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熊孩子的主意
临走前中年警官又嘱咐余杉,说音像店里的东西尽量别乱动,说不定哪样就可能与老乔的失踪有关。最后又跟余杉交换了联系方式,告诉余杉有什么发现第一时间联系他,然后带着自己的助手就走了。
余杉没在店里头多待,昨日之门静静的安放在走廊尽头,此刻在余杉眼里却像是洪水猛兽一样,让他感到毛骨悚然。用备用钥匙锁了卷帘门,余杉就在几步之遥的一家面馆里没滋没味的吃了午饭。无意中一看腕表,丢下钱开上车就往学校赶。
紧赶慢赶的到了小学,却发现校园里不论是学生还是老师,一个个的都没有要上课的紧迫感。纳闷的想了片刻,一拍脑门。嗨!感情是忘了他的腕表跟手机时间都快了半个钟头这码事。
余杉长出一口气,琢磨着早到起码比迟到强。都说学校能比社会上简单不少,余杉在育才小学干了几年,发现学校里的人际关系一点也不比社会上简单。正应了那句话,庙小阴风大,水浅王八多。当初刚来的时候,余杉就总感觉顶头的综合教研组组长张长贵有事儿没事儿总针对他。一开始他也没当回事,琢磨着自己一新人,可能的确有做不到的地方。
后来余杉从别的老师那里听到了一些闲话,说余杉的位置原本是张长贵给他侄子预留的,结果没想到被半路截胡,硬是让教育局的老罗把余杉给安排了过来。张长贵只是个小小的综合组组长,对上老罗只能哑巴吃黄连。可他又咽不下这口气,只能变着法的找余杉的毛病。
余杉这才恍然大悟,他此前还琢磨着是不是因为自己过年的时候没给人家送礼呢。出了这档子事儿余杉还很是担心了一阵,后来旁敲侧击的摸清了张长贵的根底,这才放下心来。搁在几年前前任校长在任的时候,张长贵在育才小学里可算是呼风唤雨,能量极大。等前任校长到岁数一退休,张长贵身上笼罩的无数光环像是肥皂泡一样瞬间破碎。再加上以前得势的时候得罪人太多,人缘不好,所以如今也就是个属癞蛤蟆的——咬不着人,膈应人!
打那儿以后,余杉不迟到、不早退,严格按照教学大纲上课,坚决不给张长贵留把柄。至于张长贵丢过来的小鞋,余杉敬谢不敏,三两句话顶得张长贵脸红脖子粗却又发作不得。
锁了车,穿过操场,转眼进了办公室。推门一瞧,屋里头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余杉愁闷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发了会儿呆,掏出手机,翻找着联系人,选出跟自己和老乔有交集的挨个打电话。说辞都是一样,说了老乔的病情,说了老乔的失踪,又说了自己的推测。
寥寥的几个共同熟人全都长吁短叹,说是会帮忙找找。有用的信息全都没有。
电话打完了,余杉又冲着从老乔手机上抄下来的王律师的号码迟疑了一阵,然后拨了过去。结果电话没通,不是调飞行模式就是关机了。
余杉又琢磨着要不要给老乔的前妻打电话,正这个时候,办公室里间门隐隐约约传来响动。余杉正纳闷的呢,门开了。里面走出来一男一女,女的满脸尴尬,咬着嘴唇低着脑袋,是教品德的吴老师;男的中等身材,脑袋上地区包围中央,赫然是张长贵。
哪怕余杉脑子再迟钝也知道事情不对,自己估摸着碰上不该碰到的事儿了。有关张长贵跟吴老师的不正当关系在学校里早就传得有鼻子有眼,即便余杉不爱好八卦,对这事儿也多少有些耳闻。
张长贵演技极其糟糕的咳嗽了一声:“小余,回来这么早?”
“啊。”前一刻还在琢磨老乔的事儿的余杉,大脑宕机,有些切换不过来,回答的极其生硬。
张长贵装模作样的背过手,说:“那个什么……复印机出了点小毛病,我帮吴老师弄弄。”
余杉的目光狐疑的在张长贵跟吴老师之间游离。你帮吴老师弄弄……别说啊,弄这个动词很有意境。至于复印机……复印机出毛病是你这种关机直接按电源的家伙搞的定的吗?这借口找的,余杉都不知道怎么搭茬了。
吴老师羞红着一张脸,急匆匆出了办公室。张长贵过了最初的尴尬,反倒坦然起来。有时候你不得不佩服有些人的厚脸皮,就是不知道这厚脸皮的功夫是先天的还是修炼的。
张长贵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在办公室里晃荡了片刻,过了会儿也走了。前脚刚走,小张老师就急匆匆的闯进来,带着满脸的兴奋与八卦,直接坐余杉对面:“哎?我刚才瞧见张长贵一张脸阴得能拧出水来,是不是让你撞上了?”
“撞上什么了?”余杉揣着明白装糊涂。
“啧!”小张眉毛一立:“别装了。”他贼头贼脑的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张长贵跟吴秀娟的事儿谁不知道?午休的时候那老王八犊子就赖在办公室不走,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你没看都这个点了大家伙还没回来么?”
话音刚落,就听窗外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声。小张扭头一瞧,立刻亡魂大冒。只见张长贵背着手正从窗外走过,那双眼睛里满是怨毒,恨不得把小张给吃了。
小张整个人都木了。等张长贵走出去老远,突然大叫一声:“完了,这下子我也被那老流氓盯上了!”
余杉乐了。有什么能让自己倒霉的时候高兴?毫无疑问,那就是看见有人跟着自己一起倒霉……而且比自己还要倒霉。看着眼前的小张老师,余杉突然发现这家伙身上有熊孩子的特质,典型的不作死就不会死。
小张憋红了一张脸恼羞成怒的说:“你这人怎么还笑上了?撞破张长贵好事的可是你,你就等着那老流氓憋着坏整咱俩吧。”
这倒是实话。依着张长贵那小肚鸡肠的性子,一准是小人报仇从早到晚。余杉正琢磨着化解办法呢,就听小张老师叹了口气说:“哎……你说那老流氓是怎么混进人民教师队伍的?要学历没学历,要水平没水平,不仗着当校长的姨夫,这家伙九八年那会儿就被开出去了。”
“九八年怎么了?”余杉随口问道。
小张老师来了精神头,极其八卦的说:“据说张长贵以前比这还变本加厉,九八年那会儿把刚分配到咱们学校的一个女老师给逼得跳了楼。那事儿当初闹得挺大,后来不知道怎么着让老小子给摆平了。听说那女老师给调到东湖市了。”说到这儿小张老师遗憾的咂咂嘴:“当初要是那女老师坚持坚持,张长贵就得给关起来,哪儿还会有现在这事儿?哎?你可以把这事儿写小说里,报复报复那老流氓。”
“什么小说?”余杉忘了早晨忽悠小张老师那套说辞了。
“时空门那个啊。”
“哦哦哦,好主意。”
这时候,走廊里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与说话声,估计午休的老师吃过中饭结伴回来了。
小张哀怨的说:“你那小说要是真事儿该多好。我现在巴不得有个时空门,跑到九八年把那老小子清除出人民教师队伍。”
余杉眨眨眼,突然说:“你这个主意很有可行性。”
小张只当余杉是在开玩笑,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甩甩手,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
在九八年对付膈应人的张长贵……这主意太好了!当然,余杉首先得确定一下跳楼这事儿发没发生。没发生过那就好说,就算发生过了也没关系,只是有些麻烦而已。
整个下午,余杉都在心不在焉的胡思乱想中度过。根据目前的反馈来看,老乔很可能死在九八年了。于情于理,余杉都要把老乔从九八年带回来。他需要钱,需要大量的第四套人民币。课间的时候他用手机查了查,第四套人民币淘宝上有卖,整版的价钱高得离谱。百元散钞兑换的比率在100:130~100:150之间,具体的比率得看钞票的成色。
余杉对成色没有任何要求,对于他来说只要不是伪钞,能在九八年花出去就行。余杉跟几个卖家聊了聊,对于他这种奇怪的要求卖家们反应不一,给出的比率也不太一样。最终余杉选了一家本市的卖家,要了手机号码,打算当面交易。
兑换第四套人民币的事儿敲定了,现在的问题变成了怎么搞到第五套人民币……两套门市的租金早早的就归入媳妇的账户了,余杉那一个月没多少的工资也就勉强够他零花的,基本上没什么存余。琢磨了琢磨去,不行就得动股票账户里的那点钱了。
钱的问题搞定,还剩下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身份。这年头没有身份证简直就是寸步难行,九八年那阵虽然没现在这么严格,可也差不到哪儿去。没有身份证防身,住不了宾馆,遇到警察就算没干坏事心里都发憷。
余杉倒是有心跑到九八年花钱买个真实身份了,可他既没那么多钱,也没能办这种事的关系。想来想去只能在假证上打主意了。
下了班,余杉慢悠悠的开着车,遇到电线杆子就停下来,看看上面有没有办假证的电话号码。号码他倒是记下来不少,打过去不是空号,就是对方要求不见面先给钱,典型的诈骗。
余杉琢磨着自己这么没头苍蝇的乱碰也不是办法,想到自己一哥们路子野,就给对方打了个电话。
他把自己的要求一说,大名熊海,外号熊孩子的哥们不耐烦的说:“嗨,这还不简单?你去齐北大学中区的文化大街那儿转转,肯定有一家打字复印的能接这活儿。”
009 藏龙卧虎
熊海的话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齐北大学中区的文化大街上星罗棋布着不少家复印社,业务庞杂,既给学生复印学习资料、面试简历,也承接刻章、设计制作员工卡、会员卡,竞争激烈之下,不管什么活儿只要有赚头他们就接。
起初余杉还琢磨着做假身份证这种事只能找那些假证贩子,现在琢磨过味儿来了:第一代身份证都停用两年多了,现在就算他满大街的嚷嚷着要做第一代假身份证都没人搭理他……也不能这么说,搞不好警察得给他送进精神病院。
琢磨明白了这点,余杉火急火燎的就要挂电话,熊海不乐意了:“余哥,这就是你不对了。算算小半个月没联系,就这么一通电话,没说两句你就着急挂,不够意思啊。”
余杉正急躁着呢,说:“没空跟你废话,有事儿说事儿。”
“嘿嘿,”电话那头的熊海奸笑两声,不好意思的说:“那什么,最近资金周转不开,能不能……”
熊海话还没说全乎,余杉就打断说:“打住!你们家老爷子那么大一资本家,手指缝里漏点就够我忙活半辈子的。跟我借钱,你好意思么?”
“他是他,我是我!”熊海来脾气了,说话的语气里怨气十足。
余杉想了想,说:“又跟你爸闹腾上了?”
“什么叫闹腾?我这是捍卫婚姻自由!”
有句话说的好啊,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熊海熊孩子的外号可不是白叫的,其父熊振方九十年代初迫于生活,呼朋唤友拉起了一支建筑施工队,盖房子、砌猪圈、平房其瓦盖总之什么活儿都接。到了九十年代末施工队就变成了建筑公司,缓慢发展了几年,等到了新世纪,正赶上中国房地产迎来井喷式大发展。熊振方果断的打包出售了建筑公司,又组建了房地产公司。十几年下来四方房地产在齐北市虽然依旧属于二流房地产公司,其开发的楼盘也成了丑陋、廉价的代名词,但熊振方却已经成了齐北地界有头有脸的亿万富翁。
作为熊振方的独子,熊海自小学开始就没过过苦日子。他父母过怕了穷的叮当响的苦日子,总想着不能苦了孩子。于是营养过剩之下,小时候干瘦的熊海到了初中就成了小胖子。衣食无忧、锦衣玉食的生活又让这家伙成了现在的样子:玩世不恭、游戏人生。三十郎当岁的人了,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勤。
虎父犬子这种事,搁在谁身上也受不了,熊振方自然也不例外。可等到熊振方发现自己过于溺爱而导致害了熊海的时候,已经晚了。十八、九岁的小胖子熊海性格已经养成,哪儿那么容易扭转?老熊花了大价钱送小熊上了大学,没俩月校方打电话过来说熊海失踪了。老熊一问才知道,他的宝贝儿子就开学的时候露了几次面,军训没过呢人就不见了踪影。
可把老熊吓坏了,还以为熊海被人给绑架了呢。连忙熊海打电话,结果熊海接了,还满嘴胡咧咧说在大学里一切都好,就是花销有点大。老熊强忍着怒气,也没提学校告状的事儿,说钱不是问题,明天正好去省城办事,顺路给熊海捎过去。
第二天清早,两口子开着车就奔了省城。到地方碰到熊海,二话不说老熊上去就是两脚,声色俱厉之下,没一会儿小熊就招供了。感情这家伙开学没几天就勾搭了个卫校的小姑娘,俩人租了公寓,见天的声色犬马。这才俩月功夫,老熊给的生活费,再加上小熊私底下的积蓄花了个干净。更缺德的是熊海还怂恿人家小姑娘退学,退下来的学费起码够他俩一个礼拜花销的。
唉哟,老熊这个愁啊!等见到那小姑娘老熊就更愁了。小姑娘漂亮是不用提了,否则也不会把熊海迷得连大学都不上了。要命的是小姑娘虚岁才十七!
这要是让小姑娘家里人知道了,非得把熊海送进去不可。
事情发生了也瞒不住,老熊豁出这张老脸,被小姑娘的家人骂成了三孙子,又赔了一笔钱,这事儿才算揭过去。狠狠教训了一通熊海,又赞助了大学一笔钱,老熊两口子这才回家。结果没一个月,校方又打电话说熊海失踪了。
事儿还是那么个事儿,只不过这回的小姑娘从卫校的变成了艺校的,好歹还成年了。老熊这么要强的一个人,一辈子没求过谁,不到仨月面子丢了个一干二净。两口子商量了一宿,琢磨着熊海这大学是读不成了。孩子还得领回去,否则不在眼前看着,保不齐又得出事儿。
事实证明,熊孩子就是熊孩子,就算放眼前看着,该出事也得出事。从那儿之后熊海花样换女友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再后来老熊也放弃了,熊海他妈也劝,说熊海没出息就没出息吧,老熊攒下的家业也用不着熊海去奋斗。老熊一琢磨也是,索性也就对熊海放任自流了。
于是乎熊孩子过了几年放荡的惬意人生。事情从去年开始有了变化,熊海他们家开始给他张罗婚事了。这对于自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熊大少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于是熊海开始抗争。余杉估摸着,熊海找自己借钱,恐怕是他爸又断了他资金来源了。
果然,就听电话里熊海讪笑一声,说:“我这不是跟老头子正冷战呢吗……”
“你可真是……”余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熊孩子这人除了贪花好色、胆小怕事、好逸恶劳、贪图享受、胸无大志、眼高手低之外就没什么毛病了……好吧,熊海还是有优点的,比如讲义气。朋友遇到难事儿了,两肋插刀这种事他不敢,除此之外几乎就是有求必应。
“别打我主意了,你余哥我现在也急用钱,我还琢磨着找你周转周转呢。”
熊海一听着急了:“怎么了余哥,碰上事儿了?用钱你说一声,多了不敢说,我凑凑三、五十万还是有的。”
余杉说:“不是我的事儿……是我一好朋友,得了脑瘤,想不开失踪了。人你认识,就是开音像店的老乔。”
“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今天,我中午报案了。”
熊海上心了,说:“老乔人不错,得了余哥,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管。我人面广,你就等信吧。只要他不出齐北,三天之内一准给你找出来。”
余杉心说也别齐北了,恐怕就算翻遍全中国你都找不着老乔,老乔跑到九八年作死去了你人面再广也没招。想是这么想,话不能这么说。余杉道了谢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开着车,余杉直奔齐北大学中区的文化大街。时间不到四点钟,路况很顺,余杉不到二十分钟就开到了地方。找了位置停好车,余杉挨家的打字复印社询问。
每次话一出口,人家都拿审视的目光瞅着他,警惕点的把他当成了预谋犯罪的嫌疑人,怜悯的干脆当他是疯子。每一次,余杉都得花费口舌解释一通,说自己的一代身份证上交公安机关了,打算做个假的收藏。
这活儿不大,费时费力,好几家老板都皱着眉头拒绝了。余杉逛了四十多分钟,将价钱提到了跟做假证的同一标准,总算找到一家愿意接活的。
老板很年轻,看样子才二十出头,说话操着一口安徽口音的普通话。听了余杉的要求,讨价还价一番,最终将价格定在了六百。
老板的年龄加上模样实在让人信任不起来,余杉叫了一百定金,反复强调不像真的不给钱。
结果老板拍着胸脯说:“你放心好的啦,没开这家店子之前我就是干这个的啦。”
余杉:“……”
面前的小老板叼着半截香烟,兴奋的从里间取出一部数码相机,咔咔给余杉拍了证件照。随即拉开电脑桌侧面的柜子门,然后对着纸箱子里琳琅满目的各类小工具搓着手怀念的说:“好久没做这行,手都生了……你放心好的啦,我先练练手,一定包你满意。”
余杉瞬间觉着文化大街藏龙卧虎,个中隐藏着无数江湖豪杰与……假证贩子。
010 两个马警官
出了制假窝点……不是,是打字复印社,余杉瞧了瞧腕表,发现才四点半。想着再有半个钟头自己媳妇就要下班了,索性提了车开进了齐北大学的中区。
把车停在化学楼前,锁了车余杉直奔媳妇所在的实验室。他媳妇赵晓萌研究生学的是半导体,毕业后在连港的外企干了两年,随后跟着余杉一起回了齐北。接下来足足郁闷了小一年!
