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尾大不掉
一日之后,凤阳郡城外三十里处。
大雪飘摇,一夜未停。
待得漫天素色掩映晨曦时,云无悲已与忠伯汇合,伫立于一座雪丘之巅。就在两人数里之外、茫茫素色之中,一座军寨隐于晨雾之中,若隐若现。
这军寨宏大异常,乃是五百载前的前朝赵国御林军驻守之地,可容足足二十万兵卒栖身。但在经历了五百载岁月之后,昔日的繁华早已不在,气势恢弘之余,更显沧桑。
而凤阳三万兵卒便是栖身于此寨之中。
忠伯挥袖扫落衣衫上的残雪,极目眺望,对着云无悲轻声说道:“烈阳一脉也算是呕心沥血了,区区三万凤阳军在这一脉手中不到十载,竟已有了十万之众,此番若非是老奴亲临,只怕仍旧被蒙在鼓里!”
摇曳的风雪之中,忠伯挥手指向了军寨最东边、那一片影影绰绰之中,继而又笑道:“军寨之内暗藏乾坤,有一幻阵笼罩了军寨十里方圆。阵法颇为玄妙,若是金丹境之下的修士自外间观之,定然是难以察觉其中蹊跷。”
“十万?”
云无悲心中一惊,旋即眸中墨色乍起,顺着忠伯所指望了过去。
果然在极远处,似有一股莫名的气息将其视线阻隔扭曲,煞力灌目观之,竟也只能窥的无数黑影走动。
眸中厉色一闪,冷笑之色浮现。
云无悲对忠伯拱了拱手,沉声说道:“暗中蓄养十万精锐,好一个云烈阳,其心可诛!”
“其心可诛倒也未必。”身侧几步开外,忠伯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这些年来族中金丹长辈隐世不出,侯府九殿之中,八殿归于嫡脉,而烈阳虽是一殿至尊,可在族中着实处境艰难。对于云氏旁支而言,终归是有失公允,即便蓄养十万精锐,也不过是自保罢了。”
云无悲也不搭话,冷笑之色愈发的浓重,心头却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原本三万凤阳军在自家计划之中着实杯水车薪,需楚天祺与楚天宇两人凭借韩文忠之令,招揽策动韩氏旧部而补足血浮屠。
而如今凤阳军十万精锐,实乃雪中送炭。
但他的忧虑,恰恰也是在这十万精锐之上。
靖边侯府中,为何金丹境真人俱出自嫡脉之内?盖因天地元灵晶石、资源悉数倾斜于嫡脉,而占了云氏七成有余的旁支所得,却是寥寥无几。
有道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虽是旁支,这些人却也是云氏之人。时日久了,难免怨声载道。
故而数十载前,父亲入主崇明阁之后,便将一殿之尊的位置拱手让给了云烈阳一脉。然而谁也没料到,在府中处处受制、步履维艰的云烈阳一脉,竟然能在短短十载时间,蓄养起十万精锐!
那么如此庞大的资源又怎会供不起一二金丹?
思及此,云无悲剑眉紧蹙,面色随即阴沉下来。
果然,就在此时,忠伯眉宇间笑意收敛,面部同样凝重之色浮起,开口道。
“小少主有所不知,昨日老奴孤身而来,本欲一探究竟,不意尚未靠近凤阳军寨,便发现内中赫然有两道金丹法力的气息滚动盘旋。这两道金丹气息缥缈无踪,又阴柔多变,所修之法正是府中的《丛云啸空决》!”
雪丘之巅,云无悲闻言,不由惊呼出声;“竟是两位金丹境真人?”
眉宇间惊色一闪而逝,云无悲面色阴沉如水,心忖:若非族中金丹有六,若非自家身怀上古传承,若非通天云路一行颇有些奇遇,再给这一脉数十年岁月,岂不是有反客为主之虞?
即便是如今,也有些尾大不掉了!
怀着徒然沉重起来的心情,沉吟思量许久。
云无悲收回目光,郑重的望向身侧忠伯,颇为凝重道:“除此之外,忠伯可还有收获?诸如这两位金丹长辈,修为境界如何?通天云路排位几何?”
“其中一人通天云路排位九百余阶,另一人却已不在澔月真人之下,排位高达一千三百阶。依老奴之见,大阵之外的三万凤阳军早已易主,校尉之上的要职,俱被下了控神丹。阵内七万精锐却仍在烈阳一脉掌控之下。”
忠伯言罢,琼花飞落,散漫开来。
落于云无悲鼻尖,一抹清凉袭面。
半盏茶功夫后,云无悲眸中精光大作,打破了沉默的气氛,突兀得沉吟道:“也就是说明台司鹰犬未曾察觉凤阳军寨之中的玄妙?如此说来,明台司果真是未将这三万凤阳军放在眼里,三位金丹境真人盘踞凤阳城,乃是另有图谋?”
素白云履踏在松软的积雪之上,云无悲来回踱步于雪丘之上,陷入沉思之中。
心中暗道:通天云路五百阶之下,筑基修士多余恒河之沙,然而五百阶之上、七百阶之下,仅有两百人。而这两百人哪怕是其排位堪堪在五百阶左右,亦可与寻常金丹境真人抗手。
而自家位居云路七百阶,修为战力当在一千两百阶左右。
而几日之前,在禹城西北雪原的那场厮杀,万人身陨所得煞力足足有三成溶于己身,屠戮至真玄冥圣体虽未有精进,却也强了足足半成有余。
如此一来,自家与忠伯二人,若是直面那两位长辈,已占了绝对的上风。
。。。
沉吟良久,狰狞之色升腾,云无悲踌躇之色淡去,冷声笑道:“时不我待,如之奈何?不入这虎穴,又焉能得这虎子?如此,还请忠伯全力相助。”
半个时候后,两人身随风动,辗转数十里之遥,避过三万凤阳军,落在了军寨大阵之外。
阵外,云无悲探指而出,须臾便被一道无形的阻隔之力拦截,剑指不得寸进。呼吸功夫身前数尺之外,肉眼可见的涟漪迭起,如梦似幻。
云无悲收回剑指,斟酌片刻,腹中缩地仙符猛然大亮,下一瞬,两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
凤阳城,太守府后苑。
大气磅礴的亭台楼阁林立,披红挂彩,喜气飞扬。
然而就在这众多飞楼殿宇的围拱之中,一泓冰湖赫然在目。湖面已然结冰,落雪浮于冰面之上,雪随风动,卷裹其满目的素白,显得分外刺眼。
云无天在给那位‘未来的师尊’叩安之后,挥退一路随行的仆役,独身信步走向太守府后苑之中。
这对于府中众多仆役而言,实在是太寻常不过。
自家这位‘天公子’性情素来高傲,又不喜喧闹,是以每日晨时喜独子泛舟湖上。哪怕是凛冬湖水冻结时,每日里也要在此逗留许久。
故而,太守府中,每日晨时,后苑便是禁地般的存在,无人敢越雷池半步。
冰湖一畔,有一条小径绕湖而过。
石径曲径通幽,直通湖东一片连绵的假山之中。
待得云无天绕过冰湖时,散漫不羁的步伐徒然迅疾起来。
半柱香之后,徘徊于假山峻石之间,绕过一丛修林茂竹,站在了一座略矮的山石之前。深吸一口气,云无天伸手点在了假山的一处凹凸之上,须臾便有一层似有若无的光罩升起,转瞬又小时于漫天落雪之中。
与此同时,其人影白光一闪,便消失在原地,出现于一座地底密室之中。
放眼望去,只见这密室有数十丈方圆,四周以及穹顶由山石堆砌而成,石壁之上青苔覆顶,隐有水汽升腾。这些石壁之上,每个丈许,便有宫灯凿悬挂。
淡青色的光焰明灭不定,将整个密室照耀的恍若白昼一般。
密室卧榻之上,云无咎合衣侧卧,双腿搞搞的翘起,百无聊懒的望着密室穹顶那一抹淡青色,怔怔的出神。
忽然听闻密室外几声响动,当即头也不回的冷笑了起来。
“哎呦,听闻咱们靖边侯府大名鼎鼎的‘天公子’近日正是春风得意时,美人在怀,金丹境真人嫡传,啧啧。临近大喜之日,怎有暇来看我这身陷囹圄之人?无咎受宠若惊呐!”
说着讥讽之色骤起,阴阳怪气的狂笑了起来。
。。。
第一百零七章 滚!!!
“哎呦,听闻咱们靖边侯府大名鼎鼎的‘天公子’近日正是春风得意时,美人在怀,金丹境真人嫡传,啧啧。临近大喜之日,怎有暇来看我这身陷囹圄之人?无咎受宠若惊呐!”
说着讥讽之色骤起,无咎阴阳怪气的狂笑了起来。
密室之内灯火摇曳。
云无天满面冷意走入密室,并未反唇相讥,寒声说道:“身陷囹圄?你可知如今凤阳城中,单单是金丹境真人便有三人?你可知明台司指挥佥事屠苏,此刻便在我太守府中!”
“什么!明台司指挥佥事屠苏?”
一声惊呼传来,无咎倏忽之间翻身而起,神色惊疑不定。
眼见云无天颔首,当即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浮上心头,无咎顿觉惊骇欲绝!
屠苏乃是何等凶人?
明台司指挥使与两位同知之下,便当已此人为尊!
一双血月弯刀使得出神入化,修为据传已在金丹第五境非毒期,二十载前便已名列通天云路两千九百阶。
然而若仅仅是如此,他也不至于闻明而色变。这位指挥佥事在这大庆九州之上,夙有‘血屠’之称,轻易不会现身。但这位每次出现,必然是腥风血雨,血流成河。
骤然而至的惊骇,压过了云无咎对于这位凤阳太守的怨愤之意,心忖莫非是被镇抚使皇普景元之事东窗事发了?
目光落在云无天身上,只见他正端坐石墩之上,蹙眉沉思,满面凝重。
“不错!正是这位血屠大人,明台司来者不善,若非趁那位出城时将你带到此处,只怕想要活命都难!”
突闻此言,云无咎一阵后怕。
惊恐之中,根本无法想象若是落入那位手中,将是何等的凄惨?
沉默片刻,待得胸中骇意稍稍减弱,云无咎歘然望向云无天,沉声问道。
“可无悲兄长令你持凤阳军虎符相见,你又当如何?算算时日,已过了数日之久了!”
这时,数步开外,云无天蓦然之间冷笑起来。
眉宇间一抹厉色浮动,冷笑道:“你当明台司此来为何?你可知我那‘未来的师尊’乃是何人?那位血屠大人直面我那师尊时,尚且要礼让三分!我云无天自问绝非庸人,资质尚可,却也绝难入那等高人法眼,为何却偏偏看重了我云无天?更欲收列门墙之内?”
疾风骤雨般的叱问自云无天嘴中传出,冷眼扫向神色变幻不定的云无咎,声音中的寒意愈发的浓烈。
“持凤阳军虎符又有何用?三万兵卒早已落入明台司之手!况且——”话音一顿,他蓦然间想到了自家府中那位大公子,又想到了当日在清风峡谷前那一鸣惊人的雄姿。心中的愤愤之意徒然爆发,再难压制,冷声笑道:“且不说凤阳这些诡谲惊变,幽州那些宵小自有族出手铲除,他云无悲哪怕修为惊人,却又有何德何能,敢带区区两万东临之兵南下?哪怕有我这三万凤阳军相助,也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你!”
云无咎心中怒极,猛然大喝一声。
只是不等他再度开口,云无天便豁然起身,手掌按在了密室墙壁宫灯之上,顷刻间一道光幕自穹顶垂下。
而后云无天漠无表情的抬首指向光幕,“不说我幽南张氏,便是那禹城解家能扎根幽州百载,岂能没有金丹境真人坐镇?他云无悲哪怕亲率十万大军压境,能将禹城夷为平地又如何?金丹境真人出手,他岂有幸理?”
