当初黛玉宝钗迎春宝玉搬出园子,但是其中的摆设都收在库房里了,不能算在公中。

    贾赦讽刺一笑,道:“园子在府里,自然归我,园子里的摆设,二太太扪心自问,有多少是家里的?既然收了回来,索性都还给林丫头,你们借用这么些年也够了。”

    听了这话,众人登时目瞪口呆。

    贾琏连忙道:“正是,这些东西有极多都是借用林妹妹的,也该还给林妹妹了。”现在周家如日中天,自然要好好打点两家的交情,不能因为这些东西就交恶了,横竖那些东西当初他们就没得到,与其分给二房,不如还给黛玉,还能在黛玉跟前落个好。

    贾政面皮紫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黛玉在里间听了,倒觉十分意外,贾赦素来贪婪成性,连迎春的嫁妆银子都不放过,怎会想着将旧日他们从自己家里得的东西还给自己?

    她却不知贾赦虽然年老昏聩,但是并不是一无是处,若是不懂人情世故,当初建造大观园时怎会是贾赦督办,而非贾政?贾赦亦从中捞了不少好处,且从林家得的那些,银子都已经花尽了,只剩一些金银东西古董书画摆设,这些年不知道丢了打了当了多少,剩下的只有区区十万之数,刚得了偌大的家业和贾母的梯己,贾赦便不在意这些了,这些东西便是卖出去也不好卖,顶多卖出三四万两就很可观了,还不如打点周家。

    王夫人听了贾赦的话,不觉看向黛玉,黛玉低头不语,只当不见。

    过了半日,分好了家,分完了东西,贾珍及族老们一一告退,黛玉方打发紫鹃过去同贾赦道:“大舅舅想着外甥女,外甥女感激不尽,大舅舅不妨再答应外甥女所求,将鸳鸯给我罢,我身边自雪雁去了,便缺了一个大丫头总管诸事,十分不便。”

    鸳鸯对贾母忠心耿耿,又是个不慕权势富贵的刚烈之人,黛玉自然不想她就此死了。

    贾赦已得了贾母的八成梯己,便不在意鸳鸯一个丫头了,点头道:“外甥女带走便是。”他本想收了鸳鸯,报当日未得之恨,可是瞧着鸳鸯容貌并不出色,面上尚有雀斑,便歇了心思,有了钱还怕买不到标致的?

    紫鹃听了,忙替黛玉道谢,心里也十分欢喜,鸳鸯跟了黛玉去,便可免一死了。

    宝玉和探春等人听了,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鸳鸯在里间怔怔地看着黛玉,惜春却道:“鸳鸯姐姐,既然林姐姐要了你去,你就一心一意地服侍林姐姐罢,留在这里有什么好?林姐姐是什么性子你心里深知,跟着她,就算你不嫁人,也能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鸳鸯立时过来给黛玉磕头,发誓赌咒道:“老太太病了,只有林姑娘记挂着,送药送东西过来探望,我眼里看着,心里都明白,今儿林姑娘要了我,是救了我一命,我一心一意地跟着林姑娘,我也不嫁人,只服侍林姑娘一辈子。”

    黛玉扶起她,叹道:“傻丫头。”

    自此以后,鸳鸯果然一心一意地服侍黛玉,忠心耿耿,唯有雪雁紫鹃可与之一比,到了三十岁她梳头做了嬷嬷,直至老去,终其一生都没有嫁人,照料黛玉几个儿女十分尽心,很得府里敬重,认了紫鹃一个儿子做干儿子,却是后话不提。

    外头都已经料理妥当,贾赦叫贾琏带人将贾母库房中八成的东西悉数搬走,公中别的等丧事办完再说,又将库房钥匙都收了回来,然后往各处报丧,热热闹闹地办起丧事来。

    又因元春薨了,府里还得进宫,真是忙碌到了十分。

    邢夫人虽然不喜王夫人,但是按着品级大妆,她也得进宫哭灵,两处忙乱。

    雪雁闻得此信,也亲自过来磕头,处处都同黛玉一起,见到鸳鸯,略感诧异,闻得紫鹃说明来龙去脉,不由得一叹,道:“鸳鸯姐姐跟着姑娘倒好。”鸳鸯虽然和袭人平儿亲密,但是不过是自小的交情,她一直以贾母马首是瞻,不曾怠慢过黛玉,更没有和宝钗来往过。

    好容易料理完贾母的丧事,灵柩停放在铁槛寺,宫里元春也入了妃园陵寝。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贾赦便催促贾政搬家,因贾母丧事才完,还得丁忧三年,不好让贾政等人立时搬出府,便将原来的东院给了贾政居住,自己则如愿以偿地搬进荣禧堂,叫贾琏和凤姐住进了宝玉原先住的大跨院里。

    贾琏住在原先的院落里早觉狭小,忙和凤姐匆匆搬家。

    凤姐早在容嬷嬷教导之后,逐渐看清了府中的情势,明白了王夫人打着让自己管家和她亲密,远着大房,尔后宝玉成亲便让宝钗接手的事实,因此这一回毫不迟疑地跟在贾赦身边赞同分家,名正言顺地让人无法夺去自己的管家之职。

    这些日子以来邢夫人虽想兴风作浪,奈何管得府中怨声载道,只得将管家交还凤姐。

    凤姐如今性子油滑得很,发钱赏赐的事儿自己做,得罪人的吩咐就禀告邢夫人,公中没钱了,也不用自己的嫁妆,便来求邢夫人,邢夫人再求贾赦,恼得贾赦劈头盖脸对邢夫人生了一顿气,道:“你们竟傻了不成?又不似往常打点宫里,秋季的地租还不够?”

    凤姐一算地租,不必出二房的使费,倒也尽够使的。

    从贾母房里搬出来的梯己,贾赦都收在自己库房中,并未分给别人,只赏了贾琏夫妇一万两银子,又赏了三四十件好东西给葵哥儿,一时又叫人将公中东西分了,叫来黛玉道:“府里还剩的那些东西,我叫你琏二哥哥和你琏二嫂子都收拾出来了,明儿送到你家里去,别嫌少,公众统共剩下的只有这么些了,至于你二舅母那里还有多少,我也不知道。”

    黛玉微微一叹,福身道谢。

    贾赦只说王夫人那里还有,却没说自己和贾珍房中也有,可见此事是因人而异的。

    从荣禧堂里出来,黛玉问道:“四妹妹呢?”

    鸳鸯道:“自从老太太去了,四姑娘便寻死觅活地住进了栊翠庵里。”

    黛玉听了,想起妙玉,道:“咱们去看看,也看看妙玉,上回四妹妹说妙玉要走了,我得问个清楚,问她在哪个寺庙里挂单。”

    鸳鸯和紫鹃等人便扶着黛玉过去。

    刚进了园子,便见李纨迎头过来,黛玉忙道:“大嫂子往哪里去?”

    李纨闻声驻足,笑道:“我们老爷太太已经搬到东院里去了,我和兰哥儿自然不能住在这里了,叫人搬家,东西已经搬过去了,我正要将钥匙交给凤丫头。”

    黛玉一怔,随即叹道:“搬走倒好,也清净。”

    李纨点点头,道:“园子里已经没人了,三丫头先我一步跟去东院了,只剩四丫头,日日都去栊翠庵,你见了,好生劝一劝。”

    黛玉叹道:“当日园子里何等热闹,现今都寥落了。”

    李纨扭头看着园子里,只剩一些承包园中各地的婆子还在,余者都不见了,叹息一声,道:“园子里不住,倒也省了一抿子花费。不说这些了,好妹妹,我先去了。”

    黛玉点点头,目送她离开。

    贾母如今去了,黛玉和贾赦贾政两家也没什么来往,大约日后不会经常过来了。

    及至到了栊翠庵,黛玉便见惜春头上身上一概首饰皆无,只着一身素服,正和妙玉坐在院中花树下论禅,争执得面红耳赤,妙玉见了黛玉,忙笑道:“你来得巧,快带了你妹妹回去,她住在这里,竟一心一意要出家。”

    黛玉早知惜春心意,不管如何解劝总是劝不过来,便先不理她,问道:“你要走了?”

    妙玉笑道:“这个时候,也是我该出去的时候了。”

    黛玉听了,忙道:“你竟要南下不成?当日我就说过,路上艰难得很。”

    妙玉摇头一笑,道:“放心,我既知道了艰难,岂能回去?因此我还是搬回我来府里之前挂单的庙里,什么时候闲了,我也能去看你,你也可去庙里上香。”

    黛玉却道:“不如去我们家的家庙罢,我们家的庙里倒还干净,别处,实在信不过。”

    妙玉和惜春听了,忙问缘故,便是鸳鸯紫鹃也诧异之极,不知黛玉何出此言。

    黛玉问鸳鸯道:“你记得当年和二哥哥极好的小秦相公罢?还有一个小尼姑叫智能儿。”

    鸳鸯想了想,点头道:“记得,智能儿是馒头庵的小尼姑。”

    黛玉便道:“现今的尼姑庵,竟是都脏得很,说是空门清净之处,岂料任由外人在里头和小尼姑厮混,小秦相公和智能儿便是如此,后来小秦相公死了,智能儿据说在馒头庵便被师父逼着同人鬼混。不光馒头庵,怕府上的尼姑庵里也不干净,有府里的爷们常去,我偶尔听说了一两句,因此你们两个女孩子家怎能去那里?四妹妹,便是出了家,也未必能得干净。”

    妙玉和惜春瞠目结舌道:“这些你从哪里听说的?快别脏了我们的耳朵!”

    鸳鸯和紫鹃相视一眼,俱是苦笑,亏得她们离得早。

    黛玉淡淡一笑,道:“我如今常在外面走动,知道的自然比你们多些。有些是雪雁从前说给我听的,有些却是近年来我听别人说的,因此我们家的家庙查了好几回,幸而不曾出过这事,不然一家子的体面都丢尽了。”

    妙玉道:“听你这么一说,别处我也不敢去了,你就叫你家庙里的尼姑收拾几间禅房出来,我去那里挂单,我和你好,难道你还能哄我不成。”

    惜春立时道:“我也去。”

    妙玉却瞅着惜春道:“你还不到时候呢,且等等罢,到了明年这时候你还是这么想,我便收你做弟子,和我一样带发修行,空即是色,□,不必非要剃度方显诚心。”

    惜春大喜,道:“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可不许哄我。”

    妙玉笑道:“放心罢,出家人不打诳语。”

    惜春撇嘴道:“打诳语的出家人也不在少数。”

    第二天,妙玉果然向凤姐辞别,带着自己人搬到了周家的家庙里,周家的家庙里不止有挂单的尼姑,还有本家旁支女眷在此修行,因此十分注重名声,黛玉早已吩咐住持收拾了一座小院给妙玉等人居住,倒也清净。

    凤姐才将公中林家之物收拾妥当,想着园子里只剩惜春了,便过来问她有何打算。

    惜春正拿着妙玉留下的经书看,道:“我已经开始茹素了,也不必非要住在园子里,若是嫂子疼我,就给我预备一间静室,不叫人打扰我便是。”

    尤氏拿她无法,更遑论凤姐,想了想,便将自己先前所居的小院收拾出来与她住。

    惜春住进去以后,再不出门了,也不见人,只有黛玉来接时,过去坐一坐。

    探春同李纨都已搬到了东院,王夫人又气又恨,又逢丧女,不觉怏怏成病,李纨和探春深知,遂日日侍奉床前,十分尽心,王夫人想到自己哥哥犹在,微微放下心来。

    宝玉近因贾母去了,元春薨了,妙玉走了,鸳鸯离了,母亲病了,大观园锁了,不由得闷闷不乐,几日过去,亦酿成一病,慌得探春等人忙请太医煎药,又命袭人麝月等好生照料,百般逗弄取乐,方略略一减。

    邢夫人这日忽又想起一事来,叫来凤姐道:“你二婶子搬到东院去了,怎么薛家还住在我房子后头?往日没得他们的好,如今只觉得不自在。”

    凤姐刚将东西打发人给黛玉送去,连同鸳鸯的身契文书,闻言顿时一怔,笑道:“近日忙碌得很,倒忘记这件事了。”

    邢夫人道:“你跟你姑妈说,他们已经在咱们家娶媳妇了,难道还要在咱们家嫁女儿不成?也没有她薛家的女儿从贾家出嫁,再抬进贾家的道理。”

    凤姐笑着应是。

    邢夫人忽然又道:“你好好儿地说,若是不成,便罢了。”她突然想起薛姨妈还有个哥哥是王子腾,倒也不敢如何怠慢,故有此语。

    凤姐一眼便瞧出了邢夫人的心思,心里不禁有些得意,靠着她父亲的权势,即使大房二房分家,元春又没了,也没人敢小看他们王家嫁到荣国府的姑太太、姑奶奶,邢夫人如今当家作主了依旧不敢对她颐指气使。

    出了邢夫人的房间,凤姐想着薛家行事,不觉一笑,顺着夹道往后走,才进门,便见夏金桂叉腰在院中大骂,凤姐素喜夏金桂的性子与自己相合,皆是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笑道:“这是怎么了?好好儿地骂人做什么?”

    夏金桂平时十分佩服凤姐的手段,如今荣国府大房当家,凤姐是管家奶奶,自然唯有奉承,忙放下手,堆笑问好,道:“姐姐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吩咐,打发个丫头过来便是。”

    凤姐摆摆手,笑道:“我来给姑妈请安,打发丫头做什么。”

    薛姨妈已经听到了凤姐的声音,出来道:“凤丫头来做什么?”

    凤姐笑道:“自是有事情和姑妈商议。”

    薛姨妈听了,道:“进来说罢。”

    凤姐应了。

    夏金桂见状闻声,也跟了进去。

    薛姨妈看到了,眉头微微一皱,却没有言语。

    刚一落座,宝钗出来见过凤姐,然后又回了里间,凤姐看她一眼,方对薛姨妈笑道:“姑妈,大妹妹的婚事可有什么章程?”

    薛姨妈一怔,正为元春伤心,听了这话,忙道:“这是怎么说?”

    凤姐笑道:“虽说娘娘薨了,老太太去了,可是宝玉只守九个月的功服,大妹妹和宝玉已经由娘娘说定了,虽未定亲,可是娘娘这话也不能违背,外头又已经人尽皆知,因此出了老太太的孝,便能成亲,只是大妹妹总不能在这里出嫁罢?”

    薛姨妈一听,登时紫涨了脸。

    元春虽然薨了,大房二房也分了家,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薛姨妈还是愿意宝钗嫁给宝玉,再说,除了宝玉,也难说别人家了,只是没想到凤姐来了竟说的是这件事。

    夏金桂坐在一旁,满脸嘲樊色,当初以为薛家如何富贵,赫赫扬扬的金陵四大家族之一,嫁进来后才知道不过是个空架子,薛蟠又是个无能的,为了嫁女儿,竟住在这里许多年了,瞧来本打算也是在这里嫁女儿的。

    凤姐笑道:“倒不是赶姑妈走,只是大妹妹从这里发嫁,到底说不过去。”

    薛姨妈犹未言语,宝钗忽然从里间出来,镇定自若地道:“姐姐回去跟大太太说,等我们家的房舍修缮好了,便搬出去,打扰府上这么些年,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一会子我叫人收拾两件东西,姐姐拿回去替我们孝敬大太太,也替我们多谢。”

    凤姐知道宝钗极有心机手段,听她这番言语,便笑着答应了。

    薛姨妈等凤姐拿着东西一走,忙拉着宝钗道:“咱们果然搬出去不成?”

    宝钗苦笑道:“姨妈都住到东院去了,咱们前院便是大太太住的地方,当家作主的是他们,岂能不搬?凤姐姐就是从大太太房里出来到咱们这里来的,说这些话,还不是大太太的意思?咱们再在这里住下去,像什么话儿?”

    薛姨妈忍不住垂泪道:“这都是些什么事。”

    宝钗叹道:“姨妈对他们尚且退避三舍,何况我们呢?幸亏舅舅权势犹存,他们倒也不敢小看了咱们。只是虽是我和哥哥的舅舅,也是宝玉的舅舅,却是凤丫头的亲父亲呢,将来有什么事情,自然偏向凤丫头而非我们。”

    薛姨妈听出她语气中的悲怆之意,不禁哭道:“真真是作孽!”

    说着,当即叫来薛蟠去收拾自家在京城的房舍,他们本就没想过搬走,房舍破败多年修缮已是来不及了,薛蟠只得花了三千两银子另外买了一处房舍,薛姨妈则在里头命人收拾东西,又命人往外说为了宝钗回家待嫁,故搬离荣国府,乃是后话不提。

    却说凤姐打发人将东西送到周家时,黛玉正同雪雁说话。

    因江南打发人先回来一步,说赵云和周家管事等人半个月后回京,雪雁算了算日子,道:“如今九月将尽,大约十月中旬便能回来了。”

    黛玉笑道:“你们一别三四个月,好容易回来了。”

    雪雁面上一红,正欲反驳,便听说凤姐打发人送东西来,她已经从黛玉处知道了贾赦的行为,只觉出乎意料,道:“大老爷难得行了一次善心。”

    鸳鸯却道:“什么善心?还不是因为银子都花光了,只剩下这么几件东西,一时也卖不出什么价儿,当也当不到几个钱,又不想分给二老爷,这才给了姑娘。”

    雪雁笑道:“东西虽少,却是林家的东西,拿回一件便多了一个念想儿。”

    鸳鸯一想也是,便帮着紫鹃收拾起来。

    黛玉则接了平儿递过来的清单和鸳鸯的身契文书,当即便将后者交给鸳鸯,道:“既然琏二嫂子将文书送来了,你便自己收着罢。”

    鸳鸯一见,眼泪当即落了下来,却摇头道:“还是奶奶收着罢,将我过到奶奶名下,横竖我是不愿意离开奶奶了。”她在荣国府里除了几个交好的姐妹,也没有什么亲人了,爹娘早死,哥哥嫂嫂又是那样的人,过了户,她便了无牵挂了。

    黛玉听了,只得交给管家媳妇,吩咐管家去料理。

    平儿倒为鸳鸯欢喜,分别几日,乍然再见,不觉眼眶儿也红了。

    鸳鸯却不在意,反安慰她道:“你我日后有许多话儿可说,眼下先将东西搬进来,我们给奶奶收好才是正经。”

    平儿一笑,道:“瞧我,竟糊涂了。”果然吩咐人将东西搬进来,除了黛玉该得的林家之物,还有一些贾赦邢夫人贾琏凤姐另送的礼物,倒也用了心思。

    雪雁见到她们忙碌,便即告辞,黛玉几次挽留,她笑道:“宫里事情忙完了,我大哥哥这几日怕要回来,我得回家看看,我们兄妹如今见面也不容易呢。”

    黛玉听了,方放她回家,道:“一会子收拾好了,我拣几件东西给你送去。”

    雪雁并未推辞,便直接坐车离开了。

    于连生并没有出宫,一连十来日都未见他,只打发过两个小太监来说近日不出宫,雪雁不觉有些烦闷,便算着赵云归家之期,想着行程到了何处。

78第七十八章

    在赵云将进京的前几日,雪雁未曾等到于连生,便叫人收拾东西回八景镇。

    启程这日,忽然下了一点雪花。

    小兰穿着红绫小袄,青缎羊皮坎肩,将手炉放在雪雁怀里,搓着手道:“今年天冷得倒早了些,这才初十,便下起了雪,不知道腊月又得下多大的雪。”

    雪雁叹道:“也不知道今年怎么过冬呢。”

    说完,吩咐道:“我给大哥哥做的一身冬衣和靴子都收在大哥哥房里,交代婆子,等到大哥哥来了,告诉大哥哥一声。”

    翠柳捧着大包袱进来,放在炕上,回身有捧了三个包袱过来,陆续打开,里头皆是上等大小毛衣裳,笑道:“早交代过了。这是奶奶吩咐我找出来的衣裳,怎么分呢?”

    雪雁看了一眼,道:“这些都是我们老爷和姑娘赏给我的好衣服,并未上过身,颜色好的留给我自己,颜色老的找出来孝敬几位老爷子老太太,比什么都强。紫褐绉绸团花面的貂皮褂子孝敬老太太,青缎一斗珠儿的羊皮褂子孝敬老爷子,那件鸦青羽缎面大毛黑灰鼠里子的大褂子孝敬外祖母,酱色绸面狐皮里的褂子孝敬外祖父,另外每人一件灰鼠袄。”

    翠柳一一记在心里,分别将衣裳包好,写上签子。

    跟着雪雁这么些日子以来,她们也读了几本书,认得了几个字。

    一时婆子来回说车已经备好,问雪雁什么时候启程。

    雪雁起身裹上石青缂丝盘彩紫貂斗篷,围上大红昭君套,又戴上风领,复将手炉抱在怀里,道:“这就启程,不必再耽搁了。等大哥哥回来,替我说一声罢。”

    婆子答应一声,将雪雁的行李搬到车上。

    雪雁这边尚未出门,外面又来人报说周大奶奶打发人来。

    雪雁料想必是贾府归还之物已经收拾妥当,黛玉便挑了几件给自己送来,忙接进来,果然见了两个箱笼,因见是鸳鸯裹着青缎灰鼠披风带人过来,不觉一奇,笑道:“怎么是姐姐亲自来了?奶奶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了,特特给我送来?”

    鸳鸯抿嘴一笑,道:“都收拾好了,奶奶挑了些顶好的给你。”

    又把单子递给雪雁,问道:“你这是要出门?”

    雪雁接了单子,引她坐在炕上,脱了斗篷,笑道:“打算今儿回家,算算日子该回去了。”

    鸳鸯点头道:“你也该回去了,只是怎么不去跟奶奶辞别?”

    雪雁扑哧一笑,道:“我时常来来去去,一个月倒有十来天往城里来,若是辞别,不知得辞多少回了,横竖姑娘也知道,倒不必。倒是姐姐,跟着奶奶可好?”

    鸳鸯喝了一口茶,笑道:“好得很,家里的规矩大,又严谨,竟有许多往日我都不知道的,我特特请紫鹃悉心教了我半个月,才到奶奶跟前服侍。我也改了好些,果然我们都是井底之蛙,竟做了许多逾越之事,亏得我还沾沾自喜。”

    雪雁听了,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赞叹,到底是鸳鸯,聪明如斯,笑道:“规矩大些,事情便少些,只要遵守府里的规矩,不出格儿,平常爱做什么,上头都不管的。”

    鸳鸯点点头,道:“我冷眼看着,咱们家蒸蒸日上,旁人还嫉妒,这样的人家根基清白门风清正人心干净,若不如此,难道竟要荣国府繁华昌盛不成?我细细一想,吓出了一身冷汗,荣国府里竟是打从根子底都烂了,也不知道靠着老太太留下的梯己能支撑几日。”

    雪雁淡淡一笑,道:“不必再建造园子,老太太留下的梯己也有数十万之巨,大概还能支撑几年,横竖这两年大舅老爷和二舅老爷丁忧,不在朝中,暂且不妨事。”

    长乾帝这两年接连动手,处置两大巨族,一是甄家,牵连数十官员,一是荣家,更免了上百官员,虽说雷厉风行,除去国之蠹虫,但是文武百官谁没个见不得天日的时候?正人心惶惶,因此雪雁想着于连生往日的言语,大概这一二年之内长乾帝都不动朝堂官员了。

    荣国府大不如从前,便是想给子弟谋缺也有心无力,更别说替旁人谋缺了,这样的人家暂时妨碍不到朝堂上的大事,又无实权,恐怕长乾帝会将其放在最后处置,毕竟荣国府之前,还有东南西北四大王府,以及王子腾史侯爷一干人等和六个公府,都比荣国府强。

    鸳鸯却不懂朝堂上的事情,并不在意,道:“老太太去了倒好,免得被一干子孙气死。我如今也看开了,只一心一意服侍奶奶便是。”

    雪雁点头微笑,贾母之死虽是突然,可是却也庇护了子孙一时。

    丁忧不在朝,按理,长乾帝纵然想处置荣国府,也得等等。

    鸳鸯又道:“你怕是不知,这些日子我和紫鹃收拾东西,因没清单,只好比着先老太太的嫁妆单子,倒有几件东西对上了,只可惜没了林家的清单账册,也不知道荣国府里各家有多少东西是对上对不上的。”

    雪雁笑道:“原来你都明白。”

    鸳鸯冷笑一声,道:“我怎么不明白?老太太也知道,只是老太太也是无可奈何,肥肉都吃在他们嘴里了,怎肯吐出来?那些人为了钱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老太太只好当作不知。偏还有一干人觉得老太太偏疼奶奶和宝二爷太过,不同自家姐妹亲戚亲近,反和外人走得近,真真是可笑,也不想想,府里得了奶奶家多少好处,老太太多疼奶奶一点子算什么。”

    雪雁听她为黛玉抱打不平,反倒笑了起来,如此能看出鸳鸯真真正正将黛玉放在贾母之后,乃是唯一尽忠的主子了,道:“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鸳鸯却摇头道:“也未必。”

    雪雁一怔,问道:“怎么个未必?”

    鸳鸯低声道:“这话我没有跟奶奶说,倒是跟紫鹃说过一回,当初东西进府时,老太太原吩咐了都收在公中不动,岂料进库的不过半数,另一半各家都拿了,二太太房里得了大头,大约是一多半儿,谁叫她是娘娘的亲娘呢,又管家,剩下的珍大爷和大老爷两处分了。库中的后来娘娘省亲,都用来建了园子,可是各房里的东西却并没有如何动。”

    雪雁笑道:“当初琏二爷和琏二奶奶还了奶奶一些东西,饶是这么着,还少了许多,想是用了。他们尚且如此,何况大老爷素来不是当家作主的,大约是花了。东府里珍大爷我并不深知,但也听说那府里时常花天酒地,也不是个能存住的主儿。”

    鸳鸯微微一叹,道:“此言甚是,我倒糊涂了。”

    雪雁道:“你有没有听紫鹃姐姐说,上回二太太打点我哥哥给的东西里,有两件是林家老太太的陪嫁之物?”

    鸳鸯点头道:“怎么没听说?另外几件你们觉得眼熟的,我认出来了。”

    雪雁忙问道:“我只觉得眼熟,却实在是认不出来,姐姐若认出来了,好歹跟我说一声。”

    鸳鸯嘴角掠过一丝冷笑,道:“那是甄家的东西。”

    雪雁自然知道王夫人房中收了甄家的东西里,面上却丝毫不露,毕竟此事在荣国府不曾声张,那时黛玉又已经出阁了,遂诧异道:“甄家的东西?只是我怎么觉得眼熟呢?”

    鸳鸯笑道:“怨不得你觉得眼熟,因为那些是甄家从林家得的好处。”

    雪雁奇道:“姐姐如何知道?”

    鸳鸯想了想,道:“我私下偷了些老太太的东西给琏二爷琏二奶奶出去典当,想来你们都知道,那是得了老太太的意思,我才敢如此,老太太假装不知,是怕别人也这样伸手要东西,因此我同琏二爷琏二奶奶略熟些。有一回闲话,琏二奶奶还笑说甄家这回送来的东西里有不少东西是琏二爷孝敬甄家的,不然甄家当初不会做主让琏二爷带了那么多东西回来,只可惜都收在太太房里,甄家倒了,没有起复之机,全入了太太囊中。”

    雪雁点头叹息道:“原来如此,姐姐今日方解我之疑惑。我说呢,二太太那样小心谨慎的一个人,如何会拿我们家的东西交给我打点我哥哥,就不怕我看出来?我还说想是二太太没留意,看来她拿出来的是甄家之物,不知道其中有我们家的东西。”

    鸳鸯忧心忡忡地道:“我如今才知道,藏匿罪官财物竟也是一项大罪,可叹那府里上上下下都不以为意,不把人命当一回事,也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雪雁安慰道:“姐姐已经出来了,横竖牵连不到姐姐。”

    鸳鸯长叹一声,道:“虽说如此,可是往日我也曾觉得这些都不算什么,反认为理所当然。如今知道了,心里觉得羞愧,原来我也那样坏,偏还有了这样的好结果。”

    雪雁道:“姐姐虽曾想过,却不曾做过有悖良心之事,何苦如此?”

    倘若她没记错,鸳鸯发现了司棋私通一事,司棋自己吓病了,反是鸳鸯安慰,替她遮掩,又告诉过她不会告诉别人,至今,别人都不曾听鸳鸯透露过一言半语。

    鸳鸯道:“只是为往日想法一愧。”

    雪雁却道:“姐姐不曾做过,反以为耻,可笑的是做过此事的却以为荣。”一如藏匿甄家财物的王夫人,一如打死人命的薛蟠,倒是凤姐虽然曾经做过包揽诉讼重利盘剥之事,如今却在容嬷嬷教导下痛改前非了。

    鸳鸯一想,叹道:“也是。眼下,我倒羡慕你们,到底是读过书,知道国法的人,我正打算静下心来,好好跟奶奶读书认字呢,不为别的,只为了明理,别像往日那样愚昧。”

    雪雁听了,立时笑道:“奶奶本是热心肠的人,必然倾囊传授。”

    说得鸳鸯也笑了,随即道:“我该回去了,别耽误你回家,瞧着天阴阴的,今儿的雪怕会下得大些。等到英莲定亲,你别忘记过来,吃她一杯喜酒。”

    雪雁一面站起,一面诧异道:“你见过英莲?英莲要出门子了?”

    鸳鸯拿过披风裹上,笑道:“英莲那么个人,最是可爱可敬,常去给奶奶请安,前儿给奶奶做了一双鞋袜,真真扎的好花儿,我见了还奇怪一回呢,后来才知道,她竟那样命苦。虽然做过薛大爷的妾,但是复了原籍,便和寡妇无异,她又常得奶奶照应,因此有不少人爱她人品模样,向他们家提亲,甄家娘子已与后街乡邻十分熟悉,想选个老实忠厚的。”

    雪雁笑道:“那可好,她也算熬出头了。明儿有了好消息,一定告诉我一声。我成亲之前英莲因在家调理身体,不曾出门,便托奶奶送了好些荷包手帕添妆呢。”

    鸳鸯点头笑道:“放心,到时候咱们都给她添妆去。”

    说着,一径去了。

    送走鸳鸯,雪雁便趁着雪势尚小启程回家。

    刚出城不久,忽听驾车的小厮道:“姑奶奶,迎面我仿佛见到了姑奶奶家的婆子。”

    雪雁一怔,忙问是谁。

    小兰探头往外一看,其时雪色尚薄,倒也看得清楚,却是李婆子驾车迎面过来,见到驾车的小厮,立时道:“奶奶回来了?我正要去接奶奶。”

    雪雁听了这话,忙问道:“可是家里有什么要紧事?”

    赵云南下,带走了观月和赏风,故雪雁进京都是李婆子驾车,然后再回去,这回她并没有告诉家里来接,便叫于连生的小厮驾车送她回家,正想着等赵云回来,同他商议,问于连生要两个小厮使唤,免得赵云每每出门,家中只剩女眷。

    李婆子笑道:“有人给奶奶送了一张帖子,我不认得字,便叫来借书的晖哥儿看,说是宁安郡主府的帖子,要亲自来拜会奶奶,我心急火燎地怕耽误了奶奶的大事,就自作主张驾车进城,一是告诉奶奶,二则接奶奶回来。帖子收在家里,我未敢带出来,恐失落了。”

    雪雁忙道:“我知道了,这会子都回家,到家再说。”

    李婆子答应了,翠柳则下车与李婆子同车,也好与她说话解闷。

    一时到家,雪便下得大了。

    雪雁吩咐道:“多熬些羊肉汤,用骨头慢慢儿地炖一天,多放些肉,切两个白萝卜入内去膻气,等炖好了给老爷子老太太和外祖父母送去,剩下我喝一碗,你们也都喝一些,暖暖身子,留我哥哥身边的两个小厮住一日,等明儿雪停了再回去,横竖家里头我已经交代过了。”

    李婆子答应一声,先送上帖子,方去料理。

    雪雁看着宁安郡主府的帖子,心想到底是郡主府,行事有礼数,不比唐家说来便来,毫无征兆,也不怕她不在家。因唐家行事,雪雁从心里便疏远了唐太太一些。

    雪雁写了帖子搁下,晚间羊肉汤炖好,雪雁便亲自带人送去,连同收拾出来的冬衣,先去了赵家,赵老太太多日未见她,自是想念,见了衣裳,更觉欢喜,笑道:“我虽也有几件往日云儿孝敬的皮子做的衣裳,却不如你孝敬的这个。”

    雪雁抿嘴一笑,又去了韩家。

    韩母当即便脱□上的羊皮袄子,换上雪雁送来的衣裳,又罩上褂子,喝着羊肉汤,只觉得打从心底暖和起来,人到了年纪,便只想着儿孙孝敬,并不在意东西贵重好坏。

    雪雁回来,喝了一碗汤,便收拾着歇下了。

    次日一早起来,雪已经停了,只见外面银装素裹,地上竟积着半尺来深的雪,几只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腾挪跳跃,震落雪花无数,露出腊梅的点点花苞。

    两个小厮用过早饭,过来辞别。

    雪雁笑道:“路上小心些,别出了岔子,一会子替我将这张帖子送到宁安郡主府。”

    两个小厮听到宁安郡主府,倒也知道雪雁和各家都有来往,并不如何惊讶,点头接了帖子,径自驾车回城了。

    却说李婆子十分惊讶,道:“郡主是王爷的姑娘罢?竟和奶奶好?”

    雪雁笑道:“有几分瓜葛,我才买的那些地和房舍,都是宁安郡主的娘家忠顺王府帮着买的,不然就凭咱们家,哪有那份本事虎口夺食。”

    李婆子念佛道:“原来竟有这样的事情,我还说,咱们家怎能买到那么多好地。”

    说完,出去扫雪去了。

    雪雁吩咐道:“再炖些羊肉,晌午吃。”

    李婆子在外面答应了一声,心里直念佛,跟着这样的主子真真是好,平常衣着饮食比镇上殷实之家都好些,鸡鱼肉蛋是常见的,不过雪雁倒是偏爱瓜果蔬菜多些。

    雪雁洗漱后,吃了一碗五子粥,又吃了几个菜包,便去书房练字。

    练了一个时辰的字,正在洗手,忽见豆母牵着豆子过来,笑道:“今儿逢集,你同我们一起出去逛逛罢,你来这么些时候,还没去过一回呢。”

    雪雁明白豆母想叫自己和镇上的人打点好情分,十里八乡逢集时都到八景镇,他们是乡镇的小门小户,并不在意什么大户人家不能抛头露面的规矩,便是江财主的太太也常带着两个丫头出来,雪雁并没有出去过,一听便来了兴致,道:“容我换件衣裳。”

    豆母见她头上戴了几支金珠钗环,身上也十分华丽,知她不欲如此出门,点头答应了。

    雪雁匆忙回房,拣了一件葱黄棉袄换上,下面系着蜜合掐金绣花棉裙,外面罩着一件玫瑰紫缕花灰鼠对襟褂子,皆是半新不旧,也不披斗篷,亦不戴珠宝,只漆黑油光的发髻上插着两根赤金长簪,鬓边别着一支宫花。

    出来后,豆母笑道:“你生得娇弱,还是披一件斗篷罢,这时候谁说你呢?”

    雪雁一想也是,便叫小兰拿了一件半旧的猩猩毡斗篷,罩上雪帽,领口的大风领同着雪帽倒遮住了半张脸,便是如此出去也无碍了。

    收拾好了,两人带着豆子出门,小兰和翠柳都跟着,不巧遇到长氏,两人见过。

    长氏笑对雪雁道:“你也该出来走走,见见闹市,等云哥儿回来,叫他带你去。”

    雪雁听了,只好一笑,答应了。

    长氏问道:“云哥儿几时回来?”

    雪雁心里也惦记着,道:“再过几日就回来了,我见这两日雪大,只怕途中要耽搁些。”

    一路走来,便与镇上乡邻之家碰到,雪雁虽不大出门,但是也都认得,忙一一见礼。

    镇上的婆娘们也就是在赵云娶妻的时候见到了大场面,其嫁妆抬进来时,琳琅满目耀花了人眼,平常也没见过雪雁这样的人品模样,都拉着说话,各自赞叹不绝。

    雪雁虽然处处与人为善,但也有一干人妒火中烧,见了面,反不搭理她。

    雪雁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别人既待她不善,她何必上赶着结交?因此,只与几个相熟又脾气温和人品厚道的大娘大婶们说话。

    其中对雪雁不善的却有一家姓连,是三十多年前搬到八景镇的,媳妇姓李,是豆母娘家的远房,人都叫她连婶子,今年四十多岁,家里颇有几个钱,开了一家药材铺子,从前见赵云虽然残疾了,却依旧一表人才,既有举人功名,又有偌大的家业,便想将女儿许配给他。

    其时赵云只想着择一有情有义自己说书她能接得上口的妻子,且连姑娘并不识字,性子也不好,是个没成算又骄纵跋扈的人,当即便婉言拒绝,岂料连家便记恨上了。如今见了雪雁的人品模样打扮气度都将自己女儿比下去了,心中焉能不恨,便冷笑一声,道:“怪道赵大奶奶都不出门与人结交呢,想来天上的云瞧不起咱们地上的泥。”

    众人听了,都是一笑,雪雁素日如何,她们都深知,只是想起了连家和赵家的恩怨。

    雪雁虽不知连婶子何出此言,但料到必有往事,便淡淡一笑,道:“这话我倒不解了,咱们好好儿的都是人,如何成了云,又成了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们家大爷是人,我自然也是人。婶子以泥自诩,我却不敢比天边之云。”

    连婶子虽是豆母娘家的远房,却不喜她为人,甚少来往,听了这话,向笑道:“你虽不是天边的云,却已摘得咱们镇上最好的一片云,自然惹得旁人眼热了。”

    雪雁一听,心中猜出了七七八八,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也是我有福。”

    长氏并赵家一干媳妇婆娘都笑道:“可不是,不然怎么说千里姻缘一线牵呢?这世间男女都由月老做主配的,配得好了,才牵上红线,你有这根红线,自然嫁到了我们家,别人没有红线,自然就没这福气了,想来红线所牵乃是别人。”

    连婶子听她们都替雪雁说话,不由得恼羞成怒,道:“我们家丫头再没福,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孩子,不必进城时处处低人一等。”

    这话却是讽刺雪雁曾经做过丫鬟了,众人面上都变了色,暗恨连婶子没没成算,雪雁虽是个丫头,可丫头自有丫头的好处,和上头高门大户有瓜葛来往,又有哥哥在宫里,能庇护着他们镇上,现今连县太爷都知道雪雁不能轻易得罪,偏这连婶子竟说这话。

    赵晖之母却道:“我们云儿媳妇自然没福,可惜偏有体面,王府郡主府都能进去,王爷王妃郡主都能见到,你们有福,可能见到那样尊贵的贵人?”

    连婶子一怔,众人已不再理她,拉着雪雁一径越过她往集市上走去,旁边忙有人拉住连婶子,咬牙切齿地低声道:“赵大奶奶是什么人?你女儿都出过嫁了,亏得你说这些话!”

    不说赵家是八景镇第一大族,人多势众,素来护短,便是雪雁随便一个娘家亲戚过来,不管是知县干哥哥,还是宫里干哥哥,那都是天大的人物,到那时若为雪雁出气,吃亏的还是连家,恐怕何家的家业都得赔进去还未必能得她原谅。

    连婶子冷笑道:“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个丫头罢了。”

    那人恨道:“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丫鬟怎么了?大户人家的丫鬟比咱们镇上的大财主都体面呢,人家有旧主,有旧交,一样的事情,咱们费九牛二虎之力做不到,人家一句话过去,便比咱们强。你不同他们家交好就罢了,偏还讥讽赵大奶奶,也不怕得罪了人。”

    旁边也有人赞同道:“正是,赵大奶奶虽不大出门,可是谁家上门,赵大奶奶不是和和气气地叫大娘大婶嫂子?何尝做出高人一等的排场?我们家的小子在他们家读书,赵大奶奶常常预备瓜果点心给他们垫肚子,可见那才是大户人家的气派,你们家的大孙子今年也有六岁了,难道明年不去读书?得罪了赵大奶奶,有什么好处?”

    众人都点头称是,连婶子越发火冒三丈,道:“谁稀罕去他们家读书?我们家又不是没钱请不起先生。你们想巴结就去巴结罢,拉扯我做什么!”

    说完这话,连婶子转身就走。

    剩下这些人都摇头一叹,道:“有这样糊涂的媳妇,连家也不知道日后如何。”

    遂各自散了。

    却说长氏等人走了老远,纷纷问晖母道:“这是怎么说?我们都没听说,你倒知道。”

    晖母自觉后悔多嘴,歉意地看着雪雁,雪雁安抚一笑,料想她是听赵晖说过帖子一事,便道:“昨儿宁安郡主府打发人送了一张帖子,李妈妈不识字,叫晖哥儿看了,才特特去接我回来,嫂子想是听晖哥儿说的?”

    晖母点头道:“晖儿无意中说过一句,我记下来,未得你意便说将出来,实在是对不住。”

    她素来是个有见识的,虽说赵云在家教导学生经常不在家,但是当初便说了,眼下常常出门,不能天天教导,因此去读书的多是穷人家,为了识得几个字,有钱的则另外去私塾读书,所以她愿意送儿子过去读书,赵云不在时,便在家中苦读,有什么不懂的或等赵云回来请教,或去请教赵锋,同为一族子弟,赵锋也不推辞,因此她打从心里和赵云家亲近。

    长氏听了,却笑道:“这是喜事,怎么说不得?满镇上可没有咱们云儿媳妇这样的体面,王爷王妃郡主那才是天上的云,能见到是云儿媳妇的福分,何必藏着掖着反叫人看轻了云儿媳妇?真真连婶子是个没见识的,也不想想,她家女儿给咱们云儿媳妇提鞋都不配。”

    雪雁笑着捂着脸道:“听叔婆夸得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便搁下此语不说,心里却更加看重了雪雁几分。

    八景镇隶属长安城长安县,乃是天子脚下,下面管着十里八乡,因此每逢集市,十分热闹,来行行人多是下面村里过来的,展眼将是年下,因此买卖东西的极多。

    雪雁虽嫁到八景镇已有半年,但是平素与赵云夫妻和乐,又恐集市上人多,故只出来两趟,却没有逛过,今日出门,她特特带了一些碎银子和铜钱,打算好生逛一逛,才想着,一低头便见豆子眼巴巴地看着路边小贩稻草靶子上插着的冰糖葫芦。

    雪雁见状一笑,低声吩咐小兰去买两根过来给他。

    豆子一手拿着一个,喜得眉开眼笑,弯腰弓身,大声道:“谢婶婶!”

    豆母正跟长氏说闲话,听了声音才回过神来,忙道:“你又给他买这些东西,这孩子常去打搅你,不知道吃了你们多少东西。”

    雪雁摸着豆子的头,笑道:“豆子又不是大肚子米勒,能吃多少?你多心了。”

    豆母不再言语,瞪了豆子一眼。

    豆子笑嘻嘻地吃得一脸糖。

    镇上居民多认得雪雁,问了好便各自忙碌去了,来往贩夫走卒却觉得诧异,雪雁身上的衣裳虽是半新不旧,长氏豆母等人也因出门穿了绸缎衣裳,头上也都戴着最好的金簪子银坠子,但是行动间高低立显,一眼便看出不同来。

    雪雁心中明白,越发靠近长氏,有积年的长辈在身边,便不怕什么了。

    几人逛了一回,长氏笑道:“先去绸缎铺子,我得买几匹布,年下做新衣。”

    豆母笑道:“一同去,我也得扯几尺布。”

    雪雁随着她们进了绸缎铺子,说是绸缎铺子,绸缎反而少见,反是布料居多,五颜六色,十分鲜艳,虽是国孝,但是到了年下百姓之家便不禁婚嫁了,平常衣着上也不必忌讳。

    见到有客上门,伙计忙上来招呼。

    掌柜的在柜台后面站着算账,原本并不在意,可是抬头见到雪雁的打扮气度,忙走出来笑道:“赵大奶奶今儿贵脚踏贱地,倒叫小店蓬荜生辉,快请里面坐。”

    雪雁见到这掌柜的也是一怔,成亲那日晚宴给贺客敬酒,认得此人是镇上最大的绸缎商,姓张,单名一个贵,和赵云的舅舅韩飞极为交好,忙笑道:“原来竟是张掌柜的家业,真真是天缘凑巧。不过我却是陪着我们叔婆和嫂子过来的。”

    虽然如此,张贵依旧请他们去里间,又叫伙计倒茶,道:“要什么料子,我叫人拿进来。”

    雪雁忽然想起自己家中的绸缎衣料都是上等之物,送镇上的人虽好,却往往过于炫耀,便点头笑道:“先尽着叔婆和嫂子罢,一会子我再挑些整匹的料子,给我送到家里去再结账。”

    张贵一听,忙笑着答应,看向长氏和豆母。

    长氏道:“我要上等的棉布,年下做衣裳穿,掌柜的送些上来罢。”

    豆母也道:“我也是要棉布,要颜色鲜亮些的。”

    张贵果然叫伙计送了上来,虽是棉布,却十分厚实,雪雁摸了摸,十分柔软,看着长氏挑了一匹青色,两丈酱色,便知是给她自己和赵二老爷子做衣裳的,而豆母挑的则鲜艳一些,大红、松花、葱黄、宝蓝等颜色,各扯了办匹。

    雪雁因觉得这里的棉布比从前在府里得的虽差些,却也极好,便选了两匹淡色的棉布做亵衣,一问价格,因是年下,所以涨了些,是三百二十文一匹。

    雪雁道:“就买这两匹,再将绸缎拿进来我瞧瞧,选几匹好的,年下作礼。”

    张贵一听,忙叫人送上来。

    雪雁细细看了一番,又问了价钱,一匹一两七钱银子,便选了十二匹,请张贵送到家里去然后再结账,张贵自是应承不迭,索性长氏和豆母的一同送去,不必逛街还拿着。

    出了绸缎铺子,长氏和豆母去买肉。雪雁并不胡乱买东西,只是长氏和豆母买时,她在旁边听着,彼时大约是年下,又下了雪,东西贵些,鸡蛋三文钱两个,一升白米八文钱,羊肉七十五文一斤,猪肉却是三十五文一斤。

    雪雁微微蹙眉,难怪她一说煮羊肉,婆子们便这样欢喜,原来羊肉竟这么贵。

    长氏买了二斤羊肉,叹道:“天冷了,喝些羊肉汤倒好,只是太贵了些,一般人家哪里吃得起。米价又涨了,上个月还是七文钱一升呢!”

    豆母忧心忡忡地道:“刚进十月才几天,头一场便下了这样大的雪,也不知道地里的庄稼如何,听说朝廷还在攻打西海沿子那边的蛮夷小国,咱们这里若是闹了雪灾,只怕这米价长到二三十文也未可知。”

    雪雁听了,心头一凛。

    逛了半日回到家中,张贵便带人送绸缎来了,雪雁忙迎了出来,笑道:“怎么劳烦张张贵亲自过来了?”说着算了账,付了钱。

    送走张贵,雪雁命人将绸缎收了,预备留着年下送镇上的长辈亲友。

    又过了几日,佃户送地租和年货过来。

    因今年风调雨顺,虽然五百亩地还是五百两银子,但是米面炭火野味等却是极多,雪雁见了庄头,其实也就是他们的村长,接了清单,粗粗一看,十分满意,问了几句,说道:“你们是老庄稼人了,今年头一场雪这么大,可会影响地里的庄稼?”

    那庄头秦二答道:“雪大倒是不妨碍庄稼,就怕不下雪,杀不了庄稼里的虫子。只是今年的雪太大了些,怕到腊月里雪势更大,会压塌房子,也怕雪水太多,明年年初化开时反淹了庄稼。因此我都吩咐村里头,不叫他们卖粮食,且先留着。奶奶也不妨将今年送来的粮食都收着,别像往年那样,大爷都叫我们直接送到粮食铺子里去。”

    雪雁听了,道:“我记住了,就先将粮食搬到仓库里去,暂且不卖。”

    秦二答应一声,果带着粗壮佃户们将米面炭火野味干果等都送到里仓库房里去,一样一样分开放好,请雪雁清点完数目,又送上几只用笼子装着的活兔活鹿活锦鸡给雪雁赏玩,方过来磕了头,纷纷离去。

    雪雁挑了一些东西,米面炭火按着赵云说的数目,添上一些野味干果等物,先送到赵家,尔后又送到韩家,另外添上新买的绸缎,每家二匹。

    次日,韩家也回送了许多东西,原来韩家的庄头昨日也送了租子来。

    雪雁命人收下,才收拾好,便听人通报说宁安郡主和保哥儿亲自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二更,青木亲的生日,记得到时候来认领。

79第七十九章

    距离上次救保哥儿忠顺王妃说让宁安郡主亲自来谢雪雁已经几个月了,若是别人只怕早在心里想宁安郡主毫无诚意了,不过雪雁却听黛玉提起过,说保哥儿自回家之后,每每夜里惊起,连病了一个多月方渐渐痊愈,故宁安郡主一直未曾亲来。

    雪雁想到这里,忙换了见客的衣裳,亲自迎出来。

    赵家门口路边早已用帷幕遮着,尽头站着许多忠顺王府和郡主府的护卫,不许闲杂人等靠近,另有许多太监丫鬟仆妇围着一顶大轿,雪雁忙让进正门。

    幸而赵云是举人,他们家的正门按着规格比寻常百姓高了不少,容得大轿进门。

    帷幕之外八景镇一干人等见到这等排场,都悄悄议论纷纷,有长氏豆母等人知道雪雁同宁安郡主交好的还罢了,不知道的都十分惊讶,连长安县的县太爷太太都听说了,忙忙地坐车过来,却被挡在外头未得进去。

    请进门后,方有丫鬟扶着宁安郡主下轿,抱在宁安郡主怀里的还有侯保。

    数月不见,侯保竟生生地瘦了一圈,显出一双极大的眼睛,想是养了几个月已经恢复了,倒也十分灵动,漆黑异常,一见到雪雁便咧嘴一笑。

    雪雁回他一笑,方上前请安。

    宁安郡主将侯保放在地上,然后亲手扶起雪雁,歉然道:“早说来谢你,偏拖到了这时候,越发显得不诚心了。”

    雪雁一面请进厅中,一面笑道:“郡主说得我倒惶恐不安了,原就当不起郡主亲自来谢,现今更当不起了。先是国丧,郡主哪里抽得出空?再是听说保哥儿病了许久,原想登门探望,又恐惊扰了,好容易听周大奶奶说保哥儿养了一个月已经痊愈了,我方放下心来。”

    宁安郡主坐定后,道:“真真你是个伶俐人儿,还是这样体贴人意。”

    雪雁抿嘴一笑,见到小兰沏茶上来,忙亲自端到宁安郡主跟前。

    宁安郡主接了茶放在几上,口内道:“你快坐下,我来一趟,如此叨扰,再劳烦你给我上茶,我成什么人了?”

    雪雁方坐下,只见宁安郡主微微抬手,立时便有一个仆妇出门,不多时,便有许多人捧着大大小小的锦匣进来,登时挤满了大厅,宁安郡主笑道:“前儿皇后娘娘赏赐了些东西,我拣了几件精巧别致之物,你留着赏玩罢,别嫌弃,若嫌弃,我可不知道如何谢你了。”

    听她说完,雪雁笑道:“这样好的东西,我哪敢嫌弃,郡主既送,我就却之不恭了。”

    收下礼物便收了宁安郡主的谢意,日后宁安郡主大可不必担忧自己挟恩图报,毕竟当初谢自己的却是忠顺王府,而非宁安郡主。

    宁安郡主面上现出十分笑容,道:“日后你闲了,常去我府里走走,周大奶奶和滟丫头常去,你们见了,也说得上话,我不怕你惊扰。”

    雪雁自然愿意同忠顺王府交好,毕竟一家人都是极聪明的人,自己一个举人老婆,无权无势,又不会惹上头忌讳,因此听了这话便笑道:“届时过去,郡主可别将我拒之门外。”

    宁安郡主笑道:“便是拒了别人,也不会不让你进门,放心罢。”

    侯保坐在宁安郡主腿上,看着雪雁道:“姐姐,下回你去我们家,我给你好东西吃。”

    众人听了,不觉莞尔。

    雪雁却认真地对侯保笑道:“那可好,到时候保哥儿可不许小气。”

    侯保摇头道:“不小气,我有许多呢,吃不完,玫瑰糖,桂花酥,藕粉糕,糖蒸酥酪,都是好吃的,皇后娘娘赏的,外公外婆送的,妈妈叫人给我做的,我今天还给姐姐带了许多。快拿上来,拿上来给姐姐吃。”说着朝跟着进屋的仆妇大声吩咐道,小小年纪,很有气势。

    一语未了,果然有两个青年仆妇各自捧着一个朱漆描金的梅花攒盒过来。

    东西送过来了,侯保反而不知道说什么话了,挠了挠头,道:“给姐姐吃。”

    宁安郡主一直含笑看着,吩咐道:“先拿两样放在赵大奶奶跟前。”

    一名仆妇立时挑了四样放在雪雁跟前的几上,皆是一色定窑白碟,碟子里的点心并不多,却十分精致,雪雁常吃,一眼便认出是内造点心。

    宁安郡主笑道:“你家常不缺这些,只是保哥儿送来了,你尝尝罢。”

    侯保睁大眼睛盯着雪雁,不住道:“姐姐吃,姐姐吃。”

    雪雁笑道:“好,我尝尝保哥儿拿来的点心。”说着拈了一块小小的桂花藕粉菱糕,入口即化,和从前是一样的味儿,只是冬日并无桂花,想是收的秋季的桂花做的。

    侯保见她吃了,笑嘻嘻地道:“好吃罢?这是外婆给我的,我最喜欢吃了。”

    雪雁吃完一块,笑道:“好吃,多谢保哥儿还记得我。”

    侯保听了,十分得意。

    宁安郡主摸着爱子的脑袋,问雪雁道:“荣国府老太君仙逝,你去了没有?”