齐北这种北方的三线小城市,提供的就业岗位实在有限。媳妇堂堂硕士研究生的学历,有口才有能力,外形也不错,愣是蹉跎了一年没找着好工作。后来齐北大学招聘实验室老师,赵晓萌学霸属性爆发,专心在家温书半个月,瞬间碾压其他竞争对手,成了一名光荣的大学老师。
停在103门口,余杉敲了敲门,随即推门而入。
赵晓萌不在,与赵晓萌负责这间实验室的宋姐见是余杉,便笑着说:“今天来接媳妇下班?”
“是啊,晓萌呢?”余杉笑着回答。
“楼上办公室呢。”
余杉一拍脑门——他们俩最近打算要孩子,为此赵晓萌还专门找了实验室主任调整了工作,就怕实验室仪器产生的辐射对胎儿不好——他把这茬而忘了。
跟宋姐客套几句,余杉坐电梯上了五楼的办公室。余杉的到来让赵晓萌很是惊喜,也引得周遭的一干女同事满是羡慕。实验室主任很是通情达理,没用两口子说什么,直接就催着赵晓萌赶紧下班。还美其名曰,省得在这儿秀恩爱招人恨。
赵晓萌心思细腻,尽管余杉应答的很得体,可还是敏感的从余杉身上感觉到了异样。一进电梯,她就急着问:“老乔那边怎么样了?”
余杉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失踪了。”
“失踪了?”见天被各种神剧轮番轰炸的赵晓萌瞬间就有了不太好的预感,而且大脑极其强悍的在其脑海里即时生成了十几种可能的悲惨画面。“他不会……想不开吧?”
“啧!别乌鸦嘴啊……先找找吧。”余杉这会儿不想听任何不吉利的话,本心里却已经认定了那个最糟的猜想。
两口子开着两台车回了家。余杉心事重重,连带着平素活蹦乱跳的赵晓萌都安静了许多。晚饭吃的寡淡无味,这一晚依旧辗转反侧。
第二天中午,余杉从股票账户里提出来两万块钱,给卖家打了电话,就约在了学校附近的小餐馆。卖家很准时,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穿着打扮看起来比余杉还要古板。
余杉也没废话,直接把两捆钞票拍在桌子上。小伙子很认真的点钞,仔细验明真伪,见没问题,立刻高兴了。按照此前说好的比率是100:140,小伙子给了个折扣,直接给了余杉一万五的旧钞。
余杉隔三差五就在这家小店吃饭,老板都跟他混熟了。看着俩人的交易纳闷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得知详情之后,看余杉就跟看傻子差不多。
余杉清点了旧钞表示没问题,小伙子很高兴,说以后想换第四套人民币就找他。
余杉好奇的问:“你存了很多第四套人民币么?”
小伙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不是存的……这些都算是遗产,我爷爷那一辈人信不着银行,攒点钱都压箱底藏起来了。”
余杉点点头表示理解,没想到小伙子又说:“去年我爷爷去世了,我爸他们才发现这些旧钞。依着我爸妈直接拿旧钞去银行兑换了,我给拦了下来,琢磨着差不多能升值。然后我就自己弄了个淘宝店铺,挂在那儿半年都没人光顾。本来都绝望了,没想到真有……呃,真有明眼人相中。”
余杉被耿直的小伙子气得七窍生烟,连连摆手:“别说了,你再说我反悔了。”
心里头窝火,这饭也就吃不下去了。招呼老板过来结账,余杉一摸兜,坏了!钱包没带。见老板瞅着那一万五旧钞,余杉没好气的抽出一张说:“你要乐意把一百当一百四,就用这张结账,不然就挂账。”
老板冷哼一声:“我又不傻。你先挂账吧。”
余杉:“……”
等下午下了班,余杉开着m4火急火燎的赶到了文化大街。
一日不见,年轻的复印社老板发型成了杀马特。依旧叼着半截香烟,把余杉引到里面的小屋,将做好的第一代假身份证递了过去。
余杉检查了半天,照片是昨天拍的,发证机关变成了省会冰城,身份证号浓缩成了十五位,他回忆了半天愣是没发现这张假的跟真的之间有什么区别。
“不错,这就是我想要的。”余杉满意的付了尾款。
小老板借过钱,有些惆怅的说:“好久不做,手艺生疏的啦。放在过去顶多也就两三个钟头的事情。”
这话余杉没法接,瞧小老板这状态,万一他恭维几句,人家一想不开重操旧业了怎么办?
他收好假身份证,没出店门呢,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来电的是马警官。余杉心里直突突,一是担心钱包里的假身份证,二是怕老乔有了不好的消息。
电话接通,马警官没废话,径直说他调取了音像店前后两个门附近的五个监控摄像头最近一周的录像。录像显示,一直到前天,老乔都表现得一切正常。早晨按时到店开门,晚上按时锁门回家。直到前天晚上,老乔锁了卷帘门之后,又从后门回了店里,之后再也没离开过。
马警官说:“现在看,案情很诡异。”
“是这样?”余杉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马警官又说:“这样,明天我再带人去勘察一下现场,找找有没有地道、暗门之类的。如果没有,这案子就不能归类为简单的失踪案了。”
“啊?”
“我本人初步怀疑,这是一起蓄谋已久的高智商犯罪。”
余杉哼哼哈哈的应付了事,挂了电话立马哭笑不得起来。心里琢磨着老乔真是害人不浅,拍拍屁股跑九八年作死去了,弄得警察都神经兮兮了。
余杉又一琢磨,这事儿有些不好办了。马警官勘察现场,余杉必须得把那道昨日之门应付过去。要是被国家知道了,他可就没法完成老乔的委托了。转念一想,应付过去更麻烦,这要是万一马警官盯上自己……想想就头疼。
他琢磨了会儿,觉着既然钱有了,证件也有了,那动身穿过昨日之门宜早不宜晚。谁都说不准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儿。
打定了主意,余杉开着车就去了老乔的音像店。
下车之前,余杉小心的把手机、证件等能显示出他所在时空的东西全都掏出来,锁在副驾驶的储物箱里。下了车,拿出备用钥匙开了卷帘门,钻进店里的余杉眯着眼好半天才适应店里的光线。音像店保持着余杉昨天离开时的样子,老乔的手机依旧放在吧台上,只是不停地闪烁着红灯,提示着电量不足。
余杉迈开大步朝着昨日之门走去,越靠近那道门,他的脚步越慢。左手触摸到门把手的时候,余杉深吸了口气,推开门走了过去。
依旧是被黏液包裹、拉扯的感觉,下一瞬间,余杉踉跄着出现在了九八年的街头。时间距离他上一次离开仅仅过了两分钟,街面上看起来跟两分钟之前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变化,就是早餐摊上多了一个食客。
余杉适应了一下早晨清冷的空气,迈开大步朝街口走去。走到一半,他拦了一辆红色的夏利出租车。
坐上副驾驶,旁边的司机问:“去哪儿?”
余杉琢磨了一下,问:“龙华路肇事的话归哪个交警队管?”
司机想了想说:“应该归沙**警队管。”
“那就去沙**警队。”
司机熟练的挂档启动,开了片刻琢磨过味儿来了:“你是奔着半小时前龙华路的交通事故去的吧?出事的是你亲戚,还是说你是记者?”
“开桑塔纳的可能是我朋友。”余杉回答。
司机撇撇嘴,碎嘴的说:“太惨了,脑瓜子都撞没了。这一准是头天晚上喝大了,又打了一宿麻将。要不然也不能十字路口窜出去,那速度起码一百了。”
余杉没心思跟碎嘴司机搭茬,只是把车载收音机调到交广频道,随即一言不发。一直到出租车开到沙**警队,广播里也没再提那场事故。
付了车资,余杉大步进了交警队的大院。时间太早,还没到人家上班时间,余杉发现除了办公楼的大门敞开着,其他的房门全都锁着。
他正着急的乱转呢,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找谁?”
余杉回头一瞧,只见发话的是一个年轻人。对方穿着墨绿色的警服,腰部卡着白色皮带,还斜跨着白色肩带,没戴帽子,露出三七开的头发。瘦长的脸,眼睛细长,鼻唇之间有些细细的胡须。左手端着大茶缸,右手拎着塑料袋装的两个包子。
这人怎么这么眼熟?余杉反应了一会儿恍然大悟,这不是刚才还通过电话的马警官么?
011 路见不平一声吼
余杉跟那儿发愣,年轻了十七岁的马警官不高兴了,皱着眉头说:“跟你说话呢,你找谁啊?”
缓过神来,余杉赶忙走上前,说:“你好,我想打听一下早晨龙华路那起交通事故。”
“你打听这个干嘛啊?”年轻的马警官盛气凌人,有些不客气的说。
“是这样,我听了广播里的描述,觉着桑塔纳的司机可能是我朋友。”
马警官上下打量了余杉一番。九八年阿迪达斯还没进入齐北这个北方的三线城市,马警官只觉着余杉这一身不知名的运动服质地、款式都不错,面相也顺眼,于是用胳膊肘推开身边的房门,边走边说:“进来说吧。”
门里边是一间办公室,地方不大,只摆了两张办公桌。办公桌有些地方红色的漆皮已经磨没了,裸漏出的原木也被磨得光亮。一侧的墙壁上挂着的全是锦旗,另一侧挂着一幅字‘勤勉任事’,窗户两侧还摆着两盆绿色植物。
办公桌看起来很整齐,马警官先把升腾着白雾的大茶缸放下,又放下装着包子的塑料袋,找了抹布擦了手,指着桌对面的椅子说:“坐吧。”
余杉走过去刚坐下就弹了起来,低头一瞧,只见黑色蒙皮的椅子破了一块,露出来的弹簧断了一截,以至于极其锋利。余杉心说幸好自己反应快,这要是慢了非得打一针破伤风不可。
马警官见怪不怪,指着另一张椅子上的坐垫说:“你把坐垫垫上就扎不着了。”
余杉垫了坐垫,试了试才敢坐实诚。
马警官端着大茶缸喝了口水,问:“不瞒你说,龙华路那起交通事故就是我出的现场。事故发生的时候,龙华路南北向正处于红灯状态,桑塔纳突然蹿出来,撞上了蓝鸟的侧面。虽然事故的原因还没调查,但桑塔纳的全责是跑不了啦。”顿了顿,见余杉皱着眉头不说话,马警官突然说:“你那朋友的桑塔纳车牌号多少?”
余杉眨眨眼,只能说瞎话:“平时也没注意啊。”
马警官从警服上衣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翻了翻,摊在桌面上推过去,问:“你看看是这个车牌吗?”
余杉扫了一眼,苦笑着说:“这个……真没注意过。”
马警官皱起了眉头:“你连车牌号都不知道,怎么确定出事的是你朋友?”
余杉继续编瞎话,说:“广播了说了肇事者的穿着,跟我昨天见到他的穿着一样。而且今早跟他说好了碰头,结果直到现在也联系不上人。听了广播急的不行,想着看看现场照片或者遗体,看看是不是我朋友。”
马警官狐疑的说:“你没往他家里打电话,问问他家里人?”
余杉叹了口气,说:“我朋友姓党。”
马警官怀疑之色尽去,了然的点头表示理解。社会上大多数姓党的都是从福利院长大的孤儿。既然是孤儿,那就真没什么家里人了。
马警官挠了挠头:“你这个事情有点难办,最关键的是你都不知道出事的是不是你朋友。”
“是啊,”余杉苦笑,知道这事儿的确很麻烦人。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硬盒的玉溪,打开抽出一支递过去:“所以得麻烦您费心了。”
马警官瞧见硬盒玉溪眼睛就是一亮:“哟,玉溪啊。”接过来,推开余杉的打火机,说着‘自己来’,抄起桌子上的一次性打火机就点着了。美美的吸了一口,马警官有些感慨的说:“好烟啊。我一个月工资都不够买这一条玉溪的。”
余杉的玉溪是过年时朋友送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价钱。他更不知道的是,硬玉溪在九八年的批发价是两百八一条,零售价一条三百三十五。马警官才参加工作没两年,一个月的工资三百块不到,还真买不起一条硬盒玉溪。
抽着烟,许是觉着余杉这人仗义,马警官琢磨了下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就是着急想确认出事的是不是你朋友对吧?”
“对对对。”余杉不迭的点头。
“出现场的时候,我们对车辆和司机都找了找,现场没发现任何能证明死者身份的证件,照片也没有。按照流程我们也得在报纸上刊登信息,寻找死者家属。你……诶?你怎么称呼?”
“余杉。”
“你比我大,我叫你余哥。”
余杉没搭茬。心说自己赚着了,搁在2015年,自己一直叫马警官哥来着。
马警官继续说:“这事儿你还是得等等,因为现场的照片还没冲洗出来。”
余杉点点头,问:“那我得等多久?”
“起码也得中午。”
“好,那我中午再过来。”余杉起身:“那我就先走了,麻烦你了马警官。”
“客气了客气了。”马警官起身相送,瞧见落在桌上的那盒硬玉溪,赶忙拿起来递给余杉:“烟忘拿了。”
余杉赶忙推让:“你留着吧马警官,我这儿还有。别推了,一盒烟而已,回头还得麻烦你呢。我走了,别送了。”说话间余杉大步流星就出了办公室。
马警官追出去已经瞧不见余杉的身影,此刻略显稚嫩的他举起硬玉溪在鼻子下嗅了嗅,愁眉苦脸的想自己这算不算是受贿。
出了交警队,余杉没远走,就在交警队大院外树荫下的花坛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然后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着闷烟。老乔的生死多想也无益,肇事的是不是他中午就能见分晓。许是有了一段时间的心理准备,余杉不再为老乔可能的死亡而愁闷、纠结,反倒愁闷于该怎么把老乔带回去。
国人讲究个入土为安,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老乔身死异乡,落得个无处安葬。这事儿不用问也知道很麻烦,最麻烦的是老乔的身份,以及余杉该怎么证明自己跟老乔之间的关系。他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头绪,于是决定等中午的时候问问热心的马警官有没有什么主意。
想起马警官,余杉突然想起来貌似2015年的时候马警官是刑警来着,没想到年轻的时候干的竟然是交警。
九八年的街头,对于余杉来说既熟悉又陌生。太阳逐渐升起,街面上也忙碌起来。街道两侧自行车、电动车、三轮摩托川流不息,公交车一辆接着一辆停靠在站点,每一次都有倒霉蛋挤不上车。有意思的是,余杉发现一个家伙,几乎每一次都挤不上公交车。
余杉还在纳闷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倒霉呢,就瞧见那家伙晃悠着到了花坛边的垃圾桶,左右瞧了瞧,背过身将一个黑皮夹子丢了进去。
余杉挑了挑眉毛,感情这家伙不是倒霉,而是个小偷啊!
那小偷丢了皮夹子,又晃悠着朝公交站走去,看样子是不打算收手。余杉先在心里头比了比自己跟小偷的体型,那小偷一米七出头,干瘦干瘦的;余杉这两年有点发福,一米七七的身高足足大小偷两号。再加上平时余杉没少锻炼,在小偷面前绝对算得上是孔武有力。
余杉目光盯着小偷,想着这家伙会不会有同伙。与此同时心跳开始加速,那股劲头上来,让他把糟糕的后果全都抛在了脑后。他霍然起身,迈步朝公交站点走去。
此刻又一辆公交车停靠在站点,大群的乘客在门口挤成了一团。余杉亲眼瞧见小偷的手伸进了一个女人的坤包,粉色的钱包已经抽出来一半。
这事儿能忍么?必须不能啊!
余杉大喊一声:“抓小偷啊!”迈开大步就跑了过去。他这一嗓子太突然了,以至于让挤公交的人群愣了愣,紧跟着上了一半车的女人突然惊叫起来:“哎呀,我的钱包!抓小偷啊!”
余杉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他自信邪不压正。论体型他完爆小偷,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小偷会不会狗急跳墙抽出匕首、小刀什么的。
他这儿正琢磨呢,就听见‘嗷’的一嗓子,小偷旁边穿灰衬衫的年轻人一拳头就把小偷放倒,紧跟着冲上来形形色色好几号,把小偷按地上就是一通暴揍。
其中一个大妈边踹边嚷嚷:“让你偷钱包,让你偷我孙子学费,踹死你!”
