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抹杀的历史
虽然裴元庆投奔了荥阳,但李玄霸从不认为裴元庆真的是冲着他的名声而来。
实际上,自从李玄霸遭遇雷劫,他已经没有什么名声可言,别人若是谈及他,也基本上是在谈论杨广或者李渊的时候,偶尔提及他的名字。
“深入贼军腹地,确实可以表述忠心。”李玄霸很难理解古人的思维,平淡的说道:“可是面对瓦岗贼,荥阳如同砧板上的肉,根本毫无反抗之力,你若是想要在此建立功勋,只怕要让你失望了。”
“玄霸兄难道打算一直龟缩在荥阳?”李玄霸的话听上去有些悲凉,裴元庆想到李玄霸当初在大殿上的英雄气概,一时有些难以适应,皱着眉头说道:“除了骁果军,朝廷之中以张将军麾下的将士最为善战,瓦岗贼人数虽多,却皆是乌合之众,玄霸兄只需和东都的将士前后夹击,夺回洛口、剿杀李贼易如反掌。”
李玄霸闻言,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盯着裴元庆,奇怪道:“既然裴兄觉得李密这么好杀,为何不带着你的百名随从冲进洛口取下他的首级?你方才的话若是让别人听见,只怕会以为你是瓦岗贼派来的说客,好让我等前去赴死。”
裴元庆对于自己的武艺很自负,与罗士信比试过后,不自觉的认为张须陀手下的将士都很勇猛,却不知道他裴元庆只有一个,罗士信也没有第二个。他也不想想,若朝廷真的有成千上百个罗士信这样的猛将,谁人敢提谋反之事?
被李玄霸冷嘲热讽一顿,裴元庆冷静了下来。他并非李密派来的说客,只是裴仁基归降瓦岗贼,令他的地位变得很尴尬,他急于为朝廷建功立业,好让世人知晓,他裴元庆依然忠心于大隋朝廷。他甚至想要通过建立功勋,来为父亲与兄长赎罪。
裴元庆此时面对的尴尬,正是李玄霸日后所要面对的,想到这一点,李玄霸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叹了口气,说道:“裴兄的心思,玄霸十分理解,但李密并非裴兄想的那般容易对付,否则以陛下的宏才伟略,早就下诏让玄霸出兵了。”
“元庆言语有失,还请李兄见谅。”裴元庆拱了拱手,以示歉意。
“裴兄能够冷静下来,玄霸也就放心了。”李玄霸笑了笑,说道:“玄霸请裴兄前来,是想请教裴兄一件事。”
“不敢当。”裴元庆微微低了低头,以全礼仪。
“朝廷之中,除了洛阳和江都,太原的兵力最强,父亲又极为喜欢结交勇猛和有识之士,裴兄为何不去投奔于他?”李玄霸还了一礼,开口说道。
裴元庆沉默片刻,答道:“元庆曾在大殿上得罪了世民,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太原哪里容得下元庆?或许不等陛下降诏责罚,元庆已经身首异处。”
后世之中,裴元庆、宇文成都二人,只在小说之中出现过,但李玄霸如今身在隋朝,亲眼见到了他们二人,自然不会再认为他们都是虚幻出来的人物,所以他很好奇,裴元庆和宇文成都为何会在历史中消失?
“玄霸的兄长,真有裴兄说的那么不堪?”李玄霸似乎想到了什么,不自觉的皱起眉头,落在裴元庆的眼中,他还以为李玄霸与李世民兄弟情深,不喜他的言论。
“世民乃是唐国公之子,为人聪慧,才智无双,自然比常人更加自负。”话已经出口,裴元庆无法收回,便下了决心,说道:“元庆当初在大殿上将他打伤,众人的目光都放在元庆身上,但元庆却一直将心思放在李兄身上,所以看到了世民怨毒的眼神以及他和李兄低语的画面。”
世人皆以为唐国公护犊情深,故而让李玄霸出手教训裴元庆,但唐国公与裴世基皆为朝廷大员,又如何会因为年轻人之间的事情,而让李玄霸重伤裴元庆?好在李玄霸当时如同白痴,别人只以为他下手没有分寸,并未联想到别处。
李渊虽然知道事情的始末,却总不能站出来说,是李世民怂恿李玄霸打伤裴元庆的。
李玄霸的思绪有些乱了,他很相信裴元庆的话,毕竟裴元庆已经走投无路,没有必要冒着得罪自己的危险说出这样的谎言。
“人无完人,玄霸替兄长致歉。”李玄霸脸色丝毫变化,很平静的说道:“此事玄霸不会放在心上,但玄霸必须要提醒一下裴兄,既然来到荥阳,凡事还请三思而后行,荥阳郡不会接纳任何人两次。”
李玄霸是在警告裴元庆,切勿贸然出城,裴元庆并非愚蠢之人,他明白李玄霸的意思,点了点头,告辞离去。
当面对未知的事情时,人总会变得茫然,此时的李玄霸就是这样的状态。裴元庆离开之后,他一个人坐在主位之上,陷入沉思。
罗士信在得到称手的兵器时,能够打败徐世绩,其能力不容置疑,而裴元庆在没有使出全力的情况下,与罗士信的交手依然不落下风,说明裴元庆确实不同凡响。这样的人物,又怎么可能被历史所遗忘?
“你真的会因为一点小事而将一个人从历史中抹杀?”许久之后,李玄霸幽幽叹息一声,面露令人难以琢磨的表情,自言自语道:“裴元庆因为得罪你,那宇文成都和李玄霸呢?”
在荥阳安稳的生活,并未让李玄霸忘记思考,在很久以前,他便在想这个问题,直到刚才与裴元庆的一番交谈,他才意识到有些事的发生并非巧合。
李世民将长孙无忌派到自己身边,其目的应该不是单纯的为了保护自己,否则长孙无忌也不会在身份被拆穿的时候选择逃离,而且没有回到李世民身边。
“宇文成都的名字被抹去,是否因为我的关系呢?”李玄霸的脑中,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只见他的眉头皱的更深,在昏暗的光线中,配上他的容貌,令人望而生畏。
梁啸已经习惯了李玄霸的样子,所以他很镇静的走到堂中,李玄霸听见脚步声,朝他看了一眼。梁啸躬身作了一揖,轻声说道:“公子一直没有出去,小人有些担心,叩门又没有回应,便贸然闯了进来,还望公子见谅。”
“你是担心裴元庆伤害我?”李玄霸愕然片刻,笑道:“他在荥阳待了这么久,自然能够看得出来,即使杀了我,也不会影响到将士们的军心,既然如此,他又何苦让自己和随从陪葬?”
李玄霸心中还有一句话没有说,那就是裴元庆不一定能够伤得了他。
“小人的思虑哪有公子那般周全。”梁啸腼腆的挠了挠头,说道。在李玄霸身边呆的久了,很容易受到李玄霸的影响,在尴尬之时都会做出挠头的动作,李苟如此,李九指如此,如今的梁啸也未能免俗。
“东都的形势不太乐观,是时候让魏先生做些绸缪之事了。”李玄霸没有打趣梁啸,反而很认真的说道:“趁李密尚未围困东都,你替我跑一趟洛阳吧。”
第一百五十章 帝心凉
杨广或许是暴君,却算不得昏君,天下的形势,他心知肚明,北方虽乱,他却无法立即派兵救援,因为南方同样并不安生。在江都宫的御花园中,杨广注视着池水中无忧无虑的鱼群,心不在焉的抛洒着鱼食,齐王恭敬的站在身后,内心稍有惶恐。
在远处,每隔十步便站着一名骁果军,保护着大隋至高无上的君主。任谁都看得出,皇帝陛下不希望任何人听见他们交谈的内容,不然为何连高公公都站的那么远?
“你是否曾怨恨过朕?”父子二人沉默许久,杨广突然开口说道:“几位皇子中,朕对你最为刻薄,甚至从未想过将皇位传于你。”
“儿臣品德有失,从未想过皇位之事。”杨暕躬身答道:“父皇一直将儿臣带在身边,乃是为了培养儿臣,好让儿臣日后能够辅佐赵王。”
杨广不喜欢齐王杨暕,乃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哪怕当年在雁门关,齐王救驾有功,杨广依然没有改变对他的看法。此番巡游江都,其实最好的安排本该是让齐王留守东都,但杨广不信任齐王,所以他宁愿让年幼的越王掌管东都大权,也要将齐王带在身边看着。
齐王很明白杨广的用意,但皇帝可以明说不喜欢他,他却不敢。
杨广屏退左右,原先是想和齐王好好聊聊,但齐王毕恭毕敬的态度,却让他有些失望,不过他也明白,身在帝王家,本就有诸多不得已。
“赵王太过年幼,难堪大任,朕的江山,或许只能交到你的手中。”杨广转过身来,目光柔和的看着杨暕,说道:“朕一直想将皇位传给赵王,甚至想过燕王、越王,却没想到最终,能够依靠的竟然是朕最不疼爱的你。”
“父皇春秋鼎盛,切勿折杀儿臣。”齐王额头冒出冷汗,匍匐在地,不敢抬头仰视。
“天下人已经容不得朕了。”杨广自嘲一声,吩咐杨暕起身,重新背对着他,说道:“这一仗,朕已经输了,你可知朕为何会输?”
“朝廷尚有数十万雄兵,父皇并没有输。”齐王沉声说道:“瓦岗贼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只要父皇一声令下,儿臣愿意率领雄师北上,一举剿灭瓦岗贼。”
“你真当李密那般容易对付?”杨广摇了摇头,说出了和李玄霸一样的话,他漫不经心的继续说道:“朕也没有想到,当年一个被赶出宫的侍卫,竟会成为朕的心腹大患。”
李密出生于四世三公之家,大业初,杨广授予他亲卫大都督、东宫千牛备身,后来因为李密执勤时左顾右盼,惹得杨广不喜,将他赶出了宫。
感慨一番,杨广继续说道:“你口中所谓的雄师,正在不断的逃离江都,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杨广巡游江都所带的将士,大部分都是关中人,李密在关中起兵作乱,将士们担心家中的亲人,再加上呆在江都的时间太久,难免思念家乡,纷纷冒死向北逃走,即便是杨广派人依照军令将那些抓回来的将士斩杀,依旧无法阻止将士的逃离。
“儿臣有所听闻,知晓此事。”杨暕低声答道:“无法为父皇分忧,儿臣有罪。”
“你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不敢罢了。”杨广落寞的说道:“朕已经命人修建丹阳宫,待宫殿建好,朕便下诏迁都,你就在那里即位吧。”
杨暕以首叩在青石板上,额头很快渗出血丝,杨广回过头,看到杨暕的模样,心中生出一丝慈爱,伸手欲将杨暕扶起。但杨暕泪流满面,就是不起身。
“朕的江山,总要传给朕的子孙,你又何必这般姿态?”杨广佯怒道:“朕命你立即起身!”
