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洛阳有雨,雨中杀人
李智云在东都生活的时候还很年幼,经过这么多年,容貌早已大变。李玄霸并不担心有人会识破他的身份。但他刚到洛阳,立足未稳,不愿发生任何意外,况且军营并非养身体的好去处,所以斟酌再三,李玄霸让李智云继续住在那所民居中。
聊完正事,又关照几句,李玄霸拒绝了李智云相送,与房玄龄一同离去。一出门,他们便看见梁啸在远处的一棵树下等候。
梁啸的衣服湿的更透,好在已近七月,天气不冷。李玄霸走到梁啸身边,将他从树下拉到外面,没有虚伪的嘘寒问暖,直接问道:“怎么样?”房玄龄也竖起耳朵,等着梁啸的回答。
雨势渐大,街道上空空荡荡,哪怕有人藏在不远处,大雨也会掩盖他们说话的声音,所以梁啸没有观察周围的环境,也很直接的回答道:“一共有三拨人,为了查出他们的主使者,各自留下一个活口,有两人逃往城外,还有一人......逃进了赵王府。”
赵王杨杲深得杨广喜爱,平日里都会住在宫中,但他总是要长大,在宫外也有自己的府邸,自从越王总管东都朝政,杨杲便基本住在赵王府。
“赵王府?赵王杨杲的府邸?”房玄龄惊讶的说道,他看了看李玄霸的脸色,却见李玄霸平静如初,便继续问道:“另外两个人的身份呢?”
“有一个人自称是越王派来的,另一个人服毒自杀了。”梁啸答道:“赵王只派出两名刺客,而且身手一般,似乎并没有真正伤害公子的打算。”
梁啸话音刚落,房玄龄便明白过来,他说道:“赵王的权势远远不及越王,他当然不会派人真的行刺公子,毕竟他现在能依仗的,也只有公子了。”
梁啸只是说出自己所了解的情况,却并不清楚赵王为何这般愚蠢,经过房玄龄的解释,他也明白过来,说道:“赵王倒也聪明,竟想通过行刺,让公子与越王更加疏远。”说完,他与房玄龄一同看向李玄霸,不知他会如何恼怒。
令他们惊讶的是,李玄霸听到前因后果,依旧没有生气的样子,相反的,李玄霸的眉头舒展的极开,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张须陀曾经提醒过他,不论越王做了什么,都不要心生怨念。其实李玄霸不需要他的提醒,也会心存防范。当年他只是因为去了一趟宇文述的府邸,裴蕴便企图派人刺杀他,所以他一直都明白,比起环境,洛阳的人心要肮脏的多。
正是因为明白这个道理,梁啸和那十几名少年才会在人群中穿梭。比起战场杀伐,这些少年更擅长护卫暗杀,因为他们的老师是李苟,而李苟曾经也是替杨广做这些事情的。
“赵王能够想到这一点,说明他还算聪明。”李玄霸踩着泥泞的道路,在雨中行走着,房玄龄追了上去,继续为他撑着伞,梁啸已经没有必要躲雨了,反而很坦然的走在李玄霸另一侧。
“比起这个,更难得的是他能够看清形势,知道公子对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房玄龄接着李玄霸的话,说道:“我现在好奇的是,另一个人究竟是谁派来的?”
“自然是不愿大权旁落的朝臣。”李玄霸讥笑一声,说道:“是谁已经没有意义了,只要让他们知道,我李玄霸的命并非他们可以取的。”说完,李玄霸叹息一声,摇头道:“越王和赵王还是太过年幼,竟会让人轻易追查到他们。”
梁啸沉默不语,心道:若他们刺杀的是另一个人,只怕那个人早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越王和另一个人派出的刺客身手并不弱,但他们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李玄霸身上,根本没有注意街道上行色匆匆的那些少年,他们更想不到,那些少年的动作会那么快,下手会那么狠。
“公子,你真的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自从李玄霸来到洛阳,房玄龄觉得自己完全猜不透他的想法,面对越王的挑衅,哪怕是泥人都会有三分脾气,可李玄霸却只像是赶走了几只恼人的苍蝇。
“放在心上又能如何?证据呢?”李玄霸摊开双手,耸耸肩,说道:“难道越王会承认自己所做的事情?”
见到李玄霸的动作,房玄龄真的相信李玄霸不会追究此事,他明白李玄霸的话是对的,但他觉得很不公平,很没有道理。房玄龄是个读书人,他希望凡事都能讲讲道理。
梁啸听见证据二字,好奇道:“公子,既然您想要证据,又为何吩咐我们将他们直接杀了?留下他们的性命,不就可以向越王讨回公道了?”李玄霸在国子监外做的动作,梁啸看的很清楚,他理解了李玄霸的意思,所以其他的少年也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李玄霸一拍脑门,有些后悔没让梁啸自己先回大营,比起房玄龄,魏征更加耿直,他交出来的学生,又能圆滑到哪里?所有的少年中,也只有李九指合他的心意,或者说安静的李九指。
“你们要记住,和越王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李玄霸虽然觉得伤神,还是耐着性子说道:“只要越王不承认,我们抓住多少刺客都没用。就像张将军被关进天牢,整个洛阳城,只怕没人会相信他与瓦岗贼有关系,结果呢?”
可能在李玄霸身边呆的太久,房玄龄和梁啸渐渐忘记了人心险恶这句话。
“荥阳军在我手中,越王并不放心,但是有陛下的诏令作为庇护,他也拿我没有办法,所以才会出此下策。”李玄霸继续说道:“不可否认的是,我之前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帮助他,毕竟他是陛下的子嗣,如今他帮我解决了这个难题,所以,我很开心。”说完,露出灿烂的微笑,令房玄龄二人一阵心悸。
说话间,三人走到大营。
虽然下着大雨,李靖依旧让将士修筑栅栏,挖掘壕沟,他自己也没有闲着,与士卒一起,一丝不苟的做着最琐碎的事。
张须陀被关进天牢,也有心让李玄霸继续掌控荥阳军,李玄霸已经不再担心秦琼、罗士信这些张须陀的旧将会离他而去,他开始关心李靖和裴元庆的想法。
名义上,李玄霸是荥阳军的统帅,但他只是掌管兵权,真正统帅三军的人,还是李靖,因为李玄霸很清楚量才而用的道理。至于裴元庆,李玄霸也没有孤立他,更是派他去训练那两千骑兵。
想到还有这两尊不确定的大神,李玄霸的情绪瞬间低落下来,他耷拉着脑袋朝着李靖走去。不管愿意不愿意,与士卒同甘共苦,乃是拉拢人心的最好办法。
第六章 风雨将至,至无后忧
大雨让洛阳污浊的空气清新了一些,也使得城外的道路泥泞许多,洛阳的居民拥挤在内城中,生活本就多有不便,这场大雨令他们生出万般无奈,但同时,他们对上天心存感激,因为这场雨不仅影响着他们,也影响着瓦岗贼。
道路泥泞,护城河的水漫过两岸,这种时候攻打洛阳,无异于让将士白白送命,李密深谙行军之道,自然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
但即便是最普通的百姓,也明白短暂的相安无事,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瓦岗贼休养生息之后,洛阳将会面临更大的考验。
在洛阳以东几十里处,有三座小城,各有厚实的墙垣壁垒,它们北靠邙山,地势险峻,正是洛阳的军事要塞:金墉城。
此时的金墉城已经被瓦岗贼攻占,在中间的那座城池中,临时设下了一座魏公府,同时也是行军主帐。守在帐外的士兵竖起耳朵,想要听清楚大殿中到底在争吵着什么。
“魏公,朝廷的援军正在奔赴东都,我们瓦岗军连连征战,将士身心俱疲,以疲惫之师面对朝廷的精锐大军,实非良策。”李密高坐主位,面色沉稳,令人猜不透心思,护军柴孝和提高嗓门,将众人的声音压低,躬身说道:“既然东都短时间内难以攻克,魏公何不引兵西进?”
瓦岗贼开仓放粮,吸引了附近大部分的贼寇,祸福相依,这既让瓦岗军的实力暴涨,同时又出现鱼龙混杂的情况,孟让的一把火,烧死了十几万洛阳居民,也烧起了他们的斗志,否则大军压境之下,洛阳的百姓哪会有抵抗的勇气。
柴孝和话音刚落,堂中不断响起反对之声,翟让看着乱作一团的各方贼首,叹息着摇了摇头。
“洛阳乃是朝廷的根本,我等大举义旗,哪有因为惧怕而转攻西京的道理?”李密咳嗽一声,让众人安静下来,平静的说道:“我军占据兴洛、回洛两大粮仓,将士但无后顾之忧,按兵不动方为上计。”
关于何从何从的争论,整整持续一个上午,李密不愿军心涣散,一锤定音,决定继续围攻洛阳。孟让、郝孝德等人满意而去,翟让等瓦岗元老以及裴仁基等隋朝旧臣迟疑片刻,大多留了下来。
面对眼前的这些人,李密露出了笑容,他心中很明白,想要成就大事,终究只能凭借他们。他笑着说道:“诸位不愿离去,莫非还有更好的谋略?”
“魏公,关中不定,何谈天下?”柴孝和上前一步,躬身说道:“李渊兵出太原,剑指大兴,大军所到之处,百姓无不相迎,若是让他率先攻破大隋京师,我们再后悔就来不及了啊!”王伯当等人暗暗点头,深以为然。
“依你之见,我们该怎么办?”李密含笑问道。
“孝和的意思,应该是派人守住洛口仓和兴洛仓,魏公则率瓦岗精锐之师,尽快攻下大兴。”堂中没有嘈杂之声,贾雄出列轻声说道:“以洛口为都,终不是长远之计,若是能够迁都大兴,即便杨广挥师北上,我瓦岗也不会有丝毫惧意。”
“贾军师所言,正是末将所想。”柴孝和点了点头,说道:“只要占据西京,依魏公的威望,天下还有谁会不来投奔?那时候瓦岗兵强马壮,攻打洛阳,平定天下,就像翻翻手掌那么容易。”
“诸位所想,正是密一直考虑的事情。”李密站起身来,霸气凛然的说道:“推翻腐朽的朝廷,乃是我瓦岗征战至今的目的,密何尝不想挥师西进?”话锋一转,李密叹息一声,说道:“但诸位想过没有,我瓦岗能够有今日的成就,各方来投的义军功不可没,密不得不考虑他们的想法。”
堂中众人一阵默然,明白事实确如李密所言。
“我们的将士,大多来自洛阳以东的地方,如今连洛阳都还没有攻下,他们岂会愿意向西入关?”李密继续说道:“齐郡公他们盗寇出身,若是将他们留下来镇守粮仓,只怕他们会各自称王,如果这样的情况发生了,我们才真的后悔莫及。”
孟让等人投奔瓦岗,是因为瓦岗夺取了大隋的粮仓,并不代表他们真心归顺,他们身上的盗贼本性还没有磨灭。孟让率军攻打洛阳,抢夺的财物大多占为己有,李密心中有数,却毫无办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魏公,若是任由齐郡公等人胡闹,瓦岗义军就真的变成瓦岗贼了!”李密的分析很有道理,别人不敢反驳,翟让却不理会这些,他沉声说道:“杨广无道,瓦岗顺势而起,我们是为了天下安定,而非屠戮百姓!”
