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西苑说
大业十二年四月初一,显阳门天降大火,有忠言直谏之臣,以此事上奏,劝杨广自省其身。杨广不厌其烦,下令辍朝三日,带着萧皇后等人,避于西苑。
西苑建于大业元年,位于隋东都洛阳宫城以西,北背邙山,周一百二十余里。
苑中造山围海,周十余里,海内有蓬莱、方丈、瀛洲诸山,高百余尺,台观殿阁,分布在山上。
海北有龙鳞渠,渠面宽二十步,屈曲周绕后入海。沿渠造十六院,是十六组建筑庭园,供嫔妃居住。
杨广与萧皇后等人泛舟出游,河流两岸,宫廷乐器齐奏,令人身心愉悦。
“张须陀呈上的奏折中,对玄霸大加夸赞,看来玄霸去了军中,倒没有枉费朕的一番苦心。”杨广从宫女手中抓了一些饵料,撒入湖水中,引来鱼群争食,随口提道。
“陛下对他这般疼爱,他若是在军中胡闹,只怕张将军也不会饶了他。”萧皇后目光盯着水中的游鱼,笑着回答道:“玉不琢不成器,陛下也不必太挂心。”
杨广看了一眼萧皇后,见她虽和自己说话,目光却又转向吃着果品的杨灵,忍不住笑道:“有张须陀管着,朕当然不挂心,只怕有人牵肠挂肚呢!”
“父皇,母后,你们聊他,看着我做什么?”杨灵脸色一红,放下手中的零食,羞恼道:“儿臣才没有想过他呢。”
“父皇又没说那个人是你。”杨杲撇着小嘴嘟囔一声,惹得杨广与萧皇后开怀大笑,杨灵顿时更觉窘迫,伸出纤纤玉手,在杨杲脸上捏了捏,气道:“就你话多。”
“陛下,玄霸终究只是一个孩子,朝中的事情,还是要倚仗他人。”萧皇后见杨广心情不错,说道:“苏威大人虽然犯下了一些过错,但他毕竟为官多年,又对陛下忠心耿耿,陛下何必因为旧事处罚他呢。”
“苏威老了,变的固执了。”杨广明白萧皇后心意,并未动怒,平静的说道:“裴蕴在朝多年,一直兢兢业业,苏威却因为朕对裴蕴恩宠,便诽谤朝中重臣,朕如何能忍?”
杨广至今依然相信裴蕴,这让萧皇后内心一阵失落,但如今裴蕴势大,即便她是皇后,说不得也要忍让三分。
“苏威身负纳言一职,自当忠言直谏。”萧皇后柔声说了一句,杨广不禁皱起眉头,萧皇后连忙解释道:“臣妾不是说苏威所奏属实,但苏威随陛下回到洛阳,便再未离开过,所谓逆贼四起,想来也只是道听途说。”
杨广的眉头舒展了一些,点了点头,说道:“朕也明白,苏威乃是忠臣,可就是这些所谓的忠臣之言,更让朕无法容忍,若不稍加处置,只怕他们会说出更危言耸听的话。”
谈起国事,让之前的和睦氛围,瞬间烟消云散,萧皇后使了个眼色,杨灵便带着杨杲告退,回到舱中。
“臣妾乃是妇人,本不该议论国事。”萧皇后亲自替杨广泡了茶,神态自若的说道:“陛下曾经数次夸赞苏大人,如今却将他贬为平民,天下士子该如何议论呢?纳言有直谏之责,至于查明实情,乃是陛下的责任呀!”
多年前,杨广还不是太子,便常常与萧氏这般商讨事情;杨广登基前几年,遇到难以抉择的事情,也会问计于萧皇后。
“一晃过去这么多年了。”杨广触景生情,想到过去的种种,感慨道:“朕老了,却小气了许多。”继而对着萧皇后笑了笑,说道:“朝臣劝朕自省,朕不以为意,如今连你也觉得朕处罚的太重,看来朕的处置果真有失偏颇。”
“臣妾不敢。”萧皇后起身行礼,低头说道。
苏威之所以被罢了官,名义上,是因为他滥授官职,可谁都明白,苏威是因为触犯龙颜,才会惹来祸端。
杨广微微摇头,示意萧皇后坐下,面色平静的说道:“这几日朕想了下,对苏威确实过于苛刻,待明日上朝,朕与大臣商议一番,让他官复原职吧。”
“陛下圣明。”萧皇后展露出笑容。
萧皇后虽然年过五十,却保养的极好,一笑之下,竟让满苑风景黯然失色。杨广不禁为之动容,将萧皇后揽入怀中。
“朕登基十多年,却只有一件憾事。”杨广轻拍着萧皇后的背,问道:“皇后可知是何事?”
“陛下三次征讨高句丽,却没有将他们的土地,变成大隋国土,想来陛下以此为憾吧?”萧皇后跟随杨广多年,又如何不知杨广心思?
“高句丽弹丸之地,却时常侵扰我辽东郡,这让朕如何能忍?”杨广愤愤道:“朕想再征讨一次高句丽,却引起满朝文武反对,这些人的目光,实在是浅薄。”
萧皇后轻轻叹了口气,心道:陛下,您还以为如今可以调集百万大军么?
见萧皇后沉默不言,杨广将萧皇后轻轻推开,叹道:“看来,连你也觉得朕不该征讨高句丽。”
“陛下雄才伟略,想要消灭高句丽,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萧皇后不忍杨广难过,安慰道:“但陛下乃是一国之君,自当遵从百姓的意愿,而且前几次的战事,让我大隋损失不小,陛下何不再忍一忍?”
萧皇后本想提一下逆贼的事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他看到杨广已经面露不喜之色。
杨广疼爱李玄霸,是因为李玄霸顺着他的心意,萧皇后能够一直受宠,又何尝不是呢?
一番言辞,让杨广失去了游玩的兴趣,下令回宫。
第二日的朝堂上,杨广将苏威一事提了出来,让百官商讨。
宇文述称病,虞世基只管自保,沉默不言,文武百官皆看着裴蕴的脸色。
“陛下,苏大人年事已高,现在的时节,天气又常常变化,还是让苏大人先休养一段时间吧。”裴蕴起身奏道:“等过些日子,暖和起来,陛下再恢复苏大人的官职,想来,天下人都会夸赞陛下的。”
杨广想了想,觉得裴蕴的话很有道理,微微点了点头。
朝中的臣子察言观色,大部分都附议,有人不愿与裴蕴同流,却也不敢出声反对。
当晚,朝堂中发生的事情,便传到了苏威的耳中,苏威早已料到裴蕴不会放过他,很平淡的将送信的人请了出去,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中。
“乱臣贼子,毁我大隋江山!”苏威在房间中沉默了许久,心中郁结,终究忍不住骂了一句。
第七十六章 心凉夜
夜幕下的交趾县,异常安静,街道上空空荡荡,月光透过乌云的缝隙,将洁白洒落到大地上。偶尔有清风吹过,夹杂着新鲜的泥土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这种寂静,本该到了天明才被打破,今夜却有些异常。
四名黑衣人很突兀的出现,彼此之间并无交流,他们沿着街道,径直走到高士廉的院门前。
院门很破落,很轻易的被踹开了。四个人没有任何迟疑,相继走了进去。
两间卧室的门紧闭着,那四人分开,两人一组,各杀进一间卧室中,但等待他们的,却是比街道更干净的空房间。几人不甘心的搜索了一遍,毫无所获。
“他们应该早就离开了。”四人回到院中,其中一人开口道:“你们二人留下监视这里,李谦,你去查查他们去了哪里,我回去禀告公子。”
另外三人点了点头,在院中分开。先前说话那人,皱着眉头,回首看了一眼那两个房间,不明白公子为何要杀了这个院子的主人。
没有完成任务,回去必然会被痛骂一顿,那人叹了口气,踩着破碎的门出了院子,很快便消失了。
交趾县南边有一座小山,人站在山巅,可以看到交趾县内的动静。
“无忌,你怎么知道世民会派人来杀你?”高士廉看着那四个黑衣人离去,心里一阵后怕,声音微颤的问身边的年轻人。
“我的身份,也只有他知道。”长孙无忌淡淡的说道,似乎早就猜到李世民会这么做。他扶着高士廉朝山下走去,继续说道:“前几日有生人出现,打听舅舅家中有何人,为何买两个人的饭菜,想必舅舅还记得吧?”
高士廉想了想,恍悟道:“你是说,那些人可能是世民派来的?”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长孙无忌自嘲的笑了笑,说道:“二公子做事的风格,我最清楚不过了。”
“无忌啊,你这又是何苦呢?”高士廉劝说道:“你妹妹已经嫁给了世民,你又何必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和他作对呢?”
长孙无忌深吸一口气,寒意侵袭脾肺,让他清醒了一些,淡淡的说道:“我虽然选择不回到他身边,但我何时与他作对了?”
离开李玄霸之后,长孙无忌便来到交趾县,确实没有做过对不起李世民的事情。
“以前我问过你,李玄霸到底做了什么,竟让你放弃世民,但你没有回答我,如今世民做出这种事,想必你应该肯说了吧。”高士廉停下脚步,随意的坐了下来,冰冷的石头寒意十足,他却恍若不知。
“我自幼与世民相识,知道他的脾性。”长孙无忌说道:“世民雄才伟略,这一点,我从未怀疑过。认识李玄霸之前,我觉得世民是最好的选择。”
当年,长孙无忌将妹妹嫁给李世民时,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甚至没有出现在唐国公府,可谓牺牲颇大。但那时候的长孙无忌,并不觉得后悔,因为他坚信,李世民值得他这么做。
高士廉知道长孙无忌的话还没有说完,也不催促,等着长孙无忌自己说下去。
“正是因为相信他,所以我奉他为主。”长孙无忌想到不久前看到的场景,伤感的说道:“世民尚未形成势力,便以主公自居,跟随他的人,在他面前都要下跪行礼。”
接着,长孙无忌想到与李玄霸共处的岁月,露出会心的笑容,继续说道:“但李玄霸不同,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宁愿让妹妹嫁给李玄霸。”
“据说李玄霸尖嘴猴腮的,只怕你妹妹不一定能看得上。”高士廉笑着打趣道。他已经有些日子没见过长孙无忌的笑容了。
“她又何尝是那种以貌取人之人?”长孙无忌微微摇头,说道:“李玄霸尚且年幼,虽然偶尔顽劣了些,却能使人亲近。李府有个丫鬟,不过与他相处了几日,便许下了芳心。只是有些可惜,李玄霸大难不死,眼光也变的令人捉摸不透了。”
高士廉听着长孙无忌的讲述,心道,你不也被他吸引住了?
“既然你认为李玄霸值得辅佐,那你就去寻他吧。”高士廉叹道:“李世民这孩子,确实歹毒了些。”
长孙无忌不愿意伤害李玄霸,是因为李玄霸待他如朋友一般。
论起身份,长孙无忌化名李珠,只是李府的一个下人,前往洛阳之前,李玄霸不可能怀疑他的身份,所以,只能说明李玄霸并不在意他是否只是一个下人。而且不仅仅是他,李苟,李兴,包括其他下人,李玄霸都是一视同仁,并无轻视之心。
如果李玄霸真的有李世民那样的雄心,长孙无忌很愿意去辅佐他。
“李玄霸与李世民不同,陛下疼爱他,他却视朝堂蛇蝎之所,唯恐避之不及,根本不愿理会世间纷争,无忌想要帮他,也无从出力。”长孙无忌失落的说道。
“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高士廉紧了紧身上的青袍,说道:“不论李玄霸如何想,朝廷已经将他送进军中,此时他正在张须陀将军麾下效力。”
高士廉一直期望长孙无忌能够回到李世民身边效力,但经过今夜的事,高士廉也心灰意懒了。
“多谢舅舅相告。”长孙无忌聪慧过人,自然明白高士廉的用意,道了谢后,长孙无忌说道:“世民的目标是我,只要我离开这里,他应该不会难为舅舅。既然他找到这里来了,想必,洛阳我也去不得了。”
“你不用担心我。”高士廉心疼的说道:“你真的要回李玄霸身边?”
“李玄霸既然愿意去军中,想来是要为陛下效力的吧。”长孙无忌摇了摇头,说道:“陛下失德,这大隋已经无药可救,我何必去自寻苦恼?”
不管怎么说,高士廉毕竟是朝廷的臣子,长孙无忌为了尊重他,在他面前,依旧称呼杨广为陛下,但他的语气中,却对这两个字没有任何的敬意。
“我对朝廷也无任何好感,只是为了报答丘大人的恩情,才留在这交趾做司法书佐。说白了,我只是丘大人的官,不是他杨广的。”此时二人坐于半山之中,四周无人,说话没有任何忌讳。
“无忌明白了。”长孙无忌起身行了一礼。
高士廉示意长孙无忌坐下,再陪自己聊一会,说道:“你既然不回李玄霸身边,日后有何打算?”
长孙无忌坐了下来,答道:“朝廷破败,但江山还是好的,我打算在外游历一番,等等他。”
高士廉面露不解之色,疑惑道:“听闻杨广有意将灵秀公主许配给李玄霸,厚恩之下,李玄霸必然誓死追随杨广,你如何能等到他?再者,以你的才能,到哪里都会得到重用,又何必等他?”
长孙无忌虽没有明言,但高士廉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大隋动荡,风雨飘摇,杨广又受奸臣蒙蔽,以为天下太平,只有几群跳梁小丑。他更是不顾民间疾苦,打造数千艘船只,以备巡游江都。
杨广若是坐镇洛阳,凭借手中的兵马,天下再乱,大隋也不至于灭亡。但是,谁敢劝他?