躺在地上的小偷嗷嗷怪叫,求饶不休。跑了一半的余杉停下来挠挠头,貌似没他什么事儿了?怎了就差了十七年,差距就这么大?放在2015,估计余杉就得在一群乘客的冷漠围观中跟小偷搏斗。而放在九八年……简直是群情激奋啊。
余杉看了会儿,觉着再这么下去非得出人命不可。赶忙上前:“别打了,别打了,送派出所吧。”
打得起劲的几个乘客纷纷怀疑的看着他,余杉赶忙撇清说:“刚才头一个喊抓小偷的是我。”
怀疑只色尽去,瞧着小偷已经鼻青脸肿的不成人形了,众人这才愤愤不平的收了手。大家伙嚷嚷着要把小偷扭送派出所,还有要找电话报警的,这时候公交司机大声说:“这不就是交警队门口么?直接送给交警,让他们处理多好。”
众人纷纷大赞,说这个主意好,省时省力。余杉目瞪口呆,貌似交警不管这个吧?
012 遇见自己
主意拿定,两个自告奋勇的小伙子把小偷从地上揪起来,扭着胳膊往交警大队就走。余杉左右没事儿,就跟着进去了。
除了他之后,身后还跟着一票围观群众。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交警大队走去,这可把收发室大爷吓坏了。老爷子把脑袋从窗户探出来,扯着嗓子喊:“上访去对面,这儿是交警队,别走错了!”
打头的小伙子趾高气扬的嚷着:“我们不上访,送小偷过来了。”
“小偷?”老爷子安心了,随即扭过头朝里面喊:“快来人呐,抓住小偷啦!”
这一嗓子过去,没半分钟呢办公楼里冲出来七、八个交警。迎面瞧见一大堆人也吓了一跳,搞清楚状况之后领头的中队长高兴了,上去一脚把小偷撂倒,抽出小偷的腰带反剪着三两下就给捆上了。那身手利落的绝对不像一个交警。
有小警员高声喝彩:“队长这手漂亮。”
中队长面不改色、气不长出,傲气十足的说:“当年在警校擒拿格斗老子可是第一名。”招招手,吩咐俩警员上去把小偷拎起来,中队长看了看时间,思索了一下说:“先找地方关起来,等十一点钟给向阳派出所的老王打电话叫他过来领走。”
立马有交警领会了精神,贼笑着说:“还是队长算的明白啊,这下中午饭有着落啦。”
中队长满面春风,狠狠鼓励了围观群众,直把俩见义勇为的小伙子说得不好意思、落荒而逃。人群逐渐散去,余杉刚要走,就感觉有人拉了自己袖子。
扭头一瞧不是别人,正是年轻版的马警官。
小马警官说:“正找你呢,照片出来了。”
余杉刚要说什么,就听那边的中队长喊:“小马,你去一趟新开路,三轮追尾公交,那三轮司机躺地上撒泼耍赖,你去给出个现场。”
“好嘞。”答应一声,小马警官转过头苦着脸说:“得,我得出现场。要不……你下午再来?”
余杉摇摇头:“我就在门口等你好了。早看着早安心。”
马警官没再说什么,只说争取早点回来。余杉又出了交警队的大院,重新坐在花坛上发呆。这一坐就是一个多小时,直坐得他饿的前心贴后背。约摸着快十二点了,马警官骑着边三轮摩托回来了,瞧见余杉,边三轮停下,马警官说:“我进去拿照片,你先等一会儿。”
余杉站起身指着街对面的一家家常菜馆说:“我在那家小饭馆等你。”说完也不理会马警官嚷嚷着已经吃过了,过了马路就钻进了小饭馆。
饭馆不大,看起来挺干净。让余杉别扭的是墙上既没有特色菜的图文,也没有码放着净菜的冰柜。他刚找位置坐下来,老板娘就热情的给沏了茶水。随即又递过来一张连塑封都没有的菜单。
余杉饿坏了,点了锅包肉、鱼香肉丝、肉末茄子外加一个家常凉菜。想了想,又要了一瓶冰镇矿泉水与两瓶冰镇啤酒。
小饭馆人不多,没一会儿的功夫凉菜跟鱼香肉丝就上来了,还真别说,饭馆虽小,菜色确是色香味俱全。余杉强忍着饿又等了几分钟,马警官终于来了。
招呼着马警官落座,余杉说:“先吃饭,什么事儿吃完再说。”
马警官一琢磨也是,现场那五颜六色的照片一看完,再好的胃口也没了。
俩人都饿坏了,什么话都不说,闷头开吃。四个菜没二十分钟就见了底。吃饱了饭,余杉开了瓶啤酒给马警官倒上,想了想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二人碰了杯,余杉一口喝干。还没三十秒呢,余杉的脸就红的跟关公似的。
马警官眨眨眼,说:“都说喝酒脸红的人好交,看来是没错。你对你那朋友真够意思。”
余杉摆摆手:“我这是严重酒精过敏,一会儿浑身都得起疙瘩。哎……我看看照片吧。”
马警官把档案袋推了过来,余杉迟疑着,心思百转。慢慢解开文件袋,抽出了里面的照片。照片是黑白的,他一张一张的翻阅着,然后停在了一张照片上。眉头纠结着,满是痛苦。
“是你朋友?”
余杉点了点头,眼睛已经湿润了。照片里,死者裤子上的铭牌是马克华菲,这牌子在98年根本就没有。另外,遗物里有一只古铜色的打火机,余杉认得,那就是老乔经常用的打火机。
马警官很理解余杉的感受,默然不语,收起了照片与文件袋。
良久,余杉揉了揉眼睛,说:“马警官,我想把老……党入土为安,你看这事儿该怎么个程序。”
马警官条理很清晰的说:“这事儿有点麻烦。照理来说,应该是死者亲属先认尸,然后开一份跟死者关系的证明,拿着证明去殡仪馆处理尸体。你跟死者非亲非故的,这个证明不好开。”
“谁说不是呢。”余杉附和了一句。
“如果尸体二十四小时无人认领,那殡仪馆就得先把尸体火化,骨灰暂时保存。时间长了没人认领的话,那就说不好殡仪馆怎么处理了。”
说着,马警官习惯性的掏烟。他掏的是吉庆,而不是那盒玉溪。余杉赶忙掏出另一盒玉溪,给马警官点上,说:“我是冰城人,在齐北人生地不熟的。所以这事儿还得马警官你给指条道。你看该怎么办好。”
马警官思索了一下,说:“你这样,等过了二十四小时,殡仪馆火化之后,我跟着你去一趟殡仪馆。到时候也不用什么证明,你只要肯把火化费用给掏了,再买个骨灰盒,那帮孙子才不管什么证明呢。”
余杉一口答应下来:“行,那就这么定了。”
马警官又琢磨了一阵,把去殡仪馆的时间定在了一周之后。去早了,殡仪馆那帮人保不齐会拿腔做调;去晚了……那就不知道领回来的是谁的骨灰了。所以,一周时间刚刚好。
马警官酒量一般,两瓶啤酒喝完也上了脸。结账的时候俩人又争抢了一番,最后还是余杉结的账。接过老板娘找零的四十八块钱,余杉突然意识到,他身上的一万五放在九八年很值钱。
出了饭馆,马警官回了交警队。余杉则无意识的在九八年的齐北街头乱转。他不知道能去哪儿,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噩耗让他感觉筋疲力尽,他想回家,回到2015年的家里,躺在沙发上好好睡上一觉。但转念一想,现在回去了,再回来等于只过了两分钟,他怎么都得在这里待上一周。于是就放下了回去的念头。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到了实验中学门口。校门口对面的马路边,有着熟悉的红白条纹遮阳棚,守着冰柜的大妈忙活着给过往的学生拿冷饮。
酒精过敏体质,让一杯啤酒下肚的余杉浑身起了红色的小疙瘩,刺痒难耐。中午时分的天气陡然炎热了起来,余杉走过去买了瓶雪菲力汽水。
喝了一口咂咂嘴,发现居然是菠萝味的。2015年的时候,雪菲力历经破产、收购、重新投产,味道变得跟雪碧差不多,再没了曾经的味道。
他曾经还以为这辈子再也喝不到曾经的味道了,没成想如今喝到了。站在遮阳棚下,余杉一边喝着汽水,一边望着街对面熟悉的校门口。
他三年高中的时光就是在这里度过的。在篮球场上挥洒过汗水,在冬天浇了冰的小操场上摔肿了屁股,在小小的图书室里翻遍了伤痕文学,在微机室里偷偷摸摸玩儿过红色警戒,在课桌上刻下过酸溜溜的格言,在走廊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扭头看向路过的教室门口,只为看一眼那个美丽的姑娘。
不大不小的校园里,留下了他太多的青春记忆。身临其境,记忆从犄角旮旯跳将出来,余杉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不曾忘记。
他微笑着看着进进出出的校门口,然后扭头看向北方。记忆中,每天中午他都会骑着自行车,从这里进入校园。
忽然,他脸上的笑容陡然收敛,瞳孔剧烈收缩。视线所及之处,青涩的男孩骑着一辆红黑相间的山地车,朝着校门口骑来。牛仔裤,运动鞋,上身是上白下蓝的校服,袖子挽着,领口敞着,吹着口哨,四六开无比难看的头发随着迎面风无序的飘动。
余杉看见了,甚至看见了脸上隐约的几颗青春痘。那是他!十八岁,正在读高二的他!
他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起来,右手略微颤抖,手中的玻璃瓶汽水差点掉落。他张张嘴深吸了一口气,下一刻他感觉自己被人从背后狠狠的撞了一下,整个人踉跄着冲上了马路。
疾驰而来的丰田先是猛的刹车,继而朝左转向绕过了余杉;紧跟着一辆三轮摩托急刹车停在了余杉面前。
“找死啊!”
余杉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他转过头看向身后。遮阳棚里的大妈以及一众学生都看着他,余杉根本就不知道是谁撞了他。
猛然间,他想起了乔思说过的话:“规则六……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永远,永远……永远不要靠近过去的自己。”
难道……这就是靠近过去自己的后果?
013 小城姑娘
历史在抗拒!否则没法解释余杉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被撞了下,差一点就丧命车轮之下。余杉流了一身冷汗,他的心脏兀自在强烈的跳动着,冲着三轮摩托摆了摆手,余杉赶忙回到了遮阳棚里。
或许对于这个时空来说,陌生的余杉就像是病毒,每当余杉要试图改变一些什么的时候,总会遭遇到莫名的阻力与危险。
回忆起老乔的忠告,余杉不敢继续在实验中学门口待下去了。他匆匆的拦了一辆出租车,交代司机开去附近的国泰大厦,闭上眼睛他不住的后怕。
太危险了!那辆丰田几乎擦着他的身子疾驰而过,后面跟着的三轮摩托视线受阻,要不是司机反应快,余杉肯定躲不过被撞的下场。
九八年的街头畅通无阻,私家车对于这年头的人们来说还是奢侈品,堵车更是少见的状况。一路疾驰,出租车很快拉着余杉停在了国泰大厦的广场前。余杉付了车资,进了大厦的大堂,径直开了个标准间。这年头的宾馆同样是奢侈品,马警官一个月工资都不到三百,没哪个正常人会为了一时之需拿出小半个月工资领着女朋友跑宾馆享受了。
登记的时候余杉紧张了半天,眼睛一直盯着前台姑娘的神色,随时做好拔脚就跑的准备。过了好半天,前台神色如常的把手写的押金票、钥匙连同余杉的身份证推了过来,还好心的指出了电梯所在位置。
余杉那颗七上八下的心这才放在肚子里。坐着电梯上了七楼,进了房间余杉不管不顾的就躺在了床上。他累坏了。起初余杉还以为是受了惊吓,后来一琢磨,他是从2015年下午四点半左右穿过来的,到现在为止已经过了快八个小时。换算起来,他早就到了该睡觉的时候。
疲惫成这样,完全是生物钟使然。感觉着脑袋发沉,余杉一会儿想着老乔的事儿,一会儿青春年少的自己又跃然眼前,胡思乱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等他再睁眼的时候,发现已经晨光大亮。
起身坐在床上,活动着酸疼的胳膊,余杉开始琢磨这一周的时间该怎么打发。老乔的事儿除了等待再没别的办法,索性也就不去想了。他琢磨来琢磨去,觉着这一礼拜就等于是偷来的假期。他完全可以任性的四处游玩,顺便回味一下九八年的味道。对了,玩儿够了顺带着可以去九八年的育才小学瞧瞧,也不知道那实习女老师现在跳没跳楼。
拿定主意,余杉钻进卫生间,好半天才弄明白这年头的宾馆用的不是热水器,而是热水管。干脆洗了个热水澡,二十分钟后余杉神清气爽的下了楼。
值班的前台很有礼貌的介绍说旁边的餐厅为住宿的客人提供免费自助早餐。余杉进去瞧了一眼,没一会儿就出来了。宾馆的自助早餐琳琅满目,可对于余杉来说完全没有吸引力。
难得来九八年一趟,吃自助早餐多没劲,要吃也得去吃老字号的锦天果子铺。说起锦天果子铺,那年头可就远了。反正打余杉记事儿开始,这家店就存在了不少年头。这家店专门做早餐的生意,油条、豆浆、豆腐脑、筋饼、油炸糕,他们家最有特色的就是筋饼了。一张饼不大不小二两整,拿筷子拎起来薄得能瞧见对面人的隐约轮廓。吃在嘴里又香又有嚼头,配上热乎乎的豆腐脑绝对是莫大的享受。
这家店到了2015年依旧有,而且还仗着金字招牌生意越做越大。店面大了,分店也有几家,早餐的种类也越来越繁杂。余杉去过几回,每次都是乘兴而去失望而归。也不知怎么,他感觉那筋饼怎么嚼都没了小时候的味道。
出了宾馆,余杉拦了辆摩托三轮,报了锦天果子铺,车夫说道远,车费起码得两块钱。
余杉乐了,车夫这是把他当外地人宰了。他指着宾馆旁的小道说:“远什么啊,从这儿走过两条街一转弯的事儿。”
车夫尴尬笑笑:“那就一块钱。”
港田三轮突突突冒出一阵黑烟,拉着余杉穿街过巷,没一会儿就到了地方。这时候的锦天果子铺门脸不大,看起来都不如余杉昨天中午吃饭的小饭馆。店门口支起一口油锅,穿着厨师服白上衣的师傅抄着两根大筷子来回拨弄,让油条不停地翻滚。油锅前排了十来号人的队伍,都是打算买回去吃的附近住户。
余杉进了小店,找了个位置就坐了下来。服务员赶忙上前抹桌子,余杉没等人家姑娘介绍,直接说:“三张筋饼一碗豆腐脑,豆腐脑多放蒜汁、辣椒油。”
“好嘞!”服务员清脆的应了一声,没一会儿就把豆腐脑跟装着筋饼的盘子端上了桌。
小店里头香气四溢,闻着味的余杉早就食指大动。点的东西刚一端上来,余杉掰开方便筷子,摩擦着剃掉毛边,夹起来一张筋饼对着一瞧,还真是如假包换的看得见人影。入口一嚼,劲道、爽滑、香气四溢。
一口筋饼一口豆腐脑,没一会儿的功夫余杉就吃了一脑袋的汗。热乎乎的豆腐脑让他的胃口暖暖的,熟悉的味道让他享受至极。
豆腐脑眼看着见了底,筋饼还剩下一张半。余杉感觉着自己的肚子,正琢磨要不要再来一碗,就听一个好似黄鹂的声音问:“这儿没人吧?”
余杉抬头,就瞧见一梳着马尾的姑娘端着豆浆,站在桌前询问的看着自己。姑娘穿的很素净,白色略带装饰的白衬衫,外面罩着磨白的牛仔小夹克,瘦瘦的瓜子脸只有巴掌大,鼻梁高挺看起来像是西部的少数民族,偏偏五官聚在一起有一股江南水乡小家碧玉的风情。最惹人注目的是那一双黑得发亮的眸子,波光流转宛如璀璨的宝石。
面前的姑娘连唇彩都没擦,更没有什么装饰品,素净得宛如出水芙蓉。余杉愣了下,马上就感觉到了自己的不礼貌,低下头说:“没人,你坐吧。”
姑娘客气的小声道了谢,放下豆浆,又去端过来两根油条。然后掰开方便筷子,仔细的磨去毛边,用筷子将油条夹成一段段,再将油条丢进豆浆里。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成家立业的余杉倒是没生出是乱七八糟的想法,只是单纯的觉着这姑娘赏心悦目。跟着心里头又感叹着2015年,那真是漂亮姑娘满街走,卸妆把你吓成狗。平常人如此,明星也如此。搞到后来女星一出道,立马就有人质疑其的美丽是人造的。
有人说怀念过去并不代表现在不好,只能说明你老了。余杉倒不这么想,他觉着能让人怀念那就说明有让人眷恋的地方。就比如坐在对面的姑娘,放在2015年你上哪儿去碰到这样天然去雕饰还让人赏心悦目的去?