卧榻之前,云无咎愕然,几度欲言又止,终究是没有再度出声。
顺着云无天的手指望向湛蓝的光幕,只见光幕之中乃是一座别院前堂,堂内熙熙攘攘挤着数十人。
为首老者独坐于高位之上,面容阴翳,长须及颈。
此人双手微抬,压下堂中嘈杂,冷哼一声,道:“列为俱是一族之长,在我张府之中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嘈杂声在老者出言之后,戛然而止。
一阵难堪的沉寂之后,人群之中抢出一人,躬身拱手,言道:“泗水李氏满门死绝,如今禹城又被靖边侯府之兵围困,更有传言说解家一万重骑乃是覆没于张家手中。这。。。”
高座之上,阴翳老者眉头微皱,颇为不耐的撇了一眼说话之人,“谣言止于智者,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老夫岂能不知?哼!”
说着目光扫向下首处众人,淡然道:“什么靖边侯府?不过是那位三剑斩无常的大公子,擅自领兵南下罢了!区区两万乌合之众,军中又无有金丹境真人坐镇,自取其辱!我凤阳张氏已遣六万族兵星夜兼程北上,那竖子死期不远矣。”
说罢,堂下众人恍然大悟,神色稍安。
其中一人尴尬的笑着,走出人群,拱手道:“张老便笃定那位大公子军中并无金丹境真人坐镇?须知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密室之中,云无咎悚然大惊!
六万兵卒星夜北上?无悲兄长仅带了东临卫两万众南下?
禹城解氏,他亦有耳闻。
这不是以卵击石,又是什么?
惶恐惊骇夹杂着满腹疑云,云无咎再度望向光幕之上。
恰巧此刻,那凤阳张氏老者满脸讥讽的竖起两根指头,唇齿微张,正要说话时,密室光幕徒然消失无踪。
云无天负手踱步至卧榻之侧,颇为无奈的叹息道:“形势比人强,此刻凤阳金丹境真人云聚,莫说是你,便连我这凤阳太守也是身不由己。咱们那位大公子出此昏招,一意孤行,实与寻死无异!”冷笑一声,云无天踱步至无咎身侧,冷声又道:“而我云无天,也不敢赌上众多亲族的身家性命,恕不奉陪!”
一语落,云无天袍袖飞舞,豁然转身而去。
*****************************
凤阳城外,军寨大阵之中。
呼啸的风声袭面而至,须臾便被微震的法力排开,云无悲与忠伯二人在一片迷蒙的白雾之中,穿梭不停。
原本以为此阵犹如云路秘境祭台那大阵一般,运用缩地神通穿过,不过是弹指之间。
不意两人方入阵,便陷于了无边无际的迷雾之中。好在方才青黛老妖提醒,此乃迷幻之阵,只是困敌之用罢了。
果然,数十息后,蔼蔼的白雾渐弱,继而一抹刺目的亮光摄入两人眼眸,转眼间,眼前景色大变。
目之所及,但见一片宽阔无比的校场赫然入目。
就在这校场之上,七万余凤阳军身着清一色赤红战铠,披坚执锐、戟指长空。
远远望去,声势浩荡,震天蔽日!
这时,碧霄之上徒然坠落一老者,玄色道袍披身,仙风道骨。对着瞠目结舌的云无悲二人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便轻笑了起来。
“昨日家兄言及有金丹境神念探查,我倒是何方高人,原来是大公子与忠兄。”说着笑意延展,须发翻飞间对忠伯打了个稽首,笑道:“忠兄,你我经年不见,这些年可还安好?”
校场边缘,忠伯默然不语,对着空中老者微微点头,便把目光移向了别处。在其身侧,云无悲目光落在了七万凤阳军森然的军阵之中。
见这七万精锐果然是非同凡响,练气境修士无数,筑基亦有十多位,虽然不及族中虎豹骑,却也相去不远了。
心中蓦然浮现出‘其徐如风、侵略如火、不动如山’之语,谓然叹息一声,云无悲收敛震撼的心神,躬身对空中老者遥遥一礼。
“无悲拜见叔祖。”
礼毕,云无悲挺直身子,眸中波澜不惊,笑道:“曾闻叔祖十余载前,驾鹤西去。当是时,无悲正盘亘东临揽月别府,突闻此噩耗,悲天恸地,痛心疾首。”
说着,云无悲毫不理会老者那一脸的尴尬,挥袖指向校场之中七万雄兵,唇齿微张。
便在此刻,突然一道阴冷的笑声横空而至。
不到半息,一道赤红如火的人影自远方一座殿宇之中冲飞而出,呼啸而来。
“你这小辈莫要多言!既是发现了此处辛秘,念在同宗共祖的情份上,可让你二人安然离去,否则休要怪老夫心狠手辣!给老夫滚——”
第一百零八章 肆意妄为?
大阵之内,喝叱之声犹若九天雷霆,震耳欲聋。
咚咚咚——
咚咚咚——
伴随着这声远天呼啸而来的“滚”字,校场边缘数十架战鼓,突兀的擂响。须臾,便恍若疾风骤雨一般,敲击在众人震撼的心神之上。
校场之内,七万精锐戟兵神色骤然肃穆。
大气磅礴、宛若天成般的军阵徒然一震,继而整齐划一的踏前一步,浑若一体。
一声巨响之后,整个大地都好似剧烈的颤抖了片刻。
与此同时,无数寒光凌厉的铁戟,猛然间向前挥动,锋锐无比的三头戟刃刺破空气,声势骇人无比。远远望去,偌大的幻阵之内漫天尘土飞扬,便连校场之内气温都在瞬息之间冷了数分。
“杀!”
“杀!”
“杀!”
下一刻,厚重而分毫不显凌乱的喊杀声乍起,在疾风骤雨般的鼓点之中,直冲云霄,响彻苍穹。
校场边缘,云无悲瞳孔猛然一缩。
“单论气势,这七万凤阳军决然不在侯府虎豹骑之下!”
暗赞一声,云无悲嘴角牵起一抹笑意,目光移开,转而望向天际那一抹赤红的人影,躬身笑道:“十余载不见,九叔祖还是那般疾如风火的烈性,着实叫人唏嘘呐!”
说着,脸上笑意敛去。
大袖一挥,昂首对着那火红的人影,揶揄道:“无悲乃是靖边侯府下一任族长,此乃祖律。如今在自家底盘上,这‘滚’又从何说起?莫非两位叔祖已与府中断绝血脉之缘,令立一族了?”
天际,一阵磅礴的金丹境威压凌空而下,赤色人影已飞掠云巅,缓缓降下。
若按辈分而论,此人乃是云无悲叔祖辈,然而其赤色如火般的战甲之上,竟是一副中年男子的容貌,没有分毫老态。
满含不屑的目光,自九天之上睥睨而下,讥讽之色溢于言表。
“休要巧言令色,老夫不吃这一套!‘令立一族’之言,若是出自烈武之口,老夫自有交代,不过你这小辈,却又有何德何能?敢与老夫如此说话?”
冷哼一声,男子负手凌空而立,面色徒然一寒,暴喝道:“三息之内,给老夫滚出此阵!”
暴喝之声回荡,雨点般的鼓声再起。飞扬的尘土之中,七万凤阳军再度轰然踏前一步,铿锵之声四起,凌厉无匹的气势撞向了校场边缘。
数十丈开外,云无悲弹指挥去袭面而来的尘土。
几许桀骜之色浮动,下一瞬无比浓烈的黑芒轰然炸开,狂笑着冲天而起。
短短半息,已风驰电掣至中年男子身前,在其错愕的目光中,伸手点出,指在了男子鼻翼之前。
“让云某三息之内滚出此地?”冷笑之声响起,云无悲面容骤然阴沉下来,冷声笑道:“那么,恕云某不敬,三息之内,我要此地七万凤阳军悉数归降,我要你二人交出魂血,作云某之奴!”
狂傲的冷笑声起于校场上空,时间似乎静止了一般,天地为之一寂。
片刻之后,中年男子泰然之色隐去,胸中怒火犹若火山般,猛然爆发。
他身为族中硕果仅存的几位金丹境真人之一,哪怕从未进入世人眼中,哪怕乃是靖边侯府旁支,也从未有人敢如此不敬。怒从心起,男子胸中堪堪升起的一丝惊讶,瞬息间便被满腔暴怒淹没。
周身丹火汹涌燃起,厉声喝道。
“竖子狂妄,受死!”
汹涌的丹火,在暴喝之后,转瞬便将整个人笼罩在内,手掌顺着火甲翻起,猛然印向了云无悲胸口。
。。。
校场下方,那位仙风道骨的老者顿时大惊失色!
自家兄长已是金丹伏矢境真人,云路排位不在族中那位澔月真人之下,那烈如火的性子更是一点便着。这一掌若是印实了,那小辈岂有幸理?
来不及多想,老者身形徒疾,骤然冲飞天际,飞掠中疾声叱道:“兄长手下留情,万万不可!”
不远处,忠伯早是目呲欲裂,速度更在那老者之上。细如柳叶的小剑倏忽之间扶摇直上,剑光一闪,便点向了那团熊熊的烈火之中。
与此同时,天际云巅。
带着炽烈的焰火,一只火掌在云无悲瞳孔之中急速放大。
高温侵袭,其周身衣袖翻卷起来。
眼角余光扫在那两道呼啸而来的人影身上,听得十三叔祖那焦急如焚的怒叱之声,云无悲眸中精光徒然大作。
毫不理会近在咫尺、旦夕便之的金丹真人全力一击,云无悲幽幽的笑了起来,心忖若烈阳一脉心生反意,此刻早该是生死相搏。而今看俩位叔祖俱是心有顾虑,如此也好!
思及此,星眸微眯。就在那火掌印来的瞬息,缩地神通大起,云无悲徒然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瞬,便出现在了中年男子身后百丈外,风轻云淡的负手而立,淡然开口。
“族中丛云啸空决,走的乃是绵柔之道,四两拨千斤,胜在诡变。九叔祖烈性发于本心,硬生生的将族中绝学练的不伦不类,有趣的紧!”
说着,厉色大起,无视烈火之中那位九叔祖阴沉如水的目光,寒声道:“金丹又如何?今日便让云某教教九叔祖,何为丛云啸空!”
话音未落,云无悲再度消失无踪,不到半息之后却又猛然出现在了中年男子身侧,漆黑的手掌顺势轰然探入烈焰之中。
刺啦——
一声尖锐的摩擦声大作,老者与忠伯二人震惊无比的止住身形。
相视一望,两人眸中尽是骇然之色。
“忠兄,这人果真是烈武之子云无悲?这——”
下意识的出言,却见忠伯同样震惊难言,目光直勾勾的顶着天际那一抹飘忽不定的黑影。
遥遥望去,天际呼啸的罡风之中,烈焰翻卷,染红了半边碧霄。
浩瀚的金丹威压犹如狂风骤雨,在四下里肆虐蔓延。然而继那尖锐的摩擦声后,黑影再度消失无踪,转瞬又鬼魅般出现在烈焰下方,而后一触即分。
在他眼中,熊熊丹火炽烈无比,气势迫人。然而那一抹黑影却犹在烈焰之上!
遁法诡谲,形如鬼魅。
明显更胜一筹的烈焰,竟是奈何不得黑影半分,只能凌空四望,咆哮不绝。
冷汗顺着鬓角留下,忠伯尴尬的收回浮空而动的小剑。
数步开外,身侧老者震惊之余更是满嘴苦涩。
暗道:好生诡异的遁法,当真惊人!