一旦杨广前往江都,那些一直蛰伏在暗处的逆贼,便会纷纷揭竿而起,那时候,世人只能选择为杨广陪葬,或者重新选择明主。
“李玄霸与别人不一样,他不会誓死追随任何人。”长孙无忌笑着说道:“我等他,自然是因为他值得等,他是一个有趣的人,也是一个值得相交的人,更是一个无耻的人。”
从去桂月楼开始,长孙无忌就觉得李玄霸很有趣,虽然他以李珠的身份,在李玄霸面前一直保持淡然的表情,但实际上,很多时候,长孙无忌都觉得李玄霸很有意思。
李玄霸在李珠等人面前,毫无心机,更没有轻视过他们,只凭这一点,就值得李苟为他卖命,而李苟也确实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至于无耻,李珠说完之后,发现李玄霸并没有做过什么无耻的事情,但他还是认为李玄霸是一个很无耻的人。
或许是因为他太过有趣吧?长孙无忌心道。
长孙无忌自己都有些不明白,高士廉就更加不明白了,他无奈的说道:“罢了罢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夜更深了,山上也更加冷了,长苏无忌笑了笑,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下山吧。”
两人一路沉默的走到山下,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不用再送了,你走吧。”高士廉看着前方的夜色,平静的说道。
“无忌确实不方便再送了。”长孙无忌应了一声,说道:“您今晚也不要回去了,找个客栈将就一晚,免得被世民的手下误伤。”
高士廉自知没有长孙无忌思虑周全,也不多问,点了点头,说道:“你自己也当心些。”说完,朝前走去。
长孙无忌目送了一会,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遗漏的事情,便也转身离开。
“你到底有没有察觉到,是谁害你变成这样的呢?”长孙无忌行走在夜色中,思考着许多事情,偶尔自语几句。
“虽然我觉得你很无耻,不会陪着杨广前往江都,但如今你与公主结了姻缘,依你的性子,会不会犯傻?”
......
“阿嚏!”李玄霸从睡梦中醒过来,摸了摸鼻子,发现没有任何异物,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道:“莫非杨灵想我了?”
“公子,您怎么了?”肖校尉闻声进了帐篷,关心的问了一句。
“没事。”李玄霸摇了摇头,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说道:“我想送信回唐国公府,是否需要经过张将军的同意?”
“公子是陛下亲派的监军,张将军自然不会检查公子的信件。”肖校尉答道。
李玄霸嗯了一声,说道:“那你明天派人帮我送两封信回去。”
第七十七章 两封信
李玄霸的两封信,只能算是家书,朝廷不可能用上八百里加急,李玄霸自己倒也不着急。所以,他写完信的第三天傍晚,魏征才在唐国公府收到李玄霸的信件。
一个信封上写着魏征亲启,另一封则是让李苟转交给公主的。
魏征与家眷住在唐国公府多日,府上的下人对他们照顾有加。李玄霸不在,魏征更像是唐国公府的主人。
信封里只有一页纸,李苟瞄了一眼,上面写的字并不多。
魏征看的很仔细,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生怕错过什么,当然,李玄霸的字迹比较独特,这也影响了魏征的阅读速度。
短短的十几行字,魏征看了两遍,看完之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先生,公子在信里说了什么?”李苟见魏征放下信,连忙问道:“他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交代?”
“公子让我帮他查两个人,倒没有什么其他的交代。”魏征答道,见李苟一副不相信的表情,魏征笑着继续说道:“如果一定要说还有什么事,公子还交代了,让你不要偷看他写给公主的信,否则公主恼羞之下,说不定会派人砍了你的脑袋。”
李玄霸与李苟的关系很好,二人更是时常打闹,李玄霸有这样的担心,倒也没什么稀奇的。主仆之间的关系,能做到这种程度,倒也极为少见。
“呃?”李苟愣了愣神,恼道:“公子居然这么不相信我?”
“公子这么说,只是想让你知道,他人虽然在外面,却依然在意府上的人。”魏征将信揣入怀中,安抚道:“对了,公子也交代了,让我们不要忘记他走之前的吩咐。”
“这唐国公府,都快变成灾民的聚集地了。”李苟想到此事,一阵头疼,说道:“唐国公府虽大,但也容不下更多的人了!”
“再过几天,就到了一个月,只怕那些孩子连一半都留不下来。”魏征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说道。
李玄霸离开洛阳的时候,让李苟与魏征帮他做一件事。
杨广赐了不少罪奴给唐国公府,其中不乏十二、三岁的孩子,李玄霸让李苟从这些人中,寻几个体质较好,又比较聪慧的孩子,由李苟负责教导武学,而魏征教他们读书识字。
洛阳富庶,但为了体面,城中自然不可能有乞丐出没,不过,却有许多贩卖奴仆的地方。
对于洛阳城中的显贵来说,他们从不缺少仆从,所以奴仆市场里,漂亮的女孩子价钱高的离谱,但那些男孩子,基本上无人问津。
李玄霸知道洛阳有这种地方后,便让李苟时常去逛一逛,见到资质比较好的,就将他们买回来。李玄霸不愿意见到市场的画面,所以自己不想去。
过年时,唐国公府收了不少礼,李玄霸又不乱花钱,再加上万氏给的那些金银细软,李玄霸现在很有钱,虽然无法与洛阳中其他府上想必,但养活几百口人不是问题。
“唐国公府毕竟不是善堂,不可能平白无故养着那些闲人。”李苟说道:“公子想为陛下培养一些人才,自然就要淘汰另外的人。”
魏征何尝不懂这个道理,点了点头,说道:“有取有舍,能让那些孩子加倍努力,公子的做法确实是对的。时间不早了,今日你应该进不了皇宫,明天早上,你来我这里取这封给公主的信吧。”
“先生,连你也觉得我会偷看?”李苟瞪眼道:“莫非这也是公子的交代。”
魏征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李苟,李苟哼了一声,退出房间,心道:“公子还真是了解我。”
李苟离开后,魏征又将怀中的信取出来,认真读了一遍,继而将目光盯在两个名字上。
“房玄龄,杜如晦。”魏征默念一声,疑惑的自语道:“这二人到底有何本事,竟能让公子特意写信回来?”
李玄霸的信中,只是随意的提起房玄龄二人的名字,但魏征能够看得出,这才是李玄霸写信回来的真正目的。
“你真的是在为陛下着想吗?”魏征沉默良久,叹了一口气,将那封信烧毁。
亲眼看着信燃为灰烬,魏征才放心的走出书房,回到自己的房间。
“老爷,你回来了。”裴氏正在摆弄着刺绣,见魏征进了房间,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迎了上去。
魏征微微一笑,说道:“我现在已经不是朝廷官员了,你又何必叫我老爷。”然后,他陪着裴氏坐了下来。
“依老爷的才学,除了武职,什么样的官当不了?”裴氏安慰一句,又有些不安的说道:“李家公子深受皇上疼爱,他又这般敬重老爷,迟早会把老爷引荐给皇上的。”
“你不想我去做官?”魏征看裴氏表情,心里有数,说道:“我明白,你担心我这性子会酿下大祸。”
“若是十年前,即便你去做官,又有何值得担心的呢?”裴氏幽幽的说道。裴氏乃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见识自非一般女子可比。
十年前的杨广,胸怀大志,一心想要稳定天下,开疆辟土,堪称一代明君。那时候的他,能够听得忠言,臣子也敢于直谏。但现在,一切都变了。
“公子曾经说过,今朝有酒今朝醉,我们又何必烦扰以后的事情呢?”魏征的心里很不舒服,平静的说道:“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裴氏从魏征的话中,听到一丝心灰意冷,但她并不觉得难过,反而感到高兴。她细心的替魏征脱去外衣,又请人打来热水,让魏征洗了洗。
魏征躺在床上,闭着双眼,却始终无法睡着。裴氏躺在魏征身边,虽然魏征一动不动,但她还是知道,魏征并未入睡。
“老爷,凡事问心无愧就好。”裴氏轻声说了一句。
魏征转过头,看了一眼裴氏,嘴角露出笑意,说道:“你说的对。”
“问心无愧”四个字,让魏征豁然开朗。
......
第二日,李苟将信送到宫中后,立马回到唐国公府,继续教授那几十个孩子习武。
自从李玄霸离开洛阳后,唐国公府似乎被遗忘了一般,如今李苟突然进宫,难免会让有心人猜测唐国公府的意图。
多方打听之下,他们发现李苟只是替李玄霸送了一封信给公主,顿时无语,再次选择遗忘唐国公府。
杨灵收到李玄霸的信,自然开心万分,她将秋霜等人屏退,躲在房间中偷偷打开信。
李玄霸写给公主的信中,无非是一些情话,除了公主,估计也没人愿意去读那些缠绵的字句。
一句句优美的诗词,让杨灵怦然心动,但最后一句话,将杨灵拉回了现实。
“尽量劝陛下留在东都!”
这句话出现的很突兀,让杨灵有些措手不及。
前面的一句句诗词,如同美妙的音符,传达着李玄霸的思念与爱意。
但最后一句话,才是整封信的重点。
杨灵不明白李玄霸为什么让她这么做。
一千多艘船只,已经运送到洛阳,还有两千多条小船,也正在制造,想必,很快也会送过来。
杨广对巡游江都这件事看的很重,根本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让他放弃,李玄霸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你知道父皇心意已决,却还让我劝他,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才会让我不惜触犯父皇龙颜?”杨灵对着信自语道。
虽然心中不解,但杨灵还是决定听李玄霸的话。
早朝结束之后,杨灵前去大业殿请安。
“听说玄霸派人送了一封信给你?”杨广见到杨灵时,微笑着说道:“身处军中,却还记得给你写信,玄霸倒也是有心之人。”
“父皇何必打趣儿臣呢。”杨灵娇嗔道:“那家伙就写了几句诗词,还特地派人送进宫,父皇不责骂他一番也就罢了,怎么还夸他呢。”
杨广闻言,刚想让杨灵将那封信呈上,又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妥,无奈的说道:“你是公主,也是朕的女儿,玄霸心里在乎你,朕高兴还来不及,又为何要责骂他?”
两个人闲聊了片刻,杨灵随口说道:“父皇,您打算何时去江都?”
“怎么,你等不及想去看看江都风景了?”杨广笑道:“等江都的船运过来,朕便带你去。”
杨广前几次巡游江都时,都没有将杨灵带过去,所以杨灵一问之下,杨广以为她想要跟着去。
“父皇,您能不去江都吗?”杨灵有些难过的说道:“母后身体不适,应该留在宫中静养,何必让她长途奔波呢?”
杨广面露不悦之色,说道:“朕带皇后出宫,难道还会亏待她不成?朕明白你有孝心,但朕心意已决,你不必多言。”
杨灵虽然是公主,但杨广让她不要多言,她依然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行了礼,退出大业殿。
“以灵儿的性子,断不会说出这些话,定是李玄霸的主意。”杨广皱着眉头,说道:“李权志,你觉得玄霸为何要让灵儿这么做?”
“忠勇卫大人思虑周全,想来,是希望陛下能够坐镇洛阳。”李权志小心翼翼的答道:“或许,张将军那边遇到了一些麻烦,而张将军又不希望陛下担心,所以没在奏折中提起。”
杨广想了想,确实有这种可能,说道:“瓦岗贼的势力,毕竟只在东郡,不会影响大局,传旨给张须陀,让他将瓦岗贼压制住,等朕巡游江都回来,再派大军一举剿灭。”
张须陀与瓦岗军第一次交战,便杀敌两千多人,又俘虏近千,这让杨广很轻视瓦岗的战力,认为瓦岗贼只是凭借瓦岗寨的优势,才使得张须陀无法剿灭他们。
第七十八章 曾相识
李玄霸一直觉得,战争是一件很无聊,又会死人的权贵游戏,他期望世界上不要有战争发生,所以才会在信中让杨灵劝说杨广放弃江都之行。
无奈期望终究不是现实。
接到杨灵回信时,已经四月中旬。
杨灵在信中说,洛阳里有些品种的牡丹已经盛开,如何如何的好看,又说很喜欢李玄霸写给她的诗词,最后留下三个字:对不起。
看到“对不起”三个字,李玄霸没有把它当做杨灵对自己的拒绝,而是意识到杨灵并没有成功。他写给杨灵的信中,最后一句话很突兀,杨灵的道歉,也与整封信格格不入。
李玄霸早就想到这样的结果,叹了口气,将信折叠好塞进怀中。虽然杨灵没有成功说服杨广,李玄霸依然很感激杨灵,感激她愿意为自己冒这个险。
而且,根据回信的速度,想必杨灵并没有过多的思考,这让李玄霸对她的感情,更深了一些。
张须陀与瓦岗的对峙依然持续着,自从吃了一次大亏,瓦岗贼小心了许多,不再轻易冒犯张须陀的大营,而张须陀兵力不足,也拿瓦岗寨没有任何办法。
瓦岗为了生存下去,向北侵扰魏、武阳等郡县,阻断他们与洛阳的水路,这让几郡太守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不断上奏朝廷,请求朝廷发兵,剿灭瓦岗寨。
张须陀猜出瓦岗的用意,派秦琼率兵镇守大营,自己则带着一干武将,率兵游走在东郡附近,遇到瓦岗贼军,便将他们击败。瓦岗贼连败十余战后,见到张须陀大军,便作鸟兽散,根本不与张须陀正面交锋。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不知不觉到了五月。
五月的第一天,李玄霸与秦琼相对而坐,看着校场上士卒演练。突然间,天黑了下来,宛若末日。
李玄霸抬头看了看,明白不过是日食而已,便继续喝着茶,毫不在意。
但校场的士卒却慌乱起来,在百夫长的呵斥声中,才堪堪稳定下来。
这些士卒,大部分是张须陀新招募的壮丁,只以为有敌军进犯大营,如何能不慌乱?