时至今日,翟让依旧对孟让火烧洛阳一事耿耿于怀,裴仁基等隋朝旧臣自不用多说,连徐世绩、单雄信这些人都觉得孟让的行为太令人寒心。
“有得必然有失,翟司徒,如果朝廷攻进瓦岗寨,他们会手下留情?”李密反问道。翟让凭的是一腔热血,讲道理这种事哪是李密的对手,顿时不知如何作答,但他感觉的到,李密的心态变了。
李密说完,也觉得自己的语气稍微重了些,便安抚道:“李玄霸已经带着荥阳军进了洛阳,荥阳兵力空虚,伯当应该很快就能拿下,那时我们再无后顾之忧,便可一举攻进东都。”顿了顿,他对众人拱了拱手,继续说道:“诸位封公拜将不说,百姓也能免遭荼毒。”
一幅美好的蓝图出现在众人的脑海中,他们想象着不久之后,便能封妻荫子,光耀门楣,很快忘记了那葬身火海的十几万洛阳民众。战争总是会死人的,他们这般安慰自己。
“魏公别忘了,李渊本就出生关陇地区,身世显赫,他的威望并不比魏公弱,此人不得不防。”柴孝和难得的保持着清醒,出声提醒道。他原本只是隋朝的巩县县长,不得已之下投降了瓦岗,李密发现了他的才能,又重用他,使得他感激之下,甘心为李密效命。
“你说李叔德?”李密嘴角翘了翘,牵动着胡须也动了起来,他大笑着说道:“他在起兵之时,便派使者送来书信。”说完,得意的从怀中掏出一份信件,递给柴孝和。
柴孝和打开信件,轻声念道:“渊世受隋恩,不能像贤弟那般公然反隋,但渊不忍百姓疾苦,故而自命义军。倘若天要亡隋,代隋而立的人,只能是贤弟这样的天命之人,到那一天,渊必顺应天意,尊贤弟为明主。”
“难怪魏公一直不担心,原来李渊即便取下大兴,也不过是替魏公效劳。”贾雄笑着说道,拱手道贺,其他诸将也言称魏公大德,不战而屈人之兵。
众人从未想过李渊会反悔,毕竟这封信是出自李渊的记事参军温大雅之手,如果李渊到时候不听诏令,李密只需要将这封信公示天下,李渊必然会众叛亲离。
第七章 荥阳军的威风(一)
大雨过后,天气转晴,温暖的阳光分不清善恶,不分彼此的洒落在洛阳与金墉城中,李密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心情显得很好,他确实很高兴,因为王伯当传来消息,杨庆率郡归降,这比他预计的时间提前了许多。
没有荥阳军的荥阳,如同飘浮在河流中的孤舟,静静的等着自己的命运,王伯当亲率三万大军兵临荥阳城下,杨庆没有任何抵抗,举郡归降。
城下的大军整装待发,李密站在城墙之上,此时晴空万里,他隐约能够看到远方的朱墙灰瓦,也能够想象到宫殿之中的金碧辉煌,所以他毫不犹豫的下令:大军出发,攻打东都洛阳。
数百辆牛车紧跟大军身后,无数的粮草辎重让车轮在地上留下深深的印痕,抛石机、冲撞车各有十几辆,十万大军本就声势浩大,再加上数目更多的役夫,令站在洛阳城上的将士一阵胆寒。
瓦岗军在距离上东门大约五里处停了下来,然后开始安营扎寨,挖壕沟,竖栅栏,建望台,完全不在意洛阳那边的动静,面对十万大军,越王也不会傻乎乎派人出去送死。
洛阳东面和南面共有七扇门,每一处都需要派人驻守,以防瓦岗贼偷袭,再加上几道直通内城的河流,真正驻守在上东门的将士不过万余人。但瓦岗贼如果真的强攻,其他几门的士兵也能够很快赶到这边。
夜幕降临,瓦岗贼生火做饭,丝毫没有攻城的样子,守城的将士不敢掉以轻心,生起火把,照亮城下的每一寸土地。
刺杀李玄霸失败,越王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经常召李玄霸进宫商讨对策,事关洛阳百姓的安危,李玄霸也暂时忘记与越王的恩怨,派秦琼、李靖分别率领荥阳军镇守定鼎、长乐两门。他自己则带着房玄龄、罗士信等人在上东门观察瓦岗贼的一举一动。
“看到这幅画面,忠勇卫大人有没有想起什么?”上东门正上方的城楼下,元文都抚须笑道:“当年大人一人一骑,吓的逆贼杨玄感的大军不敢前进半步,当真是前无古人,以后也不会有来者了。”
李密让大军驻扎城下,目的是为了扰乱洛阳将士的军心,元文都提起当年之事,自然是想鼓舞士气。
“玄霸虽记不得当年之事,但彼时应该是无奈之举,哪像今日这般,有数万忠勇将士共守都城?”李玄霸微微一笑,说道:“想必敌军习惯了盗窃之事,在城里住不安稳,所以才会来这里安营扎寨。”
李玄霸说的有趣,引得附近的将领不由自主的大笑起来,元文都老成持重,笑的比较斯文,却也觉得身心放松许多,暗道现在的李玄霸,倒也是个妙人。
瓦岗贼在城外好整以暇,朝廷的将领也不会傻乎乎在城墙上站一夜,元文都派人轮流监视瓦岗贼的动向,便率先离开,李玄霸等人紧随其后,夜沉寂了下来。
第二日卯时,一阵急促的鼓声响起,李玄霸以为瓦岗贼开始攻城,急忙骑马赶到上东门,然后下马走到城墙上,却见元文都、刘长恭等人已经站在城楼下。
“诸位大人,发生了何事?”李玄霸走到众人身边,拱了拱手,问了一句。
鼓声响了小半个时辰,李玄霸才匆匆赶到,刘长恭阴沉着脸说道:“瓦岗贼若真的攻城,忠勇卫大人不觉得自己来迟了吗?”
“玄霸心中有数,不烦大人费心。”刘长恭的态度让李玄霸很不高兴,他淡淡的说道:“敌军相距五里,又有护城河作为屏障,难道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攀上城墙?”
“哼,强词夺理。”刘长恭冷哼一声,不再理会李玄霸,目光看向城下。
看着李玄霸与刘长恭针锋相对,元文都轻叹一声,将李玄霸喊道身边,指了指护城河对面的数十瓦岗贼,简单解释一番。
原来,瓦岗贼一大早就派人出来叫阵,但洛阳的将领都知道瓦岗贼中有徐世绩、单雄信、程咬金这样的猛将,谁也不敢出城应战。他们倒不是怕死,只是武将之间的单打独斗,很影响失败一方的士气,所以即便有人请战,元文都也会仔细斟酌一二。
李玄霸在城墙上站了一会,听着城下传来的辱骂声,心道:这哪是叫阵,分明就是骂阵嘛!
瓦岗贼的将领大多是盗贼出身,排兵布阵或许比不上朝廷的武将,但论起骂人来,只怕朝廷派出十个人,也比不过瓦岗贼一人。所以城下的贼将骂的兴起,元文都等人半天没有回骂一句,只能怒视对方。
李玄霸听了一会,终于明白刘长恭为何会语气不善,因为除了越王杨杲,被骂的最惨的人就是他了。越王远在宫城之中,自然听不到城外的谩骂,刘长恭则不同,虽然贼将隔着两百多步,但和指着他的鼻子骂其实并没什么区别。
那贼将把刘长恭一家老小问候了一遍,又当着众人的面,提及他被李密轻易打败之事,令刘长恭的脸色极为难看,他攥紧拳头,忍了片刻,拱手说道:“元大人,末将请求出城迎战!”
元文都当然知道刘长恭只是一时冲动,他摇了摇头,没有答应。
那贼将整整骂了半个时辰,洛阳城上无人搭理他,嘲讽的大笑一声,调转马头回到营他,元文都的一口气还没舒完,谩骂声再起,瓦岗贼竟是换了一个人。
事不关己,骂的人又是越王和刘长恭,李玄霸当然不会请战。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觉得有趣,但听了两个时辰,多少会觉得无聊。神游之际,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便转过头对梁啸低声说了什么,梁啸的脸色瞬间变得多姿多彩起来。
“事情紧急,赶紧去。”见梁啸不动身,李玄霸瞪了他一眼,吩咐道。梁啸迟疑片刻,小跑着下了城墙,跨上战马奔向内城。元文都等人见李玄霸面色凝重,以为他会有所行动,开始胡乱猜测起来。
没过多久,梁啸骑着马回到城墙下,李玄霸匆匆走了下去,迎上梁啸,从他手中接过一只热气腾腾的烤羊腿。
刘长恭的怒意更甚,恨不得夺过随从的箭,直接将李玄霸射杀,元文都也忍不住皱起眉头,不明白李玄霸怎么还有心思吃东西。
饿了就要吃东西,这在李玄霸看来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他一边啃着烤羊腿,另一只手的手指在大腿上很有节奏的敲着,如果有细心之人注意,就会发现李玄霸手指动的节奏和城外的谩骂声很同步。
“当年的大隋第一勇士呢,不是也在洛阳吗?怎么做起缩头乌龟了?”瓦岗贼将城墙上的将领骂完,又将矛头指向李玄霸,大笑着说道:“是不是洛阳没有肉吃了,连站几个时辰的力气都没了?”
骂别人,李玄霸觉得无所谓,现在骂到他自己,他当然不能忍,只见他手持吃到一半的羊腿,跑上城墙,然后趴在垛口,高举羊腿,大声喊道:“这不是肉,难道是令尊的腿吗?”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流畅至极。
第八章 荥阳军的威风(二)
那敌将听到李玄霸的骂声,顿时怔住了,尤其是看到李玄霸手中的羊腿,他的大脑变成一片空白,无数相同的想法在他的头脑中回旋:这李玄霸的手中怎么会有羊腿?但云文都等人都觉得意外的事情,他又如何能够想得通?
瓦岗贼从凌晨骂到现在,洛阳一直保持着沉寂,更没有派人出城应战,士气难免低落下来。正是长久的安静,让李玄霸的回应更加引人注目,一句很普通的话,把将士们的士气重新提了起来,洛阳的上空,瞬间响起经久不息的大笑声。
那敌将被笑声惊醒,目光死死的盯着李玄霸,嘲笑道:“你如今不过是废人一个,也只能逞口舌之争了。”
“逆贼,你既然自觉勇猛,怎么不见你靠近城池?”李玄霸经历过的嘲讽,可能比那贼将这辈子说过的话还要多,又哪会在意他的讥笑?他挑衅的说道:“你若是敢此时跨过护城河,我便派人应战,如何?”
罗士信、秦琼的大名,早已在瓦岗寨中传开,那贼将嘴上功夫了得,马上的本事却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更重要的是,他很有自知之明,又岂会中这激将法?即便不敢过河,那贼将也不愿失去威风,只见他长枪朝地一震,豪迈的说道:“你若是敢自己应战,本将过去又如何?”
“取你狗命,还需要我自己动手?”李玄霸轻蔑的答道。李玄霸确实很看不起对方,但在他人看来,李玄霸似乎胆怯了,毕竟如今的他,武力尽失,在沙场之上,与废人无异。
元文都等人静静的看着李玄霸,对他们来说,逆贼不再辱骂,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那贼将再次大笑,狂妄至极,喊道:“老子今天就在这里,有本事就下来大战一场,跟婆娘一样啰嗦,聒噪!”说完,骑着马在护城河岸边悠闲的走来走去,浑然不把洛阳的将士放在眼中,令人怒火中烧。
“大人,你为何要与他废话?一箭射杀不就完了?”罗士信一直听着二人对骂,觉得浪费时间,忍不住小声提醒道。
洛阳的城墙高只有六米,从城墙上射箭,与平地上并无多大差别,而城墙与护城河之间有两百余步,也就是说,那敌将距离李玄霸大约两百三十步,从这里射出的箭,到了敌人面前,已经软绵无力,根本伤不到人,更别提射杀了。
李玄霸心中默默计算一番,觉得罗士信的话并没有道理,可还是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你有把握?”
“如果有一把好弓,应该可以。”罗士信看了看身边士卒手中的弓,回答道:“他们的弓使不上力,射不死人。”说着说着,眼光瞄向伪装成护卫的裴元庆,而裴元庆的腰间,别着一张弓。他的弓,乃是杨广所赐,自然可以称得上好弓。
杨广赐过许多东西,别人很难一一记住,而且杨广赐弓的时候是在虎牢关,知道此事的人都在江都,所以裴元庆并不担心有人通过这把弓看穿他的身份。
李玄霸的目光也看向裴元庆,他虽然一言不发,但眼神中的含义很明显:借你的弓用一用,可否?