旋即回身对忠伯拱手,苦涩得笑道:“我这一脉苦衷,忠兄当知。倒是咱这位大公子好深的心机!世人皆言无悲乃是一介纨绔,而今看来,不过是有眼不识真龙罢了。便连老夫也以为无悲此番定然是大败亏输,仓皇而逃之局。”
说着,昂首望向天际,神色复杂至极,幽幽的叹道:“如今既有硬撼金丹境真人的修为战力,又有忠兄从旁相助,虽仍无胜机,却也不会太过狼狈。”
一阵沉默,忠伯收回目光,晦涩难明的苦笑浮现,怅然笑道:“幽南之敌,金丹当有五指之数,凤阳亦有明台司屠苏,率其麾下金丹境二人坐镇。此等阵势,哪怕是侯府倾巢而出,也不过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之局。只是小少主意已绝,老奴也只能执鞭随蹬,左右不过是一死罢了!”
老者神色随着忠伯话语,黯然下来。
大梁数十万铁骑虎视眈眈,幽南又变生掣肘,太守府已无音讯。若是令立一族、举族迁移能避此祸,为了众多亲族身家性命计,哪怕是背负骂名也在所不惜。
可明台司指挥佥事屠苏已至,屠刀赫然高举,在这位‘血屠’屠刀之下,焉能心存侥幸?
而整个幽州,整个云氏,唯一的生机便落在了濮阳玄阴圣宗之上。值此牵一发而动全身时,自家这位嫡脉的大公子,如此施为,殊为不智!
一连串的杂乱思绪闪过,老者黯然说道:“族中长辈便不管不问,任由无悲如此肆意妄为?”
第一百零九章 束手就擒
七万凤阳军上空,赤色满云间,烈焰滔天!
云观澜满腔的怒火早已在连绵不绝的震惊之中,缓缓消退。
方才含怒一掌,无功而返。到了此时,早已过去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但恰恰在这短短时间里,那小辈拳掌交加,没有片刻停息。
“原以为这被誉为‘三剑斩无常’小辈,名不副实。如今交手,方觉大错特错。如此战力,那所谓的‘索命无常’只怕是连一招都难接的下吧?不过到底是年纪尚轻,修为不足!此子虽莽撞了些,但能有如此战力,也不算堕了靖边侯府声威——”
赞叹一声,云观澜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败在了族中后辈之手,岂不是贻笑大方?
好在这些拳脚落于自家金丹不漏之体上,显得是不疼不痒。
心中略定,云观澜整个身子微微躬起,丛云啸空决起手式暗暗舞动,连天的火色便在其微不可查的手诀中渐渐消退,而其体表沸腾的丹火也缓缓的弱了下来。
但而若是仔细观察,不难发现虽然声势大减,但其周身的赤红之色已变的暗红犹若岩浆一般。
侧身躲过云无悲迎面而来的一掌,云观澜借势贴身而上,金丹境浑厚的神念在方圆数百丈密布,周遭一切洞若观火。
在他眼中,原本忽而消失、忽而闪现的人影已有一丝脉络可寻,虽然仍旧看不真切,却也再非先前的被动之态。
“倒是叔祖我小觑了你!不过值此生死攸关之时,你率兵南下又有何意?有道是攘外必先安内,可若这内患猛于虎时,需懂得权衡取舍之道。老夫与你十三叔祖暗进金丹境,又雪藏精兵七万,足可将幽南之敌牵制于禹城之南——”
说话间,神念蓦然在身后捕捉到一丝黑影,云观澜仰天长笑一声。
“来的好!”
一声长啸,云观澜豁然转身,手掌中聚起一团焰火,思虑片刻又压下四成法力,当即顺着那一抹黑影的轨迹,猛然直击而去。
轰——
十息之后,一声巨响在九天云端传开。
云无悲左臂发麻,虎口生疼,心中更有几许惊意浮动。
心忖这久经金丹境法力润养的不漏之体果然强悍。
不过这力道,比之那位原通天云路七百阶的冷夕秋,尚弱了几分。而自家若已族中绝学丛云啸空决,着实难伤这位性烈如火的九叔祖。
不过,从大局来看,他已没有太多的时间浪费在此间。
一念及此,云无悲飞退数十丈。
蓦然俯身扫向忠伯所站之处,沉声吩咐道:“大阵之外三万凤阳军中,无有金丹境真人坐镇,还请忠伯出手,将明台司控神丹所控傀儡悉数杀绝!”
待得忠伯应诺飞离,云无悲缩地神通再起,消失在了天际。
再出现时,却赫然已在老者身前数十丈外。眉宇间冰冷寒霜,一柄通体漆黑的古朴长剑突兀的浮现在其身前,幽幽的笑道。
“忠伯既已出阵,云某便再无顾忌!十三叔祖言道颇有苦衷,可雪藏七万精锐、两位金丹境真人,分明已有了不臣之念。如此,得罪了!”
一语落,磅礴的煞力黑雾猛然间大作,云无悲那屠戮至真玄冥之体幽幽的青光浮动摇曳,左臂之上七星杀印贪狼星位赫然暴起摄人心魄的血色红光。
而冥冥中的贪狼星宫外,漫天的煞力阴云,无风而动,翻卷催荡。
呼吸间,整个校场上空,黑云已是遮天蔽日。
说来长,实则这一切不过是短短的瞬息,待得九叔祖云观澜与十三叔祖云观涛察觉异常时,煞力云团已化作一张遮天蔽日的大手,将十三叔祖压在空中,分毫动弹不得。
在其惊骇的目光中,长剑横空而来,须臾便点在了其眉心处。
旋即一团魂血被强行摄出,云观套面色徒然一白,整个身子便委顿了下来。
天际,云观澜被突如其来的惊变,惊的目瞪口呆。
眼见自家胞弟被云无悲强取魂血,霎时间目呲欲裂,汹涌的怒意方息又起,比之先前更甚。通红的双目杀机浮动,掌中丹火蓦然暴涨数倍,厉声喝道:“竖子安敢!”
滚滚的声浪夹杂着满腔的戾气,身形徒然化作一条火龙临空而下,呼啸而来。在其下方,云无悲分毫不为所动,施施然吞下魂血,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校场七万凤阳精锐,眸中精光璀璨如星辰。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世人谤我也好,族中长辈笑我肆意妄为也罢,与云某何干?但大梁若犯境,云某便要诛之。玄阴圣宗欲图谋我靖边侯府,云某便捅破这天,唯有杀尔!”
仰天长啸,猎猎的长啸之声在遮天蔽日的阴云之下,经久不息。
云观澜亦在同时狞笑荡起,凌空而下的速度更是快了几分,掌中丹火愈发的炽烈,怒叱道:“蚍蜉撼树,不自量力!无天被困于凤阳太守府中,我二人心急如焚,尚且不敢现身营救。大势所趋之下,你一小小筑基,安敢出此狂言!”
云无悲不可置否,目光冰冷的望着呼啸而来的火影,嘴角讥讽之意更甚,蓦然喝道。
“多说无益,还请青老出手——”
。。。
***********************************
幽南禹城
解氏诸人立于城头,两千府中秘卫在城强之上枕戈待旦。密密麻麻的火靶在夜风中明灭不定,将整个禹城映照得一片彤红。
城下,近两万血浮屠已如潮水般退去,纷纷集结于禹城三里之外。
就在此时,一道极其尖锐的破空声乍起,未几便见一柄金晃晃的小剑呼啸而至,卷裹的阵风将沿途草木击的粉碎,荡起漫天尘土。
几个呼吸之后,金剑便降至禹城之前。
在两万血浮屠军上空盘旋数圈,便直直的飞射至城头解氏诸人之侧。
为首老者挥手招来金剑,环视四周后又冷眼扫向城外血浮屠,而后将小金贴在耳际倾听。禹城之上的诸多喧杂,也伴随着老者的动作,纷纷沉寂下来。
一时间,偌大的禹城四野,竟是静谧的针落可闻。
良久,老者荡漾起一抹笑意,挥袖将金剑收拢入怀中。旋即自城头上飞身而起,朗声笑道:“老夫解自珍,不知那位三剑斩无常的靖边侯府云公子何在?”
郎朗的笑声洞穿了寂寥的夜色,在禹城之外四野回荡不绝。
血浮屠军阵最前
插翅虎背上,一身金甲的云无忌暗暗皱了皱眉头,而后侧身对着一身黑袍的玉面书生王伦拱手,轻声言道:“禀军主,方才斥候飞骑来报,我血浮屠后路已被凤阳张氏六万精骑所断,另有三万幽南大小世家兵卒,陈兵于禹城之南。还望军主,早作决断!”
玉面书生王伦面部一抹讥讽之色浮现,挥袖笑道:“无妨。”,而后蓦然回身,暴喝一声。
“列阵!”
下一瞬,血色旌旗沿着奇异的轨迹舞动游走起来,一道道奇异的声响在旌旗挥舞之间,四处蔓延。紧接着两万血浮屠军轰然应诺,在禹城无数错愕的目光中,竟是纷纷盘膝而坐。
几个呼吸之后,一团团白色光罩在夜幕灯火下亮起,笼罩在了血浮屠兵卒周身。
空中负手而立的老者愕然,不禁扬声讥讽道。
“云大公子这是何意?莫非是知晓大势已去,意图束手就擒么?”
。。。
第一百一十章 非栖鸾凤之所?
讥笑之声,在寂寥的夜色里回荡。
解自珍凌空踏虚,负手而立,成竹在胸的睥睨城下两万血浮屠,冷笑不已。
禹城本就是依山而建,两侧雄山环伺,陡壁嶙峋。
而东西两面,前有禹城扼守要道,后有六万张氏精锐断其归路,这位云大公子与两万残卒已是瓮中之鳖,无力回天。
“到底是年轻气盛,又不知天高地厚。独领两万东临乌合之众便敢擅自南下,捋幽各大世家虎须!君不见凤阳太守府三万精锐尚且难靖幽南之患乎?”
解自珍击节呓语片刻,心中却是畅快之余备感苦闷。
心忖,这两万东临卫戍军,败亡之期就在眼前,可如何处置这位‘三剑斩无常’的云大公子,却是颇为棘手。毕竟是靖边侯府嫡脉大公子,若有闪失,难保靖边侯府不会大举兴兵南下,而此刻也绝非与这幽州之尊彻底撕破脸皮的最佳时机。
“一万玄铁重骑灰飞烟灭,当真是痛煞我也!竖子。。。竖子!”
心中搅痛,解自珍面色不禁狰狞起来。
老夫奈何不得你这靖边侯府大公子,那便让这两万东临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吧!
思忖间,远天两道破空声突兀的响起。
片刻之后一红一紫两色光耀横空而来。与此同时,两万血浮屠身后极远处,飞扬的残雪尘土裹挟着震耳欲聋的踏步声,出现在了视野之内。
仅仅数个呼吸,禹城大地便剧烈的震颤起来。
轰——
与此同时,禹城城门洞开,护城河上的吊桥轰然砸落,继而无数兵卒自禹城之内源源不断的涌出,列阵护城河之前。
禹城之下,数里开外,血浮屠军最前列。
玉面书生王伦头也不回,对着插翅巨虎之上的金甲云无忌轻声耳语一番,旋即策马而出。
急行间,目光落在了禹城诸多满含讥讽的解家之人身上,随后眸中冷笑之意大作,定格在了解自珍那狰狞而阴翳的脸上。下一瞬,黑袍在夜风中延展,猎猎作响,足尖猛然踏在了胯下战马背部,冲天而起,向着左侧雄山飞掠而去。
“哪里跑!”