“父皇的心意,儿臣心领了,但儿臣真的没有继承皇位的想法,如若父皇不信,儿臣可以一死明志。”杨暕俯首说道:“天下人都知道父皇不喜欢儿臣,若是因为父皇一时怜惜,让儿臣即位,天下人会以为儿臣做了不忠不孝之事,一旦天下人不服,大隋必将更不安稳。”
“仅凭你这一席话,就绝对可以成为一位好皇帝。”听到杨暕的话,杨广开怀大笑起来,说道:“方才朕问你,朕为何会输,你没有回答,但你刚才的一席话,却是最好不过的答案,朕输就输在“天下人”这三个字上。”
杨广命人修筑长城,天下人不理解,殊不知如果没有长城,大隋将时刻面临来自北方的威胁;杨广命人开凿运河,天下人不理解,他们只知道开凿运河工程浩大,劳民伤财,却看不到南方的粮食一船一船的运到北方。
天下人最不理解的事,自然是杨广多次征讨高句丽,在他们眼中,杨广这么做无非是好大喜功,穷兵黩武。
为天下人做的事情,天下人却无法理解,不仅如此,反而在有心之人的煽动下,纷纷造反,这令帝心甚凉。
杨暕不明白杨广是为了试探他,还是真心想将皇位传给他。不过,无论是哪一种,杨暕都会选择推辞不受,他一直小心翼翼的活着,别说结交朝廷大臣,拉拢势力,哪怕是和某位官员说几句话,他都会觉得有人在盯着他,这样的皇子,又有什么资格当皇帝?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见杨暕依旧跪在地上沉默不语,杨广又叹息一声,说道:“你先起来吧,朕不逼你就是。”
“多谢父皇。”杨暕磕了个头,站起身来,他曾上过沙场,所以并未在意额头上的伤,轻轻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恭声说道:“父皇为何要迁都丹阳?江都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江都易攻难守,不适合作为一国之都,待王世充剿灭叛贼,朕便会让他率军北上,救援江都,那时兵力空虚,朕担心贼人会乘机作乱。”杨广很耐心的解释一番,听的杨暕连连点头。
落日的余晖映红了整个江都宫,也将父子二人的身影拉的很长。无话可说之下,杨广摆了摆手,让杨暕退下,杨暕躬身行了一礼,恭敬的说道:“儿臣告退。”
李权志在远方一直注视着这边的动静,见杨暕离开,连忙朝着杨广走来,在路上和杨暕碰了面,躬了躬身子,杨暕拱了拱手,二人之间没有任何交谈。
“今晚在凤翔宫用膳,你派人去传诏,让皇后准备一下。”杨广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的说道。
第一百五十一章 帝之殇
杨广巡游江都,文武百官随行,他们所需的粮草皆由朝廷从洛阳运输而来。但天下动乱,洛阳的粮食很难运送到江都,萧皇后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命人准备的晚膳很清淡,很普通,杨广没有丝毫不喜,由萧皇后伺候着坐了下来。
凤翔宫中没有需要伺候的地方,李权志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宫女皆躬身退了出去,李权志端起酒壶,本想为杨广斟酒,萧皇后却将酒壶接了过来,亲自为杨广倒酒,李权志心如明镜,恭声告退,离开时还不忘将房门轻轻关上。
脱去龙袍凤冠,皇帝皇后也只是普通人,他们相邻而坐,宛若普通的夫妇。杨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略带歉意的说道:“每日饭菜如此清淡,委屈你了。”
“臣妾平日就喜欢吃些清淡的膳食,哪有什么委屈,倒是陛下整日忙于国事,好不容易来一次凤翔宫,臣妾却没有将晚膳准备的丰盛一些,还望陛下见谅。”萧皇后一边说话,一边为杨广倒满酒。
杨广微微摇头,低声说道:“朕连江山都要保不住了,哪还有心思考虑这些。”
萧皇后从杨广的声音中,听出了失落,听出了不甘心,不由得在心中叹息一声,想着若非陛下您不听劝谏,朝廷又怎么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陛下,事已至此,您为何不愿意率军北上呢?”萧皇后担心惹杨广不高兴,说话的语气很轻:“只要解了东都之危,陛下完全可以肃清天下的逆贼,重振大隋百国来朝的盛世。”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突厥人在北方忽视眈眈,一旦朝廷与瓦岗贼两败俱伤,那突厥人便可无所忌惮,横扫中原。”杨广万般无奈的说道:“天下的逆贼可以依附突厥,朕却不可以!朕宁愿无颜面见先帝,也不愿成为天下的罪人。”
谁也没有想到,在江山社稷即将不保之时,杨广竟会考虑这些事情。
“有唐国公在北方牵制突厥,陛下何须担心?”萧皇后有些难以理解的说道:“臣妾听闻,唐国公前不久击退了突厥人的进犯。”
“这正是朕所担心的。”杨广说道:“唐国公既然击退了突厥,北方再无战事,他为何不去解救东都?”
“陛下的意思是,唐国公怀有二心?”饶是萧皇后心静如水,仍旧被杨广的猜测吓了一跳,她惊讶的说道:“唐国公对朝廷忠心耿耿,为何会这么做?”
“裴仁基不也对朝廷忠心耿耿?结果呢?”杨广讥笑着说道:“时至今日,谁还会真正忠心于朕?”最信任的骁果军接连北逃,各郡的官员又纷纷依附逆贼,这些事给了杨广沉重的打击。
“成都率军抵御杜伏威,数月未曾回一趟江都,玄霸身处瓦岗贼腹地数月,未曾逃离也未曾投降。滑国公李景独守孤城......”萧皇后将自己所知道的忠于朝廷的官员一一道来,杨广听着听着,平静了下来。
“朕明白你的意思,但天下大势,并非几个人可以改变的。”待萧皇后说完,杨广叹道:“朕只是感慨一番,却并非打算坐以待毙,皇后不必来安慰朕。”
萧皇后见杨广没有自弃,笑了笑,说道:“成都一直为陛下效力,尚未娶妻,等他得胜归来,陛下应该为他寻一门亲事,也好告慰许国公在天之灵。”
“朕早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成都一直推辞罢了。”杨广也忍不住笑了笑,说道:“他与玄霸交好,想必是希望等玄霸和灵儿先完婚吧。”
“灵儿的年纪也不小了,陛下是时候赐婚了。”萧皇后说道:“难得灵儿能够寻得好归宿,臣妾也就放心了。”
萧皇后身子有些虚弱,陪着杨广喝了几杯,更觉困乏,杨广便让人伺候萧皇后先去休息,他自斟自饮一会,觉得有些无趣,走到萧皇后的房间。
看着睡熟的萧皇后,杨广露出了苦涩的笑容。萧皇后一直在安慰他,他又何尝不是在安慰萧皇后?
杜伏威击败陈棱,声威大涨,聚兵十数万,更是设立五千人组成的“上募营”,面对这样的强敌,宇文成都自保有余,想要击败杜伏威,犹如天方夜谈。
所谓上募,乃是杜伏威从军中挑选出来的最精锐的将士,这些将士的饷粮比普通士兵多出十数倍。
不过,对于这些人,杜伏威的要求也非常严格,每次打仗都是让这些人作为先锋,而且战事结束后,凡是上募营中的将士背上有伤的,皆以临阵脱逃之罪当场处死。若是战死沙场,杜伏威就会用这些人的奴仆甚至妻妾殉葬。所以上募营的将士在战场上如同野兽一般,所向披靡。
“朕一直以为,玄霸是上苍派来辅佐朕的。”杨广轻轻的坐到床边,自言自语道:“可是朕现在才发现,他并不在意朕的生死,希望等朕死后,他能够看在你与灵儿的份上,真心辅佐杲儿。”
萧皇后已经熟睡,自然无法再安慰杨广,杨广叹了口气,走到房间里的铜镜前,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自嘲的笑道:“真是一颗大好头颅,也不知会被谁砍去。”
江都宫并非仅仅是一座行宫,它包含了许多宫殿,除了杨广和萧皇后的寝宫,还有文武百官早朝的大殿。
第二日早朝,面对各处战事的奏折,一夜未睡的杨广深感疲惫,他将奏折放在龙案上,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视一圈,说道:“骁果军军心不稳,朕如何敢将他们派出去征讨逆贼?众卿不如先想想如何解决骁果军出逃之事?”
大殿上的官员皆低下头,不知如何作答。
骁果军出逃,乃是担心北方的亲人,但杨广打算迁都丹阳,根本没有率军回东都的想法,他们又能想出什么办法?
“陛下,老臣以为,骁果军之所以会出逃,是因为在江都太过孤独。”裴矩也知道杨广的决心,见众人都不答话,只能站出身来,说道:“既然如此,陛下可以让将士们在江都成家,这样就可以暂时稳定军心。”
“让他们在此成家?”杨广皱了皱眉头,说道:“裴卿仔细说说。”
“逆贼作乱,战死沙场的男子数不胜数,也留下了诸多亡夫之妇。”裴矩躬身答道:“陛下可下诏令江都的官员游说,将这些妇人和那些未嫁女子与骁果军将士婚配。”
裴矩出主意的同时,也顺便提醒杨广战乱之殇,杨广深深的看了裴矩一眼,点了点头,说道:“裴卿的注意正合朕意,此事就交由你去办。”
“微臣领命。”裴矩也不知道杨广是否真的明白了他的意思,沉声答道。
第一百五十二章 荒山上的目光
历阳郡与丹阳郡隔江相望,在丹阳郡边境的一座荒山顶上,长孙无忌目光深邃的看着宇文成都的营帐,由于距离太过遥远,密密麻麻的营帐看上去如同蝼蚁般大小。年幼的任无忧站在长孙无忌身侧,自东而来的风,将他们的衣角吹动的不停的摇摆。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二十余名壮汉警惕的观察着周围,毕竟杜总管交代过,若是李先生少了一根头发,他们就别打算活下去。
“杜总管如此重视先生,先生为何不愿留下来?”天气渐暖,阳光舒适,任无忧不忍浪费如此光阴,一脸认真的请教道:“先生不远千里来到此处,难道只是为了看一眼?”随着实力的壮大,杜伏威本想建都历阳,仿效李密等人称帝,却被长孙无忌说服,继而自称总管。
长孙无忌轻笑一声,说道:“你觉得他这个人如何?”
任无忧思考片刻,回答道:“杜总管虽然出身草莽,却能够审时度势,重用士人,更能体会百姓疾苦,对其治下几郡皆收很轻的赋税,他的所作所为甚得民心,无忧以为,他必能有所成就。”
“你还小,有些事情暂且无法看透。”长孙无忌先是点头,接着又摇摇头,说道:“杜总管善待百姓不假,重用士人亦真,但他太过嫉恶如仇,凡是官员稍有贪贿,无论轻重一律处死,像他这样的人,只能称霸一方,无法称雄天下。”
“杜总管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任无忧很难理解长孙无忌的逻辑,开口说道:“为官之人享受俸禄,本就不该贪贿。”
“大隋气运将近,凡是义军所经之处,朝廷官吏纷纷倒戈,为何杜总管却每每强攻方能攻陷城池?”长孙无忌反问道。
杨广的戏演的太过逼真,导致朝廷的官员大多贪婪,杜伏威对待贪官污吏的态度,让这些人心生畏惧,根本不敢投降。
任无忧虽然年幼,却极为聪慧,很快明白了长孙无忌的意思,他辩解道:“杜总管所行之事,正是百姓所盼,或许有些损失,但却可以得到百姓的支持。”
“是么?”长孙无忌带着一丝嘲讽的语气说道:“当初陈棱仅凭八千将士,便让杜总管龟缩**县不敢出,那时候百姓为何不投奔他?若非暴君南下江都,各地官员为了讨好,不断压榨百姓,导致百姓流离失所,只能投奔他,只怕他现在还被困在**县,甚至有可能早已被朝廷剿灭。”
朝廷大军的训练以及武器装备,远远强于义军,杜伏威如果没有人数的优势,只能等待灭亡。
“如此说来,杜总管能有今日,多亏暴君成全。”任无忧拍手称快,笑着说道,接着又疑惑起来,好奇道:“既然先生不打算跟随杜总管,又为何为他出谋划策?”
“总要有人将暴君留在江都。”长孙无忌的目光看向江都方向,似是解释,又似自言自语。
任无忧已经习惯了长孙无忌的神秘,他不再多问,安静的站在原地,低头思考长孙无忌方才所说的每一句话。
长孙无忌想要分析天下的形势,就要不断获取消息,这种事并非一个人就能完成,所以他必须依附某些势力,当然,前提是那些势力值得依附。除了这些,长孙无忌依附杜伏威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杜伏威胸无大志,不会争夺天下,这让长孙无忌很放心的让他崛起。
出神之际,身后传来嘈杂声,长孙无忌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长吏府的一位副将被上募营的壮汉拦着,正在说着什么。长孙无忌示意任无忧过去看看,得知是长吏辅公袥请他过府。辅公袥在军中的地位仅次于杜伏威,长孙无忌不便怠慢,随着那位副将下了山,乘上马车,一路赶到长吏府。
“不知长吏大人有何吩咐?”长孙无忌被引进长吏府的大堂,与辅公袥客套一番,开口询问道。
杜伏威很重视长孙无忌,辅公袥自然也不敢怠慢,他空着主位,与长孙无忌同坐在大堂中,客气的说道:“李先生言重了,公袥请先生前来,是想请教先生,杜将军拥有数郡之地,精兵强将无数,先生为何劝他不要称帝?”
长孙无忌依旧用李珠这个名字,所以辅公袥称他为“李先生。”
“长吏大人以为,杜总管麾下的将士比起骁果军如何?”长孙无忌不紧不慢的说道:“江都尚有十多万骁果军,若是暴君率军亲征,长吏大人觉得我军能否抵挡得住?”