裴元庆不愿吸引更多的目光,迅速将弓递了过来,罗士信接了弓,憨笑一声,从身边士卒的箭筒中随意抽出一支箭,然后一手持弓,一手放箭拉弦,也不知用了多少力气,只见他青筋暴起,牙齿紧紧咬在一起,目光盯着城外的贼将。
城墙上站着许多人,那贼将又觉得自己的位置很安全,依然闲庭信步的来回走动,并没有注意到阳光下的一道幽光对准了自己。待他反应过来,一支箭已经从他后背而入,刺进他的身体中。两百多步的距离,哪怕罗士信力大无穷,也没办法将那贼将射穿。
那贼将来不及叫喊,便从马上摔下,随行的贼兵目露惊恐,连忙举起盾牌挡在前方,有人去摸了摸那贼将的鼻息,既无进的气,也没呼出的气,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罗士信的那一箭,竟是直接射破了那贼将的心脏。
“古有百步穿杨叶,今有两百步射贼首,这位将军当真是好箭法。”眼见瓦岗贼将倒下马,洛阳的将士欢呼起来,罗士信身边的那些将领则纷纷恭维道。
“士信,你一箭射杀贼将,怎么还不开心?”面对众人的恭维,罗士信没有丝毫得意,反而皱着眉头,打量着手中的弓,李玄霸见他这幅模样,不由问道。
“他就是罗士信?”罗士信还未来得及说话,有人惊呼道:“当年陛下可是特意派使者画下罗将军的画像,没想到他竟真的这般勇猛。”城墙上嘈杂起来。
刘长恭听到议论声,心烦意乱,斥道:“忠勇卫,你麾下有如此猛将,为何不早些派出来?若是罗将军能够早些射杀逆贼,越王殿下与众位同僚也不会颜面无光!”其他人得了提醒,看向李玄霸的眼神变得不友善起来。
李玄霸正在等着罗士信的回答,却没想到刘长恭跑出来训斥他,他冷漠的看向刘长恭,不咸不淡的说道:“两百三十步,一箭杀人,玄霸自问做不到,也没想到罗将军可以做到,倘若刘大人觉得这样的事很容易,不妨自己射一箭试试。”说完,不再理会刘长恭,带着罗士信等人走下城墙,免得生气。
刘长恭气的胡子都翘了起来,转头对元文都等人说道:“这李玄霸也太嚣张跋扈了!”别人心知刘长恭与李玄霸二人有过节,皆笑了笑,不掺和此事。
下了城墙,罗士信将弓还给了裴元庆,有些不甘心的说道:“方才我用尽全力,也未能将弓拉满,敢问元庆兄能否做到?”
裴元庆很自然的摇了摇头,说道:“我的力道不如罗将军,将军刚才那一箭,元庆自愧不如。”
“能够做到你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李玄霸见罗士信耿耿于怀的模样,失笑道:“你这一箭,不仅保住了我方的士气,也挫了敌军的锐气,安心等着越王的赏赐吧。”
提到赏赐,罗士信憨厚的笑了笑,说道:“末将可不要什么奴仆婢女,也不想要布绢马匹。”说完,目光又盯向裴元庆手中的弓。裴元庆左顾右盼,悄悄的将弓朝身后藏了藏。李玄霸注意到裴元庆的动作,忍不住大笑起来,其他人脸都憋红了,终究还是没有忍住,跟着李玄霸一起大笑,让裴元庆和罗士信好不尴尬。
“罗将军,瓦岗贼又有人出来叫阵了。”正在笑谈时,城楼处有人喊道:“将军不妨再发一次神威。”
罗士信眼光一亮,裴元庆无奈的交出弓,罗士信大手一抓,跑上城墙,很快又颓废的走了下来,说道:“那贼人后退足足八十步,末将也没辙了。”他的话,又引起一阵哄堂大笑,令那些注意这边的人觉得,瓦岗贼攻城似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第九章 荥阳军的威风(三)
一言一箭一具尸,李玄霸看似胡闹的一番举动,罗士信不讲道理的一箭,让瓦岗贼心生惧意,不敢过于靠近洛阳城。隔着三百步,他们的谩骂声细若蚊蝇,无法再让洛阳的将士生出烦躁的情绪。
洛阳这边士气大振,刘长恭觉得该乘胜追击,便劝说元文都,派罗士信出城应战,以重挫瓦岗贼的锐气。虽然刘长恭与李玄霸之间有些恩怨,但不可否认的是,刘长恭的建议很有道理。所以元文都稍微迟疑片刻,便派人将李玄霸请到城上。
“李大人,贼军气焰正盛,我等想请罗将军出城一战,不知李大人能否答应?”待李玄霸上来,元文都拱手说道。李玄霸的年纪,很容易让人忽视他的官位,荥阳通守乃是从三品,元文都这般客气,也算识趣。
伸手不打笑脸人,李玄霸回了一礼,小声回答道:“不瞒元大人,玄霸正有此意,先前只是碍于诸位将军的颜面,不好提起罢了。”
元文都苦笑一声,暗道洛阳这些守将的脸面,早被贼将徐世绩羞辱的丝毫不剩了。
李玄霸正准备下令,裴元庆抢先躬身说道:“大人,末将请战。”罗士信有些不高兴的看了他一眼,不过并没有说什么。
元文都见裴元庆身材高大,双目凌厉,自有一股霸气,便笑眯眯的说道:“城下的敌将只是诱饵,取他首级并非难事,你懂本官的意思吗?”
洛阳的守将,真正惧怕的乃是徐世绩等人。朝廷可以选择避而不战,这样虽然损失一些颜面,却并无大碍,倘若选择应战,那么双方必然要斗个你死我活,那时候再闭门不出,便等同于认输。
裴元庆并没有回答元文都的话,依然躬身等着,这令元文都稍显尴尬,李玄霸连忙对裴元庆说道:“你想去,就去吧。”
知道裴元庆身份的人,不由得露出吃惊的表情,元文都等人面露诧异之色,开始猜测裴元庆的身份,裴元庆自己也是一怔,然后将身子躬的更低了一些,行礼而去。
李玄霸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带着一丝歉意,对元文都说道:“非衣不懂礼仪,还望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元文都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没想到李大人身边的一名随从,都有如此勇气,当真令人羡慕。不过,非衣这个名字,倒是有些耳生。”说来说去,元文都还是觉得裴元庆没有名气,怕他敌不过瓦岗中的强将。
李玄霸笑了笑,走到城边,目光看向远方。他看似从容,实际上心中没有多少底气。
“公子,您这样太过冒险了。”房玄龄走到李玄霸身边,轻声说道。
“该走的,终究会走,想留的,必不会负我。”李玄霸随口说道:“让他自己做出选择,总好过一直提防他。”房玄龄闻言默然,明白了李玄霸的意图。
裴元庆投奔荥阳,乃是无奈之举,这次他请命出战,可能是为了报答李玄霸收留之恩,可能是想通了一些事情,投奔他的父亲去了,也有可能是为了获取功劳,显示自己的本领,好让朝廷既往不咎,重用于他。
城门缓缓打开,元文都命人放下吊桥,裴元庆带着十余骑头也不回,直奔护城河对岸。那十余骑乃是裴元庆的随从,此时皆身穿最普通的士卒服饰,依然掩盖不了他们身上的杀气,而裴元庆的穿着更加显眼,仅是一身戎装。
瓦岗贼的那名将领没想到洛阳真敢派人出城应战,而且派出来的人竟如此小瞧他,连盔甲都不穿戴,他冷笑一声,也不理会几名亲卫,拍马迎上裴元庆。
那贼将此时除了杀气,也带着许多怒意。凭什么那么多人叫阵,你们都不敢应战,偏偏我出来吼几嗓子,你们就派出个仆人模样的家伙出来?
裴元庆并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他只是觉得换衣服太浪费时间,连兵器也是借的罗士信的玄冥枪。
罗士信在城上看着裴元庆威风凛凛的模样,腹诽道:裴兄真是小心眼,为了报复自己借他的弓一事,竟主动请缨。
由此可见,憨厚之人的想法,确与常人不同。
李玄霸的表情很平静,他并不关心裴元庆的输赢,甚至连目光都处在有离状态,显然在想其他的事情。
元文都那些人则不一样。裴元庆出城时,他们开始焦虑,裴元庆过河时,他们隐隐有些后悔不该冒险,当裴元庆和那瓦岗的贼将交战,他们还来不及表现出担心,便开始迷茫起来。直到有士卒发出欢呼声,他们才确信没有眼花,那个名叫“非衣”的随从,真的一个回合,就将敌方一名将领斩落马下。
众人开始不吝溢美之词,赞扬裴元庆的本事,同时向李玄霸投来羡慕与敬畏的目光。反观李玄霸,他只是轻轻的吐了口气,稍微放松了一些。
不管怎么说,裴元庆没有投奔瓦岗贼,对李玄霸而言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裴元庆斩杀瓦岗贼将,用枪头挑起那贼将的头颅,突然意识到什么,回头看了一眼,无奈距离太远,他根本看不清罗士信有没有显得不高兴。他想了想,终究还是长枪一甩,将那贼人的头颅扔到远处,再也不看一眼。
瓦岗贼又派出几名战将,皆死在裴元庆的一招内。洛阳的战鼓敲的很响,似乎在向全城的人宣布喜讯。
虽然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瓦岗依然不想看到将士白白送命,最重要的是,这样的送死,太过影响士气,李密不得不派出徐世绩等人。
徐世绩策马赶来,见来者不是罗士信,他显得很吃惊,沉声说道:“敌将何人,报上名来。”
“裴元庆。”裴元庆一字一顿的说道,表情也凝重起来,他久经杀伐,自然能感觉得到徐世绩等人的强大。如果只有一个徐世绩,裴元庆或许不会太在意,关键是单雄信、程咬金等人在徐世绩身后压阵。
“河东郡公顺应天命,投奔魏公,你又何苦助纣为虐?”徐世绩拱手示天,劝道:“以你的本事,只要投奔瓦岗,必定封公拜将,又怎么会沦落为阵前武将?”
“看你也有些身份,烦请回去告知一声家父,元庆已经觅得良主,不用他老人家操心。”裴元庆心知没有机会斩杀眼前之人,又担心瓦岗贼设下埋伏,拱手说道:“他日刀剑相向,请他不必留情。”说完,调转马头,疾驰回城。
徐世绩确实有留下裴元庆的想法,但没想到裴元庆如此机敏,又知不能深追,无奈回营,将此事告知李密和裴仁基。
第十章 荥阳军的威风(四)
李玄霸三人出尽风头,越王赐宴招待,李玄霸担心裴元庆的身份被识破,婉言拒绝了,越王为了显示诚意,派人送了一些赏赐到营中。
“越王倒是有心,知道我不喜欢奴仆。”李玄霸看着眼前的几十只羊,笑着说道:“吩咐下去,今晚全军将士都有肉吃,但不得饮酒。”一名职位较低的裨将面露喜色,领命而去。
有功之臣的赏赐,一般都是奴仆侍女、丝帛锦缎,但如今丝帛被当做柴烧,用来煮饭,其价值比不上一根木头,越王自然不好意思拿出来赏赐给李玄霸。
瓦岗贼驻兵城外,为了防止他们夜袭,李靖和秦琼并未回营,大帐中只有十数人。李玄霸本想说些什么,但迟疑片刻,嘱咐众将切勿大意,便让他们先行退下,只留下房玄龄和贾闰甫二人。
“二位先生觉得,瓦岗贼今日的表现,是否有些反常?”李玄霸收起笑意,稍有不安的说道:“按理来说,李密知道我荥阳军到了东都,士信必然也在,别人不知道士信的本事,徐世绩总该清楚,他们又何来的勇气在城外叫阵?”
李密擅于谋略,李玄霸不相信他会犯这样的错,事出反常,必然有妖。
见李玄霸没有被今日的得胜冲昏头脑,房玄龄放下心来,开口说道:“李密此举,看似是为了让将士们生出骄纵之心,但援军未至,越王不可能下令出城交战,那对于李密来说,即便达到目的,也毫无益处。”
“玄龄兄所言极是。王将军率兵将至,李密不可能毫无所觉,他此时攻城,自然是想乘着援军赶到之前,速战速决。”贾闰甫接道:“依下官愚见,荥阳郡只怕已经......”李玄霸和房玄龄都是聪明人,他们也想到了这一点,没有太过吃惊。
“荥阳已失,瓦岗贼再无后顾之忧。”房玄龄叹息一声,说道:“王伯当应该也在路上了。”
“事情应该没有这么简单。”李玄霸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李密若是想等那几万大军一起攻城,完全可以在回洛仓附近安营扎寨,背靠粮仓,就地取食,岂不是更为方便,又何苦派人运送粮草?”
“公子的意思是,李密打算以这十万大军佯装攻城,再派王伯当出其不意,攻打其他城门?”房玄龄皱起眉头,心中开始担心起来,毕竟王伯当手中有数万兵力,又不知道他将会攻打哪座城门。
“如此说来,他派人叫阵,不过是想要吸引朝廷的注意力。”贾闰甫想通此中关键,感慨道:“李密的用心,当真险恶。”
“兵者,诡道也,两军交战,自然不会行君子之事。”李玄霸叹道:“若是有瓮城作为缓冲,李密断不敢行此计。”
杨广即位之初,大隋盛世太平,国力昌盛,他迁都洛阳之时,根本没想过有一天洛阳会被围困,所以他犯了一个错误:东都没有建瓮城!