解自珍微微一怔,眼见这位云大公子弃军而逃,心中大怒,暴喝一声,便足下生风,飞速追了上去,几个呼吸便消失在了诸军视野之内。
。。。
数十息后,远天一红一紫两色光耀相继飞至禹城上空,临空睥睨一眼下方四面楚歌的两万血浮屠,紫光之中人影桀桀的笑了起来。
“不意这位最近名声鹊起的云府大公子,竟也是毫无担当的鼠辈。不过区区筑基境小修,能跑得掉么?”
一声哂笑,两人遁光再起,流星般划破夜空,消失无踪。
却说禹城一侧雄山之上。
一炷香之后,王伦飞掠的遁法逐渐缓慢了下来。
踏着山间苍翠覆顶的白雪,身形越过近乎十丈距离,落在了一片开阔却略显崎岖的山路之上。在其身后不远处,解自珍乘云信步,施施然犹若初晨漫步一般。
漫山苍翠素白,将其阴翳的面容染映在朦胧之中。
“大公子怎么不逃啦?莫非是法力不继,自恃插翅难飞?”
讥笑着自云端将下,解自珍足下云团缓缓散去,足履却仍旧离地三尺有余。
这时,其身前数十丈外,王伦亦啧啧的冷笑了起来。
挥袖将周身黑袍褪去,迎着寒风豁然转身,眸中一抹狡黠闪过,笑道:“解真人倒是自负的紧,孤身一人追来,便不虞有失?如此,正中王某下怀!”
翠中带墨的斑驳佩剑,徒然出现在王伦身前,一抹刺骨的阴寒乍现,四周雪雾凝冰。
“你。。你不是云无悲!”
突如其来的意外,使得解自珍泰然之色消失,讥讽的笑意戛然而止。金丹境凝练的神念下意识的透体而出,撞在了王伦身上,下一瞬解自珍双目一眯,脱口出声:“金丹第一境!阁下何人?”
“你一将死之人,何必多问?”
王伦满含不屑,弹指一道漆黑如墨的煞力注入佩剑之中,转瞬间凌厉无匹的杀意汹涌澎湃。
簌簌的落雪声中,只见黑光一闪,长剑以洒下一片寒光,直取解自珍咽喉而去。
“狂妄!两位金丹境同道片刻便至,你便笃定能在这弹指间取了老夫性命?”怒意升腾,解自珍一声雄厚的金丹法力流转不息,冷声笑道:“不论你是何方神圣,既敢蹚这趟浑水,便有取死之道!”
一点寒光突显,山间平地起风雷。
解自珍法力在瞬息的暴涨之后,赫然凝练化作一直三尺金笔,笔尖之上寒光闪烁不定,金丹境法力吞吐不休。方一显行迹,这只金笔自顾盘旋几圈,当即灵动异常的跃起,笔锋骤然点在了横空而至的剑尖之上。
山间一声闷响,呼吸间一圈肉眼可见的声浪荡漾开来。
没有动天憾地的声势,两兵交接之处,一股绵柔的缠绕之力顺着剑脊上挑,金笔轨迹在解自珍冷笑之中徒然轨迹大变,笔锋宛若游龙一般顺势斜行,锋锐之力在剑脊之上划下一连串的火花。
远处,王伦亦在同时,笑意更浓。
感受着长剑隔空传导而来的诡异法力,王伦手呈剑指,遥遥轻点,黑光吞吐如柱,戾气幻做无数鬼面,四散而开。
“若是三月之前,王某要斩你这金丹境真人,尚且力有不逮。不过如今么,哼哼,如屠猪狗!”
随着其剑指连连轻点,长剑鬼魅般挣脱缠绕之力,一个游龙摆尾变将金丹法力凝聚的金笔一哄而散,又复消失。
刹那的失神,一抹刺目的血花在空中绽放,飘摇洒落山间,蔓开一圈腥红。
须臾之后,长剑自倒地的尸首之中窜出,拉起一片血雾,又诡异的吸扯入剑体之内。而地面死不瞑目的尸首,随着血雾离体,迅速干瘪下来。
半盏茶功夫后,一道红光自禹城一侧山巅扶摇直上,横亘云端。
也就在此时,一红一紫两色遁光相继飞至,如梦似幻的光影之中,联袂走出两人。此二人俱是战甲青袍,身形则一胖一瘦,眉宇间有几分相像。
胖子淡漠的撇了一眼地上尸首,又昂首望着那一道通天彻地的红色光柱,桀桀的笑了起来。
“兄长好算计!你我作壁上观,禹城解氏唯一的金丹境真人身陨,一万重骑灰飞烟灭,这禹城解氏已名存实亡。妙,妙的很!桀桀——”
说罢,浑圆的脸上笑意收敛,对着王伦拱手道:“道友修为高绝,贫道佩服。不过靖边侯府覆灭在即,南下之兵困于此地,哪怕道友修为通天,也是回天乏术。有道是荆棘丛中,非栖鸾凤之所。道友何不弃暗投明,令择生路?”
第一百一十一章 庆北狼烟起(一) 骤变!
满山素白,苍翠偶缀。
王伦踱步解自珍尸首前,探手将其腰间须弥袋摄至身前。神念探入袋中,只见内种七丈方圆的空间里,各色杂物堆砌,余下之地尽数被晶莹剔透的晶石充盈填满。
这些天地元灵晶石,当有数万之巨,足以供养十余金丹境真人三五载有余。
眉宇间笑意绽开,将小袋子收敛入怀中,这才昂首遥望一眼身前通天彻地的血色光柱,风轻云淡的笑了起来。
“枳棘丛中,非栖鸾凤之所?道友盛情,王某心领了。”说着,体内狂涌而出的煞力不减反增,拱手笑道:“如今王某亦有一言相赠,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一语落,数十丈开外的高瘦道人面部冷意浮现,声音生冷僵硬无比。
“明台司指挥佥事血屠屠苏大人已率众北上,盘踞凤阳城中。此地近十万精锐更成首尾夹击之势,整个幽南已是死局,道友莫要冥顽不灵,哼!”
随着其生冷的话语出口,极远处山脚下,隐隐有无数喊杀声回荡,伴随而至的震颤更是将覆顶于山石树木的白雪震落。
王伦分毫不理会那高瘦道人阴翳的神情,侧耳亲听愈发真切的喊杀声,面色仍旧是泰然之极。
负手信步矮胖道人身前,轻声笑道:“张氏双雄,百载之前进阶金丹境,隶属于明台司北镇抚使暗卫,徐指挥佥事麾下得力干将。”
不远处,两人随着王伦的话语,面色骤变。
只是此人能瞬斩禹城解氏金丹,两人虽自恃合力之下可生擒此獠,代价却也不小,这才先行好言相劝。
可自家兄弟二人隶属于明台司北镇抚暗卫,哪怕是族中也鲜有人知,怎么会被此人窥破跟脚?
两人惊疑不定望向王伦。
只见其莞尔一笑,信步游走间轻笑道:“二位道友贵为金丹境真人,幽州这番诡谲,道友便不知一二内情?便不疑为何亲临幽州的不是那位徐佥事,而是这位‘血屠’?王某素闻此二人之间颇有些龌龊,势如水火,啧啧——”
这时,高瘦道人眸中厉色乍现,“锵”得一声抽出腰间大刀,冷声叱道:“休要信口雌黄!”
反观矮胖道人却犹豫踌躇之色一闪而逝,唇齿之间苦涩愈发的浓重了。
何止是势如水火?说是生死大敌也不为过吧?
只是幽可靠消息传来,徐佥事已陨落于虞州,为保命计只能是改换门庭,投在血屠门下。故而此番两人主动请缨,亲临禹城,便是为‘投名状’而来。
思忖之际,只见王伦面色徒然一寒,冷声笑道:“此番若是大败而归,六万张氏精锐尽覆,二位又当如何自处?”
“故弄玄虚!”
高瘦道人胸中怒火升腾,宝刀惊起一道惨白的寒光,凌厉的刀芒已划破数十丈距离,瞬息斩在了王伦身上。
一息之后,刀芒及身处,黑烟迭起。
锋锐凌厉的刀芒便恍若泥牛入海一般,消失无踪。
见此情景,高瘦道人心中一凛,凶性更甚,正欲挥刀战个痛快。
突然,山体剧烈的震颤起来。措不及防之下,两人俱是踉跄退了几步。短短几个呼吸,这种震颤便恍若天崩地裂一般,山石滚落,草木横飞。
高瘦道人踉跄止住身形,神色徒然大变,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瞬息间便盈满心头。
“这是。。。”
胖子堪堪站定,只听得自家兄长惊呼之后,自极远处,好似有一股吞天噬地般的巨响滚滚而来。站在山巅闻之,犹若九天雷霆轰鸣,又似远古巨兽咆哮。
身形急速冲天而起,神念遥遥扫向雄山之外,须臾浑圆的脸上,面若死灰。
反观玉面书生王伦,却见他风轻云淡的神色隐去,眸中厉色大作,继而佩剑扶摇直上,一**如泣如诉的剑鸣便自九霄席卷开来。
“《山河志》有录,上古之时,幽南有恶蛟霍乱凡尘,引动无尽海水倒灌,所过之处皆成泽国。此书年岁久远,又颇为荒诞,不足为凭。”
淡漠的声音,在惊天动地的呼啸声中传入两人耳中,王伦身形骤然飞起,直击高瘦道人而去,“然而据王某所知,庆朝之北有一浩瀚江河名唤渭水,横贯庆北三州之地,且是终年不冻。而在数千载前,这禹城地界便是渭水必经之地!”。
。。。
与此同时,幽南凤阳城外,军寨之中。
云无悲高座帅位,忠伯与云观澜、云观涛三人侍立于阶下。在更远些的校场之上,无数血色旌旗招展,十万精锐列阵而立。
远远望去,十万之众在寒风中宛若雕塑一般,巍然不动,蔚为壮观。
只不过短短两日功夫,这十万凤阳精锐已然大变。十万兵卒悉数进阶练气境,近万人赫然已是练气九重天之上的修为。而军中不少校尉,更是突破练气瓶颈,进阶了筑基境!
忠伯震惊莫名的望着战力、气质大变的凤阳军,心中惊骇不已。
这等雄兵,若单已整体修为气势论,已不再靖边侯府虎豹骑之下!要知道两日之前,这凤阳十万军众,精则精矣,比之虎豹骑尚且差了数个档次。
“这。。。怎么可能?”
忠伯收回震惊的目光,眼角余光撇在身侧的两人身上,胸中疑惑更甚。
自家出阵斩杀军中明台司傀儡,不过用了数个时辰而已,但就在这短短时间里,这两位昔年好友、如今的金丹境真人竟然是态度骤变。
睥睨之态尽去,眸中偶尔流露的却是无匹的狂热之色。
惊疑不定的昂首窥向高座之上的云无悲,震惊之余更是唏嘘不已。
临行前,族中诸人包括他自己,都以为这位小少主乃是不知天高地厚,欲自取其辱,没人看好此番南下之争。
不过是碍于澔月真人与族长云烈武的颜面,而东临卫区区两万乌合之众,也从未入的族中之人的法眼。这才未曾横加阻挠,权当是给小少主一个深刻的教训罢了。
未曾想短短半月功夫,自家这位小少主身侧竟已汇聚了三位金丹境真人,十二万堪比虎豹骑的雄兵。
若是放在明台司血屠大人未曾亲至时,这等势力足以横扫幽南之地,叱咤风云!
这时,高台之上一声惊疑遥遥传下,散漫在凛冬的寒风里。
云无悲神念蓦然沉入贪狼宫之中,须臾又出现在了参玄殿玉璧之前。下一瞬,玉璧之上光彩流转,氤氲蔚然。而后一行雅致的小篆浮现在了玉璧之上。
“渭水改道,幽南之地尽成泽国。星夜北上,作壁上观。”
雅致的小篆笔触轻柔婉转,但落入云无悲眼帘,却觉冲天的血腥煞气萦绕,使得云无悲通体发寒。
手足冰凉的怔神良久,云无悲倒吸一口寒气。
心忖:渭水改道?幽南之地尽成泽国?