“骁果军乃是朝廷最精锐的大军,我等自然无法与其相比。”辅公袥坦率的承认实力不如骁果军,却又不解道:“可是李密、林世弘等人皆已称帝,暴君还不是留在江都?为何杜将军不可?”
“因为杜总管的实力,还无法与李密他们相比,更因为我们离江都最近。”长孙无忌淡淡的说道:“不管是为了朝廷的颜面,还是为了震慑李子通等人,朝廷都不会任由杜总管僭越。”
“李先生思虑周全,公袥相差甚远。”辅公袥躬身拜道:“依先生之见,难道我们只能与朝廷相持而不能攻取丹阳?”
“我军若是攻打丹阳,无论攻下与否,最高兴的人莫过于李子通,他一直在旁观望,最希望看到我军与朝廷两败俱伤,长吏大人希望看到杜总管辛苦经营的势力,落入他的手中?”长孙无忌笑道。
李子通当年投奔杜伏威,后来不甘屈居人下,发动兵变,杜伏威措手不及,差点身陨,从此二人结下仇恨,杜伏威宁愿投降朝廷,也不会愿意看到李子通壮大起来。
辅公袥尴尬的笑了笑,不再提及杜伏威称帝之事,他与长孙无忌闲聊几句,便言称公事繁忙,让长孙无忌离开了长吏府。
长孙无忌坐上马车,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任无忧觉得很奇怪,便好奇道:“长吏大人与先生说了什么?为何先生的脸色这般难看?”
“杜伏威胸无大志,没想到这辅公袥却颇有想法。”长孙无忌叹道:“看来历阳不可久居,否则辅公袥不会让我们离开的。”
“那杜总管还能对抗得了朝廷的大军吗?”任无忧有些担忧的说道:“乱世之中,难得有这么一位关心百姓的人,无忧实在不忍心他出事。”
“放心吧,只要他不称帝,杨广不会太过在意他。”长孙无忌心不在焉的说了一句,接着闭上眼睛,思考以后的路。
第一百五十三章 默默无闻的付出
面对长孙无忌的请辞,杜伏威万般不舍,他多番挽留,却依然没有动摇长孙无忌离去的决心,无奈之下只能答应,并且命他的两名义子将他送出历阳。辅公袥得知消息时,急忙率人追赶,最终只在城门口遇见送行回来的队伍。
辅公袥与杜伏威自幼便结成刎颈之交,彼此毫无间隙,他见杜伏威放走长孙无忌,便带着一丝怒意,与杜伏威的两名义子一道去了总管府。
“公袥兄为何这般气势汹汹?莫非哪位侍妾伺候不周?”杜伏威见辅公袥一脸阴沉,将他请进大堂,半开玩笑的说道,不过他的笑容有些牵强,显然也有着心事。
“贤弟,我等都是粗鄙之人,靠着一身蛮力方有今日成就,可是这并非久远之计,如今难得遇到李珠这样的谋士,你怎么舍得让他离开?”辅公袥怒气未消,根本没有理会杜伏威的调笑,稍有不满的说道。
杜伏威很了解辅公袥的脾气,知道他不是恶意,无奈的说道:“他去意已决,伏威挽留不住,又有什么办法呢?”
“非友即敌,他这样的良才,若是不能为我们所用,也不该让他人得到。”辅公袥恶狠狠的说道:“他的智谋想必你比我清楚,现如今你放他离去,万一他投奔李子通或者朝廷,根本不是我们可以应付的。”
“我相信李先生的为人,他临行之前曾说过,不会留在江淮一带,自然是为了让我们放心。”杜伏威解释道:“李先生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事,若是加害于他,不仅伏威心中难以安定,更会惹得天下人不耻。”
长孙无忌此时不知已经走到何处,再争辩也没有任何意义,辅公袥在堂中来回走了几圈,叹了口气,拱手告辞离去,杜伏威知他心情不佳,也未挽留,将他送到门外。
“义父,孩儿与李先生分别之时,李先生托孩儿带一句话。”辅公袥离开后,杜伏威的义子王雄诞犹豫片刻,又想到辅公袥方才的态度,恭敬的说道:“此事涉及到长吏大人,孩儿不知当讲不当讲。”
“既然是李先生的话,当然应该讲。”杜伏威进王雄诞吞吞吐吐,心知并非令人开心的话,但又怕错过什么,想了想,便让王雄诞说出来。
“李先生说,义父只想保一方百姓平安,这是很正确的选择。”王雄诞左右看了看,继续说道:“但长吏大人似乎并不满足几郡之地,有逐鹿天下的雄心,所以先生让义父保留一丝戒备之心。”
如果不是辅公袥,杜伏威很小的时候就饿死了,所以他一向很敬重辅公袥。
可是,人心会变的。杜伏威起兵之初,只想能够衣食无忧,但他也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贪恋权势,甚至起过称帝的想法。以己度人,杜伏威不自觉的皱起眉头。
“听说辅长吏昨日将李先生请到了长吏府?”杜伏威本来没有在意,如今得知长孙无忌的告诫,又想到长孙无忌清晨便到总管府告别,自然而然的将几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确有此事,不过李先生在长吏府呆的时间不久,他们聊了些什么,孩儿也无从得知。”王雄诞点头答道。
“应该不是什么愉悦的话题。”杜伏威摇了摇头,叹道:“李先生的话,切勿再让别人知道,至于辅长吏,父亲信得过他。”
“是。”王雄诞与杜伏威的另一名义子阚棱同时沉声答应。
......
两匹汗血宝马在官道上悠闲的走着,任无忧不时的回头观望,生怕有人追上来,而长孙无忌气定神闲,随意的看着道路两旁的风景。
“先生,既然您觉得辅长吏不是好人,临行之前又说了那样的话,难道就不怕他派人前来阻拦吗?”任无忧毕竟年幼,忍受不了这种担惊受怕的感觉,拍马追上长孙无忌,偏过头问道。
长孙无忌看到任无忧的模样,愈发觉得将他留在身边很正确,起码在赶路的时候不会孤单,于是说道:“辅公袥是聪明人,他一定以为我们离开历阳城之后,会疲于奔命,自然不会再派兵追阻。杜伏威将历阳经营的路不拾遗,我们又何必着急?”
“原来如此,辅公袥清楚先生的能力,所以觉得先生不会给他任何抓住的机会。”任无忧舒了口气,嬉笑着说道:“但他没想到,先生不仅不赶路,反而像游山玩水一样在历阳郡闲逛。”
“无忧,每到一处,记住那里的地形是很重要的事情。”因为很喜欢任无忧,长孙无忌细心的教道:“你虽然年幼,却也应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你姐姐拼了性命将你护全下来,可不是为了让你虚度光阴。”
死里逃生已经有些日子,任无忧毕竟太小,心中的仇恨已渐渐淡去,经长孙无忌一提醒,他瞬间惭愧的红了脸,躬身道歉:“先生教导的是,无忧知错了。”
“此番离开,实属迫不得已。”长孙无忌摇了摇头,示意无妨,平静的说道:“天下势力众多,依你之见,我们该去往何处?”
任无忧明白,长孙无忌这是在考他,他很认真的思考片刻,然后回答道:“先生从窦公身边离开,便直奔南方,自然是不喜欢北边那些依附突厥的势力。而南方除了杜总管,只有林世弘、李子通二人颇有实力,可以与朝廷抗争,但先生之前说过不会投奔李子通,这般算下来,先生是打算去豫章郡?”
“你倒也聪慧。”长孙无忌夸赞一句,却没有丝毫意外的样子。
“可是先生,林世弘已经将南方稳定了下来,也没有北上之意,先生去豫章郡,又能有何作为?”任无忧所说的,本就是从长孙无忌那里学来的,他得到夸奖,没有得意,反而继续考虑下去,说出心中的疑惑。
“谁说我是去为他效力?”长孙无忌饱含深意的挑了挑眉,笑着说道:“林世弘不思进取,当了皇帝反而变得胆小怕事,在乱世之中难以久活。时机未到,我想要辅佐的人还在蛰伏,这种时候,我自然要做些未雨绸缪的事。”
任无忧闻言,才明白长孙无忌早已有了抉择,他顺着长孙无忌的目光向北看去,想着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值得先生这样的人物,不顾危险游走各地?
第一百五十四章 暗中筹备的事
待东都安定,即刻举办秀灵公主成亲之事。这是杨广公告天下的诏书。
大隋领土丧失大半,仅剩关中、江都等势力范围以及几座孤城,这个时候下发这样的诏书,不免令人觉得可笑。同时,各方势力也在思考杨广的诏令所代表的含义。
自从李玄霸去了洛阳,杨广已经默许了他与杨灵的婚事,诏书中虽然没有明言将杨灵许配给谁,但所有人的心中都不做他想,皆把那个位置留给了李玄霸。
荥阳的百姓还不知道江山乱到了何种地步,听说陛下要将公主许配给自己郡的通守大人,纷纷觉得李通守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虽然他们中的许多人见都没见过李玄霸。
面对府上众人的道贺,李玄霸只是微微一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房玄龄身为李玄霸的心腹之人,却不仅不欢喜,反而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因为他想不明白杨广的用意,或者说,其实有很多种可能,房玄龄看不出是哪一种。
“先生的眉头皱的,都可以放些水,养几条鱼了。”李玄霸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将房玄龄单独叫到房中,打趣道:“玄霸的婚事又不像李苟那样需要有人提亲,先生为何这般姿态?”
李玄霸的笑话,本身还是很好笑的,但房玄龄此时一点笑的想法都没有,甚至连苦笑都做不到,他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一些,不安的说道:“陛下的这道诏书,是代表相信公子,还是代表怀疑公子?”
诸多猜测,归根结底还是信任或者不信任的问题。
“陛下愿意将公主下嫁,看似信任,但他却没有明言将灵儿嫁给我,这代表什么已经很清楚了。”李玄霸平静的说道:“但陛下的诏书,想要达到的目的太多,根本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玄龄也有这样的想法。”房玄龄也明白杨广的用意不简单,便说道:“陛下想要看到公子的诚意,也想看到唐国公的诚意,可惜想要东都安定下来,远比陛下想的复杂。”
“多说无益,既然陛下的诏书那般简洁,我们就糊涂一回,安心经营好荥阳即可。”李玄霸笑着说道:“东都的百姓是百姓,荥阳的百姓也是百姓,灵儿很明事理,应该不会责备我的无为。”
“基于目前的局势,公子的做法很正确。”房玄龄点了点头,说道:“可是陛下待公子不薄,公子这么做,是否有些不合适?”
房玄龄说的很委婉,但他实际上很担心李玄霸这么做,会被当做忘恩负义的小人,继而失去民心。
“先生,假如你驾着失控的马车来到一个路口,朝左是一条荒废的道路,路上有一名稚子在独自玩耍。”李玄霸没有急着回答房玄龄的问题,随口说道:“右边的路是先生本该走的路,上面却有十几个幼童在追逐打闹,而官府规定,这条道路上不允许有行人。无论先生选择走哪条路,都不可避免的会让路上的孩子失去性命,面临这样的抉择,先生的马车会朝左还是向右?”
这个时代没有火车,李玄霸巧妙的将问题换了一种方式问出来。房玄龄思考片刻,摇了摇头。
“如果是我,我会选择走左边的路。”李玄霸站起身来,毫无歉意的说道:“虽说那个孩子很无辜,可是在十几条生命面前,我只能这么选择。”李玄霸说完,叹息一声,继续说道:“陛下对我好,我很感激,但我不能因为这个理由而去效忠于他,我只想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
杨广想要开疆辟土,想要打下万世基业,身为帝王,有这样的想法无可厚非,但杨广错就错在太过心急,以至于民怨沸腾,乱贼丛生。
“不管公子作何想法,玄龄誓死追随公子。”房玄龄也站起身来,躬身一揖。
“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李玄霸笑着摇摇头,说道:“先生可要好好的活着,再过一两年,玄霸还有许多地方需要仰仗先生,以后别再轻易说什么死字了。”
房玄龄轻笑一声,不再谈论杨广的诏令,转而说道:“都过去半个月了,也不知魏先生那边情况如何。”
李玄霸也正在担心此事,毕竟他让魏征做的事情,关系到他秘密筹备的事能否顺利进行。
“但愿朱老先生能够看清形势,答应我们的请求。”李玄霸叹道:“否则,那两千将士的战力将大打折扣,哎,我也没想到这件事竟要花费这么多钱银。”
“是公子的要求太高了。”提到此事,房玄龄眼神中充满敬意,说道:“将士全身布满盔甲,马匹全身包裹具器,两千重甲骑兵,足以冲破十万大军的阵型,也只有公子才能想到这样的主意。”
“先生谬赞了。”李玄霸不好意思的说道。他确实很不好意思,因为这根本不是他想出来的注意,只是重甲骑兵的概念尚未出现,他投机取巧了而已。房玄龄知道事情的轻重,李玄霸也不用和他说保密之类的话。
“陛下被困在江都,洛阳只怕不太安全,公子既然让梁啸去了洛阳,难道没有为魏先生安排后路?”房玄龄与李玄霸聊了一会,心中的烦闷消去不少,想到魏征等人的处境,不免担心的问了一句。
“天下之大,哪有安全的地方呢?”李玄霸怅然若失的说道:“玄霸也曾想过让魏先生离开洛阳,可问题在于去哪?”李玄霸的印象中,洛阳最终并未失守,所以他觉得与其让魏征来到荥阳,还不如让他继续留在东都。
房玄龄认真的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他突然觉得自己能够想到的事情,李玄霸也能够想到,瞬间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不由显得有些失落。
李玄霸注意到了房玄龄神情的变化,暗道自己既然忘记了房玄龄有些高傲的性格,连忙转移话题道:“如果玄霸有事离开,先生可敢镇守荥阳?”