当然,其实不仅仅杨广犯了这样的错,隋文帝修建西京时,也没有考虑过瓮城的事,但那时候国泰民安,有无瓮城影响不大,今时不同往日,瓮城的重要性便体现出来了。
“东都要是多一座瓮城,那十几万大隋子民也不会丧命了。”贾闰甫感慨道:“今日看到外城的残垣破壁,闰甫实在不敢想象,一旦李密的计策真的得逞,洛阳的百姓会遭受何等磨难。”
“贼终究是贼,哪怕他们打着拯救天下的幌子,却依然改变不了他们的本性。”李玄霸想着大火燃烧时,那些在大火中苦苦挣扎的百姓,一阵心痛,讥讽了一句。
几人伤感一会,心知往事已矣,多说无益,况且现在大敌当前,不该分心。
三人缓缓了情绪,房玄龄率先说道:“既然公子察觉到李密的用意,为何不告诉越王呢?”他相信李玄霸不会因为与越王的恩怨,而置洛阳的百姓于不顾。
“这毕竟只是猜测,我们根本不知道我们的想法是否正确。”李玄霸无奈的说道:“越王对我的态度,先生应该很明白,所以这件事只能由别人上奏,待明日见到太府卿,我会向他分析利弊,至于如何决断,还是得看越王殿下。”
杨侗虽然企图收回李玄霸的兵权,但李玄霸看得出来,杨侗虽然年幼,却也并非无能之辈,他能够倾听朝臣的建议,也能做出妥当的安排,所以李玄霸很放心。
“瓦岗贼尚有数万援军,若是让将士们知道,定会影响他们的士气,刚才众位将军在场时,公子没有明言,确实是明智之举。”房玄龄面带笑意,说道:“观公子白天的表现,犹如顽劣幼童,别人却不知道,那只是公子的表象而已。”
面对房玄龄的夸赞,李玄霸尴尬的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先生抬举了,您知道玄霸从未面对过那么多的贼寇,心中难免紧张,顽劣并非为了迷惑别人,只是想缓解紧张的情绪罢了。”
李玄霸容貌显老,却终究不过十八岁,无论是追随张须陀的时候,还是后来被任命为荥阳通守,他都没有真正上过沙场,更别说杀人了。
林轩杀过人,哪怕过了这么久,他依然记得当时的画面,也曾因为这件事,被噩梦惊醒过许多次,所以现在的李玄霸,真的有些惧怕杀人。
当年的杀人魔王,竟会在战场上胆怯,这样的转变,房玄龄很难理解。但房玄龄很明白,李玄霸如果一直这样,便很难在这个世道生存下去,所以他想劝劝李玄霸。
“我不喜欢或者说惧怕杀人,但不代表我不会杀人。”房玄龄还在犹豫如何规劝李玄霸,没想到李玄霸自己先开了口:“不管怎么说,我总要给荥阳军的将士做个表率,不是吗?”说完,脸上的笑意更浓,令人不寒而栗,大帐中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公子,该用饭了。”梁啸恰到好处的出现,令房玄龄和贾闰甫长舒一口气,他们看了一眼李玄霸,却发现李玄霸的神情恢复成平日里的模样,听到梁啸的话,略显匆忙的朝外走去。
“大人为何如此匆忙?”贾闰甫好奇的问了一句,房玄龄轻笑一声,并不回答,带着一丝文人的儒雅,闲庭信步的离开,贾闰甫便将好奇的目光转向梁啸。
“公子是怕其他将士把肉吃完了。”梁啸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回答一句,然后转身追了出去。
贾闰甫在原地惊愕片刻,觉得李玄霸这人当真有趣,便忍不住笑了笑,心道:是你自己不愿单独用饭,说要与将士不分彼此,现在却担心别人抢光了羊肉。
想归想,他的动作却也不慢,紧追其后。
帐内再无声响,独留尚未消散的阴冷气息。
第十一章 荥阳军的威风 (五)
被裴元庆斩杀几名将领,瓦岗贼不再派人叫阵,而是时常趁夜架起浮桥,不断骚扰洛阳的守军,兵不厌诈,每次敌袭时,朝廷都会派大军涌上城墙,不过三日,守城的将士便露出疲态。
第四日傍晚,天色阴沉,乌云密布,云文都担心瓦岗贼会有所行动,直接住在城墙下的拱洞中。
丑时刚过,瓦岗贼的骚扰再次到来,守城的将士胡乱射了两轮箭雨,城下安静了下来。正当他们以为今日会像往常那样时,几声巨响从南边传来,将小憩中的元文都与其他将领惊醒过来。
“报!瓦岗贼渡过运渠,正在强攻建春门!”
“报!瓦岗贼正在强攻永通门!”
元文都已经来不及思考瓦岗贼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建春门和永通门,他匆忙上了城楼,看着南边燃起的大火,暗道幸亏为了提防王伯当,没有将其他几座城门的守军抽调过来。
城墙上的火把,照亮了城下的瓦岗贼,也将自己的身形暴露在亮光之中,瓦岗贼的箭,不断的收割着守军士兵的性命,投石车将一块块巨石抛向半空中,有的落在城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有的越过城墙,砸到城内,被巨石砸中的将士,幸运的能够留下一条性命,不幸的,则被砸成肉泥。
守军当然不会坐以待毙,火箭漫天飞舞,巨弩如同长龙,血腥的气味飘荡在城里城外,像极了人间炼狱。
确定了瓦岗贼的目标,其他各城的将士有条不紊的赶来支援,建春门和永通门的防守还没有出现缺口,但瓦岗贼刚刚攻了半个时辰的城,他们的登云梯、攻城车还在后方,对守军真正的考验还没有到来。
“瓦岗贼到底想做什么?即便加上王伯当的数万大军,他们也不可能攻下洛阳!”赶往建春门的路上,云文都皱着眉头说道。
乘着夜色偷袭骚扰,这是攻城时很正常的策略,半夜偷袭敌营,也并不少见,但大军攻城,显得很冒失,况且瓦岗贼在强攻的乃是洛阳城。
洛阳城的城墙皆是用厚厚的夯土建造而成,抛石车难以撼动分毫,城里尚有近十万大军,哪怕有两万人在保卫着皇城,仍然有八万人可以参战。除了正规的朝廷军,还有更多的百姓也会协助防守。
守军不敢出城,护城河的作用变得微乎其微,城墙外的铁蒺藜、拒马、鹿角木等障碍,也只能减缓瓦岗贼的进攻节奏,以及让他们多付出一些生命的代价。
黎明时分,瓦岗贼以两千条人命为代价,终于扫清了攻城的障碍,然后便迅速退却,令人摸不清头脑。
正在守军以为可以喘息的时候,远方再次出现黑压压的瓦岗贼,他们以盾牌兵在前,直接攻到城下,此时守军才发现,护城河上已经多出许多道路,瓦岗贼竟乘着混乱,挖土填河!
在建春门和永道门之间,到处都是瓦岗贼,登云梯、扶梯倚靠在城墙之上,弓箭手、投石车不断射向城楼,攻城车也已经运到城下。
城墙上的守军不断朝城下扔着滚木、坠石、狼牙拍,收割着攀城贼军的性命,被烧的滚烫的油和粪水,一盆盆倾泻而下,伴随着一声声凄惨的叫声,朝廷击退了瓦岗贼的第一波攻势。
瓦岗贼依然没有给守军喘息的时间,远方又有数万大军如同蝗虫般涌向城门。
如此一次、两次、三次......
“瓦岗贼到底有多少人?”为了节省体力,将士们除了偶尔的嘶吼,一直沉默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但瓦岗贼连续不断的攻城,终于有人忍不住骂了一句,然后提出了这个问题。而他所问的这个问题,也困扰着其他人。
“莫非李密有撒豆成兵的本事?”有人嘀咕了一句,然后被身边的校尉一刀砍翻,扔下城墙,这种时候说出扰乱军心的话,谁也救不了他,哪怕他只有十五、六岁。
“将士们,如果你们觉得怕了,就回头看看那些被烧毁的房屋,想想那些枉死的冤魂。”有将军乘着瓦岗贼攻势放缓的时候,大声喊道:“你们的亲人都在城里,难道你们愿意让他们沦为亡魂或者奴仆吗?”
虽然疲倦,但那位将军的话,激起了守军的士气,他们咬着牙,目光狠狠的看着不知第几批的瓦岗贼,默默的擦拭着手中的兵器。
城内的血,染红了砖石泥土,城外的血,流进护城河,让浑浊的河水变成了红色,在阳光下显得分外刺眼。
“探子不是说,瓦岗贼只有十万之众?”元文都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焦虑的说道:“难道我们猜测错了?王伯当和李密会兵一处,打算强攻这两座城门?”
没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因为瓦岗贼至今露面的兵力,远远超过了十万人,从衣着上来看,应该有十五万人左右。
鉴于建春门和永道门的巨大压力,其他各门的守军纷纷赶来救援,终于稳住了局势。
“报!”元文都无力的坐了下来,屁股还没坐热,一名士卒半跪到他面前,禀告道:“上东门外出现约五万瓦岗贼,他们正在强攻上东门,林将军请求大人派兵救援!”
上东门靠近建春门,长厦门靠近永道门,在瓦岗贼强攻时,上东门的守军最先赶到,只留下三千多人,面临五万大军,确实难以支撑太久。
“五万人?”元文都的冷汗又流了下来,不过他很快镇静如初,下令道:“皇甫将军,你带领那一万将士赶往上东门,务必先将他们拖延住,王伯当应该已经现身,我会再派人过去相助!”
“末将领命!”皇甫无逸恭声领命,下了城楼。
哪怕建春门和永道门的战事再激烈,元文都都没有动用那一万大军。因为李密攻的越激烈,越可以证明王伯当已经来了,元文都宁愿多牺牲一些人,也不敢冒险把所有将士都牵扯在这里。
洛阳物资缺乏,面对瓦岗贼疯狂的围攻,滚木、狼牙拍已经消耗殆尽,外城那些被破坏的房屋尚未修缮,还可以勉强拿来守城,可是又能支撑多久?
“李大人,正在攻打上东门的贼军,必然是王伯当,那眼前的十几万贼军,又该如何解释呢?”元文都脸上的皱纹在几个时辰内深了许多,他眯着泛红的眼睛,幽幽叹道。
能战的将军都在守城,连梁啸都被激起了血性,拿着环首刀,跟在罗士信身边,砍杀着随时可能爬上城墙的贼军,城楼下只有元文都、李玄霸、房玄龄以及元文都的两名随从。
李玄霸一直沉默的看着场间的惨烈,大脑一片空白,元文都的问题他已经无力思考,只能摇头答道:“玄霸也想不明白。”
“小人有一个猜测,不知元大人和公子可愿一听?”房玄龄从李玄霸身后走出,对着元文都和李玄霸行了个礼。
李玄霸缓了缓神,看了一眼元文都,见元文都点了点头,说道:“先生请说。”
房玄龄叹了口气,说道:“小人觉得,我们中计了。”
第十二章 荥阳军的威风 (六)
伴随着密集的鼓声、厮杀声、怒吼声,房玄龄很平静的说出“我们中计了”这样的话,难免会让李玄霸和元文都很紧张。
瓦岗贼正在攻城,并不是卖关子的时候,所以不等有人追问,房玄龄便继续说道:“公子曾经说过,根据探子的情报,瓦岗贼从洛口出发,携带大量粮草辎重,攻城的器械从洛口带过来,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可是回洛仓就在城外,瓦岗贼何苦舍近求远,从洛口运粮食过来?”
“金墉城据此不过百里,瓦岗贼路上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的粮食,小人心中对此一直感到疑惑,直到今日瓦岗贼接连攻城,贼军的数量似乎无穷无尽,玄龄突然有了一个猜想,那就是瓦岗贼从洛口运粮至此,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或许他们的大军中,根本就没有普通的百姓,那些运送粮草的人,极有可能是之前驻守洛口的逆贼。”
房玄龄连续说了这么多话,气息变的急促起来。
“这位先生的意思是,洛口的防备空虚,我等可以采取围魏救赵之计?”元文都的目光变的炽热起来,若真的可以攻下洛口,那对于瓦岗贼来说,失去的不仅仅是粮草那么简单。毕竟名义上,洛口是瓦岗贼的都城。
“瓦岗贼刚到洛阳的时候,我们或者可以这么做,但现在应该已经迟了。”房玄龄摇了摇头,说道:“王伯当在东郡经营数月,其兵力定然不止五万,李密敢安心驻军城外,应该是早已安排妥当,让王伯当留了一些人驻守洛口。”
房玄龄的分析很有道理,元文都的目光黯淡了下来。
“上一次孟让偷袭得逞,最终被朝廷赶出了洛阳。”元文都叹息道:“这次李密可谓是倾巢而出,看来他对洛阳势在必得了,二十五万大军,将士们能够坚持多久?”