恍惚间,一副惨绝人寰的画面倏忽之间浮现在其脑海之中。画面之中,涛涛江水咆哮而来,所过之处城池尽毁,山河色变。
就在此时,青黛老妖突兀的现身于云无悲身侧,深邃的目光淡漠至极的扫在玉璧娟秀的字迹之上。
下一瞬,竟是目泛精光,击节狂笑起来。
“妙,怎么一个妙字了得?好一个玉面书生王伦,枭雄也!”挥袖在玉璧之上洒下一片青光,一副庆北之地的山河地貌图赫然出现在云无悲眼前。
青黛老妖目光灼灼的望着玉璧之上的大好河山,歘然笑道:“自此之后,幽州之南再无后顾之忧,只要没有化神境神君级别的大神通高人出手,哪怕庆朝陈兵百万,也只能望江而兴叹!”
云无悲也在此时收回目光,头皮发麻心中冰凉,呐呐自语道:“并州、凉州之北亦与大庆往来断绝,自此之后,便是无主之地!”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庆北狼烟起(二)——鬼谋
贪狼宫参玄殿中,紫绡频动,香烟袅袅。
殿中宫灯如豆,摇曳不休。明灭不定的光线打在玉璧前跪伏的几道虚影上,清冷的色泽使得殿内气氛愈发的压抑。
紫金云榻之上,云无悲面色阴寒之极,猛然一掌拍在了扶手之上,陈声喝道:“好一个玉面书生王伦,好一个围点打援、暗度陈仓之计!”
满腔愤怒升腾,云无悲目呲欲裂。
他甚至不敢想象,不久之后幽南之地将会面临何等的浩劫!
据他所知,数千载前渭水泛滥,幽南之地民不聊生。后有数位隐世不出的高人,不忍苍生受难,这才施展通天**,将渭水强行改道。
而今王伦强掘渭水,水淹幽南逆反世家十万兵甲,之后渭水一路东行,所过之处必然是生灵涂炭!
玉璧之前,王伦的虚影一阵闪烁,随着一丝丝的煞力自殿外涌入,其虚影迅速清晰了起来。
王伦嘴角擒着冷笑,满脸戾气,对着云无悲抱拳拱手,禀道:“此乃天数,人力难违,哼。王某不过是将之提前罢了。”
“天数?”
参玄殿云榻之上,云无悲怒极反笑,眸中戾气大作,双目眯起,冰寒的话语自紧咬的牙关之中迸出。“好一个天数,云某愿闻其详!”
一声冷笑乍起,王伦毫不理会云无悲愈发冰冷的目光,施施然站起,虚影信步玉璧之前,探手点在了玉璧上那副山河地貌图上。
“星主可知幽州在数千载前,名唤幽云大泽乎?当是时,凉州之东,虞州之北皆是一片汪洋,内中妖兽横行,毒瘴遍地,更有一元婴巅峰的真君境大妖盘踞,乃是我东域十大禁地之一。”
王伦虚影挥袖洒下一片黑光,将半个幽州之地尽数笼罩,而后嘴角扬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又道:“数千载前,我清心阁、玄阴圣宗、洞虚宫、赤练宗,合四宗之力,硬闯幽云大泽,将此地天地奇珍网罗一空,而后将那真君境大妖封印。王某师祖便是参与大战的主力之一!”
话虽无心,云无悲却悚然一惊。
元婴巅峰真君境大妖?
倒吸一口寒气,他蓦然间想到了圣灵谷中那本以为是金丹境的黑袍猿王,以及殁龙潭底的千年寒螭。
那么数千载之前的大战,是否与这圣灵谷有关?而那条千年寒螭,如今又在何处?
目光不禁落在殿外盘旋嬉戏的小龙身上。
良久,云无悲收回目光,强压胸中疑惑,冷哼道:“即便如此,又与‘天数’何干?”
玉璧之前,暖炉生烟,烟波浩渺。
王伦穿行其间,又复踱步云榻下首,眉宇间讥讽冷笑之意愈发的浓烈。
略摆前襟,旋即昂首直视云无悲,“与天数何干?师尊曾言幽云大泽封印之力,随着年岁久远,愈发稀薄松动,那位元婴巅峰大妖再度出世之日,当在百载之后!”
眼见云无悲不可置否,王伦猛然踏前一步,冷声又道:“我观星主胸有沟壑,身怀上古传承,又有靖边侯府依为后盾。虽暗修煞道十余载,也算得上是满手血腥了,可却偏偏缺了一分狠辣无情!妇人之仁,若心怀侥幸,何以成大事?”
砰——
一声闷响,云无悲霍然起身,顺手抄起玉案之上的砚台,直直砸在王伦虚影之上,须臾又穿过虚影落在了地面。
“苍生何辜?受此无妄之灾?”
厉声喝问盈耳,云无悲死死盯着王伦,后者却毫不相让,只是其脸上的冷笑之意更甚。
对视片刻,王伦大袖一挥,斥散身周暖烟,旋即冷笑了起来,“幼稚!玄阴圣宗辖下三国,大梁乃是其一。而大梁之南悉数归于玄阴圣宗炼尸一脉节制!此炼尸一脉所控疆域,万民为奴、为傀儡,更有甚者,那位玄阴皇极真君金丹第七境大成之日,生生屠戮一州之地无数生灵,以补其需。而大梁与庆朝大小战事无数次,为何次次虎头蛇尾?不过是庆朝与玄阴达成的妥协,聚集生灵阳魄与煞力罢了。”
一语落,满殿静寂。
云无悲不可置信的呆立当场,脑中全是王伦之言。
这数百年来,府中族中数值不清的亲族陨落,竟然。。竟然只是大庆皇室与玄阴圣宗的妥协?而这无数年来,埋骨幽州之辈的英灵们,又是何其的冤枉?何其无辜?
蓦然间,一股前所未有的凶戾之气在其心底酝酿咆哮,沉寂了月余的先天剑意雏形,也在这一个蠢蠢欲动。
此时,玉璧之前,楚天祺在许久的沉寂之后,不禁苦笑起来。
“王兄所言不差,天祺亦曾问过家祖。家祖言及:听云宗素来不履凡尘,无有大变轻易不会出世。炼尸一脉所辖南梁已是一片鬼狱,故而只能每隔数年,便叩边南下,取些圣灵阳魄,为诸多炼尸门人弟子所用。”
说着,微微欠了欠身子,起身踱步玉璧之侧,手指山河地貌图苦笑道:“王兄鬼谋,天祺拜服!渭水改道,幽南之地再难为患,庆朝之兵只能是望江而叹,此乃一利;其次,损幽南一隅之地,却得并凉二州七成疆土,星主势力必将不减反增。再者玄阴图谋幽州,不外乎是星主那诸天星辰异象罢了,若渭水改道之前,玄阴必然是不遗余力吞并幽州。而如今幽虞往来断绝,玄阴哪怕得了幽州之地,也只有金丹境之上的真人,方能跨江入虞。如此一来,未免得不偿失。”
说着,楚天祺顿觉满嘴苦涩,笑道:“楚某与聂兄如今身在虞州,一明一暗。此番,王兄强掘渭水,破了封印大阵,仙关之兵又该如何过江?须知千载之前,有‘八百里渭水,鹅毛不浮’之语。”
到了此时,云无悲满腔的怒火以逐渐退去,只是胸中那一抹愤恨却是如鲠在喉。
府中长辈们意欲满门投靠玄阴,其实也未尝不可。只不过当初在清风峡谷时,皇极真君意味深长的一眼,至今仍让他心有余悸。
云无悲好似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若是落入那位皇极真君之手,必然是生不如死!
哪怕在得了《太上玄灵北斗本命吞煞真经》之后,他也没有半分把握,将玄阴圣宗与庆北数十万铁骑拒之门外,不过是心有不甘的挣扎罢了。
何况,满门投靠玄阴,下场也未必会尽如人意。
此番王伦所为,虽是视苍生如无物,但却是使得庆北局势大变,再非先前的死局。
思及此,云无悲目光极其复杂,落在王伦虚影身上。
只见此人,仍旧是一脸冷笑,对着楚天祺拱了拱手,幽幽的道。
“仙关距离凤阳不过七百余里,昼伏夜行三五日便至。而渭水封印大阵彻底破碎,当在七日之后。”说着,目光不经意间扫向参玄殿外贪狼宫上空,张牙舞爪的金色小龙,“星主有圣灵真龙傍身,天下之水,遇之退避!于旁人而言,‘八百里渭水,鹅毛不浮’;可对于星主而言,实乃如履平地!”
沉吟片刻,王伦面色骤然严肃起来,对着云无悲躬身道:“封印的元婴巅峰大妖,其修为战力远超同阶,而当初参与的四家宗门之中,玄阴圣宗最近。不出意料,那位真君大妖脱困之后,必然向玄阴发难。对于玄阴圣宗而言,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鼾睡?如此一来,玄阴分身乏术,幽州更是再非当初的必争之地,我等只需扫灭大梁来犯之兵,并、凉、幽三洲之地,便是唾手可得!”
说着,王伦眸中精光徒然大作,盈盈拜下,肃然道。
“如今万事俱备,唯欠东风!还请星主在凤阳出手,不妨将动静闹的大些,以策应凤阳与仙关兵卒暗度陈仓!”
。。。
第一百一十三章 庆北狼烟起(三)
凤阳城,客栈
虚窗半掩,飞雪盈落。
云无悲伫立窗前,举杯独酌。远天,阴云覆顶,苍穹如墨,然而此刻他的心情,比之沉沉的天色还要阴沉灰败。
“大梁屡屡犯边,何以次次浅尝辄止?不过是玄阴与大庆的妥协罢了!”
。。。
淡漠而满含讥讽的声音,在云无悲脑海之中萦绕不绝,心中犹若怒海狂涛般的杀意,在经过一连三日的沉淀酝酿之后,已宛若实质一般。
“玄阴、大庆——”
片刻的呓语,被银牙嚼碎。
云无悲饮一口风雪,面目狰狞的笑了起来。
“凤阳城外山坳处,崔世雄与那一众雪衣女子的影像已录入留影珠之内。昨日万千留影珠雨落凤阳,哼哼。”
眉宇间一抹嗜血之色浮现,云无悲目光回转,落在了不远处守卫森严的太守府之上,“依那位‘血屠’的手段,此刻索命无常崔世雄当已是生不如死。”
厢房之内异香浮动。
冥冥中散漫而出的罡气,排开几片飞雪,洒下一片青光。变幻不定的光影之中,青黛老妖一步迈出,人已出现在了云无悲身侧。
“禀星主,崔世雄气息已彻底消失。而半个时辰前,太守府内两道金丹境气息,已飞出凤阳之外,不知去向。”
云无悲闻言一怔,胸中杀意愈发得炽烈,“好!血屠一去,城中两位金丹不足为虑。”
神念当即沉入贪狼宫参玄殿中,对着侍立于云榻之前的云观澜、云观涛二人耳语一番,二人轰然应诺。
半盏茶功夫后,云无悲收回神念,歘然转身,凶戾之气徒然爆发,嘴角擒着化不开的寒意,直视青黛老妖,“如今万事俱备,却不知那一袭东风自何处起?”
数步开外,青黛老妖一脸泰然,傲立半掩的浮窗之侧,蒙蒙的青光便在其手中又有滑落,洒下一片斑驳。
这一刻,云无悲笑了起来,只是眉宇间的戾气更浓了。
“玄清真人具体修为境界,云某不知。不过,料来与那血屠相差仿佛。可我靖边侯府那位‘天公子’的师尊修为绝高,又当如何?以青老的城府,想必定有万全之策?”