“行军打仗,李靖将军比玄龄更加合适。”房玄龄摇了摇头,说道:“玄龄曾去军中观察过,李将军练兵有道,让将士组成两个方阵,相互拼杀,每战过后,皆有许多士兵受伤,但却无人腹诽过李将军。”
“训练时受的伤,足以让将士们在真正的战场上活命,李将军此举并无不妥。”李玄霸点了点头,说道:“不过,我们对李将军的了解并不多,将荥阳交在他的手中,玄霸有些不放心,所以我希望先生能够不要推诿。”
“公子打算去哪?”房玄龄本以为李玄霸是在安慰他,此时却发现李玄霸真有离开的打算,便走到他的身边,沉声说道:“瓦岗贼的视线一直盯着荥阳,公子切不可以身犯险。”
第一百五十五章 商人的远见
洛阳的事情进行的很顺利,顺利的出乎魏征所料,他没有在朱府见到朱哲,因为朱哲没有熬过去年的寒冬。人生七十古来稀,更何况朱哲已经年过八十?
朱哲的长子朱灿也已经六十余岁,他见到魏征的时候很客气,甚至比朱哲见到李玄霸的时候更客气,当听到魏征有些为难的说出李玄霸的请求时,朱灿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便答应了下来。朱灿的毫不犹豫,反倒令魏征变得迟疑起来,他很担心朱灿会提出别的要求。
“魏先生,家父仙逝之前,曾交代小人,凡是忠勇卫大人所请,我朱家概不拒绝。”朱灿活了一大把年纪,眼光虽比不上朱哲,但既然能够当上朱家家主,必定有其过人之处,他看出魏征心中的忧虑,躬身笑着说道。
“朱老先生还有这样的交代?”魏征是士人,士农工商,朱家财产无数,可魏征的心中仍然看不起他们,如今听到朱灿的话,他对朱哲与朱家难免高看许多,躬身回了一礼,诚恳的说道:“老先生料事如神,竟猜到公子会有事相请,魏征佩服。”
朱哲活了几十年,何曾接受过士人的大礼?他一时有些怔住,连客套的话都忘记说了。等魏征已经起身,朱哲才反应过来,忙还礼道:“先生折煞小人了。”
“老先生过世,唐国公府却没有任何表示,魏征实在是惭愧。”魏征扶起朱灿,说道:“还请朱兄带我前去一拜。”
魏征的脾气很倔,朱灿推辞不去,只能领着魏征到灵堂拜了拜,然后将他请回正堂,命人准备酒菜,与魏征相对跪坐在厚厚的丝帛上,闲聊起来。一开始,他还有些畏首畏尾,不过当他发现魏征对他没有轻视之心后,便也不再小心翼翼,畅所欲言。
商人走南闯北,见识自然非魏征所能比的,但魏征饱读诗书,有些事物虽未亲眼见过,却往往能够在朱灿想不起名字时出声提醒,两人从午时聊到日落,意犹未尽。
梁啸始终保持着警惕,在朱府却依然吃着随身携带的胡饼,朱府的管家劝了两次,被梁啸一瞪,不敢再多言。直到魏征离开正堂,梁啸跟着离去,那管家才长吁一口气,暗道唐国公府的家规也太过严厉了些。
正在出神之际,朱灿的呼唤声从堂中传来,管家不再多想,小跑了进去。
“朱俊,你准备几辆牛车,将府上的钱银取出一半,再准备些粮食,务必将牛车装满。”朱灿吩咐道:“我去其他几家看看,尽量多凑些钱银,万万不能让忠勇卫失望。”
“老爷,您说拿出府上一半的钱银给忠勇卫?”朱俊吃惊的说道:“我听魏先生说,希望老爷能够抽出两成家产,您是否听错了?”
朱灿笑了笑,说道:“忠勇卫既然开口,说明他很需要银子,而且还需要很多,可能将我朱府的全部家当都送到荥阳也不够,如今他只说借用两成,这代表忠勇卫为人厚道,与他这样的人打交道,我朱府吃不了亏。”
“老爷只见过他几次面,如何这般笃定他的为人?”朱俊自小便在朱家生活,而且他所说的话是为朱家考虑,所以朱灿并未觉得朱俊的话有任何不敬之意。
“乱世纷争,当年吕相国舍得倾其全部家产,我又如何会吝啬这一半身外之物?”朱灿眯着双眼,脸上的皱纹很深,与朱哲生前极其相像,他望着院中的绿意盎然,说道:“忠勇卫不嫌弃我朱家的身份,如果他能够得势,我朱家的地位将不同以往,也不用只能住在这西市之中。”
这个时代商人的地位确实很低,他们不仅被勒令只能穿黑色的衣物,甚至住的地方都有朝廷的法令规定。
朱俊年过四十,正直壮年,听到朱灿的话,心中生出一团火热,躬身出去准备。
魏征忐忑而来,尽兴而去,心中说不出的舒畅,梁啸见平时总是严肃的魏征竟一路上带着笑意,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好奇道:“先生,莫非朱家答应了公子?”
“朱灿这个人若是身在官场,定能入得朝堂。”魏征点点头,感慨道:“他非但自己应承了下来,还主动说帮公子游说其他大户,有他从中周旋,公子应该不会再缺钱银了。”
“朱家竟然这么痛快?”梁啸惊讶的说道:“当初公子吩咐小人时,小人还以为朱家会推诿或者提出什么条件,没想到此事进行的这么顺利,这么说来,小人很快就可以回荥阳了。”
“别说是你了,连我都没有想到。”魏征感慨一声,说道:“不过朱家虽然没有提出什么条件,但公子已经欠了他们一个人情,在朱家需要帮助的时候,公子定不会坐视不管,看来,朱老先生很了解公子的为人。”
一个多月前,李密派孟让夜袭洛阳,孟让攻进东都外郭,焚烧丰都后方才离开,这件事虽然没有影响到东都的根本,却让洛阳百姓的心中出现了阴霾。
商人的地位虽低,眼光却比寻常百姓高出许多,当百姓纷纷往内城迁移时,他们已经在考虑离开洛阳。但正如李玄霸对房玄龄说的那样,洛阳之外,同样没有安身之所,他们不知道能去哪里。况且朝廷为了稳定大局,不会让任何人轻易离开。
朱灿选择将赌注押在李玄霸身上,除了因为李玄霸曾经帮助过他们,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唐国公要造反的消息已经在百姓间传了开来。李密姓李,唐国公也姓李,民间的那首歌谣中的桃李子到底代表谁,谁也不清楚。
三天后,四十多辆牛车分散着到了洛水边。
“魏先生,小人已经尽力了。”朱灿带着一丝惭愧,说道:“时间紧迫,这几日只凑了这么点东西,还望忠勇卫大人能够不嫌弃。”
马车上都有各府的标记,魏征扫视一眼,心中有了数,拱了拱手,感激道:“朱兄能够做到这个份上,公子又怎么会嫌弃呢?以公子的脾性,一定会记得朱家今日的恩情。”说完,又对着其他家主或者管家说道:“诸位的慷慨,公子也不会忘记的。”
并非所有的商人都愿意将赌注押在李玄霸身上,所以除了朱家出了十辆牛车的财物,其他大户人家多则四五车,少则一车,更有甚者,两户人家凑了一车的东西送过来,所以连家主都不好意思出现。
至于出现的人,送行只是一个幌子,他们是想表明一下态度,当然,或许他们也曾对别人这么做过,但没人可以说他们奸诈,毕竟人心惶惶的现在,谁都想多几座靠山。
将东西全部装上船,李苟、梁啸带着一群少年也登上了船,在李苟手中,有赵王写的通行令,任何官员都不敢阻拦,毕竟赵王很有可能是下一位皇帝。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一直未变的人
赵王愿意相助,李玄霸知道这都是杨灵的功劳,李渊有所图谋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东都,这个时候杨灵还愿意信任自己,李玄霸很感动,见到那一箱箱金银白钱和一袋袋米粟,李玄霸的感动更加真挚,几乎要喜极而泣。
李苟好久没有见过李玄霸,他见李玄霸迎面向自己走来,露出两排微黄的牙齿,张开双臂,准备给李玄霸一个大大的拥抱,却没想到李玄霸从他身边走过,直接朝着身后的马车而去。李苟尴尬之下,往前走了几步,将房玄龄搂在怀中。
房玄龄微微一笑,拍了拍李苟的后背,笑道:“公子这些日子寝食难安,十分担心玄成无法说动朱家,如今见到那些东西,公子的眼中已经容不下任何人,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公子的性情,我又怎么会不了解呢?”李苟松开双臂,回头看了一眼李玄霸,尴尬的说道:“我一直和那些孩子吹嘘,我与公子情同手足,可不能让他们笑话了。”
房玄龄露出理解的表情,与李苟朝着李玄霸走去。
“咦,李苟?你怎么来了?”李玄霸随意打开几个箱子,看到里面皆装的满满的,心中大定,正准备回头跟房玄龄夸赞魏征一番,却发现了站在房玄龄身边的李苟,便好奇的说道:“你不留在东都保护魏先生,跑到荥阳做什么?”
在马车边上的那些少年,一个个憋红着脸,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不过很快,他们就收起了笑意,因为李玄霸主动拥抱了一下李苟。
“先生说这批东西极为贵重,他不放心交给别人护送,所以将府上能派的人都派了过来。”李苟傲娇的瞪了一眼那些少年,回答道:“不过,为了防止朝廷怀疑,魏先生和女眷暂时还留在唐国公府,肖校尉等人也没有出来。”
“什么?他们还留在唐国公府?”李玄霸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急道:“不行不行,你赶快回东都,让魏先生他们离开唐国公府,寻一个能暂时安身的地方。”
李玄霸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毕竟李渊随时可能起兵,那时候唐国公府必然不会安宁,留在唐国公府的那些人,也随时会有性命危险。
“公子稍安勿躁,先听李苟把话说完。”房玄龄在旁说道:“玄成并非愚笨之人,他如此安排,一定有他的打算。”
“不管他有什么打算,这样都太冒险了。”李玄霸摇着头说道:“留在府里的人,可都是你们的家眷,如果他们有丝毫闪失,玄霸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有赵王和公主庇佑,玄成又并非李氏子弟,应该不会有危险。”房玄龄虽然在安慰李玄霸,但他脸上也露出担忧之色,毕竟他的妻室和幼子也留在唐国公府里。
房玄龄心中很明白,一旦唐国公真的造反,赵王和公主不一定能够护得了唐国公府,但这时候他找不出别的理由让自己安心。
“公子,房先生,你们不必担心。”李玄霸与房玄龄不停的交谈,李苟一直接不上话,他见李玄霸和房玄龄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连忙打断道:“魏先生告诉过小人,他会在适当的时候离开,不会让我们有后顾之忧。”
李玄霸跳起来就是一巴掌,狠狠的拍到李苟的头上,骂道:“大爷的,你怎么不早说?差点吓死本公子!”