“总能坚持到援军赶来。”李玄霸头脑中的思绪渐渐变得清晰,他不慌不忙的说道:“以前的瓦岗贼,是为了能够生活下去,现在的他们,只是为了更好的生活,比起瓦岗贼,东都的百姓则成了希望活下去的人,所以在必要的时候,他们都会成为士兵。”顿了顿,他眼中精光一闪,说道:“除非,瓦岗贼能让百姓丧失反抗的勇气。”
外城被破,还有内城,内城之中还有皇城,哪怕皇城被破,朝廷还可以退到西苑园林,洛阳的固若金汤,可并非仅仅指那高大结实的城墙。
当然,这并不是说外城并不重要,因为一旦瓦岗贼真的攻占东都外郭,那王世充等援军将会被阻拦在城外,几万人想要攻下二十万人守卫的洛阳城,可谓是天方夜谭。
鲜血会让人胆寒,也会激起人的斗志,李玄霸把话说完,对着元文都行了一礼,匆匆下了城楼,房玄龄自然不会留在元文都身边,也躬了躬身子,紧随李玄霸而去。元文都看着二人先后离去,对着身边的随从说道:“给本官准备一把刀。”
“大人,你可不能冒险。”随从小声提醒道:“将士们还需要您来坐镇指挥,城墙上太危险了。”
“都这个时候了,本官难道还怕死不成?”元文都掸去衣角上的泥土,从容的说道:“就算我死了,不是还有忠勇卫?”
那随从用惊诧的目光看着元文都的背影,不明白他怎么会如此信任那位十八岁的少年。诧异归诧异,他没有丝毫迟疑的递上自己的环首刀。
元文都将环首刀接过来,想着:城若是破了,用这把刀抹脖子会不会疼?
“看我本官真的老了。”元文都自嘲一声,说道。
七月的白昼比较久,但总是会迎来黄昏,迎来没有月光的夜色。
李玄霸与房玄龄下了城,穿过拥挤的人群,朝着南门而去。一路上随处可见受伤的士卒、来不及处理的尸首以及那些躺在墙角稍息片刻的将士。
“公子,您是不是想到什么了?”房玄龄见李玄霸行色匆匆,又知道他极为聪慧,想必是发现了什么,才会离开正在厮杀的城楼。
“那天我们推测到李密的计划,第二日‘我便告诉了元大人。”李玄霸脚步不停,边走便说道:“当时元大人告诉我,瓦岗贼攻下荥阳郡的消息,朝廷已经收到了,越王与朝臣商议一番,也推测出王伯当会与李密一道攻打洛阳,所以才会从南门抽调一万大军待命。”
这件事房玄龄已经听李玄霸说过,但他不明白,这件事除了能说明越王还算明智,又有什么其他问题?
“既然朝廷能够猜到王伯当会出现,李密又怎么会将赌注押在王伯当的五万大军上?”李玄霸见房玄龄面露不解,便继续说道:“李密行事,喜欢出其不意,他此番在洛口摆下空城计,看似高明,但是他们的大军迟早要露面,朝廷也迟早会发现瓦岗贼真正的战力,那他做这一切的意义又何在?”
李玄霸的脚步很快,房玄龄甚至需要小跑才能跟上,他听完李玄霸的话,皱眉说道:“玄龄之前确实疏忽了,还请公子指点。”
能够指点传颂千年的名臣,李玄霸突然有些恍然,他抬头看了看夜色,担心时间来不及,再次加快走路的速度。
“李密曾经派孟让偷袭过洛阳,并且得逞了。”李玄霸心中的想法毕竟只是推测,他也很想有个聪明人帮他一起分析,很巧的是,房玄龄就是一个聪明的人,所以李玄霸毫不犹豫的说道:“洛阳物资匮乏,瓦岗贼二十五万大军攻城,即便是你我二人,也会觉得守住洛阳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房玄龄苦涩的点了点头,想着陛下诏令放弃荥阳郡,其实并非明智之举。
“但是我们有援军,瓦岗贼却没有。”李玄霸话锋一转,长吁一口气,说道:“或许我们无法守住洛阳一年半载,但是两个月终归是可以的,所以我猜测,围攻东城三座城门的瓦岗贼,很有可能都是诱饵。”
“公子的意思是,瓦岗贼真正的目标是南城的某座城门?”房玄龄闻言一惊,又想到南门的将士不断被抽调到东门,身上冒出了冷汗。
“既然所有人都觉得他李密会强攻,那他为何不行偷袭之事?”李玄霸知道焦急并没有用,所以尽可能的将心情平复下来,说道:“东三门攻势猛烈,南四门加起来只有两千将士,你说危险不危险?”
瓦岗贼在东三门投入二十多万大军,谁都会觉得瓦岗贼已经倾巢而出,所以不断从南四门抽调兵力,却极少有人注意到,南四门的兵力已经空虚到何种地步。
去猜测李密想做什么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李玄霸便也反其道而行,不再理会李密想做什么,而去分析李密做的每一件事,到底有何意义,最终却发现李密至今的部署,除了迷惑朝廷,根本毫无意义。
既然没有其他的意义,那迷惑朝廷,让南城的将士去援助东三门,便是李密真正的意图。
第十三章 荥阳军的威风 (七)
李密觉得,只要给自己足够的时间,东都迟早会落入自己的手中,但杨广显然不打算如他的愿,除了荥阳军,还有数万援军正在路上。这让李密不得不改变自己围而不攻的计划,甚至冒险调集瓦岗军的大部分兵力,企图一战尽其功。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计策会被人识破,毕竟知道自己计划的只有寥寥数人,在南城的黑夜中悄然等待的八千将士,也仅有孟让知道今晚该做什么。而东城的那些人,真的以为自己的任务就是强行攻破城门,然后将洛阳洗劫一空。
李密抬头看了看夜色,觉得时机已到,便抬了抬手,一阵毫无规律的鼓声响彻天空。
孟让已经在马上等了很久,他听见鼓声,眯着眼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露出嗜血的表情,下令道:“全军疾行,拿下厚载门!”
厚载门是南城最西的一座城门,距离东城自然也是最遥远的,孟让很相信身后的八千将士能在其他门的援军赶到之前攻下厚载门,因为这些人从很久以前就跟随在他身边,几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尤其是上一次的偷袭,这八千人点燃的大火,整整烧了一天两夜。
随着鼓声响起,东城的战况愈加激烈,李密的面容很平静,手却微微有些发抖,他没有在意东城传来的声响,而是满怀期待的看着南城的方向。战争是杀戮,这个时候乞求佛祖保佑多少会显得虚伪,况且李密从不信那些和尚所谓的慈悲为怀。
想着洛阳终于要落入自己的手中,想着当年轻视自己的那位陛下的宫殿,将会任由自己骑马驰骋,李密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熟悉水性的瓦岗贼,早已偷偷的潜入护城河里,他们为孟让的大军搭建好了浮桥,又有人乘着夜色,悄无声息的来到厚载门下,扫清了许多不该有的障碍物。厚载门上的将士,正在谈论东城的战事,丝毫没有注意到夜色中的魔鬼。
没有抛石车,没有登云梯,孟让麾下的将士,扛着最简单的扶梯,手里拿着最普通的抓钩,一步步的靠近厚载门的城墙。
当守城的将士发现敌袭,孟让的大军距离城门已经只有四十多步,这对于孟让来说,已经足够了。城墙上响起的救援的鼓声,更像是敌人临死前的悲鸣,落入孟让的耳朵里,如同仙音。
厚载门的守军很少,孟让从未怀疑过这一点,因为这是魏公李密告诉他的。
魏公算无遗策,他说攻城的时候,厚载门的守军不会超过千人,那绝对不会是一千零一个人,更不可能更多。
扶梯搭在城墙上,抓钩卡主了垛口,弓箭手全神贯注的注视着城上的一切,但凡有人露头,便有几只箭前去问候,结果往往是激起几片血花,以及留下一具被射成刺猬的尸体,然后弓箭手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重复着之前的动作。
“真无趣。”孟让冷笑一声,吼道:“弟兄们麻利点,女人和钱银都在等着你们!”
想到洛阳城里皮肤白皙的女子,想到随便哪户人家都可以搜刮到大把的细软白钱,那攀城的贼军动作变得更快了一些,即便有人从身边跌落城下,也无法吸引他们多看一眼。
孟让已经不是强盗头子,他现在有身份、有地位,自然会更加珍惜自己的性命,所以他依旧骑在马上,带着自己的亲卫慢慢的朝着城门行去。
瓦岗贼已经冲上了城墙,数百人面对数千人,这城根本就没法守。但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军,没人投降,也没有人胆怯,因为他们是荥阳军,是在张须陀手下效力的将士,更是几天前,与通守大人一起抢过羊肉吃的人。
荥阳军的将士确实很勇猛,瓦岗贼深深的感受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们带着一丝敬意,将荥阳军的将士一个个砍杀,五百人不到小半个时辰,已经只剩下三百多人,
“弟兄们,守住城门!”一位满脸鲜血的裨将心知城墙已经守不住,而在城墙上厮杀,对于己方无益,猛然喊道,然后被几名瓦岗贼合力砍翻,倒在地上,不断的抽搐着,最终不甘心的合上双眼。他已经尽力了,也累了,只想安静的睡去。
可是在他睡着之前,有人一刀砍断了他的脖子,然后捡起他的头颅,挂在腰间。
余下的将士来不及悲伤,他们听懂了那位裨将的意思,艰难的杀到城下,冲到城门的内侧,背靠着城门。他们知道厚载门一定会失守,但他们想多争取一点时间,好让援军能够在瓦岗贼大军到来之前,夺回厚载门。
城楼下是拱洞,瓦岗贼纵有数千人,也不可能同时进去,这让荥阳军的将士不再担心腹背受敌,一脸肃穆的看着前方。
第一排的将士死了,第二排的将士迎上去,然后第三排......
当第三排的将士以为自己很快也会死去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他们当然明白这马蹄声意味着什么,强烈的求生**,让他们似乎生出使不完的力气,他们手中的武器握的更加紧了。
瓦岗贼的将士开始紧张了,他们的目光转向马蹄声的方向,然后在火光中看见一个丑陋的男子骑着一匹红色骏马,身后跟着不知数量的骑兵,令他们绝望的是,弓箭手还在城外,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朝廷的骑兵靠近自己。
“放箭!”李玄霸的声音很冷漠,比他的脸更冷。
两千箭支如同暴雨一般落下,瓦岗贼有的胡乱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有的朝着拱洞中挤去,还有的从城墙上跳下,宁愿重伤也不愿丧命。正如李玄霸所言,他们想要更好的生活,同时,也变得更加怕死。
骑兵天生是步兵的克星,或许孟让手下的这些人很生猛,但他们面对的骑兵,也是李玄霸寄予厚望的那两千骑兵。一个冲锋,他们便将进城的三千瓦岗贼冲散,然后便是不断的收割性命。
跪在地上磕头求饶的人越来越多,李玄霸很平静的下令将他们聚拢在一起,只有寥寥数人大喊:“孟总管快走!”话音未落,人头高高飞起,目光越过城墙,看见孟让等人已经退走。
当所有顽抗的人被尽数斩杀,李玄霸看了一眼那些被缴了武器,跪在地上的瓦岗贼,随口说道:“为了死去的将士们,都杀了吧。”然后再也不看一眼,让活下来的荥阳军将士打开城门。
城门打开时,那两千瓦岗贼也已经全部伏诛,李玄霸一言不发的冲出城,裴元庆带着两千骑兵紧随而去。
第十四章 荥阳军的威风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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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下来的荥阳军,沉默着将死去的同袍的尸首聚在一起,他们很疲倦,但他们知道,那些死去的同伴,以后连感觉疲倦的机会都没有。
房玄龄带着三千将士姗姗来迟,当他看见城下流淌的血液以及数千横尸,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他很客气的对身边的一位将领说:“厚载门就麻烦将军了。”
“这是末将份内之事。”那将军拱了拱手,说道:“若非忠勇卫大人,后果不堪设想,先生不如带着荥阳军的诸位兄弟先去休息,余下的事情,就交给末将来办。”
“瓦岗贼的尸体,劳烦将军费点心。”房玄龄摇了摇头,说道:“至于公子麾下的将士,还是由我们自己来吧。”那将军闻言,心中生出敬意,命人将瓦岗贼的尸体胡乱堆在一起,然后放了把火焚烧干净,顿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香味。
房玄龄走上城楼,看着远方的夜色,开始变得担心起来。他并不担心李玄霸会遇到危险,而是担心李玄霸的心境。一句话便决定数千人的生死,这根本就不像是李玄霸以前的样子。
“或许,这算是好事吧。”房玄龄喃喃自语道:“但你隐忍这么久,真的要现在展露出来?”