    提到贾母,雪雁收了脸上的笑容,点头道:“自然去了。也是朝廷恩典,礼部奉旨钦赐白银五百两治丧,又命以国公夫人之诰命入葬。”

    贾代善当初袭爵,却是国公,因此贾母仍是超品的国公夫人。

    宁安郡主笑道:“听说才咽气便闹了分家,我这几个月照料保哥儿也不大出门,别人来了,除了几个相熟的我都不见,见周大奶奶十分哀戚,也不好问她,恐惹她伤感。”

    雪雁亦不愿多少,避重就轻地道:“分家时,大老爷倒也退了我们姑娘许多东西。”

    宁安郡主点头道:“我听说了,外头不知道多少人笑话呢,也不知道是笑话史太君刚咽气两个儿子便如此,还是笑话他们家二房贪心不足,倒都可怜贾将军,还说他比二房略懂有些善心,当家作主后反将府里能有的林家之物一一退还。”

    雪雁垂头听着,暗暗一叹。

    谁说贾赦糊涂透顶?分明精明得很,当初要纳鸳鸯为妾难道是看上鸳鸯的美色?决计不是。鸳鸯虽生得标致,却较之袭人等逊色许多,他是看中了鸳鸯管着贾母的梯己,而贾母是打算将所有梯己都留给宝玉的。赏赐秋桐给贾琏也是表明支持贾琏娶尤二姐,表达出对于凤姐的不满。如今归还东西,未必不是料到如此结局,将侵吞孤女绝户之财的罪名统统推到二房头上,毕竟当初他贪污的也只是一些,不如二房得的多。

    宁安郡主见她不说话,知她不好议论旧主,笑道:“荣国府丁忧,不好出门,外头只是说说,未曾传到他们家去。他们府上落到这样的地步,也是自作自受,你少去些。”

    雪雁心里固然不愿意多去,偏她干爹干娘在荣国府当差,只得道:“我干爹干娘在府里当差,总不好不走动,年下还得送礼呢。”

    宁安郡主一想也是,便不言语了。

    沉默了一时,宁安郡主道:“你干爹干娘是荣国府的大总管夫妇罢?”

    雪雁点头笑道:“正是,当初老太太恩典,叫我认了干亲。”

    宁安郡主心中了然,当初雪雁救了保哥儿,忠顺王府查过雪雁的亲友来历,因雪雁未曾求恩,王府便想施及其家人,然而却发现她和黛玉、于连生更亲密,反与赖家不过是情面上的来往,赖家却待雪雁极好,俨然亲生一般,因此忠顺王府瞧出眉目,便歇了心思。

    宁安郡主何等敏慧,自然看出了赖家的打算,同时也查到了他们家没少从荣国府里捞钱,难怪雪雁同他们并不亲密,只怕心里知道他们从荣国府贪墨的,多是林家的银钱。

    荣国府侵吞了黛玉的家产,赖家捞钱的只有从此处出来。

    想到这里,宁安郡主笑道:“他们面上待你不错,你也不能太过疏远,只是难为你了,好好的一个女人家,偏有这么些是非。”

    雪雁淡淡一笑,道:“当初我也得了济,自然不能忘恩负义。”

    赖家为人处事虽远胜荣国府诸人,但是若自己找管家,决计不要这样的蠹虫,荣国府是朝廷的蠹虫,赖家便是荣国府的蠹虫,因此雪雁只维持着面上的情义,好在她一直同赖家亲亲热热的样子,倒也未曾引得赖家怀疑,不想却被宁安郡主瞧出来了。

    宁安郡主甚为赞同,道:“这倒是。”

    忽而话题一转,笑道:“上回你救了保哥儿,借了别人家的衣裳给保哥儿穿,不知是哪家的孩子?”

    雪雁答道:“是本家的小侄子,和保哥儿差不多的年纪,我已做两套衣裳与他道谢。”

    宁安郡主笑道:“该当我们道谢才是。我叫人预备了两套新衣,一个金项圈,一个长命锁,都带过来了,等我走了,你替我转交罢,并替我多谢。”

    雪雁含笑答应了,果然有仆妇将东西捧上来。

    宁安郡主起身告辞,道:“一会子还要进宫去,竟不能多留了。”

    雪雁知道她不会在自己家用午饭,便送她上轿,亲自送到门口,看着一干人等转身离去,正欲掩门,便见乡邻之家的女眷妇人来问究竟。

    雪雁笑道:“是京城里的贵人,过来瞧瞧我,只是排场大些。”

    正说着,见到一名中年妇人下了轿子,一群丫头仆妇簇拥着过来,雪雁微微一怔,便听那妇人笑道:“这是赵大奶奶罢?果然名不虚传,今儿冒昧来访,还请千万别计较。”

    旁边早有长氏低声道:“是县太爷的太太。”

    雪雁忙上前行礼,笑道:“太太贵脚踏贱地,令下户蓬荜生辉,快请进来。”

    知县太太笑道:“赵大奶奶实在是过谦了。”

    方才郡主坐轿出来,她立时上前请安,奈何却被护从所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轿离去,当初他们抓了那些拐子,虽然立了功,也得到上头的恩赏,同上头守备家交好起来,但是拐子被忠顺王府带走,知县却并没有就此升官。

    当初侯保之事并未宣扬,连小兰等人都不知道侯保的来历,更遑论别人了。

    若是知县夫妇知道当初被赵云带走的孩子是郡主之子,死活也得拦着他,好自己立功。

    忠顺王府和宁安郡主知道这个道理,故命底下人等不许泄露此事,又将一干拐子悉数安插罪名处死,一丝消息未露,恐他们报复赵云夫妇,外头也就只有黛玉和于连生听雪雁提过此事,别人都不知道了。

    虽有人疑惑过雪雁夫妇登门后王府便寻到了侯保,但是忠顺王府对外却说是雪雁夫妇找到了陪着侯保顽耍的一个小厮,尔后从中得到线索,抓到拐子,从别处找到了侯保。

    长史官一干人等知道忠顺王爷的手段,外人一问,都是如此回答。

    知县太太进了大厅,宁安郡主所送之物都放在厅中,并未挪走,几乎挤满了大厅,但是锦匣箱笼瞧着便觉得十分珍贵,她见了便开口笑道:“想是到了年下,郡主特特亲自来给你送东西?竟不知道你和郡主这样好。”

    雪雁见微知著,含笑谦逊道:“郡主觉得城里闷,过来散散心,这不,还赏赐了许多东西。说起来,不过是旧主的情分,不然,我哪有这样的体面。”

    知县太太听了,道:“听说你救了郡主的公子?”

    雪雁几次进城,又在京城里住了许多时候,自然听过忠顺王府对外的说辞,心中十分满意,因此不受知县太太的打探,笑道:“此话从何说起?”

    知县太太笑道:“不然怎么劳烦郡主亲自来谢?”

    雪雁笑道:“说起来,真真是机缘巧合,上回认出了拐子拐走了保哥儿的玩伴,方认出拐子来,县太爷就此立了功,听说上头守备府十分谢过县太爷。我们原不知保哥儿丢了,只将孩子送到忠顺王府,王府抓了拐子,反审出了保哥儿的所在,故郡主对我另眼相看些。”

    知县太太听了这番话,心中和传闻一对,倒也八、九不离十,便信了,笑道:“也是你们的福气到了,竟能得宁安郡主如此相待。”

    雪雁赞同道:“可不是,真真是我的福分。”

    知县太太见从雪雁这里打探不出什么,暗暗惊叹她的缜密,便起身道:“我也是听说郡主到了才过来,不想竟没说上话,倒在你这里坐了一会子,该回去了。明儿你闲了,常去我那里走动走动,别常日在家闷着,也无所事事。”

    雪雁笑着应是,送了出去。

    回来收拾东西时,刚搬进自己卧室,打算清点后好放进耳房,猛然见到房内人影晃动,险些惊叫出声,待一细看,却是赵云,不觉得恼羞成怒,道:“你回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赵云刚换了衣裳,听了这话,作揖道:“夫人见谅,原是我的不是。”

    雪雁扑哧一笑,先吩咐小兰去烧热水,然后拉着他上下打量,见他一路奔波,面庞黝黑了许多,人也清瘦了,不禁十分心疼,道:“观月和赏风都是如何照料你的?竟瘦得这样。”

    赵云反手握着她的手,同进里间,道:“别怪他们,是我急着赶回来,未免累些。”

    雪雁忙道:“一路可平安?有没有遇到什么事情?前几日下了一场大雪,途中可难走?”

    赵云笑道:“放心,人多势众,来时又有林淑人的庄头掌柜进京交租子送米面柴炭,哪会出什么事情?我已看过了你买的那些地,都是上等肥沃良田,逢到风调雨顺,收成极好,今年的租子也交了,不过只有秋季的,共是一千余两,还有二百亩地的租子二百两,统共一千三百二十七两,我都一并捎回来了,一会子你数一数收好。”

    雪雁奇道:“咱们七八月才买地,怎么倒交租子了?”

    赵云坐在炕上,道:“按着时间算,咱们这里过户,那边尚未收成,是该交的。上一年他们没有交租,已经对朝廷感恩戴德了,我过去了,若不收,他们反而惶恐。”

    雪雁疑惑道:“依你这么说,西山下的怎么没送来?”

    赵云道:“没有送来?”

    雪雁点头道:“咱们家的租子送来了,共是纹银五百两,白米二百石,各色梁谷十斛,柴炭三千斤,野猪、腊猪、野羊、家羊各是四个,腊野鸡、腊野兔、风鸡、风鸭、风鹅各是四十只,活鸡、活鸭、活鹅,亦是四十只,还有一些干菜干果,都叫人收着了。”

    赵云道:“听着今年年景好,东西比往年多了两成。听说京城里下了一场大雪,想是西山晚些时候送来,放心。”

    雪雁听了,道:“这个也罢了,倒是庄头说,今年雪大,只怕会闹灾,我白日里又见各处的粮食也涨价了,因此我做主没让他们将这些东西送到粮食铺子里卖掉,都收在库里。”

    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百姓便是靠天吃饭,天公作美有粮食果腹,一旦风不调雨不顺,便只能□。

    赵云道:“你办事我还不放心?你做主便是。”

    雪雁忽然又生疑惑,道:“上回我听周大奶奶说,不必名下的庄头再送米面柴炭等物,折变银子便妥当了,因周家每年的租子也多,很不必再要这些,如何你说也带租子进京?”

    话音一落,随即想起,道:“我竟糊涂了,咱们家的佃户尚且交了秋季的地租子,周大奶奶名下才买的那些如何不交,想来也是今年秋季的租子罢?我从前就算过,甄家得的那一笔房舍良田商铺,一年都得上万的进项。”

    赵云听她说话,含笑点头称是,道:“单是一季,今年有六千两的银子和无数的东西。”

    雪雁道:“也是周大奶奶该得的,为了拿回这些林家的产业,白花了多少银子,也就周大奶奶心性老实,当初琏二爷五万两卖给甄家,她反花了八万两买回来。”

    都是荣国府作孽,明明是属于黛玉的产业,非但一个未得,还得出钱买回来。

    赵云微微一笑,拿出租赁给佃户的契约给雪雁收着,道:“一气租了三年,都在这里。”

    雪雁细细翻看一遍,将契约收起,又看了小厮婆子抬进来的银子,点清数目,一并收起,随即却又苦恼道:“咱们家年下的银子都收上来了,放在哪里好?我经常出门,咱们家也不甚大,银子放在家里我不放心,存在钱庄里光拿着银票也不大放心。”

    雪雁估算了一下,目前已收了将近两千两,西山能得五六百两,她不放心放在家里。

    赵云见她双眉微蹙,不禁莞尔,道:“既这么着,就存在户部罢。”

    雪雁诧异道:“能存在户部?”

    赵云笑道:“自然能,钱庄的银票乃是私下所制,而户部颁发的则是户部宝钞,存在户部,只怕圣人巴不得如此,只是利息比钱庄低些。”

    雪雁听到宝钞二字,突然想起一事,笑了起来。

    赵云不解其故,问她,她却不说,只道:“我瞧还是罢了,我打算再堂些产业,光收着钱做什么。这钱先放着,明年开春我再瞧瞧能置办什么。”

    赵云听了,不觉失笑,道:“钱收在家里你放心罢,库房也是几层,处处上锁,钥匙都是你自己收着,还怕别人偷了去?若有如此担忧,那些大户人家岂不是更担心?”

    雪雁横了她一眼,道:“咱们家是小门小户,哪里比得大户人家庭院深深,仆从无数。”

    说完,随即觉得好笑起来,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么些日子以来,也没丢过一件东西,谁不长眼睛敢来咱们家偷?何况日日都是有人看家的,明儿你将银子都换成金子,我再问哥哥要两个小厮来,知根知底,比买来的强,咱们家现今人手太少了些,每每我出门,李妈妈驾车送我,还得回来看家。”

    赵云同意道:“都由你自己做主,不必问我。”

    雪雁哼了一声,道:“你是一家之主,不问你问谁?我已叫人预备热水了,快去洗澡,一路风尘仆仆的,洗完了去给老爷子老太太请安,报一声平安。”

    赵云洗完澡,先去赵家老宅。

    雪雁忙将宁安郡主送给豆子的衣裳项圈金锁交给他捎过去,送他出门后,吩咐人做饭,然后清点宁安郡主所送之物,无非是头面绸缎皮子古董衣裳点心等等,其中有一件紫檀透雕子孙万代的小炕屏雪雁十分喜欢,当即拿出来摆上,其余的点清,绸缎皮子陈设古董收在耳房里,头面衣裳收在卧室,点心则放在外头,打算日后做礼送人。

    堪堪收拾妥当,赵云已往从外祖父母那里回来了,见到炕上之屏,不觉一怔,随即看着雪雁一笑,夫妻两个小别胜新婚,是夜自有无数趣致。

    次日一早,雪雁便觉得浑身酸痛,躺在炕上不起,忍不住瞪了赵云一眼。

    赵云却有无限温柔,陪她说话,并说起南下之事,又叫人将带来的土仪礼物一份一份打点妥当,一会子亲自送往各处。

    一时豆母来谢雪雁,赵云出去了,雪雁只得起床。

    豆母一见雪雁,看她满脸□,不觉莞尔,也不笑她,开口道:“上回你已经亲自给豆子做了新衣裳,如何昨儿又送来?还送那样贵重的金项圈和金锁。”

    雪雁笑道:“那是郡主赏给豆子的,你只管替豆子收着。”

    豆母一惊,道:“怎么牵扯到郡主了?我们哪来的体面得郡主的赏赐?”

    雪雁含笑说明,也只说自己救了侯保的玩伴,豆母听了,不由得连连惊叹,道:“原来那一起子拐子竟是你们先发现的,亏得县太爷对外面说是他的大功。”

    雪雁笑道:“原是县太爷带人去抓获,此言未尝不可。”

    豆母道:“那也不能抹杀了你们的功劳才是,真是叫我不知道说什么了。此事既然我知道了,多谢你了,我就先回去了,闲了再带豆子找你说话,这会子豆子还没起呢,昨儿见到新衣裳金项圈,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半夜才睡。”

    雪雁意欲送她出去,豆母笑道:“你先歇着罢,快别出来了。”

    说着,一笑而去,羞得雪雁暗恨赵云昨日太过折腾。

    过了几天,西山的地租果然送了过来,乃是纹银五百两,并几样野味,别无他物。

    赵家的地因不必交税,故一亩地收租一两,额外还有牲口粮食等物,雪雁却是交税的,签契时便交代说不必预备东西,只折变银子,故只有每亩一两银子。

    比起紫鹃父母为紫鹃收租是一亩地二两银子左右,雪雁已是极为厚道了。

    雪雁年下十分忙碌,将年礼打点出来,一份一份送去,黛玉和赖家必不能缺,尤其是黛玉的乃是重中之重,忠顺王府和宁安郡主府也要送一份,东西不多,心意送到便是,还有荣国府,近来荣国府贾赦贾政丁忧,阖家守孝,都不大同外面来往,黛玉也不大上门,毕竟有所忌讳。京城各处送过了,然后是韩家和本家长辈,雪雁都打点得十分妥当,另外知县太太来过一趟,也得送一份过去,各处都有回礼,收起来时又是一番忙碌。

    好容易料理妥当,已经是一月之后了。

    雪雁尚未来得及清闲,便听说京城郊外有几处大雪压塌了房子,另有各处也有雪崩,不但压塌了房子,还伤了几处生民,庄稼也不知好坏,赵云连忙亲自过去安置。

    过了几日,赵云打发观月来告诉雪雁雪灾景况,竟是十分险恶。

    雪雁不及听完,道:“谁没个遭难的时候,能尽些心力便帮衬一把,家里有不少药和粮食,你一并带过去一些,先安置了佃户,若有需要银钱的时候,只管来告诉我,我也不小气。若是今年庄稼实在不好,明年免些租子也是理所应当。”

    观月听了,依言料理传话。

    赵家门下的佃户听了,对于赵云夫妇都感激不尽。

    长乾帝此事已命人赈灾,吩咐户部暂且将从荣家等官宦家中抄出来的银子用来赈灾。

    一时之间,城中粮食价钱飞涨,一升米竟从一二月前的七文钱涨到了二十文钱。

    又因许多灾民在家中无处安置,纷纷涌到京城,原来雪崩之灾反以京城近处十分厉害,但凡是达官显贵到了这时候都不能袖手旁观,各家各户纷纷搭棚熬粥济贫。

    周家自也如此,在街头施粥,周夫人吩咐道:“都给打起精神,下人媳妇子在家里蒸馒头,用今年的新面,管事小厮在外面看着粥棚,粥也用今年送来的新米,须得熬得浓稠些,插了筷子不倒,不许稀汤似的见到人影。”

    黛玉道:“今年正好南边送了米面柴炭,横竖咱们家现今吃不完,也用来赈灾罢。”

    周夫人忙道:“那是你的梯己,哪能如此?”

    黛玉微微一笑,道:“咱们家尽心尽力,我也是咱们家的人,到了此时,还分什么你的我的家里的私房的?有东西,就不必采买了,岂不是好?我也是积德呢。”

    周夫人同意了,他们家今年进项虽多,可是若不顾一切布施,反是自己明年不好过了。

    黛玉又道:“不知道灾民都住在何处?”

    周夫人听她一问,也不知道,忙问来报信的管事媳妇。

    管事媳妇答道:“或是蜷缩于街头,或是栖身于破庙,但是因是天子脚下,城中哪有什么破庙?故多是蜷缩于街头,这样冷的天,冻死了不少人。”

    黛玉微微皱眉,向周夫人道:“咱们家的院子都没有空着的,不如咱们寻一处地方,吩咐人搭个棚子,四面用稻草和泥糊上,只留窗户透气,里头厚厚地铺上稻草,然后多多布施一些炭火,叫他们在其中取暖,总比冻死了强些。”

    周夫人听了这话,却叹道:“虽说如此,却未免太过扎眼,咱们便成了众矢之的。”

    站得越高,行事越得小心翼翼,作为臣子的名声怎能盖过朝廷?便是如今布施,也是大伙儿都如此,他们方在其中多用些心思,布施的是实心的馒头和浓稠的米粥,比别人家厚道些也不会引人注意。

    黛玉冰雪聪明,随即便明白其中的道理,略一思忖,笑道:“我有主意了。”

    周夫人问是什么主意,黛玉轻声说了。

    听完,周夫人抚掌笑赞道:“好法子,既这么着,你就去办罢,多救些人也是咱们积德。”

    黛玉立时下了帖子请各家交好的姐妹过来,说有要事相商。

    众人不知黛玉所为何来,况且她们多不担心外头的事情,欣然而来,雪雁亦被请到了,赵云近日忙着去两处庄子查看,一面带人修缮压塌了的房舍,一面又安置伤民,雪雁在家里也不得清闲,若得佃户伤残无粮,必送药送粮,十分尽心。

    虽然忙碌,但是黛玉打发人下帖子,雪雁立时便过来了。

    此次雪灾极大,雪雁一路过来,街头巷尾都能见到无数灾民,排了长队等着喝粥。

    雪雁心里感叹不已,又生怜悯之意。

    来到周家,黛玉也不怪外抹角,直言道:“如今城中灾民越来越多,不知咱们可有什么好法子略尽一点绵薄之力?”

    桑婉道:“难道姑妈有什么好法子?”

    墨新也点头道:“林妹妹,你有什么法子正经快说,这两日我出门,不知道见到多少灾民游荡街头,真真是可怜得很。偏我们也无计可施,光是街头布施,熬粥慢得很,哪里抵得住那么多人一个一个来讨要。”

    雪雁在一旁不语,以她对于黛玉的了解,想必黛玉已经有了极好的法子。

    法不责众,只怕打算她们女眷齐心协力行善,既不会给家里惹来什么烦恼,也留下了仁厚慈善之名,不过黛玉却是不在意身外之名的,但是旁人却不会不在意。

    雪雁想到这里,果然便听黛玉道:“我有一法,只是须得大伙儿都同意了方好。”

    众人忙都催促道:“你快说罢,还啰嗦什么。”

    黛玉一笑,道:“如今各处赈灾也罢,布施也好,外头是男人们的职责,布施又是府里的名儿,竟是咱们这些女眷无所事事,外面反说咱们只知道夫贵妻荣,享受锦衣玉食,不知民间疾苦。这话我却不服,咱们也是读书明理的人,就凭方才多少人担心灾民?如何就袖手旁观冷心绝情了?因此忽生一计,须得各位相助,方解咱们之忧。”

    墨新心急火燎地道:“然后呢?快别藏着掖着。”

    黛玉笑道:“我想着,不如咱们合计一番,拿出自己的私房来,也不必多,我知道你们都有陪嫁的庄子,才说这个话。咱们或出米面熬粥蒸馒头给他们果腹,或拿柴炭叫人建个棚子与他们避雪驱寒,或送棉被亦免寒冬之苦,不穿的旧衣服都能拿出来给他们添衣,岂不是比他们更体贴些?到那时,我看谁还说咱们庸庸碌碌无所为,笑话咱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雪雁听到这里,心中便直叫好。

    黛玉想到这些东西,确实比朝廷的赈灾更为贴心。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若有所思,黛玉心里安稳了几分,又道:“咱们都有陪房家仆,命他们去料理此事,与咱们各家各府无关紧要,便是名声好了,也不会惹人忌讳,毕竟都是咱们女人家的小打小闹。叫那些家仆一面发放东西,一面带人在各处搭建棚子,是那些灾民的避难之所,便让他们出力,横竖咱们有饭食与他们吃,他们为了早日有地方避寒,一定尽心尽力不敢偷懒。等到安置妥当了,咱们各府里都有使唤人的时候,叫他们做工,咱们付了工钱,也比他们在京城中游荡,无所事事只顾着领各家布施的粥饭强些。”

    墨新点了点头,首先赞同道:“妹妹说得极是,一会子我回去便先打发人料理,我陪嫁的庄子里送了不少东西来,拿出一点子尽够了,横竖家里自有家里的进项。到那时,我看谁还说咱们只知锦衣玉食,不知民生疾苦!”

    众人都赞同,雪雁笑道:“我们家柴炭不多,白米却有,愿拿出白米五十石。”

    下剩五十石还得顾着各处佃户,不能一概捐尽。

    众人知她家业毕竟比不得自己,桑婉便道:“我出柴炭一万斤,再叫人多搭建几个棚子,出一百石白米熬粥。统共不过一二百两银子,我少做几身衣裳,少打两件首饰便省出来了。”

    白米在一二个月前是七钱银子一石,一百石是七十两,柴炭一个月前六七文钱一斤,一万斤不过四五十两银子,算起来只有一百多两,的确是小数目,在她们这些人眼里根本不值一哂,且能博得一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黛玉笑道:“我已与我们太太商量好了,我将此次南边送来的米面柴炭悉数拿出。”

    众人听了,纷纷慷慨解囊。

    黛玉示意雪雁记下,满满一纸,次日便忙活起来。

    因女眷心思细致,体贴周到,虽然只是小打小闹,也只在自家附近如此,但却得到十分赞誉,不仅妥善安排了灾民驱寒果腹,还安排了后事,不必游荡于街头,即使有不在他们这里做的,也另外找工去做。

    三五日工夫,这几家女眷便得到很大的名声,其他各家达官显贵的主母见状,不甘示弱,纷纷效仿,一时之间,京城中流民渐少,缓解了拥塞之景。

    黛玉见了,反而退避三舍,不再管着此事,任由各家争相如此。

    不多时,这件事连长乾帝都惊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到,青木亲记得认领啊

80第八十章

    长乾帝眉头一松,自从京城附近各处雪崩,他就一直但心灾民蜂拥进城过于拥塞,因此听到这个消息,十分喜悦,当即便问于连生道:“谁先做的?”

    于连生如今年纪轻轻便是副总管,接手了戴权大半公务,戴权也预备出宫养老了,因此听了这话,躬身道:“才得到消息就派人打探了,原是周家的林淑人看不过灾民饥寒交迫,故同旧日姐妹设法如此。单是林淑人一人,已从梯己中出了柴炭三万斤,白米一千石,赶出来的棉被数以百计,药材衣裳便无可记述了。”

    在黛玉一干人等如此作为之前,不是没有女眷拿梯己济贫救灾,只是不如黛玉想得周全,她们这些年轻的女眷虽然没有出银子,但是衣食住工比银子来得叫人贴心不说,还特特预备了许多药,但凡是生病的都请了大夫把脉煎药,捡回了一条命。

    这些朝廷也不是想不到,每年赈灾,官员都是驾轻熟路,发放赈灾钱粮,安置灾民住处,资以衣食,发放粮种,自从周元南下赈灾,如今赈灾之时也记得带上大夫和药材,次年还要减轻赋税徭役,可是耐不住有人中饱私囊,能落到百姓手里的银子不过全数的十之一二。

    长乾帝道:“林淑人是你妹子的旧主罢?”

    于连生点头道:“是。此次赈灾,这些夫人太太倒是尽心尽力,听说不但京城官员女眷效仿,各处灾地的官员女眷也已经开始拿梯己接济灾民了,博得很高的声誉。”

    长乾帝不置可否,道:“起先算得上是怜悯灾民,后来却多是沽名钓誉了。”

    于连生听了,微微一笑,默不作声。

    长乾帝想了想,道:“虽说只是小打小闹,但是救了人便是大善。何况那些女眷个个有钱得很,只是藏着掖着不拿出来罢了。这回在荣奎之妻房中抄出多少?”

    于连生笑道:“几有百万。”

    长乾帝抚掌道:“是呢,又是几有百万,可见甄应嘉荣奎一干人等贪污受贿,其女眷没少仗着其夫其子收受各处的孝敬,也不是没替别人做主过,不然单靠嫁妆能有这么些梯己?”

    于连生抿嘴一笑,道:“若非如此,也不会有人说夫贵妻荣了。”

    长乾帝冷笑道:“是呢,夫贵妻荣,亏得他们入狱还口口声声说女眷幼儿无辜,不该有罪,也不想想,既然依靠儿子丈夫父亲享尽了荣华富贵,这份荣华富贵不知道欺压了多少百姓他们替朝廷做了多少官员的主得来,谈何无辜?这些女眷缺德事也没少做,只想享受富贵时的锦衣玉食,却不愿面对落败时的牢狱之灾,真真是让人不齿之极。”

    于连生笑道:“老爷说得极是。”

    长乾帝道:“叫人翰林院拟旨,用鸾锦玉轴,封赏林淑人。”

    于连生答应了,也为林黛玉欢喜,随即却是一怔,疑惑道:“老爷,这是一品夫人的诰命之旨,而周将军不过从三品,如此传旨,外人如何能服?”

    长乾帝怡然自得地道:“无妨,感念林淑人赈灾良善之举,特封林淑人为一品诰命夫人,不必按夫之品级,其余人等,就是先做此事的那些,皆命礼部奉旨赏赐金银彩缎之物。朕的赏赐,不是寻常人能得的,此事一出,还怕那些各家官宦女眷不踊跃赈灾?她们多出了东西,朕国库中就少出几两银子,岂非两全其美?朕知道,她们可都是有钱人。”

    于连生莞尔一笑,躬身遵旨。

    现今还在打仗,也不止京城一处雪灾,南边昨日也刚刚上了折子,有几处地方下了碗大的雹子,死伤不少,庄稼都砸坏了,国库的银子根本不够用,长乾帝每每勒令周元想方设法,愁得周元头发都白了,恨不得每每各处天灾*之时,都有人赈灾,而不必朝廷出面。

    长乾帝此旨一出,满朝皆惊。

    周家忙着接济灾民,礼部官员传旨之时,家里人不多,周元周鸿皆不在,犹在朝中,周衍则去看着外面府中赈灾一事,因此慌得周夫人忙命人设了香案,由周涟于二门跪接。

    前来宣旨的皆是官员,女眷一向避讳,都是由家中男子接旨。

    闻得长乾帝封黛玉为一品夫人,阖府莫不惊奇,随即大喜过望。

    待得官员离去,府中剩下一干人等忙都过来贺喜。

    黛玉的诰命夫人虽然和周鸿无关,周夫人略有一丝不自在,但是很快便抛之脑后了,喜气洋洋地道:“如今忙着赈灾,又有这件喜事,等忙完后,每人赏三个月的月钱,不叫你们白辛苦一场,也沾沾大奶奶的喜气。”

    周家规矩大,极少有额外赏赐,因此听了这话,下人们都过来磕头谢恩。

    外面很快得了消息,都羡慕非常,早知有如此体面,自己怎么不早点儿济贫赈灾?林黛玉小小年纪,一跃数级成为一品夫人,比周鸿的品级还高,而她今年才十六七岁,按着周将军的功绩,将来岂不是要做到超品夫人?

    先前同黛玉合计赈灾的女眷中,唯有黛玉身有诰命,余者皆是娘家夫家门第显赫,但是丈夫多是尚未有功名,也没有品级,独桑婉的夫君有品级,是七品的把总,但是桑婉只是七品敕命,而非诰命,因此长乾帝没有如此封赏,只赐了许多东西,亦是体面。

    雪雁在八景镇听到消息后,惊讶不已,向赵云道:“真真最英明神武的却是当今圣人。”

    赵云已将他们家的佃户都安置妥当,如今正在家教导学生读书,闻听此言,不觉失笑道:“圣人岂能不英明神武?听说南边各处也闹了灾,西南那边还发生了地动,死伤无数,此旨一下,还怕没有各家官宦女眷争相赈灾救民?朝廷省了多少事。横竖诰命品级不过是朝廷一年发放几两银子的俸禄,哪里比得让这些女眷日后都赈灾的举动。”

    雪雁点头道:“这倒是,有这样的甜头,那些女眷更加尽心尽力,这可是天大的体面。”

    黛玉此举大善,必当积德无数。

    当初听黛玉说有一计之时,雪雁以为黛玉是请大家一同拿钱捐赠,想法未免太超前了些,可惜不是,而是黛玉合计大家一同安置灾民衣食住工,雪雁心里十分赞同,不论古往今来,赈灾的钱粮都不可能全数送到灾民手里,而是中饱了一干官员的私囊。

    她们这些女眷除了黛玉根基深厚外,别人拿出的东西都不多,虽然不过是杯水车薪,但是众人拾柴火焰高,名声一出,人人效仿,这便多了起来,救人也比朝廷更快更妥当。

    赵云叹道:“林夫人却是好心,后人反是沽名钓誉者多。”

    雪雁听了却道:“不管是不是沽名钓誉,但是受灾的百姓得到了好处,这便足够了。”

    赵云一想也是,刚点了点头,尚未言语,便听说于连生来了,赵云忙亲自迎了出去,见到于连生满面笑容,笑道:“大舅哥可是有什么好事?”

    于连生道:“嗯,是喜事。礼部奉旨赏赐了一些东西给妹妹,我亲自送来。”

    头一批女眷中亦有雪雁在内,封赏各人时不可能撇下雪雁。

    因此,赵云忙命人摆了香案,跪接于二门。

    赏赐的不过就是四对金锞,四对银锞,并四匹彩缎,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东西,赵云也不在意,接了东西,便请于连生入内奉茶,雪雁已从里间出来,叫人先把东西收进房中,然后笑道:“大哥哥难得来一趟,一会子可得吃完了饭再回去。”

    于连生笑道:“如今公务繁忙,我想着许久没见妹妹了,才讨了这个巧宗儿亲自过来,说几句梯己话,略坐一会子便得回去。”

    雪雁闻言诧异道:“怎么这么忙?”

    于连生喝了一口茶,道:“年下了,各处都报灾,我一面得打发人去打探虚实,一面还得忙着宫中诸事,圣人老爷年根儿须得封笔,许多事务都得在之前料理妥当,不然得等到年后了,有些事救人如救火,不能怠慢。”

    雪雁奇道:“难道如今还有人谎报灾情?”

    于连生点头道:“多得很,就是京城附近各处还有谎报的呢,何况千里之外?”

    雪雁连连顿足,道:“圣人手段如此,这些人还敢弄鬼。”

    谎报灾情雪雁十分明白,若是谎报死伤的人数,报得少了是怕上头责怪自己玩忽职守,报得多了是想着朝廷多发放抚恤银子好中饱私囊,还有一干人等,往往把小灾报成大难,朝廷若是不知真假,发放的银子都进他们的口袋了。

    于连生叹了一口气,道:“贪官污吏古往今来就没有消停过,他们总想着上下一心,能瞒过京城罢了。便是京城派了官员过去,他们也都是出钱出力,或是威胁,或是利诱,拉拢到他们一伙中,回来便不会如实禀告圣人。因此明面上圣人打发官员去,私底下也得派人去。”

    赵云咬牙切齿地道:“这些人真是该杀!”

    于连生苦笑道:“天下官员何其多,杀了这个,谁知下一个是否变本加厉?圣人常说,如今接手江山,才知守江山之难,吏治难清,只能慢慢儿来罢,总不能一口气把他们都杀了。便是圣人从前的心腹,如今步步高升了,也有不少人贪污受贿,圣人眼下忙着,没伸出手来处置,只是记在心里了,过几年也得料理了他们。”

    雪雁叹道:“古往今来,天下无官不贪,几时能禁止得住?”知道长乾帝的手段尚且如此行事,可见财帛动人心,他们也忍不住这份诱惑。

    于连生听了这话,赞同道:“圣人也是这么说,因此还说了一句,但凡官员收受冰炭敬和三节两寿,不管收了多少珍贵之物,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贪污民脂民膏,不向朝廷伸手,也如此相待,但是若要向朝廷和百姓有所动作,必定严惩不贷。”

    赵云和雪雁相视苦笑,都点头道:“虽未尽善尽美,但眼下只能如此了。”

    雪雁又道:“既然如此,哥哥劝着圣人多多保重龙体,圣体安康,方有精力来治理天下。”不管如何,长乾帝确实是个好皇帝,但愿他能多在位几十年,只晚年别昏庸无能就行了。

    于连生一怔,随即笑道:“我记住了,回去就留心这些。”

    听他提到回去二字,雪雁皱眉道:“大哥真不能在家吃一顿饭再走?”

    于连生呵呵一笑,道:“这会子说话已经滞留许久了,回去途中我还得快马加鞭,赶着回宫。我这就走了,我见你们安好,心里也觉得欢喜。”

    雪雁忙回屋拿出一个大包袱来,递给跟来的小太监,对于连生道:“前儿给从翔做衣裳,也给大哥哥做了一身衣裳鞋袜。”

    于连生笑道:“多谢妹妹费心,你们留步,我得走了。”

    赵云和雪雁仍是送他出门,方回转屋中。

    雪雁感慨道:“高处不胜寒,百姓羡慕朝廷内外达官显贵权柄赫赫,殊不知达官显贵却羡慕他们无忧无虑,只知丰衣足食便觉得一生足矣。”

    赵云拉着她往书房走去,一面走,一面道:“听大舅哥说起朝廷官员一事,我心里好生不自在,当初读书是为了济世安民,不料身居高位之后反忘记初衷,只知中饱私囊,却忘记了身上担负的职责。你陪我练一会字罢。”

    雪雁心里知他读书人的脾气犯了,也不反驳,径自在旁边给他研墨。

    赵云起先写出来的字满含激愤之气,勾折之间锋芒毕露,几欲破纸而出,下笔极重,但是到了后来便逐渐平和,内敛圆滑。

    他们夫妻安乐,外面赈灾一事却是如火如荼。

    林黛玉得了那样的好处,别人岂敢落后?因此越发出手大方,周元看着户部的支出乐不可支,不止京城如此,外面各处闹灾之地也有许多人家赈灾济贫,已不止女眷如此,还有许多官员亦是如此,都想着大发善心,好得上头的封赏。

    只是长乾帝额外的恩赏十分罕见,轻易不得,直到年后灾民悉数安置妥当之后,方择一二出手最大方的女眷官员嘉奖赏赐一番,虽未升了他们的品级,却也足够他们欢喜异常了。

    周鸿这日在家,笑与黛玉道:“你如今比我还尊贵了。”

    黛玉闻言,横了他一眼,手揪着他衣袖,道:“那我就盼着你给我挣更高的诰命,我虽不在意,但是如今却在意得很,免得外人笑话你。”

    周鸿仍是从三品,黛玉已是一品,又非从周鸿功绩所得,外面自然难免有些闲话。

    周鸿心胸豁达,先前一丝难受随着黛玉的话烟消云散,反手握着她的手,大笑道:“好,你等着我给你挣来更高的诰命,绝不让你止步于一品夫人。”

    黛玉扑哧一笑,道:“一品夫人也是罕见,不知道多少人羡慕我呢!”

    周鸿道:“那就让他们将来更羡慕你。”

    黛玉微笑道:“我等着。”

    周鸿摩挲着她的手背,忽然道:“今日一早,圣人下旨,将桑老元帅调回京城,并派桑青将军过去镇守山海关,升了二品将军,但是元帅另有其人,并非桑青将军,你说我是请求回山海关,还是请求出征别处?”

    黛玉一怔,心中虽不舍得,却知他的抱负不在京城,道:“若按着我的私心,戍守边疆比出征战场平安得多,但是你的雄鹰之翅不该被宫墙所缚,我知道这两年别人虽然羡慕你年纪轻轻便做了禁卫军的统领,但是你在京城都不如何得意。因此,我听看你的意思。你若戍守边疆,我陪你千里迢迢地过去,你若是出征战场,我就在家里等你。”

    一辈子,不离不弃,不负前誓。

    周鸿道:“西海沿子是南安郡王府的军权所在,圣人想收回来。且这几年征战西海沿子诸般小国,明明可以早早地大胜归来,但是戍守西海沿子的南安郡王却始终和那边打得胜负难分,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军饷,死伤了多少将士。”

    黛玉听了,微一思忖,道:“南安郡王好心机好手段。一日不打胜,一日不归来,圣人便没有借口拿回兵权,南安郡王府还是掌握西海沿子兵权的南安郡王府,即使圣人派了人去,身在南安郡王麾下,容易被南安郡王打压下去。如此胶着,恐怕是南安郡王故意为之。”

    周鸿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因此我打算去西海沿子。”

    黛玉早已听说西海沿子有许多蛮夷小国,也知道那里民风彪悍,因是杂居之处,外人到了难以立足,即便是朝廷官员也不愿意去那里,但是做生意的却十分愿意同外国来往,当初宝琴说八岁时跟着父亲去过,便是如此。

    如今听周鸿打算过去,黛玉既担心周鸿到那里水土不服,又担心他到了军中受南安郡王打压,道:“你虽有此意,但是你今年进京到明年才能满三年,圣人会提前调你过去?”

    周鸿若无其事地道:“只要我有心,圣人不会不同意。”

    长乾帝早想拿回兵权,可惜南安郡王十分狡猾,一直无所得,这两年也想着派遣武官过去,企图苦熬几年,将南安郡王取而代之,但是没有几个人敢去。

    周鸿愿意过去,一是他喜欢外面的天地,无所束缚,不愿一腔抱负只在京城守护长乾帝的安危,而不是保家卫国,二是他不愿屈居于黛玉之下,宁愿自己给黛玉挣来更高的诰命。

    黛玉轻声道:“你去了,我能否跟去?”

    周鸿一怔,道:“西海沿子那边和京城不同,你千里迢迢跟去,恐十分不适应。”

    黛玉却笑道:“那又如何?我就那样娇弱?我从前是江南人氏,初进京时也是十分不适宜,如今住在京城的时候反比在家乡更多,难道到了西海沿子,我便不成了?只要我能去,我就不想留在京城,横竖外祖母已经去了,而赵先生总要跟着你,雪雁也会跟着。”

    在黛玉心中最要紧的便是贾母、雪雁二人,贾母已逝,雪雁又不会分离。

    周鸿道:“因南安郡王是戍守西海沿子,因此按着我的品级,是能带家眷随行。”

    一语未了,便被黛玉打断道:“既然如此,你去西海沿子,我便跟着你去,别人照应你我还不放心呢!你若是在军中受了什么委屈,多我一个人替你想方设法避免,岂不是甚好?何必留我一个孤鬼在京城里翘首遥望,也不知你几时归来。”

    周鸿心里暖意盎然,叹息一声,道:“西海沿子十分杂乱,你跟了我去,我和南安郡王不和,终究避不开各种明枪暗箭,你跟去,我焉能放心?”

    黛玉听了这话,却念了一声佛,道:“我留在京城,难道就放心了?我反更加提心吊胆地担心你。眼下我倒欢喜咱们还没有孩子,若是有了孩子,也许我就犹豫了,总不能不管不顾,现今没有,不管前面是刀山火海,我都陪着你走定了。”

    周鸿思索良久,道:“既然如此,我就带你同去,到了那里,你可不许叫苦。”

    黛玉脸上露出笑容,道:“你放心。”

    次日,周鸿进宫,黛玉先叫鸳鸯去书房里找书,但凡是关于西海沿子的都找出来,一面叫来雪雁,对于雪雁她十分信任,自然先找她。

    雪雁听了周鸿的打算,不觉一呆,随即想到不知什么时候荣国府便抄家了,到时候指不定如何打扰黛玉,若能一避倒是上策。

    因此,她想了想,道:“我料想将军今年不会被派往西海沿子,因此姑娘不妨多搜集一些关于西海沿子人文风俗的书籍,了解那里的民生,知晓那里的气候,有备而去,总比到了那里不适应而导致水土不服地强些。”

    黛玉点头道:“我正有如此打算,已经叫鸳鸯将书都找出来。只是你说,今年不会被派往西海沿子?何故?我听他的意思,圣人倒是巴不得早些派人去。”

    雪雁笑道:“圣人起先打算派人去时,我料想都是三年任满的罢?”

    黛玉想起素日所看邸报,点头道:“还真是如此,你说得不错。是了,就算他愿意去,也得等到明年,今年尚未任满,便忽然过去,岂不是欲盖弥彰?反倒容易引起南安郡王的忌惮。我瞧着,还得在京城里呆一年,也罢了,南安郡王那么多年都没有凯旋,也不指望在这一年里打胜仗,只是可惜了年年伤亡的将士,不知道多少人家阴阳相隔。”

    雪雁叹了一声,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黛玉眼里浮出一丝泪光,随即用手帕拭去,道:“我打算跟着他一起去,你呢?赵先生是必定要跟着的,难道你要一个人留在家中不成?”

    雪雁道:“姑娘都去了,我怎能独守京城?自然陪着姑娘一起。”

    黛玉笑道:“快别说陪着我一起,仔细赵先生吃醋。既然咱们都打算过去,眼下得好生思量思量,多多知道些西海沿子的事情,去了也好有所打算。”

    雪雁点头道:“西海沿子与许多外国接壤,常与咱们天朝有生意来往,和粤南那边通商的港口一样,只是那边外国极多,人也杂乱,口音各自不同,咱们还得学他们的话,知道他们的忌讳,最主要的是那边四季如春,千里迢迢过去,容易让人水土不服。”

    黛玉道:“若真要过去,这些都得留心。”

    雪雁笑道:“现今将军还没得圣人的意思呢,咱们倒在这里先打算起来了。等消息确定了,咱们再计议不迟。”

    如雪雁所言,周鸿所求被长乾帝驳了回来。

    周鸿略一思索,也知其中缘故,便请求到军营里先训练将士,以适应西海沿子。

    长乾帝倒答应了,道:“你有心如此,朕心甚慰。既这么着,你就去大营里去,好生训练一年,明年开春朕便应你所求。若是这一年南安郡王竟能凯旋,朕命你戍守西海沿子,如此倒也安稳些,若是南安郡王依旧和西海各国胶着,你只怕就要辛苦了。你即使过去,也带了大军,但是南安郡王不会给你建功立业往上升的机会,恐怕还会处处针对你。”

    周鸿一身肃杀之气,道:“只要能为圣人为朝廷为百姓尽心,再苦微臣都觉无悔。”

    周鸿的忠心长乾帝毫不怀疑,当即便下了一道旨意,将周鸿调到了大营里,掌管十万大军,此事在京城里倒也没有掀起什么波澜,毕竟京城里的武官经常如此。

    黛玉和雪雁听说后,便立即搜集关于西海沿子的书籍,还特特写信询问宝琴。

    宝琴如今回到了金陵,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极少同人应酬,但是一直没和黛玉断了书信来往,闻得黛玉询问,便将自己所知悉数告诉了黛玉,又将素日父亲走南闯北在西海沿子得到的书籍都找了出来,其中也有一些西海各国的洋文,叫人捎给黛玉。

    黛玉尚未收到宝琴回信,这边却有了一件喜事。

    桑隆已经回京了,黛玉忙去拜见。

    桑昆如今还在东南沿海之地镇守,桑青又去了山海关,一家也算不得团圆,但是桑隆多年没有回京,今日回京,自然难免觉得恍如隔世,各家得知后,都来道喜,桑隆借口国孝未完,便没有大肆设宴请客,以免给长乾帝落下不好的印象。

    长乾帝先给给了桑隆三个月的假,桑隆十分清闲,已上书乞骸骨了,只是长乾帝未允。

    桑隆知道自己还得接连多上几次书,长乾帝方会勉为其难地答应,这都是官场上常有的事儿,因此也不在意,别人都笑话桑隆,桑隆却跟桑母道:“我如今年老了,该给年轻人让道了,我再管着京城的兵权,只怕子孙难以升官,何必呢。”

    桑母听了十分赞同,看着他鬓边的白发,道:“咱们都老了,七十多岁,忙碌了一辈子,该歇息了,以后的事儿都交给年轻人去做罢。”

    桑隆笑道:“说起年轻人,我手下倒有一个极好的。”

    桑母问是谁,桑隆笑道:“就是鸿哥儿举荐的柳湘莲,一身武艺十分不俗,起先旁人见他生得美,都小瞧他,还有一干人未免有些不好的心思,便被他痛揍了一顿,结果几次大小战,他身先士卒,倒立了不少功劳,如今已经是六品千总了。”

    桑母近几年都在京城,各家之事也知道一些,道:“可是那个被人哄了的柳二郎?”

    桑隆大笑道:“鸿哥儿在书信中也是这么说,原来京城中人人都知道。”

    桑母摇头笑道:“也不是人人都知道,不过听玉儿说过几句,先前我还可惜呢,如今建功立业倒也不错。这回他跟你进京了?怎么不留给青儿?”

    桑隆道:“我原本是如此打算,只是他却觉得鸿哥儿更合他的脾气,因此随我进京了,打算日后跟着鸿哥儿,我瞧着倒好,前儿鸿哥儿带着玉儿来拜,私下与我说了些事情,就叫柳湘莲跟着他罢,横竖咱们都是一家人,跟谁都行。”

    桑母点头称是。

    柳湘莲回京,已非昔日落魄的世家子弟,看着他身穿六品武官服色,一干亲友都觉得难以置信,忙都过来贺喜,又治了酒席请他。

    柳湘莲推辞了几次不得,硬是被薛蟠拉了去。

    因只兄弟二人,并未请旁人作陪,薛蟠开口道:“好兄弟,几年不见,你竟有了这样的本事,真真让人羡慕。人常说,成家立业,兄弟也该成家了,我这就叫人给你预备新房,预备聘礼,你看中了哪家姑娘,只管说。”

    柳湘莲瞧他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儿,不觉失笑道:“几年不见,你还是这样。”

    薛蟠诉苦道:“兄弟,你不知道我这两年多苦,家里养了一只胭脂虎,管得我严严实实,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若不是因为兄弟建功立业了,她还不放我出来呢。”夏金桂虽然嚣张跋扈,但因读过书识得字,也不是没有见识,自家又是落魄皇商,自然不肯远了柳湘莲这样正在步步高升的武官,因此揪着薛蟠的耳朵吩咐了半夜。

    柳湘莲才进京,见了昔日旧交,早已知道了薛蟠的日子,不禁莞尔不已。

    薛蟠见他俊美依旧,却沉稳了许多,英武非常,不禁十分羡慕,道:“好兄弟,我现在以你为荣呢。往常都笑话我为你费心,现今他们羡慕都来不及。”

    宝钗听说柳湘莲升官,也是一呆,不禁对往日的漠视十分后悔,亦催促薛姨妈善待他。

    晚间薛蟠醉醺醺地回来,夏金桂便即问他,听他说柳湘莲虽未忘记尤三姐,但是已经打算娶妻生子了,只是还是从前的打算,要娶一个绝色。

    薛姨妈听了,顿时想起宝琴来,道:“我倒有一个极好的人,你同柳二郎说说。”

    薛蟠的酒意顿时醒了,忙问是谁。

    薛姨妈笑道:“就是你琴妹妹。若说容貌,没有几个人比得上她,她家又是大富,也比寻常寒薄人家强,且自幼读书识字,也走南闯北,很有见识,岂不是堪配柳二郎的为人?”

    柳湘莲虽然是薛蟠的结义兄弟,可是谁知道将来会不会变心,倒不如结了姻亲。

    宝钗也道:“柳二郎当初自悔误信人言,尔后也不在意尤三姐的名声,只知其改过自新,因此琴妹妹虽说退了亲,但是比尤三姐不知道好了几倍,只要哥哥好生同柳二郎解释清楚,说梅家退亲非琴妹妹之过,而是梅家忘恩负义,想必柳二郎一定听得进去。”

    薛蟠一听,抚掌大笑道:“倒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明儿我就跟他说。”

    夏金桂想着宝琴为人不似宝钗,年轻心热,人又标致伶俐,便没吱声反对。

    过了几日,薛蟠再见柳湘莲,果然提出此事。

    柳湘莲对于自己的终身大事不敢鲁莽行事,以免再出了尤三姐之悲,因此便道:“我一会子得去见宝玉,昨儿送了帖子,等我回来再回应你罢。”

    薛蟠道:“你去找宝玉?同去,同去,我也是宝玉的大舅哥呢!”

    柳湘莲闻言十分诧异,道:“宝玉和令妹定亲了?”

    薛蟠笑道:“还没有,出了国孝,还得出了老太太的孝,到那时方能定亲,不过先前有娘娘在世时说过的话,因此两家都不能悔婚,亲事是结定了,姨妈又疼我妹妹,自然巴不得我妹妹早日进门。”

    柳湘莲听了,便不在意。

    及至到了荣国府,柳湘莲便见到茗烟站在正门东边的黑油大门前,不觉一怔。

    茗烟见到柳湘莲骑着高头大马,英姿勃发,不禁目眩神夺,好容易回过神来,忙跑过来道:“柳二爷,我们二爷在家里等着呢,我来给您牵马引路。”

    柳湘莲跳下马,将马缰递给他,随着他走进黑油大门,奇道:“你们怎么搬家了?”