李苟显然不明白“大爷的”三个字代表什么,他有些委屈的摸了摸脑袋,心道:要不是你性子急,我又怎么会无缘无故挨这一巴掌?不过李玄霸发自内心的关心他们的家人,这令在场的人十分动容。
房玄龄也在心中松了口气,笑道:“公子,这事也怪不得李苟,是我们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既然玄成自有打算,我们不如先将东西拉回去。”
李玄霸也发现自己刚才有些过分,便点了点头,让房玄龄和梁啸走在前面,他和李苟走在最后。
“还疼不疼?”李玄霸随意的问了一句。
“公子那一巴掌是心疼小人。”李苟没有将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谄媚的说道:“不过公子身体日益强壮,手劲也越发大了,小人的脑袋现在还疼的很。”
李玄霸朝李苟翻了个白眼,心道,刚才若不是自己突然醒悟,及时收了力,只怕你的脑袋都碎了。想着想着,自己也有些后怕,于是说道:“疼就对了,只有疼了,你下次才知道躲避。”
这种理论,李苟闻所未闻,他眼睛瞪的极大,腹诽道:怎么挨了打,还是我的错?公子为人虽好,却真的有些无耻。虽然这么想,他却嬉笑着回答道:“公子教训的是,小人铭记。”
隔了数月,李玄霸依然会与他打闹,在他面前也没有身居高位的那种威严,这对于李苟来说,已经足够了。或许是以前在杨广面前的压迫感太强,他愿意追随李玄霸,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你知道吗?”两人说笑一阵,李玄霸的目光突然严肃起来,语气也沉重许多:“我刚才以为,魏先生是打算留下来做人质。”说到这里,李玄霸停下脚步,转过头很认真的看着李苟,继续说道:“我很需要这些钱,但比起这些钱,我更愿意魏先生安全的离开。你和他都是最早跟在我身边的人,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人出事。”
李苟只觉得自己的眼角有些湿润,他连忙用衣袖擦了擦,笑着说道:“这荥阳的风沙真大。”说完,见李玄霸毫无笑意,便也很认真的说道:“公子,小人跟在您身边最久,也很了解公子的性情,您本来只想做纨绔子弟,却身不由己的去了洛阳,又不得不接受陛下的诏令,来到荥阳做了通守,但小人知道,您不喜欢打打杀杀的生活,这才是您一直呆在荥阳的原因。”
李玄霸低下头沉默不语,他没想到,看似粗犷的李苟竟如此了解自己。
“可是公子,您身为唐国公府的公子,又手握重兵,在乱世之中真的可以一直逃避吗?”李苟此时已经放开,如同长辈一样说道:“从古至今,自保都是无奈之举,公子您有能力做大事,又何苦将自己弄的这么狼狈?而且,做大事总是要有牺牲的,如果哪天小人为公子战死,小人也会面带微笑。”
李玄霸生在一个和平的时代,也受过良好的教育,许多观念并非一朝一夕或者一两年就能改变的。
李玄霸叹了口气,说道:“你这几日一定没有休息好,早些回去休息吧。”说完,见李苟不为所动,他又迟疑片刻,看着李苟苦笑道:“至于你说的话,我会认真考虑的,但现在真的时机未到。”
第一百五十七章 小人物的大勇气
夜色还未褪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河东县的宁静,马上的人大多负了伤,韦挺的后背还插着箭支,但他们丝毫没有停下来休息片刻的意思,一脸沉重的朝着李建成的府邸奔驰而去。
“快去叫门。”到了李建成的府邸,韦挺勒住缰绳,咬着牙吩咐道。话音未落,他身边的一名护卫跳下马,大步跑到门前,焦急的拍打着府院的正门。韦挺冷汗连连,不时的回首张望,眼神中有一抹惊惧之色。
随着“吱呀”一声,前门开了一道缝隙,门房探出小半个脑袋,待发现韦挺的身影,连忙将门打开,韦挺不由分说,直接骑马而入。他一进大门,便直奔后院,生平第一次觉得前院的路竟然这么长。
李建成睡的很浅,韦挺刚入后院,他已经穿着里衣从房间走出,当看见韦挺的模样,心下一寒,准备询问一番。
“公子,时间紧迫,您什么都别问,快些离开这里。”韦挺咳嗽一声,急切的说道:“朝廷已经知道唐国公打算起兵,县令正带人来抓捕公子。”
“什么!”李建成大惊失色,心知此时不便多说,连忙派人去召集府兵,又命人前去叫醒李元吉和李智云。
“公子,时间来不及了。”韦挺中了箭,又奔波许久,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从马上跳下,走到李建成身边,说道:“两位公子由我来照看,您赶紧上马逃到太原去。”
“不行。”李建成坚定的摇了摇头,说道:“抛下自己的兄弟好友独自逃跑,建成做不出这样的事。”说话间,李元吉手持马槊走了过来,但李智云住在另一个院落中,他的身影还未出现。
此时,大地微颤,韦挺暗道不妙,说道:“公子,此时再不走,就没有机会了。”李建成刚欲开口,突然感觉一阵疼痛袭来,然后昏了过去。
李元吉将李建成抱上马,一边对韦挺说道:“大哥优柔寡断,这时候还和他讲什么道理?”原来,他知道李建成不可能抛下李智云独自离开,便出手将李建成打昏。说完,李元吉调转马头,骑马朝外跑去。韦挺心中道了声抱歉,上了一个随从的马,跟着李元吉而去。
府里下人的死活,李元吉没有放在心上,李建成也来不及考虑,他们刚离开,两名少年便手持环首刀,冲到一个小小的院子里。
那名被派去叫醒李智云的下人,紧紧的拉着门,不让里面的人出来,他很清楚自己的使命,那就是尽量拖延一些时间。赶来的两名少年相视一眼,不由分说,冲过去一人一刀,将那人砍倒在地。
李智云睁着惺忪的眼睛拉开房门,看到躺在地上的尸首,眼神中露出恐惧,刚准备将门重新合上,一把刀挡在了他的面前。
“公子,朝廷派兵来捉拿唐国公的家眷,大公子和四公子已经逃走,您快些和我们一起离开,否则落入朝廷手中,将再无生机。”一名少年开口说道。
李智云惊魂未定,看着眼前与自己一般大小的少年,身体微颤,倔强的说道:“如果真有危险,大哥不会抛下我,自己逃跑的。”
“大公子确实不愿抛弃公子,可四公子将他打昏,强行带走。”另一名少年匆匆答道:“不瞒公子,我们二人..”话音未落,院外响起厮杀之声。
“已经来不及了。”先前那名少年摇了摇头,叹道:“没有报答公子的大恩,祈福纵死难安。”
“天色昏暗,外面又乱,我们还有机会。”另一名少年一边脱下外衣,一边说道:“你带着公子离开,我假扮他引开官军。”
“祈健,还是我来引开官兵。”李祈福一下子就明白李祈健的打算,说道:“我的功夫好些,拖延的时间能长一点。”
李祈健已经将外衣穿在了李智云的身上,他皱着眉头,恶狠狠的说道:“都这个时候了,别浪费时间,你的身形和智云公子差的太多,根本瞒不过别人的眼睛,乘着府上的护卫还没有投降,赶紧走。”
李祈福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深深的看了李祈健一眼,重重的点了点头,拉着李智云朝外跑去。李智云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李祈健面带微笑,转身进了房间。
府邸里很乱,地上随处可见留着血的尸体,李祈福带着李智云艰难的杀到府外。然后,李祈福出奇不意,动手抢了一匹战马,拉着李智云上了马,迅速的逃走。官兵在后方胡乱的放了几箭,便不再理会他们。
毕竟,朝廷的目标是唐国公府的几位公子,要这些下人的脑袋并没什么用处。
李祈健在房间里换上一件干净的袍子,对着铜镜仔细的看了看,露齿一笑,他穿上价值不菲的长袍,并没有什么不习惯,毕竟几年前,他穿过比这更贵重的衣物。
“我以为我这辈子会像畜生一样活着,但没想到公子您救了我。”李祈健自言自语的说道:“您给了我比生命更珍贵的东西,祈福愿意为公子扔了这条性命。”
官兵已经进了院子,李祈福撇了撇嘴,显然是话还没有说完,他走到门前,捡起死去那人的长刀,胳膊动了两下,觉得这长刀有些不顺手,无奈的摇摇头,退回房间,然后将门关上。为了伪装的更像一些,他将自己的环首刀给了李智云。
“李智云,唐国公图谋造反,你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官军中的一名将领喊道:“你如若反抗,只有死路一条。”
李祈健在房间中笑了起来,当年他听过同样的话,只是叫的名字不同,喊话的人也不同,他的家人当年没有反抗,所以大多被杀了,而他也沦为奴隶,饱受折磨。
房间里没有回答,那将领冷笑一声,大手一挥,十几名官兵冲进房间,李智云毫无惧色,在狭小的空间中,与官军缠斗起来。
李祈健只有十四岁,纵然是以死相搏,又如何能够斗的过十几名大汉?他砍伤两人之后,很快就被制住。
喊话的那位将领很从容的走进房间,看着趴在地上的李祈健,嘲笑着说道:“你别担心,本将的前程都在你的身上,不会舍得杀你的。”
李祈健一言不发,眼中竟是嘲讽之色,那将领也不生气,低声对身边的人吩咐一声。很快,一名投降的护卫被押了进来,那将领指着李祈健说道:“这个人是不是李智云?”
那护卫看了看李祈健,摇了摇头,刀光闪过,他的头颅掉了下来。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护着主人,一定不是真心归降。”那将领淡淡的说道:“来人,把李智云压入大牢,择日送入西京。”
李智云被抓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当李祈福和真正的李智云听到消息时,河东县的骚乱已经平息。
“李智云被抓,那我是谁?”经历过几日的奔波,李智云变的稳重了许多,他自嘲的说道:“祈健待我受难,我便以他之名而活,从此以后,我便叫李祈健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兄弟阋于墙
李建成醒来后,一直保持着沉默,他没有责怪李元吉,也没有责怪韦挺,他只是低着头骑在马上,除了偶尔吃些胡饼与喝些水,简直如同行尸走肉。
韦挺的伤势好了一些,他中的那一箭并没有伤及到他的要害,从河东县逃出后,他让人将箭支拔出,又做了一些简单的处理,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他虽然并非武将,身体却也不弱,那点伤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韦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元吉担心李建成的情绪,一直不敢提及那天的事情,可是眼看就要到了太原,总不能一无所知的去见李渊吧?况且李智云被抓,万氏伤心之下,若吹点枕边风,那他和李建成只怕难有出头的机会。
“我韦氏有一位族人在县衙当差,听闻县令打算抓捕几位公子,又知晓我与大公子交好,便偷偷将消息传到我的府里。”韦挺看了一眼李建成,见他的神情微动,知道李建成也听了进去,便继续讲述道:“得知消息后,我便带领府上的护卫匆匆去找你,没想到在路上遭遇了偷袭。”
“是否知道对方的身份?”李建成淡淡的问了一句。
这个问题问的有些莫名其妙,李元吉本想说肯定是朝廷的爪牙,又担心自己说话会惹得李建成不快,便低声默念几句,旁人什么都没有听见。
“对方人数不多,行事又极为谨慎。”韦挺摇着头说道:“那时我急着通知公子,根本没有停下来,所以并不清楚他们的身份。不过,应该是他的人。”
唐国公打算起兵,没有理由不让李建成等人知晓,更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李建成他们陷入危险之中,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刻意阻拦消息。
“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根本拿他毫无办法。”李建成似乎突然间清醒了许多,他看了看周围,发现逃出来的人不足三成,苦楚的笑了笑,说道:“父亲还没有起兵,他便做出这样的事情,看来他的眼里,是真的容不下我了。”
韦挺长叹一声,不知该怎么安慰。
李建成在河东经营多年,此番被迫离开,他在河东郡的势力必然会遭到朝廷的清洗,那时候他只剩下世子的身份,又凭什么和李世民争斗?
韦挺也有一丝不解,李密、窦建德、林世弘、梁师都等人的实力都不比唐国公弱,李世民又为何在这个时候选择暗中出手?他又哪来的自信,敢于斩断唐国公的一条手臂?