“李大人这般沉着冷静,叔宝佩服。”日食过后,秦琼见李玄霸悠然的喝着茶,面前没有洒出一滴茶水,敬佩道。
李玄霸心道,不就是一场日食么?我为何要慌乱?又想到古人的见识与自己有些不同,明白过来,说道:“有秦大人在这里,我又有何可担心的呢?”
秦琼先效力于张须陀,后降于李密,之后又投身李世民麾下,这让李玄霸想起三姓家奴之称,所以他对秦琼并没有多少好感。
他之所以坐在这里,也不过是碍于自己监军的身份。
秦琼能够感觉到李玄霸态度冷淡,却又想不起来何处得罪了他,便笑着说道:“李大人似乎对叔宝有些成见?”
李玄霸对他当然没有成见,只是因为秦琼与他想象的落差太大,一时有些接受不了罢了。
“你我同为朝廷效力,秦大人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李玄霸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不过玄霸想请教秦大人,你为何参军?”
“大丈夫自当建功立业,报效朝廷。”秦琼铿锵答道,毫无犹豫。
李玄霸见秦琼神色坚定,不似作伪,又想到以后天下局势变化,叹了口气。
其实李玄霸心里清楚,秦琼无论选择投奔谁,都没有过错。身处乱世,谁不想择明主而追随之?
他又想到,自己选择杨广,不也是因为相信杨广能够重振大隋吗?
“李大人似乎有心事?”秦琼与李玄霸已经相处了一些日子,虽然李玄霸看上去年幼,但做事沉稳,待人接物又很有礼节,秦琼很想与李玄霸结交。
奈何李玄霸对他,似乎一直敬而远之。
其实,与秦琼相处一段时间后,李玄霸渐渐了解了秦琼的为人,对他的偏见已经少了许多。如今秦琼以笑脸对他,李玄霸实在不好意思继续冷淡下去。
更重要的是,秦琼真的是一个值得交的朋友。
“秦将军官拜建节尉,又比我年长,何须那般称呼我?”李玄霸淡淡的笑了笑,说道:“玄霸只是有些担心,张将军爱惜百姓,不愿多抽壮丁,但瓦岗贼不同,恨不得将稚子都招入军中。长此以往下去,只怕他们的声势将会越来越壮大。”
秦琼看了看校场中的数百新兵,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张将军声望颇高,东郡的百姓听闻张将军招募新兵,没有人不愿意参军的,可惜张将军自己不愿意罢了。”
“秦将军跟随张将军有些年了吧?”李玄霸随口说道:“据一些将士说,当年张将军剿灭卢明月时,你与罗将军深入敌营,烧毁卢明月三十多营寨,张将军才能大败卢明月,这好像是大业八年的事情。”
秦琼不明白李玄霸为何提及此事,平静的说道:“叔宝在张将军麾下效力,确实已有四、五年了。”
“将士难免沙场裹尸,如果张将军蒙难,秦将军会如何做?”李玄霸盯着秦琼,一字一顿的问道:“你是否会为张将军报仇?”
李玄霸的话,其实是对张须陀大为不敬。秦琼感觉的到,李玄霸内心很尊重张须陀,所以他没想过,李玄霸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恰巧此时,校场中的士兵齐声喊道:“杀!”然后各自举矛前刺。
“请恕叔宝无法回答。”秦琼沉默了一会,摇摇头说道:“张将军乃是大隋的希望,如果连他都蒙难,那叔宝真的不知如何自处。”
“原来如此。”李玄霸低声说道。场间的气氛,瞬间变的尴尬起来。
李玄霸难得与他说了这么多话,秦琼哪会愿意两人一直保持沉默?于是他询问道:“李大人为何问这样的问题?”
“来将军曾经评价过你,说你骁勇彪悍,有志向,人品又好,将来肯定能自己取得富贵,不会永远都卑微。”李玄霸想了想,说道:“如今与你交谈下来,我倒觉得你最大的优点,是能够看清大势。”
秦琼一直觉得李玄霸要比寻常的同龄人沉稳,如今与他一番交谈下来,心中所觉更甚,而且李玄霸所说的话,让秦琼觉得他有些高深莫测。
李玄霸只是无聊之余,随便与秦琼聊聊,自然不会再解释什么,为了防止秦琼追问,便起身行了礼,告辞离去,留下站起身的秦琼,皱眉苦思。
一个人,往往会讨厌与自己相像的其他人,李玄霸之前不喜欢秦琼,其实就是这个原因。
如今杨广还在洛阳,李玄霸也算忠于他,但是,如果杨广真的葬身江都,自己会做什么呢?不要命的去为杨广报仇?
李玄霸清楚自己的为人,他知道自己不会这么做。
所以,李玄霸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厌恶秦琼。
“既然你是因为张须陀战死,才不得已投奔瓦岗,那只要我救下张须陀,你应该就不会变成他的人了吧?”李玄霸走了很远,回头看了一眼秦琼,自语道。
第七十九章 生财道
五月初十,东郡的牡丹终于盛开,李苟征得秦琼的同意,带着肖校尉等十名禁军离开大营,前往县城。
县城中的大户人家,很乐意炫耀院中的美景,敞开偏门,迎接每一位稍有身份的客人。
张须陀驻军在城外,保护着县城的安危,城中的百姓与富贾,无疑对张须陀感激不尽。所以李玄霸进了县城,受到热情的邀请。
前世忙于学业,虽听过牡丹之名,但李玄霸却从没有真正见过。
东郡自从瓦岗寨建下之后,繁华程度已经大不如前,饶是如此,李玄霸依然被朱家的奢华惊呆了许久。
朱家只能算是东郡普通的大户,听闻李玄霸来到县城,朱家的家主亲自出门相邀,李玄霸之所以选择朱家,便是因为朱家老太爷年纪很大,实在不忍拒绝。
为了显示尊重,朱家敞开正门,将李玄霸请了进去。
朱家的院子占了极大的面积,林木、游湖、山石布置的恰到好处,随处可见的亭台楼阁,也建造的很是考究。
“朱老先生,感谢您的盛情款待。”李玄霸与朱老太爷坐在船上,用着上好的点心,于湖中随波逐流,好不自在。
“公子乃是陛下亲封的忠勇卫,愿意到我朱家做客,感激不尽的,应该是我才对啊!”朱哲诚恳的说道:“如今瓦岗贼被张将军困在贼窝之中,公子如果愿意,不妨在朱府小住几日。”
所谓士农工商,古代的商人,即使再有钱,依然让人看不起。
朱家经商几代,虽然殷富无比,将朱府建造的宛如宫阙,但朱家人出门,还是得穿着规定的服侍。
“营中军规甚严,玄霸可不敢多留半日。”李玄霸笑着客气道:“能够见到如此美景,已经足矣。”
湖面四周,栽种着各种颜色、品类的牡丹。有的色泽艳丽,玉笑珠香;有的风流潇洒,富丽堂皇,倒是真不愧“花中之王”的美誉。
“公子若是喜欢,我明日便派人移一些到唐国公府,等公子随张将军剿灭逆贼,回到洛阳,说不定还能继续欣赏到牡丹盛开的美景。”朱哲笑眯眯的说道,满脸的皱纹,比湖中的水波还要多。
“唐国公府简陋,可比不过朱老先生的府上。”李玄霸摇摇头,笑道:“老先生的心意,玄霸领了。”
阳光明媚,碧空万里,周围又是鸟语花香,李玄霸只觉得自己置身世外桃源,忍不住闭上眼睛,享受这片刻的静谧。
肖校尉等人对于赏花赏月这些事情,一直提不起兴趣,在李玄霸准许之下,肖校尉等人寻了个安静的地方,一边喝酒,一边享受着朱府准备的美食。
所以,船上只有李玄霸与朱哲二人。
拿人手软,吃人手短,李玄霸舒服的躺了一会,睁开眼睛,看着湛蓝的天空,平静的说道:“朱老太爷,时候已经不早了。”
“尝闻忠勇卫大人聪慧,如今看来,确是如此。”朱哲恭维几句,然后说道:“如今东郡不甚太平,我朱家又无自保之力,还希望忠勇卫大人能够救救老朽全家,让我们能够搬到洛阳中去。”
从上了船,朱哲便一直欲言又止的模样,李玄霸如何能看不出他有事相求?
“洛阳空着的府邸有很多,朱老先生若是愿意舍弃这里,随时可以携家眷前往,以朱家的钱财,自然不担心买不起宅子,又何必请我帮忙?”李玄霸没想到朱哲提出这样的请求,疑惑道:“莫非朱老先生是担心路上遇见瓦岗贼?”
“自从瓦岗贼占据东郡,郡中百姓人心惶惶,不少富庶大户,能迁走的都迁走了,路上遭遇拦劫的也不在少数。如果盗贼只是抢夺财物,倒也罢了,可是他们往往谋了财,还要害人性命,实在是凶残至极啊!”朱哲面露担忧之色,缓缓说道:“瓦岗贼虽然言称不伤害东郡百姓,但却时常扮作盗贼,行杀人劫财之事。”
乱世之中,为了生存,谁还会在意你的身份?
“那朱老先生的意思是?”李玄霸隐隐猜到朱哲话中的含义,却又有些不敢肯定,问道:“您不会让我派人保护你们吧?”
“如果大人愿意派人保护,老朽自然感激不尽,不过老朽哪敢有这样的奢望?”朱哲摇了摇头,拱手说道:“老朽想借几条官船。”
永济渠从荥阳直通洛阳,而东郡离永济渠并不遥远,乘船从水路前往洛阳,是最安全方便的办法。
但普通的商船,很容易遭遇盗贼,官船就不一样了。
首先,官船上一般没有值钱的东西,盗贼不会以官船为目标,其次,若是抢夺官船,惹怒了朝廷,随时可能遭到朝廷大军的清剿。谁愿意做这种吃亏的买卖?
“军中确实备着一些船只,但恕玄霸直言,我并没有调用这些船的权力。”李玄霸致歉道:“玄霸帮不上忙,还请朱老先生见谅。”
“您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只要您去请示一下张将军,张将军断然不会拒绝。”朱哲恳求道:“还望大人怜悯我朱家几百人的性命,帮帮我朱家吧。”
朱哲说的没错,张须陀大军驻扎在城外,他又率军到处打击瓦岗贼,停驻在河边的战船只是备不时之需,李玄霸如果真的请求调用几条,张须陀不一定会拒绝。
“但擅自动用朝廷的战船,这罪可是不轻啊!”李玄霸危言耸听道:“虽然玄霸在这里看尽了美景,但也不用因此担上这杀头的罪名吧?”
“老朽既然开口,自然不会亏待了大人。”朱哲见李玄霸有松口的迹象,商人的本性显露出来,说道:“这乱世之中,能够保全性命已是大幸,家财万贯又有何用?只要大人愿意帮忙,老朽愿意拿出两成家产,赠于军中。”
李玄霸虽然对钱财没有什么概念,但从朱家这府邸可以看出,朱家的钱财,绝对超乎他的想象。如果能拿出两成,想必对张须陀招兵很有帮助。
张须陀不愿过多的招募士兵,除了不愿侵扰百姓,没钱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朝廷拨下的军饷远远不够。
朱哲见李玄霸皱眉思考,连忙说道:“大人,等老朽安全抵达洛阳,便再取出一成半的家产,送到唐国公府,大人意下如何?”
李玄霸本就准备答应,他只是在幻想如何使用这笔钱,比如给罗士信打造一件更称手的武器?
“玄霸并非贪婪之人。”李玄霸闻言,正色道:“但玄霸斗胆做主,毕竟承担了一些风险,所以还请朱老先生记得自己说的话,玄霸也不需要朱老先生付出那么多,朱老先生只给唐国公府送去一成就行。”
朱哲的底线是抛弃一半家产,如今省下两成,自然欢喜,二人聊起天来,也更加愉悦,恨不得称兄道弟。
李玄霸一边与朱哲聊天,一边想象着更多人朝唐国公府送银子,笑的合不拢嘴。
第八十章 滚滚来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李玄霸从不自诩君子,自然也就不会在意这句话,或者说,在他眼里,这个“道”字并非道理的意思,而是指门路。
东郡的大户人家常有往来,朱家既已起了头,其他人也不愿留在东郡等着祸乱殃及,纷纷托朱哲帮忙说好话。
朱哲年近八十,阅人无数,李玄霸脑中想些什么,他何尝看不出来?再者,来请他帮忙的都是故人,朱哲也断没有拒绝的理由。
乱世之中,人人都可能沦为盗贼,像朱家这样的富户,只能相信朝廷。曾经有人花了巨资,请人护送迁徙,结果他们没有被盗贼所杀,反倒被请来的人谋害。
李玄霸乃是杨广疼爱之人,这便是他的优势,别人不敢做,不能做的事,李玄霸却可以做。再加上李玄霸并不贪婪,求他护送的人自然不在少数。
当然,李玄霸离开朱家便回了大营,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极受欢迎的人。
“玄霸,你未经张将军同意,便做出这样的事,难道不怕惹恼张将军?”李玄霸回到军中,将他在县城所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秦琼担心的问道:“我知道你是为朝廷考虑,但毕竟违反了军规,要不等张将军回来,与他商议一番再做打算?”