随手将酒杯抛于窗沿之上,不等青黛老妖开口,云无悲霍然转身,对着厢房一角躬身拜下.
“青松真人别来无恙?”
这时,空荡荡的厢房之中突兀的泛起一层涟漪,须臾之后已面目清癯的老者自涟漪之中一步跨出。
青袍款款,荡起一圈水汽。
片刻之后老者周身光影渐弱,一拂前襟对着青黛老妖躬身拜下。起身后便信步至青黛老妖之侧,竟是决口不提当日云路秘境之事,朝着云无悲站立之处微微颔首,轻声笑道。
“不愧是名动云城的紫极,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呐。”探手摄来一盏清茶,对着青黛老妖举盏示意,这才正色道:“老夫自问隐匿之术尚可,云公子怎知老夫所在?”
“青松真人该问青老才是。”
浮窗之侧,云无悲面色愈发阴沉。
自通天云路回归之后,这一连串的变故好似都在青黛老妖掌控之中,血甲大汉现身虞州、传下《太上玄灵本命吞煞真经》、领军南下,其背后都有青黛老妖的影子,哪怕是此番强掘渭水的玉面书生王伦,亦是这老妖令血甲大汉救下。
可青黛老妖确实已与他识海彻底相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青黛老妖如此处心积虑,又意欲何为?
而贪狼宫前塑像无数,据青黛老妖所言,俱被其炼作身外化身,而那血甲巨汉紧紧是无数塑像之一罢了。而每当问及此事,青黛老妖便顾左右而言他,语焉不详。
即便如此,他一无制约青黛老妖的手段,又深感其种种行止俱是好意,徒之奈何?
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青黛老妖,云无悲肃声言道:“当日云路秘境血池之时,青老飞离云某识海有半柱香之久。血浮屠成军当日,青老又复不告而别,扶摇于云端。个中内情青老不欲多言,云某亦不想深究。”
说着,幽幽的望向满面清癯的青松真人。
此刻两人共处一室,间隔不过丈许,这位青松真人却再无当日那种高山仰止之感。而青黛老妖两度消失,定与这位青松真人脱不了干系,如此便也不惧此人再起凶心。
思及此,云无悲强压胸中戾气,再复躬身拜下,郑重言道:“前辈体内血煞之力,晚辈定当尽心竭力。凤阳城,便有劳前辈了!”
。。。
数个时辰之后
军寨之中,十万凤阳兵卒倾巢而出,一分为二。
其中原本隐匿于大阵之内的七万雄兵,由忠伯率领,趁着夜色没入无边无际的林海之中,向北而去。余下三万众,则在云观澜、云观涛率领之下一路南行。
所过之处,各大逆反世家庄寨俱被连根拔起,蓄养的精锐私兵在措不及防之下,悉数被三万血浮屠斩尽杀绝。
毫无预兆的发难,使得整个凤阳郡内一时间竟是烽火连天,一片兵荒马乱。
与此同时
凤阳城西,一处高门大府之中。
成群的仆婢,往来于游廊穿堂之间。各色山珍海味累于盘中,托于众多仆婢手上,源源不断的被送入一座占地极广的花苑之中。
放眼望去,整座花苑三面有假山环抱,正东方位毗邻一泓幽湖。
自假山处,一丝丝若隐若现的光雾升腾,袅袅汇聚于花苑顶端,又纷纷雨落湖中,犹若天女散花一般。而冬末的寒风与飞雪,便在这一泓天女散花般的光雾之中,烟消云散。
苑内席开百筵,各色山珍玲琅满目,觥筹交错间,琼浆飞溅、玉液盈空。
与花苑内热火朝天的气氛不同,仅仅一墙之隔的后庭之中,却是气氛凝滞,针落可闻。
只见在玉案之前,一老一少两人对坐。
老者眉头紧蹙,阴翳的面容分外难看,狭长而沈翠的眼眸之中尽是忧虑之色。沉吟良久,对着少年道:“算算时日,禹城那位云大公子覆灭当在两日之前。但恰恰就在两日之前,六万北上的族兵再无音讯。此时颇为蹊跷——”
玉案另一侧,那少年倒是生的眉目清秀。
只见他哂笑一声,抓起一把瓜果胡乱塞入嘴中,两腮频动,声音含糊不清。
“无妨,两万乌合之众罢了。张兄遣了两位金丹与六万精锐,万无一失。而如今凤阳郡内,我明台司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张兄只需依计行事,事成之后平步青云自是不在话下。”
就在此时,后庭之外鼎沸喧杂之声戛然而止,片刻之后一声惨叫乍起,划破夜空。
一瞬间的沉寂之后,整座花苑之内霎时间乱作一团。
云无悲一袭黑衣手提长剑,单足立于假山之巅,望着四下乱窜的人群,胸中杀意再难压抑。手中长剑徒然飞掠而出,疾若闪电,凌厉的剑气锋芒在人群之中炸开,寒光呼啸溅起无数血雾。
数息之后,一道雄厚的金丹威压骤然冲天而起,旋即一道金光自张府深处暴起,横空而来,满含惊怒的喝声,在滚滚的金丹威压之中传开,声震四野。
“何方鼠辈,胆敢在我凤阳张府行凶!”
。。。
第一百一十四章 庆北狼烟起(四) 天雷谷
花苑之中,血肉模糊一片狼藉。
云无悲收回墨色长剑,双指拂去剑脊之上残留的腥红,眼角余光只是微微一扫横空而至的金光,便不以为意的转而望向了残存之人。
只见这些人与众多张氏仆婢躲过一劫之后,纷纷蜷缩在花苑假山间隙之中,其中不乏衣冠华贵体态雍容之辈。
据云观澜所言,幽南之地逆反世家如今云聚于张府,静候云无天大婚拜师之日。
而若他所料不错,这些人必是大小世家族长一流的人物。只是如今这些人蜷缩于寒风之中瑟瑟发抖,眸中竟是不可置信与骇然之色,更有数人已惊吓过度,昏厥于地。
可谓是丑态百出。
一抹冷笑乍现,云无悲收回目光,意兴阑珊的轻声讥讽道:“便是这等货色,竟妄图与我靖边侯府争锋?当真可笑!”
剑指在身前挥舞,划过几道柔美的弧线。
悬停于空中的墨色青锋,蓦然间化作一条条惊若奔雷的黑线,须臾之后整座花苑内假山纷纷炸开,惨叫之声回荡不休。
数十张外开
横空而至的金光骤然停住,自金光之中走出一人。
此人眼见自家府中如此惨景,顿时目呲欲裂,怒火滔天。他张氏传承数百载,虽非顶级豪门,却也绝非等闲。自立族之初到如今,雄踞凤阳城的张府何曾受过如此大辱?
“贼子,受死!”
急怒攻心之下,金光中人厉声暴喝,遁法骤急,金丹法力在其掌间爆发,直击云无悲而去。只是堪堪飞掠不过数丈,一股沛然巨力徒然从天而降。
下一瞬,青松真人擒着一抹淡然的笑意,弹指点在了那人眉心处。
一阵微不可查的法力波动散开,那张氏金丹境真人脖颈极其诡异的扭动了几下,而后轰然炸开。瞬杀一金丹,青松真人那清癯的面容之上仍旧是风轻云淡。
挥袖排开红白之物,对着缓步而来的云无悲微微颔首。
在其身后,云无悲踏着满地狼藉,目光穿过众多亭台楼阁,落在了张府后庭上方。
“明台司指挥佥事北上幽州,盘踞凤阳城中。另有筑基境修士足足七十余人,练气数百。如此兴师动众聚于凤阳,有何图谋?这些时日,云某总算是摸清了一丝脉络,有道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哪怕尊贵如大庆齐氏也难以免俗吧?哼哼!”
冷笑一声,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凤阳城外山坳之中崔世雄所言:诸天星辰异象根源出自听云宗,传言起于司天监少监陆玄。
此言看似平淡,实则句句诛心!
明台司与司天监乃是直属于大庆皇族的心腹鹰犬,而‘血屠’屠苏则在大庆九州之上威名远播。能爬到这般高位,岂是蠢人?岂会被崔世雄一小小筑基玩弄于股掌之间?
倘若此言乃是明台司或者说齐氏,刻意借崔世雄之口放出,那么听云宗必然已是众矢之的。
识海之内,青黛老妖若有所思,“星主的意思是齐氏欲取听云而代之?”
“一试便知。”
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踏着青石游廊穿过花苑,云无悲蓦然笑道:“明台司有控神丹,可操控人心。青老不也有炼化身外傀儡之术么?据云观澜所言,那位血屠手下的心腹臂膀,此刻便在这张府之中!”
说着,云无悲将墨色长剑收回识海,望着后庭松林之中两道微不可查的阴影,满含讥讽的笑道:“二位真人这是要去往何处呢?”
。。。
************************************
幽南禹城
原本的山涧雄城早已被无边无际的洪水淹没。
当日,玉面书生王伦令两万血浮屠军卒摆下清心阁秘传大阵,在他估算之中,此阵有他先天杀道剑意加持,足以对抗渭水三个时辰有余。
然而,待得渭水将张氏与众多世家联军吞没之后,安然走出渭水的血浮屠军却只剩不到万余。
不过这万余残卒,在吞噬吸收了十万兵卒身陨的煞力之后,周身的白色光罩已逐渐向黑色转换,按照《太上玄灵北斗本命吞煞真经》所著,当已步入地阶中品之列。
万余血浮屠,整体修为亦是突飞猛进,单单是军中筑基便赫然多达近百人!
在这之后,王伦便率军北上,昼伏夜行,潜入渭水两百里外的山野林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三日时光倏忽而过。
这一日,原禹城废墟上空,两道人影凌空踏虚,一人周身血色光耀弥漫,另一人却是隐于云雾之中。
“渭水改道?这。。。这——”
惊疑不定的声音自血光之中传出,旋即一秃头大汉显露身形。此人方一现身,便带着悚然大惊的神色俯首下望。
只见视野的尽头,浩瀚的洪流好似接天连地一般,裹挟着万钧之势滚滚而来。
原本扼守幽南要道的禹城,早已不见踪迹。两侧青山,已被汹涌的渭水漫过山腰,后继而来的浪潮,连绵不断的拍击在山壁之上,整座山体已有无数裂纹浮现。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看着无穷水势,不出三日便要冲破两山掣肘,届时禹城以南定然是生灵涂炭!”
秃头大汉神色骇然,惊呼出声。
几乎同一时间,云雾之内一声冷哼自九霄传下。
隐约间,只见云雾之中有人影闪烁,怪笑道:“嗜血如命的屠苏屠大人,岂会在意些许蝼蚁之性命?这八百里幽云渭水再度现世,何其壮哉!只是云府那小辈如此施为,却是坏了本尊大计,实在恼人!”