心情愉悦,余杉又要了一碗豆腐脑。没等豆腐脑端上来,一个小青年端着豆腐脑理直气壮的挨着那姑娘就坐下来了。
小青年的打扮很有特色,穿着一条黑西裤,脚上配着簇新的黑布鞋,大清早的穿着不合时宜的花格子短袖衬衫不说,还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脖子上挂着的老粗金项链。头发挺长,遮住了半边脸,左胳膊小臂上还烫了几个烟疤。
余杉强忍着没笑出来,心想这家伙一准是被《古惑仔》毒害的不浅。再过十年,都不用别人提醒,这家伙自己回忆起来都会觉着自己傻。
不止是眼前的这位,那部香港片很是毒害了一批小青年。这帮人把兄弟义气挂在嘴边,以电影人物陈浩南、山鸡为偶像,梦想着兄弟齐心闯荡江湖,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快意恩仇,纵意江湖。然后现实很快就会给他们上一堂残酷的课。
这年头的小商小贩大多是被生活所迫的下岗工人,这些人大多从****年代走过来,年轻的时候干的事儿比什么陈浩南之类的猛多了。找上门收他们的保护费?这简直就是找死!
记忆中就在九七年,一帮从高中辍学的小青年,因为收保护费的事儿跟菜市场卖猪肉的小贩扭打起来。六个人围攻一个,把小贩打急了,掏出******眨眼间全给放倒了。结果一死两残,小贩因为防卫过当坐了牢。
这事儿当初闹得挺轰动,余杉所在的实验中心还专门在课间开了大会,教导主任就着这个事教育了所有人半个钟头。
余杉正一边吃一边想着呢,就瞧见对面的小青年大咧咧的往旁边动了下。店里摆放的是长条凳,小青年的半边身子顺势就靠在了姑娘身上。
那姑娘开始皱眉,小心的往左动了下。没成想,那小青年又靠了上去。
看着姑娘羞怒的脸,余杉又不能忍了。他把筷子一丢,瞪着小青年,却对姑娘说:“小婉,你过来坐,跟他挤什么劲头?”
余杉的话让姑娘愣了愣,旋即会意的起身,先把碗挪过去,然后人再走过来坐在了余杉旁边。落座的时候姑娘轻不可闻的说了句‘谢谢’。
对面的小青年斜着眼恶狠狠的看着余杉,余杉不客气的瞪了回去。不但如此,余杉还把袖子挽起来,露出胳膊上结实的肌肉。
按照这年头的流程,大眼瞪小眼的俩人中总会有一个先开口:“你瞅啥?”
然后另一方立马毫不客气的回道:“瞅你咋地!”
“你挺牛逼啊,来来咱俩出去唠唠。”
这一唠就得唠倒一个不可。倒地的一方人倒架子不倒,临走前还得怒气冲冲的指着对方说一嘴:“你他妈等着!”
当然,上述情况一般只会发生在实力相当的情况下。现在俩人面对面坐着,比比胳膊就知道谁强谁弱。所以没一会儿小青年就败下阵来,起身恼火的瞥了一眼余杉,屁都没放,端着东西去了另一桌。
那姑娘没再坐过去,就留在余杉身边,两个人一起沉默的吃着。余杉故意放慢了速度,瞅着姑娘快吃完了,起身叫过服务员结账。
结过账余杉只觉着太便宜了。两碗豆腐脑一块钱,三张筋饼九毛。他出了门正走着呢,身后传来黄鹂般的声音:“谢谢你啊,大哥。”
余杉回头一瞧,见追上来的是刚才那姑娘,笑着摆摆手:“没事儿。”
姑娘的笑容很羞涩,还带着两个梨涡,迟疑了下,又说:“还有……那个……我不叫小婉,我叫徐惠。”朝着余杉摆摆手,姑娘小跑着奔公交站点而去。
014 再遇
齐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用过了早饭的余杉信步而行,穿街过巷,偶尔停下来,将2015与1998的街景对比着在脑子里玩儿找茬。不知不觉间就转悠到了齐北最为繁华的商业中心。
九八年齐北既没有万达也没有新玛特,就连稍早一些的中环此刻还是市政府所在地呢。唯一延续到十七年后的,就是百货大楼了。话说一五年那会儿,余杉每次去百货大楼都得花出去三、五千,回头心疼上好半天。现在不一样了,兜里一万多现金放在这个年代就是巨款,所以百货大楼一开门,余杉就底气十足的晃了进去。
余杉走马观花的逛着,很少驻足。时间差了十几年,这选衣服的眼光自然就有了差距。在余杉看来,此刻百货大楼里标榜着高档的衣服,面料也许是好的,但款式老气的恐怕连余杉的父亲老余同志都看不上眼。一大圈转下来,余杉就买了套李宁的运动卫衣。
从导购看向自己的目光余杉就觉察出自己这身阿迪有多扎眼了,本着融入这一时空的念头,余杉爽快的付了现金,让导购把原本的阿迪打包,直接穿着新衣服就走了。
这一天,余杉暂时把老乔的事儿放在一旁,全然当做偷来的假期,痛痛快快的玩儿了一整天。中午吃的马兰花拉面,两块钱一大碗,吃得好不痛快;到了晚上,他又去了东四道街吃了烤肉。
拉面也许没什么稀奇的,但烤肉在齐北绝对是一大特色。齐北紧靠着内蒙,烤肉用的牛肉全都来自于大草原。手工切制的牛肉薄厚均匀,腌制之后放再坐在炭火上的烤盘里没一会儿就滋啦啦窜出肉香。再蘸上花生面、孜然粉、辣椒面儿、盐等按照一定比例调和而成的蘸料,放进嘴里那可真是满口生香。
最最重要的是,这年头的牛肉全都是纯天然的。烧烤店的店家还不知道有嫩肉粉这东西,内蒙人民也没考虑用饲料喂牛羊。一切都是让人怀念的原汁原味。
吃撑了肚子的余杉边打嗝边琢磨着回去的时候一定要买上几斤拌肉,让自己那吃货媳妇也尝尝鲜。
转过天的早晨,余杉又去了锦天果子铺。照例要了豆腐脑与筋饼,味道还是那个味道,只是这回他没碰上那个叫徐惠的姑娘。
余杉遗憾之余觉着本就该如此,齐北市百万人口,俩陌生人碰见一回就不错了,连续碰见这种事儿的几率实在太低。
吃过了早餐,余杉这回去了沙口公园。他习惯性的往里就走,结果售票厅的姑娘不乐意了:“穿运动服那个,买票再进!”
余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年头的公园是要收门票的。心里头别扭着,余杉花了三块钱进了公园。没过多久心里头的别扭就没了。
这三块钱花的值啊!穿过游乐场就是动物园,狮子、虎、豹,猩猩、猴子、狼,该有的什么都有。几个调皮捣蛋的孩子还围在黑熊笼子前,不停地往笼子里丢爆米花。
2015年的时候沙口公园倒是免费了,可转眼就把这些动物迁走,原址就剩下满树乱窜的松鼠。原班人马搞的动植物园,除了地方大了点,铁笼子换成了玻璃笼子之外,几乎什么变化都没有。门票一百一张,你还别嫌贵,就这还是团购的价。
余杉兴致勃勃的看了半天,又沿着甬道瞎逛起来。转过一片小树林,眼前出现一片篮球场。球场上大呼小喝之声络绎不绝,走的近了,余杉隐约听到某个熊孩子高喊着‘平民上篮’然后把篮球砸在了篮板上。
场地大多被熊孩子霸占着,唯有一块场地全是穿着大裤衩、跨栏背心的糙老爷们。余杉驻足看了一会儿,随即心痒难耐起来。
他平时保持锻炼完全是托了体育老师这个职业的福,每天也就是跑跑步,健健身。至于篮球,已经好些年没摸过了。
回到九八年,熟悉的味道,再加上心态放松,让余杉整个人神清气爽,跃跃欲试着想要上场。也是赶巧了,球场上一队中的大高个不打了,说是急着回家吃早饭。四对四变成了三对四,那三个人转圈看了一遍,一眼就看见余杉了。
当先一个人问道:“哥们,会打球不?”
余杉高兴了,脱了卫衣外套就上了场。许久没摸,篮球在他手里极其陌生。只见余杉如同喝了一箱红牛似的满场飞奔,各种打铁,然后再自投自抢。一场球打下来,余杉汗水淋淋,颇为尽兴。散场前三个队友跟余杉相约明天继续,然后其中一个年轻一些的队友表示希望明天余杉多抢点篮板,言外之意是余杉干好罗德曼的活儿就够了,运球进攻这种事还是交给别人吧。
余杉笑呵呵的也不着恼,到了他这岁数,胜负心早就没那么强烈了。跟队友们挥别,余杉把衣服搭在肩上,溜达着找了长椅坐下来休息。
长椅临近劳动湖,右前方过了拱桥是公园里的假山。就着湖光山色,余杉一边揉捏着大腿肌肉一边惬意的歇息着。记忆里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这些年,大学一毕业就进了外企做软件开发,有项目的时候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吃饭也没个固定的规律,七年下来身体一直处于亚健康的余杉终于累倒了。当时负责的大夫说,余杉再这么下去很容易猝死。
这给当时一心打拼事业的余杉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什么事业、存款,什么房子、车子,跟小命比起来一切都不重要了。他老老实实的在医院里调理了三周,刚出来就递交了辞呈,带着当时还是女友的媳妇离开繁华的滨港,回到了老家。
余杉的父亲老余同志当时还没退休,豁出去脸面请了教育局的老罗同志喝了顿酒,把余杉安排进了育才小学。余杉的媳妇赵小萌很争气,人家硬是凭着扎实的功底进了大学实验室。
回了老家的余杉工作没那么辛苦了,但到了他这个岁数,上头有两家四口老人要赡养,中间有媳妇要照顾,不远的未来还得为孩子奔波,等于是把全家的担子都挑在了肩膀上。身体倒是强了很多,这回轮到心累了。
甭的不说,单说这逢年过节。两家十几口亲戚走动上一圈,简直比上班还要累。像今天这样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时候还真是少得可怜。
余杉正惬意的,身后不远传来了说话声。
男的说:“你昨天跑那个学校怎么说的?”
女的说:“校长没说别的,就让我先过去实习一段。”
女孩声似黄鹂,辨识度极高。听了女孩的声音,余杉条件反射似的回头望过去。只见身后的林荫下,侧对着自己坐着一对男女,男的穿着西裤、白衬衫,戴着近视镜,留着三七开的头发。脸有些稚嫩,面相虽然普通却有一股子傲气;旁边的女孩只露出侧脸,余杉一眼就认出她是昨天在早餐摊碰见的那姑娘。叫……叫……徐惠,对了,就叫徐惠。
看两人紧挨着坐在一起,不用问也知道这俩人是情侣。俩人侧对着余杉,根本没发现回头观望的他。余杉索性就当没看着了,一面之缘,自己现在上赶着过去跟人家小姑娘打招呼,容易被当成怪叔叔。于是余杉又转回头,继续活动着身体。
身后两人的对话在继续。
听了徐惠的话,男的有些不高兴:“实习?那校长没给准话?”
“没有。”徐惠的声音很小,听起来生怕惹了男友不高兴。
“啧……那不行你今天再跑跑,看看铁路一小能不能接收你。”徐惠的男友叹了口气,说:“我这边再跑跑就业办,看看张老师那边有没有什么办法。”
“恩。”
余杉大概明白俩人说的什么事儿了。俩人听起来是大学生,而且还是毕业生,这是正为就业的事儿发愁呢。一直到九十年代中期,大学生毕业都是国家包分配,而从九十年代中期开始,国家政策调整,开始不再安排分配。公办的大学早一点的九六年就开始了,迟一点的也在九八年实行了这一政策。
“真倒霉,上一届还包分配呢,到我们就自行就业。这不是乱搞嘛!”徐惠的男友气哼哼的说着。
徐惠小意的说:“你也别太着急了,我再……我再多跑几家学校,总会有办法的。”
男友不高兴了:“没头苍蝇一样乱碰,能有什么好结果?我这边已经确定留校了,在校办工作两年,两年后保送研究生。万一你这边没有市里的学校接收怎么办?去周边县咱俩不就分开了吗?”
徐惠沉默着不说话。
男友又说:“我们家本来就反对咱俩的事儿,你要真去了周边县,那咱俩的事儿就彻底完了。”顿了顿,“要我说这事儿就得找就业办的张老师,不行……不行你再给我点钱,我请张老师吃顿饭商量商量。”
徐惠低声说:“我上次刚给了你二百。”
男友的声音尖利起来:“两百够干什么的?一条红塔山六十五,再吃顿好点的,你那两百都不够,我还搭进去一百。”
徐惠沉默着,蟋蟋嗦嗦翻找着,半天才说:“我还有八十三块五……要不,要不先别找张老师……”
男友怒气冲冲:“徐惠你想什么呢?先前的两百都花出去了,现在正是趁热打铁的时候。”
“那……那我留十块,剩下的都给你。”
男友说不出的愤怒:“你自己留着吧。”说着迈开大步就走,片刻后驻足回头大声说:“你的事儿我不管了。反正留不在齐北,咱俩就分手!”
徐惠的男友走了,只余下徐惠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没一会儿,余杉身后传来女孩子轻轻的抽泣声。
015 帮忙与边三轮
余杉坐不住了,他站起身迟疑了一下,迈步朝湖边走过去。在冷饮摊买了两瓶水外加一包纸巾,这才朝着徐惠走去。
徐惠的男友太不是东西了,别人有徐惠这样的女朋友都宝贝得不得了,哪有像他这么混蛋的?
从徐惠的穿着打扮就能瞧出来,这姑娘家境不太好。事实上这年头大多数人家境都不太好。父母原本的铁饭碗被砸了,成了下岗职工。岁数还上下够不着,猛的一下子断了收入来源,那日子简直就是没法过了。
余杉记得就在九八年前后,自己家遭了贼。全家人检查了半天,发现除了刚买的一袋子用来煮粥的玉米面之外,什么都没丢。不但如此,玉米面原址的地上还放着一张借据,没留姓名,只说自己是下岗职工,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只能过来借一袋玉米面,希望余杉他们家体谅。
余杉他们家的遭遇只是整个齐北市的缩影。大批职工下岗,劳动力过剩导致人力不值钱,上有老下有小的下岗职工又没法撇家舍业去大城市找机会,只能困守小小的齐北讨生活。他们的收入不但没增加反倒降低了,而与此同时物价倒是蹭蹭的往上蹿。算上国家给的补助,一个大学生每月最少也得两百元的生活费。
徐惠的混蛋男友之前拿走的两百元,等于是徐惠一个月的生活费。就这两百块也不知道是徐惠怎么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从俩人刚才的对话里就能感觉到,那小子趾高气扬,占据着绝对主导,浑然没把徐惠放在眼里。就连余杉这个外人听着都觉得窝火,可想而知徐惠这会儿心里头得多难受。
余杉往前走着,徐惠低着头还没看见他。然后只瞧见徐惠一边抽泣着,一边拉开自己的包,从里头拿出一个塑料袋包着的馒头。
诶哟,余杉心里一揪,酸酸的不是滋味。毫不夸张的说,徐惠绝对是天生丽质。要是换个心智不坚定的姑娘,有这条件早就吃香的喝辣的去的,谁还守着那个混蛋小子?
离着还有几步,余杉收敛心情,装作偶遇,惊讶的打了声招呼:“徐……徐惠?”
徐惠正小口的吃着馒头,抬头看过来,脸上还挂着泪珠子。
“咦?是你啊,大哥。”徐惠赶忙抹掉脸上的眼泪,用塑料袋把馒头卷起来塞进包里。强笑着站起来说:“这么巧,你这是……晨练?”
“是啊,正好没事儿,就出来打打篮球,锻炼锻炼身体。来来来,喝水。”余杉说话间把一瓶水递了过去。
徐惠赶忙推辞:“不用不用,我不渴。”
“我老远就瞧见你了,这不就买了两瓶?别客气了,一瓶水不值当推来推去的。”不容分说,余杉把那瓶水塞到了徐惠手里。
“那……谢谢你了,大哥。”徐惠接过瓶装水,抱在怀里没打开。这姑娘有些羞涩,强自找着话题,说:“大哥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呀,生意人。”余杉乐呵呵的说:“以前在冰城来着。这趟是过来考察,看看齐北这边适不适合投资。”
余杉现在这形象很符合姑娘对生意人的认知,三十出头有钱有闲。
徐惠很羞涩,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小小的沉默了一下,又没话找话道:“那大哥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我呀,以前做电脑周边。现在要做什么还没拿定主意,主要得把这边的市场先考察一下。”余杉觉着自己再不掌握主动,这对话就没法继续下去了,于是没等姑娘说什么,他直接问道:“对了,徐惠,你现在是……学生?”
徐惠点点头:“大四快毕业了。”她苦涩一笑:“工作还没着落呢。”
“哦,大四……那你时间应该还算富裕。这样,有没有兴趣做一份兼职?”