张须陀等人常年不在营地,李玄霸也已抛开偏见,与秦琼越走越近,连称呼都不像之前那般僵硬。
“保护大隋子民,本就是朝廷的义务。”李玄霸认真的说道:“贫穷百姓是大隋子民,那些富庶人家也是,如今他们担心路上遭遇流寇盗贼,只是向我们借几条船,我们又有何理由拒绝?”
家产的两成,是一个不小的数目,若说秦琼不动心,当然是假的。但秦琼与李玄霸不一样,他是君子,自然会有一些其他方面的考虑。
“如果今天去县城里的人不是我,而是叔宝大哥,你一定会认真思考一番,然后拒绝朱家的请求。”李玄霸笑了笑,说道:“你们在意名声,但我不在意这些,我只希望张将军招募士兵时,不会因为军饷而担心。”
张须陀虽然已经尽了全力,却依然无法阻止瓦岗贼的壮大,此消彼长,朝廷不打败仗已经是万幸了,何谈剿灭瓦岗贼?
“军饷是朝廷该考虑的事情,玄霸,你又何必冒着被陛下怪罪的风险呢?”秦琼神情复杂的说道。
“叔宝大哥何必自欺欺人?”李玄霸苦笑一声,说道:“上次张将军剿灭瓦岗两千人,陛下对有功者的奖赏呢?”
秦琼无言以对。
李玄霸继续说道:“东郡像朱家这样的大户不在少数,如果我们不帮助他们,那他们的家产极有可能落入逆贼的手中,逆贼有了钱财,自然就会壮大自己的实力。”
“张将军坐镇东郡,只要那些人能够保持镇静,便不会遭遇灭顶之灾,他们应该相信,朝廷有能力保护他们。”秦琼想了想,说道:“难道玄霸怀疑张将军?”
李玄霸确实有这方面的担心,毕竟根据他的记忆,再过一段时间,张须陀将会被调往荥阳,由此证明,东郡肯定是守不住了。
“叔宝大哥,玄霸心意已决,还望你不要再劝。”李玄霸无法回答秦琼的问题,严肃的说道:“我已经答应了朱家,必然不能失信,否则何人还会相信朝廷?”
秦琼从未见过李玄霸如此坚持,叹了口气,说道:“你是朝廷监军,有权调派大军与物资,我没有资格阻拦。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参与其中,希望张将军回来,能够责不罚众。”
“多谢叔宝大哥的好意,不过这件事还是由玄霸一个人做吧。”李玄霸拱手行了个礼,说道:“不管怎么说,陛下疼爱我,相信张将军看在陛下的份上,对我的惩罚不会过重。我之所以与你商量,是希望你能够替我保守秘密。”
“你一心为朝廷设想,我又如何忍心破坏?”秦琼万般无奈的说道:“不过,你的动静要小一点。”
“玄霸心中有数。”李玄霸笑眯眯的盯着秦琼。
“你是不是又有什么鬼主意?”秦琼被李玄霸盯得全身不自在,慌乱的说道:“我可告诉你,船可以借,至于士兵,想都别想!”
李玄霸看秦琼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叔宝大哥,你在营中练兵,倒不如让他们参加护送的任务,实战才是最好的练兵。”
接着,李玄霸口若悬河,一直说了小半个时辰,只把秦琼说的目瞪口呆。
“当年的大隋第一勇士,何时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待李玄霸说完,秦琼缓了缓,说道:“张将军不在,军营中由你做主,我只负责练兵,其他不管。你想好之后,给我命令就行。”说完,逃离李玄霸的营帐。
李玄霸笑了笑,开始思考接下来的安排。
朱哲是第一个请李玄霸帮忙的人,自然也是第一批离开的。
李玄霸虽然没有承诺派军保护,但临行的时候,还是从军中抽出一百多人,并安排他身边的几名禁军也加入进去,负责指挥。
“忠勇卫大人的恩情,老朽没齿难忘。”朱哲与李玄霸拜别之时,不顾身体老迈,坚持向李玄霸拜了一拜。
李玄霸连忙扶起朱哲,假装不高兴的说道:“朱老先生何必客气。”接着,李玄霸又大声说道:“其实应该道谢的人是我,您对朝廷的支持,玄霸代表陛下,代表军中的将士,多谢了!”
既然说代表杨广,李玄霸不可能躬身。
“大人,我朱家算是保住了,但东郡还有无数个朱家,还望大人替他们想想办法啊!”待朱家人准备妥当,准备离开时,朱哲低声说道:“老朽这里有一份名单,皆是愿意与老朽一样,献出部分家产的大户,还望大人考虑考虑。”
说完,从袖中颤颤巍巍的取出一条手帕。手帕的材质才是丝绸,尽显朱家富贵。
李玄霸闻言,面色不变,悄悄的将手帕塞进袖中,说道:“此事,我会考虑,朱老先生,时辰也不早了,您还是赶紧启程吧。”
朱哲见李玄霸收下手帕,暗道没有辜负别人所托,再次拜谢一番,在仆人的搀扶下,上了船。
朱家财富颇巨,装满了整整三艘大船,再加上一船的人,四条船浩浩荡荡的顺着永济河,朝着洛阳方向去了。
李玄霸目送着朱老太爷离去,流下了泪水。
“忠勇卫大人真是重情重义之人啊!”不少人围到李玄霸身边,纷纷称赞道。
李玄霸擦了擦泪水,勉强笑了笑,说道:“玄霸与朱老先生一见如故,已经结成忘年之交,他既然把诸位的安危托付给我,玄霸一定尽心尽力。”
众人口中称颂,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
实际上,他们心里很清楚,之前李玄霸刻意大声与朱哲说话,不就是为了让他们自己找上门?
李玄霸的眼泪也并非装的,他真的很感激朱哲留给他的礼物。
第八十一章 知其踪
洛阳与东郡相隔不远,来回不过五天时间。
在这五天里,李玄霸将所有打算迁到洛阳的大户统计了一下,为了公平,他按照姓氏为他们排了先后顺序。
当然,李玄霸自认为公平的方式,对于那些大户来说,根本无法理解,因为他们不知道何为字母。李玄霸也懒得解释,直接告诉众人,如果有意见,可以选择其他方式离开东郡,众人立马闭嘴不言。
船只回到东郡,李玄霸换了另一批人去洛阳,一来,第一批人日夜兼程,神情萎靡,确实累了;二来,他也想让其他人去见见世面,同时,让跟随他的禁军,能够回洛阳与家人团聚一番。
将事情安排完,李玄霸便匆匆赶回军营。因为魏征让禁军捎了一封信回来。
李玄霸给魏征的信中,交代他要偷偷调查房玄龄、杜如晦二人,为了防止被人察觉,魏征一直小心翼翼的打听,所以才会隔了这么久回信。
说起魏征,李玄霸自己也不清楚为何那么相信他,或许是受到后世的影响,毕竟,魏征可是为了李建成,曾当面骂过李世民。
虽然李玄霸和魏征从未提过主仆关系,但彼此心知肚明,魏征一心一意为李玄霸做事,已经算是奉李玄霸为主,而李玄霸也放心的将事情交给魏征去做,却不担心魏征泄密。
有些事,李玄霸连李苟都不敢告诉,这让魏征对李玄霸的信任,更加感激。
魏征的字很好看,但与杨灵的好看并不一样。杨灵的字迹秀气,一笔一划极为工整,好像是印刷用的模板一样;魏征的字,却如同行云流水,又给人苍劲有力的感觉。
李玄霸再次自卑了一下,然后调整好心态,有些期待的读起信来。
魏征的信里,提到了李玄霸关心的所有事情。
李玄霸离开洛阳之后,唐国公府一共收纳了七十二名稚子,经过一个月的观察,最终只留下了二十五人。至于其他人,除了杨广赐下的罪奴,别人都赏了些银子,打发出了唐国公府。
留下来的孩子中,让李苟与魏征同时满意的,只有三个人,另外的二十二个孩子,要么是聪慧有余,身体孱弱,要么身体素质很好,但脑子始终无法开窍。
李玄霸读到这里,点了点头,自语道:“能留下二十五个孩子,已经超过我的预期了。”
那些孩子的身份是罪奴,除了吃苦,一无所长,在其他人看来,只是一群等死的畜生。但李玄霸知道,他们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只是因为他们缺少教育。
李玄霸相信魏征与李苟的办事能力,自言自语几句之后,便继续往下看去。
接下来的内容,让李玄霸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四月初七,魏刁儿部下的将领甄翟儿,率领十万之众,进攻太原。将军潘长文率兵讨伐,反被打败,潘长文战死。
李玄霸见到“太原”二字,莫名心惊。
因为他知道,如果历史没有改变的话,日后李渊将会官拜太原留守,也正是在那里,李渊起兵反隋。
李渊为隋朝兢兢业业,先是镇压了山西地区的毋端儿,后来又接替樊子盖,率兵清剿柴保昌、敬盘陀的贼军。
杨灵在信中也提到过,李渊安抚百姓,善待降军,更是将投降的贼军安排在自己身边,以示信任。如今投降的人越来越多,打败绛郡反贼,不过是时间问题。
那李渊下一站又是哪里?会不会就是太原?
李玄霸至今没有明白,李渊为何要造反,他沉默了片刻,心知这件事根本不是他所能控制的,无奈之下,继续看信。
房玄龄,十八岁举齐州进士,现任羽骑尉;杜如晦,为礼部侍郎器重,官拜滏阳尉,后弃官,不知所踪。
或许是因为查出的资料太少,感觉对不起李玄霸的信任,魏征的这段话,笔迹变得不再流畅,似乎时常停笔。
魏征的信到此便结束了,他没有解释为何查不出更多的资料,也没有表达歉意。
他不愿多说废话,如果李玄霸信任他,那李玄霸一定明白,他已经尽力了。
李玄霸确实没有多想,能够确认房、杜二人还没有投奔李渊,这让李玄霸已经很满意了,至于日后如何结交他们二人,那只能靠李玄霸自己了。
房谋杜断,房玄龄善于谋划,杜如晦善于决断,如果能够让杨广重用这二人,想必这大隋还是可以救一救的。当然,前提是要找到这两个人。
还没有见过杜如晦,李玄霸已经深感折服。
能够被礼部侍郎高孝基看重,只要不犯过错,迟早能够进入朝堂,享受荣华富贵。但杜如晦却直接选择了弃官不做,不知他是否因为看到了大隋的未来,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决断。
“难道古人真的能够聪明到这种程度?”李玄霸感慨一声,又自语道:“如果你真的这么厉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走到他的身边!”
知道房、杜二人的情况,李玄霸并未急着去找他们,他在等待一件事。
魏征敢谏,房玄龄、杜如晦善谋断,他们三人都可以成为国之栋梁。
但前提是,杨广能够清楚的意识到,大隋已经处在岌岌可危的地步,继而识人善用,重振大隋雄风。
苏威两朝元老,却免不了落了个削官为民的下场,谁又敢保证,魏征等人能够得到杨广的重用?
所以李玄霸在等,如果杨广没有前往江都,那他便竭尽全力,凭借后世的知识,为杨广举荐人才;若他还是执迷不悟,那李玄霸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能尽力保全他与杨杲等人的性命。
李玄霸不会天真的以为,有人会看在他的面子上,放过杨广等人,所以,他只有建立起自己的势力,才有说话的权力。
而后世的记忆,让李玄霸比别人更清楚:该招揽谁。
在帐中沉默的坐了许久,李玄霸将信烧毁,然后若无其事的出了营帐。
......
东郡大户的迁移,无疑是为李玄霸雪中送炭。
古代的商人,还是极为讲信誉的,朱哲等人一到洛阳,便派人将钱银送到唐国公府。李苟自然是来者不拒,喜笑颜开。魏征知晓此事后,眉头深锁,内心甚是不安。
十几家大户住进洛阳,并不算一件小事,很快就有御史弹劾忠勇卫滥用职权,私自调用官船。
结果,杨广只是淡淡一笑,说道:“忠勇卫这是在给朕省银子,你们又懂什么?”说完之后,杨广不仅没有怪罪李玄霸,反而当着朝臣的面,令人传旨,夸奖李玄霸一番。
大臣们心中有数,知道做了这样的事,还不会被怪罪的,也只有李玄霸、宇文成都等人,因此,尽管李玄霸受到褒奖,依然没人敢效仿他。
第八十二章 候君劫
杨广的褒奖,让李玄霸更加肆无忌惮,索性将备用的船只,全部投入到东郡大户的迁移之中。这么大的动静,终于引起了瓦岗寨的注意。
实际上,瓦岗寨早就知道张须陀的大营中,有人偷偷帮助郡中大户转移,但他们又担心这是张须陀的诱敌之计,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张须陀诡计多端,我们在他手里吃了不少亏,如今难得有机会让朝廷蒙羞,大哥,千万不要错过这次机会啊!”翟让的府上正在激烈的争吵,单雄信看着大批金银从东郡流失到洛阳,着急的说道。
“单兄弟千万不可鲁莽。”王伯当劝道:“如今张须陀行踪飘忽,我们根本不知道他身在何处,若是贸然出击,只怕会遭遇他的伏击。”
自从张须陀驻军东郡,瓦岗寨一直不敢与张须陀正面交战,已经引起不少义军的嘲笑,不过,王伯当认为,不管别人如何嘲讽,瓦岗寨还是应该按照自己的路走。
虽然瓦岗寨遇见张须陀,未尝一胜,但听了王伯当的建议向北发展,瓦岗寨依旧在稳步壮大,这让王伯当在瓦岗中的地位越来越高,已经隐隐成了翟让的心腹。
“现在寨中兄弟越来越多,但是钱粮却越来越少,再这么下去,以后兄弟们吃什么,喝什么?”单雄信虽已经信服王伯当,可是涉及到瓦岗寨的未来,单雄信不愿保持沉默,必须说出自己的看法。
翟让坐在主位上犹豫不决,比起王伯当的小心谨慎,他更愿意接受单雄信的建议。但是堂中支持王伯当说法的人,也并不在少数,翟让不得不考虑一下。
“世绩,你以为如何?”大堂中各人争吵的面红耳赤,徐世绩却一直默不作声,不由得引起了翟让的注意。
“翟大哥,我们建立瓦岗寨,就是为了对抗朝廷,说白了,我们就是要造杨广的反,在朝廷看来,这是杀头的大罪。”徐世绩平静的说道:“单大哥说的对,伯当兄弟说的也有理,但我们这些人,都是活在刀尖上的,不管张须陀有何诡计,难道瓦岗寨还怕他不成?”