血光之中,秃头汉子讪讪一笑。
眉宇间的骇然之色转瞬便消失无踪,继而一抹嗜血的戾色、在其眸中频频闪动,桀桀的笑道:“知我者,云尊也!不过这幽云八百里渭水又从何说起?若屠某没有记错,当初云尊可是将一俱傀儡化身留在了禹城解氏,周遭百里方圆的动静,当逃不过云尊法眼才是。”
漫天云雾之中,若隐若现的人影自其鼻翼吐出两团青烟,而后无数水汽便好似被一股无形的束缚之力倒卷而回,源源不断的融入那人影体内。
良久,怪异的笑声自云中传来。
“幽云大泽,八百里渭水,鹅毛不浮。”话音中暗含的不屑之意,使得秃头汉子面色忽青忽白,云中人不以为意的赞叹一声,又道:“靖边侯府那位‘三剑斩无常’的大公子,好大的魄力!不过如此也好,那位出世,足以牵制玄阴圣宗半数精力,本尊亦可从容布局,桀桀——”
就在此时,远天一声厭鸣划破长空。
这唤作‘云尊’的男子话语戛然而止。
周身云雾一阵翻滚之后,便见一道白光电光火石间自极远处飞来,没入云雾之中。片刻之后,白光翻卷腾挪,缓缓延展开来,一行篆体小字若隐若现。
“玄阴皇极进阶元婴、虞州事败。天雷谷出世,斩徐孟。”
。。。
第一百一十五章 庆北狼烟起(五) 攻讦
凤阳城张氏府宅,大火一夜未息。
连天的火势趁着西风一路蔓延,待得次日晨时,整个凤阳城西已是一片火海,滚滚的黑烟扶摇青冥间张牙舞爪,犹若无数黑龙盘旋。
原本今日乃是凤阳太守云无天大喜之日,然而一场大火下来,满城恸哭,乱作一团。
被大火波及的民户满脸悲痛,三五成群得俱在一起,衣衫褴褛,颇为可怜。但对于市井泼皮而言,趁着满城乱象,四处大打秋风,很是发了一笔横财。
而这一把火,也算是将凤阳城的喜气冲的荡然无存。
与凤阳城中的惊变相比,整个凤阳郡内更是乱象纷呈。
短短的一日之间,三万凤阳军在两位金丹境真人的带领下,气势如虹。一路势如破竹,将凤阳城以南的诸多世家庄寨据连根拔起,所过之处鸡犬不留。
偌大的凤阳郡,一时间风声鹤唳。
耳目灵通些的逆反世家纷纷向着大一些的城池聚拢,而更多的世家大族则是纷纷汇集在凤阳军旗下。
当云观澜带着三万凤阳军、五万仆从军,兵临凤阳郡骞城之下时,城中赫然汇集了近十万私军。
二十万大军对垒与城前,各色旌旗遮天蔽日。
只不过城中十万杂兵乃是诸多世家仓促聚拢成军,金丹境真人尚且只有三人。自知难敌声威正盛的凤阳军,便龟缩城中,坚守不出。
云观澜则深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至理,索性按兵不动,在骞城十里之外安营扎寨。
早在数日之前,楚天祺兄弟二人与聂远,便率四万虞州仙关守军,弃关北上。一连数日昼夜不息的急行军,恰也在这日抵达凤阳郡骞城前。
当夜,云观澜、云观涛、楚天祺、聂远四位金丹境真人趁着夜色冲入城中,大开杀戒。短短半个时辰,便将逆反世家三位金丹围杀,斩于剑下。与此同时,城外十二万军众趁势夜袭,攻入城中。数个时辰的屠戮之后,五万仆从军零星四散,而楚天祺、聂远四位金丹则率七万兵卒星夜北上。
当初晨第一抹曙光挥洒大地时,这七万兵卒已与忠伯率领的七万凤阳军汇合在一处地势颇高的丘陵之上。
。。。
凤阳城一处楼宇穹顶,云无悲与青松真人并肩而立。
就在不久前,听云宗玄清真人满脸铁青,从天而降。
复杂至极的审视云无悲许久,抛下一句“太守府新妇乃玄阴圣宗化魂真人辛柏瀚”之后,便匆匆离去。
“化魂真人辛柏瀚?”
青松真人脸上浮现起一丝忌惮之色。
这化魂真人修为极高,在东域修界金丹境真人之中,可谓是声名显赫。一身幻法已入化境,便是等闲的元婴真君都要让其三分。
云无悲同样心惊不已。
当初清风峡谷时,一个幻阵便悄无声息的夺走了幽州七千余修士的性命,这等凶横的魔道巨枭竟是女子?而这位竟愿委身于凤阳太守府?
倘若是出自旁人之口,他定然是嗤之以鼻。可看方才玄清真人神色,恐非虚言。加上玄青真人匆匆离别之举——
就在此时,素来沉稳的青黛老妖突然自云无悲识海飞出,匆匆言道:“虞州扶风三百里外,老夫化身重伤垂死,险些被皇极真君生擒活捉。那皇极真君已进阶元婴真君境!”
“什么!”
突闻此言,云无悲惊意更浓,不禁惊呼出声,一身冷汗转瞬已浸湿了衣衫。
寒风浮动,一丝丝寒意在其背部绽开,心忖倘若那血甲大汉落于玄阴圣宗之手,必定是横生枝节,后果不堪设想。当即急不可耐的沉声问道:“血甲大汉如今何在?”
此刻,素来淡漠的神色早已消失无踪,青黛老妖心有余悸的哂笑起来。
“一世英名险些葬送于区区元婴小辈之手,倒是让星主见笑了。不过那皇极修为着实了得,老夫化身侥幸逃脱,却不敢擅自进入贪狼宫,以免被其看出端倪,迫不得已向庆朝望都而去。”
说着,青黛老妖虚影一阵模糊,手臂闪烁不定,青光便在迷蒙之中不断汇集涌动。片刻之后,张府中擒获的少年模样道人出现在楼阁穹顶之上。
此人满含戒惧的四下打量了半晌,而后便低眉顺眼的垂首侍立在青黛老妖身侧,结结巴巴的颤声禀道:“属下接到密报,血屠大人已与‘云尊’向凤阳城赶来,天公子的拜师之礼延后,令我等将。。。”
话到后来,这少年模样的道人头垂的更低了,周身青色光泽却是愈发的浓重。
云无悲面色徒然阴沉下来。
他本就因玄阴与大庆妥协之事,对于明台司等齐氏鹰犬深恶痛绝,又见此人如此畏畏缩缩的模样,心中愈发的厌恶。
“说!”
少年道人浑身一颤,青光好似无数利剑,在云无悲喝骂出口之后,直直的刺入其体内。后者当即面容扭曲,轰然跪在了虚空之中。
一声似人非人的呻吟在其喉咙之中酝酿咆哮,足足十息之后,青光方才再度浮出少年道人体外。
少年道人浑身颤抖,喘着粗气,疾声道:“血屠大人令我等屠尽凤阳之民,火速退回虞州扶风。”
眼角余光惊魂未定的偷偷窥向云无悲,只见云无悲出乎意料之外的并未发怒,反倒在其话语出口之后沉默了下来。
视野尽头,狂风呼啸、黑烟如龙。
熊熊的烈焰借着风势蔓延,火海如潮般涌动不息。
“拜师之礼延后,令明台司一干鹰犬火速退出凤阳城?”
伫步徘徊,沉吟苦思许久。
半柱香之后,云无悲猛然抬头,对着青松真人耳语一句。其足下煞剑凭空而生,竟不再掩藏踪迹,风驰电掣般向着太守府凌空飞去。
刺耳的破空声,徒然在凤阳城上空传开。
本就纷乱喧杂的人群更添惶惶之色,青松真人后发先至,沓沓若日般的身影在空中留下一连串的残影,瞬息间已飞掠至凤阳太守府上空。
太守府门外百余精兵侍卫尚且来不及列阵迎敌,便被自空中盖压而下的巨掌拍的粉碎,宽大的青袍在风中蓦然延展,洞穿太守府中无数亭台楼宇。
轰然巨响乍起,烟尘飞扬。
云无悲与少年道人一前一后扑入烟尘之中,堪比金丹境的神念透体而出,疯狂的在太守府中四下探查,须臾身形徒疾,一闪便消失在了太守府上空。
*****************************
幽州濮阳,靖边侯府。
澔月真人云浩程垂钓于内湖之畔,在其身后盘坐三人。
其中一人腰间悬挂一碧青色葫芦,眉目和善,正是北地散修水月真人。另外两人却是与云浩程颇有几分相像。
身形略瘦的老者正盘膝吐纳,餐风垂目。一声黑色玄袍随意的披在身上,胸襟大开,很是随性不拘小节;而另一老者却是双目如电,盘膝不动,便令人觉得不怒自威。
湖畔林中莺歌燕舞,悦耳的鸟鸣时而传出,几许落英便乘风飘摇,散落于湖面之上。数圈依稀可见的涟漪,在落叶坠湖之处荡漾开来。
云浩程“呵呵”的轻笑一声,收回鱼竿,拾起身旁空空如也的鱼篓,信步至三位老者身侧。
“贫道已从老友处得到消息,诸天星辰异象现世,我东域修界看似一片风平浪静,实则早已暗流汹涌。极北之地,演天阁阁主为推算异象根源,修为跌落化神境,引起了轩然大波。”探手自腰间取出青色葫芦,遥望波光粼粼的湖面,独酌一口琼浆,又复笑道:“玄阴圣宗对外宣称——藏魂真人面壁百载。但数日之前,这位曾现身望都!多事之秋啊——”
云浩然此刻蓦然睁开电目,周身衣袂无风自动。
“如此说来,云某府中小辈所言非虚?”
眼见水月真人微微颔首,云浩程放下手中鱼篓席地而坐,笑道:“当日浩程便说那小子绝非妄言之辈,兄长这多疑的性子何时才能改改?”
“即便如此,此子也太过胆大妄为了,擅杀族叔、又独领两万东临卫南下,成何体统?”
云浩程苦笑一声,心忖无悲此子却是做的过了,也难怪族中生怨。
当即拱手言道:“小辈胡闹,又何必累及亲长。族中本就亏欠烈武良多,兄长还放任那几个晚辈肆意攻讦。烈武那孩子何其无辜?”
一阵冷意随着云浩程的话语猛然间大作,云浩然霍然起身拂袖,手中白光连闪,几道剑符便冲天而起,四射向云府几处隐秘的所在。
许久之后,云浩然神色渐冷,喃喃呓语道。
“若连些许雕虫小技都接不下,烈武那孩子自当退位让贤,也好过碌碌无为、尸位素餐吧!”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千幻离魂体
沿着太守府后苑疾行,两径奇花异草、假山竹林飞退,半晌之后云无悲等人站在了一处琼楼环伺的冰湖之上。
颇为奇怪的是,沿途整个太守府鸡飞狗跳,众多仆婢四散奔逃。唯独在进入这太守府后苑之后,偌大的苑内竟是没有半个人影。
而在云无悲近乎金丹境的神念之中,分明有近百筑基神念在此间徘徊,可放眼望去哪里有什么人影?
煞力灌入双目之中,神念为辅,探查范围缩小到太守府后苑之内,周遭一切变得洞若观火,分毫毕现。
只见环湖而建的青石小径上,青苔覆顶,显然是极少有人踏足小径之上;石径两侧的绿茵之上,芳草鲜美,氤氲蔚然,与各色奇花竞相争艳。
若是常有下人打理,这许多杂草怎么会如此茂盛?
一连串的疑点,让云无悲困惑不已。
此间乃是凤阳太守府后苑,府中仆婢成群,规矩森严,怎么会让偌大的后苑如此荒废?
而远天碧空如洗,落英缤纷,临空飘摇,散落于冰湖之上,绽开几许斑斓的色泽。清风徐徐而来,卷起湖面一层落叶残花。
这一刻,云无悲眸中精光猛然大作!
就在冰湖之上的各色落叶之中,一条宽数尺的小道若隐若现,这分明是常有足履踏过,日久而形成的。
云无悲回身对青松真人与少年道人颔首示意,当即飞身而起。青松真人一步跨过近百丈距离,跃动的光耀之中,手掌徒然涨大至十余丈,自空中轰然砸落。
轰——
巨响之后,冰湖落英倒卷而回,寒冰飞溅。
咔咔——
咔咔——
紧接着,连绵不绝的怪异声响由远及近,须臾便有无数裂纹在冰面之上蔓延。
云无悲身前墨色长剑在空中划过几道优美的弧度,而后整个人便随着长剑俯冲向冰湖。片刻,凛冽的湖水带着刺骨的寒意漫过云无悲周身,湖中光线蓦然一暗。
深不见底的湖中,除了自水面映射而下的几点斑驳,便只剩下一望无际的黑暗。
而神念之中,无数筑基之上的气息却在此刻纷纷乍现。
刹那间,云无悲心神巨怔,通体冰寒!