    茗烟听了这话,不禁苦笑道:“去年老太太去了,大老爷当即分家,将我们赶到东小院住了,东小院地处狭小,二爷房中姐妹们又多,住得十分不自在。”

    自从搬家以后,宝玉只觉得处处不便,已闹了几回。

    当初分家时,贾赦把几近一半的仆从都划分给了二房,周瑞也丢了管春秋两季地租子的差事,荣国府公中不再出二房的花费,都叫他们自己出钱。

    东院本就小巧别致,当初只贾赦和邢夫人居住于此,连同庶子贾琮和一干姬妾丫头,再没有别的主子了,方一住多年,但是二房人多,哪里住得下?贾政夫妇,李纨母子,探春和贾环姐弟,还有宝玉,尤其宝玉房里的丫头大大小小就有十几个,一个都不肯撵出去。

    因此如今贾政和王夫人住在正房,周姨娘和赵姨娘住在偏房,周姨娘一间房,赵姨娘和贾环两间房,探春和宝玉住在正院的东西厢房,十分拥挤,小小的外书房给了李纨母子,再往外便是马棚了。

    李纨母子倒还省心,外书房院落颇为宽敞,只是马棚的味道十分难闻,贾兰住在荣国府时还能在贾政的书房里读书,如今连请先生读书的地方都没有了,李纨每每夜里痛哭不已。

    王夫人起先想让探春跟李纨同住,李纨只说贾兰年纪大了,已经十三四了,不能同住。

    即便如此,每每二房来客,须得从书房东边的仪门入内,往后方是贾政等人居住的院落,李纨无计可施,只能带着贾兰关门闭户,对外头的事情一概不管,一概不听。

    柳湘莲往里走时,眉头一皱。

    若是以往,他倒也不在意这些繁琐规矩,只是如今经历事情多了,行事便小心谨慎了许多,闻得贾政一家人都挤在小小一处院落里,心中便是一叹,当初贾赦在这里一住多年,想必故意让贾政住在这里的,毕竟搬出去反而阔朗许多。

    宝玉已经快步迎了出来,见到柳湘莲,不禁呜咽道:“你一去几年,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宝玉长叹道:“一言难尽,快请里面去。”

    柳湘莲随着他到院中他所住的厢房中,刚刚落座,便有丫鬟沏茶上来,不似从前来荣国府做客时,皆是在外面大厅有小厮服侍,不见女眷。

    还没开口说话,便听得下人房中一阵争吵之声,宝玉一听,顿时叹了一口气。

81第八十一章

    不必深想,宝玉便知必定是自己房里的丫头们又拌嘴了。

    麝月秋纹等大丫头跟着宝玉,往日一直都是一人一间房,端的体面,现今却是大丫头四人一间,小丫头六人一间,独袭人陪侍在宝玉里间,东西放在外间。丫头们住在一起难免就生些是非,三不五时地吵架,没一日清闲,宝玉起先还会解劝一回,如今也不在乎了。

    刚搬到狭小的东院时,宝玉处处不便,吃穿上比从前差了几倍,衣着倒罢了,现今他守孝服素穿旧衣,但是饮食却实在是受了不少委屈,在怡红院时进上的玫瑰露葡萄酒尽着丫头作践,如今元春薨了,连玫瑰露的瓶子都摸不着。

    但是因为贾政丁忧在家,宝玉不敢闹得厉害,只能找王夫人哭诉,王夫人丧女又搬家,精神大不如从前,听了这事,除了安慰爱子,拿私房贴补他,别的也是束手无策,好在有王子腾在,贾赦对他们并不敢太过分。

    宝玉本性聪颖,只是往日一味假作不知,可是逢此大难,时间长了,逐渐明白了贾赦一房和他们一房的嫌隙,似乎无法扭转,偏生自己无所作为。

    柳湘莲听他叹息声,不解地道:“既然你们住在这里不便,何不搬出去住?”

    宝玉一呆,道:“这是我们家,虽说住得委屈些,却怎能搬出去?便是旁支子弟,住在后廊下,也没有搬出去的道理,遑论我们嫡支了。再说,老爷太太也不想搬出去。”

    比起宝玉,柳湘莲倒明白贾政和王夫人为何不想搬出去。

    住在荣国府里,仍旧是荣国府的人,一旦搬了出去,柳湘莲嘴角掠过一丝笑意,贾政已经五十多岁了还是从五品的官职,没了荣国府,在京城里什么都算不上。

    宝玉看着给柳湘莲沏的茶,乃对袭人道:“怎么沏了这个茶?”

    袭人被他责备得满脸通红,看了柳湘莲一眼,方轻声回宝玉道:“进上的茶早就已经没了,这便是咱们房里最好的茶了。”

    宝玉眉头紧皱,正要开口,柳湘莲已经笑道:“我与你何必如此生分?我在边关几年,早不知什么是茶了,都是一口气喝了了事,进上的贡茶给我吃,也是糟蹋了。”

    宝玉反驳道:“这如何能相提并论,你是贵客,原该上最好的茶。”

    柳湘莲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笑道:“这已经极好了,便是往年我也没喝过这样好的茶。”

    宝玉心中一酸,从前他想着家里短了谁的花费也不会短了他的,如今瞧着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连待客的好茶都没有了,因见柳湘莲不在意,宝玉便问道:“这两年不见,你在边关可好?这会子回来可有什么打算?”

    柳湘莲犹未回答,薛蟠便抢先道:“我给柳兄弟说了一门好亲,你来告诉柳兄弟,我那琴妹子可好不好,配不配柳兄弟。”

    旁边尚未退下的袭人听了这话,顿时有些出神。

    宝玉听是宝琴,抚掌赞道:“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琴妹妹为人极好,非尤三姐可比。”

    忽然听到尤三姐之名,柳湘莲顿时一怔,随即露出一丝惆怅,道:“总要等等再说,横竖我在京城还得住一段日子,等我回过姑妈一声,再来答复罢。”

    宝玉料想他必然是想打探一番,以免重蹈当年的覆辙,点头赞同。

    薛蟠却不知其故,道:“难道你还信不过我?我自己的堂妹我自己清楚,外面说她的是非都是梅家退婚的借口,说什么琴妹妹不在婶娘跟前侍疾,实在是一派胡言,婶娘只是有痰症,也就是咳嗽些,不是什么大病,哪里要琴妹妹侍奉床前?何况当初进京也是婶娘的意思。”

    柳湘莲笑道:“非我不信,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虽无父母,总得禀告姑母一声。”

    薛蟠听了这话,放下心来,道:“我只道你一心拒绝呢!你放心,我便是哄别人,也不会哄了自己的兄弟。你若不信,就去打探打探。”

    柳湘莲含笑称是。

    等柳湘莲和薛蟠相继告辞后,宝玉立时撂下脸来。

    袭人心中明白,只得委屈地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着宝玉,道:“二爷怪我不拿好茶出来,只是二爷哪知咱们大不如从前,往日不稀罕的东西,今日便是想要也不得了。”

    宝玉听了,疑惑道:“当真没有了?”

    袭人点头道:“没有了,自从分了家,公中已不许我们去领东西了。”

    宝玉问道:“难道问凤姐姐要,凤姐姐都不给?”

    袭人苦笑一声,道:“如今便是想去那边,也不大容易了,自从老太太去了,老爷和大老爷丁忧在家,都是关门闭户的,我去过两次,若不是平儿在,只怕早被婆子撵出来了,事已至此,我怎么说咱们这里缺了东西?”

    宝玉忽然想起自从分家后,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凤姐了,不觉怔怔出神。

    袭人叫小丫头收拾了茶碗下去,出来见到麝月看过来,两人脸上都是十分苦涩。

    他们这里房舍少,只留了四五房家人使唤,其他的都住在后街上,来往十分不便,贾政分到了一些田产房舍,自有下人庄头,现今是周瑞管着,王夫人也有陪房,但是却管着王夫人的陪嫁庄子,因此家常琐碎小事都是自己动手。

    麝月低声道:“再过两个月就入夏了,二爷夏天的衣裳还没预备呢。”

    袭人道:“咱们已经没有针线上的人了,只能自己能着做。好在宝玉从前便不穿外人做的衣裳,如今只是辛苦些罢了。”

    麝月笑道:“从前的针线有史大姑娘帮你,也有宝姑娘帮你,如今史大姑娘回家待嫁,宝姑娘也快进门了,你竟是比往年最辛苦的,我们倒还罢了。我只是发愁,宝玉打扮十分精细,咱们竟是没有上用的纱罗,寻常纱罗做出来的宝玉未必肯上身。”

    宝玉每年都能得许多衣料,穿不完剩下的料子因宝玉说搁着不鲜亮,都叫她们这些大丫头分了,不想忽然分家到如今,便再也不能得到那样好的料子了,手中反窘迫起来。

    袭人叹了一口气,道:“一会子我去请示太太罢。”

    分家时还是分到了不少东西,都在王夫人那里收着,加上王夫人数十年来积累的梯己,绫罗绸缎不知道有多少,袭人过来一说给宝玉做夏衣,王夫人停下拈动佛珠的手,吩咐金环拿出两匹上用纱和两匹上用罗出来。

    玉钏儿早在年下便求恩典放出去了,现今金环是王夫人的膀臂。

    袭人吩咐小丫头子先将纱罗送回去交给麝月,然后小心翼翼地道:“太太,宝玉嫌现今的茶不好了,求太太想个法儿,赏些上用好茶。”

    王夫人问道:“怎么不去公众领?”

    袭人答道:“回太太,公中早就不给咱们东西了,现今厨房里的东西都是现采买的。”

    王夫人听了,长叹一声,道:“这才多久?就这样怠慢咱们?去找凤丫头来,我问问她。”

    袭人答应一声出来,亲自坐车过去请凤姐。

    凤姐正跟贾琏逗弄葵哥儿,贾琏是长房嫡长孙,按规矩须得和父亲一同守孝三年,他无所事事,便在家里陪着凤姐,只把葵哥儿当成了眼珠子。

    听到王夫人来叫,贾琏抬头看了凤姐一眼。

    凤姐嘴角一撇,冷笑一声,对平儿道:“你就说我昨儿染了风寒,正在家里静养,恐冲撞了婶娘,等明儿痊愈了再过去给婶娘请安罢。”

    荣国府现今是贾赦做主,她若不是生了贾赦唯一的宝贝孙子葵哥儿,恐怕贾赦也不会给自己好脸色,如今自己母子三人都靠着贾赦过日子,连邢夫人她都不敢十分怠慢,王夫人既非管家太太,又没了娘娘做靠山,哪会还像往常那样对她恭恭敬敬。

    平儿听了,出来对袭人摇了摇头,轻声将凤姐的话说了。

    袭人心里酸楚,面上不觉露出两分来,因见房中无人,方拉着平儿道:“二奶奶怎么就跟我们太太疏远如斯了?”

    平儿无言以对,笑道:“两家已经分家单过,自然不如从前一家人亲密。何况,我们老爷已经吩咐了,二爷改口称大爷,二奶奶改口称大奶奶,二姑奶奶改口称大姑奶奶。你若有什么事情只管跟我说,明儿我回奶奶一声便是。”

    袭人苦笑道:“这日子竟没法过了。”

    平儿听了,忙细问究竟。

    袭人悄悄将东院那边的待遇告诉了她,忍不住叹息不已。

    平儿眼圈儿一红,道:“委屈你了。”

    袭人摇头道:“我有什么委屈的,只是委屈了我们那位爷,几时吃过这样的苦。前儿要吃冰糖燕窝粥,也找不出上等的燕窝来,还是姨太太家听说了,送了些过来。”

    平儿只好道:“如今都是这么着,往年我们奶奶调理时,也没有好人参配药,还是林姑奶奶打发人送了几支上等的人参来,便是二太太找宝姑娘找的人参也不是上好的。竟是能着用罢,我们奶奶等闲也吃不得上等的燕窝呢。”

    听她提起黛玉,袭人心里仿佛翻了油盐酱醋瓶儿,不知道什么滋味。

    平儿却没有看见她的神色,笑道:“这些姑娘中就数林姑娘有福,竟已经是一品夫人了,行动坐卧之际,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只是咱们家守孝,倒不好出门来往。”

    袭人勉强一笑,道:“正是呢,真是天大的福分。我竟是要回去了,不然还不知道宝玉怎么找我呢。”

    平儿听了,忙送她出门。

    及至到了二门,却遇见廖家打发媳妇来,忙笑问道:“可是大姑奶奶有什么事情?”

    来人见到平儿,素知她是凤姐跟前的心腹,答道:“来向亲家老爷和亲家太太大爷奶奶们道喜,今儿一早我们奶奶生了白白胖胖的哥儿。”

    平儿顿时喜上眉梢,道:“快请进来,老爷太太大爷奶奶都在家呢。”

    袭人听完,只得坐车回去。

    将在府里的所见所闻告诉了王夫人后,王夫人脸色木然,并没有生气,只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罢,别忘记服侍宝玉吃些好的。”

    袭人听话地下去,又将迎春添子的消息告诉宝玉。

    宝玉听了,自是十分喜悦,道:“二姐姐如今也算熬出头了,当初都说她低嫁,如今可不是福气?可见门当户对什么也不是好的。”

    袭人忙道:“眼看着二奶奶要进门了,二爷别说这些孩子话。”

    听她说起自己的婚事,又想起宝钗往日的言语,竟字字句句都是世俗经济,宝玉不觉十分头痛,立时翻身和衣躺下,只当没有听见。

    袭人叹了一口气,去和麝月合计做衣裳。

    却说柳湘莲回去后,实不信薛蟠宝玉二人之言,便托姑母打听宝琴为人,若好,便请姑母替自己求聘。

    柳湘莲虽是世家子弟,却早已落魄,姑母和他来往也不是十分亲密,几年前他一贫如洗,只以串戏为生,为世人所不齿,即使如今升了六品,但是他手里又是个散漫的,家业也没攒下几个,一般小官小吏的人家都未必愿意将女儿许给他。

    宝琴虽说只是里寻常商贾之女,但是对于柳湘莲而言,已是极相配的人家了。

    柳氏深知其理,因此听了柳湘莲所求,便先去打探梅家当年退婚一事,又详细打探了薛蝌的为人,和未婚妻邢岫烟的品性,向柳湘莲道:“薛大傻子家还罢了,他这个堂弟倒好,守得住家业,模样品性都是少见的,说的媳妇也耐得住贫寒,家贫租住寺庙十年也没见有什么愤世嫉俗的性子,这样的人家很好。薛姑娘我已打探得十分清楚,当初并没有住在大观园里,而是跟着史太君居住,与周家林夫人情分极好,模样为人都挑不出什么不是,且梅家退亲早有眉目,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只是都说薛家的不是,薛家方黯然回南。”

    柳湘莲听了,道:“姑妈看着好?”

    柳氏忍不住道:“比头几年那个什么琏二爷给说的尤三姐强了十倍。我瞧薛姑娘极好,你若是愿意,我这就去请问林夫人,若是林夫人出面就更好了。”

    柳湘莲笑道:“这样的小事,何必林夫人出面。”

    柳氏瞪了他一眼,道:“若不是你早几年名声不好,我何苦去求林夫人?林夫人和薛姑娘好,替你出面,自然比薛家强些。你认的那个什么哥哥,竟是少来往才是,满京城里就没有说他好的,别带累了你好容易才挣出来的前程。”

    柳湘莲摆手道:“薛大哥性情豪爽,比一干装神弄鬼的好些,我也是拗不过才结拜了,几年都没什么来往,横竖将来也未必在京城,没多少见面的时候。”

    柳氏方放下心来,嘱咐道:“你既要娶妻生子,日后可不许再放荡不堪了。”

    柳湘莲笑道:“姑妈放心,我都已经改了。”

    柳氏轻轻一叹,幸亏柳湘莲改了,不然娘家真真是后继无人了。

    对于薛蟠给柳湘莲说的这门亲事柳氏十分满意,柳家已没有家业了,薛家大富,宝琴又是退过亲的,薛家自然不会在嫁妆上亏待了她,而且薛蝌和邢岫烟都是十分稳重和平的人,不会惹是生非,较之薛蟠母子夫妻兄妹强多了。

    柳氏算着时间,再过两个月就是四月,该出国孝了,柳湘莲到那时便能成亲,她深怕夜长梦多,次日便递了帖子去周家,求见黛玉。

    黛玉已经不同往日,和她婆婆的诰命一般无二,身份自然尊贵,而柳氏嫁的丈夫熬了二十多年,方熬到现今的五品,乃是长安县的守备,自然恭恭敬敬递了帖子,黛玉知道柳湘莲的事情,闻得柳湘莲的姑母来拜,虽然心中吃惊不已,但是仍旧回了帖子,定在迎春长子洗三之后的第二天。

    等到见到柳氏时,黛玉心中喝了一声彩,柳氏虽然年过四十,但是风韵犹存,看得出来年轻时必定是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模样,难怪宝玉从前常赞柳湘莲是举世无双的人物。

    寒暄过后,柳氏道:“冒昧来访,还请夫人不要见怪。”

    黛玉笑道:“你们来我欢喜都来不及呢,哪会见怪?”说着,忙命人沏茶。

    柳氏喝了一口茶,笑道:“今儿来,是为我那不争气的侄子求夫人的恩典,也好叫我那哥哥嫂嫂在九泉之下放了心。”

    黛玉忙道:“太太有什么话只管说便是。”

    柳氏方将薛蟠为柳湘莲说亲一事告诉了她,末了道:“我们却不知琴姑娘为人,故来问问夫人,若是好,也请夫人替我那侄儿在薛家美言几句。”

    黛玉闻得柳湘莲意欲求配薛宝琴,微微一怔,随即笑道:“这是喜事。”

    她想着宝琴和柳湘莲确实相配,柳湘莲已是六品千总,本人生得也不俗,性格十分豪爽不羁,宝琴□岁时也跟着父亲走南闯北,颇有见识,一进门便是六品敕命,虽说不及梅翰林家门第清贵,但是梅翰林之子还是个白身,薛家想改换门庭,薛蝌又十分疼爱这个妹妹,因恐媳妇进门后反对宝琴的嫁妆指手画脚,故一直未曾娶邢岫烟进门,一定愿意这门亲事。

    想罢,黛玉便将宝琴素日为人细细说明,又将梅家退亲一事说了,道:“我也不瞒着你们,这事后来问明白了,实非薛家之因。”

    黛玉原本觉得宝琴兄妹弃母进京投奔实在不妥,后来方知宝琴之母不过是痰症,也就是咳嗽些,并非什么大症候,只是不惯京城,不能千里奔波,遂只让薛蝌带妹进京。

    柳氏听了,诧异道:“既非薛家之故,怎么不与梅翰林家辩个明白?”

    黛玉叹道:“民不与官斗,他们家毕竟只是寻常商贾。”

    听她一言道尽薛家二房之无奈,柳氏心有戚戚焉,点头道:“如此谨慎倒好,若是一味和梅家辩驳,反失了身份不说,也容易让梅家记恨,毕竟梅家退亲,恐怕连令外祖母府上都没瞧在眼里,何况他们家呢。”

    黛玉却是冷笑一声,梅家有了靠山,自然不将荣国府放在眼里了。

    柳氏疑惑不解,意欲询问,又觉得唐突,便没言语,她从黛玉这里知道了宝琴的事情,倒也放心了,道:“等我回去便叫我侄儿应了薛大爷的媒。”

    黛玉听说是薛蟠做媒,略一思索,便知薛家母女的心思,微笑点头。

    等柳氏离开后,黛玉立时书信一封,寄到金陵。

    不知宝琴收到书信如何作为,但是英莲却要出阁了。

    甄家娘子因英莲做过妾,虽然调养了一二年,到底从前吃苦太多,未曾大愈,便也不敢挑极好的人家,这回来提亲的姓金,名旺,今年二十五岁,因家境贫寒,一直未曾娶妻,旺母常与甄家娘子来往,极爱英莲为人,便聘了做媳妇。

    甄家娘子见旺母为人厚道,家境虽然贫寒,金旺却是个憨厚老实的人,没有因为英莲做过妾就瞧不起她,因此便应了这门亲,旧年腊月过了礼,今年二月初八成亲。

    黛玉并没有亲自过去,只在初七这日打发鸳鸯紫鹃过去替自己给英莲添妆。

    雪雁得到消息后也赶了过来,送上一对金镯子和两匹锦缎作礼。

    甄家娘子十分感谢,见了她送的礼,道:“奶奶给了英莲一套金头面,姑娘奶奶们过来送英莲一回便是了,何苦如此破费?”

    雪雁笑道:“我们从前好了一场,这些算什么?”

    后街之人都认得雪雁紫鹃一干人,忙都过来问好,忙乱了好一会。

    甄家娘子和英莲并没有亲友,今日来的都是乡邻之家,平素爱英莲的为人,或是送两匹尺头,或是送一根银簪,虽不贵重,甄家娘子却十分喜欢,感激不尽。

    今日来添妆的人就数雪雁身份最高,同鸳鸯紫鹃都坐在英莲房中说话。

    英莲穿着红衣石榴裙,坐在床边,越发显得娇娜妩媚。

    不想雪雁才打趣了英莲两句话,便见甄家娘子领着两人进来,道:“说是认得英莲的两位姑娘过来给英莲添妆。”

    众人抬头一看,顿时又惊又喜,都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原来今日来的竟是司棋和小红、以及玉钏儿,三人均是年轻小媳妇子打扮。

    别人还罢了,司棋当初却是因为和潘又安有私情撵出了园子的,一直没有她的消息,今日见到她,雪雁忙问别后安好。

    司棋笑道:“我从那府里出来后,便再也没有回去过,也没脸回去,倒是仗着老子娘,见了鸳鸯姐姐几回,后来听说鸳鸯姐姐跟了林姑奶奶,我上门找过鸳鸯姐姐,所以知道英莲明儿出门子,特特约了小红和玉钏儿一道过来。”

    雪雁道:“小红去年成亲腊月成亲我知道,玉钏儿我也知道,我还亲自去了呢,只是你一走就是几年,什么时候成亲的,我们竟不知道。”

    司棋脸上一红,随即若无其事地道:“当初被撵出了园子,我那表弟又一个人逃了,只剩我一个人面对流言蜚语,险些寻了死,只是舍不得爹娘。过了几个月,我老子娘给我说了一户人家,没什么钱,为人倒好,便求了恩典脱了籍,嫁给了他。”

    雪雁念了一声佛,道:“你如今安好,我知道了心里也为你欢喜。”

    玉钏儿出嫁后方认出了司棋,原来二人之夫竟是邻居,在一旁笑道:“她不止安好,嫁过去一年就生了个大胖儿子,现今公公婆婆男人都把她捧在手心里呢。”

    雪雁听了,忙道恭喜。

    司棋道:“别跟我道喜,今儿的喜都是英莲的。咱们这些姐妹们,平常有好的,也有没来往的,谁承想倒坐在一起说话。”

    紫鹃笑道:“这也是咱们的缘分,那时在府里当差时,谁想过能有今日?”

    司棋觑了她一眼,抿嘴道:“咱们这些人中鸳鸯姐姐不说了,立誓不嫁,只是紫鹃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们一杯喜酒吃?”

    紫鹃听了这话,登时羞红了脸,低头不语。

    鸳鸯笑道:“只怕几个月后你们便能吃到她的喜酒了,前儿我还听我们奶奶问她瞧着王管家的大儿子如何,王管家的大儿子原是大爷的伴读小厮,现今管着外面的铺子,很得府里器重,王管家媳妇特特求到了太太奶奶跟前。”

    众人一听,都瞅着紫鹃笑,越发羞得紫鹃手脚不知往哪里放。

    雪雁道:“今日是英莲大喜,咱们快别喧宾夺主了。”

    甄家娘子在一旁听着,笑道:“姑娘奶奶们都有了好人家,我心里也为姑娘奶奶们欢喜呢。是我的英莲有福,遇到诸位姑娘奶奶。”

    玉钏儿等人忙谦逊一番,道:“从前我姐姐在时,和英莲姐姐好,我特来给英莲添妆。”

    三人送的添妆之礼都是一样的,每人尺头二匹,金镯一对。

    玉钏儿出嫁时王夫人赏赐了些东西,小红嫁给贾芸时,凤姐感念她的忠心,又因她嫁给廊下的爷们,更是陪嫁了一份不菲的嫁妆,司棋当初虽是撵出园子的,但是东西并没有少,迎春又送了一个包袱,她老子娘也是府里的老人,自有梯己积蓄给她,因此出手都不薄。

    英莲见了,忙起身道谢,含泪道:“我何德何能,得到姐妹们如此相待。”

    鸳鸯安慰道:“你日后好好过日子罢,从前都过去了,别放在心上。”

    英莲点点头,虽然金旺家里只是勉强糊口,但是能再嫁他人,重新来过,于她而言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她心中亦是立誓忘却前尘,好好地同金旺过日子。

    青年姐妹们聚在一处,自有无数话儿可说。

    英莲因想起宝钗,便问道:“不知宝姑娘如今可好?听说定了宝二爷,不知何时出阁。”

    听她提起,雪雁看鸳鸯,鸳鸯看小红,小红看向玉钏儿,玉钏儿只好笑道:“娘娘说的亲事,虽然娘娘已经薨了,可却不能反悔,薛家早已悄悄地预备嫁妆了,只等出孝便成亲。我算着大约四月份出国孝,同时宝二爷也出了老太太的孝,大概就能五六月份就能成亲了。”

    英莲叹道:“唯愿宝姑娘能平平安安地嫁过去,总不能再耽搁了。”

    众人听了,深以为然,宝钗实在是耽搁不起了,她们这一干人除了小红年纪大两岁,余者皆是同年,大小只是月份不同,可巧也和宝钗同年,今年都是二十岁了,除了鸳鸯,便是没成亲的,也已经说亲了。

    小红因常去给凤姐请安,说起二房搬家后日子过得不好,道:“听平姐姐说,二老爷一家人住在东院里十分拥挤,衣食住行都不如从前,现今把袭人愁得不知如何是好。”

    雪雁听了,只觉得十分解气。

    紫鹃却问道:“你们奶奶听大舅老爷的,难道二太太就没跟王大老爷说?”

    她跟着黛玉见识多了,自然明白其中的瓜葛,这也是贾赦一直不敢对二房赶尽杀绝的缘故,虽说他儿媳妇是王子腾之女,但是王夫人毕竟是王子腾之妹。

    小红笑道:“这个我倒是听奶奶说起过,二太太给我们大舅老爷写过信,请求大舅老爷做主,只是妹妹再亲,也亲不过闺女不是?何况大房得的东西将来都是葵哥儿的,因此大舅老爷回信说老太太已去,大房二房分家理所当然,何况自己是外人,不能插手荣国府的内务。”

    众人听了,不觉莞尔,不由得为王夫人叹息不已。

    鸳鸯道:“二老爷二太太和宝二爷享尽了荣华富贵,过惯了颐指气使的日子,一朝落得如此,心里自然不好受。想必老太太也没想到,自己一去,两家竟生分到这样的地步。”

    她从前十分憎恨贾赦,昏聩无能,贪杯好色,如今经历得多了,方觉察出贾赦当初要自己不仅仅是因为美色,而是看中了自己手里拿着贾母梯己的钥匙,而那时人人都知道贾母要将所有的梯己留给宝玉,贾赦必然是急红了眼。

    长幼不分,不知道老太太知道后,是否会后悔当日偏心二老爷。

    对于此事众人都无言以对,横竖他们这些人里,有恨荣国府贪了林家财物的,也有恨王夫人一记耳光断送了姐姐性命的,还有恨抄检大观园导致姐妹流散的,到了如今,她们虽然没有往昔的锦衣玉食,但是胜在安稳,比他们日渐落魄的强上几倍。

    一时大家又说了些闲话,方入席吃酒,傍晚方散。

    甄家娘子想着女儿明日便出嫁了,晚上遂与女儿同睡,英莲亦舍不得老母,忍不住涕泪交集,甄家娘子道:“好孩子,是你的喜事,该欢喜才是,快别哭了。我毕竟是六七十岁的人了,也不知道能陪你几年,看你平平安安地嫁人,我方能放心。”

    英莲呜咽道:“我好容易才和娘团聚,如今就要走了,哪里舍得娘。”

    甄家娘子安慰道:“过几日你就回门了,离得也不远,难道没有见面的时候了?你出嫁了还是我的女儿。”

    英莲方略缓别离之意。

    甄家娘子低声道:“你生得标致,当初不是没人来向我提亲,有钱的不是没有,只是我偏挑中了没钱的旺儿,你心里可怨我?”

    英莲忙道:“我怎么能怨娘?娘也是为我好。”

    甄家娘子摩挲着爱女,道:“你平素虽然不出门,但是乡邻家来往的也多,都知道你生得好,不妨传了一些是非出去,有人向我替一个大掌柜的求亲,那个掌柜的今年三十岁,老婆去了,却有一双儿女,人都说后娘难为,我不肯你受委屈,便没应此事。也有人替什么七八品的官爷来说亲,要纳你为妾,我更没有答应。”

    英莲未曾听甄家娘子提起此事,不觉听住了。

    甄家娘子道:“人生在世,总不能贪慕荣华富贵,求那些不是你的。旺儿性子好,人老实,也有好手艺,眼下虽贫寒些,等你们成亲后慢慢地就能过起来,你成亲后,也常去给周大奶奶请安,依附着周家,我虽未应掌柜官爷的亲事,好歹他们也不敢欺负了咱们。”

    英莲听了,一一谨记在心。

    甄家娘子望着才找回来没几年的女儿,一时心酸不已,次日送女儿上轿时,更是泪流满面,雪雁等人忙都劝住了。

    在甄家吃酒席,也就只有三四桌人,还算热闹喜庆。

    雪雁从甄家回到自己家,没见到赵云,便问婆子,李婆子道:“老爷子叫大爷过去了。”

    雪雁听了,便宽衣卸妆,径拿着一本关于西海沿子的书在灯下慢慢看,只等了半个时辰方见赵云回来,忙放下手里的书,上来替他宽衣,道:“老爷子叫你去做什么?吃过晚饭不曾?这么长时候,天都黑了,也不放你回来。”

    赵云不答反问道:“你可吃过晚饭了?”

    雪雁笑道:“今日在甄家吃了酒席,晚上不想吃。”

    赵云点点头,放下心来,道:“我在老爷子那里已经用过了,咱们早些安歇罢。”

    雪雁听了,忙问赵老爷子找她何事。

    赵云先脱了衣裳,道:“不过是今年出了国孝,秋闱快开始了,叫我不必教那些学生。横竖无大事,你别担心。”

    听他这么说,雪雁便没有追根究底。

    赵云心里叹了一口气,赵老爷子的意思是让他暂且不教这些学生上课,只一心一意地教导赵锋,好在秋闱上博个名次,赵云虽然愿意指导赵锋功课,但是却不喜别人插手自己教导学生一事,因此和赵老爷子不欢而散。

    第二天一早,在赵老爷子打发人来叫之前,赵云先一步进京去了,说是去拜见桑隆。

    周鸿在大营里训练将士不得出来,赵云也只有这一个借口。

    不想到了桑家,还没陪着桑隆说上几句话,便遇到了觊觎过雪雁求过亲的李三。

    他原本不知道李三其人,只见到了桑隆跟前坐着一个平平无奇的青年,旁边站着李管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先给桑隆见礼,奈何桑隆年纪大了,爱热闹,况素与赵云极熟,并不避讳,见到他便开口笑道:“你来得巧,今儿还有人托老太太向你媳妇求亲呢。”

    赵云闻言一呆,随即皱眉道:“我却不懂老元帅这话是何意。”

    桑隆指着李三笑道:“这是李管事的远房侄子,早在山海关的时候就向你媳妇提过亲,不过老太太和林夫人都没答应,如今他读了书,认得了字,又攒下了不少家业,特特过来托老太太向林夫人求亲呢。”

    赵云听了,不由自主地看向李三,随即心神大定,容貌不如自己,气度不如自己,武功不如自己,看打扮也只是寻常庄稼人,没有自己的功名。

    与此同时,李三也看向赵云,万万没有料到雪雁竟然已经嫁人了。

    李管事跌足大叹,桑隆回京时,他还在山海关料理东西,刚刚回来,李三便求到了他跟前,他想着李三心思坚定,故来相求,哪知竟来迟了。

82第八十二章

    三四年下来,李三已经攒了近万的家业,亦读了几年书,虽说称不上满腹经纶,但也不是旧年那样目不识丁,他母亲调理几年,身体大有起色,好容易听说李管事回来,他鼓起勇气求他,不想雪雁竟嫁给了眼前这个面上有疤的青年文士。

    看到赵云的打扮气度,李三油然生出一种自惭形秽之意,随即又生出一丝疑惑,眼前此人虽说面上残疾,但是瞧着打扮却是举人模样,如何会求娶雪雁?

    赵云心中却想自己竟然不知道此事,回去得好生问问雪雁,是不是还有别人求过亲。

    桑隆看着他们相互打量,莞尔道:“行了,那孩子已经嫁了人,李三儿,你虽然心坚意诚,到底来晚了一步,回去跟你母亲商议,早早另聘他人罢。”

    与李三相比,桑隆更加看重赵云,况且夫妻二人又都是周鸿夫妇的人,自然更亲密。

    李三黯然道:“适才打扰老元帅了。”

    雪雁已经花落他家,自己也的确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桑隆摆摆手,见他没有继续纠缠,反而高看了一眼,也暗暗叹息他一腔心思付诸流水,口内安慰道:“你堂叔跟了我多年,说什么打扰?你年纪也大了,听说你母亲好了些,如此便早日娶妻,让你母亲抱孙,总比再耽搁的强些。”

    李三点头道:“谨遵老元帅之意。”

    李三告辞后,李管事跟了出去,劝道:“事已至此,你就别多想了。”谁也没想到雪雁能嫁给一个举人老爷不是?而且这个举人老爷还是在山海关常有来往的赵云。

    李三走出桑家,忽然停住脚步,问李管事道:“四叔,那人是什么来历?”

    李管事道:“你和赵先生可比不得,赵先生十八岁便中了举人,只是毁了脸容方绝了出仕之路,做了周将军的幕僚,和我们府上老元帅都是极熟悉极有来往的,我原先还想着不知什么人能配得上他,岂料他竟娶了王姑娘。”

    雪雁尚未嫁人时,李管事等人以雪雁姑娘相称,如今她已嫁人,自然不好再提闺名。

    李三却道:“他脸上又那样深的一道疤,王姑娘怎么就愿意了?”赵云虽然身份高贵,容貌也的确俊美,但是面有残疾,瞧起来十分狰狞,实难配雪雁之美貌。

    李管事闻言一怔,随即苦笑道:“你这傻孩子,快忘了这些罢。”

    若是雪雁尚未嫁人,倒是能为他一求,只是雪雁已经嫁人了,竟是早早收起这些心思,以免坏了雪雁的名声,听了李管事的话,李三眼神一暗,微微颔首。

    多年相思,尽付流水。

    即使李三让自己不在意,心里也难免十分酸涩。

    李管事见状,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当初他觉得李三真真是心坚意诚,为了一个还不知道会不会答应嫁给他的丫头做到这样的地步,所以才会帮他,只恨造化弄人。

    想到这里,李管事道:“我叫你婶子在瞧瞧,说不准能寻到更好的人家也未可知。”

    李三低声道:“便是有更好的,也已不是原来的人了。”

    回到家,李母见儿子垂头丧气的模样,忙走过来道:“你不是去桑老元帅府上了,怎么这样回来?是没有答应?”

    李三摇了摇头,道:“去晚了,王姑娘已经嫁人了。”

    李母这几年见李三为了雪雁上进,还没进门已被牵挂如斯,自己心里不是没有酸楚,因此听了这话反而心神一松,笑道:“傻孩子,既然王姑娘已经嫁人,我就给你寻个更好的媳妇,何必做出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说完,李母便想着该找那位媒婆,聘哪家的小姐,最好还是读书识字的。

    李三打起精神,也知道母亲自从病情渐好后,反不愿自己对雪雁牵牵念念,他并不想继续如此,坏了雪雁的名声,便笑道:“只是心里未免有些难受。既然已经错过了,儿子的事就劳妈多费些心,横竖儿子也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李母连连答应,道:“放心罢,必给你娶个极好的。”

    不知李母为李三择妻何人,却说李三离开后,赵云没有问桑隆关于李三的来龙去脉,依他看来,李三不足以为他所忌惮,也非雪雁所喜,再说,当初他求娶雪雁时,亦知道有不少人向雪雁提亲,自己只是先下手为强,方抱得美人归。

    桑隆亦未多说,只笑道:“你今儿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情?”

    赵云敛住心中激荡,笑道:“一是给老元帅请安,二则是向老元帅借一些关于西海沿子行军打仗的书籍,我料想老元帅这里必然有描述西海沿子地势风俗的书。”

    桑隆想起周鸿说打算明年去西海沿子,听了赵云的话,不由得神色凝重,道:“你来得不巧了,我这里的这些书,前儿都被鸿儿夫妻两个借走了,亏得是鸿儿,我又去见了圣人,请示过圣人,不然关于西海沿子地势之图我哪里敢给他。”

    地势之图乃是机密,决不允许外泄。赵云今日来借的只是书籍,而非地图,听是周鸿借走,反而放下心来,横竖他们都是一处的,到时自然能在周鸿处见到,遂道:“既然周将军已经借走了,我去周将军那里再看罢。”

    桑隆点点头,道:“此言甚是。你既来了一趟,就随我去书房,我将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包括如何在西海沿子那边行军,我年轻时在那里足足打了十年仗。这会子鸿儿忙得不可开交,可没闲暇来听我说这些,你听了,将来跟他出门,也算是他知道了。”

    赵云起身行礼,道:“有劳老元帅。”

    桑隆摆摆手,道:“南安郡王可不是什么善茬,你们去了,未必能扳倒他。你既来一趟,我就将南安郡王行事作风细细与你说明,免得你们对他一无所知。”

    说毕,带着赵云径自去了书房。

    一老一少关起房门,不知说了多少时候,外面的丫头直送了三四次茶水,每次进去,二人都立时住口,猛灌茶水,才免了他们说得口干舌燥。

    赵云从桑隆处知道了关于南安郡王许多事情,心头愈加凝重

    从桑家出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中午是在桑家同桑隆一起吃饭,临走前,桑隆交代他明日再过来,他答应了。桑隆行军打仗五十多年,粤南、关外、北疆、西北、西南和西海沿子都去过,不知道有多少值得他们年轻人请教的地方,赵云自然不愿错过。

    翻身上马,赵云驶出城门,再晚,便出不得城了。

    回到家里时,抬头见到雪雁正在灯光下看书,一抹剪影映在窗上,更显风流。

    赵云忽然想起李三一事,心中一酸,遂放轻脚步,走了进去,伸手拿走她手里的书,雪雁见状一惊,伸手就往他胳膊上一拍,嗔道:“你来了也不说一声,走路悄没声息的,倒唬了我一跳。”

    赵云将书放在案上,弯腰低头看着她,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跟我说过?”

    雪雁疑惑道:“你这人今儿怎么了?说话酸里酸气的,你说的是什么事?”

    赵云顺势坐在她旁边椅上,神色自若地道:“今日我去拜见桑老元帅,见到了一个叫李三的,托他叔叔求恩典,想请桑老太太替他说合,向林夫人求亲。”

    雪雁疑惑道:“李三是谁?怎么向周大奶奶求亲?是哪家亲戚不成?”

    赵云听了这话,脸上顿时露出一抹笑容,心神一松。

    他虽然在李三跟前自恃容貌亦比他强,不过是这一二年来雪雁从不在意,因此他险些忘记了自己面有残疾,但是心里终究还是有几分患得患失。

    如今听到雪雁说不知道李三何人,赵云反欢喜起来。

    雪雁扭过头去,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李三当年郑重其事地托李管事媳妇向桑母和黛玉提亲,虽然事情已经过了多年,但是她怎么可能忘记,只是自己从未看中李三,不认为此人值得自己记住,所以不曾提起罢了,没想到李三居然还念念不忘,到今日又忽然提亲。

    若真是如此,李三倒也难得,只是偏不是情投意合之人,只能辜负了。

    但愿他能另觅良缘罢。

    想到这里,雪雁回过头看着赵云,恍然一笑,道:“莫不是向我求亲,你呼喇巴喇地过来问我?我说呢,谁家打翻了醋瓶子,满屋一股子酸味儿。”

    说着,伸手往鼻端扇了扇。

    赵云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断然道:“没有的事儿,你听岔了。”

    雪雁横了他一眼,拿起被他夺去的书,翻到自己看的那一页,道:“我都不记得的事儿,你却翻起旧账来。说起来,我也忘记问你了,你是不是也有事情瞒着我?旧年你不在家时,我和叔婆她们逛街,遇到一家人说话也是这样酸里酸气的。”

    连家一干人的事情雪雁压根没放在心上,逛街过后也没问过长氏豆母等人。

    赵云轻咳一声,道:“都是他们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罢了。”

    雪雁知他一语双关,便笑道:“你什么时候成了天鹅了?我竟不知。”

    赵云假作没有听到她的话,道:“晚饭预备了不曾?赶着出城,我还没有用晚饭。”

    雪雁叫人将热在灶上的晚饭送上来,又吩咐小兰道:“叫厨房送上一瓶子醋来。”

    小兰诧异道:“要醋做什么?今儿的晚饭不必配醋。”

    雪雁看了赵云一眼,道:“你们大爷今儿个想着吃醋了,拿一瓶来。”

    小兰听了,抿嘴一笑。

    用过晚饭后,夫妻梳洗后闲话,赵云并没有说起桑隆夸李三用心的话,何必让雪雁知道,因此便先开口道:“我进城后,老爷子和老太太可叫你过去了?”

    雪雁也不提往事,点头道:“老太太叫了我去,让我好生劝你一回。”

    说到这里,雪雁忍不住问道:“家里怎么没请个正经先生?你虽说是举人,可是毕竟年轻,又常

    年不在家,哪里有工夫日日督导?如今不说咱们家里还有三四十个学生,就是你答应了,也是常常进京的,岂能两全。”

    雪雁进门后,因赵云之故,和老宅也不亲近,因此不知道赵锋是如何寒窗苦读。

    科举事关重大,即便是穷人读书,也不会只在家里苦读。

    赵家家道十分殷实,能供养出这么些读书人,可见有钱给赵锋请先生。

    赵云淡淡地道:“中过举人进士的先生难寻,锋儿在城里读书,那里有书院,有中过进士的先生教导,老宅每年大半的进项都用到锋儿身上了,老爷子的意思是锋儿在城里读书放假回来,让我好生帮他,毕竟是一族子弟,最好再考出一个举人来。”

    雪雁皱眉道:“这话更无理了,既有先生,何必找你?便是找你教导,又何必不教家里的这些学生?横竖锋儿也不是日日在家,并不耽误,难道竟是要你在家里守着他什么时候回来,你什么时候上门教导不成?把你当成什么人了?”

    难怪赵云一直与老宅并不亲厚,不似韩家,三不五时地过去,原来缘由在这里。

    赵云听她为自己抱打不平,心中顿时一暖,拉着她的手道:“比这更无理的事儿还有,只是你刚进门不久,他们畏惧着你不敢作为罢了。”

    雪雁听了,忙道:“横竖我是不劝你的,你也别答应。”

    赵云等闲之时教导赵锋还罢了,但是一心教导他,若是赵锋中举了倒是喜事一件,若是赵锋落第,说不定赵家反而怨赵云不尽心,到那时赵云两面不是人,何必现今自讨苦吃。

    雪雁说完,便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

    本来教导赵锋和教导学生是两全其美之事,并不耽误什么,赵云也是想到了这个道理才没答应,嘴上不说,心里难免又远了赵家三分,低声道:“日后和老宅面儿上过得去就使得,其余的你不必放在心上,再说,咱们明年不在京城了,也清净。”

    雪雁叹了一口气,道:“只是为你不服。”

    赵云手指缠绕着她的发丝,道:“我现在过得比他们强,何必在意他们如何想。若为这个生气,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你别放在心上。”

    雪雁点点头,对赵家老宅的情分又淡了一分。

    次日雪雁起不来身,只瞪着赵云着衣穿鞋,翻身面朝里面不理他。

    她上面没有婆婆,不必守着规矩,一向都是按着自己的心思行事,因此日上三竿才起是常有的事儿,赵云自知昨晚折腾得厉害,穿戴好后,以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一把,道:“我今日还是去桑老元帅府上,想多听些打仗的事情,晚上等我回来一起吃饭。”

    雪雁道:“你快些吃饭过去罢,别耽搁了,再耽搁下去,即将晌午了。”

    赵云一笑,出来在外间用了早饭,嘱咐李妈妈给雪雁熬燕窝粥,道:“用昨儿我吩咐泡上的燕窝,配上等的冰糖。”

    李婆子答应了一声,笑道:“大爷放心,一会子就用银吊子熬上。”

    雪雁起床后,李婆子便送了燕窝粥上来。

    雪雁听了,脸色一红。

    吃过饭,雪雁走出房间,虽是春寒料峭,院中却已有一些鲜花不畏寒气次第盛开,尤其是一树红梅极为耀眼。她剪了下两枝梅花插在一对雨过天青联珠瓶内,摆在房中,端详了一回,拿笔细细描绘了下来,她丹青不及书法,但是工笔却好。

    才画了两笔,便见米氏过来,道:“老太太叫嫂子过去。”

    雪雁料想必然还是昨日之事,只得无奈搁笔,换了衣裳,略略收拾了一下,随她一同出门,问道:“老太太叫我有什么要紧事?”

    见雪雁出来时,一身绫罗,两手玉钏,头上虽只二三根簪环,却十分名贵,米氏心里不觉有些羡慕,笑道:“我也不知道,老太太想是心里惦记着嫂子,早上才做了极好的点心,所以叫我来请嫂子过去尝尝。”

    雪雁淡淡一笑,道:“那可当不起。”

    米氏笑道:“怎么当不起了,嫂子当得起。”她只盼着赵云能放下一切琐事回来教导赵锋,等到赵锋秋闱高中,自己便能和雪雁相提并论了,不会再低她一等。

    雪雁擅长揣测人心,看了米氏的言行举止神色便猜出几分,只是淡淡一笑。

    及至到了赵家老宅,赵老太太坐在炕上,怀里坐着赵威,笑道:“云儿媳妇来了,快坐。”

    雪雁听了,依言坐在炕沿,笑道:“不知老太太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赵老太太叫米氏抱着赵威出去,道:“还是昨儿的事,你回去劝过云儿没有?我们家如今就指望着锋儿改换门庭,这是阖府的大事,可不能有丝毫差错。”

    雪雁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掠过一丝惭愧之色,道:“老太太容禀,我昨儿同我们大爷说了,我们大爷自然愿意教导自己的兄弟金榜题名,只是我们大爷毕竟非白身,身上也有周将军交代的事情做,已经被桑老元帅叫进城了,因此竟是无能为力。”

    此话一出,一旁站着的牛氏顿时大失所望,已经出了上房的米氏亦是如此。

    赵老太太脸上流露出一分不满,道:“难道咱们家的事就不是要事了?教导锋儿一些考场上的忌讳有什么要紧?能耽误多少工夫?”语气里也带了几分出来。

    赵老爷子好说歹说劝赵云为一家着想,谁知他竟是油盐不进的主儿,昨日叫雪雁劝他,也是无功而返,老爷子常说只想在闭眼前见到赵家再出一个举人,没想到他们竟不愿意。为了赵云,自己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难道他竟然不管赵锋的前程?

    虽说赵启一房被除出族,乃是阖族的处置,赵老太太也知道是赵启一家自己作孽,可是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再见到赵云夫妻日子越过越好,心里难免有些怨气。

    雪雁道:“是呢,我也这么说,为了锋兄弟,老爷子老太太都不叫我们大爷教家里那几个学生,可见对于此事的看重,也怕教导学生占用了我们大爷的工夫,何止多少工夫。我们再怎么着,也不能为了上头的一点小事耽误了家里的大事不是?晚上我就跟我们大爷说,正经明儿辞了老元帅和周将军的吩咐,留在家里只教导锋兄弟一个人,横竖没了上头老元帅和周将军的庇佑,绝了自己日后的前程,但是将来锋兄弟金榜题名后,也能一样庇佑家人。”

    雪雁面上含笑,嘴上伶俐,一席话说得又快又利落。

    赵老太太一听此言,顿时有些不自在,道:“上头的事情哪能不理不顾,咱们家只是小门小户,再不能为了自家的小事,耽误了上头的大事。”

    牛氏也忙笑道:“正是,锋儿还有书院里的先生教导,若是云儿着实没空便罢了。”他们这些年都是赵云庇佑的,方得平安无事,若是赵云得罪了桑老元帅和周将军,到那时赵锋还没有考中举人,没有考中进士做官,一家子的损失就大了。

    雪雁听了,问道:“如此说来,不必我们大爷教锋兄弟功课了?”

    赵老太太道:“不必了,怎能为了家里的小事,误了上头的大事?”赵老太太心中微有一丝不满,但是却也知道桑隆和周鸿的厉害,万不能因小失大,得罪了他们。

    雪雁一脸感激不尽,道:“老爷子和老太太如此悯恤,等大爷从桑老元帅府里回来,我就告诉他,不必再为这件事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了。”

    赵老太太摆摆手,道:“既这么着,你回去罢。”

    雪雁忙告辞出了赵家老宅,回头看了老宅一眼,米氏说的点心连影儿她都没见,瞧来赵家对于二房一事是偏向他们的,但是在赵锋一事上,便不再看重赵云了。

    日后远着赵家老宅罢,雪雁心中如此想着。

    走了两步,忽见豆子扑了过来,洋洋得意地道:“我说婶婶来了,娘还不信。”

    豆母跟在后面,拿着一件大衣裳给他穿,收拾好了,方让雪雁进屋小坐,道:“这孩子眼尖,早起在院子里顽,说听到你和锋儿媳妇说话的声音,我心里疑惑着这时候你来做什么,想是他听错了,没想到你竟真来了。”

    雪雁抱起豆子,笑道:“老太太叫我来的,有事情吩咐。”

    进屋坐下,豆母拿着茶碗沏茶上来,道:“别嫌弃,我们向来是不大讲究这些风雅,这点子茶叶还是前儿逢集时在茶水铺子里买来的。”

    豆父和豆母都是极爽利勤快的人,他们三间上房收拾得极干净,彼时正坐在堂屋里说话,桌椅虽说只是寻常的松木,却擦得干干净净,一点灰尘都没有。

    雪雁也不是头一回过来,笑道:“有什么可嫌弃的,茶水不过都是解渴罢了。”

    豆子从雪雁怀里跳下来,跑回自己屋里捧着八宝盒出来,打开拈起一枚松子糖踮起脚尖送到雪雁嘴边,道:“婶婶,吃糖。”

    雪雁含笑噙了,摸了摸他的头,道:“甜得很,豆子可真懂事。”

    豆母笑道:“小孩子家都伶俐,你们成亲也有一年了,怎么还没有消息?”