自从败在张须陀与罗士信手下,徐世绩一直在瓦岗寨里养伤,见瓦岗寨遇见张须陀便战败,心里早已不服,如今又要因为张须陀,放弃一次壮大瓦岗的机会,徐世绩如何能忍?
徐世绩没有明说支持谁,但谁都听出了他的意思。
“军师,你有何看法?”翟让只觉得头疼无比,拿不定注意,只能请教军师贾雄。
偷袭张须陀大营失利后,王伯当的地位隐隐超过了贾雄,贾雄一直追随在翟让身边,自然心有不甘,忙俯首答道:“此行虽有危险,却值得。”言下之意,就是支持单雄信的提议:抢夺官船。
单雄信,徐世绩,贾雄三人都同意了,王伯当自然无法反驳,只能保持沉默。
翟让本就是贪财之人,心里一直不愿意东郡的财物被挪走,便说道:“既然如此,待官船下次发往洛阳时,我们就沿途拦下!”
大计已定,众人各自散去,翟让留下王伯当,带着歉意说道:“方才众位兄弟坚持,让不好扫了他们的颜面,还望伯当兄弟不要心存芥蒂。”
“单兄弟他们也是为了壮大瓦岗寨,并没有过错,伯当哪会存有怨念?”王伯当笑了笑,说道:“或许,真的只是伯当多虑了。”
几日之后,二十多条船只连夜从东郡出发,前往洛阳。
瓦岗寨的探子收到消息后,立马赶回寨中报信。
“如果张须陀真的设下陷阱,又怎么可能让官船连夜启程?”翟让收到消息后,自语一句,然后连忙派人集合骑兵。
八百骑兵趁着夜色离开瓦岗寨,抄了一条小道,期望能够尽快追上官船。
......
“张将军真是老奸巨猾。”夜已深,李玄霸与秦琼都还未睡,二人一边喝着茶,一边闲聊起来。实际上,李玄霸与秦琼都没有喝茶的习惯,桌上的杯中,实际只是白开水。
“咳。”秦琼轻咳一声,说道:“玄霸,说话要得当一些。”
“好吧,张将军真是神机妙算”李玄霸毫不在意的耸耸肩,说道:“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张须陀虽行军在外,但也时刻关注大营,李玄霸的所作所为,如何能够瞒过张须陀的耳目?
不过,正如李玄霸所料,张须陀并没有派人阻止他,算是默认了李玄霸的行为。
杨广传旨之后,张须陀才派人假意训斥一番,但又传信给李玄霸,让他调用全部船只,尽快将东郡大户转移。更是下了命令,限定船只何时出发。
秦琼与李玄霸都不是愚笨之人,细想之下,很快就明白过来。正是猜想到张须陀今晚会有行动,所以他们才难以入睡。
“战船先行,瓦岗寨想要中途拦截,只能派出骑兵。”秦琼毫不担心,平静的说道:“瓦岗贼自以为只有他们知道东郡的小路,还真是小瞧张将军。”
“不知天亮之前,张将军能否回来。”李玄霸有些担心的说道。
张须陀算计好瓦岗寨从哪里走,也预料到瓦岗寨会派出哪些人。如今张须陀大军列阵以待,怎么想也不会有打败仗的可能。
李玄霸也并非担心张须陀战败,他更担心,张须陀回到大营后,会不会给他脸色看。
秦琼见李玄霸心虚的样子,轻笑一声,端起茶水,漫不经心的喝起来。
卯时三刻,一阵马蹄身响起,哨兵却没有发出警示,李玄霸与秦琼站起身,出营相迎。
“张将军,收获如何?”李玄霸见到张须陀,立马摆出笑脸,迎了上去。
“瓦岗贼的骑兵,损失一大半,不过还是让贼将徐士绩与单雄信跑了。”张须陀带着一丝惋惜,说道:“这两个贼人,甚是勇猛,留着终是祸害。”
兵贵神速,瓦岗贼本想利用骑兵的速度,抢劫了官船,立马躲回瓦岗寨,却不想遭遇张须陀的伏击,损失了六百多骑。
“张将军料事如神,玄霸佩服。”李玄霸腆着脸说道:“玄霸已经命人将营帐准备好,张将军还是早些休息吧。”
张须陀点了点头,说道:“你先想想,如何给本将一个交代。”说完,头也不回的进了大营,留下一脸苦涩的李玄霸,愁眉不展。
第八十三章 败之幸
张须陀回营的同时,单雄信等人也回到了瓦岗寨。
离开时,整整八百骑,回来的却只有一百五十骑不到。
翟让一直在城墙上等候,准备迎接单雄信等人得胜归来,却不想看到这样的画面,脸色瞬间拉了下来。
若是普通将领,翟让或许会一气之下,将他们射杀在寨外。但单雄信与徐世绩一直是他的左膀右臂,他如何下得了手?更何况他们二人一身武艺,翟让也不可能真的惩罚他们。
“伯当兄弟,真是悔不听君之劝言。”翟让尽量保持平静,躬身对王伯当行了个礼,歉意的说道。
王伯当连忙将翟让扶起,说道:“翟大哥不必过于伤心,单兄弟和徐兄弟这次大败而归,并不一定是坏事。”
“此话怎讲?”翟让心有腹诽,但没有表现出来,一脸疑惑的问道:“你可知我瓦岗一共就一千二百骑?如今连一半都没有余下,这样还不算坏事,那如何才算?”
王伯当看了看翟让左右,翟让心领神会,将左右屏退,连贾雄都被他派去迎接单雄信等人了。城墙上除了纹丝不动的士兵,再无他人。
“翟大哥,在你心中,对他们有何评价?”王伯当看着城外一脸颓败的单雄信与徐世绩二人,随口询问道。
翟让想了片刻,明白自己的心思不一定瞒得过王伯当,如果假意客套的话,说不定会让他失望。于是,翟让双手扶着墙砖,看着灰蒙蒙的远方,说道:“有勇无谋,刚愎自用。”
王伯当没有感到丝毫意外,点了点头,说道:“实不相瞒,伯当心中也是如此评价他们。”顿了顿,王伯当又接着说道:“但这次战败,想必对他们二人的打击不小,起码,可以让他们收敛一段时间。”
翟让明白过来,可是一想到没了六百多匹战马,心中还是难过万分。
朝廷对战马监管严厉,瓦岗寨中的战马,大部分都是花了大价钱,从突厥那边买过来的。
王伯当看翟让神色,猜到他仍然在心疼失去的战马,轻笑一声,说道:“翟大哥,如果让你在单兄弟二人与几百匹战马中间选择,你会选择他们二人还是选择战马?”
“自然是选择他们二人了。”翟让叹了口气,说道:“千军易得,良将难求啊!”
“既然如此,翟大哥又何必因为失去的东西,而冷落了他们?”王伯当拜道:“还请翟大哥,亲自到城下迎接。”
翟让也是性格豁达之人,微微一笑,与王伯当携手下了城楼。
自从瓦岗寨建立,瓦岗军发展迅猛,又屡次打败朝廷大军,难免会让众人生出骄纵之心。如今在张须陀手中连连吃了败仗,虽然有所损失,却也让翟让等人清醒了一些。
单雄信等人回到瓦岗寨,见翟让亲自迎接,面露惭愧之色,纷纷下马,跪倒在地,言称愿意接受惩罚。
翟让将他们一一扶起,安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我等以此为戒,日后谨慎行事,何愁大事不成?”
众人闻言,被激起斗志,一扫之前的颓废,异口同声的表达自己誓死追随翟让的决心。
翟让面露感动之色,让众人早些回去休息,见徐世绩手臂中箭,又关怀一番,寨门重新关闭,安静了下来。
徐世绩也算是倒霉,在瓦岗寨养了一段时间,终于将伤势养好,结果第一次出寨,又受伤了。好在伤势并不算严重,只需要静养些时日,就不会有大碍。
天色刚亮,普通百姓开始起床劳作,但张须陀的大营与瓦岗寨,却似乎刚刚进入夜里。
单雄信等人逃亡将近两个时辰,异常疲惫,回到府邸,懒得洗漱,直接躺到床上沉沉睡去。张须陀打了胜仗,又得到几百匹战马,自然睡的更加踏实一些。
过了午时,张须陀才从睡梦中醒来,他的脸色不大好看,不知是梦见了什么。
张须陀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秦琼与李玄霸召进大帐中。
秦琼还好,脸色平静,看不出一丝不安,但李玄霸却黑着眼圈,似乎一直没有睡觉。
其实李玄霸明白,连杨广都下旨夸赞,张须陀不可能真的处罚他。更何况在隔壁的两个营帐中,堆满了金银白钱,由李玄霸手下的禁卫军亲自看管着。
李玄霸之所以没有睡好觉,是为了给张须陀一个交代,正如当初牛进达违反军规一样,他总要给张须陀一个台阶下。
再者,他想装的可怜一些,以博取张须陀的同情,毕竟张须陀性情耿直,不一定能够毫不在意他违反军规。
不过,令李玄霸没想到的是,张须陀根本没有提及他调用船只之事,而是一直在询问练兵之事。
练兵的事情一直是秦琼负责,自然也由秦琼作答,李玄霸似乎空气一般,被晾在一旁。直到张须陀问无可问,让秦琼先行退下,他才将目光放在李玄霸身上。
两人对视许久。
张须陀心中感激李玄霸,但李玄霸毕竟违反军规在先,他若是开口称赞,总觉得不合适,而李玄霸又不知张须陀心思,更不敢随意开口,只能僵硬的笑着。
“这次能够打败瓦岗贼的骑兵,我会为忠勇卫大人记上一功。”张须陀终究没有李玄霸脸皮厚,稍有不适应的说道:“你虽然违反了军规,但毕竟没有闯下祸端,又为朝廷取得大批钱银,功过相抵。所以,本将只能记你协助剿灭逆贼之功。”
“都是为朝廷效力,玄霸并不在意功劳的事情。”李玄霸讪讪的笑了笑,说道:“多谢将军不怪罪。”
张须陀为朝廷尽心尽责,这几年来,一直在外剿灭逆贼,他已经意识到了一些事情。但他为人刚直,又不愿因为朝廷的事情为难百姓,所以只能凭借麾下的将士苦苦支撑。
杨广已经下旨,李玄霸所赚取的钱银,交由张须陀自行分配,这些银子对张须陀来说,可谓是雪中送炭,干涸遇露,他又如何能够不对李玄霸心存感激?
但张须陀毕竟是武将,实在不会说客套话,又沉默了一会,说道:“夜里伏击瓦岗贼时,将士射死了一些敌军的战马,本将命人煮了,让将士们享享口福。玄霸,你生于富贵之家,在军中难免吃了些苦头,一会多吃一些,补补身子。”
李玄霸现在的身体,已经养的比较壮实,哪有吃了苦头的样子?不过,他没有拒绝张须陀的好意,躬身说道:“多谢将军。”
张须陀的大营在煮马肉,香味飘了很远,在营外都可以闻得到。
瓦岗寨的探子将消息传了回去,翟让刚从睡梦中醒过来,便听说张须陀正在煮他们的战马,喉咙一甜,差点吐出血来。
第八十四章 少年郎
瓦岗贼大败之后,根本不敢再打官船的主意,只能任由东郡的大户迁移。
张须陀已经回到大营,由他坐镇,李玄霸更加无事可做,便请求随着最后一趟官船回一趟洛阳。张须陀承了李玄霸的恩情,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牡丹盛开的季节已经过去,李玄霸在朱哲的府上,也见识到了百花盛开的美景,没有机会进入皇城西苑的遗憾,减轻了许多。
算算日子,李玄霸离开洛阳已经有两个多月。
“先回府上换身衣服,这样进宫乃是大不敬。”李玄霸下了船,自言自语一句,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说给身边的那些禁军听的。
大隋的武将,一个个或老去,或战死,留下来的越来越少,所以,唐国公李渊的地位,日益攀升。
但唐国公府门前,依旧冷清。
一名下人有些无聊的守在门前,打着哈欠,看着冷清的街道,想着主人不在,这唐国公府和那些破败的庭院又有何区别?