为了防止朝廷拦阻,一行人尽量从小道奔赴太原,很快就到了鼠雀谷。当初正是在鼠雀谷剿灭了甄翟儿,让李渊的实力大增,也正是那一战,让李世民的威望高了起来,所以李建成看着遍地荒草的鼠雀谷,一阵唏嘘。
“公子,赶了几天的路,不妨在这里休息片刻。”韦挺提议道:“正好商量一下如何向唐国公交代。”李建成点了点头,下了马,自有随从过来将马牵到别处。
“世民心机深沉,既然敢做出这种事,自然不会留下任何把柄。”李建成随意的坐在杂草上,很平静的说道:“所以,即使回到太原,我们也不能向父亲说出先前的猜测。”他的言外之意是,他们这一行人,不一定能够安全的到达太原。
韦挺皱了皱眉,心中也有这样的担心,他想了想,说道:“不如由我先进城通报,只要唐国公知道公子回太原,一定会派兵保护公子的。”
“你与我的关系,世民早就了如指掌。”李建成摇了摇头,说道:“否则在河东时,你也不会遭人袭击。”
“大哥,我不相信李世民敢当着天下人的面杀我们。”听了许久,李元吉终于明白过来,他大怒道:“他已经害了智云,难道还不够?”
“他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李建成嘴角一翘,讥笑一声,说道:“这次若不是韦兄,只怕你我二人的生死,已经由不得自己了。”李元吉的脸色瞬间难看了下来,当时如果晚走片刻,他们极有可能落得与李智云一样的下场。
想到李智云,李建成变得不安起来,他缓缓开口说道:“事情已经到了如今的地步,我们只能在此等待时机,世民再聪明,也不可能会想到我们竟躲在鼠雀谷。而且,我们越晚去太原,越容易得到原谅。”
在如此困境之中,李建成的思虑还能如此周全,韦挺彻底放下心来,命人随意搭建了休息的地方,以供李建成等人休息,至于其他人,只能以日月星光为浴。
朝廷抓捕来的太过突然,他们一行人带的干粮并不多,李建成和李元吉逃出河东时,甚至只穿着里衣,幸好随行的护卫带了几件衣服,不然他们的处境会显得更加凄惨。但没有食物,他们依然无法活下去,所以李元吉白天带着十几个人,做着盗贼之事,如此才勉强填饱肚子。
鼠雀谷地势险峻,又曾发生过战事,在百姓心中乃是不祥之地,很少有人经过。不过,李建成他们在鼠雀谷待了几日,又一队人马来到此处。
李建成的属下很快结成阵型,对方显然也训练有素,同时结阵以待,双方皆以警惕的目光注视着对方。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担心对方还有援手,当李建成看到对方为首之人时,吃惊的喊道:“嗣昌?”
柴绍听到声音,循声望去,看见李建成,立即面露喜色,骑马上前。而李建成确认来人真是柴绍,挥了挥手,让众人放下兵器,带着李元吉迎了上去。
三人聚到两军之间,柴绍拱手问道:“大哥、四弟,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李建成叹了口气,将在河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不过没有提及韦挺遇袭之事,柴绍听完,只觉一阵后怕,连忙出声安慰几句。李建成笑了笑,询问道:“嗣昌,你和秀宁不是呆在长安吗?”
“父亲大人将行大事,派人传信给我,让我赶到太原相助。”柴绍神秘的回答道:“秀宁担心我和她同时离开会引起猜疑,便让我先行一步。”
“我这个妹妹,当真是女中豪杰。”李建成苦笑一声,说道:“不过以她的本事,倒也不用担心她的安危。”
柴绍哈哈一笑,说道:“既然大哥也准备去太原,不如结伴而行?”
“正当如此。”李建成面色平静的说道,语气中却带着一丝其他的情绪。
韦挺听说来人是柴绍后,便不再担心前去太原的事情,李世民纵然心机深沉,也不可能连柴绍一起诛杀。
于是,两队人马结成一队,朝太原而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 乱世人心思变
李玄霸原本打算等梁啸回来,再跑一趟太原,可没想到,在他出发之前,李渊已经向天下发布檄文,斥责杨广听信谗言,杀害忠良,穷兵黩武,致使民怨沸腾等罪责。檄文的辞藻远远没有祖君彦所写的檄文华丽,却贵在所列的每一条罪过,都是有凭有据的事实,而非李密那样,将杨广说的一无是处。
同时,李智云被抓的消息也传到了荥阳,李玄霸心急如焚,派人多方打探,终于了解到李智云已经被押送到西京。
当然,真正的李智云还跟着李祈福东躲西藏,慢慢的接近荥阳。
“母亲对玄霸视如己出,但玄霸终究不是她亲生的。”李玄霸将房玄龄、贾闰甫等人召到府里,言辞恳切的说道:“如今智云深陷险境,玄霸必须想办法救他。”
“公子,令弟到达长安的时候,他的性命已经不是我们可以左右的了。”房玄龄带着歉意,躬身说道:“唐国公起兵与朝廷对抗,陛下没有降诏问责于公子,这已经是陛下最大的让步,公子若是想为令弟求情,只怕会让他死的更快一些。”
“玄龄兄所言甚是。”贾闰甫出声劝道:“朝廷抓了智云,无非是想作为筹码,唐国公兵强马壮,对朝廷威胁甚大,陛下又念在智云乃是大人弟弟的份上,暂时还不会加害他。可是您一旦求情,陛下只会觉得大人心中没有大隋,一怒之下,定然不会饶过智云。”
正所谓关心则乱,李玄霸此时的内心正是如此,他实在不明白,为何李智云落入朝廷手中,李渊却还坚持起兵造反,房玄龄言辞稍有避讳,但他并无顾虑,说道:“父亲造反,不论成败,智云的下场都会很凄惨,我不能将希望寄托在陛下的恩泽之上。”
其实李玄霸并不知道,李渊发布檄文的时候,还并不知道李智云被抓,当李建成等人到了太原,一切已经迟了,箭在弦上,已然不得不发。饶是万氏苦苦哀求,李渊也不为所动,因为胜了,李智云或许还能活命,如果败了,不仅李智云性命不保,整个李氏子弟,都会为他李渊陪葬。
万氏很聪慧,她早已察觉到李世民的野心,是故让李智云一直跟着李建成,却不想还是没有逃过劫难,她在心中恨透了李世民,但他身为妇人,根本拿李世民无可奈何,而且,李世民已经率军出征。
郁结之下,万氏昏迷了几天,醒来之后便每日呆在佛堂,日益憔悴,令人唏嘘不已。
“那公子打算怎么做?”房玄龄的态度变得有些不恭敬,他冷冷的说道:“难道你想率兵攻进西京,然后从朝廷手上将李智云抢回来?玄龄愿意追随公子,乃是因为公子知进退,心思缜密,你若是为了李智云一个人而以身犯险,那玄龄愿意自挖双眼,携子离开。”
房玄龄的一番话,说的很坚决,而在李玄霸看来,房玄龄是一个果敢的人,他当然舍不得房玄龄离开,所以他冷静了许多。
贾闰甫的身子隐隐有些发抖,他从房玄龄的话语中听出,李玄霸竟别有心思。不过,贾闰甫的颤抖,并非因为害怕,而是兴奋。他的义父贾务本战死沙场,朝廷没有任何表示,从那一刻开始,他对大隋的皇帝已经没有任何好感。
“我该怎么办?”李玄霸双手抱头,颓废的坐下,他突然想起李苟曾说过的话,想要做大事,必然要所牺牲。
窦建德自称长乐王,最初却不顾家人死活做了逃兵;李密建立魏国,实力强大,当年逃命之时,却舍弃新婚之妻,以至于她全家丧命......这样的故事在乱世之中比比皆是,但从没有人因此辱骂过李密这些人。
唐国公李渊手握雄兵,不也一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智云做了阶下之囚?
“通守大人此时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该做任何事。”贾闰甫鼓足勇气,说道:“只要大人这次愿意舍得,闰甫愿意誓死追随大人。”
李玄霸此时心烦意乱,哪有心思考虑以后的事情?他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眉头深深的皱着。房玄龄和贾闰甫虽然觉得李玄霸有些优柔寡断,却也欣赏他的重情重义,是故没有露出任何不悦之色。
当然,房玄龄并不是在傻等,他虽然说了狠话,却还是绞尽脑汁的去思考一些事情,比如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李祈福和李祈健为何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他们二人并非真心效忠李建成,不可能双双殒命于河东。
想到李祈福二人,房玄龄脑中灵光一闪,叹了口气,开口说道:“公子,或许我们还有一丝希望保住智云。”
李玄霸闻言,迅速的抬起头,眼中布着血丝,冲到房玄龄面前,急切的询问道:“先生有什么主意,快快道来。”
“公子从未去过西京,却认识西京中的一个人。”不等李玄霸追问,房玄龄直接说道:“杜如晦。”
李玄霸听到“杜如晦”三个字,一瞬间见到曙光,他喃喃道:“对啊,我怎么忘记了他?”连说几遍之后,李玄霸哈哈大笑一声,泪水从眼角流出,说道:“有他在,智云一定能够活下来。”
看着状若疯癫的李玄霸,房玄龄和贾闰甫对视一眼,很有默契的摇了摇头。贾闰甫是觉得李玄霸虽居高位,却还是意气用事,而房玄龄则是认为李玄霸报的希望太大,他担心如果杜如晦没有救下李智云,李玄霸会更加失落。
不过李玄霸得了提醒,所思所想与房玄龄不同。杜如晦此人审时度势的本领,远非常人可及,李玄霸认为,只要有人稍微提示一下,杜如晦一定可以明白,救下李智云对他意味着什么。最重要的是,杜氏一族在朝廷当官的人很多,杜家有能力保住李智云。
“当初公子的名单中,有如晦之名。”待李玄霸稍微平静一些,房玄龄说道:“不过祈平、祈安没能混进杜府,公子打算如何传递消息?”
“让祈平化名,并以我的名义递上拜帖,玄霸不相信他会连见都不见。”李玄霸仿佛突然精神了许多,甚至连眼神都凌厉了起来,他平静的说道:“哪怕他不在意我的身份,应该也会考虑下唐国公。”
李密和杨侗在洛阳附近打得正酣,江都有骁果军镇守,难以攻克,李渊既然是反抗朝廷,自然不会率先攻打其他义军,所以西京很有可能是李渊的第一个目标。如果杜如晦能够救下李智云,那即便李渊真的攻下西京,他们杜家还是杜家,不会遭受任何损失。
哪怕李渊被剿灭,杜家大不了偷偷杀了李智云,谁又会在意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孩子?
李玄霸很确信,以杜如晦的聪慧,绝对会做出最正确的抉择,哪怕他曾经一去不返,放弃了自己。
想清楚之后,李玄霸让房玄龄派人去做这件事,又和贾闰甫聊了一会,便露出疲惫的神态。贾闰甫察言观色,很识趣的退了出去,李玄霸也没有挽留,而是坐在原处,目光呆滞的看着面前空荡荡的地面。
“刚才,我竟然真的打算放弃智云。”李玄霸一个人发呆很久,最终苦笑一声,叹道:“是因为真的毫无办法,还是我变得狠心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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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归洛阳,辩群臣(上)
李渊公开宣布反隋,杨广再也按捺不住,连忙调各地精兵援助洛阳。在他看来,只要能够打败李密,朝廷便能重新建立起威望,而李渊的造反,也必将无疾而终。同时,他命令李玄霸放弃荥阳,率荥阳郡的将士共同讨伐李密。
右御卫将军、涿郡通守薛世雄率三万燕地精锐,江都通守王世充亲率两万江淮子弟,荥阳通守李玄霸聚集郡中所有将士,朝廷的大军加起来有十万余人,似乎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李玄霸不敢违抗皇命,毕竟李渊造反,他想要证明自己没有不臣之心,就必须听从诏令,况且军中将士的心思,李玄霸尚不清楚,他担心自己若是违令,很有可能被李靖、裴元庆等人斩杀。
但是,杨广这么大的动作,并没有让李玄霸看到曙光,相反,对于他来说,从杨广派王世充救援洛阳那一刻起,大隋已经灭亡了。
本来,薛世雄被任命为行军统领,还让李玄霸留有一丝希望,可惜薛世雄因为轻敌,在河间的七里井驻军时,遭到窦建德的偷袭,大军一朝溃散,薛世雄也因忧愤惭愧,抑郁而终。而杨广不可能冒险将大军交到李玄霸的手中,所以王世充变成了此次剿贼的总指挥。
当然,李玄霸只是默默的想了想这些事情,连对房玄龄都未曾提及过,毕竟他无法解释李渊攻下大兴、王世充霸占洛阳、杨广死于江都这些尚未发生的事情。
大军在李靖、秦琼、罗士信、牛进达等人的率领下,井然有序的出了荥阳诚,李玄霸骑着赤焰,在道路一旁显得很沉默。
“公子一直不忍心抛下荥阳的百姓,这次如此决绝,倒是令玄龄十分吃惊。”房玄龄骑着骏马,与梁啸陪伴在李玄霸身侧,他随口说道:“百姓并未出城相送,公子心中是否有些难受?”