    雪雁飞红了脸,笑道:“这也不是说有就有的。”

    豆母听了,想了想,道:“这倒是,豆子也是我进门两三年后才得的。你们好生保养,早些怀上正经,免得各处都烦劳你们。”

    雪雁笑道:“没什么烦劳的,横竖我也不大出门。”

    豆母道:“今儿老太太叫你做什么?我可不信无缘无故地叫你来。”

    雪雁不欲多说,道:“只是为了锋兄弟读书一事。”

    豆母了然,道:“是了,咱们家年轻一辈也就锋兄弟一个秀才,族里自然寄托了极大的心血,盼着他能一举高中。我们现今也在攒钱,将来送豆子去上学。”

    雪雁笑道:“豆子伶俐得很,将来读书,定然能金榜题名。”

    豆母一听,心里欢喜非常,道:“那就承你吉言了。到时候我们豆子有什么不懂的去你们家里请教云兄弟,你们可不许拒之门外。”

    雪雁抿嘴道:“都是一家人,怎会拒之门外?就是锋兄弟请教,我也没见从翔说不教他,去年年初我还没进门时,就听说从翔将考举人一应该避讳的事情都一一告诉他了,只是今年家里忙着上头的大事,行事未免有些不周全,惹得老爷子老太太有所不满。”

    豆母笑道:“八月考试,如今便急着询问,也太心急了些。”

    雪雁道:“秋闱春闱三年一次,每逢子午卯酉年开考,今年因去年国丧,方推迟一年,改为恩科,人都说一举成名天下知,提前半年预备不算早了。”

    豆母却道:“从前云兄弟中举时,也没见这样繁琐。”

    雪雁闻言一笑,进门一年,她了解到赵云才气极高,当年十八岁一举高中,赵锋已参加过一回乡试却落第了,哪能和赵云相提并论,而且赵云拜了一个极有名的先生宁先生,霍秀亦是其门下学生,赵老爷子几次三番登门请求宁先生都没有收下赵锋。

    说到宁先生,雪雁一笑,这是一位真正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主儿,自己进门一年了,也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宁夫人也回南方省亲没有回来,故未曾拜见过。

    喝了一口茶,冲去嘴内的甜腻,雪雁道:“总得谨慎些才好。”

    豆母道:“你们没有答应老爷子老太太的吩咐,老爷子和老太太恐怕会对你们有所不满罢?如今都盼着锋兄弟高中,难免疏忽了别人。”

    雪雁轻笑道:“总不能误了上头的大事。”

    豆母一怔,点了点头,话题一转,道:“有一件事,你听说了没有?我本想着今儿去找你的,可巧见到你来这边,便请你进来,也是要告诉你。”

    雪雁问是何事,豆母道:“咱们好了一年,我也知道,你听说过云兄弟先前有一门亲事。”

    雪雁诧异道:“在成亲之前我便已经知道了,嫂子怎么忽然提起此事了?”

    豆母眼里闪过一丝讽刺,道:“听说他们家在外面过得不大如意,近日要搬回咱们镇上呢,昨儿打发人来收拾旧宅,到时候免不得一些闲言碎语出来,你先心里有个底儿。”

    雪雁笑道:“镇上又不止咱们一家,他们回来不回来,与咱们何干,嫂子不必管。”

    豆母见她神情坦荡,微微放下心来,笑道:“你是有个本事的人,倒白担心了。”

    雪雁忽而问道:“虽说从翔毁了容,不能出仕,可是也还是有前程有本事的人,怎么那家就悔婚了呢?难道他们家门第竟高得很?”

    雪雁知道赵云定亲退亲一事,却不知道是哪家哪户,当初发生了什么事情。

    豆母奇道:“云兄弟没跟你说过?”

    雪雁笑道:“不是什么好事,我也不想揭了当年的疮疤,便没细问。”

    豆母笑叹了一回,道:“你倒体贴他。也罢,我跟你说说,你知道就是了。说来,这付家和咱们赵家门第仿佛,谁也不比谁高,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付家老爷付泉当年未必不是看在云兄弟这位少年举人也会早早金榜题名的缘故上才结的亲。只是后来云兄弟脸上伤了,那一年付老爷的大女婿程魁却考中了二甲进士最后一名,因此付家便自觉高人一等,又想着云兄弟绝了前程,可巧程进士的同科有人看中了付家二小姐,付家便退了这门亲事。”

    雪雁听到这里,眉头微蹙,道:“付家二小姐当即就愿意了?”

    豆母冷笑道:“有什么不愿意?那个同科可是高中二甲第三十名,家里又颇有几个钱,打点之后便是七品的知县,付家二小姐岂能不愿意?”

    雪雁道:“也就是说,付家二小姐攀了高枝儿。”

    豆母点头道:“可不是,若是他们老老实实退亲也罢了,偏坏云兄弟的名声,这就让人不齿了。也是报应,付家跟着二女婿外放,听说牵扯到了什么案子里,被上头参奏一本,免了官职,付家只得搬回八景镇。”

    雪雁笑道:“付家回来,想必付家二小姐是回不来的。”

    豆母却摇头道:“一同回来了。”

    雪雁闻言一怔,道:“怎么跟着娘家一起回来了?天底下可没这个理儿。”

    豆母道:“不是没这么个理儿,被休了,自然只能回娘家。”

    雪雁吃了一惊,问道:“好端端地怎么被休了?”

    豆母想了想打听来的消息,道:“我也不知道,只隐约听说二女婿这官儿被免,就是因为付家二小姐拿着他的帖子做了什么事,包庇了什么官司,还说放了什么印子钱,又有说她兄弟倚仗权势欺男霸女等等,因此二女婿一家大怒,立时写了一封休书。”

    听到这里,雪雁便不再言语,心里却想着豆母提醒自己的用意。

    似付家这样的人家,雪雁不是没见过,但是豆母既然郑重其事地告诉自己,想来付家回来一事另外打了主意,因此别过豆母后,雪雁立时便叫两个婆子去打听付家的消息。

    李婆子是个无儿无女的青年寡妇,族人为发绝户财,做主将她卖得远远的,当年被赵云的母亲买了下来,方有了安僧处,赵云便是她看着长大的,对于付家她一直都是深恶痛绝,好容易赵云娶了媳妇,日子过得甚好,不想付家居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李婆子挎着竹篮往外头走了一回,路过付家老宅时,果然正忙着修缮。

    李婆子看了一眼,走到不远处的一家肉铺,一面让肉铺老板娘割几斤肉,一面假作不在意地道:“这付家不是女婿做了官,一家子跟去了,怎么回来修房子了?”

    老板娘认得李婆子,赵云家一直都是他们的大主顾,遂笑道:“修房子自然是要搬回来。”

    李婆子道:“给我割二斤羊肉。”

    老板娘大喜,笑道:“这就给你割,你们奶奶待你们真真是好,日日都不缺肉。”

    李婆子想起雪雁为人,点头道:“我们奶奶自是最好的,也是我们大爷有福,才娶了这样好的奶奶进门,比别人家的强了十倍去。如今我只盼着奶奶早添贵子,将来我们大爷再教导出一个少年举人来,到那时,才算是扬眉吐气。”

    老板娘素知赵家和付家的渊源,道:“那可好,你们大爷大奶奶都是难得的,谁不知道他们成亲一年,脸都没红过,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只怕这会子付家二小姐已是后悔莫及了。”

    李婆子不解地道:“付家二小姐不是高攀做了官太太?怎么反后悔了?”

    雪雁叫李婆子打听消息时,并没有说付家二小姐被休一事,因此李婆子不知。

    老板娘往付家宅子看了一眼,方悄悄地道:“听说是被休回了娘家,儿子倒留在了夫家,只是付家二小姐被赶出来了,听说付老爷还想给付二小姐再择一门亲呢。”

    李婆子一面掏钱,一面问道:“你可知道为的什么休了?”

    老板娘笑道:“这些就不知道了,他们家闭口还来不及,哪会说出来。”

    李婆子心中有了计较,数清了铜钱付给她,道:“多谢了,若不是今儿来你这里买肉,我还不知道他们家回来了。”

    老板娘道:“你常来,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李婆子笑着称是,又问道:“付家二小姐已经出过门子被休回娘家,付老爷怎么就想着给付家二小姐再择一门亲?咱们这里都是知根知底的,难道就有人愿意娶她?”

    老板娘笑道:“付家自忖家里有钱,还怕没人去做他们家的女婿?”

    说着,又笑道:“你们可得小心些儿,谁不知道你们大爷现今有本事,若是付家想吃回头草才有得闹呢!”

    李婆子听了,忙往外啐了一口,道:“别说我们家已经有了大奶奶,我们大奶奶也不是好欺负的,便是没有大奶奶,我们大爷不是他们家一个被休了的女人所能觊觎着,什么阿物儿,攀龙附凤,无信无义,真以为自己天下有一无二了。”

    从肉铺回来,李婆子越想越气,索性一股脑儿都告诉了雪雁。

    雪雁听完,心中方知豆母提醒她的用意,豆母的娘家在城里做生意,所以她得到的消息比别人多些,只是不好在自己跟前提付老爷打算给二小姐再择亲。

    李婆子见雪雁沉吟不语,忙道:“奶奶,大爷对奶奶素来一心一意,奶奶可别信外头的那些闲言碎语。那付家就是喜欢传人是非,当初就是这样坏了大爷的名头。现今他们人还没回来,先就传出这些话来,未必不是故意传出来,到时候大家都知道他们家要为二小姐择亲了,越传越不好听,恐就牵扯到了大爷和奶奶身上。”

    雪雁笑道:“妈妈放心,从翔的为人我还能不知?这件事我知道了,且放一放。”

    李婆子见她没有怪赵云,顿时放下心来,但是李婆子是久经岁月的人,等到赵云回来,先将付家回来的消息和打算告诉了他。

    赵云脸上登时如罩寒霜,安抚李婆子几句,径自往房中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删了不少内容,所以迟了,为了弥补歉意,今晚七点二更,哦也!!

83第八十三章

    雪雁正在做针线,那幅白牡丹花屏,只剩最后几针了,做完了正好这时候用。

    刚刚收针,听到脚步声,雪雁抬头看着赵云进来,因见他神色不同往日,微一沉吟便知端的,遂收了针线,含笑走上来,解下他身上的披风,道:“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赵云反手握着她的手,道:“付家的是你别放在心上,他们若敢生事,我必定不饶。”

    他虽非睚眦必报之人,但也绝不会任由人来打扰自己夫妻的清净。

    况且他做事素来不喜拖泥带水,往往都是一击得中。

    因此,如果付家生事,他便要打从根底掐死,令其主意胎死腹中。

    雪雁扑哧一笑,道:“他们是谁?和咱们有什么相干?你是什么人,我再明白不过了,何必为了他们反倒怀疑起你的心来?我不过是听豆子娘提醒了两句,叫李妈妈过去打探一二,免得到时候他们忽然生事,咱们倒措手不及了。”

    赵云沉声道:“我明日打发人去打探消息,别人听来的真假难辨。”

    雪雁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次日,赵云果然给昔日的好友去了一封信,可巧那位好友的家就住在付家二小姐之夫丁宇就任的县城里,半个月后便回了信。

    彼时付老爷已经带着妻儿老小回到了八景镇,雪雁常能听到一些闲言碎语。

    雪雁凑在赵云身边,问道:“到底为什么回来?”

    赵云一目十行,很快便看完了,递给雪雁,道:“你自己看罢。”

    雪雁接过来,看毕,笑道:“我说付老爷怎么肯带付家二小姐回来,原来竟是这样的缘故,一家子都指望付家二小姐被夫家退回来的嫁妆过日子,难怪如此。”

    原来丁宇外放后,因是一县之主,难免觉得意气风发,底下官员富商争相巴结,时间一长,付家二小姐便觉得高人一等,没多久便径自为底下富商料理官司,很是包庇了几桩命案的凶手,每一件事成后都能得数千银子,付家二小姐尝到甜头越发恣意,命下人用这些银子在外头放印子钱,她倒是聪明,前者拿着丁宇的帖子,后者令下人出面,乃是下人的名头。

    丁宇不知道得罪了谁,前年年底被上头查了出来,因包揽诉讼一事罢了官,又因印子钱一事,将几家下人入狱,供出来是付家二小姐,立时便收押入狱,判了一年□。

    又因付家知晓付家二小姐做这些事,从中撺掇谋划,很是得了一些好处,所以当时阖家被抄,兼之付家二小姐的兄弟付瑞倚仗权势欺男霸女,民怨四起,也曾打伤过人,因此判处了三年□,现今付老爷付太太带着付家二小姐回家,儿子还没出狱。

    丁家人深恨付家二小姐,即使丁宇不知情也掩不住那是用他的帖子所为,因此丁家人前年便收拾行囊回乡,等到付家二小姐出狱,立时派人过来给了她一纸休书,丁家为人还算厚道,将付家二小姐当初的嫁妆都退还给她了。

    付家二小姐包揽诉讼和重利盘剥所得都被官府抄走了,但是嫁妆里却还有一些庄田房舍犹存,头面衣裳未动,丁家人都还给了她,只带走了付家二小姐生的一个儿子。

    付泉带着付家二小姐一同回乡,未尝不是因为付家二小姐还有一份嫁妆足以养活家人。

    赵云颔首道:“我那友人说,付家如今只剩当初陪嫁给付家二小姐的二百亩中等田,一处十三间半的宅子,还有一些头面衣裳,付家二小姐十分精明,反辖制住了父母,故一同回乡,卖掉了县城里的宅子,回到八景镇。”

    雪雁笑道:“听说付老爷要为付家二小姐择婿,不知是如何打算。”

    赵云莞尔一笑,道:“难道你以为会打你我的主意?”

    雪雁哼了一声,娇嗔道:“那可未必,你现在虽然仕途上无望,可是也是个香饽饽呢,没听说付家那边卖肉的都说恐怕会吃回头草。”

    赵云道:“我非草,付家非马。”

    雪雁听了,顿时露齿一笑,满室生春。

    赵云拉着她坐在案边,亲手研墨给友人回信道谢,一面挥毫,一面道:“你放心罢,只要我心坚定,不管他们打什么主意都不成。你若担心他们如此,一会子我就打发人将付家何以回乡的事迹散播出去,到那时,他们若敢登门,你叫四个小厮一起上去痛揍一顿给我出气。”

    雪雁抿嘴一笑,道:“罢了,你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何苦弄这些?再说,咱们镇上的人家也不是没有消息,不过三五日就传得人尽皆知了。”

    看着他封好书信,雪雁忽然问道:“说起来,丁进士怎么就瞧上了付家二小姐?”

    虽说他们是寻常殷实之家,但是家里也有几个下人,订了亲的小姐总不能无缘无故地巧遇外男罢?雪雁想到这里,觉得丁宇极有可能被付家算计了。

    赵云淡淡一笑,道:“丁进士原是个迂腐的呆子,他和我是同一年中举的,只不是咱们县的人,所以不知道我和付家订了亲,他性子颇有些不通世故,付家二小姐模样儿又生得好,一见之下便惊为天人,一时也没想过小姐如何会巧遇到他,因此托程魁说合,程魁巴不得多这样一家连襟,便答应了此事,后来付家退亲,程魁做媒,便结了亲。”

    雪雁道:“实在是有些儿匪夷所思,丁家娶媳,难道就不打听清楚了?”

    赵云解惑道:“程魁虽非咱们长安县的人,但是高中进士,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镇上的人巴结还来不及,哪敢轻易得罪,且付家那时在镇上颇有几分势力,丁家派人来查访时,都是他们的人款待,夸地付家和付家二小姐天花乱坠,丁家自然不知真假。”

    雪雁恍然大悟,问道:“后来,怎么退了和你的亲事?”

    赵云面上闪过一丝阴鸷,道:“时过境迁,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不过免得外人胡言乱语,竟还是我说给你听要紧。”

    雪雁点点头,正襟危坐地倾听。

    赵云见状,反而笑了起来,笑毕,方缓缓地道:“我受伤之时乃是乡试过后不久,原因你也知道,无非是赵启嫉妒所致,我同他一起赶考,我中举,他落第,便生了歹心。”

    雪雁道:“原来赵启是和你一同赶考的,我只知道是嫉妒所致,却不知原来他落了榜。”家丑不可外扬,虽然赵家将赵启除了族,仍然不愿外面知道。

    赵云点点头,道:“我受伤之后,老师和同窗好友都觉得十分可惜,屡次接我进京散心,我是那时认得周将军的,后来跟了他,数月没有回家,也是对老宅心灰意冷。次年春闱发榜之后,我本来回来收拾东西随着周将军去边疆,没想到八景镇已有许多传言,说我在京城中有了相好的,意欲为其赎身,付家便以付家二小姐还没进门我便宠妾灭妻的理由退了婚。”

    雪雁听得忍俊不禁,道:“你在京城里果然有了相好的?”

    赵云道:“怎么可能,先生最是严谨,从来不许我们踏足烟花之地,焉有那等想法。”

    雪雁听了,道:“也就是说付家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赵云轻笑道:“人生在世,总是容易同情柔弱可怜之人,哪怕这人十恶不赦,但是一朝落入不堪的境地,人们觉得他们罪有应得之后,便是十分可怜了。”

    雪雁道:“你这话极是,我也这么想。想当初,荣家甄家一干人做了多少天怒人怨的事儿,人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结果到圣人处置荣家甄家一干人等时,只因嫡支女眷多是发卖为奴,旁支无罪者释放,见到他们家落到那样的境地,便有人说圣人手段狠辣不留情。”

    就好比原著上的荣国府,也是如此,鲜少有人觉得他们罪有应得。

    赵云点头道:“甄家几个女眷还好,西宁王妃出面买了下来,另行安置,等事情平息后又去找甄宝玉。荣家便没人敢伸手相助了,也只有西宁王妃买走了嫁给荣家旁支的一个姐妹夫妇二人,还有南安郡王府买下了郡主和荣盛,余者皆是风流云散。”

    雪雁道:“听说甄家发落时,甄宝玉沦落为乞丐,西宁王妃将其找回来了?”

    赵云摇头道:“据说未曾找回,也不知道甄宝玉现在何处。”

    雪雁听了,默然不语。

    甄家的下场还好,至少有嫁给西宁王爷的姑娘出手,明年黛玉离京,就不知道荣国府遭难的时候,能有几人相助,好在迎春已经得了很好的终身,想必不会袖手旁观。

    知道了付家回乡的来龙去脉,雪雁反倒并不将其放在心上。

    赵云却恐人中伤雪雁,吩咐了李婆子几句。

    李婆子听完,第二天便挎着篮子去买肉,并且与老板娘说些闲话。

    过了没几日,豆母忽然急急地找过来,见雪雁仍是悠闲地观花修竹,打理院中花卉,开口道:“你怎么还这样镇定?没听到外头怎么说你的。”

    雪雁放下剪刀,好奇道:“这真是关着门儿家里,祸从天上来,怎么说我的?”

    豆母咬牙切齿地道:“你身上他们能挑出什么不是?你也只有出身一样容易惹人诟病,说你倚仗主子的权势才嫁给了云兄弟,做了举人娘子,又说云兄弟如何可怜,如何忍气吞声地娶了你,也不知道付家怎么和连家勾结到一处,连家跟着处处起哄。”

    雪雁闻言,顿时目瞪口呆,道:“亏他们怎么想得出来。”

    豆母道:“我冷眼瞧着,只怕付家竟真是打着云兄弟的主意,想闹得狠了,令你羞愧不已,自请离去,然后付家二小姐再嫁过来,也算是两全其美。”

    雪雁笑道:“想法是好,只可惜不大实在。”

    何况赵云行事并没有瞒着她,她自然知道李婆子跟肉铺老板娘说的是什么。

    犹未说完,李婆子已经走进来道:“奶奶放心罢,我们先放了话儿,若是再有人信付家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人,只是看不得付家二小姐的眼泪罢了。”

    豆母听了不觉一呆,问道:“我怎么不知道?也没听说你们家有动静。”

    李婆子抿嘴笑道:“大爷和奶奶早料到了这些,我便去找肉铺的老板娘说道说道,我买的肉多,老板娘又管不住嘴,爱说闲话,故此别人都知道付家二小姐在外头做的事儿,反有几家在看他们的笑话。丁家对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亏他们还说丁家的不是。”

    说到这里,李婆子满脸都是讽刺之色。

    豆母听了十分好奇,忙问了出来,她因前儿去了一趟娘家,在娘家听连婶子说雪雁的闲话才匆匆赶回来,故外面的事情不知。

    李婆子听她询问,遂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豆母听完,道:“该,就该这样做!像他们这样的人,明刀明枪他们反而不怕。”

    雪雁微微一笑,对于豆母的关心十分感激,道:“如今你可放心了罢?我若不是没有把握,也不会这样镇定自若。我虽然不大同人生气,但是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主儿。”

    豆母笑道:“放心,你们如此,我还能不放心?我就怕你面皮儿薄,不愿意自降身份同他们闹,因此你们这一招先发制人用得着实妙。”

    却说付家二小姐回来不久,便拜访各处亲友,哭诉丁家不仁,公婆时常苛待她,又说丁宇喜新厌旧,才给了自己休书,为了堵住人的嘴,退还了一点点嫁妆,世人本就容易怜悯柔弱可怜之人,听了这些话,自然义愤填膺,很是同情付家二小姐的遭遇。

    听说付家想给二小姐择婿,许多人想着付家家里还有钱,便纷纷与她说亲,付家回乡的缘故瞒着十里八乡,外人也不知道他们家其实已经囊中羞涩,全靠附二小姐的嫁妆糊口,因此提亲的人有不少。但是寻常庄稼人等付家岂能看得上,听闻赵云现今在大元帅大将军跟前很有体面,却知娶了一个丫鬟为妻,付家便动了心思,方有豆母之前的言语。

    李婆子的话比付家二小姐说雪雁的是非早一步,但经不起世人都同情柔弱之人,因此都是半信半疑,便在这时,赵云请来了丁家前来辟谣。

    对于付家二小姐,丁家恨不得食肉寝皮,若不是她,丁宇也不会被罢职,因此赵云来请,丁宇立即便亲自赶过来,向众人说明当初的来龙去脉,道:“我们丁家对于付家二小姐已经是仁至义尽,若是有人觉得我们做得不好,那就说说你们能做到什么地步。”

    众人听到这里,都觉得付家二小姐果然不厚道,不免又同情起赵云夫妇来。

    赵云神色却是十分淡漠,仿佛此事与他无关。

    丁宇有心同赵云交好,像他这样被罢职的人,如果上头有人打点的话,过几年还可以起复,听说赵云的夫人同上头很有来往,他这回过来母亲还预备了一份厚礼,因此他又道:“我们家听说付家二小姐又将主意打到了赵先生的身上,似这等心狠手辣无耻卑鄙的女子,说出来实在是污了嘴巴,各位都是眼明心亮辨别是非之人,如何能轻信她的话?”

    一时之间,关于雪雁的流言尽散,只剩付家二小姐之事。

    赵云到此时方放下心来,对于镇中的是非也有些不耐烦,遂请丁宇到家中用饭。

    丁宇风尘仆仆地赶过来,自是饥肠辘辘,何况他有心交好赵云,如今也已经知道了当初付家无信无义一事,心里十分后悔,用饭时,赔罪了好几回。

    赵云道:“不知者不罪,丁兄不知道,我何必怪罪丁兄?”

    丁宇听了,愈加敬佩赵云为人。

    等丁宇离开后,赵云回来与雪雁商议道:“横竖咱们明年就不在家了,不如先搬进京城里,到时候离去时也便宜。”

    雪雁正在看丁家送来的礼物,闻言一怔,道:“你舍得这里?”

    赵云伸手将她鬓角的头发挽起来,扶了扶她头上的簪子,道:“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再说离得近,若要回来探望外祖父和外祖母十分便宜,等咱们在京城里住下了,接外祖父和外祖母过去住几日,也是好的。”

    雪雁笑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

    赵云道:“你这话不是,该说夫唱妇随才是。”

    雪雁听了,忍不住扑哧一笑,笑完,方问道:“我在京城里有四处宅子,咱们家也有,只是赁出去了,几时能收回来?咱们住在哪个宅子好?依我说,竟是离周家近些好。”

    想到能经常见到黛玉,雪雁心里十分喜悦。

    赵云想了想,道:“荣国府后头的宅子是五月才能收回,大舅哥给你买的两处也得四五月份,忠顺王府买下的甄家宅子却得十月份,倒是咱们家距离周家不远的那处宅子三月份能收回来,也就是下个月,还差几天,我叫人先去收拾一番。”

    雪雁点头道:“也好,我现在便收拾东西,等到搬家时便不会过于忙乱。”

    赵云道:“旧家具都留在家里,你陪嫁的新家具和家里的金银细软东西都带走,日后就算从西海沿子回来,也不住这里了,住在京城里倒好。”

    雪雁想起赵老爷子和赵老太太,道:“只怕老爷子和老太太不许。”

    赵云道:“现今不必告诉他们,几年后再说。”

    雪雁听了,心中会意。现今赵老爷子和赵老太太都已经八十多岁了,能活几年还不知道,他们去西海沿子回来,少说也得三四年,赵老爷子和赵老太太也不知道在不在。

    这次付家生事,虽说赵家肯定不会让付家二小姐这样的人进门败坏赵家的门风,但是赵老爷子和赵老太太一声安慰的话都没有,难免让他们觉得心寒。

    因此,赵云先去带人收拾房舍,雪雁在家清点东西。

    他们家如此动作,有一二常来走动之人难免看出了眉目,听说他们要搬家,都觉得诧异非常,忙十分劝道:“难道就为这一点子风言风语搬家不成?大伙儿都知道不是你们的不是,付家住在这里,你们反搬家,传出去岂不是说你们怕了?”

    虽说赵云在外面依旧能庇佑族人和镇上,但是离得远了,毕竟鞭长莫及。

    雪雁听了这些话,也知道他们担心什么,笑道:“没有的事儿,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歪,怕什么风言风语?不过是我们早想着搬家了,只是房子租出去没有收回,才到这时候搬家。我们虽说搬家了,难道这里就不是我们家了?仍旧时常过来探望老爷子和老太太。”

    长氏道:“你们若是还回来,怎么搬得这样干净?我见你将大件家具都拆了。”

    雪雁忙笑道:“虽说京城宅子里有家具,却哪里及得上我陪嫁的这些?且这些家具摆着齐整好看,平常待客也体面,因此都搬过去,家里则用以前的旧家具。”

    长氏还要再说话,米氏忽然过来,说老太太找雪雁。

    雪雁听了,忙叫小兰看着收拾家具,自己则带着翠柳过去,长氏和前来打探消息的人见状,知道赵老太太听说了搬家一事,忙都散了。

    雪雁到赵家老宅,果然便听赵老太太问道:“好端端的你们怎么想着搬家了?”

    雪雁笑道:“我见我们大爷每日早起晚归,十分辛苦,往后上头还有更要紧的事情交代给他,兼之上头也愿意我们搬进城里居住,因此商议了一番,觉得进城倒好,一则大爷免了来回奔波之苦,二则也顺了上头的意思。”

    一听是上头的意思,赵老太太便不言语了。

    牛氏急忙问道:“你们进城了,家里可怎么办?虽说云哥儿没有工夫教导锋儿,可是乡试在即,云哥儿还是在家指点锋儿一些的好,若是进城了哪能再见?”

    雪雁微微一笑,道:“我们进了城,先收拾好了房子,到八月里锋兄弟参加乡试时,也有了落脚的地方,不必再来回奔波,也不必赁房而居,岂不是甚好?”赵家人如论如何都避不开,就算她不说,到时候他们住在京城里,赵锋参加乡试时还会住在他们家里。

    听了雪雁的话,牛氏和米氏眼前顿时一亮。

    赵老太太道:“索性叫锋儿同你们一起进城住岂不好?还能长些见识。”

    雪雁心头一凉,脸上却不动声色,笑吟吟地道:“若是锋兄弟愿意去,自然是极好,我们原也不缺锋兄弟一个人的饭食,只是锋兄弟在县城里上学,难道也要每日奔波于京城和县城之间?进出京城却要比进出县城严谨得多。”

    赵老太太听了,同牛氏米氏婆媳二人只得作罢。

    雪雁静静地站着,良久方听赵老太太道:“你们搬家,是否因为付家那些事儿?”

    听了此言,雪雁诧异道:“老太太怎么会这么说?搬家与否,都是大爷做主,难道我说搬家大爷就听了不成?老太太可别错怪了我,我可当不起。何况付家那些事儿和我有什么相干?就是他们说了,也得有人信才是。不是我自傲,当初这话也是老爷子老太太说的,寻常寒薄人家的小姐都未必比得上我,付家那些话听不听有什么要紧。”

    赵老太太讪讪一笑,道:“我怕你受了委屈。”

    雪雁知她担心自己向黛玉倾诉,到那时黛玉定会知道赵家在此事中无所作为,遂轻笑一声,道:“林夫人并不知道这些事,我何必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惊扰了林夫人。”

    赵老太太听了,方放下心来。

    雪雁和赵云虽已不在意赵老爷子和赵老太太,但是心中仍是有些伤感。

    京城里的宅子很快便收拾好了,两人择了三月初八迁入,雪雁便与各家亲友辞别,每每说起此事,有许多掉泪不舍的,雪雁面对他们如此,必定都得软语安慰,道:“我们住在城里,也时常回家,并不是见不到了。”

    刚从赵族长家里出来,雪雁往家里走去,半途中便被一名妇人挡住去路。

    只见这妇人遍身绫罗,满头珠翠,掩不住憔悴沧桑的态度,眉目虽然娟好,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绝色,但是如今肤色黝黑,手上满是皲裂老茧,瞧不出年纪几何。

    雪雁在打量那妇人时,那妇人也在打量雪雁。

    住在八景镇时,雪雁一向打扮得不是十分出色,近来忙着收拾行李东西,也只是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裳,又因开春了,乌压压的头发挽着髻儿,插了几根玉簪,并没有戴腕镯戒指,看在那妇人眼里,不免有些寒酸,眼里闪过一抹轻蔑。

    翠柳跟在后头一眼瞧见,冷冷一笑,雪雁身上穿的衣裳再旧,那也是上用的绸缎,寻常如何能得?她常在外面顽,认得这妇人便是付家二小姐,忙低声告诉了雪雁。

    雪雁听说是付家二小姐,不由得脱口而出道:“你认错了罢?付家二小姐今年不过二十三四岁年纪,眼前这位大娘瞧着却有三四十岁的模样了。”

    一句话说将出来,出来倒水的豆母便笑了起来。

    付家二小姐听了这话,脸上青红交错,满脸羞恼之色,恨不得立时吃了雪雁,喝道:“亏得还是大户人家的丫头出身,说话好没礼数!”

    雪雁笑容一敛,双眸如黑漆两点,淡淡地道:“我却不知道付家二小姐又是什么礼数。瞧着付二小姐的模样儿,二十三四岁看起来却是三四十岁,想来在牢狱中吃了不少苦罢?难道苦头吃过了,还没有受到国法之训?”

    付家二小姐又羞又臊,抬手就想打她。

    雪雁捂着小腹后退两步,翠柳和小兰连忙挡在她的前头,叉腰道:“怎么,我们奶奶说得不对?自己上来讽刺嘲笑我们奶奶,我们奶奶竟说不得你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是你能说人,别人不能回你。”

    付家二小姐瞪着雪雁,咬牙切齿地道:“你不过是个低三下四的丫头出身,拾了我不要的,有什么好得意的。”

    雪雁淡淡地道:“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劣马想吃回头草,偏我们大爷视若敝屣。”

    付家二小姐还要再说,豆母上来道:“付二小姐,你再欺负我们老赵家的人,仔细在八景镇上站不住,你虽有个姐夫当官,可我们云兄弟和他媳妇上头也不是没有靠山。”

    付家二小姐恍然回神,恨恨地看了她们几眼,急匆匆地走了。她起先听了连婶子的话瞧不起雪雁的出身,可是现在大概也知道了雪雁背后的靠山,都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豆母指着雪雁笑道:“真真你这一张嘴,才开口就气坏了她,快张开让我瞧瞧长得什么舌头,这样伶俐。”

    雪雁笑道:“今儿往各处辞别,累着了,我先回去了。”

    豆母忙点头,目送她离去。

    雪雁回到家里,也没跟赵云提起遇到付家二小姐的事情,倒是小兰多嘴说了出来,赵云一听,忙拉着雪雁上下打量,道:“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雪雁笑道:“别担心,没有动手,倒是我把她气了个倒仰。”

    小兰学了雪雁对付家二小姐说的话,赵云听了,莞尔道:“亏你怎么想得出来。”

    付家二小姐素来自负,被雪雁这么一说,定然是又气又恨。

    雪雁笑道:“我听翠柳说是付家二小姐,确实吃了一惊,倒不是故意说的。我想着你也不过才二十多岁,人人都说那付家二小姐年轻时也是生得好美人模样,不然不会让丁进士一眼看中,因此今日见了她,我才觉得奇怪。”

    这是实话,她的确没有想到付家二小姐竟苍老如斯。

    赵云不置可否,道:“□一年,不是只呆在牢房里坐着,还得做活,劈柴提水都是常有的,不像从前那般娇生惯养,自然粗了手脚,老了容颜,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转眼到了三月初八,这日一早,韩青山打发儿孙将家里的骡车赶过来与他们装行李。

    韩飞拍着赵云的肩膀道:“听说你们搬家,老爷子不反对,还说你们留在家里,难免受那边左右,倒不如进城清净。”

    赵云连忙道谢,韩飞笑道:“自家人,谢什么?这些东西都搬走?”

    赵云点点头,道:“架子床美人榻这些大件家具都已经拆卸了,运送倒也容易,书也已经装箱了,先把家具运走,然后再运金银细软,最后运书。”

    雪雁先行一步,在新居里看着人安插器具,赵云则在老宅看着东西搬上车。

    听说他们搬家,于连生十分欢喜,派遣家里剩的四个小厮和两个婆子过来帮忙,黛玉亦打发了四五房家人过来,不过半日工夫,也就处处收拾妥当了。

    雪雁忙吩咐人治了酒席,各家亦有礼物送来。

    忙碌了四五日,雪雁和赵云方安稳下来。

    赵云见她自从搬家后懒怠动弹,忙过来与她把脉,不想刚触到脉,便是一呆。

    雪雁这个月并没有换洗,早已有所觉察,见状反而一笑,遂推了他一把,道:“这是怎么了?你竟傻了一样。”

    赵云立时跳起来,叫人收拾房间里该当避讳之物,道:“但凡是容易冲撞的东西都收拾下去,日后也不许涂抹脂粉带香包。”

    雪雁看他上蹿下跳,忙忙碌碌,只是抿嘴看着。

    小兰和翠柳都十分不解,道:“才收拾好的东西,这会子又要动不成?”

    赵云沉声道:“你们奶奶有喜了,须得避讳些。”

    小兰翠柳一听,立时上来磕头道喜,李婆子等人亦是连连念佛,上来道喜。

    赵云吩咐道:“如今才一个多月,未免有些轻,等过了三个月再往各处报喜。”

    李婆子等人忙答应了,此后从赵云到丫头,皆将雪雁捧在手心里,偶有人下帖子过来,也都帮雪雁推了,只叫她在家养胎。

    等到雪雁坐胎满三个月后,恰出了国孝,

    黛玉很快便得了消息,亲自坐车过来看她,盯着她小腹不住看,道:“真真新奇,紫鹃还没成亲,你倒先有了孩子,也不知道是男是女。”

    雪雁近日在家中静养,红光满面,气色极好,听了这话,笑道:“上回听说王管家媳妇为儿子求亲,不知道姑娘许了没有?紫鹃姐姐什么时候成亲?”

    黛玉笑道:“我已经允了,紫鹃也愿意,原来她也见过王管家的儿子,只是婚事却得晚几个月,皆因出了国孝,被耽搁了一年,各家成婚的人极多,同一日成亲的我都接了不少帖子,只能拣最亲密的过去,其他的都打发人送礼。”

    雪雁道:“是了,可不是都攒到一处了。”

    黛玉点了点头,随即叹了一口气。

    雪雁忙问道:“姑娘叹什么气?我这两个月没出门,竟不知道,姑娘不妨同我说说。”

    黛玉道:“二哥哥和宝姐姐已经定亲了,小定是四月二十六日。”

    雪雁一怔,随即道:“这桩婚事也有那么多年了,宝姑娘哪里能再耽搁下去,到时候姑娘只怕要亲自过去的,听说东院十分狭小,怎么设宴?”

    黛玉叹道:“必然得亲去,只是在哪里办却还不知道。”

    宝玉娶亲乃是王夫人跟前第一等事,早早地就叫贾政同贾赦商议,在荣国府里办。

    贾赦自然不愿意,道:“既然已经分了家,就在东院里办罢,何必到这荣禧堂来办?难道你们住了几十年还想再瞧瞧这里?”

    贾政羞得面红耳赤,只得道:“实在是东院转不开身,无法待客。”

    自从那年点了学差回来,贾政上了年纪,想起自己年轻时亦是诗酒放诞,便不大管宝玉读书了,且那回做姽婳词时,人人都称赞宝玉的才气,他也觉得面上有光彩,虽说宝玉八股文章不好,诗词却是鲜少有人比得上,兼之宝玉是唯一的嫡子,自然看重他的亲事。

    贾赦好容易方扬眉吐气,自然不愿意宝玉在荣禧堂办婚事,无论贾政如何恳求,他都不肯答应。

    还是贾琏看不过去,想到昨日凤姐愁眉苦脸地说王子腾来信,让她好歹给王夫人这个姑妈一些颜面,于是便上前道:“既然二叔如此请求老爷,老爷就答应了罢。”

    贾赦听儿子竟然向着贾政,登时大怒,正欲开口,忽见贾琏连使眼色,便点头道:“既然你说了,那就让你媳妇张罗罢,不过不能用公中的钱,一应酒席支出使费皆得二房自出。”

    贾政不理俗务,忙满口答应,道:“这是应该的。”

    再三谢过,方回去同王夫人商议。

    等贾政离开后,贾赦便吹胡子瞪眼地对贾琏道:“你求什么情?有什么好处?”

    贾琏忙道:“儿子也是为了老爷。昨儿媳妇得了岳父的书信,言语之中竟似不许咱们怠慢二太太的意思,媳妇无可奈何,只得同我商议,我们想着,不知道二太太跟岳父说了什么话,竟让岳父写信吩咐媳妇。”

    贾赦冷冷一笑,道:“就是什么都不说,你岳父也得向着他们,毕竟两个都是他亲妹子,成亲的又是亲外甥和亲外甥女,到时候王家也得来的,哪能让二房丢了体面。”

    贾琏连忙恭维道:“老爷说得极是。”

    贾赦道:“那就看看二房如何行事罢,告诉你媳妇,不必对二房客气,账上多要些好处。”

    贾琏听了,忙答应下来,自去告诉凤姐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晚了一刻钟,但是我还是二更了(^o^)/~

84第八十四章

    王夫人既要在荣禧堂办喜事,凤姐听了贾琏的话,到了东院,张口便是一万两。

    王夫人眉头一皱,道:“凤丫头,你也知道自从分了家,我们过得一日不如一日,怎么你张口就是一万两?谁能一口气拿出一万两来?”

    望着凤姐一身素服,满头银器,依旧是清淡如菊,光彩夺目,王夫人心中不禁一痛。这是自己的亲侄女,自打她进门后一直怠慢邢夫人,与自己亲密,谁承想分家之后,立时变了一个人似的,只想着奉承贾赦夫妇,反将自己这个亲姑妈抛到了脑子后头。

    还是钱财作祟罢?王夫人心中想到,她怎么能忘记凤姐一直贪财得很。

    凤姐脸上堆笑,先恭喜王夫人即将得偿所愿,然后絮絮叨叨地说道:“宝玉在荣禧堂小定、大定、迎亲,这样样可都得花银子,既要张灯结彩,又要设宴待客,一万两够做什么?还不够让人笑话的呢!当初咱们说二妹妹三妹妹四妹妹出阁满破费不过一万两银子,环儿三千两便够了,宝玉何等尊贵,总不能比不上姐妹们的排场罢?”

    王夫人听了这话,只是看着凤姐,半日不曾言语。

    凤姐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但是想到王夫人当家这么多年,年轻时包揽诉讼重利盘剥不知道得了多少银子,又从府里捞了不少油水,后来林家的东西,甄家的财物都在她房里,区区一万两银子不过是九牛一毛,因此随即辣气壮起来。

    据贾赦所说,王夫人管家捞的钱可都是属于他们大房的,他们鸠占鹊巢不说,还掏空了公中的银子,这一年来若不是有贾母的梯己支撑,恐怕早饿死了。

    想到这里,凤姐便对这位姑妈佩服得五体投地,自愧不如。

    凤姐眼珠子一转,打量着王夫人房中的摆设,一如在荣禧堂中一般无二,只是地方小了些,东西便显得拥挤了,样样都是好东西,笑道:“为了宝玉,太太竟连一万两银子都不出?既这么着,就在这东院办喜事罢,也不必花上一万两银子了。”

    王夫人垂下眼睛,道:“我给你一万两银子,宝玉的婚事就交给你了。”

    到了如今,王夫人精神渐短,只能托凤姐料理。

    凤姐呵呵一笑,道:“太太这话我竟不解了,难道给我了一万两银子,除了让我置办酒席待客外,还要我料理出送到薛家的聘礼?谁不知道薛家大富,一万两银子就是都拿出来做聘礼,人家也瞧不上,何况还得出聘金呢!难道咱们宝兄弟连林姑奶奶的女婿都比不上?人家周家可是出了三四万两的聘金,那才是体面。”

    王夫人淡淡地道:“宝玉自然是比不上林姑奶奶的女婿。”

    凤姐笑道:“就算比不得,那也不能只用这一万两银子料理所有的事情。”

    王夫人抬起眼睛,看了她片刻,道:“你放心,给宝玉置办聘礼的银子我额外给你,必定不叫你吃亏,这件事就有劳你费心了。”

    凤姐笑道:“那就请太太先给我一万两银子,预备小定大定迎亲的酒席都得付定钱,还有彩灯彩缎的花费,迟了可就不得了,如今刚出国孝,满京城里不知道多少人家办喜事呢!”

    王夫人听了,便命金环拿钥匙开库房,叫几个婆子进去抬了银子出来。

    凤姐清点完数目,便叫丰儿带人抬走,向王夫人告辞。

    袭人正好到王夫人房中来要东西,见状,不由得十分忧心,呆呆站在廊下看着,想到宝钗不日进门,自己素与她好,想必宝钗亦会善待自己,袭人不免又喜欢起来,只盼着宝钗早日进门,忙进屋给王夫人道喜。

    王夫人正歪在榻上出神,见袭人进来,忙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来了?不看着宝玉?”

    袭人上前请安,笑道:“如今麝月秋纹都能使唤了,我叫她们看着宝玉午睡,也放心。今儿来是因为宝二爷临睡前叹息说今时不比往日,从前嫌糖腌的玫瑰卤子吃絮了,便有太太赏的香露吃,如今竟是连玫瑰卤子也不得了。”

    王夫人心疼不已,道:“你该早过来跟我说。虽说不如从前,可是香露我还剩几瓶。”

    说完,叫金环去拿来。

    袭人听了,十分欢喜,忙念了一声佛,道:“宝玉见到香露,必定喜欢。”

    王夫人道:“过些日子宝丫头就进门了,你们须得小心谨慎地伺候,若是叫我知道谁再挑唆宝玉做出什么事情来,可仔细我折了她的腿!”

    袭人一面接了金环递上来的香露,一面道:“现今都老老实实地做活,太太放心。”

    王夫人道:“我看着你们粗粗笨笨得倒好,太伶俐了就爱挑唆生事。”

    袭人听了这话,低头不语。

    从王夫人房中出来,可巧宝玉醒了,问袭人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袭人忙将香露一事回明。

    宝玉坐起身,怔怔地看着送到自己跟前的两瓶香露,随即推开道:“如今都这样了,还要这些劳什子做什么?我又不比别人金贵几分。”

    袭人道:“太太疼二爷,二爷受了又何妨?若不是疼二爷,我何苦过去找太太。”

    宝玉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倒和太太亲香,难怪往常太太有什么旧衣服都先赏了给你,剩下的才给别人。”

    听到这句话,袭人不觉怔住了。

    这些话当初是晴雯常在嘴边说的,还骂过袭人是西洋花点子哈巴儿,秋纹也知道,就是因为自己得了两件衣裳所起,此时想起晴雯,微微一叹,走开了。

    宝玉翻身躺下,合眼作安睡之状。

    袭人顿时觉得去王夫人房中要了香露回来好没意思,亦赌气和衣卧在对面榻上。

    麝月等人见了,都摇了摇头,做事也蹑手蹑脚,怕惹了他们生气。

    却说凤姐回到自己房中,吩咐人先采买东西,预备四月二十六日的小定,又吩咐道:“二太太急着娶亲,恐怕小定过后便是大定,东西都预备齐全了。”

    下人得了银子,自然办得十分妥当。

    凤姐吩咐完,见葵哥儿蹒跚而来,喜得一把抱起来,道:“真真是我的葵哥儿。”

    葵哥儿现今是荣国府上上下下的心头肉,贾赦从前不喜凤姐,可是因着葵哥儿没赏东西给他们母子,连带邢夫人也对凤姐和软了些,凤姐又是精明人,讨好公婆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儿,先请罪后讨好,手段用得一套一套的,分家至今不到一年,一家人便十分亲密。

    贾琏跟在葵哥儿后面进来,问道:“那边怎么说?”

    凤姐道:“还能怎么说,得了一万两银子,小定大定迎亲一应诸事的使费都在这里了,聘礼和聘金太太额外给银子,就这么一个心肝儿肉,好容易娶亲,娶的是太太看重的宝丫头,又有林妹妹出嫁时珠玉在前,总不能丢了体面,叫人笑话。”

    贾琏笑道:“不知道二太太能出多少钱的聘礼聘金。”

    凤姐嘴角一撇,道:“想着薛家陪送薛大妹妹许多嫁妆,聘礼和聘金自然不能少了,俗语说门当户对,便是这聘礼聘金和嫁妆也得相对,不能叫人笑话。”

    王夫人没了贾珠,最疼的便是宝玉,自然不会在宝玉的婚事上小气。

    贾琏坐在凤姐对面,想起从薛蟠处打听来的消息,道:“听薛大傻子说,薛家大概能出三四万两的嫁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薛家这些年虽然家道中落,可是区区几万两银子还是能拿得出来,何况宝钗是薛父在时给她攒的嫁妆,有些东西很不必再花钱。

    凤姐笑道:“我道薛家能出多少嫁妆呢,原来不过三四万两。明儿薛大妹妹进了门,不知道二太太是后悔还是不后悔。想想林妹妹出嫁,单是压箱银子就是二十几万两。”

    贾琏闻言一笑,道:“薛家如何能和林妹妹比?便是凤冠霞帔,薛大妹妹的也比不上林妹妹上头的凤,至于别的,到时候再看罢。”

    凤姐又道:“一会子拟帖子,你看着,该送往何处,咱们家也只宝玉几个姐妹出了孝,说到底老爷和二老爷都没出孝呢,也不能办得太热闹。”

    贾琏点头不语,半日方道:“恐怕到那时来人不多。”

    凤姐一惊,忙问为何。

    凤姐自忖他们家贾史王薛四大家族权势滔天,常常以此为傲,只有别人来巴结他们,他们从未巴结过别人,因此很难想象宝玉成亲居然没有多少人过来。

    贾琏道:“不说两位老爷还在丁忧,就是外面办喜事的比咱们家位高权重的好多着呢,世人捧高踩低,自然都往他们那里道喜了,哪里还能往咱们这里来?再说,宝兄弟说到底不过是个五品官的嫡次子,二老爷和别人家没有多大的交情,即使看在荣国府的面上,但是有别家办喜事,他们顶多就是打发人往咱们这里送了礼物,而人却去别处了。”

    凤姐叹了一口气,道:“这也是没法的事儿,总不能拦着别人不让他们去吃别人家的喜酒,何况小定大定都是自家亲友在,略远些的都不必亲到。”

    贾琏点点头,他多时不在外面走动,许多世交也疏远了。

    凤姐还要说什么,忽听王子腾夫人派人来请她回娘家一趟,凤姐素与娘家亲厚,自然满口答应,别过贾琏,跟邢夫人说了一声,便坐车过去。

    及至到了王家,不止母亲在,父亲王子腾亦在。

    见到凤姐,王子腾便道:“听说宝玉的婚事由你料理的?”

    凤姐闻言一笑,道:“父亲从哪里得的消息?我今儿才应承,父亲就知道了。”

    王子腾夫人说道:“还不是你两个姑妈给你父亲来了信,说管不得你,恐你料理得不好,只好请你父亲替她们说合,叫你多费些心思,别叫人看了笑话。”

    凤姐冷笑道:“也不知道看谁的笑话,便是办得不好,还能看我的笑话?”

    王子腾呵斥道:“你说的什么话?从前把你当男孩儿教养,你倒忘记了女孩子的本分,好容易才学乖些,添了个哥儿,也不想想那是你的亲姑妈,她们没了体面,你脸上就有光彩了?如今更该齐心合力才是。”

    王子腾夫人微微皱眉,道:“老爷别怪凤哥儿,两家分了家,再如何也不能十分亲厚。”

    凤姐忙道:“正是呢,我总得顾着我们老爷太太大爷,不能不管不顾地亲厚姑妈,我若和姑妈亲近,我们老爷太太大爷心里如何看我?我如今已经答应姑妈好好替宝兄弟操办亲事,我们老爷也答应在荣禧堂办,姑妈还有什么不满的?”

    王子腾道:“不管如何,别叫你两个姑妈丢了颜面,她们怎么说都是咱们王家出去的姑太太,我虽在荣国府分家一事上偏心你,可她们也是我妹子。”

    凤姐点点头,只好满口答应,她知道贾赦也是避讳王家,不敢对贾政一房逼迫太过。

    王子腾夫人听他们父女说完话,拉着凤姐问道:“该请什么客,都拟好了?”

    凤姐答道:“还没拟帖子送到各处,听说外面成亲者众,恐回帖子来的人不多。”

    王子腾闻言,微微叹了一口气,终究念着两家交情,且自己的妹子和女儿都嫁到了贾家,不能让贾家丢了自己的体面,开口道:“我已经想到了这些,你往咱们家的世交故旧那里多送几张帖子,有我的面子在,他们总不能不过去。”

    凤姐听了,低头应了。

    虽然如此,到了宝玉小定这一日,仍然不如黛玉小定时的热闹,黛玉小定时来的除了荣国府各家亲友,还有林家的故旧,桑家的世交。如今贾政没什么本事,除了几家世交亲友亲到,余者多是未至,倒是依附着荣国府的都来了,包括这些年起起降降的贾雨村夫人娇杏。

    除了寥寥几家女眷如王子腾夫人外,今日竟是黛玉最尊,众人都围着她说话。

    见到黛玉如此,旁人也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儿。

    彼时迎春早已出了月子,亦过来了。

    黛玉见她温柔沉默如旧,但是面色红润,气度矜持,显而易见,迎春嫁进门后日子过得舒心,廖太太也教导过她,所以不如以往那样木讷了。

    青年姐妹再聚,不免有许多话儿可说,只缺了李纨和湘云,李纨是寡妇所以不出来,湘云却在家中待嫁,已经定了五月初八的日子出阁,日子也很急。

    探春拉着迎春说话,迎春只是听着,一直微笑不语。

    黛玉问道:“二姐姐的哥儿可取名字了?”

    提到儿子,迎春登时眉开眼笑,开口笑道:“已经取了,单名一个凡,只是凡哥儿太小了些,所以我们太太不叫我带他出门,免得吹了风。”

    想到自己嫁到廖家后的日子,对于黛玉,迎春心中感激不尽。

    黛玉笑道:“自当小心些,雪雁也有喜了,正在家里养胎,所以今儿没来,托我送了礼。”

    迎春听她说到雪雁,不觉想起往日听到的传言,似乎自己嫁妆丰厚,也是因为雪雁先出嫁十分体面,贾母和凤姐才又给自己添的,遂笑道:“原来是这样,可是大喜了,等明儿雪雁添了贵子,也跟我说一声。”

    凤姐走过来笑道:“谁家又要添贵子?说给我听听。”

    黛玉迎春探春等站起来,凤姐忙按着黛玉坐下,笑道:“今儿妹妹是贵客,我可不敢在妹妹跟前无礼。今儿若怠慢妹妹了,妹妹可不许怨我。”

    黛玉微笑道:“你如今做得已经极妥当了,我怨你做什么。”

    王子腾夫人在旁边听了,笑道:“凤丫头被我娇惯得不成样子,林夫人千万别见笑。”

    黛玉连称不敢,方回答凤姐先前所问,道:“是雪雁有了身子。”

    凤姐听了,忙合掌道:“果然是喜事,雪雁这丫头也是有造化的,如今还和妹妹来往?”