他的目光有些散漫,直到李玄霸等人走到几十米外时,他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跑进府里,喊道:“三公子回来了!”声音很大,仿佛是想让整个洛阳的人都听见。
李玄霸一进门,便看见魏征携着全府上下,站在院中迎接。
魏征上前一步,躬身说道:“公子,您回来了。”
“先生,许久不见。”李玄霸拱手行了个礼,笑着说道:“看先生面色红润,想必李苟他们没有亏待先生,玄霸也就放心了。”
李玄霸在军中历练两个多月,魏征等人还在想,李玄霸是否会变得成熟稳重一些,没想到李玄霸说的一句话,就将魏征与李苟打趣了一番。
府里上下都知道李玄霸的为人,见他除了长高与壮实一些,没有任何变化,皆会心的笑了起来。
站在李苟身后的几十名少年,却大多面露谨慎之色,躬着身子不敢抬头。这些少年能够留在唐国公府,即便有些人并不聪慧,但也不至于愚蠢。
魏征与李苟一文一武,教授他们读书识字,舞刀弄棒,不过他们并没有忘记真正的主人是谁。所以对于眼前的年轻公子,他们又敬又惧。
他们敬李玄霸将他们从苦海中解救出来,他们惧李玄霸掌握着他们的生杀大权。
“公子,这么些日子不见,您怎么一回来就嘲讽小人?”李苟不高兴的说道:“你看我将这些孩子训练的......”李苟本想夸赞一番,回头一看,却见个个都如鹌鹑一般,怒道:“你们就不能给我长点脸?”
“李苟,别吓着他们。”李玄霸内心苦笑一声,板着脸说道:“毕竟第一次相见,他们害怕我也是应该的。”
李苟瞪了那些少年一眼,回过头来,脸上挂着笑容,假装恭敬的说道:“是,公子。”他与李玄霸打闹习惯了,虽然阔别一段时间,但彼此并没有变得陌生。
李玄霸也不理会李苟,将他赶到一边,对着那群少年说道:“你们现在已经不是罪奴,除了陛下,见到任何人都不必低头。现在,将你们的头抬起来。”
那群少年内心一颤,不由自主的抬起头,看着李玄霸。
看着那一张张稚嫩的脸,李玄霸平静的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的身世如何凄惨,但是,如果你们想要以后能够过上好日子,那么你们就必须忘记仇恨,一心一意为陛下效忠。”
所谓罪奴,就是他们的父辈或者祖辈犯了大罪,而能够让他们的身份变成罪奴的,只能是杨广。李玄霸不希望这些人心中对杨广充满愤懑,所以才会让他们忘记仇恨。
少年终究只是少年,他们无法隐藏内心的情绪,皆是脸色通红,却无人答话。
家破人亡的仇恨,想要通过几句话就化解,李玄霸并没有这么天真,他只是想先给这些少年提个醒,算是让他们做出自己的选择:留下还是离开。
“李苟,你带他们继续习武,我与先生商量些事情。”李玄霸说完之后,便带着魏征先行离开,那些禁军嬉笑着到了李苟面前,问东问西,更是提出想要与那些少年切磋一番。
李苟想了想,觉得此事并无不妥,反正那些禁军也不会下杀手,便由着他们去打斗,他反倒在一旁落个轻松自在。
“公子,你应该看的出来,这些孩子对陛下充满敌意,你贸然将他们留在府上,不知是福是祸。”进了房间,魏征将门关上,担心的说道:“假若有人逃离,投奔逆军,只怕公子也会遭受牵连。”
“你真当陛下会记得这些少年?”李玄霸笑道:“我倒觉得,正是因为他们心中有仇恨,所以才会比别人更加努力,而且仇恨这种事情,随着时间会慢慢变淡,当然,还要看你这位先生如何教了。”
魏征闻言,苦涩的笑了笑,说道:“公子这可真是为难小人了。”不过,他见李玄霸满不在乎的样子,心中的担忧也去了不少。
“方才我在心里数了一下,发现那些孩子不止二十多人,这是为何?”李玄霸随口说道:“莫非李苟后来又买了一些罪奴?”
“如今一共有三十四人。”魏征点了点头,答道:“一开始有二十五人,后来,李苟又看中了八个罪奴,便将他们买回府上。”
“还有一人呢?”李玄霸心细,追问道。
“还望公子恕罪。”魏征躬身道歉道:“还有一个孩子,是我做主留下来的。”
李玄霸虚扶一下,说道:“先生所看重的人,必然有不俗之处,留下便留下吧,现在我可不差银子。”说完,得意的笑了笑,又好奇的问道:“先生,那孩子有何特别的地方?”
“那孩子资质平平,倒也算不上特别,但他的执着,实在令人动容。”魏征答道:“将他送出唐国公府后,他便一直跪在门外,两天一夜,滴水未进。我见他衣衫单薄,便劝他离去,没想到他却一言不发。”
“然后呢?”李玄霸心中好奇更胜,十一二岁的孩子,便有这样的毅力,实属罕见。
“李苟问他为何要留在唐国公府,那孩子才回答说,公子是好人,他只想替公子效命,语气很坚决。”魏征深深的看了一眼李玄霸,说道:“李苟心中不以为意,便问该如何相信他的决心。他便借了李苟的刀,当着我与李苟的面,切了左手的小指。”
“这个孩子是陛下赐到唐国公府的?”李玄霸皱着眉头说道:“难道李苟没有阻止?”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我们都没有反应过来。”魏征摇了摇头,说道:“这孩子确实是陛下赐过来的罪奴,只是不知为何,竟对效命公子有这般执念。”
第八十五章 李九指
用了午饭,李玄霸便前往国子监。
难得回一趟洛阳,若是不去与杨灵见上一面,只怕杨灵会不高兴,而且,这么久未见,李玄霸确实很想念杨灵。
“你离开的时候,春意正浓,如今都开始有落叶了。”杨媛很识趣的不在场间,李玄霸将杨灵揽入怀中,诉说了一番相思之苦后,杨灵幽幽的说道。
“这不是为了能够配得上你么?”李玄霸将杨媛搂的更紧,心中生出一丝不敢相信。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能与这样一位绝色女子走在一起,还靠的如此之近。
杨灵不喜欢打扮,更不会涂什么胭脂香粉,但她身上却有一股淡淡的幽香。
李玄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神都有些不受控制,连忙掐了一下大腿,让自己清醒一些。
“我只是一个没人喜欢的公主罢了,有什么配不配得上的。”杨灵红着脸说道:“你既然回来了,按照礼节,应该进宫拜见一下父皇。”
“等会我就进宫,东郡大户的事情,陛下虽没有怪罪,我也得去解释一下。”李玄霸点头道:“即使我是未来的驸马,做事却也不能太过分。”
杨灵闻言,心中欢喜,低头佯怒道:“大庭之下,说话怎么这般口无遮拦!”
“只有大庭,又无广众,有何不好意思的。”李玄霸哈哈一笑,知道杨灵脸薄,不再调笑,说道:“上次的事情,陛下没有责怪你吧?”
“父皇有些不高兴,但是没有责骂我。”杨灵眉头微皱,低声答道:“玄霸哥哥,你为何希望父皇呆在洛阳?”
“如今逆贼四起,陛下呆在洛阳,总会安全一些。”李玄霸随口解释道:“而且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本就应该坐镇洛阳或者西都大兴,这样才能稳定民心。”
“我也不明白父皇到底是怎么样的。”想到杨广不听劝言,杨灵顿时心烦意乱,叹道:“你见到父皇时,还是别提江都的事情了,父皇最近的脾气越发古怪,我有些担心。”
二人缠绵了半个多时辰,李玄霸便告辞离去,然后匆忙赶到皇宫。
李玄霸请旨面圣,杨广大感意外,但还是在大业殿召见了他。
“你不在军中好好呆着,跑回洛阳做什么?”杨广看上去心情有些不好,语气平淡的说道:“莫非是特地回来,看看唐国公府收了多少礼物?”
“微臣冤枉。”李玄霸拜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的钱银,也自然是陛下的,如果陛下认为微臣做错了,那微臣马上回去,派人将那些东西送到宫中。”
“你觉得朕还会贪图你那点银子?”杨广冷哼一声,说道:“别在军中呆了几天,就跟朕玩欲擒故纵这种把戏。”
“微臣不敢,微臣所言,乃是真心实意。”李玄霸再次拜道。
“免了吧。”杨广觉得实在拿李玄霸没辙,无力的说道:“朕若是收回那些银子,只怕将来灵儿会跟着你吃苦头,灵儿不怪朕,皇后也会数落朕的。”
李玄霸察言观色,见杨广心情稍好,傻笑两声,杨广果然被他呆蠢的样子逗乐,朝前探了探身子,笑着说道:“东郡大户迁移的事情,你做的很漂亮,既没有给瓦岗贼壮大的机会,又为朝廷赚了那么多银子,你说,朕该如何赏你?”
“陛下方才不是已经赏过了吗?”李玄霸恭敬的回答道:“微臣多谢陛下赏赐。”
“朕既然答应了给你,难道你还怕朕反悔不成?”杨广又笑又气,说道:“朕没空与你说废话,你既然回了洛阳,倒省了朕派人传旨了,你回去告诉张须陀,让他只需阻敌南下,切勿主动出战。”
“微臣遵旨。”李玄霸应道。
“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先退下吧。”李玄霸看出杨广似乎还有其他事情,便躬身退出大业殿,出宫之后,直接回了唐国公府。
李玄霸本就不敢劝杨广放弃江都之行,今日杨广的心情又不是太好,他只能只字不提。
该见的人也都见了,李玄霸回到唐国公府,便将自己关在房间,翻看着魏征交给他的账本。
洛阳建成已有十多年,起初,杨广迁了十余万户填充洛阳。但经过这些年,有些大户家族衰败,有些官员或被贬,或被杀,城中多出许多颓败的宅子。东郡迁过来的大户,很轻易的安了家。
李玄霸乃是杨广面前的红人,这些大户虽然有钱,却依然不敢得罪李玄霸,他们安顿下来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钱银送到唐国公府,不仅分文不少,有些大户还多送了一些。
可是李玄霸一直不在洛阳,这些事情只能由李苟与魏征处理,但李苟粗人一个,只知道将银子搬进府里,哪会想起记账?
魏征将每一笔钱银记得清清楚楚,李玄霸随意的翻看了一会,便将账本揣入怀中,因为门口响起了脚步声,不久后,李苟便敲响了门。
“公子,魏先生说你想见见这个孩子,小人就把他带过来了。”李玄霸在屋里应了一声,李苟便带着一个少年进入房间,拱手说道。
“嗯。”李玄霸看向那个少年,对李苟挥手说道:“你先出去吧,我和这孩子聊一聊。”那少年体弱,李苟并不担心李玄霸的安危,便将门关上,退了出去。
“你的事情,魏先生已经跟我说过了。”李玄霸将示意那少年坐下,平静的说道:“你能告诉我,你为何要那么做吗?”
“因为公子是好人。”那少年仰着头,毫无惧意的说道:“陛下不好,其他人也不好,只有公子好。”
被一个孩子如此夸奖,李玄霸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尴尬的挠挠头,害羞的说道:“其实,我也没你觉得那么好。”
如果李苟看到李玄霸这幅模样,一定会骂一句无耻。
“不是的,公子不在意我们的身份,还与我们同桌共食,把我们当人看,在我心中,只有公子值得我卖命!”那少年显然没有意识到李玄霸的羞涩,依然坚定的说道。
“那陛下和其他人为何不好?”李玄霸得意之余,好奇道:“你的家人呢?”
那少年闻言,平静的将身世讲述了一遍。
原来,那少年的父亲本是一名屠夫,后来脑子一热,跟着别人造反,因为骁勇,竟渐渐当了一个小官。
可是,这支逆贼很快就被剿灭,那少年的父亲,也被砍了脑袋,而他因为当时还年幼,侥幸留下一命,被判为罪奴。
“在其他地方,所有人都会因为我的身份轻视我,只有公子没有。”那少年跪下,说道:“求公子不要赶我走,小人愿意为公子牵马挡箭。”
“人活着,总不能一直活在仇恨中。”李玄霸没有扶起他,说道:“你心里记恨陛下吗?”
那少年摇摇头,说道:“父亲参与谋反,理应当诛,小人不敢记恨陛下,但陛下毕竟是杀父仇人,小人也不可能为他效力,所以,还请公子收留。”
“又不是什么大事,赶紧起来吧。”李玄霸没想到古人这么死脑筋,竟然因为一起吃几顿饭,就要以命相报。
待那少年站起来,李玄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请公子替小人取名。”那少年说道:“小人不想记起过去的事情,希望公子成全。”
“那就叫李九指吧。”李玄霸想了想,说道:“希望你以后能够始终记得,自己曾是一个多么执着的人。”
第八十六章 晋阳谋
李九指的身体依然虚弱,所以李玄霸回军中的时候,并未把他带在身边,李九指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将李玄霸送上船之后,便回到唐国公府继续习武。
李玄霸离开洛阳的第二天,杨广也离开了洛阳,但他不是去江都,而是去了大兴。
大兴名义上依然是大隋的国都,杨广既然打算巡游江都,自然要将大兴城的防务安排一下。同时,许多人通过这件事,确认了杨广一定会去江都,或喜或悲,各有心思。
潘长文战死,太原乱了一阵子,不过甄翟儿也不敢贸然攻城,只是在城外掠夺粮草,并强行让百姓加入军中。
太原有一座皇室行宫,名为晋阳宫,乃是杨广巡游边塞,路过太原时,命人建造的宫殿。
平日里,晋阳宫处处欢声笑语,莺啼燕舞,但今天却出奇的安静。
晋阳宫的大殿中,一老一少相视而坐,老者皱眉沉思,目光凛冽,少者嘴角微翘,面带笑意,隐隐中有一丝王者之气。
“二公子,你在晋阳宫待了这么多天,又赠予本监那么多钱银,原来所谋在此!”那老者年纪颇大,但论起耐性,却远远比不过李世民,冷笑着斥道:“你可知道,如果本监将你所说的话通达圣听,只怕唐国公也保不了你!”