话一出口,徐惠立刻警惕的看着余杉。这两年徐惠没少被人搭讪,如果不是就业问题,她死活都不愿意离开还算干净的校园。
余杉说:“齐北地界我不太熟,需要考察的东西又太多,我琢磨着打算找两个兼职大学生帮我做市场调查。”
“市场调查?”徐惠刚刚生出的警惕心又放下了。她家境不好,做过家教,有空的时候也跟同学一起出去发发传单,甚至还做过化妆品的短期促销。“大哥你需要什么样的市场调查?”
“我以前做的是电子产品,也就熟悉这行。我需要一份齐北市电子产品、耗材以及电讯产品的价格调查。我在冰城有门路,能拿到合适价格的东西,要在齐北这边做得考虑价格还有销量。”
徐惠小心的问:“那我能叫我同学一起么?”
“可以啊,求之不得。我需要四个人,五天之内给我一份报告。这样,一个人三十一天怎么样?”余杉说话间掏出钱包,点出六张百元的塞过去:“记住啊,就五天。然后把做好的报告送到国泰酒店711就行了。”
余杉的举动吓了姑娘一跳:“这……大哥,你不用先给钱的。”
“没事儿。”余杉摆摆手:“早给晚给都是给,我信得着你。另外说一下,你可以不用找另外三个人。你找一个,或者不找人也行,只要你能把永兴街那一片的调研做好了就行。”
六百元攥在手上,徐惠咬着嘴唇,半天才朝着余杉微微鞠躬:“谢谢你了,大哥。”
“我谢你才对。要不是碰着你了,我找外面人花的钱更多,他们给出的报告我也没法放心。”
余杉的话让徐惠宽心了不少。一笔额外的正当收入正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刚才与男友的不愉快也暂且放在了脑后。她这才发现余杉一直站着,于是不好意思的往旁边走了两步:“大哥你坐?”
“不了。”余杉装模作样的看了看手表:“我一会儿要去看看往外租的门市。就这样,我先走了。”
说完,余杉大步流星头也不回的走了。长椅边的徐惠直到余杉没了踪影,这才收回目光,将攥紧的六百块塞进钱包。心里头美滋滋的,觉着自己是碰到好人了。
离开公园的余杉心里同样畅快,觉着自己帮了个可怜姑娘。钱没多少,只能算是聊表心意。至于所谓的市场调查完全是余杉临时起意,甚至宾馆的房间号他都故意说错了,实际上他住的是728.
接下来的四天时间里余杉是撒着欢的游玩,想到哪儿就去哪儿,想起记忆中什么好吃的了,二话不说打车就去。日后被齐北人誉为**一条街,此刻刚刚有雏形的东四道街,几天下来被余杉吃了个遍。他还饶有兴致的去了一趟石磨山,这一行还有了意外发现。
石磨山算是齐北最远的一个区,石磨山兵工厂就坐落在这里……或者说正是因为有了兵工厂,才有了石磨山这个最远的区。自打两伊战争结束,石磨山兵工厂就处于半饥半饱的状态。而后国家调整军队建设方向,石磨山兵工厂的状况就愈发的每况愈下起来。
兵工厂的领导为了养活几千号工人,真是什么事儿都敢干。于是乎就有了打着对内营业旗号,实际上对外营业的石磨山靶场。
靶场里的枪械老旧,大多都是五六步枪,最新的是八一杠了,至于九五式连影子都没有。这年头的靶场消费也不低,一发五六步枪子弹五块五,一发五四手枪弹四块,余杉过了俩小时瘾头,回头一算花了七、八百。
七八百的第四代人民币等于他半个月工资了。心疼了半天,转念一想,就当是圆了儿时梦了。
到了第五天早晨,余杉踩着上班时间到了交警队。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就瞧见年轻的马警官骑着一辆大二八晃晃悠悠的来了。
余杉招呼了一声,马警官抬头一瞧是他,立马飞身下车。
“诶哟我的余哥,你可算来了。你再不来,你朋友的骨灰就得用来栽花了。”马警官看了下时间,说:“你等我一下,我跟中队长打个招呼,咱俩现在就走。”
马警官火急火燎的进了交警队大院,没一刻钟骑着挎斗摩托出来了。拉上余杉,挎斗摩托冒着黑烟直奔郊区的殡仪馆而去。
坐在挎斗里的余杉兴奋地不得了。他原本就是个边三轮摩托车的爱好者,去年两口子商量买车的时候,要依着余杉就买边三轮了。这辆边三轮是正宗的长江750,小名油老虎。它一个摩托的油耗比夏利、富康之类的汽车还高。
到了2015年,边三轮几乎绝迹。生产长江750的厂家干脆放弃传统市场,走高端路线,专门为国外发烧友定做边三轮摩托车。就这么一辆边三轮,没四万块钱下不来。稍微豪华一下,十万、二十万的都挡不住。
余杉眼热的紧,也就是昨日之门太小了,边三轮塞不过去。不然他真有心买一辆回去,拾掇拾掇开出去绝对拉风。
没过多久,一出市区余杉就兴奋不起来了。糟糕的土路,坐在边三轮里头跟吃灰没什么区别。等到了殡仪馆,俩人都快成土人了。
016 回归
小马警官参加工作两年,每年总会跟殡仪馆打几次交道,跟这儿的人谈不上关系多好,脸熟是肯定的了。停好摩托,小马警官领着余杉进了殡仪馆,找了熟人把事儿一说,那人立马拍着胸脯说没问题。
他们最怕的就是无人认领。死者送过来,停放二十四小时就得火化。没人认领他们还得负责保存。时间短了还好说,时间长了是真没地方放。更糟糕的是前脚刚把骨灰处理了,后脚又有人来认领,闹到最后搭工搭力还不得好。
手续不全不是问题,有小马警官做证明呢。再说了,能给死者掏火化费怎么可能跟死者没关系?
小马警官嫌殡仪馆里阴气重,谈妥了事情跟余杉打了招呼回挎斗摩托上晒太阳去了。那负责人领着余杉交了款,又帮着余杉挑了个还算不错的骨灰盒。忙活了一个钟头,余杉捧着骨灰盒出来了。
他坐上挎斗心情沉重,谁能想到活生生的老乔就这么成了盒中的灰烬?小马警官瞧着他心绪不佳,也没说什么话,发动摩托往回就走。
一路疾驰,进了市区,余杉瞧见往来的有不少出租车,就说:“路边把我放下吧。我打算打个车直接去买块墓地。”
小马警官心中暗挑大拇指,对余杉的评价蹭蹭的往上涨。脑子一热,他也不想会不会挨训,径直就说:“打什么车啊,我直接送你过去。”
“那多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再说我不去还真不行,你什么手续都没有,就算买了墓地也没法安葬。”
余杉一琢磨也是,于是不好意思的说:“那就麻烦你了,马警官。”
小马警官不在意的摆摆手,刚进市区的摩托一个转向,没一会儿又上了县道。公墓位置有些远,再加上道路坑洼不平,边三轮摩托足足用了四十分钟才到地方。
小马警官是土生土长的齐北人,别看现在年岁不大,可走到哪儿脸面都熟。这次找上的是个关系有点远的亲戚,小马警官管那人叫二哥,把情况一说,二哥也没说什么废话,领着余杉开始挑选墓地。
这位二哥还懂点风水,一边走一边说得头头是道。余杉听得云山雾罩,也不知道选哪块好了。想了想,干脆塞给二哥二百块钱。二哥满口的周易顿时收住,指着一块墓地说:“就这儿不错,中档里头风水最好的一块。”
余杉痛快的办手续掏钱,又额外拿了一笔钱委托二哥帮忙购置墓碑。等一切办置妥当,都过了中午的饭时了。二哥客气着邀请小马警官跟余杉吃个便饭,俩人感谢着婉拒,坐上挎斗摩托又往回赶。
路上,小马警官说:“你那朋友能有余哥你这样的朋友,这辈子没白活。”
余杉苦笑着点点头:“我能为老乔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小马警官皱眉不解的问:“老乔?余哥你朋友不是姓党么?”
余杉眨眨眼,说:“他叫党思乔,我们平时都叫他老乔。”
“我说的嘛……不过你朋友这名字可有点怪啊。”
余杉暗自擦冷汗。幸好他反应快,否则就圆不过去了。
进了市区,小马警官问余杉去哪儿,说是送余杉到地方之后就回交警队。这哪儿行?余杉拉着小马警官不放,逼着小马警官一起吃了饭。
小马警官看见余杉的所作所为,打心眼里敬佩余杉对朋友的仗义。所以余杉挑饭馆的时候,他死活不去档次高的,非得找了个小饭馆。而且点菜的时候还极其贴心的先叫了三个素菜。
余杉哭笑不得,琢磨着不能让人家小马警官白忙活,于是借口上厕所,出去买了两条烟回来。一条云烟,一条阿诗玛,加起来不到一百五,余杉琢磨着不多不少,既不会让小马警官寒心,也不会让小马警官拒绝。
他回饭馆的时候饭菜已经上齐了,瞧见余杉手里的两条烟小马警官就急了。推三阻四的死活不收,余杉也配合着红了脸,一副你不收就绝交的姿态。
到后来余杉开始发大招了:“既然你叫我一声哥,那当哥的给老弟买两条烟当见面礼怎么了?”
这话噎得小马警官不好还口,憋了半天小马警官一咬牙:“好,烟我收了。但这顿饭得当老弟的请。”
余杉欣然答应,于是皆大欢喜。小马警官看着桌面上素得能饿死和尚的菜色,皱皱眉头,一拍桌子:“老板,添俩肉菜!”
相似的一幕余杉经历过无数次,从前他总觉着相互推让的俩人都很假。一个不想送却死活要送,一个想收却欲擒故纵。到现在余杉不这么看了,他虽然没做到人情达练,但起码也算是粗通人情世故。
中国人讲究关系,美国人讲究人情。友情这东西除非是发小、少时伙伴,到了社会上总讲究个平衡。别人帮你办事,你就欠了人家人情,这人情早晚有一天要还回去。能用钱还的人情在余杉看来都是轻松的,真正要命的是钱解决不了的。
俩人吃吃喝喝,一顿饭吃了俩钟头。喝高兴了的小马警官全然忘记了工作,等他们吃完的时候都下午三点了。
看着微醺的小马警官余杉起初还有些担心酒驾,后来一琢磨这年头虽然也查处酒驾,但真正严查得十三年后的2011年了。而且这年头的道路状况畅通的很,撞树的几率比撞车大多了。
小马警官酒量不错,边三轮开的很稳。先是把余杉送到了国泰大厦,小马警官这才骑着摩托回了交警队。
余杉盘算了下时间,估摸着现在办退房,等他穿回去,时间也差不多是四点来钟。于是先坐电梯上楼回房收拾东西。
他刚走出电梯,就瞥见一个人影站了起来。
“大哥,你回来了。”
余杉定睛一瞧,这不是徐惠嘛。刚想问‘你怎么来了’,立马反应过来徐惠这是给他送调研报告来了。
“徐惠,你等着急了吧。”
徐惠羞涩的笑着摇头,说:“没等多久,就是服务员一直说711是空房。”
贫穷却守信,胆怯却执着。余杉从这个姑娘身上看到了可贵的品质。
余杉心里略有歉意,却面不改色的说:“嗨,711洗手池堵了,我前天换到728了。”
徐惠笑着一点没有责怪的意思。
这时候一个梳着短发的女学生走了过来,徐惠介绍说:“这是我同学谭淼,这次的调研就是我俩一起做的。”说着,徐惠打开背包,从里面掏出厚厚的一沓装订过的打印纸。上面用娟秀的字体一行行的记录着她这些天的调研结果。
余杉装模作样的翻看了一下,赞赏的说:“不错,很仔细。我回头仔细看看,有疏漏的地方我再找你。”
“行,那我把我们寝室的电话留给你。”徐惠掏出笔,翻出记事本写下了电话号码,扯下来递给了余杉。
余杉觉着自己这么耍人家小姑娘有些过意不去,指了指728的房门说:“你俩肯定等半天了,要不进去喝点茶?”
“不了,”徐惠婉拒:“我跟同学晚上还有事。那大哥你先忙,有问题打电话。要是我不在,就让我室友转告就行。”
“那行,我送送你们。”
“不用不用。”
徐惠略微害羞的客气着,拉着同学急匆匆走了。余杉站在房门口,心里又不是滋味了。徐惠多好一个女孩子啊,看看这报告写的,那叫一个认真负责……等等,诺基亚5110,这是什么手机?
余杉按下纳闷,收拾了东西,下楼办了退房。出了酒店走一条街就有卖手机的,他进去转了一圈,终于知道什么是诺基亚5110了。难看的天线柱,微小的黑白屏,厚度看起来像砖头。小三千的价格让见惯了苹果长一寸三星宽一尺的余杉直呲牙。
这年头的电信业简直就是暴利!
余杉这一趟过来,安排老乔的后事就花了五千多,再加上衣食住行,花销快八千了。他的钱动用的是股票账户,算不得小金库。他对自己那媳妇根本就不设防,有什么说什么。保不齐什么时候媳妇心血来潮就登录上去看一眼,这万一要是发现了资金变动,余杉还真有嘴说不清——他总不能说把钱花到九八年去了吧?
自然而然的,余杉开始琢磨着要不要收几个古董手机翻新一下,拿到九八年来弥补一下亏空?说不定还能小赚一笔。
越想越觉着这主意不错,余杉开始细究可行性。山寨机网上满地都是,但绝对不能考虑。平平常常一部山寨机拿到九八年都属于黑科技。在不确定自己对九八年造成影响从而引起反馈之间的关系前,余杉不能轻举妄动。
要倒腾,就得把主意放在九八年销售的古董手机上。回收再加翻新,成本绝对比买山寨机要贵。但胜在保险。
自认找到了弥补亏空的好办法,余杉不再转悠,打了个车回了那条背街。拉开那道门,跨步过去,感受着粘液的拉扯,下一刻回到了音像店里。
017 家有‘仙’妻
音像店还保持着原样,正对着的卷帘门半开着,余杉的钱包、手机依旧放在吧台上。余杉适应了下昏暗的光线,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时针指向下午四点三十六分,距离他上一次离开只过了两分钟。余杉搞不懂昨日之门到底是什么原理,为什么每次穿越之间会出现两分钟的间隔。当然,他对这两分钟的间隔有个奇妙的猜想,可惜的是他暂时没法把老乔留给他的秘密分享给别人,猜想自然也就无从验证。
余杉感觉小脑恢复了平衡,这才慢慢往前走。停在吧台,收好钱包、手机、车钥匙,想了想,他钻进吧台,又从抽屉里拿走了老乔的记事本。他相信老乔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开着车跟陌生人同归于尽,他这么做一定有足够的理由。余杉希望能从记事本上找到原因。
拿上记事本的余杉没再耽搁,出门锁了卷帘门,开着那辆m4回了家。停车的时候,余杉意外的发现媳妇开走的那辆标致308已经回来了。余杉纳着闷上了楼,一进家门就听到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换了拖鞋往厨房里一瞧,媳妇赵晓萌正一边哼着歌一边在煎牛排。余杉过去推开厨房的推拉门,疑惑的说:“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赵晓萌摘下手机耳机,回答说:“今天工会组织年轻老师聚会。不到三点实验楼就没人了,我就早回来了一会儿。”
“哦。”余杉一边往客厅走,一边说:“你就弄个牛排就行了,剩下的我来。”
他麻利的脱了外套,洗过手就进了厨房。夫妻几年,余杉一打眼看了媳妇的准备,就知道要弄什么菜品了。草莓、圣女果、香蕉,这是要弄水果沙拉;新买的吐司面包是用来做土豆玉米火腿沙拉三明治;煎蛋用的模具是用来做法式蛋的;烫了皮切碎的西红柿一准要做红菜汤。
余杉三下五除二的就把红菜汤先炖上了,趁着闲暇,琢磨了一下说:“媳妇,回头给我转一万块钱。”
“干嘛啊?”