    黛玉笑道:“他们家离我们家不远,常来往。”在黛玉心里,远了谁,她都不会远了雪雁,荣国府自从贾母去世以后,这十个月来已不若以往那般亲热,若是荣国府不请,黛玉鲜少踏足府中。

    凤姐正欲说话,忽听王夫人来唤,只得过去。

    一时薛家回了文定之礼,都呈上来与人看,却是宝钗亲手做的针线,宝钗的针线极好,但是黛玉在荣国府住了多年,并没有见过宝钗的活计,即便是别人生日她送的礼物也不是这些,因此今日一见,赞道:“宝姐姐的针线真真是好。”

    王夫人谦逊道:“比不得林姑奶奶心灵手巧。”

    黛玉一怔,笑道:“我虽做得来,却因懒得很,不大做,远不如宝姐姐。”

    王子腾夫人听了这些话,插口道:“咱们家都有针线上的人,谁还当这些是正经事情做不成?不过林夫人也该改口了,再不能叫姐姐了。”

    黛玉笑道:“这是自然,从今儿起,就该叫二嫂子了。”

    众人听了都笑了。

    宝玉虽只是五品官的嫡次子,但是在荣国府大办,又是以荣国府的名义送了喜帖,且王子腾夫人亲自过来,余者四王八公素有交情,闻得此事,泰半都过来了,即便没来的,也遣人送了厚礼,因此还算热闹,只是不及黛玉罢了。

    宝玉和宝钗的婚事是二十六小定,三十大定,宝玉娶亲,虽无贾母的梯己给他,但是王夫人自有私房,许多东西都是现成的,且都是上用之物,只需重新采买茶饼果酒等物便可,倒也风风光光地送到了薛家,给足了颜面。

    薛姨妈见状,终于松了一口气,忙忙地收拾宝钗的嫁妆。

    夏金桂心有不满,几次三番地拦阻,闹得厉害,见薛姨妈给宝钗预备两万两压箱银子,立时怒道:“难道竟要将整个薛家陪送给你女儿不成?”

    薛姨妈又气又急,道:“不过一万两银子,怎么就将整个薛家陪送给她了?”

    夏金桂踩着门槛子,冷笑道:“为了这个什么劳什子金玉良缘,也不想想阖家付出了多少。住在荣国府里那么些年,我进的竟不是薛家门,是贾家门,这也不说了,谁让荣国府比咱们家有权有势呢,咱们依附着他们过日子,自然委屈些。只是为了这一件事,老奶奶连祖宗忘记了,儿子忘记了,只想着什么金玉了!”

    薛姨妈气得浑身发抖,道:“好容易宝丫头定亲了,你在这里说的什么话!”

    夏金桂换了一只脚,道:“我说的什么话?自然是实话。老奶奶听不得,不过因为我说中了老奶奶的心思。谁不知道老奶奶给二爷说大太太的娘家侄女是讨好大太太的意思,大太太和咱们家成了亲戚,自然不拦着什么金玉什么良缘了。拿别人的终身来达成自己的目的,真真是好人,也不知道二爷是怎么想的,竟由着老奶奶做主,就凭着薛家二房大爷的身份,害怕娶不到家道殷实的好人家姑娘?老奶奶非得给他说这样一门亲,怎么给自己儿子娶亲时就想着须得极富贵的呢?若不是我们家就我一个,只怕你们也未必上门求亲罢?柳二郎走时,除了那个大傻子,你们不管不顾,如今人家功成名就了,又想着将琴姑娘许给他,琴姑娘为人好,还罢了,只是你们不是看在柳二郎的官职上?人家凭什么为你们家做嫁衣?”

    这一番话说得薛姨妈几欲晕倒,指着夏金桂说不出话来,薛蟠在旁边扎煞着手,不知如何劝解,薛蟠虽然人傻,但也知道薛姨妈的打算,夏金桂并没有说错,当初住在荣国府里,便是因为宝钗的金须得有玉的来配。

    薛蟠毕竟敬母疼妹,喝道:“说这话做什么?快别说了,给妈赔罪。”

    夏金桂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也不想想我都是为了谁,你倒来说我的不是!”

    薛姨妈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夏金桂摔着手帕子道:“不能给那么多压箱银子,最多一万。不然,我就去闹去,横竖我是不怕的,你们家女儿好容易才嫁到了官宦人家,若因此有什么不好的,别怪我。”

    薛姨妈不答应,夏金桂果然闹得阖家皆知,最后还是宝钗息事宁人,方劝解开了。

    因此,薛姨妈只得将压箱银子减了一万两。

    王夫人对于薛家之事一无所知,因盼着宝钗进门好做个膀臂,急急打发人来请期,定的乃是六月初六,薛家嫁妆皆已齐备,自是满口应承。

    闻得玉钗二人六月初六成亲,雪雁叹道:“日子也太急了些。”

    如今各家忙着娶妻嫁女,不管外头如何热闹,如何喜庆,雪雁皆是不理,只在家中养胎,便是闲了也只是在自家院落里走走,因此一概喜事都是礼到人不到。众人闻得她有了身孕,倒都体贴,也不责她,纷纷打发人送了补品过来。

    其中于连生最是欢喜,每常闲了便出来来探望她,两家的宅子只隔着一条街,来往十分便宜,吃的顽的用的小孩子穿戴的精致东西于连生不知道预备了多少,足足装了几大箱子。

    黛玉吃完了张惠的喜酒顺路过来看她,听了这话,道:“聘礼嫁妆都是早早预备妥当的,只是日子攒在一起,便显得仓促些。”

    雪雁赞同道:“这倒也是。为了这么一件金玉良缘,宝姑娘蹉跎了多少好韶华,只盼着她进门后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想必二舅太太不会苛待她。”

    黛玉道:“二舅母素来喜欢宝姐姐,自然待她好。”

    雪雁却是一笑,姨妈对待外甥女和婆婆对待媳妇乃是两码事,谁也说不准到底好不好。

    黛玉笑道:“不说这些了,终究没什么意思。我跟你说,薛家应了柳家的亲事,琴妹妹已经随着他哥哥进京待嫁,他们家自有宅子,嫁妆这会子都带来了,又是一件喜事。只是薛太太因痰症不能远行,未能亲至,须得薛姨妈料理,得等到宝姐姐出阁之后。”

    雪雁听了,笑道:“果然是喜事,琴姑娘为人好,有一段良缘也是理所应当。”

    黛玉点头道:“正是呢,将来咱们去西海沿子,说不定同行为伴呢。琴妹妹送来的那些书都在我那里,原想着拿来给你看,但是你如今有了身子,竟是别劳神太过。”

    雪雁道:“我哪里就那样娇嫩了。”

    黛玉望着她日渐隆起的肚腹,伸手摸了摸,笑道:“总得小心些才是上策。”

    雪雁微微一笑。自从怀孕后,她的一应饮食赵云十分精心,每日都要过问,除烦恼、禁房劳、戒生冷、慎寒温、服药饵、宜静养等等,清闲时在家,赵云经常读书给她听,还弹奏雅乐与她听,到此时雪雁才知道君子六艺赵云竟是无一不精,赵云还特特交代雪雁必须谨守礼仪,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声,口不出敖言,能以胎教。

    总而言之,对于胎教赵云比雪雁还慎重。

    黛玉听了雪雁的抱怨,抿嘴笑道:“你嘴里抱怨,只怕心里正欢喜罢?原来怀胎竟然这样繁琐,从前见琏大嫂子怀葵哥儿时便没有如此。”凤姐言语粗俗得紧,下人惹她生气,张口便骂,已成常事,即便跟着容嬷嬷改了许多,但是有些性子仍是未改。

    雪雁笑道:“琏大奶奶不大识字,自然不在意这些,想必琏大爷也不在意。”

    黛玉扑哧一笑,甚为赞同。

    从雪雁家出来到家,黛玉疲倦已极,问道:“太太回来了没有?”

    鸳鸯忙道:“杨提督家娶儿媳妇,太太吃酒尚未回来。”

    黛玉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次日,黛玉又去赴宴回来,闻得宝琴来拜,忙命接进来,姐妹相见,自然欢喜。

    宝琴较之在荣国府时稳重了几分,见过黛玉送上拜礼,未曾留饭便回去了,黛玉知她定了亲事,已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走动。

    宝琴回到家中,薛蝌便拿着嫁妆单子给她看。

    薛蝌这次带着妹妹进京,一是嫁妹,二是娶亲。

    他们三月份进京,不但带了宝琴的嫁妆,还带了薛蝌的聘礼,他们应了柳家的亲事,定在六月二十小定,等宝琴出阁后,薛蝌便娶邢岫烟进门,然后带邢岫烟南下。

    邢夫人现今是荣国府的管家太太,虽说还是凤姐管家,但是与往常不可同日而语,邢大舅一家自然巴结着姐姐不肯离开,故惜春搬出大观园后,邢岫烟亦搬了出来,凤姐待邢岫烟倒亲厚,安置她住在原先薛家住的那所院落里,也就是在邢夫人房子后面。

    贾母去世,黛玉迎春出嫁,湘云宝钗回家,宝琴南下,宝玉探春等人搬到了东院,整个荣国府里顿时有许多闲置的院落,他们一家一人一座院落还有剩。

    宝琴看着哥哥给自己预备的嫁妆单子,不觉红了眼眶儿。

    薛蝌柔声道:“你是退过亲的,虽说柳家不在意,可是咱们家身份比别人低,便只能在这上头给你争气,柳家是落魄世家,没多少家业,你有这么些嫁妆,过去也有底气。柳家没有公婆,你过去便能当家作主,好好跟二郎过日子罢。”

    宝琴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哽咽道:“都是因为我,让妈和哥哥操碎了心。”也是为此,导致薛蝌迟迟不曾娶亲。

    薛蝌笑道:“快别说这话,咱们家就咱们母子三个,不为你操心,还为谁操心去?难道为堂姐操心?人家还不稀罕咱们呢!你放心,咱们家虽比不得长房是皇商,但是咱们家的生意这些年有增无减,你的嫁妆不比堂姐差,甚至压箱银子比她还多。”

    宝琴破涕为笑,道:“难道哥哥见了堂姐的嫁妆单子?”

    薛蝌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堂哥的性子,恨不得人尽皆知,如今都知道堂姐嫁妆丰厚。”至于夏金桂吵闹一事,薛蝌兄妹也时有耳闻,只是一笑不语。

    宝琴听了,却道:“再丰厚,也比不得林姐姐。”

    听她提起黛玉,薛蝌微微一怔,点头道:“满京城里,即便是公主郡主的嫁妆,也未必能比得上林夫人,毕竟林夫人家没了后人,剩下的那些都给她了,嫁妆虽多,也不是人人都羡慕的。想必即使是林夫人宁可嫁妆少些,也想有个兄弟依靠罢。”

    宝琴叹道:“都说林大人为林姐姐想得十分周全,只可惜没有香火,真真让人叹惋。”

    薛蝌道:“等你成了亲,也能常去找林夫人。”

    宝琴面上顿时露出一丝笑容,在荣国府那些年,最交好的便是黛玉了,如今嫁给柳湘莲,听说柳湘莲已经调到了大营隶属周鸿麾下,她和黛玉自然能常见面。

    宝琴在这里只盼着宝钗早早出阁,李纨在东院里却是十分伤心。

    她带着贾兰住在外书房的院落里,可是宝玉成亲,总不能用正院中的厢房做新房,因此王夫人便命李纨搬到正房后面角落里的小小三间抱厦中,将外书房院落让给宝玉做新房。

    李纨听了这话,心中顿时一酸,低头应了。

    回到房中,李纨泪落如雨。

    贾兰近日在家中温习功课,见到母亲如此,急忙上前询问究竟。

    李纨瞅着爱子,默默无语,还是素月低声道:“太太叫咱们搬家,搬到老爷院子后面角落的三间小抱厦中,把现在住的地方让出来给宝二爷做新房。”

    贾兰闻言,双眉一竖,旋即扶着李纨,道:“妈,咱们且忍忍罢,等儿子成家之后,咱们就搬出去住。”

    李纨抱着贾兰不由得痛哭出声,哽咽道:“说得容易,谁给你说亲呢?有谁想着你呢?我只盼着宝玉早早娶亲,探丫头早早出阁,环哥儿早早娶亲,只是你哪里能等到那时候?你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再等几年,还有什么人家的姑娘没有定亲出阁?”

    贾兰咬了咬牙,道:“这么些年都熬下来了,再熬几年也无妨。”

    李纨拭泪道:“咱们还是快些搬家,仔细迟了一两日,太太又恼了。”

    好在他们当初搬家时,东西都是锁好的,李纨也只拿出了一些家常衣裳器具出来,别的都没打开,此次搬家倒也便宜,至晚间便妥当了。

    李纨一搬出去,王夫人立时便命人重新收拾房间,安插器具,披红挂彩。

    得知李纨和贾兰母子的事情,雪雁一阵叹息。

    黛玉近日忙碌不堪,日日都有喜酒,家家都办喜事,送来的帖子有厚厚一叠,去给湘云添妆时,看着湘云的嫁妆,虽称不上十分丰厚,却也中规中矩,挑不出什么错来,为了史侯府的面子,她两个叔叔婶婶也不会过于怠慢了她。

    湘云想到自己的婚事除了不及黛玉,别的姐妹都不如自己,面上亦是喜气洋洋。

    紫鹃私下将二百两金子给了翠缕,翠缕吃了一惊,她素知湘云待黛玉之心,没想到来添妆时,黛玉竟私下给湘云这么多钱,比史家给湘云预备的一千两压箱钱多了一倍。

    紫鹃悄声道:“悄悄交给你们姑娘做压箱银子,当初老太太给了我们奶奶一千两金子做压箱钱,奶奶都拿出来了,二百两给了二姑娘,这二百两给你们姑娘,剩下的六百两,三姑娘四姑娘和兰哥儿的,别人都没了。”

    翠缕一怔,随即苦笑一声,道:“难为你们奶奶了。”

    紫鹃摇头一笑,回到黛玉身边。

    湘云的婚事也没什么可记述之处,等她出阁后,转眼便到了宝玉成亲的前一日。

    宝钗的嫁妆已经送来了,在荣禧堂正厅晒嫁妆时,邢夫人看罢便说道:“宝玉媳妇的嫁妆虽多,到底不如林姑奶奶出嫁时丰厚。”

    众人一怔,随即都笑了。

    王夫人面上不动声色,淡淡地道:“等到大太太嫁侄女时,想来比我们强些。”

    邢夫人闻言,登时火冒三丈。

    凤姐见状,急忙走上前来,笑吟吟地道:“太太只是姑妈,虽能给邢大妹妹添妆,但是却不能逾越了规矩,替代邢大舅给邢大妹妹置办嫁妆,于礼数上不合,纵然太太满心疼邢大妹妹,这事也不能太违背了规矩。”

    邢夫人听了这话,方点头笑道:“可不是这么说,我也想问问二太太,难道自己的侄女也就是我这琏儿媳妇出门子时,二太太给琏儿媳妇置办了嫁妆?”

    王子腾夫人眉头一皱,忙以别话岔开。

    邢夫人忌惮王子腾,也便撇开不提。

    次日宝钗进门,王夫人素来如木雕泥塑的脸上露出十分笑容。

    荣国府上下虽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宝玉一身大红喜袍,人却是呆了一般,反不如袭人欢喜,袭人麝月等人见了,只能百般劝解。

    宝玉长叹一声,想到自己总不能为了一点心思便不娶妻,因此骑上高头大马迎亲去了。

    袭人麝月等松了一口气,袭人道:“等二奶奶进门便好了。”

    麝月深有同感,道:“也只有二奶奶能劝着二爷些,到那时,咱们就好了。”

    院中说不尽的热闹,袭人等虽然忙碌,却满脸笑容。

    宝钗进门以后,果然合王夫人的心思,待她十分亲厚,远胜李纨。

    李纨唯避在房中教贾兰读书,外事一概不管,宝钗则揽手了东院的管家之权,王夫人顿觉轻快,拉着宝钗的手,道:“好孩子,难为你了,一面管家,一面照料宝玉,还得劝着宝玉上进。你和宝玉一金一玉,都是有造化的,满天神佛做主呢,你放心,只要宝玉肯读书,以他的灵性儿,将来必定高中。”

    宝钗稳重依旧,道:“太太放心,我必然劝着二爷上进。”

    王夫人听了,十分满意。

    宝钗说起管家之事,事事请教王夫人,又道:“我瞧着咱们家人少房子也少,丫鬟反多了,丫鬟一多,是非也多,我来了不过半个月,丫头已经拌了二三十次嘴,倒不如裁几个下去,二爷房里清净了,没人挑唆他顽,读书也能静得下心。”

    王夫人不断点头道:“你说得不错,你做主便是。”

    宝钗拿出早已拟好的名单来,道:“太太瞧,年纪大些的放出去如何?下头年纪小的提拔上来,还能多服侍几年,知根知底,总比再叫上来的丫头好。”

    王夫人见名单上头一个便是二十岁的袭人,不觉一怔。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更新完了,呜呜,一早折腾网线,才知道不知道谁把无线路由器插上了,半天连接不上。

    胎教,自古有之,非现代的,古代更严谨。

85第八十五章

    宝玉房中诸人,王夫人最信任袭人,忙道:“怎么袭人也打发出去?”

    宝钗忙笑道:“袭人麝月秋纹碧痕几个都是服侍二爷多年的老人儿了,按理不该打发出去,只是她们都二十岁了,再耽搁下去岂不是惹人闲话?况且二爷读书上进,对此也淡了心思,不如给了恩典,令其家人自聘。”

    王夫人犹豫了片刻,道:“下头的丫头如何?我瞧着袭人麝月两个笨笨得倒好。”

    宝钗听了这话,心里不以为然,若说袭人麝月粗笨,宝玉房中便没有聪明人了,这么些年宝玉房里起先有多少人,眼下只剩下她们几个,哪一个都不是好相与的,遂沉吟道:“若是太太喜欢袭人,留下也使得,只是有一样不大好,我才想着打发她出去。”

    王夫人闻得袭人不好,忙问何故。

    宝钗面上踌躇,道:“咱们家须得俭省为要,我想着留几个针线活儿好的丫头在房里使唤,袭人虽好,人倒懒,往年我和云丫头不知道替她做了多少活计,又咳过血,年月不保,恐非长寿之相,那时候咱们家使唤的人多倒罢了,如今人少,该勤勉些才好。”

    王夫人吃了一惊,道:“竟有这事?我只道她是极好的。”

    宝钗笑道:“这原算不得什么大事,唯有一件太太若听了,只怕会同意我打发她出去。”

    王夫人问道:“什么事?”

    宝钗道:“听底下小丫头们抱怨,自从太太给了二两银子一吊钱,袭人如今便有些拿大了,常拿捏着二爷,还跟二爷使性子。太太想,二爷是何等尊贵的人物?便是太太都舍不得斥责二爷一句,我这心里觉得有几分不妥,故来请示太太。”

    王夫人听了这话,顿时大怒,道:“怎么没人跟我说这些事?我原想着她能劝着宝玉,宝玉年纪又轻,故留了她,等到你进门后再开脸儿过明路,没想到竟敢拿捏主子。”

    宝钗低声道:“从前我只是亲戚,说不得,如今得了福分服侍太太,自然容不得了。”

    王夫人拉着她的手,道:“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好处,并不怪你。我只恨底下人对我阳奉阴违,这样大的事竟没人告诉我一声。”

    宝钗笑道:“太太夸过袭人性子稳重和平,贤惠得很,时时劝谏着二爷,她为人处事极好,我瞧着也喜欢,何况她在二爷心里是第一人,再没人比得上她,在二爷跟前说话,二爷听得比我还多些,自然无人说她的不是。”

    王夫人眉头一皱,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满。

    宝钗见状,忙道:“打发与否,端的看太太的意思,这名单列出来只是跟太太说有几人到了年纪,若是二爷,只怕舍不得袭人出去,因此,还得看看二爷的意思。”

    王夫人摆摆手,道:“这些事都该你管,哪里能由着宝玉做主?你既看着这几个年纪大了,就放出去罢,横竖咱们家也不缺丫头使唤。”

    宝钗答应了一声,又回了其他的事情,方拿着名单回去。

    王夫人唤来金环道:“去叫宝玉房里的李嬷嬷过来。”虽然宝钗说的话有道理,但是王夫人仍不信自己信错了人,故唤来宝玉房中四个奶妈之一的李嬷嬷问究竟。

    李嬷嬷原就与宝玉房中的丫头不和,尤以袭人为最,闻得王夫人问,立时添油加醋地道:“太太不知,宝玉房里哪一个不是袭人拿下马来?我都不好说。为了这个袭人,宝玉嫌我老了,又腌臜,不论是非先说我的不是,这也罢了,我虽奶了二爷几年,到底二爷是主子。只是这袭人见了我也不行礼,躺在炕上装模作样哄宝玉找她顽,娘娘省亲那年,赏赐了一碗糖蒸酥酪来,宝玉只留给她一个人吃,别人都没得。”

    王夫人皱眉道:“我竟不知道还有这么许多事。”

    李嬷嬷见王夫人似对袭人有些不满,忙道:“太太不知道的还多着呢,单是一样太太若知道了,必然恼得很。”

    王夫人倚着靠枕,端起茶碗,问道:“什么事儿我知道了必定恼得很?”

    李嬷嬷靠近王夫人,悄悄地道:“袭人早已经不是清白之身了,大约是东府里小秦大奶奶请吃酒那一年,便勾引宝玉做了那事儿。”这些事都是瞒上不瞒下,李嬷嬷知道王夫人一定不知,否则不会那样处置晴雯一干人。

    王夫人闻言一惊,手里的茶碗落到地上打了个粉碎,忙道:“你说什么?”

    李嬷嬷见状,心中一笑,面上却诧异道:“太太想来是知道的,不然怎么会偏给了她二两银子一吊钱?大家底下都当太太知道呢。我当初觉得宝玉年纪小,袭人却大两岁,必然是袭人勾引的,故我不大喜欢她,只是二爷护着,我倒告老回家了。”

    王夫人气得浑身颤抖,道:“你们底下都知道?”

    李嬷嬷笑道:“多是知道的,横竖能看出来,只是上上下下的人都叫袭人笼络了去,没人敢说她不是。倒是宝玉房中丫头拌嘴,话里话外没少透露出来,就是那个晴雯,晴雯牙尖嘴利,见过他们如此,不是一次两次了,故晴雯和袭人不和,三天两头地拈酸吃醋。”

    王夫人听了,五内俱焚,恨道:“其心可诛!”她见到袭人麝月秋纹几个粗粗笨笨,不会挑唆宝玉生事,且上回宝玉挨打袭人在自己跟前说的那番话真真是真知灼见,故高看她一眼,额外给银子,打算等宝钗进门后再开了脸儿过明路,不曾想晴雯倒清白,反是袭人早早地勾引了宝玉。听李嬷嬷说是东府里请吃酒那年,那时候宝玉才多大?不过十来岁。

    虽说大家公子未娶亲之先屋里有两个人是常事,宝玉成亲时已经十八岁了,她留下袭人麝月秋纹几个未尝不是给宝玉留着的,只是她没想到袭人许多年前便勾引了宝玉,竟是打了她的脸,因此听了李嬷嬷的话,再添上宝钗先前的话,对袭人反生了十二分的怒火。

    李嬷嬷忙笑道:“太太息怒,太太往常忙碌,哪里知道这些小事。”

    王夫人怒道:“什么是小事?这些若是小事,什么是大事?我因宝玉先住在老太太房里,后来又搬进了园子,耳神心意不到,你一个做奶妈子的,竟然纵着他胡闹。”

    李嬷嬷闻得王夫人迁怒,忙赌咒发誓道:“太太明鉴,我哪里不想宝玉好?只是袭人那小蹄子早妆狐媚子笼络了宝玉去,哄得宝玉事事依从,反说我的不是,我一张老脸都没了,被个小丫头当面儿地讥讽嘲笑。”

    王夫人听了,道:“袭人还做过什么事?你倒说来叫我知道。”

    李嬷嬷大喜过望,垂头思索片刻,道:“难说,袭人不止笼络了宝玉,宝玉心里眼里只有一个袭人,便是府里上上下下都说她好,别人挑不出不是来,真真是贤良人,老太太身边的鸳鸯,琏二奶奶身边的平儿,从前的二奶奶,还有出嫁了的史大姑娘,哪一个不护着她?听说还使唤史大姑娘和二奶奶做活,背地里也说林大姑奶奶的不是。”

    王夫人冷笑一声,道:“宝丫头林丫头云丫头再怎么着也是主子,几时由着一个丫头使唤并说三道四了?你们怎么不来回我?早知是这样的人,早打发出去了,哪能留着。”

    李嬷嬷淌眼抹泪道:“我略有一点子不满露出来,别人都说我的不好,为此,我早就被撵在家里养老了,里头哪是我能随便进来的,若不是这会子搬家,太太恩典,叫我上来,我只怕还在家里不得见太太的金面呢。”

    王夫人听到这里,又细细问了起来,方知许多不知之事,到最后已是满面怒色,恨不得立时吃了袭人,挥手叫她回去,打发人去叫宝钗过来。

    宝钗回到自己院中,袭人含笑迎了上来,道:“奶奶又去太太那里回话了?二爷已经起了,好容易才劝得二爷看书。”

    宝钗笑道:“别人都劝不动二爷,想来是你劝的?”

    袭人忙笑道:“我哪有那样的本事,都是奶奶平素说的话儿好,二爷听进去了,我在二爷跟前说时,二爷便去看书了。”

    宝钗听了,微微一笑,走进屋里,却见宝玉歪在榻上,合眼安睡,一卷书落在地上。回头看了袭人一眼,宝钗走过去拾起地上的书,用帕子擦干尘土,放在案上,看着宝玉晶莹如玉的面容,心中不禁长叹一声。

    袭人见状,登时涨红了脸。

    这时,金环过来道:“太太叫奶奶过去,有要事相商。”

    宝钗道:“才从太太屋里回来,太太有什么吩咐?”

    彼时宝玉已醒,见到宝钗,脸上亦无欢喜,只问道:“太太叫姐姐做什么?”

    宝钗笑道:“我也不知道,去去就来,等回来再告诉二爷。莺儿,二爷醒了,还不带人进来服侍二爷梳洗。”

    莺儿在帘外答应一声,果然带了两三个丫头进来,袭人反退了一射之地。

    宝钗走后,麝月看到袭人脸上的失落之色,忙拉了她一把,出了屋子到院子里,轻声劝道:“莺儿是奶奶的陪嫁丫头,将来都是你我明白的身份,这会子奶奶刚进门,二爷的大小琐事她们自然笼了去,你心里别难过。”

    袭人沉默不语,低声道:“往常咱们和莺儿何等交好,如今反倒疏远了。”

    麝月听了,只是淡淡一笑,往常她们是宝玉房里的大丫头,宝钗想进门,自然笼络她们,也叫丫头常来往,如今已做了二奶奶,房中还是心腹丫头留着的好。依他看来,莺儿必定会取代她们,尤其是取代袭人做宝玉的屋里人。

    却说宝钗到了王夫人房中,犹未开口,便听王夫人道:“早早将袭人打发了,不能留。”

    自李嬷嬷去后,王夫人越想越气,竟是容不得袭人了。

    此事虽合宝钗之意,闻言却是十分纳罕,不解王夫人此言何故,道:“这是怎么了?谁惹太太生了这样大的气?叫我知道了,罚他们几个月的月钱。”

    王夫人气得很了,也不说话,倒是李嬷嬷来时金环在侧,遂说给宝钗听。

    宝钗听完,了然道:“原来竟有这么许多事。”

    王夫人问道:“这事儿你们也知道?”

    宝钗笑道:“谁家没这样的事儿,何况二爷那时年纪还小,难道我还为这个拈酸吃醋不成?底下都是知道的,我当太太也知道,所以额外给了银钱,还赏了菜。今儿我原不是为了这个才打发袭人出去,便没多嘴多舌,只给她留个体面罢了。”

    王夫人沉声道:“可恨我不知道这件事,只当她是个好的,且为人志气深可敬爱,才想着留给宝玉,没想到她口口声声说得好,自己竟先勾引了宝玉。”

    宝钗安慰道:“太太只是信错了人。”

    王夫人道:“这就更可恨了,你早早将她打发了正经,只许将贴身衣服带走,余者好衣服都留给好丫头们穿,铺盖东西也都得检查一遍,不许私自携带了东西出去。”

    宝钗道:“太太容禀,此事还是不张扬的好,若叫外头知道了,岂不是坏了二爷的声名体面?何况袭人也和我好了一场,太太就赏她一个恩典,将卖身契和她攒的一些梯己都带回家,到那时再说个好人家,安安分分地过日子,不说府里是非,也是太太的福泽所致。”

    王夫人本是个慈善人,闻听此言,点头道:“只便宜了那个狐媚子。”

    宝钗听了,忙安慰了好一番。

    王夫人余怒未消,道“你先去打发了她要紧,按着你的心思料理,横竖是你管家。”

    宝钗满口答应,回来便将王夫人之意告诉了宝玉。

    袭人正在一旁伺候,闻听此言,只觉得当头打了一个焦雷,一脸不敢置信。

    麝月等人亦是诧异非常,她们被打发出去倒还罢了,横竖年纪到了,宝玉也不大看重她们,只是没想到一向对宝钗推崇之至的袭人竟在宝钗进门没半个月便被打发出去。

    麝月抬头看了袭人一眼,只见她面色苍白如纸,犹不信王夫人竟有这样的意思。

    宝玉吃惊道:“太太怎么想起来打发袭人了?早先我房里的人都没了,只剩这几个跟我多年,且是太太顺心合意的,这会子倒叫人费解了。”

    宝钗道:“太太的吩咐,我岂能不从?再说,太太都是为了二爷好。”

    宝玉听了这话,面色沉静如水,一声不吭。

    袭人见状,心头一凉,不知怎地忽然想起王夫人打发晴雯时的景况来,那时王夫人一腔雷霆之怒,将晴雯芳官四儿藕官一概撵尽,宝玉亦是不敢反驳,忙跪下哭道:“我跟了二爷这么些年,二爷好歹替我求求情儿,我回去了能怎么着?奶奶开开恩,太太最疼奶奶了,看在我这么些年的忠心上,奶奶也替我求求情儿罢。”

    宝钗为难道:“这是太太的意思,岂能违拗?如今太太给你留下了体面,你竟是早些收拾了东西回去要紧,若惹恼了太太,只怕便没这样的好事了。”

    说着,吩咐莺儿道:“去将袭人的卖身契取来,一并给她。”

    莺儿听了,忙去取了袭人的卖身契过来,递给袭人道:“太太和奶奶慈善,并没有要姐姐的赎身银子,姐姐拿着卖身契回家复了原籍,姐姐再寻个人家,好好过日子。”

    袭人并没有接卖身契,反对宝钗宝玉磕头,哭道:“太太素来慈善,我不信太太竟会撵我出去,我便是一头撞死了也不出这个门。”

    听她这话,麝月忽然想起晴雯说这句话时恍若还在眼前,不由得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宝钗坐在上头,道:“这是太太的意思,你去求太太,也只会自取其辱。你从前的那些事儿,太太都知道了,故才吩咐我打发你出去,我也替你求了情,卖身契给你,你攒的梯己也带走,不然就凭着太太处置晴雯时的意思,你得不到好。”

    袭人料想必是自己同宝玉*之事被王夫人知道了,只是自从王夫人看重她,她便远着宝玉,总不与宝玉狎昵,如何被翻了旧账?且她作为爷们身边的丫头,此事并不越礼。

    宝玉长叹一声,道:“走罢,都走罢,出去了未尝不是一条生路。”

    袭人一怔,随即心如死灰。

    宝钗命人给袭人收拾铺盖妆奁东西,麝月接过袭人的卖身契塞在她手里,扶她起来。

    袭人看了宝玉一眼,只见他早已不忍地扭过头去,不觉泪流满面,哽咽道:“太太和奶奶打发我出去,我不敢不从,只是二爷身边的人不能都打发了出去,好歹留着麝月罢,总归跟了二爷多年,也知道二爷的喜好,比外面来的强些。”

    麝月闻言,顿时一怔。

    宝钗想了想,据她所知,这些丫头中麝月确实难得稳重,且十分清白,不比袭人之贤,秋纹碧痕之为,便点头道:“既是你所求,就留下麝月,秋纹碧痕也随着你一同出去。”

    秋纹碧痕面如土色,随即想到袭人都被撵走了,何况自己,她们原也是陪着宝玉一同闹过的,因此听了宝钗的话,只得磕头谢恩。

    袭人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外面也打发人告诉了她哥哥来接,袭人意欲去给王夫人磕头时,宝钗忙道:“竟是别去了,免得太太见你,心里难过。”

    袭人只得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出去了。

    见到哥哥花自芳在门外等着,兄妹两个不由得抱头痛哭。

    花自芳一面将东西搬到车上,一面拉着妹妹道:“快上车,有什么话回家说。”

    袭人坐在车里,行了一路,哭了一路,哭得花自芳心酸不已,回到家里,立时便拉着袭人道:“好端端的,怎么打发妹妹出来了?我一听到这个消息,立时放下手里的事情过去接妹妹,幸而不曾让妹妹久等。”

    袭人听了这话,忍不住道:“还有什么,不过是狡兔死走狗烹罢了。”她原是个聪明女子,一路上思来想去,唯有宝钗容不得自己,亏得自己事事推崇她,没想到她竟翻脸不认人。

    想到这里,袭人满心后悔莫及。

    花自芳叹道:“咱们家复了元气后,我和妈早想赎妹妹回来,只是妹妹死活不肯,我们见了二爷那样的模样,那样的人品,又对你体贴,你有了这样的终身,我们也放心。再没想到,好容易等到你能过明路的时候,偏又被打发出来了。”

    袭人哭道:“妈和哥哥疼我,是我不孝,辜负了妈和哥哥。”

    花自芳安慰道:“出来便出来了,外面平头百姓的日子也不是如何艰难,咱们家又复了元气,横竖我现今还未娶亲,先给你说一门亲事,好生过日子,将过往都抛却了罢。”

    花自芳只比袭人大一岁,素疼袭人,早先母亲去世守了三年孝,好容易守完孝,正打算议亲,偏上皇驾崩了,故耽搁至今,想到这里,花自芳暗暗庆幸,不然娶了妻子以后,恐就难以按着自己的心意给袭人置办嫁妆了。

    袭人闻言更加伤心,哭泣不止,花自芳好容易劝住了。

    袭人拭泪道:“我虽出来了,却有个好哥哥,比谁都强些。”

    花自芳一笑,随即便想着给妹妹寻什么样的人家,作为大户人家爷们的贴身丫头,不好找到极好的人家,只能选低一等的,好在家里有些积蓄,袭人也攒了不少梯己,多置办些嫁妆,寻个人家还是能的。

    不说花自芳如何为袭人筹谋,却说荣国府中闻得宝钗打发袭人出去,不觉阖府惊奇,想当初宝钗待袭人何等亲厚,袭人也处处说宝钗的好处,不想宝钗进门头一个便打发她。

    凤姐讽刺一笑,自顾自逗弄葵哥儿顽。

    李纨听了,全然不放在心上,丢开不提。

    余者也有可怜袭人的,也有说宝钗厉害的,也有拍手称快的,诸般言语不一而足。

    雪雁原本不知,但是这一日欣荣来看她,便从她嘴里知道了。

    赖嬷嬷虽是贾母的心腹,赖大却是管家,且当初修建大观园时贾赦与之一同料理,分了家后,也没有免了赖大的差事,再说,除了赖大,府里也没几人能胜任大管家之职。

    雪雁叹道:“看来是宝二奶奶容不得袭人这样的人,所以才打发出去。也是,袭人在宝二爷心中地位最重,宝二奶奶一时比不得,且上下都知道袭人的好,宝二奶奶不比琏大奶奶容得下平儿在府里处处与人为善,可怜袭人十年心思付诸流水。”

    欣荣笑道:“琏大奶奶憨,哪里比得宝二奶奶那样精明。都说贤妻美妾,偏生袭人得的是个贤良名儿,比二奶奶还强,留着她在,叫下人拿着她比二奶奶不成?”

    雪雁轻叹一声,道:“妻妾之争,自古惨烈,谁都有自己的无可奈何。”

    欣荣点头道:“这话倒是有几分意思。真真是一家人,瞧二老爷这么些年,身边也只一个木头人似的周姨娘,和一个倒三不着两的赵姨娘,薛家姨太太家也没有庶子庶女,据说薛家老爷去世后,薛姨太太依仗着王老爷的权势,生生保住了一家的家业,又打发了剩下的姬妾丫头,琏大爷身边也只一个平儿,如今那秋桐因当年尤二奶奶之事早被琏大爷厌弃了。”

    雪雁十分赞同,王夫人凤姐薛姨妈宝钗在此事上,倒是一脉相承,不愧家学渊源。不过雪雁最厌姨娘庶子一流,虽觉得宝钗行事令人觉得十分讽刺,却也不会同情袭人过甚。

    因听欣荣说起此事,雪雁道:“薛家姨太太难得有本事,一个寡妇人家竟能保住薛大爷的家业,怎么如今反压不住他们家大奶奶撒泼打滚?现今外头都知道他们家娶了一只胭脂虎。那时薛大爷也不过十来岁年纪罢?别房的人就没伸手?”

    欣荣嗤笑一声,道:“便是薛家大奶奶这样不知礼数,姨太太才压不住。你忘记王老爷是什么身份了?一句话过去,谁敢得罪?我也是听祖母说的,你别看姨太太现今对薛家二房蝌大爷亲厚得很,当年分家时闹得厉害着呢。二房统共分了一点子家业,亏得二房老爷精明能干,蝌大爷也有能为,虽说他们家不是皇商,但是家业比姨太太家也不差什么了。”

    与薛家长房相比,薛蝌稳重上进,又不惹是生非,如今又有了柳湘莲做妹婿,也算在官场上有了依靠,谁不知道柳湘莲便是跟着桑隆周鸿等人的。

    薛蟠家虽是皇商,但是生意日渐消耗,又有别的皇商后来居上,生意越发不好了。

    雪雁亦曾猜测过,闻她此言,道:“既这么着,蝌大爷偏还听姨太太的意思娶亲?是了,那时他们住在府里,又想着依附府里的权势保住琴姑娘的婚事,邢大姑娘毕竟是大太太的侄女,又是老太太做保山,即便不愿意也得答应,亏得邢大姑娘为人品行极好。”

    欣荣点了点头,道:“先前琴姑娘同周大奶奶亲,反远着宝二奶奶,这几年蝌大爷不忙着娶亲,也能瞧出几分来。倒是琴姑娘定了亲,定在八月里出阁,到时你去不去?”

    雪雁低头看了自己一眼,笑道:“添妆之礼托周大奶奶送去,我就不去了。”

    欣荣道:“也是,你那时都六七个月了,竟是静养要紧。倒是我得过去,听说琴姑娘的嫁妆十分丰厚,比宝二奶奶不遑多让,只是因着规矩,规格低些。”

    雪雁好奇道:“宝二奶奶进门时嫁妆如何?我没去,并不知道。”

    这些女人家即便出门应酬交际,说话不离这些,一生也只比这么几样,历久不衰,出阁前比家世出身,出阁时比嫁妆体面,出阁后比丈夫前程,年老时则比儿孙争气,谁若是样样都比别人强,那么一辈子的福气便圆满了。

    从黛玉出嫁时的十里红妆,雪雁心里便明白势必有无数人都拿着黛玉的嫁妆来比,他们不想因林家绝户之财如此,只想着嫁妆多寡,往后数十年,也会依旧拿出来津津乐道,不然女孩子出嫁便不会晒嫁妆了,别人越是羡慕,娘家越是体面。

    欣荣笑道:“虽比别人强些,却远不及周大奶奶的,不知道多少人私下都说二太太丢了西瓜捡了芝麻。”

    雪雁淡淡一笑,道:“往后数十年,只怕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我们姑娘。”

    欣荣道:“这倒是。现下都看着琴姑娘的嫁妆,若是比宝二奶奶多,那才好看呢。”

    雪雁听了,并不言语。

    欣荣道:“琴姑娘也算有福气了,梅翰林家的公子还是个白身,柳二郎却有了品级,过去便是六品,日后面对梅家,也算扬眉吐气了。”

    雪雁笑道:“不知道梅家是否娶了亲。”

    欣荣想了想,道:“旧年国孝,不曾听说,若是娶亲了,自该有消息。”

    雪雁点头不语。

    欣荣正要说话,忽听外面有人通报说锋大爷一家到门外下车了,她不知赵锋之事,忙道:“你既有客,我便先回去了,过一时再来看你。”

    雪雁扶着小兰起身,道:“我送送姐姐。”

    心中一算,如今是六月下旬,距离八月还有一月有余,赵锋提前过来亦在情喇中。

    欣荣忙道:“你身子重,快别如此。”

    话虽如此,雪雁仍送她到二门,途中欣荣见她红光满面,气度雍容,不觉十分羡慕,道:“你倒好,外面是是非非都与你不相干,瞧你虽有了喜,面上却不大显。”她嫁给了一个比赵云有前程的举人,只是上有公婆,下有弟妹,丈夫只知寒窗苦读,并不如何体贴,家境也不如赵家殷实,日子远不及雪雁过得舒坦。

    雪雁道:“怎么不显?我生得白,面上许多斑点十分清晰,我都不敢对着镜子看。”

    欣荣笑道:“丑些儿好,都说儿子丑娘,你这一胎又是尖尖的,必定是个贵子,你这一辈子也算圆满了。哪像我,头一胎生了个丫头,公婆几天没给我好脸色瞧,若不是我哥哥在上头,又有府里的权势,他们指不定就跟我甩脸子了。”

    雪雁听了,素知世人重男轻女,不好深劝,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欣荣叹了一口气,点头道:“好在第二胎便是个哥儿。”

    雪雁笑道:“你是先开花后结果,儿女双全,正好凑个好字,难道你公公婆婆还跟你使脸色不成?日子不过都是这么过着,但凭本事。”

    欣荣道:“只盼着他明年春闱能高中,我也算熬出头了。”

    雪雁笑道:“放心罢,必能金榜题名。”

    说话间,已经到了二门,欣荣便上车走了。

    雪雁看着门外正在搬东西的赵锋夫妇,忙命小厮道:“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帮锋大爷搬东西,翠柳,快去打发人收拾客房,晚上预备席面给锋大爷和锋大奶奶接风洗尘。”

    米氏忙笑道:“不必叫人,我们只带了几件家常衣裳和几箱子书,余者便没有了。”

    雪雁垂下眼睛,随即抬头笑道:“都是自家人,还带什么东西?难道家里没有吃的住的给你们?快进来,东西叫小厮搬。你们哥哥出门未回,晚上再见罢。”

    说毕,又吩咐翠柳道:“拿新铺盖送去客房,别怠慢了锋大爷和锋大奶奶。”

    翠柳答应了一声,心里又瞧低了赵家老宅几分,便是她们做丫头的出门住在别人家,也都是事后有人送铺盖妆奁过去,若是明知住下多是自己去时带上,他们倒好,来时除了衣裳和书以外,别无他物,日后出来进去雪雁还能不顾着他们的体面?

    翠柳一面想,一面抬头看米氏,果然不曾十分妆饰,只穿着家常旧衣,连她都比不得。

    翠柳抽身去收拾客房,心里暗骂了一声,虽说赵家老宅比不得赵云家有钱,但是也有三四千两的过活,丰衣足食绰绰有余,住在八景镇时,牛氏和米氏家常都是绸缎衣裳,比布衣百姓体面,头上也带着一二金珠,不想今儿倒朴素起来了。

    这些翠柳能想到,雪雁自是看在眼里,只是微笑不语。

    安置赵锋夫妇行李东西放好,雪雁将其请入客厅,含笑道:“我身子重,素日也懒,若有怠慢之处,锋兄弟千万担待些。”

    赵锋衣着打扮十分体面,起身道:“暂住嫂嫂府上,心中已是十分叨扰,岂敢劳烦嫂嫂。”

    雪雁犹未说话,米氏已开口道:“嫂嫂有喜,我们过来,是不是打搅嫂嫂了?”

    雪雁有孕满三个月后便即打发人回家告知家人,赵家老宅打发人送了不少补品东西过来,韩家却是韩飞之妻亲自过来,不但送了许多东西,还说他们家没有婆婆看着,故教导了雪雁许多避讳之事,米氏既知自己有孕还过来,此时说这话有什么意思?

    因此雪雁听了她的话,笑道:“锋兄弟长进,我们大爷心里也欣慰,事关一家前程,说什么叨扰?只盼着锋兄弟今年能乡试高中,明年春闱再接再厉金榜题名,到那时咱们家改换门庭,便是锋兄弟的大功劳。好生住下罢,正经读书要紧。”

    赵锋和米氏听了,都十分欢喜。

    雪雁问道:“你们过来,威哥儿在家可使得?县城里不必去上学了?”

    米氏忙答道:“威哥儿在家由老太太和太太看着,吩咐我一心一意只照料大爷,县城里先生那里还是得去,只是老爷子说该早些进城多与应试的学子结交,故先进城了。”

    雪雁听了,道:“这是理所应当的,即便是寒窗苦读,也不能不与人来往。”

    米氏点头称是,含笑看着雪雁。

    雪雁问道:“你们此次来,可带了使唤的人?”

    米氏正等着雪雁询问,好请雪雁安排,忙道:“虽然家里也有几个长工小厮,只是没见过世面,行事羞手羞脚的,故只带了一个驾车的小厮过来,并没有带别人。”

    雪雁淡淡一笑,道:“等我们大爷回来,瞧瞧把观月和赏风哪一个先借给锋兄弟使唤。你们既没带什么人来,想来出门应酬的头面衣裳也都没预备了?也巧,今儿我干姐姐过来看望我,才送了两匹上好的缎子,说给我和大爷做秋季的衣裳,一会子我吩咐下去,叫人先给你们做两套,别嫌粗糙,能着穿罢。”

    说完,不等赵锋和米氏反应过来,便吩咐小兰道:“没听到我的话?先叫李妈妈将锋大爷和锋大奶奶的衣裳赶出来,咱们自家的倒不急,横竖有旧衣裳穿。再者,出去告诉小厮,问问大爷现今在哪里,若是外头无事,晚上早些回来,给锋大爷接风洗尘。”

    小厮答应一声,果然去了,半日后回来,道:“大爷现今在周家,听说林夫人娘家族里有几个举子进京了,参加明年春闱,往周家拜见,周将军留大爷吃酒,晚上竟不能早回了。”

    雪雁笑道:“怎么竟这样巧,偏也是今儿到?”

    小厮笑答道:“现今进京的秀才举子极多,客栈都住满了,连百姓之家的宅子都租出去了,地方还不够呢,林家这几位举人老爷昨儿进京的,今儿方去拜见,故赶巧了。”

    雪雁听完,转头对赵锋歉然道:“恐怕今儿须得怠慢锋兄弟了。”

    赵锋忙站起身来,连称不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二更,下午六点

86第八十六章

    又说了几句话,小兰道:“奶奶该回房歇息了,仔细大爷回来知道说奶奶不顾着身子。”

    雪雁正等着她这句话,对赵锋夫妇歉然一笑,道:“我如今身子重,你们多担待着一些罢。小兰,请锋大爷和锋大奶奶去客房歇息。不知锋兄弟可用过饭了?”

    赵锋犹未作答,米氏忙道:“一早就启程过来了,尚未用饭。”

    雪雁听了一笑,吩咐小兰道:“请过去了,再叫厨房送客饭过去,锋兄弟别嫌弃。”

    赵锋和米氏识趣地告辞,随着下人去了客房。

    赵家这所宅子一共三进,比南华留给雪雁的那套略小一些,雪雁同赵云搬到这里后,几经收拾,愈显精雅,客院收拾得亦是如此,但是除却家具鲜花茗碗之外,别无他物,凉席纱帐是才收拾出来的,炕上码着银红纱衾,并非米氏想象中的处处金玉,件件古玩。

    米氏里里外外打量了一番,眼中闪过一抹疑惑,在八景镇时他们家如此简便还罢了,何以在京城里依旧如此朴素?不怕人被人看轻了?

    她见房中虽有铺盖,妆台上却没有预备妆奁镜匣,眉头不由得一皱,只得从炕头衣箱中取出自己的妆奁脂粉,首饰盒里装着她出阁时陪嫁的一整套金头面和这些年在赵家老太太三不五时赏赐的一些金银首饰,约有一二十件,在八景镇虽算不得首屈一指,却也十分可观。

    米氏打开首饰盒看了两眼,想到曾经在雪雁嫁妆中看到的首饰匣子,满满的都是金玉珠翠,随便一件都比自己所有的名贵十倍,随即伸手盖上首饰盒,将其锁得紧紧的,并没有拿出来佩戴,头上依旧是刚进门时所戴的两根银簪,别着两支宫花。

    重新将首饰盒塞在衣箱中,米氏出来便见赵锋已坐在窗下大案边看书。

    自从上一回落第至今已有四年,赵锋两耳不闻窗外事,夜以继日地一心苦读,只盼着一举高中,然后再参加春闱,中进士做官,虽说举人也能做官,但是远不如进士体面。

    米氏劝道:“大爷先放着,等吃完饭再用功不迟。”

    赵锋闻言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书。

    这时小兰带着两个婆子送了午饭过来,摆在炕桌上,鱼肉罗列,一共八样,含笑道:“锋大爷和锋大奶奶且用些饭食罢,我们家大爷奶奶一直俭省着,锋大爷和锋大奶奶来得匆忙,不曾预备山珍海味招待锋大爷和锋大奶奶,请千万见谅。”

    米氏心道赵云家果然奢华,两个人便吃七菜一汤,听了这话笑道:“这已经极好了。”赵家老宅一大家子一顿饭也不过是四个菜。

    小兰微微一笑,道:“锋大爷和锋大奶奶才来,自当如此,我们大爷和奶奶平常最多不过两个菜,真真是让锋大爷和锋大奶奶见笑了。”

    米氏闻言顿时一怔。

    小兰此时却不再多说,道:“留一个婆子听锋大爷和锋大奶奶的使唤,我先退下了,我们奶奶还等着我回去服侍,锋大爷和锋大奶奶慢用。”说着行了一礼,便同李婆子出去了。

    米氏望着赵锋,见他坐着无动于衷,只得吩咐婆子送水上来服侍他洗手。

    洗完手坐在炕桌边,赵锋先动了筷子,米氏方默默地吃起来,她坐在炕沿,在赵家已是习以为常,一腿坐着,一腿屈着,唯恐桌上有什么吩咐。

    却说小兰回去时,雪雁嗜睡,已经睡下了。

    小兰不敢打搅,进卧室看了一回,又吩咐人预备雪雁起床后所用之物,方出来同翠柳闲话道:“你说他们来干什么?只带几身衣裳几本书,难道住在这里一两个月,都叫咱们家出钱给他们不成?现今学子们应酬要钱,请客要钱,出门还得置办头面衣裳,样样花钱,难道他们都想叫咱们大爷大奶奶出?还是想在咱们家请客?”

    一应吃穿住倒花费不了几个钱,应酬请客方是大头,这些小兰都是知道的。

    翠柳撇了撇嘴,冷笑道:“来了这么半日,没见他们说什么日用使费,只怕是打着这样的主意。也是,单是应酬请客一天少说也得五六两银子,他们哪里舍得出。”

    按着一桌上等席面二两银子,不算酒水,若是赵锋在他们家请客的话,一天只请两桌,也得五六两银子,何况他们也没有带下人过来,还不得劳烦厨房里的婆子做饭。

    小兰眉头一皱,道:“咱们奶奶可不是面团儿,任由他们搓圆捏扁。”

    她们两个时时刻刻跟着雪雁,知道一家人的花费在八景镇不过三四两,其中还有三四个学生的点心,在京城里一个月顶多花五两,翠柳想到这里,笑道:“想叫咱们奶奶一天掏五六两银子给他们请客,还得管着头面衣裳?再管着来往送礼?竟是别做这个白日梦!”

    小兰也笑了,道:“也是,咱们又不是他们的钱匣子,招招手就颠颠儿地送钱去。”

    雪雁因一阵腿疼而醒来,不觉发出些声响,两个丫头听到了忙进去,扶着她坐起,又给她捶腿,好容易才缓过来,道:“从前不觉得,如今有了才知道,真真是受罪。”

    小兰笑道:“便是受罪些,奶奶也是甘之如饴。”

    雪雁莞尔道:“这倒是。”

    翠柳拿了衣裳过来给她换,道:“昨儿个我和小兰才做好的,浆洗过才拿来。”

    雪雁如今手脚浮肿,从前的衣裳一时穿不得,秋夏冬三季的衣裳都得重新做,因雪雁如今并不出门,不必大肆置办,故每季只做了四套。

    翠柳一面服侍雪雁更衣,一面絮絮叨叨地道:“奶奶,锋大爷那边怎么办?今儿奶奶说给他们做两套秋天穿的衣裳,可夏天总不能让他们穿得那样出门罢?锋大爷倒好些,衣裳还算体面,瞧瞧锋大奶奶穿的是什么?”

    雪雁慢条斯理地道:“我已经尽了心,还能如何?咱们秋天的衣裳还没做,先给他们做了。其他的,等你们大爷回来,我同他商议了再说。”

    小兰和翠柳同时想起赵云的心思,与赵家老宅最是疏远,不约而同地笑了。

    雪雁吩咐道:“秋季的衣裳慢慢地做,不急。”

    小兰却道:“咱么不急,恐怕他们急,他们只带了几身换洗的衣裳,打的什么主意奶奶还能不明白?眼下却是盛夏,没有出门的衣裳,还能不来打搅奶奶?”