厚载门向东,要经过通津渠和伊水才能到达永道门,孟让没想过自己会失败,也没想过自己会从城外与大军汇合,他知道直接往东没有生路,所以他选择向南逃去。
在攻城的时候,八千人死了几百人,然后被李玄霸射杀俘获三千多人,此时孟让的部下已经不足四千,随着距离洛阳城越来越远,逃往别的方向的将士越来越多,最终紧紧跟在孟让身边,仅有数百人。
“孟公,我们该怎么办?”一名随从听着身后急促的马蹄声,没由来的一阵胆寒,慌张的问了一句。
“前方有桥可以绕过河流,我们从那里过去,与魏公的大军汇合。”孟让没有表现出丝毫胆怯,平静的说道。虽然有些人在路上逃走了,但愿意留下来的人,必然是对他很忠诚的,几百人足以为他争取更多的逃命时间。
孟让想的很好,但他忽略了一件事,追在他们身后的不是普通的骑兵,而且他不知道,骑兵中有个冷着脸的人,根本不打算给他活下去的机会。
奔跑了半个时辰,数百人终于跨过了通津渠,孟让留下三百人在桥上阻拦李玄霸的骑兵,却根本没有拖延片刻,李玄霸的骑兵像是没有看见桥上的人,很不讲道理的杀了过去。尤其是为首的裴元庆,看似很随意的挥动了几下马槊,便硬生生的杀出了一条路,直接冲了过去。李玄霸紧跟其后,数十骑围在他身侧,防止发生意外。
或许是被裴元庆吓破了胆,被孟让舍弃的那些人纷纷从马上跳下,有的跪在桥上求饶,有的跳入河水中逃亡。
孟让回头看了一眼,再也无法保持镇静,他已经意识到后方的追兵不是普通的朝廷骑兵,便不顾其他随从,加快速度朝东逃去。孟让一逃,他的随从变得绝望了,朝着四面八方散去。
“不要放走一人!”李玄霸命令一声,从裴元庆手中夺过马槊,继续追着孟让而去。裴元庆不明白自己的武器为何这么容易被夺走,愣了片刻,暗道一声不好,慌忙追过去。
但赤焰的速度太快,先前李玄霸担心与大军脱离,所以放慢了速度,此时他全力追赶孟让,裴元庆又如何能追的上?他自己的武器和战马都在军营中,胯下的不过是普通的坐骑。
“孟贼,纳命来!”眼看孟让就在身前二十多米处,李玄霸怒吼一声。孟让的马速度并不慢,却依然没有赤焰快。
孟让心下一惊,偏过头看了一眼,却见身后仅有一人,不由得冷笑一声,并不理会李玄霸,继续朝着伊水而去。
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李玄霸隐隐看到前方的桥梁,不由更加着急,没想到孟让并未过桥,反而一拉缰绳,顺着河岸朝着南方奔去。李玄霸杀心已起,又知南方乃是空地,便也不管孟让有何打算,紧追不舍。
大约又跑了几里路,孟让勒停战马,转身看向李玄霸,李玄霸眉头微皱,杀了过去,却被孟让轻轻躲过。
“看你的年纪与容貌,莫非就是唐国公的三子李玄霸?”孟让没有急着出手,大笑道:“当真是年幼无知,竟不懂穷寇莫追的道理!”
“若是别人,我自然不会追,但你是孟让,便由不得我不追。”李玄霸孤身面对孟让,没有生出一丝怯意,冷声说道:“杀我荥阳将士,屠戮洛阳十几万民众,苍天早就该收了你!既然苍天不收,那我就替他收!”
“一个躲在荥阳的废物,还想取本公的性命?”孟让不紧不慢的说道:“本公将你引到此处,只是想告诉你,你父亲已经对魏公称臣,你若识得好歹,本公就放你一条生路,否则,此处四下无人,便是你葬身之处!”
李玄霸心中一冷,不知李渊和李密之间达成什么交易,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些,浑身散发着寒意,说道:“你大可试试!”
在城楼上看见那么惨烈的厮杀,李玄霸很想发泄一下,不就是生死么?真当老子有多在乎?你杀我几百人,我便杀你几千人!
“找死!”孟让大怒,拍马冲向李玄霸,李玄霸双腿一夹,赤焰低嘶一声,毫无畏惧的迎了上去,似乎对自己的主人很有信心。
孟让本是一方贼首,虽然身材略显臃肿,但力大无比,他手中的马槊每次扫过,都隐约可以听到风声。但比起气力,李玄霸又何曾怕过谁?两支马槊交错,碰撞出无数火花,然后各自调转马头,杀向彼此。
交战十余个回合,李玄霸未显疲态,孟让惊讶的说道:“你不是武力全失了?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记住,谣言害死人。”李玄霸冷嘲一声,觉得孟让除了力气大些,再无其他本事,策马杀过去,孟让只以为李玄霸与自己旗鼓相当,毫无所惧,挥舞着马槊迎上。
但是,当李玄霸的马槊砍向自己时,孟让只觉得李玄霸的速度比之前更快,他本能的松开缰绳,双手紧抓马槊,挡在自己面前。
“啊!”李玄霸大喝一声,似乎要将所有郁结在心中的怒气发泄出来,丝毫不理会孟让面前的马槊,生生砸了下去。
你以为你能挡住,我便让你感受绝望!
孟让已经想好如何反击,却突然感受到一股无法承受的重量落在双手上,只听两声脆响,他的胳膊竟是折了!
李玄霸的马槊稍稍慢了分毫,然后继续落下!从孟让的肩膀而入,腹部而出!竟是活生生将孟让劈成两断!
孟让的瞳孔放大,身子落到地上,沾满泥土!
李玄霸轻咳一声,余光扫了一下孟让的尸体,从马上跳下,跑到伊水边吐了起来。
第十五章 荥阳军的威风(九)
求首订,第一更。
不知吐了多久,李玄霸只觉得自己连酸水都吐完了,才洗了洗脸,坐在岸边失神发呆。
荥阳军一直由李靖等人负责操练,所以李玄霸有很多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比如学习战斗。尤其是李苟到了荥阳,李玄霸有了真正可以对战的人,进步更加神速。
“终究还是杀人了。”坐了约莫半个时辰,李玄霸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喃喃道:“学会杀人真的很简单啊!”
赤焰似乎感觉到李玄霸的情绪不好,用头蹭了蹭他,李玄霸偏过脑袋,摸了摸赤焰的头,脸色苍白的笑了笑,说道:“我没事,只是有些不习惯罢了。”
将马槊清洗一遍,李玄霸骑上赤焰,顺着河流往回走了一会,低头沉思片刻,小声说道:“赤焰,你应该记得回去的路吧?”
赤焰低嘶一声,晃了晃脑袋,一副嫌弃的模样。
回去的路其实并不复杂,只是李玄霸先前只想着追上孟让,所以没有刻意去记路。他顺着伊水而上,尚未到桥边,他便听见有人在呼喊他。
“将军,您没事吧?”李玄霸循声骑马过去,那骑兵看见李玄霸,关切的问了一句。
“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李玄霸淡定的说道,那起兵打量了李玄霸一番,见他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心道确实很像有事的样子啊。
骑兵陆陆续续的集中起来,裴元庆看着李玄霸的目光,显得有些凝重,李玄霸想起自己抢了他的武器,不好意思的说道:“那会一时冲动,裴兄别放在心上。”
“大人没事就好。”裴元庆靠近李玄霸。随口说道:“秦将军的马槊有些重,大人还是将它还给元庆吧。”
“我只是弱了些,又不是废人。”李玄霸明白裴元庆话中的意思,平静的说道,同时将马槊递给了裴元庆。
裴元庆接过马槊,怔了怔。暗道李玄霸若真的没有失去武力,应该会直接将马槊扔过来吧?但当他发现李玄霸惨白的脸色,心中的疑惑终究难以释去,于是强作镇静,轻声问道:“大人,您的脸色怎么了?孟让那逆贼呢?”
“别提了,要不是赤焰跑的快,玄霸只怕就回不来了。”李玄霸摇头叹息一声,说道:“我没想到。你们居然没有追上来,当孟让回过头时,我不知该怎么办,只能胡乱跑了。”
裴元庆有些惭愧的低下头,不过转念一想,大人也知道赤焰跑的快,我们又如何能够追的上?想到这里,他便坦然起来。再看李玄霸的脸色,只当是被吓的。不由得轻笑一声。
李玄霸也不理会裴元庆在笑什么,转身看看了身后的骑兵,已经基本整合完毕,便大声说道:“李靖将军正在上东门抵御王伯当攻城,诸位可敢随我前去助他一臂之力?”
场间只有一千八百余骑,另外的两百骑押着瓦岗降军与战马先行回城。不足两千人想要从后突袭五万大军,这想法着实大胆的有些荒谬。
但没有人发出质疑声,因为守在上东门的乃是荥阳军!
几个月的相处,荥阳的两万将士已经不分彼此,无论是张须陀留下的一万多人。还是来自太原的一万将士,都被刻上了荥阳军的烙印。
“陆杰、徐厉,你们二人从厚载门回去,从城里前往上东门,然后让李将军做好准备。”除了马蹄踏地的声音,场间极为安静,李玄霸命令道:“明日午时一到,我们就会冲杀敌阵。”
最年少的那两名骑兵有些不悦,但不敢违抗军令,恭声领命,策马而去。
裴元庆有些不明白李玄霸的军令,前往上东门的路上,好奇的问道:“大人,李密自知阴谋败露,必然会选择撤兵,况且他们胆敢攻城,又怎么会给大人偷袭的机会?”
“正因如此,我们才要绕很远的路。”李玄霸回答道:“瓦岗贼步兵众多,速度定然快不起来,陆杰二人到上东门,不过两个时辰,当瓦岗贼知道孟让失败时再撤兵,李靖将军已经收到消息,他知道该这么做。”
“元庆还是觉得有些冒险。”裴元庆低声说道:“若是半途遇见瓦岗贼,我们该怎么办?”
“裴兄,你觉得他们会有兴趣追两千骑兵?”李玄霸笑着说道:“若是真的碰见,顶多当做出门遛狗。”
裴元庆闻言莞尔,笑道:“大人的比喻,当真是恰到好处。”顿了顿,他又疑惑道:“大人的目的是什么?”
“东都的粮食不多了,总要想办法让百姓吃饱饭吧?”李玄霸笑意全无,面容愁苦的说道:“张将军曾说过,回洛仓不能丢,现在已经丢了,我总要试试能不能夺回来。”裴元庆明白过来,不再多问,心道若是能够夺取回洛仓,冒些险也是值得的。
李玄霸很能吃,身材却依然瘦弱,但此时的他,落在裴元庆眼中,变得无比高大,甚至当年李玄霸轻易的打败了他,裴元庆也没觉得李玄霸有今天这般高大。
近两千骑确实绕了很大一个圈,过了第二日的子时,他们才到达目的地,李玄霸命令众人砍些枝叶繁茂的树枝,然后就让所有人下马休息,吃些东西,睡上一觉,虽然中途休息了一个多时辰,但众人还是显得很疲惫。
人不累,马也要休息不是?
离子时还有半个时辰,裴元庆轻轻推醒李玄霸,朝天上指了指,李玄霸揉揉眼睛,发现将士们都准备好了,不由面色一红,抱歉的笑了笑,然后骑上马,让众人将树枝绑在马上。大声说道:“诸位相不相信自己的同袍?”
“相信!”声音整齐统一,没有任何人有丝毫迟疑。
“小声点,别让贼人听见了。”李玄霸笑骂一句,众人笑过,李玄霸长臂一挥,遥指北方,喊道:“既然都相信,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话音一落,近两千骑兵直奔上东门而去。繁茂的枝条在地上拖动,飘起无数尘埃,宛若有千军万马。
看着远方滚滚而来的尘烟,李靖一声令下,王伯当久攻不下的上东门自己打开了。(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荥阳军的威风(十)
第二更,求首订。
孟让偷袭洛阳的第二天,李密已经预感到事情不妙,虽然他不清楚孟让为何会失败,但他很确定自己的谋划被看穿了。可洛阳城里那些所谓的朝廷股肱之臣,不过都是些无能之辈,到底是谁阻止了自己的计划?