“熊海被家里逼婚不从,他们家又给他断粮了,今天打电话问我借钱周转周转。”
事实上余杉要这钱是用来定制古董手机。当然,昨日之门的便利性足以保证余杉打个时间差,先倒腾手机,再把赚了的钱借给熊海周转。
赵晓萌皱着眉头说:“熊孩子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天天的还没个正事儿?”数落了一嘴,跟着又说:“我明早转账给你。”
余杉压抑住心中的兴奋,说:“我估摸着他抗不了几天就得妥协,钱先借给他,十天半个月的就回来了。”
赵晓萌点点头没应声,转而说:“我今天吸地不小心把茶壶打碎了。”
“哦,茶壶啊……没事儿,回头再买一把吧,反正那壶也用了好几年。”满脑子都是兴奋的余杉只当媳妇打碎了玻璃茶壶,浑没在意。“你先看着火,我去下卫生间。”
余杉进了卫生间,掏出手机就开始联络山寨机卖家。这年头做山寨机的倒下一批就会站起来另一批,竞争压力极大。有的厂家干脆在网上做起了批发业务,余杉就看到一家卖彩屏直板手机的,单个标价39,买的多还有优惠。
坐在马桶上,余杉开始挨个联系。他的要求实在太奇葩了,必须得是旧的原版6110再翻新。客气点的卖家直接说做不了,有个脾气不好的直接反问‘你穷疯了吧’。余杉也知道这奇葩要求有点找骂,所以也不着恼,耐心的一家家聊下去,价钱也从四十一路上涨开到了七十。数量一百个打底,满意之后再追加。
在商言商,有利可图的事儿总会有人去做。聊了半天,余杉总算碰到一家脾气好乐意接洽的。他把要求一说,对方直接发了一串崩溃的表情。过了能有三分钟,卖家终于来了条最新的回复:“哥们,你这要求太高,不太好做。你要单是个外壳倒简单了,问题是连里面的器件都得保持一致。这样,一台一百不二价,我试着看能给你收二手的吧。”
余杉乐坏了,别说一百了,二百他都干。5110刚出来的时候一万多块,98年跌到了不到三千。6110是98年新出的,价格也在两千左右飘着。他一百一台买过来,转手过去一千五卖掉不要太容易。敲定了交易,余杉直接拍了个1000的链接算是押金,然后乐颠颠起身冲马桶。
洗过手,把手机丢餐桌上,余杉又进了厨房。媳妇已经煎好了牛排,余杉把添乱的媳妇推出厨房,回过头在厨房里忙活起来。
前期准备赵晓萌都弄好了,余杉不到二十分钟就搞定了一切。
端菜上桌的时候,余杉听见自己手机响,以为是垃圾短信也就没在意。等上了桌余杉就发现媳妇脸色不太对,他也没多想,只当是赵晓萌为那一万块钱的事儿闹心。赵晓萌有个爱好,那就是对着账户里的余额傻笑。每当余额增多,她就幸福满满;反之不管这钱是什么用途,她总会忧心忡忡。
余杉切着牛排,低头的时候正好瞧见了疑似被打碎的玻璃茶壶好端端的放在茶盘里。他顿了顿,放下刀叉皱着眉头说:“你刚才说打碎的茶壶……不会是我爸拿来的紫砂壶吧?”
余杉的父母平素就爱喝茶,而且岁数越大越讲究。每次来小两口这儿小坐,总会瞅着泡茶用的玻璃茶壶皱眉头,于是老两口干脆送来了一把紫砂壶。打那以后老两口顺心了。余杉也顺心了,起码不用听老头唠叨没完没了的茶经。
后来余杉才知道那紫砂壶不大不小的还算个物件,往好了想传到余杉重孙子那一辈起码能在首都换个大号卫生间。哪成想还没等往下传呢,就砸在自己败家媳妇手里了。
赵晓萌一听这茬,立马瘪嘴撒娇:“我也不是故意的……”
“要了亲命了……”想要责怪几句,瞧着媳妇那不安的样子,又不忍心,余杉皱着眉头叹息一声:“得,就当岁岁平安了。”
闻言媳妇立刻起身绕过桌子小碎步扑上来抱住余杉的胳膊,撒娇说:“老公,我就知道你不会怪我。”
“别耍赖,赶紧吃饭。”
余杉这边吃着,想着赚了钱回头买个一模一样的把这事儿圆过去,左手习惯性的摸上了手机,解锁屏幕。点开微信,最近的联系人显示苏眉十分钟前发了一条信息。余杉点开,只见苏眉发的信息说‘订好了悦来酒店702房’。
余杉琢磨了半天,旋即一拍脑门。坏了!今天是苏眉生日,他把这茬给忘了。余杉跟苏眉从小学三年级到高三毕业,当了十年的同学,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余杉回想起来似乎有那么一阵他对苏眉动了杂念,苏眉可能也有那么点意思。可惜那时候都高三了,一毕业,余杉去了滨港,苏眉去了魔都,等再聚首已经是十年之后。
十年光阴足以将曾经的情愫埋没,再见面的时候余杉已经娶妻,让人意外的是苏眉一直单着,而且有越来越妖孽的趋势。
回到齐北,余杉的圈子从无到有慢慢扩大,但要说真正关系好的,也就有数的几个人。妖孽状态的苏眉,小胖子熊海,苏眉的闺蜜卢茜,混成了铁路派出所副所长的单杰。原本还有个老乔,现如今余杉的好友又少了一个。
说起来余杉跟前四个在一起算是个小圈子,他此前试图把老乔拉进圈子里,但老乔这人每次都显得格格不入。不但他自己别扭,就连大家都觉着别扭。久而久之,余杉就不再做无用功,此后的小聚不再强拉着老乔。
今天是苏眉的生日,一周前大家伙就把怎么给苏眉庆生商量得热火朝天。原本余杉还记着呢,结果穿越一个来回,愣是忘了这茬。
回想起来的余杉也不吃了,站起身焦急的说:“坏了,我把今天聚会的事儿给忘了。”
“什么聚会啊?”赵晓萌问。
“就熊海、单杰他们,我跟你说过啊,一个礼拜前就定好了。你先吃着,我得赶紧过去。”
“哦。”赵晓萌有些失望的撒开了手,乖乖回到对面坐下来继续吃饭。
余杉着急忙慌的换了身衣服。衬衫、牛仔裤、休闲西装,对着镜子照照感觉还不错,随即穿上鞋就要走。
这时候赵晓萌突然追了过来,什么话都没说,递过来二百块钱。
“什么意思?我兜里揣钱了。”
赵小萌扭捏的说:“回头咱妈问起那茶壶,你就说是你不小心摔的,毕竟你是亲生的,她不会把你怎么样。”
余杉眨眨眼,指着赵晓萌的鼻子半天没说出话了。
“你行!”接过二百块钱,余杉急匆匆的走了。他不知道的是,他刚走赵晓萌就立马变了脸,咬牙切齿的嘟囔着:“狐狸精,这次我看你往哪儿跑!”
018 有点面熟
余杉开着车刚停到悦来酒店门口,就接到了熊孩子的电话。
“杉子哥,在哪儿呢?我们都到齐了,就差你一个。”
余杉说:“别浪费电话费了,我就在酒店门口呢。”
挂了电话,余杉锁了车,捧着路上买的一束百合花,昂首阔步就进了酒店。他浑然不知自己前脚刚进酒店,一辆标致308就停在了他那辆m4旁边。
上了七楼,在迎宾引到下往702走,刚瞧见702的门牌,余杉就听见了熟悉的欢声笑语。推开门一瞧,寿星苏眉坐在主位,她的闺蜜卢茜紧挨在旁边,卢茜旁边的是小胖子熊海,再跟着就是单杰了。桌子不大,服务员之前问好了就餐人数就撤掉了多余的椅子,所以现在只有一张椅子是空的,就在单杰与苏眉之间。
余杉一进门就连连道歉:“抱歉抱歉,来晚一步。认打认罚,你们说了算。”
单杰故意挑刺,说:“你可算来了,我们几个对着一桌子好菜咽口水,饿得前心贴后背。你再晚十分钟我们就不等了。”
话音刚落,熊孩子立马在一边起哄:“不是我说你啊,杉子哥。别人的事儿你迟一会儿没什么,苏眉姐庆生这么大个事儿你怎么能迟到呢?”
苏眉的闺蜜卢茜在一边捂着嘴偷笑,说:“成了家就是不一样啊,你们瞧杉子哥火急火燎的样子,没准是刚刚灭了后院的火。”
余杉不乐意了,绷着脸说:“去去去,起什么哄。我媳妇你们又不是没见过,那叫一个温婉。我们家什么事儿都得听我的,用得着灭火吗?”
玩笑说过,余杉走过去把那一束百合递给一直笑着没说话的苏眉:“生日快乐,祝你越活越年轻。”
苏眉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你意思是我现在已经不年轻了呗?”
余杉被噎得直呲牙,好半天才说:“你怎么也跟他们仨学坏了?”
苏眉噗嗤一笑,另外仨人连连起哄。过了好半天,苏眉张罗着说:“赶紧吃,都饿坏了。”
“哎哎,先别动筷子,还没许愿呢。”卢茜利落的起身,从小胖子熊海那儿拿了打火机,开始点蜡烛。另一边的单杰起身过去把包房的灯给关了。
没一会儿蜡烛点亮,众人落座。花枝招展的卢茜说:“寿星公,赶紧许愿吧。”
苏眉微笑着,双手抱在一起,闭上眼睛开始许愿。大家伙都配合的安静下来。过了能有半分钟,苏眉睁开了眼睛,刚说了句‘许好了’,就听包房的门砰的一声被踹开了。
余杉吓了一跳,扭头看过去。因着没有灯光,借着烛光他只能隐约的看到一个人影,那人右手还拎着一把明晃晃的刀。
余杉刚站起身,那人走得近了,他才看清楚,来的这人居然是他媳妇赵晓萌。
余杉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晓萌?你怎么来了?”
赵晓萌冲进来的时候原本怒气十足,待看清楚房间里的情形,身形明显一滞,跟着脸上怒气没了,变成了一片平静。她放慢脚步走到桌前,抄起刀子刷刷刷就把蛋糕给切了。然后朝着几个人微微颔首:“各位,这是本酒店赠送的服务,希望用餐愉快。”
说完扭身就走。
房间里所有人都傻眼了。单杰情商高,反应也快,赶忙说:“你别说哈,刚才那服务员长的真像老余媳妇。”
熊海是典型的熊孩子,反驳说:“杰哥你什么眼神?那就是杉嫂好不好。”
卢茜咯咯咯的笑了半天,用压低了的却足以让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我说什么来着,醋坛子打翻了吧?”
一旁的苏眉哭笑不得,用胳膊肘点了点余杉,冲着门口一努嘴:“傻愣着干什么?赶紧追过去看看怎么回事啊。”
余杉被自己媳妇这一出弄得都不会说话了,冲着几人连连抱拳,随即就追了出去。紧赶慢赶的,他总算在停车场追上了赵晓萌。把媳妇扳回身面对着自己,余杉瞧着媳妇梨花带雨的样子,气得乐了起来:“你哭什么啊?”
“丢人了……”赵晓萌抽抽搭搭的说。
“要丢丢的也是我的人,怎么看你这意思你还挺委屈?”
“人家不是怕你凶我嘛。”
看着赵晓萌蔫头耷脑的样子,余杉生不起气了。刚结婚那阵,自己这帮朋友都说余杉运气好,赵晓萌个高条顺模样好,脾气性格都没的说,直夸余杉是家有仙妻。等后来大家伙熟悉了,知道了赵晓萌蠢萌的本质,家有仙妻就变成了家有‘仙儿’妻。
东北方言里头,连读儿化音的‘仙儿’一般指的是萨满一脉的大仙,能请神能通灵。后来这词儿演变了,因这大仙作法的时候又蹦又跳还胡乱言语口吐白沫,‘仙儿’就变成了神经质的代指。
余杉叹了口气,琢磨着那句话真没说错: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自己这媳妇劲头一上来,还真够‘仙儿’的。
余杉虎着脸,说:“知道自己错了。”
赵晓萌赶忙点头:“知道了。”
“错哪儿了?”
赵晓萌委屈的说:“错在太急躁,不知道悦来酒店是饭店不是宾馆。”
“那你进了酒店里头还没发现?”
“发现了啊,当时在气头上。再加上702里头没声音,我就以为……以为……”
唉哟!余杉鼻子差点没气歪了,点着媳妇的脑门没好气的说:“你说说你这小脑袋瓜里头都装的是什么?”
“我错了,老公,你别生气好不好。”赵晓萌使出惯用招数,抱着余杉胳膊撒泼耍赖。
余杉喘了会儿粗气,原本的恼火也没了,故意没好脸色的看着媳妇说:“走吧。”
“哦。”赵晓萌应了一声就去开车门。
“往哪儿走呢?你都闹出那一出了,现在不去好么?”不容分说,余杉拉着赵晓萌又回了酒店。这一顿饭吃下来,其余人等该吃吃,该闹闹,只有赵晓萌在那儿不好意思的装鸵鸟,她都恨不得把脑袋塞桌子底下去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到了九点钟自然而然的就散了场。两口子一回到家,赵晓萌飞奔着扑在沙发上,小拳头不停砸靠枕,叫着‘丢死人了’、‘没脸见人了’。余杉觉着赵晓萌‘仙儿’的有些过了头,这一晚上都故意虎着脸,然后顺理成章的当了一晚上的大爷。
第二天照常上班,下午的时候小张老师刚刚分了手的女友找上了学校。那姑娘模样一般,但本事可不一般。一哭二闹三上吊,该会的招数全都会,还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找领导。张长贵那厮正到处找小张跟余杉的错处呢,这下子正中他的下怀。
没等那女孩走呢,张长贵就在办公室在所有老师面前把小张老师骂成了人渣。也就是小张老师脾气好,没根底。换了是余杉,早一巴掌把张长贵那嘴脸抽飞了。
不用想也知道,对付完了小张,张长贵这家伙回头还得憋坏找余杉的麻烦。余杉琢磨着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下定决心把张长贵的黑材料起出来,等穿到九八年好好对付一下这个人渣。
余杉平素人缘不错,随口问了几个年长的老师,当年的事儿就大概有了眉目。那跳楼的实习女老师是师范学院毕业,而后九八年五月开始在育才小学实习。张长贵仗着有当时的校长做靠山,一直用工作的事儿诱惑那女老师。
那女老师是个正经人……就算不正经也看不上当时恶名昭著的张长贵,一直都在抗拒,一度还找校长告了状。结果张长贵屁事没有,回过头来还变本加厉。等到了学生放暑假的第二天,张长贵趁着办公室没人就对那女老师动手动脚。女老师性子刚烈,直接从四楼跳了下去。
知道了大概经过,尤其是时间,余杉心里有谱了。门那头的九八年现在才五月二十号,时间上来得及。他只需要在学校放暑假的时候跟紧了,用照相机拍下张长贵耍流氓的过程,这老小子就别想再留在学校了。
这天下班前,余杉又接到了马警官的电话。前一天就打过招呼,今天马警官要勘察音像店的现场。余杉因着昨日之门的事儿心里打鼓,但还是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一下班,余杉就开车去了音像店。他到的时候,一辆警车早就停在了音像店门口。马警官跟他的搭档俩人正靠在警车上吸着烟。
余杉下了车赶忙打招呼:“马警官来了,实在太麻烦你们了。”余杉心里头琢磨着,这要放在九八年,就自己跟小马警官的关系,碰见了还用低声下气打招呼?估计离的老远小马警官就得叫着‘余哥’颠颠的跑过来。
马警官摆摆手,说:“没事儿,本来这就是我们的职责。告诉你一声,乔思失踪的事儿已经立案了。啧……”马警官嘬了下牙花子,皱着眉头看着余杉说:“我怎么感觉,咱俩之前见过呢?”
余杉当时就懵了。老乔告诉他的规则真没错,九八年的一丁点变动都能影响到他所处的2015年。
019 悬案
余杉心里头琢磨着,咱俩可不是眼熟嘛,九八年那会儿你还管我叫哥呢。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说:“马警官你真会说笑话,咱俩两天前刚见过,可不是眼熟嘛。”
“是这样嘛?”马警官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最后放弃了:“想不起来了,总觉着你像是我认识的一个人。这人一过四十,记性就不行了。那咱们先勘察一下现场吧。”
余杉暗自长出一口气,麻溜的掏出音像店备用钥匙开了门。音像店面积不大不小,刚刚过一百平。除了宽敞的大厅,连着后门的走廊边有个小卫生间,再有就是东北角的小仓库。进到里面,整个音像店的情况一目了然。
当先一步的余杉指着音像店的格局三两句话就介绍了个清楚,而后径直走到吧台,拎起椅子放在通往后门的走廊过道,顺势就坐了下来。
“就这么大点地方,两位警官勘察吧,我就不添乱了。”
马警官跟那姓赵的年轻警察俩人对视一眼,随即分散开来东瞅瞅、西看看,有时候会用力踩踩地板,有时候又会敲敲墙面,甚至连承重柱都没放过。那姓赵的警察绕过余杉,进了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又摸索着走廊墙壁朝昨日之门走去。
余杉心都揪起来了,正冒冷汗呢,就听大厅里的马警官说:“后门有什么可看的?人要是从后门走的,早就被监控拍到了。”
姓赵的警官干脆摘下帽子当扇子使,嘟囔着说:“嘿,邪门儿了。你说这人能跑哪儿去?”
马警官不高兴了,训斥说:“你这不是废话嘛。要能找着人还用我们干嘛?别杵那儿碍眼,跟我看看小仓库。”
赵警官答应一声,越过余杉又回了大厅。余杉面不改色,心里头狠狠的出了一口长气。就差一点啊,赵警官的手都快摸上昨日之门了,马警官不发话余杉就得想辙遮掩过去。要命的是他根本就想不到用什么借口去阻止。
俩警官进了放置音像制品的小仓库,一通翻找,没一会儿马警官在里头大声喊余杉:“这皮箱子一直在这儿吗?”
余杉赶忙过去看了一眼,只见一堆杂乱的纸箱子中间有一个帆布旅行箱,个头还挺大。他挠挠头,实话实说:“我也没进过仓库,更没见过这箱子……怎么,有问题?”