    雪雁淡淡地道:“礼数上已经尽到了,谁还由着他们予取予求不成?”

    小兰十分担忧,道:“他们不敢说大爷奶奶什么,可是回到镇上往老爷子老太太跟前一说,还能不怪大爷奶奶不尽心?他们既这样来了,定然是商议妥当了,让咱们帮着打点一应大小琐事,咱们若是不周,指不定回去传出什么闲话来。”

    雪雁不答反问道:“你们可算过若是出门应酬交际一日使费?”

    小兰和翠柳异口同声地道:“少说也得五六两银子。”

    雪雁道:“是呢,一日五六两,一个月一百六七十两,他们提前一个多月来,等到回去总得耗个二三个月,谁家那么大方,白拿五六百两银子给他们花费?我又不是傻子,也不是他们家的钱庄,何况已经分家了,便是一子不给,也是理所应当。”

    小兰道:“就怕他们赖上了大爷和奶奶。”

    雪雁冷笑道:“那也得看看他们有没有那份本事,若不怕得罪了我,尽管开口。”

    赵云曾经说过,老宅的人都不敢得罪她,反倒是赵云受宗族辖制,他们索取得理所当然,但是雪雁不同,只要雪雁开口,他们便不敢不应。

    因此,家中这些事都是雪雁出面。

    小兰和翠柳放下心来,她们都知道雪雁的心性,知道赵锋夫妇难以得偿所愿。

    雪雁忽然问道:“今儿是谁给他们搬行李的?小兰你去问问。”

    小兰一怔,随即会意,去了一顿饭工夫,回来时笑道:“我问了搬东西的小厮,书箱还罢了,倒是衣箱沉得很,不像是锋大奶奶说的只带了几套衣服,且衣服也没什么分量,因此他们猜测衣箱里头大约装了不少银子。”

    他们家小厮极精明,且雪雁搬家运送东西都是家常便饭,抬起箱子便察觉到重量不对。

    雪雁笑道:“这就是了,他们既是进京赶考,事关一家的前程,家里不可能不给他们预备一应花费的银子,只是嘴上不说,却想让咱们出罢了。”

    小兰和翠柳都道:“竟是脂油蒙了心,也不想想算计咱们有什么好处。”

    对于赵家的心思和打算,雪雁能猜出一二,无非是想着都是赵家人,赵云在仕途上没什么前程,为了阖家改换门庭,他们理当对赵锋尽心尽力,不然就对不起赵家。

    想到这里,雪雁嘴角略过一丝冷意。

    晚间赵云从周家陪客回来,听说赵锋夫妇住了进来,微微点了点头,对于赵家老宅人等,他们横竖是避不开的,让赵锋夫妇住几个月也算不得什么,但是听到雪雁说他们来时,只带了一个小厮、几套衣裳和几箱子书,赵云脸色顿时一沉。

    雪雁闻得他一身酒气,皱眉道:“热水都预备着了,你先去洗澡。”

    赵云微微颔首,洗完澡回来,问道:“我洗澡时想了半日,他们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带?”

    雪雁道:“面上只有一个衣箱,三个书箱,还有一个驾车的小厮,余者什么都没见,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带了应酬打点使费。”

    赵云冷笑一声,道:“再怎么着,既是进京赶考,家里不会不给银子。”

    当初分家,老爷子和老太太的梯己都未曾算在内,便是家业,也留了三成,约莫三四千两的家业,田地都是放在自己名下,过了这么些年,进项有增无减,家中只供着赵锋一个人读书,哪能连应酬打点的银子都不给他预备。

    因此,雪雁一开口,赵云便知他们打的主意了。

    雪雁点头道:“我也这么想,他们只是嘴上不肯说出来,也不肯拿出来罢了,他们在这里吃住我不在意,但是若要应酬打点请客吃饭我一文钱都不给。”

    赵云道:“放心,咱们家的银子不是大风吹来的,接济贫民百姓咱们还能落个好,在他们眼里只是理所当然,得了也未必会感激我们。明儿锋儿那里我去说,里头的事情你跟她媳妇交代,他们求什么你也别答应,就说你如今不能费心。”

    雪雁听他对赵锋夫妇无甚情分,笑道:“知道了。”

    赵云知她行事有分寸,不再多说,只解下她挽着发髻的红绿头绳,拿篦子给她篦头,一面篦头,一面道:“周家二公子今年去南边参加童子试,林家来人时,替二公子传了消息回来,说是中了秀才。你虽不能出门,却得打发人送一份礼去道贺。”

    雪雁又惊又喜,笑道:“我记住了,一早就打发人去。二公子今年十六岁,按着周家的规矩,都是十六岁参加童子试,没想到竟能一举高中,消息送来了,人还没回来?”

    赵云笑道:“二公子说想在乡试上试试,故未回来。”

    雪雁闻言道:“二公子倒是好志气,不过家学渊源,有周大人教导,能高中也未可知。”

    赵云放下手里的篦子,只是一笑,并未对周衍此次乡试报以希望,江南乃是人文风流之地,钟灵毓秀,才子辈出,若想脱颖而出,比在北方诸省艰难得多。

    雪雁也知道这个道理,道:“林家来人怎么安置的?来了几个人?”

    林家一共有三位举子进京,并非本家,只是远房旁支,素日无甚来往,因这几年黛玉出钱资助了不少人,方过来拜见,其中一个五十多岁了,两鬓斑白,名唤林殊,黛玉得叫他一声堂哥,另外两个一个三十二岁,名唤林柯,一个二十七岁,名唤林慎,却是侄子。

    林家三位举人昨日进京便送了拜帖,可巧今日周鸿在家,出面迎了进来,请赵云作陪。

    赵云说完,道:“除此之外,林家还有几个子弟在原籍参加乡试,若有高中之人,年底亦要赶进京城,参加明年春闱。林夫人早已料到此事,早早打发人收拾了周家的别院给他们居住,丫头下人婆子小厮一应齐备。”

    雪雁皱眉道:“奶奶太周全了些,只怕他们便认为理所应当了。”

    赵云道:“如此甚好,林夫人预备得十分齐全,挑不出什么不是,他们还能张口再请林夫人出钱让他们应酬请客?也没脸张嘴。你和林夫人行事倒有些相似,先给他们新铺盖,又给做了新衣服,安排吃住,不也是如此打算?”

    雪雁扑哧一笑,她确实和黛玉不谋而合。

    赵云告诉她林家人的行事,他们却比赵锋夫妇懂礼数,知进退,他们不但送了拜帖登门,登门时还送了许多土仪礼物,东西不多,也值不了几个钱,难得他们有心,黛玉见了,十分喜欢,周鸿对待他们自然也是和颜悦色。

    当周鸿说起黛玉的安排后,三个人想了想,便没有推辞,只说黛玉资助他们赶考的银子都带进京了,足够应酬,已是感激不尽,因此一应日常使费不必黛玉再为之费心。

    雪雁听完,叹道:“他们倒有几分气概。”

    赵云点头道:“虽说林家旁支这些年落魄了,但毕竟是书香世家,仍有读书人的傲骨,并非人人都像当初的林家老族长一样,眼下这几个家境确实贫困之极,空有真才实学,能受林夫人之助,行事又不落本心,可见不是迂腐古板之人,比咱们家那些人强得多。”

    雪雁苦笑不已,林家来人若如此,黛玉倒好些,只是赵锋夫妇却非如此。

    第二天日上三竿时,雪雁初醒,赵云早已起来练功,用过早饭,吩咐厨房里给雪雁炖补品,交代两个丫头看好雪雁,自己去找赵锋,同他商量此后日常应酬来往之事。

    雪雁起来后,先交代小兰预备礼物好送到周家,方去梳洗。

    正对镜理妆时,便听到米氏在外面道:“嫂嫂可起来了?我过来给嫂嫂请安。”

    雪雁听了,双眉微蹙,道:“请锋大奶奶进来。”

    翠柳过去掀了帘子,米氏走进来。

    在八景镇时妯娌两个来往不及豆母多,故米氏未曾进过雪雁的卧室,如今进来一看,虽说收拾得十分不俗,却亦和客房无甚两样,铺盖纱帐皆是半新不旧,金玉古董一样没有,客房里的粉彩花瓶反比这里的好看。

    雪雁已在翠柳的服侍下用红绿头绳松松地挽着发髻,通身上下,一件首饰都无,耳眼也只用红线穿着,收拾好了,转头对米氏道:“我身子重,起得晚,见笑了。”

    米氏连忙笑道:“嫂嫂现今该当歇息才是,原是我打搅嫂嫂了。”

    雪雁道:“吃过早饭不曾?”

    米氏答道:“才大哥哥去找我们大爷,我不好在内,便出来了,还没有用。”

    雪雁听了,对翠柳道:“下剩的事情不必你服侍了,你去告诉厨房一声,将锋大奶奶的早饭送到我这里来,同我一起用。”

    翠柳答应一声,出去了。

    米氏看了翠柳的背影一眼,回头望向雪雁,见她正合上梳妆台上的镜匣,米氏一眼看过去,只见镜匣内除了一整套乌木的梳子篦子外,竟是空空如也,一件首饰脂粉都没有,不觉一怔,笑道:“往常都说嫂嫂打扮得好,如今怎么朴素起来了?”

    雪雁抿嘴一笑,道:“如今有了身子,我是打扮不得,首饰一概不带,脂粉一点不沾。”

    为此,屋里的金玉之物亦悉数撤下,暂锁在耳房内。

    米氏只好笑道:“嫂嫂倒是谨慎。”

    雪雁道:“这是我们这一房的长孙,万事自该小心些。”

    米氏听了,笑着称是。

    雪雁见她还站在一旁,今日换了一身衣裳,比昨日新了几分,却还是半新不旧的,头上也多了一枚极细的金线簪,别着的宫花还是旧日自己所赠,忙道:“快坐下,瞧我这记性越发不好了,小兰和翠柳都不在,也没人沏茶。”

    米氏坐在旁边的一张圈椅上,道:“咱们都是自家人,嫂嫂说什么怠慢,当不起。”

    一时外间摆了早饭,小兰和翠柳同时进来扶着雪雁起身,一面往外走,一面对米氏说道:“锋大奶奶且请外面用饭罢。”

    米氏随着雪雁出来,见到所布之早饭,顿时呆住了。

    赵家的早饭向来极简单极清淡,不过是两样小菜,一碟馒头,一碟包子,看着米氏脸上的惊讶之色,雪雁眼里闪过一抹讽刺,昨日不过他们初到,叫人做了八样菜送过去,日后谁天天给他们做一桌鸡鸭鱼肉,遂吩咐小兰给自己盛了一碗白粥。

    小兰送上粥,也给米氏送了一碗,笑道:“若是锋大奶奶吃不惯,我再吩咐厨房做。”

    米氏回过神来,问雪雁道:“嫂嫂家常就吃这些?”

    雪雁含笑道:“不吃这些吃什么?咱们家又不是大户人家,成日家肥鸡大鸭子,今儿若不是你在,我一个人不过只吃一碗粥,并几个包子罢了。”

    米氏只觉得匪夷所思,按着他们的家业,日日鸡鸭鱼肉燕窝粥也够吃了。

    雪雁眼波一闪,道:“弟妹可是嫌我们饭食粗陋?”

    米氏听了,连忙摆手道:“没有的事儿,只是猛一见嫂嫂如此俭省,有些吃惊。”

    雪雁淡淡一笑,道:“这有什么?我们大爷不像锋兄弟那样将来有大前程,为今之计只能俭省,以免坐吃山空,养不起后代子孙。”

    说完,吩咐小兰道:“咱们家吃这些无妨,待客如何使得?你去吩咐厨房一声,就说我的话,日后给锋大爷和锋大奶奶预备得丰盛些,咱们宁可少些嚼用,先供着锋大爷和锋大奶奶,锋大爷这回进京赶考,可别在这上头怠慢了。”

    小兰故作踌躇,半日方道:“咱们家采买都有定量的银钱,这笔银子往哪里支去?”

    雪雁道:“瞧我这记性是怎么了?越发糊涂了。我和大爷每个月有几两银子的月钱,单拿出来交给厨房供锋大爷和锋大奶奶吃饭。”

    小兰答应了一声。

    雪雁向米氏笑道:“我们家支出都是定量的,一个月五两,若想额外置办酒席吃东西,都得先吩咐厨房一声,拿银子叫人采买,不然厨房里备不齐瓜果菜蔬鸡鸭鱼肉。这丫头不懂事,这样小的事情还在你跟前说,回头我罚她月钱。”

    米氏听到这里,只觉得心中十分不自在,忙道:“哪里还能让嫂嫂出银子给我们额外吃饭?我觉得这样的早饭极好,不必再额外添了。”

    雪雁道:“这哪能行?你们好容易来一趟,若不叫你们吃得好,回去老太太岂不骂我?”

    米氏脱口而出道:“这几两银子还是叫我们自己出罢,我们住在嫂嫂这里,吃嫂嫂的东西,住嫂嫂的房子,还劳烦嫂嫂置办头面衣裳,心里竟过意不去了。”

    雪雁犹豫片刻,点头道:“既然弟妹如此说,便听弟妹的罢。”

    小兰笑道:“我这就告诉厨房一声,叫她们按着锋大爷和锋大奶奶出的银子做饭,锋大爷和锋大奶奶出多少银子,她们做多少饭菜,都给锋大爷和锋大奶奶吃,不许私吞一个,也不必像咱们家吃得那样简陋。”说着,一溜烟儿地跑去了。

    米氏听了,瞠目结舌不已。

    不久,小兰回来道:“厨房说知道了,日后只要锋大爷和锋大奶奶拿了银子去,便按着锋大爷和锋大奶奶的意思做饭。”

    雪雁心中暗暗一笑,举箸道:“咱们先吃饭罢,再不吃,都凉了。”

    米氏只觉得这顿早饭味同嚼蜡,十分难吃。

    饭毕说话,李妈妈已换了一身新衣服过来,道:“奶奶,才备好的礼物什么时候送去?”

    雪雁停下和米氏说的话,道:“这会子就送去,替我跟周太太贺喜,说我如今不能亲自登门,请周太太和周大奶奶多担待些。”

    李妈妈答道:“知道了。”

    米氏听说,忙问雪雁道:“这是去周家送礼?是大哥哥做幕僚的周家?”

    雪雁点点头,命小兰将礼物拿来与李妈妈送出去。

    米氏见状,欲言又止,雪雁全当不见。

    眼看着李妈妈退出房间了,米氏忍不住说道:“嫂嫂怎么不亲自去呢?周家那样的门第,咱们家一个主子过去送礼拜见,也不算辱没了。”

    雪雁微微一笑,仿佛没有听懂她的话,道:“自然不算辱没,只是我这样怎么去?”

    米氏忙道:“我闲来无事,倒能替嫂嫂办成此事,也算是认认门长长见识。”

    雪雁上下打量了她一回,摇头道:“快别如此,咱们家若是这样登门,只怕被周家当成是上门打抽丰的了。”

    听了这话,米氏不觉紫涨了脸。

    雪雁心中冷笑,若是赵家老宅的人持身正,心思清明,好好儿地与自家来往,自己也愿意帮他们牵线搭桥,只可惜他们贪心不足,偏打着这样的主意过来。

    米氏随即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这样,竟是上不得台面了。也是,我们终究比不得城里的打扮,也没什么好首饰好衣服,按着嫂嫂的意思,我日后竟是不敢出门与人应酬了。”

    雪雁心道米氏果然沉不住气,拍手道:“哎呦,怎么不早说?偏我今年有了身子,做的新衣服尺寸大,你也穿不得,倒是还有几件不穿的旧衣服和几件不戴的旧首饰,你若是不嫌弃,我叫丫头送过去与你穿戴。”

    米氏大喜过望,忙道:“便是嫂嫂不穿的,也是千金难得的好东西。”

    雪雁听她没有推辞,心里更看低了几分,越发不喜赵家老宅人等,对小兰道:“我的话你没听到?拣几件我没大狠穿的衣服和几件没上头的好首饰给锋大奶奶送去。”

    小兰听了这话,站着不动。

    雪雁见状,登时柳眉倒竖,凤眼圆睁,道:“你这小蹄子,怎么不听话了?”

    翠柳走过来笑道:“奶奶息怒,小兰姐姐原是为锋大奶奶着想,方不敢过去找东西。”

    米氏一怔,道:“我竟不懂这话何意。”

    翠柳道:“锋大奶奶有所不知,按着当下的规矩,我们奶奶的衣裳首饰寻常人都是穿戴不得的,便是我们奶奶,若不是上头赏下来,也不能穿戴。因此,锋大奶奶得了衣服首饰倒是一件小事,只怕锋大奶奶穿戴了走出去,反被人告一个逾制之罪。”

    米氏大惊失色,但随即道:“往常嫂嫂也没少给老爷子老太太送东西。”

    雪雁斥责翠柳道:“你多嘴做什么?快叫小兰去拿。”

    见雪雁如此爽快,米氏倒迟疑了起来,问道:“嫂嫂的衣服首饰,我果然穿戴不得?”

    小兰正色道:“这是自然,在镇上奶奶孝敬的那些东西,虽也有一些是宫里才有的,但是还无妨,奶奶在京城里住着,所穿戴之物皆是上用的,连官用的缎子都不大常见,奶奶能穿得,便是一般官宦人家穿戴了都要被参一个逾制呢。”

    米氏不懂这些,小兰便随口乱诌,横竖雪雁房中的确有泰半之物非常人所能穿戴。

    雪雁却道:“快别吓唬锋大奶奶了,叫你去拿,你就去拿。”

    她越是如此大方,米氏反不敢接受,忙推辞不迭。

    经她几次推辞,雪雁便作罢了,道:“四季衣裳都是前一季做的,弟妹既不受旧衣服和旧首饰,等做秋季衣裳时,再给弟妹多做一身新的罢。”

    等她走后,小兰和翠柳都笑道:“好容易糊弄过去了。”

    雪雁道:“等她回去只怕就反应过来了,除了上头赏赐的,难道寻常衣服首饰就没了?”

    小兰笑道:“便是反应过来又如何?横竖她自己已经先推辞了,也没脸再要。”

    翠柳在一旁笑着赞同,道:“我去端补品,厨房婆子早就炖着了。”

    不说主仆三人如何乐不可支,却说米氏回到客房时,赵云已经不在了,唯有赵锋坐在窗下,沉着脸不说话。

    米氏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赵锋道:“还能怎么着?大哥哥说,观月赏风两个人都是重用的,离不开身,家里虽有两个小厮,却都是净了身的阉人,是于总管留给嫂嫂使唤的,不好随着我出门,免得被人看轻,因此没有清闲的小厮给我使唤。”

    米氏惊道:“这是不管咱们出门应酬了?”

    赵锋抬眸看她,沉默不语。

    米氏焦急不已,道:“咱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虽有大爷认得的同窗,可是出身好的咱们没认得几个,若没有大哥哥派人引荐,没有大哥哥家的帖子,咱们可如何是好?如今嫂嫂也不愿出门,我竟也不能结交那些贵人了。”

    赵锋叹了一口气,道:“只好先跟同窗来往,然后再由同窗结交别的学子罢。”

    米氏知道眼下只能如此,只得答应。

    次日,赵锋出门,米氏打开妆奁对镜梳妆时,蓦地反应过来,自己上了两个小丫头的当了,不由得满脸怒色,到了晌午,赵锋意欲在赵家请客时,吩咐厨房做一桌席面,李妈妈过来道:“我们奶奶有身子,家里不备酒水,没有得锋大奶奶的吩咐,东西竟未曾采买回来。”

    米氏想起昨日言语,再加上先前之怒,登时气了个倒仰。

    李妈妈站着不走,直到米氏取三两银子给她,她方下去置办酒席。

    自此以后,赵锋夫妇除了吃住在赵云家里以外,余者席面酒水应酬使费都得自己出,不过半个月,带来的银子淌海水似的花将出去,若是不出银子,厨房便不去采买。

    米氏越想越气,索性坐车回家,告诉了赵老爷子和赵老太太。

    赵老爷子和赵老太太闻言大怒,牛氏气得浑身颤抖,道:“亏得还是一家子亲兄弟呢,事关一家子前程,不拉扯兄弟拜见贵人不说,连几样酒菜都舍不得。”

    赵老爷子听了,叹息不语。

    赵老太太却道:“我这就坐车进城去,难道我去了,他们还不好好给锋儿做饭?”

    说完,赵老太太果然打扮一番,带着米氏进了城。

    及至到了赵云家里,却听说宁安郡主带着保哥儿来探望雪雁,闻得赵老太太来了,忙命人请进来,赵老太太头一回见到皇家的郡主,忙颤巍巍地行礼。

    雪雁则扶着丫头的手,起身给赵老太太见礼。

    今日米氏回家,雪雁便知她必定会向老爷子和老太太告状,如今懒怠和他们周旋,便请了宁安郡主过来赏花,小兰亲自过去时,并说明了缘故。宁安郡主感念雪雁救了保哥儿,且她知书达理,未曾挟恩图报,求的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愿意帮她一把,故亲自过来了。

    雪雁聪慧便在于此,大事不求,只求小事,既不会引其反感,又能有所来往,宁安郡主如今和夫家不和,平常清闲无事,也来过他们家几次,亦觉顺心。

    赵老太太见雪雁给自己行礼,忙命米氏扶着说不必。

    宁安郡主抚着保哥儿的头,含笑道:“老太太怎么来了?”

    见到宁安郡主语笑嫣然,十分和气,赵老太太原先的一团怒火早已吓得丢到爪哇国去了,忙陪笑道:“云儿媳妇有了身子,我过来瞧瞧她好不好。”

    宁安郡主道:“老太太有心了,见你们这样疼她,我倒放心了。”

    雪雁笑道:“郡主有什么不放心的?谁还能吃了我不成。”

    宁安郡主却道:“便是大肚子弥勒佛,也吃不得你,只是怕别人给你委屈受。你如今不比从前,若是恼得狠了,只怕对哥儿不好。因此,今儿我话撂在这里,谁若欺负了你,你只管打发人告诉我,我给你出气。”

    雪雁看了赵老太太和米氏一眼,看得二人顿时心惊肉跳,雪雁随即收回目光,道:“有郡主给我做主,谁敢欺负我?郡主放心,若有人果然如此,我定当告诉郡主。”

    宁安郡主含笑点头。

    等到宁安郡主离开后,雪雁送到二门回来,见赵老太太和米氏低声说话,米氏面色苍白,不断点头,脸上犹有余悸。

    雪雁恍若未见,缓缓地走上前,笑道:“老太太好容易来一趟,我这就叫人给老太太收拾院落,老太太在城里多住些日子,我们也好尽尽孝心。”

    赵老太太忙道:“我只是来看看你,一会子就回去,你们祖父在家,我不放心。”

    雪雁听了,十分惋惜。

    赵老太太不敢对雪雁如何,遂含怒而来,害怕而归,米氏更加不敢说什么了,往后一个月,直到赵锋进了考场,两家虽住一宅,倒还相安无事。

    乡试连考三场,每场三天,八月初九为第一场,八月初十却是宝琴出阁之日。

    初九这日,赵锋进了考场,雪雁则预备几样添妆之礼,托黛玉捎去。

    宝琴仅是寻常商贾之女,虽由薛姨妈料理,来往不过是寻常商贾之家,也有几家皇商去了,官宦人家甚少,身份最高的只有黛玉,凤姐迎春宝钗等人倒也去了,邢夫人想着自己的侄女许给了薛蝌,也命凤姐送了一份礼。

    宝琴出嫁虽不是十分风光,然嫁妆却丰厚之极,人人称道。

    凤姐看在眼里,笑在心里,回来说与邢夫人听,道:“琴妹妹的嫁妆比宝玉媳妇厚了三成不止,虽说琴妹妹只是寻常商贾之女,但是柳湘莲却是六品武官,因此琴妹妹凤冠霞帔比宝玉媳妇的规格还高些,若是二太太知道,不知道怎么想。”

    如今大房二房愈加不和,邢夫人闻言一笑,道:“必然是对宝玉媳妇不满,嫁妆比不得林大姑奶奶还罢了,如今连琴姑娘都比不得。”

    凤姐抚掌笑道:“明儿见了二太太,就说给二太太听。”

    邢夫人最是不肯消停,见了王夫人果然说起此事。

    王夫人听了,登时面沉如水。

    邢夫人笑道:“二太太也是琴姑娘的干娘,怎么琴姑娘成亲时二太太没去?若是去了,定然觉得面上光彩,听说琴姑娘的嫁妆丰厚得很,我那侄女婿真真疼妹妹。”

    宝钗给宝琴添妆回来,并不曾与王夫人说起,但是很快察觉到王夫人待她不如从前。

    她本是聪明女子,不必打探便知王夫人何以如此。

    想到这里,宝钗不禁心中一酸。

    次日去给王夫人请安时,王夫人看了她一眼,道:“你既过来了,服侍我用饭罢。”

    宝钗忙答应一声,走过去拿了筷子给王夫人布菜。

    李纨在旁边看了她一眼,低头不语,径自从丫鬟托盘中接了粥碗,放在桌上,从前都是她一个人服侍王夫人,宝钗虽也按着规矩,终究比自己得王夫人另眼相待,只是布两筷子是个意思,常常能同王夫人一起用饭,今日王夫人还是头一回待她如此冷淡。

    等到王夫人寂然用毕,漱了漱口,对宝钗道:“家里如今俭省,宝丫头你就在这我这里用饭罢,不必再叫人另做了。”

    宝钗低头应是,彼时饭菜都已经凉透了。

    李纨却没有在这里同吃,服侍王夫人用过饭,退出去回房自用。

    宝钗才用完饭,王夫人又道:“宝玉房中如今可安排人了?”

    宝钗心中酸涩不已,道:“我想着过几日给莺儿开了脸,给二爷放在屋里。”莺儿是自己的心腹,总比别人对自己忠心些,若是别人,恐怕不好拿捏。

    王夫人道:“你既这样贤惠,我心里也觉得喜欢。一个莺儿倒不好看,明儿再给宝玉挑两个好的使唤。”

    宝钗一怔,意欲问王夫人把谁给宝玉,却知此时不好开口,只得答应了。

    回到自己房中,宝钗忍不住对窗落泪,但是旋即便拿着手帕子擦了,若无其事地叫了莺儿过来,如此交代一番,说选个好日子给她开脸。

    宝玉素日为人,最喜做小伏低,姑娘丫鬟无人不爱,莺儿是宝钗的陪嫁丫鬟,本就知道这是自己的归宿,且知道宝玉喜自己娇憨婉转,也知宝玉秉性温柔,听了宝钗的话,登时满心欢喜,面上却不敢大显,静静地给宝钗磕头谢恩。

    过了几日,果然给莺儿开了脸,放在宝玉房中。

    府里人等听了,都赞宝钗比凤姐贤惠。

    原来上回袭人被打发以后,不少人都说宝钗有凤姐之性,也爱拈酸吃醋容不得人,不想没过几日,便听说袭人素性藏奸,仗着宝玉疼爱,总是拿大,反是宝钗处处忍让,受了不少委屈,直到忍不得她对宝玉使性子,方打发了她,众人听了,十分同情宝钗,改口称赞。

    宝钗去给王夫人请安,带了莺儿过去。

    王夫人见了莺儿,招手到跟前,细细打量一番,问了几句,又赏赐了两身衣服给她,道:“日后好好服侍宝玉,若是挑唆宝玉生事,我可不轻饶。”

    莺儿得了王夫人的衣服,自觉体面,忙躬身应是,举止十分稳重矜持。

    王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偏在这时,有人慌慌张张地进来,道:“太太,二奶奶,薛家出了大事了,如今已被户部派人查抄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哭,稿子都丢了,重写的。以前稿子都放在D盘里的,但是这几天总是无法保存,明明没满非说满了,不能存,所以这几天都把稿子存在桌面上来写,前几天还好好的,结果今天一次死机全丢了,大哭~~~~(>__

87第八十七章

    听到薛家被查抄的消息,王夫人和宝钗婆媳二人面上登时一变,尤其是宝钗,面如土色,竟无往常的端庄矜持,急忙问道:“是什么缘故?好端端的怎么被查抄了?”

    王夫人看了宝钗一眼,亦是此问。

    来报信的婆子道:“听说是以次充好,险些误了上头的大事,龙颜大怒,遂命户部查抄。”

    王夫人听了,道:“薛家查抄了,薛大爷和姨太太如何?”

    那婆子道:“我来时还在抄家呢,薛大爷已经被抓进大狱里头去了,下剩只有姨太太和大奶奶在家,眼下不知如何。”

    王夫人忙瞅着宝钗道:“你回去看个究竟,问个明白。”

    宝钗称是,匆忙回房,命人预备车马出去。

    望着宝钗的背影,王夫人心里忽然有一丝后悔,早知薛家落得如此,宝钗嫁妆亦不及宝琴,她当日何必心心念念这个金玉良缘?除了宝钗能劝谏宝玉上进,也和自己一条心外,余者竟未曾帮到宝玉什么忙,于前程上更是有害无益。

    想到这里,王夫人叹了一口气,不管如何,宝钗最合自己的心意。

    金环见到王夫人的神色,心中了然,忙上前劝道:“太太放心,咱们家还有舅老爷呢,给舅老爷送信过去,请舅老爷打点,想来姨太太家无妨。”

    王夫人长叹一声,道:“也不知道蟠儿到底又惹了什么祸。”

    说完,道:“拿笔墨来,我写信,给舅老爷送信去,宝丫头一心担忧她母兄,竟忘记这样要紧事情了。宝丫头已经进咱们家的门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薛家出事。”

    金环忙取来笔墨,王夫人一挥而就,封好,叫来婆子送去王家。

    等人走后,王夫人对金环道:“上回我说凝碧、流朱两个丫头倒好,模样儿虽比从前打发出去的晴雯芳官几个略差一二分,举止倒稳重,人也老实,不是调三窝四的人,一会子你亲自带她们过去,给宝玉留在房中使唤。”

    金环答应一声,道:“知道了,太太还有什么吩咐?”

    王夫人道:“没了,先去叫宝玉过来,等宝丫头回来,让她到我这里来回话。”

    却说宝钗进屋时,宝玉正在窗下看书,自成亲之后,他便是无所事事,虽有宝钗极力劝谏于他,奈何他却丝毫不听,眼见宝钗匆忙而回,神色举止与往日大相径庭,不觉关切地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宝钗满心焦虑,蓦地听到宝玉温声软语,顿时落下泪来,随即拭泪道:“家里出了些事情,我回去看看妈和嫂子,也不知道妈和嫂子现今如何了。”

    宝玉问道:“可是大哥哥的案子发了?”

    宝玉虽不管事,但素知薛蟠之性,也唯有此事方能让薛家手忙脚乱。

    宝钗一怔,摇头苦笑道:“不是为了这个,乃是差事上的事,说是没办好上头交代的差事,我如今只怕哥哥入了狱,从前的案子被翻出来,到那时方是雪上加霜。”

    宝玉听了她的话,微一沉吟,道:“若是别的还好,若真是翻了人命官司,姐姐当如何?”

    宝钗眼圈儿一红,道:“我也不知该当如何。”

    宝玉见她面上流露出担忧之色,不比从前万事成竹在胸,反有了些人气,道:“我送姐姐过去,咱们看看如何了,然后再去给柳湘莲送信去,请他帮一把。”

    宝钗想起柳湘莲是宝琴之夫,又是薛蟠之义弟,心中微微一宽,听了宝玉的话,忙道:“快别如此,你的好意我知道,但是家里头只怕官兵还没走,你过去,岂不是冲撞了你?到那时,我如何对太太交代?你竟是在家看书罢,我自己过去便是。”

    一语未了,王夫人打发金环来叫宝玉过去。

    宝玉不禁左右为难,他既想陪着宝钗回娘家,途中安慰于她,又不敢违拗王夫人之意。

    宝钗道:“你有此心,我已甚感安慰,不必陪我过去了。”

    宝玉听了,道:“那姐姐路上千万小心些,多带些下人跟过去。”

    宝钗点点头,莺儿忽然过来回说车马已备,又暗暗瞅了宝玉一眼,宝钗忙换了衣裳,带着她和文杏并几个小丫头老婆子们一同坐车过去。

    及至到了薛家,宝钗轻轻揭开窗纱,只见娘家被官兵团团围住,等闲不许靠近。

    宝钗顿时眼泪长流,婆子亦不敢驾车过去,只能远远停着。

    却见门口薛姨妈、夏金桂同丫头婆子仆从都被撵出来了,一个个蓬头垢面,瑟瑟发抖,并有官兵看着,随后,许多箱笼等物都被封好抬出来,送上车拉走。

    宝钗喃喃自语道:“难道妈和哥哥竟这样命苦?”

    这时,只听夏金桂对薛姨妈破口大骂道:“我好好的女孩子,带着万贯家财的嫁妆嫁到你们家,一点儿福气没享到,眼看着反要陪着你们入狱,你们安的什么心?莫不是早就知道有今日,拉我进火坑?亏得还是什么金陵四大家族!”

    薛姨妈被她骂得抬不起头,心里又担忧薛蟠,捂脸哭道:“蟠儿素来不大理事,如今哪里是蟠儿的罪过?偏被打入大牢里去?我们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这是怎么了?”

    宝钗隐隐约约听到几句,亦觉心酸。

    她不知道娘家到底出了何事,但是思及报信婆子所言,以她的聪明才智,几乎猜测到了七八分,定然是麾下做生意管采买的人因如今进上赚不到钱,遂铤而走险以次充好,偏如今周元为户部尚书,素来严谨,故查了出来,方有今日之祸。

    念及于此,宝钗忽然想到黛玉,忙留下两个婆子看着,自己则带人去周家拜见黛玉。

    周家蒸蒸日上,素日来往十分热闹,周夫人因念着次子已经是最后一天考试,坐卧不宁,无心待客,这几日但凡来帖,几次都回帖婉拒,除了赵云夫妇知道周衍中了秀才,周家未曾张扬,外人都不知道,只当周夫人身上不自在,也都十分体谅。

    黛玉今日原陪着周夫人在家说话,并算着周衍考完回程的日子,偏赵嫣然来请,周夫人便命她过去了,闻得薛宝钗来拜黛玉,周夫人问道:“不知是什么事情。”

    红杏想了想,道:“才听说薛家被查抄了,莫不是为此而来?”

    外面的消息他们家素来都有人打听着,一有风吹草动,便报到里面,红杏随着周夫人,总管诸事,自然知晓宝钗的来意。

    周夫人一心记挂着次子,外事一概未闻,听了这话,诧异道:“薛家抄家了?这是何故?”

    红杏笑道:“听说薛家接了户部的差事,管的还是土木砖瓦的采买,不想他们竟以次充好,途中建到一半便倒塌了,很是伤了几个人,龙颜大怒,遂命户部查封薛家诸多生意,又抄没其家,并将薛蟠投入狱中。”

    周夫人听到这里,道:“这是来求鸿儿媳妇了?”

    红杏道:“平常来往不多,一有事便求上门,当大奶奶是什么了?大奶奶和他们家非亲非故,就是有来往,也是因着贾家,亏得他们也敢上门来开口。”

    周夫人忖度半日,道:“请进来罢。”

    红杏眉头一皱,道:“太太要亲自见宝二奶奶?”

    周夫人道:“我若不见,未免让人觉得鸿儿媳妇故意避开,显得薄情。我见了她,说明鸿儿媳妇今日不在家,凭他们日后如何,也不能说鸿儿媳妇的不是。”

    红杏一面命小丫头去请进来,一面道:“奶奶孝敬太太,太太也疼奶奶。”

    周夫人莞尔道:“鸿儿媳妇好,我自然疼她,从前还有人说她性子清高目无下尘呢,如今我瞧着实在是体贴,他们房里从未让我费过心思,心性儿一猜便着,又不会跟我使心眼子,也疼衍儿涟儿滟儿,不是小气的人。”

    若不是想着周鸿明年去西海,黛玉随行,她眼下便将家中大小事务交给黛玉料理一些。

    说话间,宝钗已被请了进来,恰在门外听到此语,闻得周夫人对黛玉十分满意,婆媳竟没半分嫌隙,宝钗心中仿佛打翻了油盐酱醋茶的瓶儿,五味俱全。黛玉现今伉俪相得,婆媳和睦,小小年纪便是一品夫人,又没有碍眼的姬妾丫头,自己与之相比,何止天壤之别。

    都说金玉是良缘,宝玉有天大的造化,只是不知道造化在何处。

    宝钗想罢,丫鬟已打起帘栊,她进去先给周夫人请安。

    周夫人并非头一回见到宝钗,看她虽娘家出事,却临危不乱,不免有几分赞许,这样的孩子若是出身大家,实在了不得,含笑让人设座,开门见山地道:“你今儿来得不巧,一早鸿儿媳妇便被忠顺王府世子妃请去了,至今未归。”

    宝钗刚刚坐下便听周夫人此语,不觉一怔。

    周夫人道:“你若有要紧事呢,等鸿儿媳妇回来,叫她打发人给你送信。”

    宝钗强笑道:“只是来瞧林妹妹,并无要事。”

    周夫人听了一笑,道:“这就好,我只怕误了你们的大事。你们都是有几年情分的人,更该彼此体谅些,鸿儿媳妇自到我们家,也不容易,外面的事情我一概不让她多管。”

    宝钗闻言会意,满嘴苦涩,道:“太太疼林妹妹,是林妹妹的福气。”

    周夫人笑道:“我们家有这样的媳妇,也是我们家的福气。”

    略略一坐,说了几句话,宝钗终究比不得周夫人的心机手段,最终只得怏怏而归。

    等宝钗离开后,周夫人吩咐红杏道:“等玉儿回来,让她到我这里来一趟,我得跟她说说,横竖老太君已经去了,且远着那边些儿罢。”

    红杏笑道:“奶奶还能不知道这个?素日除了那几个姐妹,奶奶也没帮他们家做什么。”

    周夫人点头微笑,道:“将及中秋,雪雁那丫头打发人来送礼,难为她惦记着,上回衍儿中了秀才她也打发人贺喜,昨儿才得宫里赏了几瓶子香露,你拿两瓶子出来,打发人给她送去,听说她现今茶水吃不得,吃这个罢。”

    红杏答应了,果然取出两瓶,打发人给雪雁送去。

    米氏正陪着雪雁说话,闻得周家来人,米氏忍不住一惊,雪雁忙命快请,收了东西,赏赐来使,请回去替她谢过,又说等来日见面亲谢。

    米氏觑了两个玻璃瓶一眼,道:“好金贵东西,这是什么?”

    雪雁命小兰收起来,笑道:“我如今不吃茶,太太体恤,方送了此物过来。”

    米氏听了,不再言语。她现今不敢再痴心妄想,况且这一二月来虽说雪雁和赵云没有拿银子打点应酬来往,但是一应吃住不曾短过,连笔墨都是他们供应,挑不出一丝儿不好。

    雪雁看她一眼,微微一笑,道:“这一场考完,锋兄弟该回来了。”

    提起丈夫,米氏笑道:“是呢,今儿是最后一场了。”

    雪雁与她无话可说,因问起外面的消息,翠柳走过来道:“听说薛家抄家了。”

    雪雁问清缘由,不禁一叹。

    虽说荣国府现今丁忧,一时半会无妨,但看着上头的意思,薛家是避不开了,也是薛家自己先生了事,连户部采买的东西都敢以次充好。户部采买不仅是供应宫中,朝廷军需钱粮也都是户部管着,若有人这么做,不杀才怪。

    米氏吃惊道:“那个薛家是不是就是人常说珍珠如土金如铁的金陵薛家?”

    雪雁问道:“你听过?”

    米氏点了点头,道:“我们大爷往日与人结交,听说了不少事,那薛家富贵得很,听说还是荣国府的亲戚,权势滔天,怎么反被抄了?”

    雪雁道:“上头既然查抄了薛家,自然他们家有不是。”

    米氏不禁心惊胆战,道:“好好儿的,说败就败了,太突然了些。”

    雪雁淡淡一笑,并未言语。

    说到宝钗没有见到黛玉,也没有从周家打探到一星半点的消息,对于娘家之事,她心里越发惶恐不安,急急坐车回到薛家门口,犹未停车,便见家中东西皆已运尽,官兵回身将大门封上,并将薛姨妈夏金桂等人悉数押走。

    宝钗没能见到薛姨妈等人,只能回府,不想才回到府中,便见房内多了两个俊俏丫头。

    见到宝钗面上的诧异之色,麝月走过来轻声道:“太太才打发金环送来给二爷使唤的两个丫头,都是十六岁,穿绿衣的叫凝碧,穿红衣的叫流朱。”

    宝钗听了,难掩心中酸楚,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既是太太给的,好生安置了。”

    说完,宝钗便命莺儿带着她们下去。

    莺儿面上不由得生出几分不乐之意,她才跟了宝玉没两天,王夫人便打发这样两个丫头来,人物模样皆比袭平不差什么,假以时日,岂不是笼络了宝玉去?

    虽然如此,莺儿仍得带了凝碧和流朱下去。

    宝玉十分关心薛家之事,忙问如何了。

    宝钗尚未开口,便见金环过来叫她,只得先去回了王夫人。

    王夫人听完,默然不语,半日方道:“已经给你舅舅送信了,有你舅舅打点,想来无妨。”

    宝钗闻言,忙深深拜谢。

    虽然王夫人给王子腾去了信,但是王子腾之势已经大不如从前,且知道薛蟠做下的事情之后十分气愤,回信呵斥一番,说无法从中周旋。府内人等知晓薛家被抄,薛蟠交到了刑部审讯,薛姨妈和夏金桂入狱,平常难免有些闲言碎语,宝钗处境越发不好。

    宝钗又去王子腾府上求情回来,在房内暗暗垂泪。

    宝玉无计可施,只能去求王夫人,王夫人呵斥道:“你管这些事做什么?你知道不知道,这事已经牵扯到你舅舅和你老爷了,咱们总不能赔了一家子进去。”

    宝玉听了,愕然不解。

    金环在一旁将事情说了,宝玉垂头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咱们岂能冷眼旁观?”

    王夫人叹了一口气,拉着宝玉坐在身边,道:“咱们家并没有冷眼旁观,也打发人留心消息呢,再怎么着,那也是宝丫头的娘家,不能不管。”

    宝玉微微放下心来,道:“宝姐姐也不容易,太太多体恤些罢。”

    王夫人闻言一愣,却不再言语。

    宝钗虽忙着娘家诸事,内里却服侍王夫人十分尽心,便是料理家事,亦是依旧滴水不漏,气度端庄,没有丝毫惊慌失措,别人见了,都不免十分赞叹。

    展眼乡试已毕,即便王子腾从中百般周旋,但是势不如从前,又被牵连到了,薛蟠的案子判将下来,审案时说金陵薛蟠已死,不知今日京城何以又有一个薛蟠等语,因此翻起旧案,乃是杀人一罪,两罪并罚,判了秋后问斩,家人发卖,家产充入国库。

    闻得这个消息,宝钗心痛难忍,登时泪流满面。

    宝玉亦是痛哭不已,忙问道:“薛姨妈如何了?”

    宝钗想起母亲,忙道:“正是,哥哥问斩,我妈和我嫂子呢?”

    来人道:“说是连同下人一样,明日发卖。”

    宝钗听了,忙命人开箱拿自己的梯己银子,次日将薛姨妈和夏金桂买下来,又买下了同喜同贵两个丫头,将她们安置在自己陪嫁的一处院落里。

    当初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家,就此湮没。

    薛姨妈看着小小的院落,心酸不已,不过几日,她的头发已经花白一片,显出下世的光景来,拉着来探望她的宝钗道:“你婆婆怎么没来?”

    宝钗泣道:“咱们家这样,太太待我也不如从前了,这时怎肯过来。”

    薛姨妈听了,登时轰去了魂魄。

    好容易回过神来,薛姨妈问道:“你姨妈竟这样狠心,不管咱们了?你舅舅怎么说?可能不能救了你哥哥出来?”

    宝钗低声道:“舅舅说,圣人命刑部严办,不能救,恐也牵扯到舅舅的前程呢。”

    薛姨妈大惊失色,道:“这是怎么说?”

    宝钗叹道:“还不是那个贾雨村!这几年升升降降,偏也没下去,可巧这个案子牵扯到他,他不说自己私自结案,想巴结着咱们,却说是得了舅舅和姨丈的吩咐,不敢违抗,才那样判了哥哥的案子,如今舅舅自身难保,若不是二老爷丁忧,只怕也被牵扯进去呢。”

    薛姨妈哭道:“听你这么说,竟是连你舅舅都没法子了?”

    提起伤心事,宝钗忍不住呜咽道:“为了这件事,舅舅已经被降了一级,说是舅舅包庇哥哥,官官相护,我都羞得没脸再去求舅舅,又因险些牵连到老爷,太太对我也不如从前。”

    薛姨妈听了,不由得失声痛哭。

    母女两个相对哭泣,薛姨妈一时嚷着心痛,宝钗见了,忙命人熬药送来,又扶着薛姨妈进去歇息,好容易缓过来,夏金桂跟着进来道:“求老奶奶给我一封休书罢。”

    薛姨妈忙道:“你要休书做什么?”

    夏金桂冷冷一笑,道:“家里如今已经这样了,我自然随着老娘回家。”

    薛姨妈听了,摇头不肯给。

    夏金桂见了,登时大骂道:“你不给我休书,难道还要我给你儿子守寡不成?我嫁到你们家,没享到什么福,反倒将嫁妆折了进去,你们还想如何?难道要我花样年华孤独终老?我们家再不济,我老娘也养得起我,不必你们一无所有的薛家来养活!”

    薛姨妈气极而哭,道:“这些年,我们家哪里对不住,蟠儿才不好,你就要走。”

    夏金桂冷笑道:“你们又哪里待我好了?正经给了休书,咱们大家好聚好散,若是不给,横竖我还是跟着我老娘回去,等你儿子死了,我就是个寡妇,还是能改嫁。”

    宝钗在旁边听了,劝薛姨妈道:“妈就给了嫂子罢,这会子还是不结怨得好。”

    薛姨妈哭道:“我苦命的儿啊,如今连媳妇都守不住。”

    拗不过夏金桂的意思,又请了夏老娘来,薛姨妈只得做主让宝钗写了休书,夏金桂当即便跟着老娘回娘家了,头也没回。

    宝钗解劝了一会子,莺儿进来催促道:“来了半日了,奶奶该回去了,仔细太太恼了。”

    听了这话,宝钗只得含泪别过母亲,临行前悄悄塞了些银子给薛姨妈,又将这处宅子的房契给了她,薛姨妈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回头伏床大哭。

    回到东院里,王夫人问道:“你妈怎么样了?”

    宝钗回道:“已经安置妥当了。”

    王夫人叹道:“既妥当了,你也少出些门,如今外头事情多,别再生事。”

    宝钗低头答应了。

    薛家出事,薛蝌和宝琴万不能袖手旁观,薛蝌出面打点,宝琴亦来探望薛姨妈,薛姨妈哭得泪人儿似的,因薛蟠一事,郁结于心,便生起病来。

    宝钗因已出嫁,反不能常来,只能暗暗打发下人来照料。

    薛家的消息瞒不过人,不过几日满城皆知。

    甄家娘子知道后,暗暗称快,虽说薛家没有打骂过英莲,但若不是薛蟠,英莲跟着冯渊,虽说依旧为妾,但是冯渊立誓不好男风,也不再娶妻,比跟着薛蟠强得多。因此,甄家娘子并没有将此事告诉英莲,她现在同金旺夫妻和睦,甄家娘子不想她为薛家想起往事。

    倒是凤姐心中恼怒,此时因父亲降职,暗恨薛家,不由得向贾琏抱怨道:“天杀的贾雨村,真真是个打不死的野杂种,咱们家几时对他不好了,竟这样说,弄得我父亲为此降职,真真不该管薛家的事情。”

    贾琏听了,道:“那个贾雨村,我早说不好了,偏老爷同他好,这会子这样对岳父和二老爷,指不定明儿就说老爷的不是。”

    凤姐忙道:“那你跟老爷说说,让老爷远着些,我可没忘记上回那石呆子的事儿。”

    贾琏眉头紧皱,点头道:“只怕我说了不管用。”

    凤姐叹道:“总得去说说,不然后悔都来不及了。”

    贾琏点点头,去了。

    凤姐叫来旺儿媳妇,问道:“咱们从前的那些账篇子可都烧了?”

    凤姐学乖了,急于抹平往日所为。

    旺儿媳妇悄声道:“我亲自看着烧的,那些印子钱的账册都化成灰了。”

    平儿和丰儿在一旁点头,她们都是亲自瞧着的。

    凤姐道:“如此甚好,可不能流露出一点子出来,往日包揽诉讼的事情一时半会怕是抹不平,且先将这放账一事抹平。”

    旺儿媳妇忙道:“外头都叫旺儿打点了,不会牵扯到奶奶的头上。”

    凤姐听了,遂放下心来。

    第二日,凤姐去拜见黛玉,说起此事,道:“家里一年不如一年,我瞧着心慌,对往日之事也是后悔莫及,唯恐报应到我儿女身上,妹妹替我出个主意,我该当如何是好?”

    黛玉闻言一笑,道:“大嫂子怎么想起来问我了?”

    凤姐叹道:“我只信妹妹的话,别人我才不信呢。我瞧着家里寅吃卯粮,也不知道能支撑几何,偏我父亲又降了职,也不知道明儿老爷太太如何看我,我往日作孽甚多,原不信阴司报应,只是一双儿女实在不放心,因此来求妹妹给我指一条明路。”

    黛玉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凤姐苦笑一声,道:“妹妹也知道,往常我对老爷太太都不好,现今因为葵哥儿,老爷太太方对我好些,其中也未尝不是因为我父亲的缘故。瞧瞧宝丫头罢,从前太太对她和薛家姑妈何等亲密,如今薛家事败,太太待她便不如从前,宝丫头那样会做人都落得如此,何况我呢?素日尖酸刻薄,没少打骂惩处下人。”

    黛玉问道:“宝二嫂子如今不好?”

    凤姐道:“哪能好?薛家就这样败落了,薛家姑妈全靠她养活,太太嘴里不说,不过因为和薛家姑妈是姐妹,若不管,面上过不去,可是看着宝丫头拿着梯己养活薛家姑妈,她嫁妆本就不如琴妹妹,太太现今越发不满了,单是丫头就给了宝玉两个放在屋里。”

    黛玉吃了一惊,道:“那样顺心合意的媳妇,太太也嫌弃?竟管着他们房里的事情。”

    凤姐笑道:“妹妹当天下的婆婆都跟周太太一样好不成?”

    黛玉想起王夫人和邢夫人,叹息道:“宝姐姐那样有本事的人,竟也如此,真真是世事无常,可惜了宝姐姐的心性,寻常男子都不及呢。”

    凤姐道:“妹妹别感叹别人如何,且先给我出个主意罢。”

    黛玉想了想,道:“依我说,眼前的事儿和从前的事儿是抹不平了,不如替子孙打算。”

    凤姐听了,忙问如何留。

    黛玉道:“俗语说,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谁也不能知道日后的是是非非,就是我们家,当年不也出了大事?祭田不必充公,即便将来出了事,子孙也有个栖僧所,你不如回去多置办一些祭田,横竖这些将来都是葵哥儿的,他是长子嫡孙,还怕别人夺去不成?”

    凤姐听了黛玉的话,蓦地想起秦可卿死时托梦的话来。

    黛玉看她怔怔出神,笑道:“你这是怎么了?若是觉得不妥,你便不听。”

    凤姐回过神来,道:“我只是想起往日也有人这样跟我说过,只是我没放在心上。”

    黛玉奇道:“竟有人有这样的见识?是谁?你怎么没听呢?”

    凤姐将秦可卿托梦一事说了。

    黛玉听完,点头道:“这话说得果然有理,真真是金玉良言,你怎么不听呢?”

    凤姐道:“我原先想着咱们家那样富贵,还怕什么?如今不得不多想一些儿,既然连妹妹都这么说了,我回去定然多多地置办一些祭田。”

    回去后,凤姐果然同贾琏商议,拿出所有梯己,都置办了祭田,却是后话不提。

    黛玉送走凤姐,回来一叹,但愿凤姐今日之计,能惠及子孙。

    紫鹃过来道:“大奶奶现今后悔了。”

    黛玉叹道:“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从前的事伤及人命,岂能轻易抹杀?不过大嫂子既然悔过,日后不做这些事,也是一桩美事。”

    紫鹃赞同道:“听小红说,大奶奶这几年比从前和软了许多,没再做过什么事。”

    黛玉问道:“小红几个如今可好?”