“先生想让玄霸莫要觉得羞愧?”李玄霸回过头,淡淡的说道:“郡中的大户请求我们留下,我们却没有合了他们的心思,他们又怎会笑脸相送?”说完,嘴角微微翘起,讥讽道:“当初玄霸向他们借钱银时,他们又是如何做的呢?”
荥阳先后在张须陀和李玄霸的庇护下,并未出现大的****,郡中的大户依然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他们有钱有粮,但李玄霸需要援助时,那些大户竟无人理会,李玄霸也在那个时候变得心寒起来。
“公子体恤百姓,不愿强征,大户又怎么舍得多出一粒粮食?”房玄龄对于此事倒是看的很开,一脸平静的说道:“这种时候,有多少人还会在意别人的生死?”
人在绝望面前,会变得无比自私,李玄霸也不好评价什么,幽幽叹道:“是啊。”然后便带着房玄龄、梁啸与一众亲卫进入大军之中。
杨庆在城墙上看着大军结成方阵,又目送大军渐渐远去,心如死灰。没有这两万大军的守备,荥阳如同一座空城,只待瓦岗贼确认李玄霸率军出城并非使诈,王伯当必然来攻,那时除了投降,他似乎别无选择。
“陛下真的放弃了我们。”杨庆苦笑一声,下令关闭城门,禁止任何人出城。
荥阳船只不多,根本容不下大军以及他们的亲眷,而巩县已被瓦岗贼占据,李玄霸只能绕道嵩阳,小心翼翼的前往东都。
瓦岗贼攻占大隋许多城池,每座城池,李密都要派军驻守。除此之外,瓦岗贼大部分兵力放在围困江都上,关中其他城池的兵力相对空虚。李靖用兵有道,行踪诡秘,所以荥阳大军,还算比较顺利的到达了洛阳。
东都早已不不复昔日繁华,外郭城中,到处都是残垣破壁,一片萧条景象,更是毫无人烟,宛如一处死地,想到短短两年时间不到,洛阳变成如此光景,李玄霸一阵唏嘘。
得知援军赶到,守卫洛阳的将士百感交集,很快将大军迎入内城。李玄霸派李靖等将领安排大军扎营之事,自己则一人一骑前往宫城,求见越王。
自从李密围困东都,荥阳军还是第一支救援的队伍,越王做足了姿态,摆下筵席招待李玄霸。留守东都的文武皆在席上,大部分都穿着朝服,也有几人身披盔甲,想必是担心有突发情况出现。
李玄霸很镇静的进了大堂,对着主位上的越王躬了躬身,忠勇卫面圣都不必行礼,杨侗又岂敢受李玄霸一拜,连忙侧身说道:“东都危难之间,李通守愿意引兵来援,又是率先赶到,果不负忠勇卫之名啊!”
“身为陛下的臣子,自当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李玄霸低头答道:“不畏逆贼兵众,力保东都不失,也只有越王您这样的人才能做到。”
筵席上的百官偷偷露出轻蔑之色,暗道所谓的忠勇卫也不过只是个溜须拍马的小人。李玄霸对于众人脸色似乎毫无所觉,依然恭敬的站在堂中与杨侗对话,直到杨侗得到身边人的提醒,才想起让李玄霸就坐。
李玄霸不痴不傻,自然明白这是越王给他的下马威,正所谓恩威并施,他没想到年纪小小的杨侗也懂得这样的道理,暗道宫中确无凡人。
此时李渊已经派李世民攻下西河郡,斩杀西河郡丞高德儒,这样大的事情,越王不可能毫不知情,文武百官也各自交谈,从未提及到唐国公的名字。
“忠勇卫大人,您的大军如何安置?”闲叙一会,刘长恭得到杨侗的暗中示意,端着酒杯起身走到李玄霸面前,二人共饮一杯后,刘长恭开口说道:“陛下命令王通守统领援军,但江都路途遥远,只怕王大人一时半会赶不到这里,东都的战事正在紧要关头,大人总不能让您的大军单独行事。”
“陛下既然命令越王掌管东都事宜,那玄霸自然是听越王的命令。”李玄霸早就猜到筵无好筵,他朝着越王抱了抱拳,一脸严肃的答道:“不过,陛下的诏书中说,临阵换帅乃是兵家大忌,所以命玄霸与另外几位大人自领兵马。”顿了顿,他愁眉苦脸的继续说道:“玄霸的能力自然比不上刘大人,但又不敢违抗皇命,还请刘大人教玄霸该怎么做。”
刘长恭闻言,一时语塞,这时另一人走了过来,微笑着说道:“陛下的诏令,忠勇卫大人理当遵从,不过大人可以身居其位,不谋其职,如此一来,大人没有违令,而大人的兵马又可以与东都守军整合,这样不是很好吗?”
李玄霸皱着眉头看了来人一眼,识得此人乃是武卫将军皇甫无逸,便冷笑着说道:“皇甫将军是让玄霸欺君罔上?你可知道,就凭你刚才的一席话,越王殿下就可以将你当堂杖杀!”
第二章 归洛阳,辩群臣 (下)
李玄霸的话掷地有声,大堂中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李玄霸这边。皇甫无逸被扣上欺君之罪,脸色变的很难看,他吹胡子瞪眼,目露凶光,愣是说不出一句话。谁能想到当初的白痴,竟然会如此伶牙俐齿?
有资格坐在筵席上的朝臣,哪有糊涂之人,他们很明白这是越王与忠勇卫的较量,也是关于兵权的较量,只是李玄霸已经将杨广搬了出来,想来越王的愿望要落空了。
正如大臣们所料,杨侗见李玄霸和皇甫无逸怒目相视,连忙笑着调解道:“诸位都是为了江山社稷,何必闹到这般地步?父皇既然有诏令,我等自然应该遵从。不过,皇甫将军并无恶意,忠勇卫还需冷静一些。”
“微臣咆哮朝堂,愿受责罚。”李玄霸站起身,对杨侗行了个礼,慷慨激昂的说道:“但陛下信任玄霸,哪怕家父受人蒙蔽,做了愧对朝廷之事,陛下依然放心由玄霸统率荥阳军,现在皇甫将军和刘将军想要玄霸尸位素餐,到底是何道理?莫非是怀疑陛下的决断?”
离开荥阳的时候,李玄霸就开始思考如何守住兵权,领军打仗的事情由李靖负责,李玄霸不需要考虑,所以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练习。正是多日的苦练,李玄霸说话时才能那么声情并茂,义愤填膺。
皇甫无逸恼怒的擦了擦脸上的口水,悄悄的后退一步,拉开与李玄霸的距离,在他看来,李玄霸的口水远比沙场上的鲜血还令人不舒服。
“忠勇卫对朝廷一片赤诚,本王又怎么会责怪于你呢?”越王一脸感动,走到李玄霸身边,拉着他的手说道:“今日设宴乃是为你接风洗尘,暂且先不谈国事。”
李玄霸见好就收,恭敬的说道:“多谢越王殿下体恤。”
没有收回李玄霸的兵权,又经过李玄霸方才那么一闹,筵席上的佳肴失去了味道,吃在嘴里如同嚼蜡,朝臣们各自跪坐在席上,只盼着这场闹剧早些结束。
杨侗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微笑,直到筵席结束,李玄霸打着饱嗝告辞离去,他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怒道:“他口口声声效忠父皇,为何洛阳被围困多日,也不见他率军救援?早知道他这般狡诈,本王岂会浪费这些美酒佳肴在他身上?”他越说越气,一脚踢翻面前的案桌,碗筷落到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皇甫无逸和刘长恭等人也是憋了一肚子火,可是谁又能想到李玄霸会有今日的表演?但他们偏偏又没有办法应对,着实令他们颜面无光。
“外面传言,李玄霸大难不死之后,为人变得极为和善,又不贪恋权位,今日一见,方知传言真的只是传言罢了。”太府卿元文都眯着眼睛,叹道:“老臣以为,为了东都安定,殿下应该暂且放下此事,毕竟李玄霸手下的将士,大多是张须陀调教出来的,可堪大任。”
“张须陀又如何?”刘长恭语气不善的说道:“他还不是被关在天牢之中。”
......
“什么?张将军意图依附瓦岗贼?”李玄霸回到大营,还没来得及进入主帐,就看见罗士信、秦琼和牛进达屈膝跪在帐外,他预感到有不好的消息,连忙询问他们。当得知张须陀被越王关进天牢,震惊的以为自己活在梦中。
原来,大军进城后,秦琼等人前去拜见张须陀,却见张须陀的府邸空空荡荡,后来经过打探,他们才知道,张须陀竟然被关进了大牢,而且还是因为意图逃离东都,投奔李密。秦琼等人自然不信,所以才会半跪在营帐外等候李玄霸。
“若是张将军会投奔逆贼,士信愿受炮烙凌迟之刑。”罗士信沉声说道:“末将跟随他多年,宁愿相信越王投降,也不相信张将军会背叛朝廷。”秦琼等人也纷纷表态。
“你们相信张将军的为人,难道玄霸就会怀疑?”李玄霸知道此时不宜冲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皱眉说道:“张将军乃是朝廷柱石,越王不敢擅动,必然会先禀告陛下,使者前去江都来回还需要些时日,张将军暂时不会有危险,你们放心,玄霸会想办法查清此事。”
身为荥阳通守这么久,李玄霸还是有些威望的,秦琼等人也晓得李玄霸的为人,不再为难他,恳请几句,纷纷告辞离去。
房玄龄一直沉默在侧,待秦琼等人出了大帐,他看着陷入沉思的李玄霸,犹豫片刻,平静的说道:“公子,越王陷害张将军,使得他无法掌握兵权,这或许是公子的机会。”
秦琼等人刚到洛阳,便抽身前去拜访张须陀,这对于李玄霸来说,并不是一个好的信号,他虽然很敬重张须陀,却不愿意将荥阳军重新交回张须陀的手中,起码在这个时候不行。
“父亲起兵不久,陛下的使者就出现在荥阳。”李玄霸没有回答房玄龄的话,却突然提起唐国公,他说道:“太原离江都那么远,为何使者会出现的那么快?先生是否想过这个问题?”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房玄龄没有丝毫意外,点头答道:“唐国公手握大军,陛下岂会放心?唐国公挥师南下,反倒让陛下不再担心突厥人,这个时候派兵解东都之围,时机恰到好处,只可惜出现了一些变数。”
“薛将军借道河间,窦建德误以为薛将军想要征讨他,率先发难。”李玄霸苦笑一声,说道:“这样的变数,谁能预料到?”如今薛世雄已经去世,再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李玄霸摇了摇头,继续说道:“玄霸现在担心的是,陛下让我来到洛阳,是否有软禁之意,否则,越王怎么敢有夺我手中兵权的想法?”接着,他将在宫中的遭遇说了一遍。
“玄龄以为,越王此举,并非陛下授意。”房玄龄毫不迟疑的答道:“梁啸上次从东都回到荥阳,从未提起过张将军一事,由此可见,张将军那时还没有被关进天牢。陛下让公子率荥阳军救援东都,越王担心张将军会重掌荥阳军,所以才会做出这般昏庸之事。”
比起张须陀,越王当然相信从李玄霸手中收回兵权会更容易。
“张将军忠于朝廷,越王想要他交出兵权,只需要一道诏令即可。”李玄霸明白过来,冷笑道“但他想从我手中夺走荥阳军,光靠嘴是不够的。”
“所以玄龄说,这是一次机会。”房玄龄笑了笑,说道:“能够让荥阳军真正属于公子的机会。”
第三章 帝王心思甚难猜
世事无常,谁能想到为大隋剿灭无数逆贼的张须陀,有一天竟会遭受牢狱之灾?李玄霸第二日再次进宫,一脸寒意的提出想要进天牢见一见张须陀,越王很想拒绝,可是李玄霸掌握着两万荥阳军,而洛阳很需要这两万将士,所以他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京兆尹府的牢房阴暗潮湿,里面臭气熏天,但天牢却极为干净,每天都有人仔细的打扫,天气好的时候,隐隐有阳光从天而降,让那些被关在天牢中的人不至于忍受霉烂腐味。能够被关进天牢的人,身份都曾极其尊贵,只要他们的头颅还在,谁也不敢欺辱他们。
张须陀被关在一个单独的牢房中,空气通畅,在百花盛开的时节,还能闻到各种香味,不过张须陀显然不是附庸风雅之人,他坐在牢房的角落,紧紧的盯着面前的干草,那些干草按照很不规则的顺序排列着,像极了战场上的排兵布阵。
“张将军。”李玄霸被引进牢房,恭敬的施了一礼,轻声唤道。
张须陀抬头看了一眼,目光中透出悲凉,叹息道:“荥阳还是被陛下放弃了。”
“未能保护荥阳的百姓,还请张将军见谅。”李玄霸跪坐在张须陀面前,拱手说道:“陛下诏令玄霸率军援助东都,玄霸不敢违令。”
“我明白。”张须陀坐直了身子,平静的说道:“唐国公谋逆时,我就猜到会有今天。”李玄霸脸色微红,暗道张须陀说话还是那么直接。
“张将军,东都被困,正值用人之际,越王为何将您关在天牢之中?”李玄霸平复了一下情绪,开口说道:“将军为人谨慎,断不会被他抓住把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张须陀摇着头笑了笑,说道:“越王不擅用兵,导致朝廷节节败退,瓦岗贼甚至攻入东都外城,大肆抢夺财物,纵火而去。我本想请求领兵作战,但越王百般推辞,无奈之下,我只能偷偷离开,准备前往江都面见陛下。”
瓦岗贼放的那场大火,导致十几万人丧命,依张须陀的性格,确实无法容忍。
“瓦岗贼口口声声说要推翻****,自己的所作所为,又好得到哪里去呢?”李玄霸随口说道,目光却偷偷注视着张须陀,观察他的反应,见张须陀并无恼怒的样子,放下心来,继续说道:“将军深得民心,越王担心将军手握兵权,会对朝廷不利,所以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
无论李玄霸提到****,还是他说越王愚蠢,张须陀的眼神都没有变化,经历过诸多事情,张须陀似乎看开了许多。
“玄霸,无论越王做了什么,他终究是代表朝廷,代表大隋百姓,你切不可心生怨念。”张须陀沉默良久,说道:“不过,你也不能将手中的兵权轻易交出。”
这种话从张须陀口中说出,让李玄霸惊诧不已,他低头思考片刻,确信张须陀并非说的反话,便好奇道:“张将军此言何意?”