“裴大人,以您的聪慧,应该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李世民面色无惧,淡然的说道:“既然大隋的命运已经注定,您又何必守着晋阳宫,虚度岁月?”
那老者名为裴寂,乃是晋阳宫副监,听到李世民的话,他的眉头皱的更深。
李世民所言,确实触动到了他的内心深处。
裴寂自负有才学,却要一直呆在这被遗忘的晋阳宫,他如何甘心?晋阳宫副监,不过是一条看门的狗罢了。
“唐国公忠于朝廷,又怎么可能造反?”裴寂的脸色稍稍缓和,说道:“我虽然与他交好,但若说出大逆不道的话,只怕他会立马翻脸,将我斩杀。”
“只要裴大人愿意,世民自有妙计。”李世民笑着说道。
裴寂早已对朝廷失望至极,方才佯怒,只是为了试探一下李世民是否出自真心。只是没想到,李世民城府颇深,他竟看不出一丝端倪,便随口道:“你且说说看。”
“潘大人战死,裴大人猜一猜,谁会接替他的职位?”李世民不答反问道:“有能力面对突厥,而陛下又完全信任的人,裴大人能想起几个?”
裴寂低头思考起来,一会点头,一会摇头,最后叹道:“纵观满朝上下,也只有唐国公一人了。”
宇文述、樊子盖等人年迈,张须陀又被瓦岗牵制,其他朝臣各自据守一方,能够救援太原的,也只有李渊了。
“大人与父亲乃是旧交,父亲若是到了太原,一定会到晋阳宫与大人叙话。”李世民漫不经心的说道:“父亲酒量极差,但据世民观察,裴大人可是千杯不醉的酒量,只要您将父亲灌醉,然后让父亲做一些大逆之事,你觉得父亲还会继续忠于朝廷?”
裴寂眼中精光一闪,拍桌站起,赞道:“真是好计!”说完,又带着一丝惧意看着李世民。他实在不敢相信,眼前的李家二公子,明明刚满十八岁,却有这般算计。
“世民,你坦白告诉我,潘将军的死,与你是否有关系?”裴寂想起李世民来到太原后,发生的种种事情,带着寒意问道:“你名义上是为潘将军出谋划策,实际上,却是想置他与死地吧?”
“陛下失去民心,这大隋迟早是要灭亡的。”李世民坦然的说道:“潘将军迂腐,助纣为虐,乃是父亲称雄的绊脚石,自然留不得。”
裴寂冷哼一声,说道:“我还在想,潘将军征战沙场多年,即使不能剿灭甄翟儿,也不该身死。据说潘将军出城剿贼,却中了埋伏,应该是你将消息透露出去的吧?”
“世民知道,大人与潘将军共守太原,有些交情。”李世民站起身来,殿内的烛光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他走到裴寂身前,躬身说道:“做大事者,不拘小节,还望裴大人能够明白。”
裴寂挥了挥手,摇头说道:“潘将军已经战死,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既然答应劝说唐国公造反,自然不会再去想以前的事,二公子不必担心我会反悔。”
李世民点了点头,心道:你自己也早有反意,只是碍于手中没有兵马,如今让你投靠父亲,只怕你乐意之至,却还装的这般大义,真是可笑。
二人各有心思,又聊了一些逼迫李渊造反的细节,最终决定,让杨广留在晋阳宫的妃子,乘李渊酒醉之际,以美色诱之,继而佯称消息走漏。
“陛下离开太原时,将尹妃、张妃留在了晋阳宫。”定下计策之后,裴寂说道:“他们正直二八年华,更是生得佳丽俊俏,宛如出水芙蓉,娇嫩无比。唐国公即使没有喝醉,只怕也要动情三分。”
“如果他们能够答应,自然是好事。”李世民闻言,高兴的说道:“还要有劳裴大人试探一下她们的心思。”
“放心吧,她们二人久居晋阳宫,早已厌烦这枯燥的生活。”裴寂笑着说道:“只要我将所谋之事与她们一说,她们必然不会反对。”
尹、张二人,本是晋阳地方官吏为了向杨广献媚,在晋阳地区挑选的美女,她们与杨广风流几日,便被深锁宫中。以她们的年纪,刚尝禁果,又如何愿意在宫中等到人老珠黄?
“既然如此,那世民也不便久留。”李世民虽然有些看不起裴寂,却对他的能力很信任,拱手说道:“如今,只能静候父亲剿灭敬盘陀等人了。”
“二公子算无遗策,玄真实在是佩服!”裴寂将李世民送出晋阳宫,说道:“望日后事成之时,二公子莫忘今日之事。”
“世民不敢忘。”李世民拱手道别,进了一辆牛车。
算计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李世民在裴寂面前,表现的淡定从容,进了车厢后,他便闭着眼睛躺下,却并未入睡。
“李珠的下落,还是没有打听到?”李世民疲倦之下,不由想到了长孙无忌,若是他在,自己也不必这般辛苦了。
“他不在岭南,洛阳的高府也已派人监视着,暂时还没有他的消息。”车厢中还坐着一个人,恭敬的答道。
“他若是不想被你们找到,你们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找到他。”李世民没有责怪那人办事不力,淡淡的说道:“不管他在哪里,你们只要不让他接近三弟就行了。”
第八十七章 赤焰马
李世民仅比李玄霸大一岁,在他花费心力算计的时候,李玄霸正在思考如何学会骑马。醒来已经过了半年多时间,李玄霸依然不会骑马,身为大隋第一勇士,这说出去有些可笑。
张须陀率兵打败瓦岗寨的骑兵,缴获了不少战马,这些战马大多来自突厥,血统优良,连秦琼看到那些战马时,都垂涎欲滴。
李玄霸不懂如何识别马,却能够从其他人眼中看出,这些战马的宝贵。于是,他便腆着脸向张须陀讨要一匹。
不管怎么说,李玄霸毕竟为大军弄来那么多的钱银粮草,张须陀哪好意思拒绝,于是慷慨的答应了下来,任由李玄霸自己挑选。
“公子,您又不上阵杀敌,要战马作甚?”肖校尉很不解的询问道:“不管公子去哪,都有小人带着您,又何必多此一举?再说,公子您身体不好,何必冒险学骑马?”
“你懂什么?”李玄霸高深莫测的笑了笑,说道:“两个大男人总是骑着一匹马,难道你不觉得别扭?”
肖校尉认真的想了想,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妥,摇了摇头,说道:“小人不觉得别扭。”
李玄霸无奈的看了一眼他,说道:“你好好牵你的马,哪来那么多废话?”
想学骑马,并非一件易事。
两人来到一片开阔的地方,肖校尉将缰绳交到李玄霸手中,说道:“公子,马都有灵性,你想要这匹马听话,必须先与它培养出感情。”
“如何与它培养感情?”李玄霸接过缰绳,询问道:“难道不是上马驯服他?”
“如果这只是普通的马匹,公子当然可以驯服它。”肖校尉抚摸着那匹马的皮毛,说道:“但这匹马来自突厥,虽然被瓦岗寨驯服的乖巧了一些,可它本性狂躁,公子还是小心为上。”
李玄霸点了点头,说道:“既然这样,我就先为它取个名字吧。”
那匹马通体血红,长鬃飞扬,头颅高高扬起,骄傲万分。它见李玄霸与肖校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发出一声嘶鸣,前蹄蹬了两下。
“古有赤兔,名扬天下,你神态俊逸,自然也该有个好名字。”李玄霸沉思片刻,说道:“不如就叫你小红吧?”
肖校尉听到李玄霸前面的话,期待万分,当再听到小红这个名字时,瞬间惊掉了下巴。那马儿似乎真的通灵性,喘着粗气,头颅动了动,以示不满。
“公子,您不是认真的吧?”肖校尉汗颜道:“这可是上等的战马,取这样的名字,实在是有些不妥。”
“不是你说,要与它培养感情的么?”李玄霸奇怪道:“既然要培养感情,与它开个玩笑总是可以的吧?”
肖校尉一阵无语,心道:马虽然通人性,却也没有这般神奇。
李玄霸也不理会肖校尉的表情,走到马前,轻声说道:“既然你不喜欢小红这个名字,那就叫你赤焰吧。”
赤为红,焰为火,赤焰这个名字,倒是与这匹马很配。
肖校尉读书不多,却也感觉这个名字不错,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李玄霸牵着赤焰,逛了整整一下午,肖校尉起初还担心李玄霸会急着上马,一直跟随他左右。后来见李玄霸一直在跟赤焰交流,却并没有上马的打算,也就放下心来,听了李玄霸的吩咐,独自回了大营。
“我知道你性子烈,但我要告诉你,我的性子更烈。”肖校尉不再跟着的时候,李玄霸威胁的说道:“你在我面前最好乖乖的,如果弄伤了我,哼,我可不介意再多吃一顿肉。”
赤焰没有听懂李玄霸在说什么,只是耷拉着耳朵,似乎有些受够了李玄霸的滔滔不绝。
经过半年多的调养,李玄霸身体健壮了一些,不过依然无法与肖校尉等人想比,如今肖校尉不再跟着,赤焰哪会将李玄霸放在眼中,长嘶一身,拔腿就要逃跑。
李玄霸冷哼一声,右腿前迈一步,身体微侧,拉着缰绳的手用上蛮力。赤焰还未来得及提速,便感觉缰绳一紧。然后它一个趔趄,后肢跪倒在地。
赤焰回过头,像人一样,惊恐的看着李玄霸。
“我都说过了,我的性子更烈。”李玄霸冷笑着说道:“还要再试试吗?”赤焰见李玄霸目光中透着不善,顿生不安,低着头,乖巧的如同宠物一般。
任谁都想不到,李玄霸瘦弱的身体中,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赤焰自然更加不可能知道。如今赤焰感觉得,李玄霸的力气,比前一任主人还要恐怖,它哪敢继续嚣张?
赤焰之前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瓦岗寨的徐世绩,在徐世绩之前,赤焰的主人则是翟让。
瓦岗寨与张须陀的第一场大战,徐世绩的战马被张须陀劈成两半,但徐世绩毕竟救了翟让,翟让为了表达感激,便将胯下的赤焰赠送给徐世绩。
徐世绩在瓦岗寨养伤期间,好不容易将赤焰驯服,没想到为了抢夺官船,瓦岗寨再次遭到张须陀的伏击,徐世绩更是为了躲避乱箭,不得不跳下马,之后靠着亲兵让了马给他,才狼狈逃回瓦岗寨。
赤焰若是能说人话,一定会痛哭着感慨,怎么自己遇到的都是这样的人物!
紫阳真人到唐国公府寻找李玄霸时,李玄霸的身体已经恢复近半,如今又隔了这么久,他自然变的更加强大。
虽然不知道是否恢复到以前的实力,但李玄霸对于驯服赤焰,还是很有信心的。
当然,李玄霸现在只是拥有神力,但战场杀敌,靠的不仅仅是力气,所以他一直隐瞒自己的身体状况,除了紫阳真人,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知道李玄霸不再是病秧子了。
赤焰变的老实,李玄霸也就不再吓它,用手顺了顺赤焰稍乱的鬃毛,说道:“以后如果遇到危险,我逃跑可就全靠你了。”
逃命,才是李玄霸想要学会骑马的真正目的,这种想法虽有些令人不齿,但李玄霸哪会在乎别人的看法。
对他来说,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天色渐晚,李玄霸见时辰不早,为了防止肖校尉担心,便牵着赤焰,闲庭信步的往回走。赤焰对李玄霸存有惧意,哪还敢在他面前表现的高傲,亦步亦趋的跟在李玄霸身后。
回营的路上,李玄霸还是遇见了肖校尉,肖校尉的脸色古怪,走到李玄霸面前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公子,小人不知道这匹马的来历,竟让您与它单独相处,幸好公子没事,不然小人有十颗脑袋,也不够陛下砍啊!”
“这马性情温顺,有什么问题么?”李玄霸让肖校尉起身,奇怪道。
肖校尉之所以面色古怪,正是因为这个。
他听从李玄霸的吩咐回到大营,秦琼见他一个人回来,连忙询问李玄霸的下落,又将赤焰的来历说了一遍,肖校尉被吓的面如土色,匆忙出来寻找李玄霸。
可是见到李玄霸与赤焰时,肖校尉开始怀疑秦琼的话。
正如李玄霸所言,赤焰看上去极为温顺,似乎有意在向李玄霸示好,哪有秦琼说的那么恐怖?