    紫鹃道:“前儿我回娘家一趟,见了她娘,说小红如今有了喜,所以不出门。”

    黛玉听了,十分欢喜,道:“小红也算是有了好的终身,我身边就剩你和汀兰几个了,料理完你的事情,再说汀兰几个。眼下,你们好生替我教导几个小丫头,明儿你们走了,我身边只剩鸳鸯一个,可如何使唤呢!”

    紫鹃飞红了脸,道:“奶奶放心罢,下头的小丫头已经陶冶教育了几年,都是好的。”

    黛玉莞尔,心里想着该同王管家定什么时候的好日子,忽见下人孝敬了一筐石榴过来,道:“今年的石榴倒好,寓意也好,石榴多子。鸳鸯,打发个婆子去给雪雁送些,挑些好的。”

    鸳鸯答应了一声,果然挑了两盘极好的石榴,打发宋妈妈送去。

    雪雁一见,便道:“我就知道奶奶促狭着。来得巧,我才说今年的西瓜也好,家里送了许多过来,已挑了十二个极大的西瓜,你顺路捎回去,我就不必打发人送去了。”

    宋妈妈接了赏钱,笑着称是。

    忙完,赵云从外面回来,道:“老师再过两日回京,咱们先预备东西,好过去拜见。”

    雪雁奇道:“宁先生回京了?宁太太呢?”

    赵云道:“还未抵达,只是打发人来报信,说两日后回来。师母省亲未归,不知行程。”

    雪雁默默记在心里,道:“既说宁先生回来,你先去宁先生家看看,宁先生多年不在京中,家里都没有主子坐镇,只有看家的下人,家里缺了什么,你问问,回来告诉我,咱们送些过去,吃的穿的用的都得预备齐全了,不能让宁先生回来,家里什么都没有。”

    赵云笑道:“你放心,我已去过了,叫人拟了单子,回来告诉你预备些。”

    说着,将单子递给雪雁。

    雪雁细细一看,叫来小兰,道:“你出去告诉李妈妈,按着单子上的东西预备,再拿出两匹缎子来,宁先生上了年纪,不必十分鲜亮的颜色,你和翠柳放下手头的事情,先赶两套衣裳鞋袜出来,明儿好一并送过去。”

    说着,又问赵云关于宁先生的身量尺寸。

    赵云想了想,道:“我不曾留心,不过老师比我略瘦些。”

    小兰记住了,拿着单子出去。

    赵云笑道:“有劳娘子费心了。”

    雪雁抿嘴一笑,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宁先生是你的老师,自然也是我的长辈,咱们只是尽了该尽的孝心,说什么费心?我坐得累了,你扶我走走。”

    赵云忙搀起她,道:“外面暑热未散,在屋里走走罢,别出去。”

    雪雁点点头,道:“宁先生在外面多年,怎么忽然回京了?”

    赵云道:“信中没说,等老师回来,我问了再告诉你。”

    雪雁一笑,说起朝中事,因薛家之事料理得干脆利落,她也知道得八、九不离十,对他道:“谁能想到,他们竟在这时候得了报应呢。”

    赵云淡淡地道:“自作自受罢了。”

    说起薛家之事牵扯到王子腾,雪雁微微皱眉,道:“那个贾雨村竟是忘恩负义得很,从前对英莲,如今又对荣国府和王家如此,将罪过推到别人头上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当初他是怎么起复的,又是怎么凭着贾家和王家才步步高升的。”

    赵云扶着她在屋里走了几圈,坐下歇息,道:“都说天道轮回,你且瞧着,总有报应。”

    雪雁点点头,她和薛家素无往来,也不必过去探望。

    赵云问道:“锋兄弟如何了?”

    雪雁道:“已经请了大夫来看,说是累着了,休养几日即可。”

    赵云皱眉道:“我早嘱咐过了,平常在家读书时,即使不必他下地做活,也得练一练拳脚功夫,不过是三天一场,这样都忍不住了,出来竟大病一场,眼下是八月尚且如此,等到来年春闱时,正当春寒,岂不是冻得半死?”

    雪雁笑道:“你道人人都跟你似的文武双全?多少读书人瞧不起武夫呢。”

    赵锋确是因此,不愿同他学的。

    赵云道:“你我已尽心,别的实在管不得,由着他们去罢。”

    雪雁笑道:“也不知道锋兄弟考得如何。”

    赵云没有说话,按着这一二月来他教导赵锋时所见,他火候未到,恐怕难以高中。

    雪雁自然听他说起过,便不再言语。

    这时,肚子突然一阵蠕动,雪雁又惊又喜,道:“又动了,他又动了。”

    赵云喜得合不拢嘴,道:“咱们儿子健壮得很,所以伶俐些。”

    雪雁听了,嗔道:“你怎么知道是个儿子?说不得竟是个伶俐标致的女孩儿呢!”

    赵云笑道:“再过二三个月你便生了,这时候能把出男女来。”

    雪雁听他说这话,虽说在自己心里不论男女都是孩子,但是在此时头胎生个儿子方能免却后顾之忧,因此倒也欢喜。

    赵云又细细地给她把了一回脉,扶着她躺在榻上,盖上纱衾,道:“你先歇息一会子,外头的事情都别管。”

    雪雁道:“睡不着,你弹琴给我听。”

    赵云于六艺样样精通,果然取了琴来,一曲幽兰之声扬起。

    雪雁听得昏昏欲睡,赵云一曲未完,她便睡熟了。

    赵云停下,吩咐人看着她,方抱琴出去。

    雪雁醒来不见赵云,也不在意,只按着往常吃睡。

    第二日一早,听说乡试放榜,米氏心急火燎地来告诉雪雁一声,打发人去看榜。

    作者有话要说:抱头求原谅~~~~~

    电脑二十分钟一死机,粉嫩小哥木有修好,我恨他。

    我去借隔壁笔记本来打字时,忽然想起来,其实我有本啊,我肿么给忘记了,不过被人借走一个半月了,呜呜,明天去拿本,呐,脑子不好使了,我都忘记了,险些打算去买新的了。

    二更,二更不知道啥时候更,今天借了本本来,只是有些生疏敲字慢,大概六七点钟能更新。

88第八十八章

    赵云亦在家等消息,不必米氏来催,早已打发观月去看榜了。他在书房看书,并没有见米氏,反是刚起来的雪雁命人请了进来,说明缘故。

    观月有些功夫,张榜没多久便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则是赵锋名落孙山。

    米氏一听,顿时大失所望。

    雪雁早有预料,倒还好些,安慰道:“锋兄弟年纪轻,这回没中,下一回定能高中,你先回去照料锋兄弟,养好了身子再回去。”

    米氏点点头,叹了一口气,怏怏不乐地回去客房。

    雪雁又打发小兰请赵云去宽慰赵锋,免得这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为此消沉,却听观月道:“锋大爷虽然没中,倒有奶奶知道的人中了。”

    雪雁忙问是谁。

    观月道:“就是荣国府大姑奶奶的相公,廖相公,中了第二百七十三名举人。”

    雪雁闻言,忙命人备上一份厚礼,着人送去廖家。

    迎春虽说才华不及黛钗云,却也是自小上学读书,自从嫁给廖胜后,得知廖胜亦擅长弈棋,夫妻两个时常对弈,偶论诗书,廖胜倒比从前越发进益了,不过二十许便中了举人,称得上是年少有为,族中少出人才,难免大肆庆贺一番。

    廖太太款待众人,笑得合不拢嘴。

    当初她相看迎春,为的是迎春的性子好拿捏,且能依附着荣国府之势,却没想到迎春进门后不争权不夺利,只安安分分地服侍廖胜,陪嫁的丫头也能压制住下面,一年后又生了个大孙子,廖太太十分满意,不想这一年顺顺当当,廖胜竟能高中,对迎春更觉得喜欢,觉得迎春命好,旺夫旺子,想毕,送走客人后,廖太太当即收拾了自己的梯己给迎春。

    迎春有些受宠若惊,亲自过来道谢。

    廖太太正抱着廖凡逗他顽,闻得迎春的来意,忙叫人请进来,笑道:“胜儿这几场考试累着了,你只管在房里服侍他,不过一点子东西,不必过来道谢。”

    迎春温婉一笑,道:“太太疼我,赏了东西,我原该过来谢,这方是正理。”

    廖太太闻言,越发喜欢了。

    迎春看了廖凡一眼,因贾母自小将宝玉养在身边,故也不在意廖太太将廖凡放在跟前养活,只是心里未免惦记些,道:“凡哥儿跟着太太,可打扰了太太?”

    廖太太摆摆手,道:“我自己的大孙子,再闹腾我也喜欢,我上了年纪,觉轻无妨。”

    迎春听了,再三谢过,方回转屋中。

    廖胜见到她回来,放下书,道:“太太给你的东西,你只管收着,不必觉得受宠若惊。”

    他本对迎春并不如何喜欢,毕竟是退过亲的女子,贾家在读书人的名声很不好,若非廖太太执意,他也不会将其迎娶进门,可是这一二年相处下来,迎春性情温柔,又读书识字,虽是公府娇女,却没有一点骄纵凌人之态,因此渐渐上了心。

    迎春笑道:“虽然如此,也该去谢谢太太。”

    正说着,绣橘将礼单递过来,道:“这是今日送来的贺礼,太太叫我送来给奶奶看,有不少东西都是送给大爷和奶奶的。”

    迎春接过来看了一会,问道:“林妹妹打发人来我知道,赵家也送来了?”赵家说的便是赵云家,因雪雁已为人妇,迎春在外人跟前便直呼赵家,而非在姐妹们跟前叫她名字。

    绣橘笑道:“送了,中规中矩,既不过厚,也不简薄。”

    迎春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赵家添子的时候,你记得提醒我,好过去一贺。”

    绣橘答应了一声,拿着礼单下去。

    廖胜听完,问道:“你说的赵家,可是周家的幕僚赵家?”

    迎春诧异道:“大爷也知道?正是他们家,最是懂得礼数,虽说来不得,礼却没缺过。”

    廖胜微微一笑,嘱咐道:“我素闻赵兄之才名,若非面有残疾,只怕如今早已是朝中新贵,便是眼下也比常人强得多,我心中十分敬仰。日后时常来往些,别怠慢了。”别人只道他们家是依附荣国府之势,实不知他们看中了迎春是林夫人的表姐,林夫人的丫鬟又是大明宫副总管的妹子,还有个姐姐救过圣人,这些都是荣国府所不及的体面。

    迎春不知廖胜心思,却明白廖胜愿意让自己和林妹妹、雪雁等人来往,连忙满口答应了,决定到时候雪雁添子,贺礼加厚些,笑道:“大爷认得赵老爷?”

    廖胜道:“赵兄满腹经纶,若不是造化弄人,只怕金榜之上早有其人。即使如此,按着赵兄随着周将军的功劳,也能官至五品。”

    迎春一怔,问道:“也就是说,赵老爷是能做官的?”

    廖胜叹息一声,道:“出将入相是不成了,官府幕僚原有品级,听说是赵兄不肯受之。”

    迎春听了,这才明白何以许多人对雪雁的态度并不似一个丫头,她本道是黛玉和于连生之故,原来并非如此,而是如果他们愿意,赵云有品级,雪雁亦能得封诰命。

    迎春想到这里,逐渐消去了对雪雁同她平起平坐的一点芥蒂。

    黛玉同雪雁情同姐妹,但是迎春毕竟是公府小姐,又未受雪雁的好处,自始至终虽说雪雁添子自己送礼,心里仍旧当她是个丫头。

    如今听了廖胜的话,迎春方知自己大误了。

    雪雁不知这些事情,送过贺礼便不放在心上了,她只知道因这一场乡试,赵锋原本卧病房中,待从米氏嘴里知道自己再次落第,即使赵云几经劝慰,犹不能解,当日便病势渐重。

    赵云叹了一口气,与雪雁道:“只能他自己想开才好。”

    雪雁道:“明儿我跟锋兄弟媳妇说说,再请个好大夫,用些好药,他们还年轻,考试的时候好多着呢,这才多大年纪,便是三十岁考中举人,也算得上是年少有为了。”

    赵云摇头道:“锋兄弟只是郁结于心,我开个药方,用药疏散疏散便好了,不必再请。”

    雪雁嗔道:“你虽懂些,我也知道你医术高深,但是在他们眼里,未免觉得你我不用心,小看了他们,倒不如请了外面的大夫来,再送些上等的药材,以示郑重。”

    他们本就没有帮着赵锋打点应酬花费,若是依从赵云之言,他们定然觉得是敷衍了事。

    赵云皱了皱眉头,点头答应了,当即命人拿着帖子请了外面的大夫来,雪雁又命人收拾了上等的药材过去,嘱咐米氏照料赵锋,让他静下心来,好生调理。

    虽然如此,但是雪雁仍旧察觉到米氏言谈举止中的怨气。

    雪雁冷冷一笑,毫不在意。

    又过了一日,赵云早早起来,问雪雁道:“给老师收拾的东西可都妥当了?我先将东西送到老师府上,然后再去渡口迎接老师。”

    雪雁忙道:“宁先生今儿就到了?”

    赵云道:“说是今儿到,不知早晚,我早去一会子。”

    雪雁点头道:“理当如此。”

    说着,一面命人拿了赵云出门的衣裳,一面将收拾好的东西拿出来,点给赵云看,道:“包袱里是两套衣裳鞋袜,尺寸不知如何,暂请宁先生能着穿,你回来拿宁先生的尺寸,再给宁先生做两身合体的。匣子里是几样点心,还有两瓶茶叶以及果子等物,宁先生府上缺的东西都预备在里头了,另有几样拜礼。”

    赵云笑道:“你费心了,我这便送去,你在家好生歇着。”他将东西先送到宁家,宁家只有一个老管家和三四房下人,见到赵云,十分欢喜。

    赵云将东西送上,一一说明。

    老管家福伯道:“家里不缺这些东西,怎么反劳烦哥儿预备这样齐全。”

    赵云笑道:“都是孝敬老师的,说什么劳烦?去接老师的轿子和拉行李的马车可都预备好了?若是好了,跟我一同去罢。”

    福伯忙命人跟上,径自往城外渡口而去。

    霍秀亦骑马过来,他本道自己来得早了,岂料赵云已等候多时,站在渡口,同宁家来接人拉行李的下人说话,遂跳下马,走过来笑道:“师弟来得倒早,老师的船还没影儿?”

    赵云回头看他,微微一怔,问道:“还没到,倒是师兄今日怎么没去翰林院?”

    霍秀笑道:“老师几年方回京,我特特请了一日假。”

    说完,忙抬手阻止赵云接下来意欲出口的话,道:“我平常不如此,今儿老师来,方请了假,横竖翰林院的差事清闲,一日无妨。”

    赵云见他行事有分寸,便不再多言。

    因久等宁先生不至,霍秀便拉着赵云到旁边寂静无人处说话,低声道:“昨儿有几道旨意是我写的,其中有一道旨意乃是出了八月,圣人命北静王爷亲去查边,并命王子腾相随,你说,圣人是什么意思?”

    赵云一怔,忙问道:“师兄可跟别人说了?”

    霍秀微笑道:“你当我是傻子不成?这样的机密哪能告诉别人,若非是你,我也不说。你于这些消息上比我灵通,故我问你。”

    赵云沉吟片刻,道:“不知北静王爷和王子腾王大人奉旨查边,查的是哪里?”

    霍秀道:“是粤海、西海那边。”

    赵云知道粤海是桑昆镇守,西海那边却是南安郡王权势所在,沉吟不语,正要开口时,忽然见到一艘大船乘风破浪,展眼到了岸边,忙道:“你瞧那是不是老师的船?咱们快些过去瞧瞧,别让老师久等了。”

    霍秀走在前面,道:“老师身边带了二三十个人,想来坐的是大船。”

    及至到了岸边,船上人陆续下来,却非宁先生。

    二人等到午后,方又有一只大船过来,当先下来的便是宁先生的小厮,一溜烟儿跑过来道:“先生在船上病得厉害,家里可有软轿?得先打发人请大夫。”

    霍秀和赵云大吃一惊,忙亲自带了软轿上船。

    宁先生扶着小厮的手走出来,面色蜡黄,有气无力地道:“有什么话,回去再说。我自己便懂医术,何必请什么劳什子大夫。”

    霍秀抢先一步扶着他,道:“医者不自医,还是叫师弟给老师把把脉。”

    赵云上前扶起宁先生的手腕,诊了半日,道:“老师没有大碍,只是劳累着了,途中又中了暑气,且又吃坏了肚子,攒到一处便显得厉害了。先回去,回去我抓两剂药煎了,老师再歇息几日,便可大好。”

    宁先生点头笑道:“我就说没什么要紧,偏几个小厮心急火燎。”

    说着,上了软轿,径自回家。

    霍秀和赵云跟在左右护着,到了宁家,先叫人收拾铺盖,扶着宁先生躺下,霍秀吩咐里头事务,赵云则写了药方抓了药,亲自煎好端过来。

    宁先生歇息半日,已经缓过神来,接过药碗一口喝尽,道:“秀儿说,你已经娶亲了?”

    赵云将空碗递给丫头拿下去,笑道:“再过二三个月老师就多一个徒孙了。”

    宁先生倚着靠枕,抚掌大笑道:“哎呦,你成亲我不在家,一回来,便听到这样的好消息。明儿你儿子生下来了,我给他取名字。”

    赵云大喜,道:“有劳老师费心。”

    宁先生乃是当代大儒,单名一个明,表字子明,却是林如海前一科的榜眼,当时进了翰林院做编修,只是他性子不羁,不合俗流,科举考试乃是遵从父母之命,没两年他父母相继去世,他丁忧回乡,而后也不再为官,反而收起学生只做先生。

    宁先生喜好浪迹天涯,踏遍山水,多年来各处都去过,一生只收了五个学生,无一不是天生聪慧,除了赵云外,余者都是少年中举,青年进士,也许真是应了天妒英才一说,前面三个学生,皆是早亡,眼下只剩霍秀和赵云两个寒门学生,却是在三人之后收下的。

    看着眼前两个学生,宁先生微微一叹,道:“秀儿还罢了,早已娶妻生子,我所担忧的唯有你一个,听说你亦如此,过得极好,我便放心了。”

    赵云不由得虎目含泪,道:“学生让老师如此担忧,实在不肖之极。”

    霍秀忙笑道:“师弟快休如此,老师好容易回来,何必扭扭捏捏做小女儿之态。”

    赵云看了他一眼,道:“也不知道是谁听说老师要回来了,喜得上蹿下跳,几日没睡好,今儿眍着眼睛去接老师。”

    宁先生听了这话,眯起眼睛往霍秀脸上一看,果然如此。

    霍秀正要反唇相讥,赵云却对宁先生道:“老师府上缺的东西都预备齐全了老师只管歇息养病,我见老师的衣服也旧了,拿了两身新的衣裳鞋袜,因没有老师的尺寸,恐不好,老师暂且能着穿,等我拿了老师的尺寸回去,再做好的送来。”

    宁先生听了,立时叫人将衣服拿进来里试穿。

    赵云见衣裳穿在宁先生身上十分合适,只除了衣袖有些长,不禁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道:“我忘记交代她们了,先生身量比我矮了一些。”

    宁先生将衣袖一挽,复又躺回榻上,笑道:“你媳妇身子重,何必如此操劳。”

    赵云却是一笑,并未言语。

    霍秀说起朝中之事,宁先生待听到荣家、甄家俱已瓦解冰消,不禁长叹一声,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可惜他们身在局中,反不如旁观者清。你如今只是翰林院的一个庶吉士,千万别搀和到朝堂争斗,只管做好你的官儿,别人问你圣旨中写了什么,你也不许透露。”

    霍秀和赵云垂首听着,点头应是,道:“老师放心,这些我都知道。”

    宁先生又嘱咐赵云道:“听说你媳妇的哥哥是大明宫里的掌宫副总管,你回去交代你媳妇一声,也别叫他哥哥搀和这些事,只管对圣人忠心,自有他的好处。”

    赵云笑道:“老师放心罢,我那大舅哥知晓这些道理,只对圣人忠心。”

    宁先生听了,方放下心来。

    晚间从宁家回来,赵云将宁先生的尺寸告诉了雪雁,又将宁先生的交代告诉她,雪雁叹道:“到底是先生厉害些。”说完,忙吩咐小兰翠柳重新做两套,又命取些上等的药材。

    赵云听她吩咐完,问道:“锋兄弟可好些了?”

    雪雁摇头道:“比昨儿反更重了。”

    赵云十八岁中举,赵锋今年二十多岁,两次落第,难免郁结,若是心思放不开,这病不容易痊愈,即使雪雁请大夫时亦请大夫如此对他言语,他还是只知自怨自艾。

    赵云过去看了一回,回来对雪雁道:“老爷子那里可知道了?”

    雪雁道:“我正要打发人去告诉一声,他们就先打发人去报信了。”

    赵云闻言,眉头不由得一皱。

    第二天一早,赵云本打算将雪雁收拾出来的药材送到宁家,再给宁先生诊脉,偏生赵老爷子和赵老太太并赵立牛氏夫妇都过来了,赫赫扬扬,十分热闹。

    赵云按着雪雁,道:“你身子重,我去迎接他们。”

    话虽如此,雪雁仍是扶着丫鬟的手到了二门,正听到赵老爷子和赵老太太斥责赵云之声,雪雁心中登时大怒,但是想到腹中胎儿,好容易才压抑住怒火,扬声笑道:“老爷子和老太太怎么还不进来?不知道我们大爷有了什么不是,惹得老爷子和老太太如此生气?”

    见到她,赵老爷子和赵老太太掩住先前的话,强笑道:“没有的事,你听错了。”

    赵云伸手扶着她,皱眉道:“你怎么来了?叫你在屋里等着,你偏出来。”

    雪雁道:“我若不出来,还不知道大爷受了委屈。”

    赵老爷子脸色十分尴尬,赵老太太和牛氏婆媳二人眼神闪烁,不敢面对雪雁,赵老爷子适才的话,原是她们挑拨起来的。

    良久,赵老太太方道:“谁敢给云儿委屈受,老爷子只是关心锋儿的身子。”

    雪雁面上如罩寒霜,道:“竟是我听错了?可是我分明听到老爷子和老太太因锋兄弟落第之事迁怒我们大爷。我倒想问问老爷子和老太太,我们怎么做才能让老爷子和老太太心满意足?不挑我们大爷的不是?我们大爷这一二个月每逢清闲之时,都在教导锋兄弟,十分尽心,常常熬到半夜只为了批注锋兄弟的文章,临考试之先,也提点了锋兄弟许多乡试上该当留心之处,我们大爷做到如今地步,不知老爷子和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满?”

    赵老爷子讪讪一笑,忙道:“云儿做得极好。”

    雪雁微微一笑,道:“既然老爷子说我们大爷做得好?怎么反斥责我们大爷?是了,难道是因为我们不曾给锋兄弟出应酬使费一事?还请老爷子和老太太明白,家里大小琐事都是我做主的,大爷管不得,既然两房已经分了家,各自生活,便没有我们出钱给锋兄弟打点的道理,老爷子和老太太说我这话在理不在理?”

    赵老爷子只好道:“你说得在理,我们并不是为这个生气,只是担心锋儿。”

    雪雁听出他言不由衷,便笑道:“老爷子担心孙子,难道我们大爷便不是老爷子的长子嫡孙?老爷子疼锋兄弟的时候,也想想我们大爷是不是受了委屈。我们毕竟是分了家的长兄长嫂,行事自然不如叔叔婶婶做父母的周全,若有什么怠慢之处,还请老爷子和老太太看在我们只是同辈却非长辈的份上原谅则个。”

    赵老爷子听了这番话,点头道:“并没有生你们的气,你们想多了。”雪雁身份不同,他们着实不敢得罪,因此赵老爷子只盼着息事宁人,言语也和气了些。

    雪雁笑道:“既然如此,老爷子和老太太快里面请,锋兄弟病了几日,我们大夫也请了,药也用了,好吃好喝地供着,只怕锋兄弟是想回家了,迟迟不愈。老爷子和老太太来接锋兄弟回去,我们也放心了,回到家里,由老爷子和老太太开解,想来不日即愈。”

    赵老太太和牛氏打算让赵锋养好了病再回去,听了雪雁这话,意欲开口,却听赵老爷子断然道:“正是,今儿就接锋儿回去,哪能让他天天住在哥哥嫂嫂家里。”

    赵老太太和牛氏听了,脸上登时流露出不满之色。

    雪雁对赵云道:“大爷先将药材送去,老爷子和老太太这里有我呢,必不敢委屈了老爷子和老太太。横竖大爷骑马,不过半个时辰便回来了。”

    赵云点了点头,向赵老爷子和赵老太太告罪一声,道:“少时即回。”

    赵老爷子当即问道:“你这是去哪里?”

    赵云淡淡一笑,知道赵老爷子仍然希望赵锋能拜在宁先生门下,只是宁先生在收自己时已经说得明白,不再收入室弟子,他不想赵老爷子再打搅宁先生,因此没有说明,只含含糊糊地道:“有人病了,我去送些要紧的药材过去。”

    赵老爷子听了,便不在意,道:“快去快回,我还有些话交代你。”

    赵云出门后,雪雁将人请进来,又命人备酒席,赵老太太先去看了赵锋,然后便同牛氏、米氏往雪雁房中来,彼时赵老爷子和赵立则留在客院解劝赵锋。

    茶果奉上,赵老太太开口道:“咱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该当齐心合力才好。”

    雪雁道:“老太太说得是。”

    赵老太太听她说了一句便不再说话,不由得一怔,随即苦口婆心地道:“咱们家的前程都落在你兄弟身上,你兄弟家里艰难些,你们做哥哥嫂嫂的便该帮衬些,你说我这话可对?”

    雪雁满面堆笑,道:“老太太说得自然是对的,难道我们做得不周全?若有什么不是,老太太管告诉我,下一次乡试,我们好改过来。”

    赵老太太张口结舌,无言以对。雪雁先前的话已经说了,两房分家,难道她能说让雪雁给赵锋出钱出力打点应酬并引荐贵人?赵老太太觉得自己的意思十分明白,不想雪雁竟假装没有听懂,左右而言他。

    若论口舌,赵老太太自然说不过雪雁,每有言语,雪雁总能应对,她已不打算容忍赵家老宅时时刻刻打扰他们夫妇,自然拿出了在八景镇一直压抑着的气势,赵老太太不觉生出几分惧意,她见自己说了半日,雪雁油盐不进,言语之间自己偏又挑不出不是来,最终只得掩住不提,她并没有忘记上回见到宁安郡主时宁安郡主说的话,因此不敢逼雪雁太过。

    赵家老宅在这里住下,赵老太太每找雪雁,皆是铩羽而归,而雪雁时时刻刻孝敬得周全妥帖,一点儿错处没有,几日后一家人无所得,只能收拾行囊,带着赵锋一同回乡。雪雁将各色糕点鲜果家常东西收拾了许多与他们带走,又有许多东西分送八景镇交好的各家各户。

    八景镇诸人虽然遗憾赵锋落第,但是都知道科举艰难,他还年轻,日后还能继续,故此安慰几句便不在意了,反拿着雪雁所赠之物恭维赵老爷子和赵老太太,都说赵云夫妇孝顺。

    赵老爷子却知赵云与赵锋一房生了嫌隙,听了这话,苦笑不语,只想着如何挽回。

    自从赵家老宅人等离去之后,雪雁便觉得通身舒畅,无可忧虑。

    赵云又去探望宁先生回来,进屋见到雪雁如此神态,笑了起来,握着她手道:“外面的事情你不必费心,都交给我,你只管好好养着,该小心些。”

    雪雁笑道:“知道了。”

    这时,李妈妈送了补品上来,赵云端过来给雪雁吃,道:“也不能补得太过,免得孩子长得太胖,生时艰难。”

    雪雁点头道:“我都按着你说的做,并没有吃得太多。”

    夫妻两个彼此相通,眼下只顾着调理身体,日子过得甚是自在。

    虽然在八景镇的生活清净,没有京城诸多烦扰,但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亦是烦心,她觉得这里方是她的天地,她果然不适合在乡镇过日子,从前都是自己太想当然了,认为乡下是非少,实不知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

    黛玉再见雪雁时便觉察到了,笑问道:“你想得通透了?”

    雪雁莞尔一笑,道:“原先是我自误了。”

    黛玉点头道:“你知道便好,虽说乡下淳朴,却并不适合你,你说我与世俗格格不入,实则你与乡下亦是如此,我原说你还得过几年方能看透,没想到如今便明白了。咱们于京城倾轧之中仍存本心,不管外面如何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咱们心境平和,便是清净了。”

    雪雁笑道:“我没有姑娘的慧根,总得经历过才知道好不好。”

    黛玉道:“现今也不迟。我叫紫鹃鸳鸯和汀兰她们几个给你孩子做了几身衣裳鞋袜,这会子带来了,你下个月便该生了罢?稳婆可请好了?”

    雪雁答道:“多谢姑娘记挂,都已经预备妥当了。“

    说着,将紫鹃捧上来的包袱打开一看,赞道:“好精致鲜亮活计,多谢姐姐们费心了。”

    黛玉指着包袱道:“特特问了府里的老人,说小孩子家生得娇嫩,用棉布的料子好,故都是选用上等棉布所做,便是有绸缎的衣裳也都是棉布里儿,你不必担心,你看这双虎头鞋如何?这是鸳鸯做的呢,做得栩栩如生。”

    雪雁谢之不尽,鸳鸯却是抿嘴一笑。

    不止黛玉吩咐紫鹃这些人给雪雁未出世的孩子做了衣裳,便是雪雁自己,亦吩咐小兰翠柳两个做了许多衣裳鞋袜,另有新的小棉被儿小褥子和小斗篷小帽子等等。

    雪雁因道:“听说九月初王子腾王大人随着北静王爷奉旨查边,已经出京了?”

    黛玉点头道:“我听说了,那边府上都说自从薛家之事后,圣人重新重用王大人,并没有怪罪王大人,因此十分欢喜,若不是两位舅舅丁忧,只怕早热闹起来了。”

    雪雁道:“听说查的是粤海、西海两处?”

    黛玉微微颔首,叹道:“也不知能再起什么风云。”

    粤海是桑昆镇守,不知如何,西海是南安郡王戍守,四王八公世代交好,恐也查不出什么不是。眼下的南安郡王并非老南安郡王,而是当初的南安郡王府的世子爷霍烨承袭爵位,行事作风和老南安郡王一般无异,那年圣人给黛玉择夫,其中一个便是霍烨。

    雪雁笑道:“只能看着罢。”这些事,终究非她们所能左右。

    转眼到了十一月,如临大敌,寸步不离雪雁,近日忙着接收各处地租,又忙着置办年货,孝敬各处长者,并预备雪雁临盆所需之物,已请好了稳婆在家中,犹不放心。

    初二一早,雪雁起来吃了一碗燕窝粥,又同赵云论了一番诗书,正说到半途,便发动了,听到动静,慌得赵云跳起身,衣袖带起案上的书掉了一地,匆匆忙忙地叫道:“稳婆呢?快请稳婆进来,李妈妈,还有热水,热水备上。”

    雪雁痛得厉害,强撑着笑道:“你别慌,都预备好了,扶我进屋里去。”

    因知道雪雁临盆的日子就在眼下,赵家里里外外都是预备妥当的,产房内该有之物十分齐全,事到临头除了赵云慌慌张张以外,别人都是有条不紊,并不忙乱。

    稳婆进来后,一把将赵云推了出去,道:“女人家生孩子,大爷在屋里做什么。”

    将门一关,回过身来看雪雁,附身一看,又摸了摸她的肚子,道:“奶奶这是头胎,才开了两指,头胎按着常理都慢些,奶奶别急,按着我说的呼气吸气,若痛得很了,拿一块干净的手巾咬着,留着叫嚷的精神好生孩子。”

    雪雁点点头,道:“放心罢。”

    稳婆又叫外面的人预备雪雁生产时所吃之物,赵云在窗外道:“都预备好了。”

    稳婆满意地点点头,扶着雪雁笑道:“大爷真真疼奶奶,如今在外头等着呢。”多少人家男子不近产房,赵云这样的人物时时刻刻在外面等候,确是情深。

    雪雁闻言一笑,随即痛得倒抽一口冷气。

    听到屋里寂静无声,赵云在外面只觉得心烦意乱,忍不住团团转了起来,道:“怎么还没生下来?她保养得好,我又时时留心着,该比常人容易些才是。”

    李妈妈不断送热水进去,出来道:“大爷别急,奶奶好着呢。”

    赵云从早上等到午后,午时送了粥进去给雪雁吃,仍未有动静,外面反下起雪来,赵云站在廊下,系上斗篷,看着院内雪裹红梅,两只大尾巴喜鹊在枝头上叽叽喳喳,他又从午后等到傍晚,眼瞅着大雪撕绵扯絮一般,纷纷扬扬,不消片刻,满院便是一片雪白。

    又不知过了多少工夫,忽听房内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婴儿啼哭之声,赵云却有些不敢置信,好容易才回过神来,跳起来道:“生了?”偏生他站在廊下吹风看雪,腿脚僵硬,这时跳起身,险些跌倒,好在他本身有功夫,只是踉跄两步便即站稳。

    稳婆从马桶中将孩子洗净捞出来,剪断脐带,细细地包好,方大声对外面道:“奶奶生了,大爷,是个小公子,有七斤三两呢。”

    外面等候人等听了,齐齐上来贺喜。

    赵云自从父母去世,至今自己终于有了家人,有妻有子,不免喜极而泣,忙问道:“奶奶可平安无事?”

    稳婆看了筋疲力尽的雪雁一眼,笑道:“母子平安,奶奶好得很,只是有些乏力。”

    赵云忙道:“有劳妈妈了。”

    说完,先吩咐李妈妈道:“去瞧瞧厨房里的粥熬好了没有,这几日给奶奶预备吃食且清淡一些,过上八、九天再给奶奶红糖馓子鸡蛋吃,眼下却不必太油腻。”

    李妈妈知道赵云懂得医术,忙躬身应是。

    赵云吩咐完了,匆忙转身便去挂早已预备妥当的弓箭,

    雪雁精神渐复,里里外外已经收拾了一遍,道:“将孩子抱来我瞧瞧。”

    稳婆将大红绫子小棉被儿裹着的婴孩抱到雪雁枕畔放下,道:“奶奶看,哥儿生得壮实,胎发黑,哭声也比常人响亮,必是个壮小伙儿。”

    儿子现今还没睁眼,红红的一团,胎发依旧湿漉漉的。

    雪雁见了,心中柔软如江南春水。

    等到屋里都收拾好了,稳婆出去,李妈妈换了衣裳,在外间烤去身上寒气,方带两个丫头进来,送上熬好的小米粥。

    雪雁早已觉得饿了,痛喝了两碗。

    李妈妈笑道:“瞧奶奶馋得,灶上还有一锅呢,奶奶若觉得不够,我再去端来。”

    雪雁道:“这已经够了。大爷呢?在外面说了一天,这会子倒没声音了。”

    李妈妈忙道:“大爷去挂弓箭了,咱们家才添了哥儿,也得往各处报喜呢。大爷素来惦记着奶奶,想来挂好弓箭,人就该过来了。”

    一语未了,果然听到了赵云的脚步声。

    赵云却先去换了衣裳,又围着熏笼除去寒气,方抬脚进来,举目一望,房中都已经收拾干净了,铺盖皆换了新的,但腥气尚未散尽,雪雁头上围着大红哆罗呢的抹额,虽是脂粉未施,面肿有斑,但是瞧在赵云眼里,却是恍如仙子。

    雪雁笑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快来见见你儿子。”

    赵云忙走过来,一面按着雪雁依旧躺下,一面看向襁褓里裹着的婴儿,端详良久,也瞧不出像谁,笑道:“等过几日长开了就好了。”

    雪雁点着儿子的眉头,道:“瞧这眉毛像你,鼻子嘴巴也像。”

    这时,孩子哇哇大哭了起来,吓了夫妻两个一跳。

    赵云忙道:“想来是饿了,你快喂他。”

    雪雁面上一红,他们先前早已说好了,若是雪雁有奶水的话,便不请奶娘,因此夫妻两个费了好大的力气,方让孩子吃上奶。

    赵老太太虽疼赵锋夫妇胜过赵云夫妇,但是雪雁之子洗三,赵老太太亲自过来了。

    外孙添子,韩母也带着儿媳孙媳一同过来。

    洗三之时,黛玉亲至,迎春亦到,霍秀之妻也来了,凤姐、宝钗并唐太太、已出嫁的唐昕都来了,忠顺王府和宁安郡主府则是打发心腹管家媳妇过来送礼,并没有亲至,饶是这么着,都是赵老太太和韩母等人未曾见过的人物。

    作者有话要说:儿子的重量我改了,我还在想到底有什么不对劲,原来分量搞错了,古代一斤是597克,一两37多克,偏偏我今天查的说是31.25克每两,结果大BUG,所以改成七斤三两,也就是现在八斤多重。

    昨晚眼巴巴地跑去打开店门拿回本本,还被训了个狗血淋头,~~~~(>_

89第八十九章

    雪雁虽无品级,奈何交好的都是贵人,唐太太、唐昕这些人正愁没机会亲近,像王府郡主府一品大员的府邸他们鲜少能踏进去,现今由着雪雁添子洗三来亲近黛玉等人,自然趋之若鹜,还有几家雪雁不认得且无甚交情的也来了。

    稳婆看着盆里的金银珠宝,乐不可支,洗三时十分尽心。

    给雪雁之子洗完澡后,赵云在外面招呼几家男客,霍秀、于连生和赖大都来了,女眷们则都在大厅中,黛玉小心翼翼地接过小襁褓,抱在怀里,正与人夸赞道:“雪雁家的这个哥儿天庭饱满,一看就是有福气的。”

    凤姐含笑接口道:“可不是,雪雁原是个有造化的,这孩子不仅随她,明儿定然像赵先生一样,小小年纪便中了举人,来年再中进士,给他娘挣一套凤冠霞帔。”

    黛玉道:“明儿让葵哥儿也给你挣去,免得你看别人眼馋。”

    凤姐嘻嘻一笑,看着襁褓中的孩子,厅中来客甚多,她环视众人一遍,心里暗暗想着别瞧着雪雁只是个丫头,但是本事却不小,日后须得再交好些。

    迎春在旁边同霍秀之妻说话,心里暗暗吃惊,此时已经能和她添子洗三时相提并论了。

    秀妻是文人之妻,在场的除了黛玉外,便属迎春夫君清雅,青年举人,来年春闱可期,往常应酬彼此见过,因此能说得上话,也颇有几分交情,只是不如雪雁更亲密罢了。

    迎春同她说话时,留心到宝钗不比往日,不觉一怔。

    见到洗三的场面,虽比不得凤姐添子洗三,但是宝钗心潮起伏,不知是笑是叹,既笑雪雁丫头之身,得此福分,又叹自己公府千金,却落得如此凄凉,不知前景如何。

    宝钗低头攥着手里的帕子,虽然宝玉对她依旧温存体贴,但是抵不过风雨摧残。

    薛蟠已于秋后问斩了,薛姨妈大哭一场后,就此一病不起,宝钗既要在荣国府里立足,又要收殓兄长,照料老母,还要将府中诸般闲言碎语置若罔闻,短短几个月,形容便憔悴不堪,若不是实在想同黛玉交好,宝钗也不会来给雪雁一个丫头贺喜。

    今日来的人虽多,却是各有心思,黛玉微微蹙起眉头,低头看着襁褓里的孩子,起身笑道:“孩子睡着了,我抱进去给他娘,还请各位担待些。”

    众人连称不敢。

    凤姐笑道:“正好,我也要见见雪雁,竟是一起去罢。”

    黛玉看了她一眼,心中微一沉吟,点了点头,既然凤姐跟过去,她就不好与雪雁说梯己话了,也无妨,横竖自己常来雪雁这里,说话的时候尽有。

    雪雁正在坐月子,门窗紧闭,密不透风,又不能洗澡洗头,也不能刷牙洗脸,幸而是深冬,暂且无妨,饶是如此,她也同赵云商议,勤换衣裳被褥,赵云原比别人有见识,月子里摒弃大鱼大肉,现今也没吃红糖鸡蛋馓子,汤粥倒也清淡。

    乍然见到雪雁,凤姐忍不住笑道:“几个月不见,你竟发福了。”

    雪雁因产育之故,越发显得珠圆玉润,从前的衣服太小,怀孕时的衣服又太大,正自忧愁,闻得此语,道:“可不是人人都跟奶奶似的,生了葵哥儿还是神妃仙子一般。”

    凤姐忙道:“你放心,等出了月子,你便和从前差不多了。”

    雪雁听了淡淡一笑,现今为了给孩子喂奶,一天到晚都是胡吃海喝,一两个月瘦下来乃是天方夜谭,不过为了孩子,她却是甘之如饴,问道:“外面来了多少人?我都没能见到,若是怠慢了,千万别放在心上。”

    黛玉知她家事,一面将孩子放在她枕畔,一面道:“你太婆婆虽说偏疼三房多些,好歹也不是粗鄙村妇,倒不曾失礼,你放心罢,还有你外祖母看着呢。”

    雪雁知道自从自己说过那些话后,赵家老宅如今不敢得罪他们了,又见到这么些登门贺喜的人,他们先前的心思早已丢到了爪哇国,当着外人的面,他们自然不会再生事。

    凤姐问道:“这孩子可取名儿了?”

    雪雁看着爱子一眼,道:“还不曾,等满了月,请我们大爷的先生给孩子起名。”因有风俗,满月里不给孩子取名,故现今都没能有个称呼。

    凤姐不知宁先生其人,并未如何。

    黛玉却从周鸿处知道宁先生,感叹道:“宁先生是当代大儒,宁先生给你这哥儿取名,比别人强得多。这哥儿我看着好,你们好生教养,说不得真真能教出一个少年举人来。”

    雪雁失笑道:“宁先生取名固然好,可能不能考上,总得看他的造化。”

    黛玉道:“再大的造化,也得看你们如何教导。”

    正说着,有人来通报说几家女眷过来看雪雁,雪雁忙命请进来,好容易见过,房内便觉得十分烦扰,黛玉见状,掩下意欲同雪雁说的话,告辞出来,别人见了,亦相继告辞,午后,各自回家,独有霍秀之妻留到了最后,过来同雪雁说话。

    雪雁笑道:“嫂子有什么话,只管说,别藏着掖着,咱们也不是外人了。”

    说话时,孩子睡醒了,雪雁抱在怀里,看他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半咬着小拳头。

    秀妻踌躇道:“说了,恐怕叨扰了你,只是不说,我心里也不知道向谁打听去。你也知道,咱们都是寒门出身,想和仕宦权贵之家交好,也得看人家愿意不愿意抬举咱们,我们大爷也不愿攀龙附凤,因此认得的人倒比不得你,消息也不如你。”

    雪雁听到这里,察觉到她有事相求,忙道:“何必如此生分?嫂子说来我听听,若是知道的,一定如实相告,若是不知,明儿我替你打听去。”

    秀妻问道:“今儿来的一位柳家大奶奶,是不是旧年梅翰林家退了亲的薛家姑娘?”

    听她说起宝琴,雪雁诧异道:“怎么问起她了?正是薛家姑娘。”

    秀妻道:“还不是那梅家,请了官媒婆来求我们家的大姑娘,也就是我们大爷的妹子雨竹,雨竹今年十七岁,尚未许人,我们家没有老太太,我是长嫂,便由我做主,我也不想将她许给不知道的人家,因此想问问你,当初梅翰林家到底为什么退的亲?到底是梅翰林家的缘故呢,还是如梅家所言,是薛家姑娘的缘故?”

    她不是雨竹的生母,仅是长嫂,若是雨竹嫁得不好,旁人只会说她容不得小姑子,心地不好,才说那样的亲,因此在雨竹的婚事上须得慎之又慎。

    雪雁不答反问道:“你们没去打听过?”

    秀妻笑道:“打听有什么用?一二年前的事情了,梅家的左邻右舍都闭口不言,都同情梅家,说薛家姑娘不好,当初退亲之后薛家回南去了,他们家倒仁义,没说梅家的不是,因此竟是打听不出来。如今薛家姑娘嫁给了柳千总,又常和周家林夫人来往,我料想林夫人那样的人物,交好的薛家姑娘必然不会如梅家所言,因此思来想去,只好来问你。”

    雪雁听到这里,方明白过来,原来梅翰林自从退了薛家的亲事,一时也没为其子说到好人家,故耽搁至今,不想竟看中了霍秀的妹妹。霍秀虽然是寒门出身,但是梅家亦是如此,论及门第根基地位,霍家远胜薛家,又有赵云这位师弟和周家的交情,自是上好的亲事。

    秀妻说完,瞅着雪雁,一脸恳求之色。

    雪雁沉吟片刻,道:“既是嫂子问,我就实话告诉嫂子,也不拿外面的话来糊弄嫂子,至于结亲还是不结亲,仍是嫂子做主。”

    秀妻点头道:“这是自然,便是你说了,除了我们大爷,我也不告诉外人。”

    雪雁便将梅翰林家和薛家如何结亲,梅翰林家如何反悔外放,薛家如何进京依附荣国府的权势,几经辗转,梅翰林家仍是退了亲,又坏了宝琴的名声等事细细说给她听。

    秀妻听了,皱眉道:“如此说来,是梅家忘恩负义了?”

    雪雁道:“是与不是,我也不知道,毕竟是薛家的一面之词,我也是听说的,但是柳大奶奶为人年轻心热,退亲之后便即回南,且当初确同周大奶奶一样只住在老太君的院中,并不似梅家说的那样,若是这样的话,周大奶奶难道就不知道避讳?身边有两个宫里的嬷嬷看着呢。柳大奶奶行事虽也有不妥,但是梅家如此,亦是无情。”

    秀妻道:“不管真假,梅家这样退亲,又坏了薛家姑娘的名声,单是这一样,我们家就不能把雨竹许给他们,何况薛家老爷还救过梅翰林呢。”

    雪雁笑道:“嫂子心里明白便罢了。”

    秀妻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我回去告诉我们大爷,我们大爷若知道了,定然也不会应下这门亲。唉,雨丫头年纪大了,我们这样人家,也是高不成低不就。”

    雪雁安慰道:“嫂子别急,师兄在翰林院当差,前程似锦,何等清贵?虽说雨竹难进达官显贵之家,但是门当户对的不知道有多少人趋之若鹜呢。咱们又不图雨竹攀龙附凤,还怕挑不到好的?只是我心里有些疑惑,怎么梅家偏看上了雨竹?”

    她听黛玉说过,梅翰林家敢退亲,乃因另有靠山,是平安州节度使,若是如此的话,其子该有更好的亲事才是,怎么只看中了寒门出身的霍秀之妹?

    秀妻拍手道:“别说你疑惑不解,便是我们心里也纳闷儿呢!”

    想了半日,都无所得。

    雪雁扑哧一笑,寻思片刻,乃对秀妻道:“明儿我叫人留心打探,我记得他们家和平安州节度使极好,按理说不该退亲才是,谁不知道平安州的节度使和荣国府上十分交好?偏他们竟然退亲,也不知到底为了什么。”

    秀妻顿时吃了一惊,问道:“他们家和平安州节度使好?”

    雪雁点头道:“倘或我没有记错的话,梅家正是和平安州节度使好。当初我还说,薛家来投奔荣国府,便是因为平安州节度使的缘故,那时梅家外放正是平安州。”

    秀妻想了想,道:“难道平安州节度使和荣国府不和?”

    雪雁笑道:“如今平安州节度使和荣国府还有来往呢,丁忧前,荣国府里琏大爷去了平安州几趟,那样亲密,怎能不和?咱们都不是梅家的人,也不是平安州节度使的人,哪里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是非。”

    秀妻却道:“既然如此,便是梅家没有忘恩负义,这门亲事也结不得。”

    雪雁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忙问缘故。

    秀妻想了半日,正要开口说明,忽听小兰通报道:“于总管过来了。”

    闻听于连生来看望雪雁,秀妻连忙告辞。

    秀妻出去后,于连生方进来,散去一身寒气,过来先看襁褓中睡得正香的小娃儿,伸手点了点他额头,十分喜欢,道:“有好些时候没见妹妹了,方才来的是谁?打扰你这么些时候。若不是我急着回宫,这会子也不必过来打断你们。”

    于连生无妻无子,越发喜欢这个刚落草三天的小外甥,爱得什么似的,进来时,又命小太监拿进许多东西,都是给外甥顽耍之物。

    雪雁见了,不觉莞尔一笑,却没有推辞,道:“哥哥是他的大舅舅,什么时候闲了,只管过来看他,却不必破费送这么许多东西,他还小,顽不得。”

    于连生道:“留着等他长大顽,横竖能用到。”

    雪雁只好答应,随即回答于连生先问的话,道:“方才来的是霍师兄的夫人,来问我几句闲话消息,正说到平安州节度使,哥哥就来了。”

    提到平安州节度使,于连生正色道:“难道平安州节度使和你们有来往不成?”

    雪雁鉴貌辨色,忙道:“没有的事儿,只说平安州节度使和荣国府来往密切,又说梅翰林家先前似乎依附着平安州节度使,偏又退了薛家的亲事,正疑惑着呢。”

    于连生道:“结交外官不是什么好事,跟这平安州节度使趁早远着些,仔细牵扯进去。”

    雪雁道:“哥哥放心,我们家行事,哥哥还能不明白?”何况,依着他们家的身份,等同砂砾,平安州节度使未必瞧得上他们。

    于连生颔首道:“你们如此,我倒也放心了。平安州这几年报了好几次天灾,每每请求减免赋税,又请求朝廷发放赈灾粮款,我们的人去打探,死了好些个人才传消息回来,赈灾粮款都没发放到灾民手里,还有几次谎报灾情,圣人正恼火呢。”

    长乾帝有心整顿吏治,奈何前朝所留都不好,登基至今八、九年,收效甚微。

    于连生说话时,长长地叹息一声。

    雪雁恍然大悟,道:“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难道梅家知道了什么,竟不依附着平安州节度使了,反向霍家提亲?霍翰林是从翔的师兄,从翔又是周家的幕僚,也是我的夫君,我又是哥哥的妹子,周家和哥哥都是圣人的心腹,举世皆知,他们在想什么?我越发糊涂了。”

    于连生问道:“梅家向霍家提亲?是妹婿的师兄霍秀家?”

    雪雁自悔失言,忙道:“还请哥哥别声张,梅家有此心,霍家却不愿意答应呢,今儿只是来打探消息的。”

    于连生却道:“你放心,这些我并不在意,也不会说。只是这梅家,倒是没人留心到这个梅翰林,他前几年依附着平安州节度使,外放三年回京,升了一级,头两年亲密得很,如今忽然避而远之,当是知晓了什么。我这就回宫,说不定能从梅家知道一些消息。”

    雪雁道:“难道平安州节度使坏了事了?”

    于连生道:“防患于未然罢。我去了,料理完这件事再来看你,你在家里养着,想吃什么用什么只管打发小厮去回我,我那里吃的顽的用的多得很。”

    说完,径自出来,向赵云告辞离去。

    赵云满心诧异,送走所有堂客,回来问雪雁道:“大舅哥这是怎么了?匆匆忙忙的?”

    雪雁喝了一碗鲫鱼汤,又喂了孩子一顿,方道:“为的是平安州的事儿,仿佛是平安州节度使有不轨之心,圣人正恼火着,不想从前依附着平安州节度使的梅翰林家又想向霍师兄家提亲,我不妨说漏了嘴,大哥想起了什么,便回宫了。”

    赵云听得满头雾水,忙问究竟,待得听完雪雁说清楚,他蓦地双眉一轩,道:“不好,平安州节度使私吞赈灾粮款,谎报灾情,不必上缴赋税,大肆囤积,即便不是为了造反,恐也会激起民变,我前儿听说平安州又报了几处雪灾呢。”

    雪雁大惊失色,道:“造反?”