马警官摸着下巴说:“不好说,我就是觉着这箱子有些不和谐。你瞧啊,纸箱子上或多或少的都粘了灰,放在里面的旅行箱倒很干净。看着像是最近才放进来的。”
余杉随口猜测道:“也许是老乔用来进货的箱子?”
“那就更说不通了。如果是进货用的,那这箱子应该放在外面,不该放最里面啊。”
余杉点点头,说:“您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古怪。”
马警官沉默了一会儿,对着同伴说:“这只箱子带回去做个痕迹检查,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顿了顿,马警官也不解的说:“奇了怪了,人能去哪儿呢?”
赵警官思索着,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拉着马警官到一边悄悄耳语了几句。赵警官的声音很低,但架不住余杉耳朵灵,他的话一丝不漏的听在了余杉耳朵里:“我说师傅,人该不会是给碎尸了吧?再用强酸处理,马桶一冲什么都不带剩下的。”
马警官皱起了眉头,再看向余杉的眼神可就不善了。
余杉哭笑不得,心里头埋怨着老乔临死还坑自己一把。
俩警察又耳语了一会儿,然后马警官负责拖住余杉,赵警官转头又去了卫生间。过了能有十来分钟,余杉正担心赵警官会不会发现门的秘密呢,赵警官回来了,脸上明白无误的写着失落。很显然,他在卫生间一无所获。
马警官看向余杉的目光稍稍温和了一些,随即问:“我今天又看了监控,你昨天又来了一趟?”
余杉肠子都悔青了,感情问题出在这。前脚马警官打完电话说要勘察现场,后脚自己就着急忙慌的跑到现场,掉个个换位思考,自己是马警官也得起疑心。余杉暗自责怪自己,真是乱了方寸。当时要是耐心点,等勘察完现场再穿过去,哪儿还有现在这么多事儿?
面对马警官的疑惑,余杉苦笑着说:“您昨天说有什么暗道之类的,我就上了心,一下班就过来看看有没有。结果什么都没找着。”
马警官严肃的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严格来说你这种行为属于破坏现场。不过我也能理解,毕竟你的出发点是好的。总之,下不为例。”说完,马警官背着手不死心的又转了一圈,皱着眉头想破了头也没琢磨明白好好的大活人是怎么没的。后来余杉才知道,赵警官出去那十分钟,不但把卫生间翻了个底朝天,还四处喷了鲁米诺试剂。结果地面上既没有血迹,卫生间里也没有任何可疑的残留物。
两样都没有,就排除了这里是凶杀现场的可能。既然没有凶杀,那案件就只能当成是一个离奇的、大变活人的失踪案。这会儿马警官都有心去找市马戏团的魔术师问计了。
“那就先这样,”马警官有些郁闷的说:“我们再去失踪人家里一趟,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说完,领着赵警官走了。
余杉把两位警官送出门,看着警车离去,站在门口长长的出了口气。这一关算是过去了。正这时候,手机猛的响了起来,吓了他一跳。
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是王律师。王律师?余杉想了一下才记起来这是从老乔手机上抄下来的手机号码,对方怎么会给自己打电话。
疑惑着接通电话,只听一个略有磁性的女声问:“您好,请问您是余杉先生吗?”
“对,我是余杉。”
“是这样,今天下午我收到了我的委托人乔思的定时邮件,按照邮件内容,我的委托人已经正式启动了遗嘱程序。而按照委托人一个月前立下的遗嘱,其名下的音像店,在其失踪、确认失踪期间以及判定死亡后,音像店的所有权、经营权将归您所有。”
虽然王律师刚说到一半的时候余杉就差不到猜到全部内容了,但完整的听完对方的话,还是让余杉目瞪口呆。不为别的,他现在的嫌疑还没摆脱呢,这回好,连作案动机都有了。
“喂?余先生您还在么?”
“我听着呢。”
“那您什么时候有空来一趟青山路卓兴律师事务所办理一下程序?”
“暂时没空,以后再说吧。”说完余杉就挂了电话。
这事儿越来越麻烦了。几天前他还安安稳稳的当着他的小学体育老师,谁能想到今天就成了警方的怀疑对象?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一清二楚,但他总不能说老乔是去跑到九八年作死了吧?
余杉是越想脑袋越大,最后有些自暴自弃的想着,干脆走一步算一步得了。真要是有一天警察把自己逮起来,他就实话实说,怎么着也不能平白无故受了冤枉。
拿定主意,余杉锁了卷帘门,开着车就回了家。他像平常一样,蒸了米饭,炖上排骨,又把要炒的蒜薹洗净切好,然后就进了自己的书房。
点上烟,一边抽着一边浏览着笔记本网页,过了一会儿他猛的想起来老乔的记事本。好奇心之下,余杉跑到客厅拿起了随手放在鞋架抽屉里的记事本。
记事本很普通,人造革的封皮,里面的纸张有些泛黄,看起来老乔用了很长时间。翻开来,一份份的剪报,下方写着老乔的注解,剪报背面的一页有时候也会记载一些东西。
记录的东西都跟当初的劫案有关,线索却很凌乱,余杉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劫案跟周志明的关系。于是他放弃了找捷径,只能从头开始看起。
2000年1月7日,中国银行齐北分行中华路支行派出运钞车,押送着总计三千万人民币的现金前往六公里外的齐北机车制造厂。这三千万是齐北机车给厂子里工人的下岗买断工龄钱。押运车在曙光大街被一辆警车拦截。
此前,中华路支行曾接到过恐吓电话,声称在支行里埋设了定时炸弹。警方出动警力进行了排查,最后排除了有炸弹的可能。
警车上下来一名警察,说刚刚接到报警,恐吓电话声称在运钞车里安置了炸弹。因为之前的事儿闹得人尽皆知,几名押运员也没多想,纷纷下车让该警察上车排查。没一会儿,押运车里冒出烟雾,警察探出头叫所有人分散,说是炸弹要爆炸了。
随即,警察钻进驾驶室,开着押运车往出城口疾驰而去,那辆警车鸣着警笛紧紧跟随其后。
现场的押运员等了半个小时,也没等来爆炸。等他们发现不对的时候,警车跟押运车已经不见了踪影。出城口有目击者报告押运车上了齐冰高速公路,警方立刻封锁了高速公路,并调取了监控录像,结果运钞车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见踪迹。
当时作为银行中层的余万鸿负责制定运钞车行进路线,案发后曾被警方审查,虽然没找到任何证据,但余万鸿还是受牵连,被上级从原本的岗位上拿下来,丢到了清水衙门养老。
而乔思的父亲当时正好在齐冰高速中间一个出口排查嫌疑车辆,接到命令后没五分钟,他与另外一名警察就遭遇了那辆运钞车。结果乔思的父亲不但没有阻止运钞车继续疾驰,还阻挠同伴朝运钞车开枪射击。事后余杉的父亲被隔离审查,专案组还在其家中搜到了三十万元来历不明的巨额现金。乔思的父亲在审讯中一言不发,四十八小时之后趁着审讯员疏漏,冲破封锁跳楼自杀。
有关这起劫案的调查就一直没有停止过。不论是走访调查,还是调取监控录像,那辆运钞车再也没有出现在警方的视野里。倒是那辆伪装成警车的捷达,案发的第一时间就在出城公路路边被找到了。
久而久之,这案子就成了悬案。而余杉跟乔思两家人的命运,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转变的。
020 杂乱的线索
老乔记事本中记载的很杂乱,有关劫案的部分,大多是后期警方公开的线索。比如根据目击者描述的那名假警察的素描;那辆被遗弃的伪装警车于1999年12月28到30日之间被盗。漆底原本是黑色的。从被盗到被遗弃总计开了四百六十三公里;遗留在假警车里的鸭舌帽,警方追查到这顶鸭舌帽在齐北市一共卖出去七十九顶,但只追查到了其中四十七顶帽子的买主。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线索很多,但既没有指明运钞车下落,也没有追查到犯罪嫌疑人的其他特征。
记事本的中间部分,记录的不再是有关劫案的线索,而是变成了劫案之后对几个人物的影响。劫案过后,乔思的父亲乔明远‘畏罪自杀’,其主管领导,公安局长兼齐北市政法委书记胡邦亮调职人大,提前步入退休阶段。
市财政局副局长周志明一年后升任财政局局长、副市长,此后一路顺风顺水,2012年出任齐北市********。2015年,周志明涉嫌严重违法乱纪,被双规。
而在劫案发生之前,乔明远通过调查一起恶性伤害案,追查到了一起骗取863计划财政拨款的诈骗案。涉案公司为绿江新能源有限公司,而巨额财政拨款正是财政局副局长周志明一手办理。绿江新能源以研发新一代绿色电池为幌子,先是在齐北南市郊开发区骗取了大量土地,少量基建之后又骗取了863财政拨款。三年后该公司法人伍国平携款潜逃,公司破产清算。一家名为万隆的本市房地产公司用低廉的价格取得了绿江新能源原址的工业用地,两年后将这块地转为商业用地,开发了绿江新城。
万隆地产余杉知道,头十年在齐北很有名气。要不是2014年刚建成没到三年的新福家园二号楼发生楼体塌陷,这家房地产公司依旧是齐北市房地产行业中的龙头老大。
好像周志明的落马就跟新福家园事件有着连带关系。果然,乔思记事本后面的记载中,直接指明周志明就是万隆地产的幕后保护伞,更让人吃惊的是,万隆地产跟之前的绿江新能源幕后老板是同一个人——蓝彪!
蓝彪,原大华厂职工。1993年下岗,1995年因伤害罪服刑三年,提前一年刑满释放。1998年在齐北市东四道街开起了金碧夜总会,1999年年初将夜总会转手。销声匿迹三年后,2002年摇身一变成了万隆地产的老总,2005年还成了齐北市政协委员。2014年楼体塌陷事件后锒铛入狱,2015年年初因买凶杀人、组织涉黑团伙、贿赂公职人员等罪名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记事本的最后全都是乔思的疑惑与推测,首先,蓝彪九七年出狱的时候身无分文,即便是捞偏门也不可能在短短的几个月后就开起了金碧夜总会,他哪儿来的那么多资金?其次,金碧夜总会在蓝彪手里只有短短的不到一年时间,他连装修夜总会的钱都没赚回来,为什么会用低廉的价格转让出去?第三,三年之后,蓝彪又是从哪儿来的资金成立了万隆地产?
跟着乔思又列举了几个看起来毫不相关的事件。第一个是1998年九月份境泊市广阳储蓄所抢劫案。案发时五名歹徒手持枪械冲进储蓄所,抢走两百多万现金后开着一辆富康车驶入境冰公路,而后消失无踪。
第二个是绿江新能源的法人伍国平曾经因经济犯罪锒铛入狱,服刑期间恰好与蓝彪在同一个监室。出狱之后,伍国平没有留在老家冰城,而是拿着一份似是而非的伪造专利去齐北成立了绿江新能源。
第三个,千禧劫案是发生在一月七号,两个月之后,原本只获得了政府批地,一切都停留在纸面上的绿江能源突然获得了注资,并开始进行基建。半年后,绿江获得第二笔863扶持拨款。
联系此前的种种线索,这三个看似毫不相干的事件让人想入非非。境泊市储蓄所劫案与千禧劫案有相似点,难道都是蓝彪干的?
财政拨款是周志明一手操办的,蓝彪消失的时候伍国平恰好跃出前台,伍国平潜逃之后蓝彪又适时的重新回到公众的视野里。蓝彪与伍国平是什么关系?蓝彪与周志明又是什么关系?
余杉皱眉思索了半晌,才翻到了下一页,也是有文字记录的最后一页。乔思用鲜红的笔记写下了周志明的名字,并重重的画了个圈。余杉能感觉到字迹中的愤怒,显然,乔思把这一切的源头都归结到了周志明的身上。
余杉有些不解,按照道理来讲,乔思应该更关注可能与劫案有关的蓝彪,怎么会跑到九八年驾车跟周志明同归于尽?
合上记事本,余杉闭目沉思了一会儿。他觉着不能完全相信老乔的判断,毕竟老乔只将门那边的时间推动到了九八年五月十三号,而不论是境泊市的储蓄所劫案还是千禧劫案,他都没经历过,只是根据后来零散的信息总结出来的推测。
余杉愈发的觉着自己掉坑里了。案情扑朔迷离,他一个爱好写科幻小说的小学体育老师去跟踪调查周志明还是蓝彪?这俩人一个是财政局副局长,另一个在2015年定刑的罪名可是买凶杀人、组织涉黑团伙。前者还极有可能是后者的保护伞,余杉追查下去,一个不小心就得落得跟老乔一样的后果。在2015年成为失踪人,实际上死在了九八年。
但你要说让余杉放弃追查,他又多少有点不甘心。一个是因为老乔的临终委托,另一个这案子也牵连到了他们家,再加上余杉好奇心比较重,凡事喜欢刨根问底。于是他整个人都在查与不查之间纠结起来。
高压锅的定时提醒音打断了他的纠结,余杉睁开眼睛爬起来,走到厨房拿筷子给高压锅放气。瞧着时间已经五点十分,媳妇差不多该回来了,余杉打算着马上就把蒜薹炒喽。
这时候手机响了。来电显示依旧是王律师,余杉皱着眉头想了想,干脆按了静音。没一会儿手机又响,余杉刚要挂断,却发现这回来电话的换成了马警官。
抄起电话余杉赶忙接了。
“喂,马警官。”
马警官在电话那头说:“是这样,我们这边又有了新的线索。我们这边接到电话举报,说你朋友乔思曾经在十天前去过松山精神病院,见了一个叫李怀义的病人。当天晚上,病人李怀义趁着值班人员不注意,从松山精神病院逃了出去。”
精神病人逃出医院的事儿余杉有所耳闻,前一阵还在报纸上看到过。于是他疑惑的说:“你的意思是说,老乔跟精神病人逃走的事儿有关?”
“这个暂时还不好说,因为还没有其他证据佐证。我打电话就想跟你求证一下,你朋友乔思跟李怀义之间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太清楚。”余杉老实的说:“我就知道老乔的母亲以前就在松山精神病院,五年以前他每个周末都会去一趟。至于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马警官沉默了一下,有些失望的说:“那行,要是你想到什么新的线索,第一时间打我电话。”
挂了电话,余杉仔细想了半天,确认自己的确不认识一个叫李怀义的精神病患者。紧跟着他就更加奇怪起来,乔思的母亲五年前就去世了,按道理来讲他不会再去松山精神病院,更不会跟叫李怀义的精神病患者有关系。
问题是乔思偏偏这么做了,这到底是为什么?
心事重重的余杉做菜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放起盐来没了轻重。等做好了一尝才发现盐放多了,赶忙回炉又加了点水。
他菜刚做好,媳妇赵晓萌踩着时间回了家。赵晓萌还没换鞋呢,就紧忙吸了吸鼻子,张口就说:“炖排骨了?哎呀,老公你怎么知道我晚上想吃排骨?”
余杉好笑的说:“就没有你不想吃的东西,馋猫。”
赵晓萌嬉笑着换了拖鞋,外套都没脱直接扑到了余杉怀里。
“哎哎哎?起什么腻啊,赶紧换衣服吃饭。”
赵晓萌不撒手,神秘兮兮的笑着说:“老公,有个事我要告诉你,你得承受得住。”
“你又把什么打碎了?”
“不是……”赵晓萌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展开来双手拿着在余杉眼前晃来晃去:“看看这是什么?”
“什么啊……别晃,看得我眼晕。”余杉握住赵晓萌的双手,将那张纸凑到自己近前一看,发现是医院的化验单。尽管他完全不明白那些数值的意义,但聪明如他,立马惊讶的说:“你怀上了?”
赵晓萌傻笑着点头。
这会儿的余杉被巨大的幸福感冲击着,什么劫案,什么周志明、蓝彪的全都抛在了脑后。兴奋的余杉‘唉哟’一声,一把就抱起了媳妇。
“轻点!医生说才五周!”
余杉赶忙轻手轻脚的把媳妇放下,搓着手说:“晚上还想吃点什么?要不我再给你做个黄焖鸡?”
“有排骨就够了,要什么黄焖鸡……对了,这事儿现在谁都别告诉,等七周过了做了超声波检查再说。”
“知道了。”傻笑的,现在变成了余杉。
021 闹将上门
媳妇有了,余杉高兴得屁颠屁颠的。早几年刚结婚那会儿,小两口觉着还年轻,都想再过几年二人世界。后来赵晓萌进了大学实验室,操作的仪器都有放射性,小两口又害怕辐射影响孩子健康,所以一直都没敢要。
到了今年,赵晓萌所在的实验室人手充足,打过了年刚开学她就早早的跟主任打了招呼,调整了工作岗位备孕。原本俩人计划着最迟小半年就能见成果,没成想这才俩月不到,赵晓萌就怀上了。简直就是心想事成!