“我的意思,你应该清楚。”张须陀白了一眼李玄霸,淡淡的说道:“如果你真的不明白,那便交出兵权吧。”
李玄霸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将军还是这么认真,玄霸当然明白,我与公主熟稔,将来自然会站在赵王那边,昨日我去宫中赴宴,竟然没有见到赵王与公主的身影,看来他们叔侄的关系并不太好。”
“除此之外,我也不愿见到将士白白送命。”张须陀年老持重,不苟言笑的说道:“刘长恭等人的本事,远远不及李密,让他们守城都困难,更别指望他们主动出击,剿灭瓦岗贼了。”提到领军打仗,张须陀的气色好了一些。
李玄霸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竭力守住兵权,他比张须陀更不愿荥阳军赴死。
“征战杀场,谁能比得过将军您呢。”李玄霸笑道:“既然将军有心领兵,那玄霸就派人前去江都通报陛下,让陛下了解到将军的心意。”至于陛下会不会相信,我可管不了,李玄霸说完,在心中自语一句。
“这里不是荥阳,你真的敢这么做?”张须陀若有深意的说道,李玄霸沉默片刻,刚想表态,张须陀摆了摆手,继续说道:“荥阳军在你手中,你才能有恃无恐,若你只是孤身一人,只怕不过明天,你就会来天牢陪我了。”
尽管张须陀的话有些不吉利,但李玄霸不得不承认,他的话很有道理。
昨日他进宫的时候,房玄龄和梁啸回了一趟唐国公府,却发现唐国公府已经被封,至于魏征等人的去向,暂时还不清楚,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在朝廷查封唐国公府以前,府里已经人去楼空,朝廷并没有从唐国公府抓走一个人。
另外,他敢在宫中嚣张跋扈,凭借的也是荥阳军,不然就算借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那般与越王针锋相对。
“只要陛下相信将军,您的冤屈总是可以化解的。”李玄霸很坦诚的说道:“玄霸确实不愿放手,但王将军一旦到了洛阳,荥阳军的命运依然会由别人掌控,比起王将军,我更信任您,所以玄霸总要试一试陛下的态度。”
“越王的使者只怕早已在路上了。”张须陀见李玄霸愿意说出心中真实的想法,难得的笑了笑,说道:“比起相信我,陛下更愿意相信越王殿下,毕竟唐国公一事在前,陛下很难再相信朝中的任何人,你能这么快来到洛阳,心中应该早有觉悟。”
大哥,你只是一个武将,要不要怎么聪明?李玄霸在心中默念一句,拱手说道:“那玄霸此时该怎么办?”
李玄霸身边的谋士只有房玄龄和贾闰甫二人,房玄龄成长的速度很快,已经能够给予李玄霸许多建议,但面对错综复杂的朝堂之争,他也想不住万全之策。而贾闰甫的智谋,更多是在行军打仗之上,更不可能为李玄霸解决当前的困境。
张须陀随意的摆弄面前的杂草,说道:“含嘉仓的粮食远远不够东都百姓食用,守住回洛仓至关重要,越王派重兵把守平乐园,反倒会让瓦岗贼形成合围之势......”
“将军,回洛仓已经被瓦岗贼攻占了。”李玄霸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张须陀闻言一怔,苦笑一声,说道:“你与公主殿下阔别许久,为何不去宫中拜见于她?”
第四章 开心与不开心的事
张须陀让李玄霸什么都别做,安静的等待王世充的到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张须陀的心已经凉了,当年五骑对上万贼寇都未曾胆怯的人,却因为杨广和杨侗的态度,变成那副模样,饶是李玄霸不愿将荥阳军交给张须陀,他仍然觉得很可惜。
离开天牢,李玄霸清洗一番,前往国子监。东都虽然动‘荡,但并没有影响到国子监的日常,皇室与权贵子弟依旧每日都要上学,这已经不仅仅是学知识的问题,更关系到朝廷的颜面,哪怕洛阳连烧火的木头都没有了,朝廷还是要保持尊严。
一去数月,国子监的变化很大,往昔的朗朗读书声不复存在,刘长恭攻打洛口那一场战争,让不少原本在国子监读书的学生送了性命,那种同伴离去的伤感,还萦绕在国子监中。
“你能回来,本宫很开心。”没有想象中的热情似火的拥抱,也没有娇羞无限的少女风情,杨灵很平静的说了一句,令李玄霸多少有些失落,不过,想到杨灵这几个月的胆战心惊,李玄霸无法责备她的冷淡,有的只是心疼。
“你在这里,我当然会回来。”李玄霸走到杨灵身边,柔声说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杨灵的神情微动,很快又镇静下来。
一道隐形的鸿沟,横隔在二人之间,杨灵背对着李玄霸,看着满院子渐渐泛黄的绿意,用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说道:“你不在军中主持大局,跑到这里做什么?”
“我知道,你的心中有不满,有恨意,但我和父亲不一样。”李玄霸心有愧意,依旧温柔的说道:“洛阳的局势,公主心中应该清楚,我在这个时候回来,我觉得你能明白我的心意。”
李玄霸的愧疚,并非因为李渊造反,更多的是来自于东都今日的困境。
当初李密刚到瓦岗不久,李玄霸本有机会让秦琼等人诛杀他,却因为他的自以为是,导致今天洛阳被困的局面,所以李玄霸很愧疚。可是如果没有李密,是否会出现赵密、王密?
“回来就回来吧,洛阳不太安定,你自己小心些。”杨灵说完这番话,独自走上拱桥,李玄霸想跟上去,却被杨媛阻止。
李玄霸偏过头看了看杨媛,却见杨媛难得露出不忍的表情,微微摇了摇头,李玄霸会意,对杨媛拱了拱手,告辞离去。
“他不该回来的。”杨灵看着桥下的流水,轻声说道:“他是唐国公的儿子,哪怕他能够守住洛阳,朝廷也不会放过他。”
“起码他对公主的心意是真的。”杨媛安慰一句,说道:“公主这么对他,是不是有些太残忍了?”
“只要他能活着,残忍一些又有什么关系?”杨灵凄苦一笑,发现水面生起波纹,抬头一看,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
杨媛痴于习武,不懂男女之情,她看了看手中的剑,想着如果这把剑因为自己断了,自己也会很难过吧?或许公主现在的心情就是这样?
雨水伴随着滴答声落到地上,李玄霸离开国子监时,本就心烦意乱,此时变得更加暴躁,他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水珠,然后以手化刀,不着痕迹的在脖子上抹了一下。
做完那个动作,李玄霸沉默的走在雨中,任凭细雨打湿他全身的衣裳。空气中夹杂着丝帛燃烧的气味,再加上排粪渠的存在,洛阳的气息,令人闻之作呕。李玄霸的步伐渐渐加快,穿过十几条大街小巷,最终出现在了一处民宅前。
民宅的大门紧闭,李玄霸上前快速的叩了三下,大门应声而开,房玄龄点了点头,将李玄霸引进院中。
“他们的身体状况不错,吃完东西更精神了一些。”房玄龄边走边说道:“大夫先前也来瞧过,确认他们没有落下隐疾。”李玄霸应了一声,眉头依旧没有舒展开来。
洛阳的每一处居所,都建造的极为讲究,如此普通的民宅,竟也有前院后院之分。二人走了一会,进入后院,便看见李智云和李祈福二人站在游廊中,百感交集的看着院中淅淅沥沥的雨滴。
李玄霸的衣服已经湿透,房玄龄举着的伞更像是一件装饰品,李祈福见到他们二人,跳过游廊的栅栏,半跪在院中的泥水中。李智云的目光紧紧的注视着李玄霸,看着他扶起李祈福,又看着他搀扶着李祈福走到自己身边。
“你们能救下智云,我很感激。”李玄霸躬身说道,李祈福顿时显得手足无措,想要扶起李玄霸,却根本撼动不了李玄霸分毫,于是他毫不犹豫的再次单膝跪下。李玄霸将他轻易的拉了起来,继续说道:“你做了有恩于我的事,值得我行这个礼。”
“能为公子效命,是小人的福分。”李祈福躬身说道。
李玄霸笑了笑,转过头看了一眼李智云,心道今天终于有一件令自己开心的事,他摸了摸李智云的脑袋,然后推开门进了房间。
李智云跟了进去,略带忐忑的说道:“多谢三哥相救。”
“我只是不想母亲伤心罢了。”李玄霸示意李智云等人都坐下,说道:“河东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李智云的眼中泛起迷雾,埋首沉默。
李祈福犹豫片刻,将在河东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又把为何会停留在洛阳的事情讲述一遍。
原来,他们二人逃出河东后,本打算先到洛阳的唐国公府安顿下来,没想到唐国公府被封,于是他们准备乘船前往荥阳,但尚未成行,便听闻李玄霸率军到了洛阳,李祈福就在唐国公府附近等待,一直等到房玄龄的出现。
“你们做的很对。”李玄霸夸赞道:“临危不乱,魏先生和李苟真是教出了好学生。”顿了顿,他继续说道:“祈健暂时还没有生命危险,他为了救智云才会被抓,我不会不管他的。”李祈福闻言,感动万分,房玄龄则轻轻叹息一声。
李智云觉得自己在房间中完全是一个外人,显得有些坐立不安,李玄霸看出了他的拘束,对他说道:“母亲一定很担心你,你在这里休养几日,我就想办法把你送到太原,好让母亲心安。”
“我不想回去。”李智云咬了咬牙,说道:“祈健一日没有脱险,我便一直跟着三哥,凡是三哥想交给他做的事,我都愿意做。”
李玄霸对于李智云这个人没有什么印象,他原本以为李智云只是跟着李建成的权贵子弟,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般话。
其实这个时候将李智云送往太原,并非明智之举,一不小心,就会给自己带来无妄之灾,李玄霸想了想,点头说道:“这样也好,但总要想办法让母亲知道你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