李密皱着眉头思索片刻,突然想起当初伏击张须陀的事,自语道:“莫非还是你?”荥阳军已经驻扎在洛阳里,李密不由得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既然计划已经被看破,李密当然不会派人继续强攻坚固的洛阳城,然后像白痴一样等待朝廷的援军从后方赶来,但他也没有慌张,井然有序的安排大军拔营,准备退守回洛仓。
撤退比进攻更麻烦,首先,必须保证大军不会骚动,其次,所有的粮草辎重全部要带走,不能留给朝廷分毫,所以在李玄霸的骑兵扬起漫天烟尘时,李密的二十万大军还未启程。
李密是一个骄傲的人,他也有骄傲的资本,正因如此,他从未想过有人敢率军出城,更没想到有人会花上一天一夜的时间,从厚载门绕到王伯当大军的身后。
洛阳的三座北门早已被封死,南方又有李密的大军,王伯当更想不到身后会有骑兵出现,朝廷有几路援军,他们到了何处,驻扎在哪里,李密和王伯当一清二楚,那后面出现的那些人又是何方神圣?
未知的事情最为恐怖,王伯当来不及多想,当机立断,命人烧毁帐篷粮草,率军朝南方逃去,以便与大军集合。
李靖亲率五千精兵。裴元庆则带着近两千骑兵,在王伯当的大军身后紧追不舍。七千人追着四万余人砍杀,这样的画面,让李玄霸暗道没有士气的大军,果然毫无战斗力。
冲破瓦岗贼的阵型后,李玄霸被裴元庆留了下来。他想到有李靖在,也就没有勉强,与三千荥阳军将俘虏辎重押回城中。
眼看快要追到运渠,裴元庆拦住李靖,说道:“李将军,通守大人有令,穷寇莫追,到了这里就该回去了。”
“回城?”李靖看着强行渡河的瓦岗贼,稍有不甘的说道:“若非城中的将士疲倦。这次倒是剿灭瓦岗贼的大好时机。”
“李密心思缜密,只怕我们还没有过河,已经沉尸河底了。”裴元庆笑着说道:“通守大人说了,比起冒这个险,我们还不如做点别的事。”
“回洛仓?”李靖瞬间明白裴元庆的意思,立即下令向北行军。
看着王伯当率领两万残军出现,李密的笑容变得无比苦涩,叹息一声。
数月未见。再次相见却是在大军失利之时,王伯当的脸上挂满了惭愧。他跪在地上,以首叩地,请罪道:“学生有辱先生教诲,还请先生责罚。”
“此战失利,非君之罪。”李密亲自扶起王伯当,安慰两句。又说道:“可是你撤军时,选错了方向。”
大军遇袭,慌乱不堪,此时当然应该与主力汇合,方能稳定军心。王伯当低头沉思片刻,躬身说道:“还请魏公教我。”
“如果此时朝廷围攻回洛仓,你觉得我军可有时间救援?”李密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罢了罢了,只能先撤回洛口,再从长计议。”
李密虽然没有怪罪,王伯当仍旧冷汗连连,方才没有细想,如今缓过神来,竟觉得朝廷的大军似乎有意将自己朝南驱赶,不由得懊恼起来,忍不住扇了自己两巴掌。
经过数日厮杀,朝廷的将士哪还有力气追出城去,再者,他们担心瓦岗贼撤退是阴谋,所以不敢打开城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瓦岗贼不慌不忙的收拾东西。
此役,朝廷损失近万人,瓦岗贼作为攻城一方,损失的兵力则将近四万人,这还不包括因为偷袭厚载门而丧命的数千人。
孟让所率领的八千人,只回来一千多,其余众人有的身死,有的投降,还有一部分重新归入山林为盗。经过一番询问,李密确认了确实是荥阳军破坏了他的计划,不由得后悔当初没有早些攻下荥阳。
“齐郡公人呢?”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李密紧蹙眉头,不动声色的问了一句。
“我军被荥阳军冲散,孟公不顾危险,孤身来永道门求援,所以末将也不清楚孟公去向。”那将领恭声答道。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李密的脸上看不出喜怒,随口说道。
孟让身为齐郡公,在瓦岗的地位并不算低,况且正是他的加入,让瓦岗有了今天的规模,但孟让没有回到大营,李密却毫不在意,多少有些令人心寒。那将领是孟让旧部,心有怒意,又不敢表现出来,低着头退了出去。
“先生真的不担心齐郡公的安危?”王伯当犹豫片刻,轻声说道。王伯当对李密忠心耿耿,否则他犯下这么大的错,李密也不会这么轻易原谅他。
“他既然没有回营,说明他不想回来,或者已经回不来了。”李密的目光很平静,似乎没有回来的只是一个阿猫阿狗,他淡淡的说道:“不管是哪一种原因,本公又何必担心?”
死了的人,没必要担心,不愿回来的人,不值得担心。
王伯当低头默然,心想齐郡公没有回来,比起担心,先生应该会比较开心吧?毕竟孟让若死了或者消失了,他的大军就真正属于瓦岗了。
“魏公,大军已经准备好了。”李密故作镇静之时,程咬金进入大帐,躬身说道。李密闻言,点了点头,示意大军启程,撤回洛口。
大军损失四万多人,李密有些心疼,不过看到身边的八千内军安然无恙,他又露出自信的笑容。心道:当初若是他们攻城,哪怕你荥阳军三头六臂,也叫你们有出无回!
......
回洛仓坐落于安嘉门附近,瓦岗贼围攻洛阳时,镇守回洛仓的贼军基本上都被调入大军中,此时守卫回洛仓的瓦岗贼不过千人,他们既无天险可依,又无坚城可守,面对李靖率领的七千兵马,毫无反抗之力,狼狈逃亡。
荥阳军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又怎会让他们轻易离去?
李渊率领五千人镇守回洛仓,裴元庆带领骑兵继续深追,最终回洛仓一役,荥阳军斩杀俘获瓦岗贼九百八十多人,一千人只逃走寥寥十数人。(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病与不病,一念之间
第三更,求首订。
洛阳和瓦岗,都禁不起长时间的消耗,东边三门大军相持不下,谁也想不到改变战局的竟是厚载门一战,更令东都百姓欣喜若狂的是,朝廷夺回了回洛仓。百姓高兴,自然不是因为朝廷的尊严,而是因为他们有了粮食。
攻城的时间只持续了几天,但对于城墙的损坏颇为严重,尤其是巨石从天而降,将城墙砸出一道道裂纹,百姓感念朝廷的恩情,自发打扫战场,修补城墙,军民一心,一时佳话。
打了胜仗,自然要论功行赏,李玄霸官居从三品,越王毕竟不是皇帝,没有权力为他加官进爵,于是派人撕去唐国公府门上的封条,将其命名为忠勇府,赐予李玄霸,又派宫里的人前去探望,并表示会将李玄霸的功劳写份奏折,呈到江都宫。
至于元文都、李靖等人,越王也一一封赏,钱粮奴仆婢女,毫不吝啬的朝着各人的府上运去。
按理来说,李玄霸应该进宫谢恩,但那日进城之后,李玄霸便回到大营,后来又转到忠勇府,一步未曾离开,因为,他病了。
打了胜仗,有无数赏赐,无人怀疑李玄霸是在装病。期间公主派秋霜前来探望,朱家等大户也表达了关切,但李玄霸病的很重,谁也不见,只是让房玄龄在府上招呼,向众人表达谢意。
在忠勇府后院的房间中,梁啸看着躺在床上、脸色红润的李玄霸,无法理解他到底生了什么病,为何请了大夫却又不让大夫给他诊治,反而白白给了人家那么多的白钱。
房玄龄将客人都打发走了,疲倦的走进房间。用手指了指门外,梁啸会意,抱着环首刀走了出去,把门关好,然后坐在抄手游廊的栏杆上,从怀中掏出两颗珠子把玩起来。
“元庆因为身份的缘故。所以无法接受封赏,公子又为何故意躲着?”房玄龄坐在床边,轻声说道:“公子虽然不喜欢越王,但他终究是代表朝廷。”
“先生以为我是在装病?”李玄霸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无奈的说道:“连梁啸都被赏赐了两颗玉石珠,说明越王殿下和陛下比起来,要大方一些,我这么爱占便宜的人。若不是真的病了,又岂会不去宫中耀武扬威一番?”
一开口就说了这么多的话,房玄龄哪会相信李玄霸是真的病了?于是,他笑着说道:“公子的心病,可算不得难解之症。下官这里有一副良方,公子可愿一试?”房玄龄谋划有功,元文都本打算将他推荐给越王,但房玄龄选择留在李玄霸身边。元文都执拗不过,便给他请了个记室一职。
“您看我都病成这个样子。先生就别卖关子了。”李玄霸闻言一喜,催促的道。
“瓦岗贼派人前来,想要赎回齐郡公的尸体。”房玄龄故意一顿,却见李玄霸脸色变黑,连忙说道:“但元庆告诉下官,说齐郡公顺着通津渠往南逃走了。”
既然逃走了。说明孟让没死,至于为何不回洛口,关别人屁事?朝廷和瓦岗都没想过有人会斩杀孟让而不报,毕竟这可是大功一件。
听了房玄龄的话,李玄霸的精神果然好了起来。得意的说道:“这么说来,裴将军还是选择了荥阳军,这真是一个不错的消息。”
“下官更关心公子为何不愿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实力。”房玄龄认真的看着李玄霸,说道:“公子单骑诛杀孟让,荥阳军的将士会尊敬公子,东都的百姓也会尊敬公子,下官实在看不出任何弊端。”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李玄霸淡淡的笑了笑,说道:“玄霸可不想再孤身面对十几万雄兵,然后被人射成刺猬。”
当初李玄霸斩杀杨玄感数员大将,杨玄感一声令下,万箭齐发,若不是李玄霸身材瘦弱,兵器又是双锤,只怕他有通天本领,也免不了以身殉国,尽管如此,他也在那场箭雨中饱受重创,令人观之悲切,萧皇后更是泪流不止。
房玄龄笑着摇了摇头,自然不信李玄霸的解释,但既然李玄霸不愿多说,他也不打算继续问下去。除了他与李苟,天下没人知道李玄霸的身体已经恢复,说明李玄霸很信任他,身为谋臣下属,这已经足够了。
“公子,您对李将军怎么看?”因为李玄霸的信任,房玄龄觉得自己不该顾虑太多,略一思索,目光清澈的说道:“自从李将军到了荥阳,您就将大军交到他的手中,但过去这么久,他似乎并没有替公子效力的打算,即便公子生病,李将军也未曾前来探望过。”更重要的是,李靖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展现出过人的能力,这让房玄龄有些担忧。
“先生请相信玄霸的眼光,他以后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李玄霸嘴角翘了翘,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继续说道:“有本事的人,不会甘于平庸,裴将军年轻,会因为我对他的信任而趋向于我,李将军却不会这么冲动,不如多给他点时间,让他好好观望观望。”
房玄龄沉默许久,实在想不出什么形容词去形容李玄霸,无奈叹道:“公子真有耐心。”
“没有耐心又能怎么办呢?难道要去逼迫他表态?或者收回他的兵权?”李玄霸愿意等,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实际上。他也一直为这件事苦恼,摇了摇头,他继续说道:“李将军的事,暂且放下,起码他不会做出背叛朝廷的事。援军有消息了吗?”
“听说有几路援军已经快到了。”房玄龄点头说道:“王将军从江都而来,路途遥远,可能要八月才能赶到。”
“他们来的还真是巧。”李玄霸饱含深意的笑了笑,说道:“他们既然来了,我的病也该好了,先生一直觉得玄霸行事过于低调,那玄霸就做些高调的事情。”
房玄龄很快明白李玄霸的意思,劝道:“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他们故意放缓行军速度,公子若是在朝堂上与他们争辩,不仅没有胜算,反倒会引起他们的记恨。”
“难道让荥阳军的上千将士白白牺牲?”李玄霸的目光黯淡下来,很不高兴的说道:“孟让的一条命怎么够呢?”