准爸爸余杉这一个礼拜每天上班都带着笑模样,没事儿的时候就上网查各种育儿经以及孕妇应该注意的事项。这一查不要紧,余杉发现这孩子从怀上到落地还真是一门学问。头仨月是危险期,不能亲热是肯定的了,尤其得注意孕酮指数。指数要是降低,就会有流产的危险。
这时候孕妇就得一边调养一边服用******。六周到八周之后就得补充综合维生素,中后期dha/各种营养丰富的坚果零嘴更是不能少。
余杉每天早出早归,变着花样的给媳妇赵晓萌做各种好吃的。头一天赵晓萌胃口大开,余杉还以为是自己做的合了口味。等连续三天眼瞅着赵晓萌干掉两海碗的米饭,余杉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自己吃一海碗都撑得慌,媳妇那两海碗的打包饭塞哪儿去了?
更要命的是,半夜的时候赵晓萌还吵吵饿了。后来两口子找有经验的朋友问了才知道这是正常反应。那朋友说是等六周过后,饭量就会降下来,而且还会有妊娠反应。
这事儿有前车之鉴,赵晓萌的表妹去年怀孕的时候呕得吐了血,当时大夫都建议打掉孩子了。余杉的媳妇赵晓萌本来就多愁善感,这下子干脆成了忧心忡忡。一会儿担心六周过后自己反应太大,一会儿担心开车上下班对孩子不好;转过头来,赵晓萌又为孩子是男是女的问题操心。
两口子工资加起来不到七千,算上两套门市的收益,在齐北过得还算滋润,但这点收入拿到一线城市就显得有些杯水车薪。赵晓萌说要是个闺女倒好说了,两口子不用为闺女将来结婚、买房子发愁,完全可以富养;可要是个儿子那就麻烦了。儿子学习不争气发愁,儿子学习争气也发愁。这万一将来儿子考上一线城市的好大学,毕业后选择留在那里,就凭他们俩现在这收入,一辈子的积蓄都买不起首都一套差不多的房子。
归结起来,赵晓萌还是觉着生个闺女好。余杉哭笑不得,但仔细一琢磨媳妇的担心未尝没有道理。闺女好,闺女跟父母贴心。要是生了个臭小子,等他长大翅膀硬了就得远走高飞,一年想见一面都不容易。至于买房子、结婚,换做以前余杉也许还会发愁,但现在那点钱对于他来说完全就不是问题。
昨日之门尽管限制重重,但余杉依旧可以凭借十七年的时间差让自己狠赚上一笔。恩,也不知道先前联络那卖家操办的怎么样了。
转过天来,余杉午休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来电显示号码是深港的,余杉还以为又是诈骗电话呢,接听才发现原来打电话的是之前联系的卖家。
卖家年纪不大,操着一口浓郁的羊城普通话,语速稍微快一点余杉就听着费劲。电话里头卖家抱怨了好半天,说余杉这单子不大,还费时费力,他这一单算是赔本了云云。余杉没接茬,他知道卖家这是在抬价呢。不赚钱?不赚钱卖家能接单么?
这年头,甭说十七年前的老古董手机了,就是十年前的手机都是白菜价。余杉的母亲就曾经用两部零五年的诺基亚外加一部小灵通换了把菜刀,那菜刀造价顶多十块,算起来一部旧手机都卖不上五块钱。
就算外壳翻新外加换了电池,卖家的成本也不会超过三十元,而余杉下单购买的价格是一百一部。算算利润都超过百分之两百了,不赚钱可能么?
啰嗦了一会儿,卖家说余杉下的单子完成了,他正找地方翻新呢,让余杉拍下全额,卖家承诺三天之内发货。余杉没废话,答应下来,挂了电话就拍了全款。这对他来说又是个好消息,一百台6110搁在九八年一千五一部一准被抢疯了。
余杉可是清楚的记得,他父亲那部国产波导手机,九九年买的时候还一千七呢。暂且按一千五计算,百分之一千四百的利润,一百部6110轻轻松松就能赚到手十四万。而且是十四万第四代人民币,余杉要是有耐心慢慢换,十四万能换来差不多二十万。
首都的天价房算什么?余杉有信心在自己儿子出生前就赚足这笔钱。
余杉正跟这想入非非呢,电话又来了。一看来电显示余杉就皱了眉头。不是别人,还是王律师。话说这位王律师可真够执着的,明知道余杉不接电话,依旧每天早中晚各打一遍电话给余杉,就像是例行公事一样。其实余杉挺能理解人家的,干律师这一行,没完成客户委托就没法拿到佣金。但眼下余杉真不想,也不敢接收老乔的音像店。
马警官虽然没明说,余杉也感觉到马警官对自己的怀疑了。这要是现在接手了音像店,不等于送上门让马警官起疑心吗?
挂了电话,余杉溜达着在学校附近的面馆吃了饭,然后又悠哉悠哉的溜达回来。一进办公楼,迎面就碰上了慌里慌张的小张老师。
一瞧见余杉,小张老师叫着:“诶哟,余老师,你可算回来了。”
“怎么了这是?”余杉疑惑的问。
小张老师拉住余杉到了办公楼外面一角,压低声音说:“你前脚刚走,就来了一个泼妇。指名道姓找你,说是你霸占了她老公的遗产。教导主任的脸都给抓了,那泼妇跟疯了一样……余老师,要不你出去躲躲?”
躲?开什么玩笑,那不等于坐实了诬告吗?余杉一琢磨就反应过来所谓的泼妇是谁了。不用问,那女的一准是乔思的前妻费雯雯。六年前乔思的母亲的状况不太好,偶尔清醒过来总问乔思婚姻大事。
为了满足母亲的愿望,老乔不到俩月的功夫就办了婚礼,结婚的对象就是现在闹事的费雯雯。这女人小乔思三岁,当时在步行街经营一家童装店。
对于这桩婚姻,包括余杉在内的所有人都不太看好。费雯雯包括费雯雯的家人都太势利了,费家人谈婚事的时候就跟卖闺女差不多。房子、车子是基本要求,三金首饰、蜜月旅行必须具备,这些都谈妥了之后张口又要二十万的彩礼。
谈了两次没谈拢,跟着去的余杉每一次都被费家人的嘴脸气得眼冒金星。他多少次都劝过老乔另择佳偶,奈何当时老乔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邪,********就想着尽快结婚。
老乔的音像店那阵子也就勉强维持,还是余杉借给老乔十五万才把这婚事办下来。结果不出大家的预料,一年后老乔的母亲过世,拼凑起来的两口子三天两头打架。
要说两口子在一起吵架拌嘴不算什么,问题是每一次费雯雯都会把事情扩大化。率先动手不说,转过头带着七大姑、八大姨能把老乔打进医院。这段婚姻艰难的维持了三年,忍无可忍的老乔终于结束了这段婚姻。万念俱灰之下,费雯雯要什么老乔就给什么,甚至连儿子的抚养权他都没争过。
自打离婚后余杉就没碰到过费雯雯,没想到今天会被这女人杀上门来。死去的老乔或许会因为孩子而对费雯雯有所顾忌,但余杉跟这个女人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完全就不怕。
“走,去看看怎么回事。”
小张老师大吃一惊:“啊?你真去啊。”
“去,凭什么不去。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说着话,余杉大步流星朝办公室走去。离的老远,就听费雯雯用尖锐的声音叫喊着:“……就这德行还能当老师?欺负孤儿寡母、霸占别人财产,怎么当的老师?有师德吗?你们学校今天要不给我个说法,我就不走了……”
余杉一进办公室,一眼就瞧见披头散发的费雯雯;俩年轻女老师挡在费雯雯身前,生怕这女人又发疯伤人;教导主任捂着脸恼火至极,却又发作不得;其余的老师要么躲出去了,要么就七嘴八舌的劝说;唯有张长贵那老流氓,正站在墙角抱着胳膊一副看好戏的小人嘴脸。
张长贵眼睛贼,瞧见余杉立马指着说:“正主来了,要闹你找他闹去。”
一瞧见余杉,费雯雯更疯了:“好啊,姓余的,今天我跟你拼了。”说话间挣扎着就要突破俩女老师的封锁线。
余杉一瞪眼,指着费雯雯的鼻子说:“你敢动我一下子信不信我让你们家在齐北待不下去!”
他一句话就把费雯雯镇住了。讲道理,余杉不怕;拼人脉,余杉就更不怕名声已经在齐北臭大街的费家了。
022 巧合
余杉的话很有威慑力,费雯雯怔了怔,倒是再没往前冲,而是干脆瘫坐在地上干嚎起来。这个女人一点都不傻,而且心眼十足。只是她把所有的心眼全都用在了斤斤计较上,也就成了眼前这个惹人厌的泼妇。她很清楚的知道余杉乃至余家的能量远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她只想通过这种方式,像一只不咬人、烦人的苍蝇一样纠缠下去,为自己谋取一份好处。
“别嚎了,一滴眼泪没掉,有意思么?”余杉横眉看着费雯雯说:“我就跟你说两条,第一,遗嘱是老乔立的,直到律师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这件事。而且到现在我都没考虑清楚要不要接收老乔的音像店;第二,你跟乔思三年多之前就离了婚,财产早就分割完毕,你就算闹到法院也不占理。”顿了顿,余杉理清思路继续说:“音像店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但你要跟我闹的话那就看看谁能量大;你要是现在走人,那就等我下了班找上律师详细问清楚。”
费雯雯扶着办公桌站起来,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一句话没说拎着包起身就走了。
泼妇前脚刚走,心痒痒的张长贵立刻开始落井下石,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余老师,你这个事情处理的很不好。怎么能让人家闹到学校来呢?你看看,孙主任的脸给抓的。”
孙主任憋气的摆摆手:“没事儿没事儿,这个女人简直就是泼妇!”
余杉瞥了一眼张长贵,冷笑着说:“张老师今天中午没修复印机?”
饶是张长贵脸皮修炼的刀枪不入,也被余杉的话给臊得脸面通红。办公室里短暂的安静了一下,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紧跟着小声的嗤笑此起彼伏,而且有越来越大声的趋势。
张长贵还僵硬的站在那里,跟老流氓有一腿的吴老师受不了啦,捂着脸就冲出了办公室。张长贵没想到余杉敢这么绝,能干出当众撕破脸的事儿。运了半天气,瞧着憋笑的教导主任,跺跺脚,咬着牙也走了。
他前脚刚走,办公室里哄笑声就连成了一片。教导主任没法说什么,说什么都得罪人,所以只是冲着余杉点点头就离开了;其他的老师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张长贵的吃瘪对于他们来说绝对是喜闻乐见;小张老师最高兴,兴奋的冲过来冲着余杉一挑大拇指:“余哥,你真行!”
高兴过后,小张老师低声说:“你不怕那老流氓记恨你?”
“不管撕不撕破脸,他都得记恨我。既然怎么都躲不过去,那我还怕他什么?”这句话脱胎于余杉的初中班主任,当时的原话是‘遇到事儿能避让就先避让,避不开那就迎上去’。这句话影响了余杉一生,打那儿开始造就了他不惹事,也不怕事的性格。
余杉的话让小张老师若有所思,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攥紧了拳头,半晌之后又颓然松开。余杉看在眼里,心里只能说性格天注定,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小张老师略显懦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拍拍小张老师的肩膀,余杉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掏出手机,叹了口气给王律师回拨了个电话。
电话刚一接通,王律师就说:“我就知道余先生您是一定会主动找我的。”
余杉皱紧了眉头:“是你撺掇着费雯雯闹到我们学校的?”
“余先生您误会了。费女士今天上午是找过我,也充分表达了她对前夫遗嘱的不满意。至于她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那是她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
余杉恨得牙痒痒。王律师语气里的幸灾乐祸显而易见,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昭然若揭。打死余杉也不信这事儿跟她没关系。事已至此,不管他愿意不愿意,都得面对这个狡猾的王律师了。于是他说:“那我们下午碰个头吧,带上费雯雯,有什么事当面说清楚。”
王律师痛快的答应下来,约好了时间,余杉就挂断了电话。
下午的两节体育课有些难熬,下班时间一到,余杉就急匆匆的开着车去了律师事务所。余杉在王律师的办公室里终于见到了王律师,对方个头不矮,穿着高跟鞋个头快追上余杉了。梳着简单的马尾,化着几乎看不出来的淡妆,穿着得体的西装、西裤与丝质的白色衬衫,看样子年纪也许都不到三十,浑身上下却散发着逼人的英气。
王律师的形象很符合余杉的预判,一看就是那种事业心极强,凡事喜欢掌握主动权的主儿。也是余杉最不喜欢与之打交道的类型。
费雯雯那女人早就坐在沙发上等着了,王律师与余杉握了握手,简单寒暄之后请余杉落座,然后直奔正题。
王律师从桌面上拿过文件袋,抽出里面的文件分别递给两个人:“这是我的客户乔思先生立下的、经过公证的遗嘱,你们看到的是复印件。按照乔思先生的遗嘱,在其遭遇不测,包括但不限于死亡、失踪,遗嘱立即执行。遗嘱中,乔思先生按照自己的意愿将名下财产分作两份。第一份,包括银行里的十七万存款与新江路的那一套九十七平米的loft住宅,将留给其子乔正良。”顿了顿,王律师看着两人说:“对于这点,你们二位有异议么?”
“没有!”费雯雯气哼哼的应了一声,而余杉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那我们继续。乔思先生将另一份财产,也就是斜阳街的音像店交给其好友余杉先生……”
“我反对!”没等王律师说完,费雯雯就跳起来叫道:“凭什么交给他?音像店也是乔思的遗产,按道理也得给我儿子。”
“费女士,这份遗嘱是经过公证处公证过的,具有法律效力。我再跟你说一次,遗嘱中可以将遗产以遗赠的形式赠送给非法定继承人。除非余杉先生拒绝遗赠,否则你的儿子就不能拥有音像店的继承权。”王律师看顿了顿,不容费雯雯插话,又说:“而且我不认为你会愿意接受这份遗产。”
“什么意思?”费雯雯问。
王律师说:“一个月前我们对乔思的音像店做过评估。房子是租的,两个月后到期。库存的音像制品总价十七万六千元,而乔思曾用音像店做抵押,从银行贷走了三十万。根据乔思先生的遗嘱,如果接手音像店,除了接手总价大概二十万的资产外,还要继承银行三十万的债务。”
余杉笑了:“我放弃音像店,她想要就给她吧。”
费雯雯脸色发青,瞪着眼睛叫道:“你怎么不早说?”
王律师只是微笑着不说话。费雯雯抓起皮包,丢下一句‘那我也不要了,谁愿意要谁要’,踩着高跟鞋走了。
二十万的资产,三十万的债务,表面上看起来接手音像店不但没好处,还倒欠了银行十万。余杉琢磨着,老乔为了保证音像店与昨日之门能落在自己手里,还真是煞费苦心。也许老乔早就预料到了费雯雯的嘴脸。
不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俩人。王律师给余杉倒了一杯茶,坐在其对面说:“那您是怎么考虑的?”
余杉说:“我再考虑考虑吧。”他很清楚,有昨日之门的存在,所谓的债务根本就不是问题。而且因着债务问题,马警官也很难怀疑到他这个傻子头上。但余杉不想这么快就做出决定,原因也许是他不喜欢被动的让人摆布。尤其摆布自己的人还是眼前这个强势的王律师。
王律师理解的点头,说:“我理解您的苦衷。但我得提醒您,一旦确认乔思失踪,那银行就会在第一时间冻结乔思的所有财产。之后会进行清算,以追回欠款。”
余杉乐了。依着费雯雯那女人的性子,没准过不了多久就得哭着喊着求着他接手音像店。只要想想那画面余杉就觉着可笑。
“我会在银行冻结资产前告诉你答案。”留下这句话,余杉就起身跟王律师道了别。让余杉郁闷的是,王律师一点失望的样子都没有,自始至终都挂着自信满满的职业化微笑。
因为在律师事务所耽搁了不少时间,余杉前脚刚到家,后脚媳妇也回来了。余杉没什么好隐瞒的,简单把今天遇到的事情一说,随即钻进厨房张罗晚饭。
赵晓萌怀了孕,余杉主动的承担起了更多的家务。做饭、洗碗、擦地、收拾房间,余杉能做的都尽量不让赵晓萌动手。晚上余杉收拾书柜的时候,从媳妇赵晓萌的影集里掉下来一张照片。
余杉捡起来,刚要放回去,却发现这是赵晓萌的小学毕业照。上面印着烫金的字体‘育才小学98届六年四班毕业合影’。九八年……育才小学……
余杉站在书房里冲着在客厅看电视的媳妇喊:“晓萌,你是育才小学毕业的。”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看着泛黄的照片,余杉又说:“那你知不知道当时有个跳楼的实习女老师。”
“知道啊,当时那事儿闹得挺大。我想想,那老师姓徐,叫……叫……叫徐惠。对,是这个名字没错。她还给我们上过音乐课呢。诶?你问这个干嘛?”
书柜旁的余杉脑子嗡的一声就炸开了。实习老师是徐惠,怎么会这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