    赵云道:“恐有此忧,但也未必,我去周家一趟,晚上只怕回来得晚,你早些安睡。”

    不及说完,赵云便匆匆出去了。

    雪雁看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我也猜测到平安州节度使有不轨之心,恐怕梅翰林现金急着给他儿子娶亲,便想另找靠山罢?也不知道当初平安州节度使许了什么好处,他们竟会退了琴姑娘的亲事,这些,只怕要再等些日子查清楚了方能解开这些疑惑。”

    言罢,雪雁想到秀妻未完之话,恐怕霍秀也知道平安州节度使不妥,所以秀妻一听说梅翰林家曾经依附过平安州节度使,便立时不愿意这门亲事,倒不独因为梅翰林忘恩负义了。

    孩子这时哭了起来,慌得雪雁手忙脚乱,忙叫了婆子进来。

    雪雁头一回生孩子带孩子,又没有奶娘,难以面面俱到,这个婆子却生养过孩子,很会照料孩子,人也干净,雪雁便将调了过来,帮衬自己。

    换了尿布,重新裹上襁褓,好容易收拾好了,雪雁将其抱在怀里,便见他沉沉入睡。

    婆子笑道:“哥儿吃了睡,睡了吃,乖巧得很。”

    雪雁今日见了不少人,也觉得疲惫,将孩子放在枕畔,自己也顺势躺下,道:“还小呢,能看出什么?总得好好教导才行。我歇了,有什么事情再叫醒我。”

    婆子答应一声,叫了小兰和翠柳进来服侍,自己方出去。

    却说于连生回了宫,将梅翰林一事禀告长乾帝。

    长乾帝皱眉道:“前儿平安州又报了几处雪灾,你打探的消息怎么说?”

    于连生想到刚得到的消息,眉头一皱,道:“说是雪崩死了无数人,实则只伤了七八个人,便是所谓的大雪,也只有浅浅一层,因此,亦是谎报灾情。”

    长乾帝咬牙切齿地道:“又是谎报灾情!那个梅寒和平安州节度使的来往都打探到了?”

    于连生道:“梅翰林和平安州节度使本就有所来往,一直留心着,只没留心到他竟似对平安州节度使敬而远之,若不是今儿听说向霍翰林家提亲,小的还不知道呢。”

    长乾帝问道:“何以是提亲了你就知道?”

    于连生忙答道:“当初梅翰林外放平安州,之所以投靠了平安州节度使,乃是平安州节度使的一个庶出之女看上了他儿子,偏他们家和薛家订了亲,本就想退亲,便索性倚仗平安州节度使之势,答应回京便退了薛家的亲事,横竖有平安州节度使在,他们也不怕荣国府。”

    平安州节度使有实权,荣国府虽然也不是空有爵位,很是能左右朝堂上许多官员升降,但是不及平安州节度使,当初退亲之时,薛家不敢对梅家反唇相讥,只能黯然回南,便是因为平安州节度使是梅家的靠山。

    长乾帝眉头紧锁,道:“梅家既要投靠平安州节度使,退了亲,怎么没有结亲?”

    于连生道:“梅翰林家退亲之后不久,老圣人驾崩了。今年出了国孝,平安州节度使的府上先忙着嫡女出阁,因此庶女反搁置了。”

    长乾帝听到这里便即了然,道:“如今他们突然向别家提亲,可见是想远着平安州那边的人,必定知道些什么,不然怎会忽然反悔。明日一早拟旨,以结交外官之罪暂将梅寒捉拿起来,着令刑部审讯,若能得到平安州节度使的罪名自是最好。”

    交通外官本就是罪过,长乾帝宁可错杀,亦不肯放过。

    于连生听了,连忙躬身答应。

    不想第二日一早,旨意尚未拟好,便有八百里加急,报说平安州节度使反了。

    消息传来,满朝文武多是惊慌失措。

    周元想起昨日赵云过来商量的事情,暗叹一声,难怪周鸿如此看重于他,此人当真有经天纬地之才,从得到的只言片语中便能推测出八、九分真相来。

    长乾帝面沉如水,冷笑道:“朕只怕平安州节度使行事激起民变,不曾想,竟是他们反了。来人,即刻捉拿梅寒,由刑部严加审讯。”随后,长乾帝连续颁下数道圣旨,或是捉拿交通平安州节度使的所有官员,或是抽调各地兵勇前去平安州。

    京畿重地的将士不能随意调出,便是周鸿现今训练的大军明年出征也要另有名义。

    一时之间,这件消息在京城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秀妻闻听之后,不必婉拒,梅家的提亲也是不了了之了,夫妇二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宝琴知道后,却是一呆,随即暗暗庆幸不已。

    雪雁在家里坐月子,外面的事情只听赵云说起,他们原先不过是说笑猜测罢了,谁知次日便听到平安州反了,雪雁暗暗瞅了赵云一眼,问道:“你怎么就猜得那样准?”

    赵云若无其事地道:“朝堂之事我一直留心着,略一思忖,便知大概了。”

    雪雁忽然想起赵云不肯接受周鸿请功之事,只怕那时他早就料到赵家老宅行事作风,故不肯不受之,并不仅仅是因为面有残疾惹人耻笑罢?

    想到此处,雪雁道:“你说,这回朝廷若要剿灭叛军,有几分胜算?”

    赵云抱着儿子在屋里走动,看着儿子睁眼回望自己,心里暖意盎然,听到她问,神色不由得一敛,沉声道:“必败无疑。”

    雪雁眉头一皱,点头道:“天时地利人和朝廷一样都不占,恐怕真如你所言,打得艰难。”

    赵云长叹一声,道:“只是苦了平安州的百姓,和前仆后继前去平叛的将士。”

    雪雁亦是苦笑不已,一将功成万骨枯,若是没有这些马革裹尸的将士前去剿灭叛军,平安州一事扩大,势必将生灵涂炭,更有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她最担心的却是民变。

    虽然如今谋反的是平安州节度使,但是平安州这几年行事雪雁听于连生说起时便觉得气愤,何况那些百姓受此欺压,怎能不为之激愤,若是朝廷派大军过去,一面剿灭叛军,一面压制民变,叛军和百姓前后夹击,只怕大军行事艰难,如同雪上加霜。

    赵云道:“我也是担心这个,已经同周大人和周将军说过了,打算明日上折子说明。”

    雪雁轻声道:“但愿朝廷大军过去,既能平复叛乱,也能解除民怨,还一个太平于百姓。”可惜战事上一向都是瞬息万变,即使眼下如此说,谁知抵达时又是何等境况。

    赵云看着儿子睡熟,放在雪雁身边,正色道:“恐怕不日将有无数豪绅百姓涌进京城。”

    雪雁一怔,随即道:“我也这么想着,每每打仗,粮食价钱便要飞涨,如今恐怕京城中的东西已经涨价了罢?咱们家的粮食还没有动?”

    赵云点头道:“经过旧年雪灾之后,我便没忙着卖粮食,十月里各地租子送来一直收着。”

    他们家粮食一年数百石,即使人人都是大肚子弥勒,几年也吃不完这些囤积的粮食,倒不妨事,雪雁道:“旁人都迁居京城,乃因天子脚下,护卫森严,即便是起了战乱,定然是最后沦落。别人如此,祖父母和外祖父母不知是否进京?”

    若是韩家倒好,毕竟是外祖家,他们不会多加打搅,反是赵家老宅令雪雁十分头痛。

    赵云想了想,道:“眼下不会进京,毕竟也是天子脚下,只不如在城中放心罢了,却比外地强上十倍,因此迁居京城的多是外地人,且是平安州附近的。”

    雪雁听了,点头不语。

    赵云道:“好歹打发人去问候一声。”

    雪雁笑道:“这是自然,虽说老爷子老太太给我们委屈受,但是我们也不能对他们不闻不问,不然让外人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嚼舌根。”

    次日,果然打发人去。

    韩家并没有进京之意,说先瞧着,若到了不得不进京的时候再来打扰,赵家倒想进京依附,不知赵老族长怎么知晓了,呵斥了一顿,道:“消息不过几天,咱们家老老少少几百口子人都没说远走他乡,你们急什么?难道到了紧急之时,云哥儿还能不管你们?”

    赵老爷子等人并不知道年下赵云送年礼时,亲自去拜见了老族长一回,跟老族长和几位族老哭诉了一场,老族长和族老得知赵家老宅行事后,气得不得了,赵云是已分家的长子嫡孙,再怎么着也不能替赵锋想得比父母还周全,因此听说赵家慌慌张张意欲进京,立刻出面压住他们不许进京打扰赵云夫妇。

    闻得他们不进京的缘故,雪雁微微一笑,对于赵云又佩服了几分,果然是杀伐果断。

    他们家在京城有三四处房子,粮食年货早早预备妥当了,药材每年都要采买许多,什么都不缺,平常只买些新鲜的鸡鱼肉蛋和瓜果蔬菜,外面暂且影响不到他们。

    过了没几天,这日李妈妈给雪雁端汤时,道:“如今肉和菜涨了一倍的价钱。”

    雪雁微微一怔,恐怕平安州如赵云所言,越发不好了。

    李妈妈等雪雁喝完汤,收拾碗筷时,又说道:“现今京城里的外地人越来越多了,我走在街上,都能看到许多拖家带口的人,不止吃的涨价,连住的也涨价了。今儿出门,还有人跟我打探咱们家宅子卖不卖,愿意出一千五百两。”赵云买这所宅子的时候李妈妈知道,当初是八百两买下来的,现今涨到一千五百两了。

    不过数日,李妈妈再说时,外面又涨价了,也有许多药铺粮商不再卖药材粮食了。

    赵云在外面十分忙碌,雪雁坐月子时,除了早晚,很少能见到他,因体谅他忙着外面的大事,雪雁虽在坐月子中,依旧坐镇家中,料理大小琐事,应付往来。

    这日赵云晚间回来,疲惫不堪,道:“荣国府贾赦和贾琏被弹劾了,说是和平安州来往亲密,圣人大怒,因是他们正在丁忧之中,方按下不提,只先料理了别人。”

    雪雁早有预料,倒不诧异,贾琏得知后,却是十分惊慌。

    凤姐道:“二爷慌什么?咱们家什么事儿没经过,又不是咱们家谋反,不过就是弹劾罢了。”说着,揽镜自照,面上没有一点畏惧之色。

    贾琏急得团团转,道:“若是从前,哪怕就告说咱们家谋反咱们家也不怕,如今是什么时候?娘娘薨了,老太太没了,老爷们丁忧,贾雨村反目,没几个可用之人,就是这一回弹劾,说我结交叛臣,若不是咱们家都守孝,圣人以仁孝治天下,咱们早下大狱了。”

    凤姐放下手里的镜子,回头看他,道:“果然如此厉害?”

    贾琏一阵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凤姐却毫不畏惧,笑道:“我说二爷何必如此?我父亲奉旨查边,还得上头重用,且咱们家没有谋反,也没有生事,从前多少人弹劾过,不都不了了之了?咱们家不会有事。”

    凤姐此语,所倚仗的便是王子腾。

    贾琏想到王子腾如今随着北静王奉旨查边未归,道:“也不知道岳父现在何处,只盼着平安无事,立下这回的功劳,回京之后能官复原职。”

    提起这个,凤姐便道:“都是那个贾雨村,真真是饿不死的野杂种,连累我父。”说完,凤姐又恨薛家,若不是薛姨妈现今病重,她定然上门说道一番。

    贾琏道:“我好说歹说,老爷如今丁忧,不好待客,总算远着贾雨村些了。”

    夫妻两个相顾苦笑,胆战心惊地等了数日,并没有见到惩治荣国府的旨意,二人方放下心来,暗暗念佛不止,却不想在此时,听说史湘云之夫卫若兰随父一同出征了。

    凤姐听说,虽与史湘云无甚来往,还是打发人送了不少药材带过去。

    现在外面战事一触即发,不知道多少人相继涌入京城,京城中粮食药材奇缺,卫家本就不甚富裕,虽说也准备丰足,却哪里比得上凤姐所赠,自从经过种种事情之后,凤姐私下预备了不少药材补品东西,唯恐自己的儿女缺医少药。

    史湘云出阁之后,一直被婆婆拘在家中,鲜少出门走动,她生来豪爽阔朗,不拘小节,不免十分不忿,幸而卫若兰才貌俱全,又和荣国府世代交好,同宝玉极好,倒也体贴。忽一日见到卫若兰佩戴了一个赤金点翠的金麒麟,又大又有文彩,却是旧年自己在荣国府捡到还给宝玉的那个,问明方知结亲之时,宝玉将其赠给了他,堪为匹配。

    史湘云知道后,不觉想起了那年和翠缕所论之阴阳,顿时飞红了脸,只盼着能同卫若兰天长地久地过日子,倒也和乐,因此卫若兰出征,史湘云十分不舍。

    卫若兰却是豪气逼人,定要保家卫国,执意从军。

    史湘云本也是不让男儿的性子,虽然不舍,仍旧给他收拾行囊,送他出征。

    长乾帝派遣神武将军冯唐并神威将军卫勇两位率兵前去平叛,冯唐是冯紫英之父,卫勇则是卫若兰之父,虽然事态紧急,但是派遣统帅,调集粮草,且又是冰天雪地,不好行军,因此等到大军开拔,已经是十天以后了。

    出征这一日,长乾帝没有亲至,但是赵云远远看着,甚为忧心,平安州的消息不断传来,都不是好消息,这些大军过去,行军疲乏,抵达之时恐是螳臂当车,不堪一击。

    果然如他所料,大军走后,又有八百里加急送来,平安州节度使已经占了好几座城池。

    为了平安州一事,人心惶惶,也没有心思置办年货过年。

    雪雁虽然忧心外面的事情,但依旧老老实实地足足坐了四十天月子,出了月子已是腊月中旬,才洗完头洗完澡出来,面上斑痕消了七七八八,裹着斗篷坐在炕上抱着麒哥儿顽,满月之后,宁先生给他们的儿子取名为麒。

    看着赵云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雪雁问道:“眼下朝廷是如何打算的?按着行程,冯将军和卫将军早该抵达平安州了,难道这么久了没有一点儿胜算?”

    从京城到平安州,往返不过十余日,大军行程再慢,如今也该到了。

    赵云解下斗篷,围着熏笼烤了一会,方道:“平安州的兵士摧枯拉朽一般,而京城中派过去的将士风雪中行军,抵达之时十分疲惫,反被平安州的叛军一击得中,又受许多揭竿而起的百姓一击,损兵折将无数,卫将军已经殉国了。”

    听到这个噩耗,卫家登时大乱,哭天喊地。

    史湘云哭完后,忙问来人道:“大爷呢?大爷可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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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人泣道:“大爷也殉国了,棺木都在城外,尚未进府。”

    说着,奉上卫勇和卫若兰的遗物。

    史湘云一把接过遗物中的一个金麒麟,紧紧地握在手里大哭起来,正在此时,忽听咕咚一声,扭头一看,卫夫人已经一头栽倒,慌得史湘云连忙请大夫抓药。

    消息传到外面,众人无不叹息。

    黛玉得知后,忙命人预备奠仪,又命人备轿,意欲出门,对鸳鸯道:“想当初卫大爷出征之时何等意气风发,如今却是天人永隔,也不知道这一场战乱,让多少百姓妻离子散。”

    鸳鸯跟随黛玉一年多,也不似旧年那样只知享受锦衣玉食了,亦觉忧伤。

    鸳鸯和紫鹃陪着黛玉到了卫家,因今年平安州之反,紫鹃尚未出嫁,仍跟着黛玉,见到史湘云,形容枯槁,言语木讷,足足瘦了一圈,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黛玉见状,不禁滚滚地落下泪来,忙上前拉着史湘云的手,满腹都是安慰之语,却不知从何开口。

    自从闻得卫勇和卫若兰父子殉国,史湘云已经厥过去几次了,卫夫人一病不起,昨儿亦没了,只剩史湘云一人料理公婆丈夫的丧事,族中旁支也虎视眈眈,正自彷徨无措,见到黛玉亲至,族中反略有收敛,史湘云不由得失声痛哭。

    黛玉含泪道:“好妹妹,苦了你了。”

    虽说同史湘云姐妹情分并不如何深厚,但是到了如今的地步,也只有黛玉来看她。

    史湘云张望一回,并没有见到荣国府来人,不觉心中一酸,泪流满面,低声道:“可恨宝姐姐那样好,如今也不说来看看我,反倒是林姐姐来。”

    卫家出了这样的事情,史家也打发人来了,是史湘云叔叔家的两个儿子,同卫家周旋。

    见到黛玉亲自过来,史夫人忙过来说话。

    黛玉与众人见过,道:“史大妹妹遇到这样的事儿,我们来看看她。”

    卫家旁支族人之妻听了,满脸堆笑称是,心中打算回去再跟家里商议,有黛玉这样身份的人在,他们不能太过明目张胆,谁不知道当初林家也是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

    史湘云心里略觉安慰好些,道:“林姐姐,外头腌臜,且请里面坐坐,里面暖和些。”

    黛玉点点头,向众人告罪一声,随着史湘云去了里间。

    如今卫家上下都一片银装素裹,愈显凄凉。

    黛玉甫一落座,看到史湘云仍旧泪水涟涟,他便递过手帕子给她,柔声道:“云丫头,说再多的话,也难安你心,好听的话我就不说了,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打发人去找我。”

    卫家只有卫若兰一子,史湘云进门后尚未有孕,无子寡妇的命运黛玉深知,更加担心史湘云的将来,也不知道卫勇父子一死,卫家旁支如何对待史湘云,若是过继个孩子给她倒好,若是想发绝户财,恐怕史湘云下场必将凄凉。

    史湘云哭道:“都是我命苦,好容易嫁了个好人,进门这些日子,从未红过脸儿,闹过事儿,彼此敬着,即使不是十全十美,也比别人强,哪知好日子没过一年,便遇到这样的事情,留我一个孤鬼做什么?”

    黛玉叹道:“若是都能神机妙算,也不会说人有旦夕祸福了。”

    史湘云哭过后,红肿着眼睛问道:“我们家老爷大爷虽是殉国,却打了败仗,也不知道上头如何处置,眼下只能求姐姐,叫我们老爷大爷路上好走罢。”

    卫勇父子殉国,但是却被参了一本,说是贪功冒进,不听劝谏,方致此大败,长乾帝龙颜大怒,只下了一道旨意,看在他们忠心为国的份上,不追究其罪,但也没有追封赏赐。

    黛玉知道后,十分担忧史湘云,乃向周鸿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鸿道:“确是卫将军轻敌,行军未曾歇息,便先出击,中了埋伏,父子同殉。”

    黛玉蹙眉道:“这回大军大败,圣人还有什么意思?”

    周鸿握着她的手,双眸锐利,满身肃然,道:“我已上了折子,请求出征。虽然我志在西海沿子,想着为君解忧,但是平安州却是燃眉之急,不容我再耽误了。”

    黛玉闻言,顿时怔怔出神。

    周鸿看着她,一脸坚定,并没有反悔的意思。

    好半日,黛玉方道:“我不求你出将入相,只盼着你能平平安安地回来,此去,行事千万小心,别学卫将军父子那样贪功冒进,不但损兵折将,连带家人日夜啼哭。”

    周鸿郑重地点头,道:“我还想回来带你去西海沿子,你放心,我一定平安回来。”

    周鸿上了折子,满朝文武听到后,都看向周元,平安州那边的战事严重,没想到周元竟会同意长子出征,卫勇父子死在当前,谁都知道这次十分凶险,比不得山海关抵御外侮。

    周元却是十分欣慰,人生在世,本就该当保家卫国,而非畏畏缩缩。

    长乾帝想到西海沿子和平安州相比,后者更要紧些,当即批了,封周鸿为正三品神勇将军,统帅原先训练意欲派往西海沿子的十万兵士。

    消息传出来,雪雁顿时一呆,对赵云道:“你也得去罢?”

    赵云点头道:“兵马齐备,即刻启程,我自然随军而行,你在家中,好好照料麒哥儿。”

    雪雁跳起身,连忙命人收拾东西,药材最要紧,几乎将家中药材给他收拾一半,又叫来两个小厮吩咐一番,然后絮絮叨叨地对赵云道:“我也不阻止你,只求你平平安安地回来。”

    赵云柔声道:“你放心,起先去平叛的是两位将军,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两个统帅即使是世交,也难免有些嫌隙,如今卫将军殉国,冯将军被训斥,只因犹在御敌,方没有惩治,这会子是周将军统领,所率之军皆是自己人,再集结地方兵士,倒有五分胜算。”

    雪雁道:“那些百姓我倒不担心,毕竟是乌合之众,只是平安州节度使一朝谋反,必然不是这一两年的事情,怕是早有预备,你们千万小心些。”

    周鸿出征之日,乃是月底,寒风萧萧,飞雪漫天。

    黛玉和雪雁坐在车中,在城门口路边送他们,两人不免相顾,眼里皆是担忧。

    直到大军行尽,黛玉方命人驾车回城,道:“他们在前面行军打仗,咱们在后面别让他们担心,便是大善了。赵先生随军,你在家中怎么样?若是觉得寂寞,就搬过来与我同住。”

    雪雁忙道:“麒哥儿年幼,家里也有小厮婆子,倒不必来陪姑娘。”

    黛玉点点头,道:“我还得去看看史大妹妹,卫家出了这样的事儿,史大妹妹的日子也不好过,我多去几次,他们家反忌惮些,不敢欺负她。”

    雪雁往日虽不喜史湘云,但是听到她如此命运,不觉感慨万千。

    及至到了周家门口,黛玉邀雪雁进去小坐,雪雁因担心麒哥儿在家,忙婉拒了,黛玉也不在意,叫人送她回去,方自己进了屋,尚未落座,便有丫头通报道:“奶奶,林家送了帖子过来,说奶奶的侄儿忱大爷今年中了举人,已经进京了,意欲前来拜见。”

    林忱也是林家旁支的子弟,今年二十八岁,中了举人,也算年少有为。

    黛玉看了帖子,跟周夫人说了一声,周夫人十分喜欢,虽说林家同黛玉远了些,但都是读书人,自然愿意结交,叫人回帖,又去请周衍和周涟出面迎客,周衍今年中了秀才,乡试却落第了,不过因早有预料,倒也没有沮丧太过。

    黛玉亦盼着娘家族人起复,得到这个消息,也算略解近日之忧。

    见过娘家侄儿后,黛玉又去探望史湘云。

    因卫勇父子殉国,无赏无罚,去卫家吊唁祭拜的人并不多,荣国府倒是凤姐去了一趟,到了出殡的日子,宝钗也过来了。

    料理完卫家的丧事,已经是次年正月月底了。

    因战事的缘故,京城上下都不曾好生过年,担心平安州那边,幸而周鸿身先士卒,又有赵云出谋划策,屡传大捷,已先斩杀了几个民乱之首,又安抚了乱民,也不知赵云如何挑唆的,总而言之,竟而与朝廷大军同心协力,一同围剿平安州节度使的兵马。

    雪雁听到这些消息,登时放下这些日子以来的惴惴不安。

    就在满城上下官宦百姓喜悦之时,不想西海沿子又出事了。

90第九十章

    彼时刚进二月,春寒料峭,因得几次捷报,京城里正自欢欣鼓舞,担忧略解,粮价初降,长乾帝亦是眉头舒展,打算等到周鸿平复平安州叛乱后,便遣他直接转道西海沿子,不想便在这时,八百里急报,说是南安郡王兵败被俘。

    南安郡王戍守西海多年,多年来一直不上不下,不输不赢,长乾帝早恨其无能,没想到就在自己打算派人前去时,竟传来这样的消息。

    爪哇国二王并立,不过是海上岛国,既远且小,竟能俘虏了南安郡王去,长乾帝忍不住多想了一些,道:“几年来戍守西海沿子并未生事,怎么平安州一反,西海沿子也保不住了?堂堂天朝,泱泱大国,竟被区区一个番国打败抓走统帅?”

    爪哇国多年来一直臣服天朝,但是从每年一贡,到三年一贡,至今已五年未贡了。

    长乾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大军戍守西海沿子,非爪哇小国可比,而且爪哇过远在海上,也不会无缘无故地骚扰边境百姓,不过想到自己一直想着开疆拓土,征战四方,长乾帝便知定是南安郡王征战西海诸国,不惯海上作战,故兵败被俘。

    长乾帝细细看完送来的急报,将手一拍,果然如他所料。

    于连生捡起被长乾帝气极扔到地上的折子,道:“老爷息怒,眼下不是生气的时候。”

    长乾帝冷笑了一声,道:“传旨,叫一干官员前来商议此事。”

    于连生忙出去,命人传口谕出宫。

    等到文武官员齐至,长乾帝命人将折子上的内容一一说明,等到说完,沉声道:“南安郡王兵败西海,如今那边的兵权该当交由谁人掌管?”

    长乾帝说话时,目光掠过武将,最终皱了皱眉头,虽有心腹,却不及周鸿更得己心。

    周元道:“爪哇国只是一介小国,咱们自不畏惧,不知爪哇国俘虏了南安郡王去,却又什么要求?爪哇国离京城四五千里之遥,两王并立,未必是一条心,如今东王俘虏了南安郡王,却不知西王又是什么心思,不如略等些日子,再看情形?”

    西海诸国虽时常扰乱边境,但是海上诸国离得远,即便俘虏了南安郡王去,却不妨事。尤其南安郡王被俘后,西海沿子抵御住了,未曾失地,不然长乾帝必然大发雷霆。

    眼下周元所担心的便是西海沿子群龙无首,恐西海诸国联手进攻。

    对于南安郡王,长乾帝恨不得他死在爪哇国,自己好收回兵权,但是八百里加急送来了,却不能不管。他登基至今,大刀阔斧地整顿吏治,不知道罢免了多少官员,查抄了多少人家,在外面名声向来不好,都说他刻薄寡恩,若是这一次不救南安郡王,必然令朝臣寒心。

    周元深知长乾帝之心,这话也说得长乾帝十分满意,点头道:“也好,且等等,遣使过去,瞧瞧爪哇国有什么要求才肯放回南安郡王。”

    周元道:“不如派遣两位使节,也探探西王的意思。”

    长乾帝点头道:“也好。”说毕,又派遣一品大将军沈睿过去接手西海沿子的军务,长乾帝虽然有心让周鸿过去戍守,但是因周元在朝中担任户部尚书,长乾帝最忌讳文臣武将联手,起先便没打算令周鸿掌管西海沿子的兵权。

    周鸿过去,即使没有兵权,但是作为副将,依旧能征战沙场,只没有总管之权。

    诸事议毕,长乾帝摆摆手令人退下。

    南安郡王被俘,只要西海沿子不失守,长乾帝一点儿都不急,但也担心西海诸国,故命沈睿快马加鞭赶过去,如今只恨南安郡王丢了天朝颜面,又恨他一战失去许多将士,等群臣退下后,唤来于连生道:“你打发人去宫外打听消息,瞧瞧南安郡王府是什么情状。”

    于连生不知君臣所议政务,也无此心,听了长乾帝的话,笑着应是。

    正欲退出时,忽又有人送平安州的捷报过来,于连生忙接过来,送到长乾帝跟前,长乾帝看毕大笑,道:“好,好一个周伯羽!”

    于连生见他如此欢喜,笑道:“想来又是大胜的消息?”

    长乾帝笑道:“不错,周鸿等人养精蓄锐,然后一鼓作气,连同乱民前后夹击,已经收回了两座城池。嗯,你叫人传旨,让周爱卿过来,拨下一笔钱粮随着军饷送过去。”

    于连生听了,依言而行。

    周元犹未出宫,闻得消息,忙回转过来,见过长乾帝,长乾帝交代一番,自去料理。

    等周元走后,长乾帝向于连生道:“周鸿麾下的幕僚,是你妹婿罢?”

    听到长乾帝提起赵云,于连生不惊反喜,必然是赵云立了功,长乾帝才知道他,遂答道:“回老爷的话,正是小的妹婿,跟着周将军已有好些年了,这次周将军出征平叛,小的妹婿也跟过去了,只为尽心罢了。”

    长乾帝赞叹道:“赵云果然有大才,竟能鼓动乱民与朝廷齐心合力地平叛,只是允诺了乱民钱粮吃用,故此这回周鸿上折子请朕多发放一些钱粮。”

    于连生早知此事,含笑谦逊了几句。

    长乾帝随即道:“只是可惜了,偏有残疾,不然朕便多一个肱骨之臣。不过跟着周鸿出谋划策,也不失为一条明路。”

    于连生忙道:“是小的妹婿没福,不能做老爷的门生。”

    长乾帝听了,深为叹惜。

    等到长乾帝没有吩咐了,于连生方借口打探南安郡王府一事出宫,一面派人去打探,一面带着自己收拾的东西往雪雁家里来看望他那已生得白白胖胖的大外甥。

    雪雁正想着南安郡王被俘虏一事,见到于连生过来,十分欢喜。

    于连生先洗了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麒哥儿,目不转睛地看着襁褓中哼哼唧唧的麒哥儿,笑道:“麒哥儿长得真好,这是跟我说话呢?”

    雪雁忍俊不禁地道:“他才多大?就是学说话也得一岁以后。”

    麒哥儿性子好,鲜少哭闹,每回大哭时,不是饿了,便是尿了,家里上下都说是个乖巧伶俐的孩子,平常吃饱了只知道呼呼大睡,醒来时睁着眼睛看人,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极其讨喜,黛玉稀罕得当做了宝贝似的,三不五时地坐车过来看他。

    于连生一笑,道:“这是我外甥出息,比别人伶俐。”

    说完,叫小太监打开包袱,拿着一柄小小巧巧的羊皮彩绘小鼓出来逗得麒哥儿咧嘴一笑,口水流了出来,那小鼓乃是乌木所雕,羊皮所制,十分精致。

    雪雁笑道:“好精巧东西,哪来的?我给麒哥儿买了几个,都不如这个。”

    于连生坐在旁边椅上,道:“前儿我说要给麒哥儿或买或做几件顽器,底下便送了好些上来,倒是金玉之物极多,我都瞧不上,其中有一个小太监手极巧,这个是他做的,不过用的木头和羊皮都是我出的。”

    雪雁听了一笑,于连生现今是副总管,即将取代戴权,下面自然对其十分奉承。

    于连生逗弄麒哥儿顽了一会子,抬头看着雪雁,眉头一皱,道:“怎么瘦了许多?难道是吃穿不好?还是家里的粮食不够吃了?”

    自从平安州战乱,京城中粮价极高,于连生一直都知道。

    雪雁忙道:“家里粮食多得很,够吃几年,大哥不必担心。我怀麒哥儿时胖了许多,现今为了麒哥儿,吃得也不少,只是在家里常走动,兼之又担心麒哥儿爹,故渐渐瘦了下来。”

    她还嫌自己太过圆润了,正要苗条些才好看。

    于连生道:“妹妹放心,平安州捷报频传,叛军节节败退,不日必然凯旋。妹婿在其中立了不少功,折子里尽有,圣人还跟我夸赞说妹婿有大才,竟能劝住乱民与朝廷同心,只可惜面有残疾,不过跟着周将军出谋划策,也不失为一条明路。”

    听到长乾帝竟然称赞赵云,雪雁忍不住眉开眼笑,只觉得与有荣焉。

    于连生低头看着麒哥儿,复又笑道:“妹婿有这样的前程,虽不能出将入相,但是在圣人眼里挂了名儿,将来却可以荫及子孙,有了这样的根基,妹妹和妹婿再好生教导麒哥儿,咱们麒哥儿明堂正道地参加科举考试,到那时比常人出仕容易些。”

    雪雁点头笑道:“我也这么想,明儿须得好生教导,不能过于溺爱。”

    于连生听了,道:“难道我溺爱过了?你放心,我也不是没见识的人,麒哥儿现今不过几个月,略疼宠溺爱一些子又如何?等到说话懂事的时候再好生教导不迟。”

    雪雁笑着称是。

    便在这时,麒哥儿忽然大哭起来,慌得于连生忙道:“这是怎么了?”

    雪雁过来查看一遍,道:“必是饿了,我去喂他,哥哥稍坐。”

    于连生忙将麒哥儿送到她怀里,目视她往离间去,半日后,喂饱了麒哥儿,雪雁略略收拾一番方出来,麒哥儿吃饱喝足,在她怀里睡着了。

    于连生这回并没有接手,雪雁轻拍着襁褓,问起西海沿子的消息。

    于连生听了,淡淡一笑道:“别担忧,爪哇国虽抓了南安郡王去,但也忌讳天朝之威,不敢打杀,如今只等着知道他们想从天朝得到些什么好处罢了。”

    雪雁叹道:“如今就怕爪哇国议和,并向天朝请求公主和亲。”

    爪哇国离得远,她从书中知道那里的人黑而凶狠,且与天朝风俗言语不通,不管和亲的是谁,到了那里,也只能和王昭君一样郁郁而终。

    雪雁想到才自精明志自高的探春,微微一叹,难道她竟躲不开和亲的命运?

    自从贾母去世后,王夫人没为探春议亲,倒是在贾母过八旬之寿的那年,有官媒前来提亲,只是最后却被王夫人婉拒了,至今已有十八岁了,仍旧待字闺中。

    于连生眉头一皱,道:“妹妹怎么有如此想法?”

    雪雁笑道:“爪哇国两王并立,谁也压不住谁,若是有人同咱们天朝和亲,得到天朝的照应,哥哥说在爪哇国,是否能压住另外一个王爷?不过是借势而已。”

    于连生默然不语,良久方道:“妹妹说得有理。我虽知八百里加急的内容,却不知老爷和各位文武百官商议的政务,不过依从一些蛛丝马迹也能猜测到几分,我出宫时,沈将军已经整装待发,接手西海沿子的兵权了,至于如何救回南安郡王,实话说老爷并不急。”

    雪雁点头,她明白长乾帝想收回西海兵权的心思,若不是为了名声,长乾帝压根儿不理爪哇国是否俘虏了南安郡王。

    长乾帝不急,南安郡王府却急得很。

    据于连生派人打探来的消息,南安太妃如今心急火燎地去了东平王府、西宁王府和北静王府,请他们看在世交的份儿上,向长乾帝请求早日救回南安郡王。

    长乾帝看到这三家上的折子后,冷笑一声,压了下来。

    过了几天,北静王查边回京,人还未进京城,消息先送到京城,却是王子腾在途中病死了,闻得这个噩耗,王夫人和凤姐等人顿时大惊失色,匆匆地回娘家去。

    王子腾夫人一面换了素服,命人挂上白幡,一面命王仁披麻戴孝,带人出京迎回王子腾的棺木,向王夫人等哭诉道:“老爷出京时身上便有些不好,偏生因蟠儿的案子得了圣人训斥,不敢再懈怠,抱病前往,谁知竟传来这样的消息,叫我们娘儿们可怎么活呀!”

    王家全靠王子腾一人耀武扬威,剩下一个王仁吃喝嫖赌无事不做,也没有什么本事,如今王子腾死了,于王家而言,天都塌了半边。王子腾夫人想到这里,越恨薛姨妈和薛蟠母子,若不是因为他们被上头训斥,王子腾何以生病,又怎会途中病死?

    王夫人和凤姐多年来皆是仰仗王子腾之势,方能在荣国府横行无忌,自是哭得泪人儿似的,虽在解劝王子腾夫人,心里却是惶惶不可终日。

    王家如何忙着王子腾的丧事,雪雁偶有耳闻,但心思却不在这头,而在黛玉的生日上。

    黛玉因挂念着周鸿,且是媳妇,并未大过,只受了各处的礼。

    周鸿出征,捷报频传,京城中各世交亲友闻得黛玉生日,虽不大办,却都遣人送礼拜寿,一时之间,周家门庭热闹非常。

    雪雁亲自过来拜寿,送上自己亲手做的衣裳鞋袜,黛玉十分喜欢,她受过礼回来,只留了雪雁在自己房中,笑道:“怎么不见你抱麒哥儿来?我见了他,喜欢得什么似的。”

    雪雁笑道:“麒哥儿太小了些,不敢带出门。”

    黛玉点头道:“是该仔细些,只是你出来了,谁在家照料麒哥儿?”

    雪雁笑道:“小兰和两个婆子留在家里看着,奶奶没见我今儿只带了翠柳一个人出来?小兰和两个婆子极妥当,一时不妨事。”

    闻听此言,黛玉放下心来。

    因未见紫鹃,雪雁不禁开口询问起来。

    黛玉道:“紫鹃已经定了二月十八的日子,我叫她回家待嫁去了。”

    雪雁听了,忙笑道:“这可是好日子,也就几日工夫了,等她出阁,我亲自过去给她添妆,如今只剩汀兰几个和鸳鸯姐姐几个了。”

    鸳鸯抿嘴一笑,道:“我是不出去的,别算我。”

    雪雁叹息道:“姐姐何苦如此?姐姐跟了姑娘,难道姑娘不为姐姐打算?”

    鸳鸯却道:“我已发下毒誓,你快别这么说。横竖我不出去跟着奶奶,难道将来奶奶不管我?你们好生过你们的日子罢,我已经跟紫鹃说好了,等她生了孩子,给我一个做干儿子,将来我也是有人养老送终的。”

    黛玉和雪雁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看着她不语。

    鸳鸯心坚意定,从未动摇过,她们自然不好过于为难她。

    这时,汀兰走过来道:“史家大姑奶奶打发人送了一份寿礼过来,我已经收了,过来跟奶奶说一声,且记着,等到史家大姑奶奶出了孝,过生日时咱们不能忘记了。”

    雪雁忙问道:“怎么说是史家大姑奶奶?”

    史湘云已经出阁,该当称呼为卫家大奶奶才是。

    黛玉叹道:“卫将军夫妇和卫大爷丧事一过,卫家宗族便要云丫头让出祖宅,现今住的已经是旁人了,反是云丫头被撵到了别业中过活,只将她的嫁妆给了她。”

    雪雁不觉一怔,虽然早有预料卫家不是好相与的,但是没想到他们竟如此对待湘云。

    按理说,卫勇父子五服内有人,全然可以过继一子,不必绝户。

    看着她的神色,黛玉苦笑道:“财帛动人心,即便是过继了,哪有他们分了的好?毕竟分了的话,都有好处,若是过继孩子给云丫头,也只那孩子能得,他们没有。”

    雪雁问道:“史家两位侯爷没有出面?”

    黛玉道:“出面又如何?管不得卫家宗族里的事情,况且史家两位侯爷待云丫头并不如何亲厚,这些年云丫头做的那些事,史家两位侯爷和两位夫人对她都是淡淡的,只是面子上过得去罢了。不过,若没有史家两位侯爷,云丫头指不定被撵到何处自生自灭呢!”

    她虽然担心史湘云,但毕竟是外人,并没有插手的道理,好在她这些日子常打发人给史湘云送东西,东西不多,但是外人看了,难免都让着史湘云几分,不敢欺侮。

    雪雁也知道这个道理,只能一叹,却不好多管。

    黛玉心疼史湘云,无非是想到了自己,当初自己也是如此凄凉无助,若不是多年来有雪雁扶持,也难有今日,因此对待史湘云比别人更宽厚些。

    史湘云现今独居一院,守着嫁妆度日,每每想到夫妻恩爱之时,都是泪沾枕畔。

    拿着卫若兰死后留下来的金麒麟,史湘云将其和自己的那个并列放在妆奁中,看向镜子中自己枯槁的模样,想到当初的神采飞扬,终是苦涩一笑,自己如今也和李纨一样了,只是李纨还有个儿子,而自己却是一无所有,即便是娘家也非依靠。

    翠缕走过来劝道:“天晚了,奶奶歇息罢。”

    史湘云呜咽道:“睡不着,歇息什么?一合眼便见到了大爷的音容笑貌,越发伤心。”

    翠缕心中一酸,道:“奶奶好歹歇一歇,大爷若在,知道奶奶如此,想必也担心奶奶。大爷已经去了,难道奶奶也要跟着去?我是奶奶的丫头,奶奶别不要我。”

    史湘云回身拉着翠缕的手,道:“如今只剩你和我相依为命了。”

    她出嫁时也有陪嫁丫头和陪房,但是自从卫若兰随父殉国后,有两个丫头和两家陪房都索要卖身契赎身走了,如今只剩翠缕和一个小丫头,还有两家陪房,跟着她凄凉度日。

    翠缕道:“我是姑娘的人,自然跟着姑娘一辈子。”

    史湘云十分感动,道:“素日那些姐妹,有几个顺心如意的呢?宝姐姐如今也是身不由己,在那府里也艰难得很,所以上回都没能来安慰我,直到出殡之时才去。”

    翠缕却觉得黛玉对她宽厚体贴,奈何湘云更喜欢宝钗,只得罢了。

    好容易劝着史湘云睡下,翠缕翻来覆去,一时难以入睡,算着湘云的嫁妆,当初的一千两压箱银子没动,进门时卫夫人开箱时又给了一千二百两银子,再加上黛玉给的二百两黄金,另有史湘云的陪嫁庄子,他们这些人也够过活了。

    想到这里,翠缕微微放下心来,湘云不在意这些,都是翠缕打理的。

    次日,翠缕起来,也不敢打扮得鲜亮,服侍史湘云穿上素服,犹未用饭,便听到有人通报说薛姨妈昨儿没了。

    史湘云一怔,忙问道:“薛姨妈没了?怎么回事?”

    来人道:“自从薛大爷死后,薛姨太太便一病不起,跟前只两个丫头服侍,到底不周全,宝二奶奶也不能常去探望,故此病势沉重,听说王大人没了,遂撑不住,一病去了。”

    史湘云听了,忙去道恼。

    翠缕见状叹了一口气,只能跟过去。

    宝钗见到她们主仆时,登时一怔,随即和湘云泪眼相对。

    湘云哭道:“姨妈怎么就去了?前儿不是还好好的?”

    宝钗拭泪道:“昨儿个舅妈过来了一趟,骂了妈一顿,说若不是因为我们,若不是因为哥哥,舅舅不会在途中病故,原先舅舅的消息我都是瞒着妈的,恐妈担心,岂料舅妈却说了出来,妈又急又痛,一口气没上来就去了。”

    湘云不觉失声痛哭,道:“我们怎么都这样命苦?这些事又怎么怪得姨妈?”

    宝钗听她如此言语,摇头一叹,泪如雨下。

    薛姨妈的丧事因诸多缘故并没有大办,王子腾夫人忙着王子腾的丧事没来,王夫人因病了亦没过来,只有宝钗一人料理,宝玉亲自过来两趟,好容易收殓后,七天便发送了,将灵柩连同薛蟠的一同寄存在寺庙里,料理完,宝钗又留在宅子中两日收拾完了方回府。

    近来事事不顺,王夫人亦因王子腾之死憔悴不堪,便没叫宝钗服侍。

    宝钗回了话出来,顿时松了一口气,她原是聪明女子,随分从时,虽说近来因娘家之故,不大得王夫人之意,但是她毕竟深谙王夫人之心,行事只比从前辛苦些,若论别的,王夫人最信任的还是她。

    往屋里走时,忽听有小丫头在假山后说话,道:“听说琏二爷年底要纳妾呢。”

    接着便有另外的小丫头问道:“谁说的?琏二爷还没出孝呢。”

    先前的小丫头笑道:“所以我说是年底,到那时,大老爷和二老爷琏二爷都出了孝了。想想从前琏二奶奶何等威风,现今也不得不妥协,并没有反对琏二爷纳妾之心。”

    宝钗闻言一怔,随即苦笑。

    王子腾死了,凤姐在荣国府里的地位也不如从前,若不是还有一个葵哥儿,只怕邢夫人早对她挑三拣四了,饶是这么着,贾琏也拿出了气势,他本是好色贪淫之人,便是这一二年也忍不住,没了王子腾压制,贾琏还怕凤姐不成。

    文杏扶着宝钗,向小丫头喝道:“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

    两个小丫头听到,忙过来磕头,浑身颤抖。

    宝钗温婉一笑,柔声道:“别怕,我不罚你们,只是这消息从哪里听来的?”

    先前说话的小丫头心中一宽,忙道:“我老娘在后街听说的,如今府中里里外外都知道了,只因琏二爷还没出孝,所以尚未摆酒唱戏地热闹。”

    宝钗摆摆手,叫她们自去顽耍,自己则回到房里来。

    一进屋,便见宝玉正在淘澄胭脂膏子,宝钗不禁问道:“宝玉,你这是做什么?”

    宝玉闻听宝钗的声音,头也没抬,继续忙活,道:“我做胭脂呢,初春才开的花儿,正是芬芳之时,等我做好了,给姐姐使。”

    宝钗眼圈儿一红,道:“我不要你的胭脂,我只要你好好儿地读书。”

    宝玉听了这话,抬起头,看着宝钗的时候,目露一丝失望,道:“都什么时候了,姐姐还只管说什么读书上进,便是读书上进又有何用?若不是为了读书而读书,而是为了名利而读书,不过是国贼禄巩流,终究算不得什么。”

    宝钗忍不住心中一酸,正要言语,忽听有人道:“外头叫二爷出去。”

    宝玉停下手,问道:“什么事叫我出去?”

    莺儿问明白了过来,道:“是冯紫英冯大爷来请。”

    宝玉连忙收拾了,骑马出去,见到冯紫英便问道:“世兄找我何事?”

    冯紫英笑道:“近来平安州屡传大捷,找你出来吃酒,另外还有一件事告诉你,南安郡王不日回京了,咱们都是世交,听说南安郡王府和府上甚好,到那时见面尽有的。”

    宝玉一呆,坐下吃了一杯酒,方问道:“不是说南安郡王被俘虏了去,怎么回来的?”

    冯紫英笑道:“是被爪哇国俘虏了,不过爪哇国也上书圣人,愿意放南安郡王回京,只是请求天朝在他和西王争权时有所相助,另外将派遣使节进京朝贡,并迎娶公主回去。”

    宝玉失声道:“这是议和、和亲?”

    冯紫英点头一笑。

    宝玉不由得咬牙切齿道:“泱泱大国,多少儿郎,难道我们就没人了?怎么能将两国太平寄托于一个女子身上?千里迢迢南下,也不知道经历多少苦难,好好的一朵兰花儿,竟送到那样的地方忍受风吹雨打。”

    冯紫英素知他的脾性,叹了一口气,道:“这也无法,若叫南安郡王平安回来,只得如此。再说,爪哇国求和,未尝不是畏惧咱们天朝之威。”

    宝玉道:“不知道求的是哪位公主?”

    冯紫英摇头道:“当朝并无年纪相当的公主,只能从宗室女子中挑选。”

    宝玉听了,不再言语。

    冯紫英给他倒酒,道:“你别担心了,横竖朝中自然会想法子。”

    宝玉道:“也不知道是谁那样命苦,竟会被挑选上去和亲。与其如此,还不如朝廷派人将爪哇国拿下,到那时,哪里需要女子和亲。”

    冯紫英莞尔道:“咱们并不是畏惧爪哇国,而是为了救回南安郡王。”

    若没有南安郡王被俘,给爪哇国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提出和亲一事。

    宝玉听了,吃酒时亦是闷闷不乐,不住长吁短叹,晚间怏怏而归,去上房给王夫人请安时,恰遇到贾政,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请安。

    贾政如今丁忧在家,只顾着和清客赏鉴书画,闭门不出,倒也催促宝玉读过书。

    贾政闻到他一身酒气,皱眉道:“你去哪里了?吃得烂醉?”

    宝玉忙将冯紫英相请说了出来。

    听完他的话,贾政若有所思,道:“平安州传来的都是好消息,我在邸报上也见到了,这次冯将军屈居于周将军之下,虽无大功,也无大过,比卫将军强些。”

    宝玉低头称是,未免想起卫勇父子,亦为湘云伤感。

    贾政叹了一口气,道:“我素日所见,无一人比得上周将军。”

    王夫人听了,心中不乐,自觉宝玉更有造化,只是平常不敢反驳贾政,遂无言语。

    过了一时,贾政又问宝玉道:“你说爪哇国请求和亲?”

    宝玉道:“冯世兄如此说的,想来是真的。”

    贾政向王夫人道:“前儿南安郡王出事,咱们家可去南安王府道恼了?”

    王夫人忙道:“咱们是世交,自然常来往,怎么没去?不必老爷提醒,早打发人去了。如今也不知道朝中派谁去和亲,等到南安郡王爷回京,咱们再去道喜。”

    贾政点头拈须不语。

    却说长乾帝得知爪哇国的请求后,心中反而为之一宽,只要不是割地赔款或者离奇的请求便好,立时答应了爪哇国的请求,横竖自己女儿还小,年纪最大的只有十岁,且是为了接回南安郡王,便圈定了南安郡王尚未出阁的妹子。

    南安太妃自然不舍自己的亲生女儿,便想着认一个义女,顶替爱女和亲。

    长乾帝得知后冷笑一声,对于连生道:“既想救儿子,又不想出女儿,天底下哪有这样十全十美的事情?你去传话告诉南安太妃,和亲的公主不能失了天朝的体面。”

    于连生依言传话到南安郡王府,笑道:“圣人说了,和亲人选非府上莫属。”

    南安太妃忙应承不迭,随即命人请于连生下去吃茶。

    于连生从南安郡王府出来时,往雪雁家走去,途中买了不少东西,有给雪雁的,但是大多都是给麒哥儿的,真是比雪雁这个亲娘都疼麒哥儿。

    雪雁闻听爪哇国请求和亲,不禁一叹。

    南安太妃思来想去,忽然见到南安郡王出事时贾家来安慰,他们家似乎还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曾经见过,十分出色,立时便命人摆开执事,径自去了荣国府。

    南安太妃过来,邢夫人忙带着凤姐接进来。

    邢夫人本是寒门出身,言语气度不好,唯有凤姐长袖善舞,说得南安太妃笑声不绝,问道:“怎么不见你们家二太太?”

    邢夫人听了,顿时一怔,心里难免有些泛酸。

    凤姐却忽然想起南安郡王一事,听说要让南安王府的郡主去和亲,不觉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一面派人去请王夫人,一面笑道:“因分了家,婶娘便住在东院里,没过来是因为不知太妃驾临,若是知道,必定在二门迎接太妃。”

    说得南安太妃一笑,道:“请过来一见罢。”

    少时,王夫人妆扮了过来,请过安后,南安太妃便开门见山地道:“我想认你们家的三姑娘做女儿,不知二太太可舍得?”

    王夫人听了,当即明白南安太妃之心,心中固也遂意,但是思及贾政,忙道:“此事须得我们老爷做主。”若是贾母在的话,自然由贾母做主,但是王夫人虽是嫡母,却不能一个人做主,不然探春远嫁和亲,贾政知道了,势必说自己不慈。

    南安太妃闻言会意,笑道:“那就打发人去问问,我实在喜欢你们家三姑娘,别人都瞧不上。”

    王夫人道:“我亲自去一趟,还请太妃稍候。”

    南安太妃点点头,目送王夫人出去。

    贾政正在外院新辟出来的两间小小书房中同清客鉴赏古画,闻得王夫人过来,清客们避之不及,纷纷告辞,贾政送他们出去,方回来看着王夫人道:“有什么事值得你亲自过来?”

    王夫人低声道:“南安太妃来了,说喜欢咱们家三丫头,想认了做女儿。”

    贾政诧异道:“好端端的认三丫头做什么?”

    王夫人道:“南安太妃说喜欢三丫头,我想着三丫头若得了南安太妃的青睐,是三丫头的福分,过去就是郡主了。只是我不好擅自做主,故来问老爷的意思。”如今元春已薨,王子腾已死,薛家已败,甄家和荣家都败落了,王夫人深感府中艰难,不得不依靠南安王府。

    贾政沉吟片刻,道:“你是三丫头的嫡母,你做主便是。”

    王夫人笑道:“既这么着,我就应了南安太妃,好歹也是为三丫头着想,再者,同南安王府交好,于老爷也是有益无害。老爷年底出孝,上面若有人,便能官复原职,不必蹉跎。”

    回到荣国府正堂,南安太妃殷切地问道:“如何?政公可答应了?”

    看着王夫人满脸春风地过来,凤姐心中打了个寒颤,显然贾政是答应了,明知南安太妃认义女不怀好意,贾政和王夫人却还是答应了,怎能不为探春一叹?

    果然便听王夫人道:“承蒙太妃看得起三丫头,我们老爷并不反对。”

    南安太妃大喜过望,忙道:“既这么着,快请了三姑娘来。”

    王夫人听了,当即命周瑞家的过去请探春。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更新了,赶在十一点半。

    因为今天去买电脑了,明天的一点没写,我一向睡足八个小时,所以起来也得七八点了,就是立即写,也得中午更新了,大概熬过明日,缓和一下,后天就能正常早上更新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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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小婢介绍:
穿越谁不好,偏偏穿越成最悲剧女主角的贴身丫鬟。 她叫雪雁,陪着林黛玉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女,到了荣国府沦为紫鹃的副手,做些跑腿的活计。 作为现代新女性,她怎么能让自己继续悲剧下去? 于是,保护好林黛玉嫁个良人,然后自己脱籍离开,广置田,多存粮,当个小地主。红楼小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小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小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