“没什么,是小人多虑了。”肖校尉讪笑道。二人若无其事的回了大营,倒是让秦琼大感意外。
第八十八章 风雨欲来
ps:求收藏~~~
在长孙无忌心中,李玄霸是一个很无耻的人,但他并不记得李玄霸做过什么无耻的事。实际上,李玄霸往往在无意间,就会小小的无耻一把,就比如说挑选战马这件事。
赤焰无疑是缴获的战马中最好的一匹,哪怕在整个大营中,也找不出比赤焰更好的。
好马配勇将,张须陀本打算等罗士信回来,将赤焰送给罗士信。
张须陀以为,李玄霸只是在军中无聊,一时兴起,所以才想到学骑马。而且,在张须陀看来,李玄霸虽然胆怯,毕竟还算识大体,即使让他随便挑选战马,他也不可能选择赤焰。
所以,当张须陀听到李玄霸选择赤焰后,脸黑了很久很久,无奈的是,他亲口答应让李玄霸随意挑选,赤焰又似乎与李玄霸相处融洽,他根本找不到借口将赤焰讨要回来。
最可恶的是,李玄霸回到大营,立即前去大帐拜见张须陀,诚挚的表示了感谢。张须陀苦笑着与李玄霸聊了几句,见没有机会与他商量赤焰的事情,便找了个理由,让李玄霸滚出了大帐。
接下来的几天,李玄霸在秦琼的指点,慢慢的学会了骑马。
刚到七月,江都打造的战船便被送到了洛阳,而杨广也离开大兴,回到东都,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李玄霸愉快的心情,荡然无存。
“能够陪陛下巡游江都,这是多么荣幸的事情,公子怎么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两名禁军闲聊时,一人小声说道。
杨广回到东都,立刻派人将李玄霸调回洛阳,虽没有明言,但谁都知道,杨广想要李玄霸陪驾江都。
听闻要去江都,李玄霸又如何能够开心的起来?
“公子的心思,谁能猜得准?”另一个人随口答道。
李玄霸对这些禁卫军照顾有加,还趁着护送东郡大户的机会,让他们分批回洛阳醒亲,这些禁卫军感恩之下,自然不会过多的议论李玄霸。
两人聊了片刻,便打起精神,观察两岸的动静,以防有人偷袭官船。
李玄霸现在不是大人物,瓦岗贼甚至不知道李玄霸在张须陀麾下呆过,所以根本没人会去谋划刺杀他。
回到洛阳后,太阳已经落山,李玄霸坐上等候多时的马车,匆匆回了唐国公府。每次回府,李玄霸都会与魏征聊一聊,这次也没有例外。
用了晚饭,李玄霸将魏征请到房间,二人关门谈论起来。
“如果公子陪驾江都,最多只能带着李苟一人。”在魏征面前,李玄霸很少说废话,魏征则是在任何人面前,都不会讲没有用的话,所以房门一关,魏征便开门见山的说道:“公子尚未成家,我们的身份又太过低微,如果去了江都,公子只能依靠李苟了。”
“现在不是带着谁去江都的问题。”李玄霸微微摇头,脸色难看的说道:“接到陛下的旨意,我便匆匆赶回来,为的不是准备出行事宜,而是想要打消陛下带我去江都的想法。”
“莫非公子预感到此行有危险?”魏征若有所思,轻声询问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李玄霸叹气道:“先生,你可有办法?”魏征并非谋士,但李玄霸病急乱投医,只能期待魏征能够给出好的建议。
魏征思考片刻,答道:“陛下想要把公子带在身边,应该并没有什么目的,公子若是真不想去,想来陛下也不会太过勉强。”
“陛下如果一意孤行呢?”李玄霸苦着脸说道:“我总该有个好的借口。”
“公子难道忘记陛下为何将你送到军营了?”魏征笑着说道:“公子在军中呆了这么多天,除了在张将军伏击瓦岗骑兵时,得了一个小功劳,可以说是寸功未力,公子何不以此为借口,继续留在军中?”
“对啊,我怎么把这件事忘记了?”李玄霸拍了拍脑门,瞬间变的喜笑颜开,说道:“陛下看我如此上进,应该会同意我的请求。魏先生果然大才,玄霸佩服。”说完,对着魏征行了一礼。
“公子现在心绪不宁,犹如下棋之人,身在局中,才会迷乱。”魏征回了一礼,笑道:“若是论起才智来,公子犹在我之上。”
“玄霸几斤几两,心中还是有数的。”放下心事,李玄霸心情大好,说道:“对了,最近可有大事发生?”
“能有什么事,会比陛下巡视江都更大?”魏征苦涩的说道:“天下不宁,陛下却执迷不悟,当真是要寒了天下百姓的心啊!”
一提到国事,魏征便似换了一个人,李玄霸有心宽慰,却不知如何开口。
“公子回东都的路上,可否看见洛水中的战船?”魏征有些失神的说道:“数千战船,绵延数十里,若是让蛮夷之地的人看见,只怕会以为我大隋如何富庶呢!”说完,竟是冷笑了两声。
“陛下出行乃是大事,当然要守卫森严。”李玄霸辩解一句,但想了想之后,李玄霸无力的说道:“若是太平年间,陛下有此举动,谁也不敢议论,但现在,陛下做的确实过分了。”
“其实朝中的大臣,也并非都是附炎趋势之徒,奈何陛下不听劝言,有大臣在朝堂上奏请陛下镇守东都,反倒被打了几十板子。”魏征心寒的说道:“陛下做的岂止是过分,简直是亡国之举!”
“先生,还请谨言慎行。”李玄霸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也不管魏征能够看得懂,说道:“陛下刚刚宣旨,便有人出声反对,难免会惹怒圣颜,现在还有几天时间,说不定还有其他变数。”
李玄霸此言,不过是安慰魏征与他自己,数千战船已经准备就绪,杨广如何会改变心意?
魏征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李玄霸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开口说道:“最近那些孩子表现如何?”
“为了脱去罪奴身份,那些孩子倒也用心。”魏征毕竟是那些孩子的先生,一提到他们,心情果然好了一些,说道:“尤其是李九指,每日只睡两个时辰,除了读书用饭,其他时间都在练武,现在李苟教完武学,便到处躲藏,生怕被李九指缠上。”
“他还小,身体又弱,这样下去的话,只怕他的身体会垮掉。”李玄霸沉思片刻,说道:“有时间我会去劝劝他。”
魏征特意提起李九指,就是想提醒一下李玄霸,因为整个李府中,李九指只听肯听他的话。
二人一直聊到深夜,桌上的蜡烛燃烧过半,李玄霸与魏征都有些疲倦了。该说的也说完了,魏征便起身告辞,李玄霸送了一送。
“公子,假如陛下遭遇不测,你会怎么办?”魏征临走之前,又留下了一个问题。
很久以前,魏征与李玄霸第一次相见,他便在临走前,问李玄霸:“你这样做对得起陛下吗?”
如今二人的关系自然非当初可比,所以魏征问了一个更难回答,也不该问的问题。
第八十九章 子盖病逝
魏征离开后,李玄霸思绪紊乱起来。
为了避免战争,李玄霸一直企图保住大隋,保住杨广,他尚未想过,如果杨广依然死在江都,那他该怎么办。
在未来,李渊得了帝位,在江都,宇文化及逼杀杨广。
李渊乃是李玄霸的父亲,无论如何,李玄霸都不可能跑到杨广面前说:陛下,您去江都之后,我父亲就要造反了,您还是赶紧杀了他吧。
同样的,宇文化及乃是宇文成都的父亲,而宇文成都又与李玄霸交好,更何况宇文化及如今只是罪奴,若是告诉杨广,宇文化及将会谋反,杨广如何会相信?
一夜难安,自然睡的不踏实。
退了早朝,杨广回到大业殿,身后跟着李权志公公以及两位大臣。杨广已经知道李玄霸进宫觐见,并不惊讶,在李玄霸行礼之后,示意他随意坐下。
李玄霸恭候在大业殿多时,见杨广似乎还有国事要处理,连忙说道:“微臣不知陛下还有要事,先行告退。”
“无妨。”杨广坐到龙椅之上,随口说道:“朕既然有意让你入朝为官,你听听也不是坏事。殿中的两位大人,你可认识?”
“只见过两次,并无交往。”李玄霸躬身答道。
跟随杨广进入大业殿的两个人,一位是侍郎裴矩,一位是荣国公来护儿。
杨广介绍完,李玄霸一一行礼,裴矩与来护儿皆是六十多岁的人,漫不经心的笑了笑,算是回礼。
“张须陀麾下有一员猛将,名为秦叔宝,你在营中这么多日,可认识此人?”杨广含笑说道:“崇善可是我大隋柱石,你若是想学兵法,尽可向他请教。”
“叔宝大哥对玄霸一直照顾有加,玄霸又怎么会不认识呢?”李玄霸躬身说道:“来将军的威名,玄霸早有听闻,叔宝大哥也是对来将军推崇备至。”
几人相互称赞一番,来护儿出声说道:“忠勇卫大人,你在前方多日,觉得瓦岗贼实力如何?”
李玄霸从来护儿的眼神中看出,他的这个问题含有深意,便答道:“瓦岗贼据寨自守,畏于皇威,不敢向南发展,但其实力依然不容小觑,尤其是被张将军打败之后,瓦岗贼在北方招兵买马,如今应该有十万之众,更有壮大之势。”
来护儿点了点头,面对杨广说道:“自先帝受命以来,将近四十年,轻徭薄赋,户口增加。陛下认为高丽抗逆王命,稍兴征讨,百姓鄙陋无知,容易产生怨叹,有好事之人,聚众造反,如同瓦岗贼一样,声势浩大。”
杨广面露不喜,皱起眉头,说道:“瓦岗贼的势力,朕岂会不知?他虽有十万之众,但能战者不足两万,只要朕想剿灭他们,不过月余,便能将瓦岗寨夷为平地。崇善,你有何可担心的?”
“但天下逆贼何止瓦岗一家?”来护儿痛心疾首道:“潘将军战死太原,甄翟儿胡作非为,侵扰附近郡县,陛下何不派兵先将这等逆贼剿灭?”
“你到底想说什么!”杨广脸色再变,沉声说道。
“微臣恳求陛下,留在洛阳休息一段时间。在此期间,让各位将军率军进讨,扫清各路盗贼,以陛下圣明谋略,指日便可剿灭。”来护儿跪下,哭着说道:“陛下想要去的江都,是臣的家乡,臣受恩深重,不敢因为回家乡,而陷陛下于危险之地。”
来护儿征战沙场多年,伤痕无数,却从未哭泣过,如今却为了劝杨广留在洛阳,声泪俱下的跪在大殿中,实在是令人动容。
杨广咬了咬牙,拍案而起,说道:“崇善,枉我以你为朝廷柱石,却不想你年岁越大,胆量却越来越小。朕巡视江都,乃是国事,你休要再劝,否则,别怪朕不客气!”
来护儿抬起头,刚欲开口,裴矩抢先说道:“来将军只是担心陛下安危,陛下切勿动怒,以免伤了龙体。”说完,用脚踢了踢来护儿。
来护儿会意,谢罪道:“微臣出言不逊,惹怒了陛下,还望陛下降罪。”
“念你一片赤诚,朕就不怪罪你了,你先退下,回府上好好反思反思!”杨广挥了挥手,示意来护儿退下。
裴矩自知今日不能再劝,便也出声告退,扶着来护儿离开大业殿。
“玄霸,你认为朕应不应该留在洛阳?”杨广有些厌烦的说道:“满朝大臣都反对朕离开洛阳,连裴蕴都极力劝阻,朕想知道,你又是如何想的?”
忠臣希望杨广留在洛阳,自然是担心他涉险,裴蕴这样的奸佞之臣,也不愿杨广巡游江都,这让李玄霸觉得有些意外。
李玄霸稍微想了一想,便明白过来。
如果有人真的颠覆了大隋,为了以示开明,自然不会诛杀前朝忠良,反倒是裴蕴这样的臣子,会被斩杀,以告天下。
见李玄霸正在思考,杨广冷冷的笑了一声,说道:“莫非连你也觉得朕出不得洛阳?”
“天下都是陛下您的,有什么地方去不得呢?”李玄霸躬身拜了一拜,说道:“但是陛下莫非忘记您的遗憾了?”
杨广最大的遗憾,就是未能彻底收服高句丽。
“此时与朕巡游江都有何关系?”杨广面无表情的说道:“难道你觉得朕应该先发动对高句丽的战争?”
“微臣曾听过一句话,攘外必先安内。”李玄霸依旧一副淡然的模样,平静的说道:“或许瓦岗贼在陛下眼中,只是宵小之辈,但是对于贼寇侵扰地区的百姓来说,这些逆贼如同妖魔,陛下何不为了天下百姓,先将这些逆贼铲除?”
同样是劝杨广留在洛阳,李玄霸的话要好听许多,杨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朕即使在江都,也能够调令天下......”
杨广话还没有说话,一位公公急匆匆跑了进来,躬身说道:“陛下,宫外传来消息,济北公不久前病逝了,现在裴矩裴大人与济北公的管家正在殿外候旨。”
“你说什么?”杨广大喝一声,猛的站起身来,只觉得有些头晕目眩,李权志连忙上前扶住,杨广缓了缓,慢慢坐下,说道:“宣他们觐见。”
裴矩与樊子盖交好,实在难以抑制悲伤,竟是在大业殿内抽泣不止。
他本已经出宫,却遇见樊府的马车,听说樊子盖去世,便带着济北公府的管家匆忙进宫,一路无阻。
济北公的管家哭着将济北公去世的过程说了一遍,杨广眼睛渐渐红了起来。
“济北公临终前,可有什么交代?”杨广叹息一声,询问道。
“老爷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久久不愿合眼,似有心事未了。”那管家擦了擦眼泪,跪着答道。
“回禀陛下,子盖病重之时,臣去看过他。”裴矩上前一步,回答道:“子盖一生无悔,只是深以陛下雁门被困为耻。”
杨广闻言,连续叹息了好几声,吩咐李权志道:“让百官到济北公府吊唁,赐济北公府缣帛三百匹,米五百斛,追赠济北公为开府仪同三司,谥号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