房玄龄心中一凛,暗道那夜您一声令下,两千多瓦岗贼人头落地,您不记得了?(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小惩为戒
第四更,求首订,创世近三百收藏,居然没有一个订阅,真伤心。看盗版的读者,花1毛钱给个首订真的不过分。
身染重病的李玄霸,一夜之间彻底好了起来,第二天便进宫请诏,然后前往大营,带着秦琼、罗士信等荥阳军旧将前去探望张须陀,并将夺取回洛仓的好消息告诉了张须陀。
离开天牢,李玄霸让众将先行回营,自己则带着梁啸等人去拜访了东郡迁来的大户,显得极为忙碌。
洛阳百废待兴,越王以及朝中大臣忙的不可开交,自然无人理会李玄霸的去向,李玄霸闲来无事,便时常去国子监逛逛,与蔡祭酒说说话。蔡祭酒虽知李玄霸醉翁之意不在酒,但还是屈服于李玄霸脑中古怪的题目上,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李玄霸胡闹去了。
不过,为了大隋子弟的学业,公主殿下很明智的选择不出现在国子监,这让李玄霸顿感失落无比,将自己关在府上,每日坐在院中感慨那帮人怎么还不出现。
好在没过两天,除了王世充率领的江、淮精兵,其他几路大军几乎同时到达,越王依例设宴,身为从三品的荥阳通守李玄霸,自然很荣幸的被邀请前往宫中赴宴。
东都暂时安定,越王心情大好,五品以上官员皆在,李玄霸入席后,暗中扫视一圈,见到三张陌生的面孔。
众人坐定,越王携众臣与那三人各饮一杯,又将他们的身份说了一遍,似乎有意让李玄霸知晓,接着说道:“三位将军率领辖下大军不远千里而来,本王代表东都百姓表示感激。”
“越王殿下客气了。”三人同时站起。躬身说道。杨侗脸上挂着一丝笑意,伸手示意他们坐下。
“三位将军想必已经知道前些日子的事情了,这位就是识破瓦岗贼阴谋,突袭贼军后方的荥阳通守李玄霸,也是父皇亲封的忠勇卫。”越王又将李玄霸介绍一遍,李玄霸起身行礼。态度甚是恭敬。
席上的大臣基本都是四十岁以上,彼此即便不太熟络,也不会陌生,但李玄霸与那三人从未见过面,越王特意介绍一番也是理所应当。
“果然英雄出少年,忠勇卫尚未弱冠,就会朝廷立下如此大功,实在是令我等汗颜。”坐于右侧上方的大将军王隆感慨道:“我等敬忠勇卫大人一杯。”说完,另外两人也站了起来。同时举杯。李玄霸腼腆的笑了笑,举杯一饮而尽,朝着他们三人拱了拱手,各自坐下。
接风洗尘的客套话说完了,王隆三人走至殿中,单膝跪下,俯首说道:“瓦岗贼谋乱,围困东都。尽管被越王殿下与诸位大人打败,我等依然负有救援不力之过。还请越王殿下责罚。”
请罪只是做做样子,殿中的朝臣心中都很清楚,越王自然也不会真的处罚他们。
“三位将军深明大义,玄霸佩服。”越王刚准备安抚,李玄霸一脸敬佩的起身说道:“贻误战机可是死罪,三位将军毫不犹豫的承认下来。不愧为朝廷之柱石。”
李玄霸话音一落,大殿中死一般的寂静,越王和朝臣脸上的笑容凝固了,酒杯举在手中,停滞在半空中。
“死罪”二字。并非李玄霸第一次提起。
越王设宴为荥阳军接风时,李玄霸就当着众人的面,狠狠的羞辱了皇甫无逸一番。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与他无关的场合,他会再次提起这两个字,而且说的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那三位将军面色一寒,目光如箭,一脸怒气的看了李玄霸一眼,却见李玄霸泰然自若的喝着酒,完全没有注意他们。
接着,李玄霸好像突然意识到大殿中的安静,看了众人一眼,稍显慌张的说道:“实在不好意思,玄霸年幼,不知道三位将军可以无视大隋律法。”
杀人还要诛心?众人心中一凛,暗道李玄霸又在给越王出难题了。
“道路艰辛,三位将军来的迟些,也是情有可原。”越王勉强笑了笑,试图缓解场间的尴尬气氛,说道:“如今洛阳多出四万兵力,再也不用担心瓦岗贼来犯,对于百姓来说,可谓喜事。”言外之意,是提醒李玄霸眼前三人的重要性。
“王隆将军从邛都而来,道路确实不太好走。”李玄霸嘿嘿一笑,继续说道:“韦霁韦将军身为太长少卿,又领河北大使,距离东都路途遥远,玄霸也不敢妄言,但王辩将军,您以本官虎牙郎将兼领河南大使,不该来的这么晚吧?况且三位将军同时到达洛阳,难免会让人心存疑惑。越王殿下不忍追究,但玄霸乃是陛下亲封的忠勇卫,自然要替陛下多问几句,想必三位将军应该不会责怪玄霸多嘴的,是吧?”
越王想到自己还特地将三人引给李玄霸认识,无奈的苦笑一声,心道这李玄霸明显有备而来,哪里需要自己去介绍。
众人都清楚李玄霸说的这番话,不仅不是无心,而且带着很深的深意。可是李玄霸所言,滴水不漏,又将杨广搬出来,实在令人无法反驳。
“忠勇卫大人觉得该如何处置我等?”韦霁面无惧色,拱手说道:“莫非大人想要我等的项上人头?”
“韦将军这话就说的严重了。”李玄霸无辜的摇了摇头,众人提起的心还没来得及放下,李玄霸继续说道:“越王殿下留守东都,如何处置三位将军,自然是越王殿下说了算。”说完,躬身对杨侗说道:“三位将军想必也是有难处的,殿下仁厚,千万别伤了他们性命。对了,微臣听说三位将军为官清廉,若是减他们的俸禄,实在是过于残忍。”
杨侗的笑容更加苦涩,开始后悔让李玄霸进宫了,纵然他聪慧无比,但不过十几岁,又从未遇见过李玄霸这般无耻的人,哪里知道该如何收场?
刘长恭和皇甫无逸等人虽然对李玄霸有所怨恨,但他们对王隆三人也并无好感,毕竟他们故意拖延时间,导致东都差点被攻破,是故冷眼旁观,不发一言。
元文都暗自叹息一声,起身对越王拱了拱手,说道:“三位将军确有失责之罪,不如每人赏赐二十军棍,以示惩戒。”
杨侗有些畏惧的看了一眼李玄霸,生怕他再说些什么,却见李玄霸眼珠打转,神游四周,抢在他开口之前说道:“就按元大人所说的办。”
王隆等人俯首谢恩,自有军士将他们拉出去行刑。
“恕微臣直言,朝廷正在用人之际,殿下应该让三位将军将功折过啊!”待三人被搀回殿中,李玄霸痛心疾首的说道。(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讨个公道
无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拿这个无耻的人没有任何办法。
识敌计、护东都、夺粮仓,这几件事给荥阳军和李玄霸带来了极大的声望,足以让李玄霸敢在朝堂上有恃无恐。况且李玄霸所说的话,句句符合大隋的律法,让人无法反驳。
当然,如果李玄霸不说最后一句话,别人会觉得他是忠良耿直之臣,可人家板子都挨了,你再说只是想让他们将功补过,未免显得有些愚弄越王的意思。
脸面已然丢尽,王隆三人以受伤不宜饮酒为由,先后请罪离去,至于他们回到府邸会摔坏多少茶壶酒碗,那就不得而知了。
好筵不欢而散,李玄霸看着一个个离去的朝臣,不停的朝着嘴里塞着食物,排除气氛尴尬的因素,宫里食物的味道,确实比军营中的大锅饭好上许多。
李玄霸得罪了王隆等人,顺便把越王也得罪了一遍,朝臣只当殿中没有他这号人,目光瞥向另一个方向,三三两两,一边闲聊,一边匆匆出了大殿。只有元文都离开之前,到李玄霸面前交谈两句,暗中竖起大拇指,以示敬佩。
人去楼未空,越王眯着眼睛,带着笑意,很有兴趣的看着李玄霸,李玄霸吃了一会,感觉到了越王的目光,不好意思的擦了擦嘴,起身准备告辞,越王摇了摇头,示意他坐下。
“殿下有何吩咐?微臣万死不辞。”李玄霸坐了下来,拱手说道,态度很恭敬,让人挑不出丝毫毛病。
“父皇在诏书中虽然没有明言,但你与姑姑的关系,举世皆知。如今东都暂时安定下来,忠勇卫又立下大功,父皇随时会将姑姑许配于你。”越王面容稚嫩,说话却极为老成,似乎完全没有因为之前的事情显得不快,他很平静的说道:“或许不久之后。你将成为本王的长辈,所以本王不明白,你为何要为难三位将军,给本王出难题?”
“微臣不明白越王殿下的意思。”李玄霸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奇怪道:“微臣何时给殿下出难题了?”
“你与三位将军第一次见面,以前并无仇怨,如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狠狠的羞辱他们,还不算让本王为难?”越王含笑说道:“不过。他们三人确实值得挨这顿板子。”
“殿下想多了。”李玄霸再施一礼,答道:“微臣只是想为战死的将士讨个公道,为东都的百姓讨个公道。殿下应该明白,当时孟让若是真的占领厚载门,然后引瓦岗贼大军进城,东都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洛阳外郭还没来得及修复,遍地残垣断壁触目惊心的摆在那里,越王如何能不知晓?
“仅此而已?”越王眉头微皱。质疑道:“只为了一时解气,你就同时得罪他们三人?这对你而言。有什么好处?”
“正如殿下方才所言,微臣解了一时之气。”李玄霸老实的答道:“对于殿下而言,微臣的举动显得很白痴,很没必要,但对于微臣来说,这件事做的很有意义。若非他们三人对朝廷还有用处,微臣恨不得越王殿下杖杀他们。”
越王的眉头皱的更深,盯着李玄霸认真的看了起来,李玄霸毫无惧意,从容的面对越王的目光。许久后。越王叹息一声,说道:“当初瓦岗贼进犯东都,你却在荥阳不为所动,本王以为你是贪生怕死之徒,如今看来,是本王错了。”
“殿下说的没有错,微臣确实很怕死。”李玄霸微笑着答道,丝毫没有羞愧的样子。
越王微微一征,感慨道:“你的变化太大了,姑姑见到你现在的样子,应该会很失望吧?”
“怕死,说明微臣对生命有敬畏之心,公主通情达理,又怎会因此对微臣失望?”李玄霸低首答道:“微臣带着荥阳军来到洛阳,已经抛下了荥阳的百姓,如果再不能守护洛阳的居民,那微臣来到东都又有何意义?所以微臣无法忍受王将军他们的举动。”
“不管怎么说,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也算替本王出了一口怨气。”越王拱了拱手,说道:“本王身为东都留守,保护洛阳百姓乃是本王的职责,每一路援军对于本王来说都很重要,还请忠勇卫日后不要胡闹。”
“微臣尽力而为。”李玄霸错愕片刻,回了一礼。
“我会让姑姑好好监督皇叔的学业。”越王留下一句话,走出了大殿,李玄霸傻笑一声,又吃了几块肉,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筵席上发生的事情,很快传到宫外,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当他们得知王隆等人畏惧瓦岗贼的势力,在大战之时躲在远处,露出不耻与怒意,这让王隆等人数日不敢出门。
后面几日,陆续有援军赶至,越王再设宴时,很低调的没有广邀群臣,李玄霸当然明白越王的意思,也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每天厚着脸皮去国子监请教学业上的问题,让那些不明真相的博士感慨万分:忠勇卫身居高位,还如此好学,真是难得!
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情,让李玄霸的心很乱,他去国子监并未骚扰杨灵,只是远远的看着她。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李玄霸的内心很容易平静下来。
破坏容易建设难,洛阳经过瓦岗贼的几次攻城,想要恢复当初的繁华景象,已经不太可能,只能看着满目疮痍的外郭感慨万千,然后沉默着将回洛仓的粮食搬到洛阳。
瓦岗贼损失四万多兵力,也需要时间来休整,况且朝廷的援军不断赶到东都,进攻洛阳不太明智,所以他们安静的呆在洛口。
时间不知不觉进入八月,讨伐瓦岗贼的统领王世充率领江淮大军终于快到洛阳了,越王率领百官在城外迎接,李玄霸身为从三品大员,也很荣幸且不高兴的在城外等候。
王隆等人站在李玄霸身后不远处,目光不善的盯着李玄霸的背影,李玄霸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态度友好的笑了笑。王隆三人冷哼一声,目光转向别处,李玄霸撇了撇嘴,无奈的耸耸肩。
不久之后,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三万江淮精锐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