分明有无数筑基气息盘绕,可湖中除了一望无际的黑暗,便再无他物。而以青松真人修为境界,怎会落于自家身后?太守府后苑内湖分明不算太大,可如今看去,竟是浩瀚如海!
额头不禁渗出冷汗,云无悲游荡于湖内的身体骤然躬了起来,墨色长剑环绕周身,识海之中须臾凝聚出数百煞剑,万分警惕的四下顾望,心中则迅速的回忆步入太守府的一幕幕场景。
只是心念方起,湖中徒然暗流汹涌起来。
无数浑浊在湖底荡漾,一瞬间便将云无悲整个人都包裹了进去。
下一瞬,周遭景致蓦然大变!
待云无悲情形过来时,已置身于一座峰高万仞的巨山之巅。
足下寸许方圆的山石摇摇欲坠,四周云海澄清,烟霞缭绕。
而就在一团最为平坦的云袂之上,两道人影携手相依于漫天清风流云之畔。
五彩斑斓的衣袂在满目的素白与碧蓝的长空中迎风摇曳翻飞,银铃般的笑声传入云无悲耳中,使得其心生荡漾,不禁呓语出声。
云巅一男一女骤闻声响,错愕的携手回身,转瞬间那男子面目徒然狰狞起来,这人竟是赤岩山巽宫时只有一面之缘的‘河东太岁公孙璟’!
韩露晨却是嘴角擒着一抹讥讽,芊芊素手挽着这河东太岁的手臂,犹若小鸟依人般。
山巅摇摇欲坠的青石之上,云无悲整个人身形一晃,只觉脑中嗡鸣,心中无匹的搅痛夹杂着不可置信,怔怔的望向云巅那道轻灵婉约的倩影。
这时,韩露晨恰也冷笑起来。
“世间最难测的莫过于人心!我枯坐云海之巅等你这负心人百载,你却童身早破,处处留情,如何对得起我这一片痴缠?”
冷笑之中,一道遮天蔽日的煌煌剑光乍起,剧烈的痛楚之后,周遭景致再换!
幽北高原之上,无边无际的铁骑横冲直撞,气势如虹。
万余虎豹骑残兵败将恍若一叶扁舟,在汹涌如潮的冲击中苦苦挣扎。天际无数灵魂虚影死不瞑目,盘旋于战场上空,一张张虚幻而熟悉的面庞血目不瞑,无数怨愤恨极的目光纷纷投在云无悲身上。
“逆子,你还有脸回来?我靖边侯府上下三千余口皆因你而亡,幽州三十余万大好男儿因你殒命。”
云烈武的虚影在天际若隐若现,手中方天画戟已断做两节,一身银家残破不堪,血迹斑斑。断戟遥遥指向地面,云烈武虎目泛起泪光,惨笑道。
“逆子,这满地枯坟、累累白骨俱亡于你手,我云烈武上辈子做了何等孽事,竟养育了你这等灾星!大梁吞幽乃是大势所趋,你这逆子妄图蚍蜉撼树,坏族中大事,死不足惜!死不足惜!”
“纳命来——”
“纳命来——”
。。。
无数撕心裂肺的催命声中,最后残存的万余虎豹骑,终于被无数大梁铁骑吞没。战骑哀鸣,惨叫迭起,仅存的一片残破的虎豹骑旌旗,在猎猎风中倒下。
天际,青黛老妖淡漠的身影骤显。
面上神色,冷若万古不化的寒冰,凌空俯首睥睨云无悲,冷笑道:“贪狼星主,命中多舛。天犯孤星,是以哪怕你云无悲贵为一星之主,也要周身亲族死绝,终生形单影只、踽踽独行!”
说罢,竟是仰天长笑起来。
幽北高原,云无悲神色黯然,灵台浑浊不堪。
一口鲜血溯流而上,自口中喷出,身形顿时颓然委顿,踉跄跌坐于地。
四周山呼海啸般的催命之声滚滚而来,漫天阴云好似嘈杂错乱的咒怨,使得他愈发的昏昏沉沉。
“云无悲!你累及众多亲族,无数生灵亡于你手,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何不自裁以谢这漫天英灵?”
腹中搅痛,又一口鲜血涌上喉咙,自其嘴角滑落。
满目血红的双眸之中,整个世界被蒙上了一层浓郁的血红。数十万铁骑崩腾的巨啸,倏忽之间好似被拉的极远,恍若隔世。
手臂僵硬的抬起,一抹煞力骤然喷涌,吞吐不定。
不知多久之后,灵台之光彻底陷入黑暗之中,云无悲浑浑噩噩的喃喃自语:“自裁以谢漫天英灵。。。自裁以谢漫天英灵。。。”
*******************************
凤阳太守府
无数亭台楼阁、琼楼玉宇轰然崩塌。
少年模样的道人,昏厥与太守府后苑之中。
青松真人满目狰狞,发疯般的将袍袖舞动,通天云路排位高达三千阶的煌煌法力四下飞溅,整个太守府左近方圆十余里的一切,尽数化作粉尘。
群楼环伺的冰湖之底
一座四通八达的地下隧道之中,近百身着锦缎飞鱼袍的明台司筑基修士、杂乱无章的倒了一地,手中火靶坠落在隧道之上,火油有如神助般四下蔓延。
竟是在错综复杂的隧道之中连城一片。
正中的窟洞之中,一张长宽三丈的冰床陈设在正中。冰床之上,一白衣女子玉体横呈。在其婀娜的身上,十余条漆黑而厚重的铁索缠绕,另一端仅仅的链接在石窟壁中。
这时,一抹虚影突兀的出现于冰床上空。
青黛老妖漠然俯首下望,深邃的目光在那白衣女子精致的面容上划过,落在了女子起伏不定的胸脯之上。旋即深邃的眸中一抹精光乍现,不禁失声笑道。
“区区玄鹰涧,竟藏有千幻离魂体!妙。。。妙极——”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上古契约
湖底石窟之中。
火油顺着四通八达的隧道缓缓流淌,轨迹玄之又玄。
而随着火油的涌动流淌,一缕缕若有若无的紫气便悄无声息的融入火油之内。
青黛老妖的虚影自冰床上空降下,挥袖打出一片青光,缓缓融入紫气之中。而后望着冰床之上的雪衣女子,对石窟某处笑道:“我主能得上古贪狼神庭传承,果然是有大机缘傍身。这千幻离魂体,以你的见识当知晓一二。”
“果然不出本宫所料,能将殿尊大人称之为奴仆的也只有上古贪狼神庭了。不过如今沧海桑田,早非神庭睥睨君临的年代了。青老便不怕本宫将此事泄露出去么?”
清冷犹如鼓瑟般的纶音,在空无一物的角落中响起。
冰床另一侧的铁索轻微的摇晃起来,碧霞元君碧瑶缓缓显露身形,其娇小的足尖正如蜻蜓点水般,点在铁索之上。神色复杂之极的望着冰床上雪衣女子。
此时再见这位风华绝代却又清冷如霜的女子,青黛老妖面上淡漠收敛了起来。
袍袖翻卷之间,双手自袖中探出,紧紧合拢于胸前,十指环环相扣,指尖倾斜指天,而后竟单膝跪在地上。
碧瑶浑身一颤,如水般的眸中顿时泛起了几许迷离之色。
“自琅琊刑宫陨灭之后,有多久没有见过这上古剑礼了——”
唇齿微动,一声呢喃好似幽谷清泉般。
旋即怅然失落之意,在她心底泛滥开来。
螓首望向青黛老妖虚影,眼见这位深不可测的老者行如此大礼,碧瑶想要飞身躲开,却觉周身好似有一股沛然巨力压制在她身上,竟是分毫动弹不得。
而这巨力之中所带的气息,哪怕她修为绝高、类属仅次于圣灵,仍旧是心惊胆寒。
这等力量层次之高,乃是她平生罕见,也绝非眼前积年重伤未愈的老者所能施展!
一抹苦笑,夹杂着微不可查的娇羞,在其冰肌玉骨般的脸上泛开。
如雪般的素手轻轻抬起,情不自禁的轻抚在脖颈间、那条唤作“夜皎”的挂坠之上,声音仍旧是清清冷冷,却暗含一丝别样的情愫。
“是本宫失言了,那个人位份尊崇,乃是孕化在无边天道之中的上古契约——”
怅然之色更浓,碧瑶莲步轻挪至冰床之侧。
水眸之中复杂的神色,却在坦然受了青黛老妖上古剑礼之后冰寒起来:“既然此生绝难相离相弃,本宫便决不允许这满手血腥的女子踏入贪狼神庭半步!”
冰床另一侧,青黛老妖手中流转的青光愈发的粘稠。
到如今火油之中紫气更是被青光彻底碾压了下去,而缓缓汇集在冰床之下的玄之又玄的大阵早已是青光闪烁,一片迷蒙。
手中青光流转不息,青黛老妖缓缓直起身子,眉头不禁蹙了起来,“可若能在这千幻离魂体的先天幻境之中磨练三载,星主的先天剑意雏形必将水到聚成,崛起之机可平添三成有余!”
“可这三载之后呢?”
水眸之中决然之色浮现,碧瑶清冷的笑道:“三载之后,那个人所经历的一切都将转嫁复制在这女子脑中,从此心有灵犀、形同一人。若她是那个人心中最为挂念的、唤作韩露晨的女子也就罢了,可这女子出身魔道、天生眉骨又满手血腥,本宫决不答应!”
此时,青黛老妖不禁摇头轻笑起来。
心忖:不意这冷若冰霜却情深义重的女子,竟有如此决断。
当即苦笑道:“那便将她封镇流放于贪狼星印之内,可好?不过仙子便如此笃定,我主可安然抗过千幻离魂之体的先天幻境么?要知道冰床上这女子,终其一生也只能施展一次罢了,而星主陷入这幻境之中,实乃孤身无援与这金丹第六境的女子神念相抗,稍有闪失便是身死魂灭的下场!”
说话间,冰床之下的大阵突兀的自燃起来。
翠绿欲滴的花火沿着冰床,急速向着各处湖底隧道蔓延而去。
紫光死灰复燃,正欲趁着火势笼罩冰床,青黛老妖冷声一笑,手中法决连点,掩藏于火油之中的青光蓦然间翻涌起来。
冰床之侧,碧瑶对湖底石窟中的变故视若无睹,柔秀的面颊上几许绯红升腾。
低音细雨、言不由衷的道:“有本宫元阴傍身,怎会输给区区金丹境的神念。。。”
强压下胸中那抹复杂难名的娇羞,碧瑶香舌自杏唇之中吐出,旋即一道似龙非龙的啸声骤起,一圈圈乳白的法力径直打在青黛老妖背后。
青光便有如神助般,须臾暴涨数倍。
下一瞬,湖底石窟内的冰床、连同其上的雪衣女子,以及青松真人、少年道人与云无悲诸人,突兀的消失无踪。
。。。
只是这短短的弹指一挥间,青黛老妖与碧霞元君都未曾注意到——冰床之上的雪衣女子在这一刻眉毛微微耸动,迷魅的双眸,消无声息的睁开!
*************************
幽北高原之上,寒风呼啸,数十万精骑如潮水般涌来,声势惊天动地。
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战骑洪流之前,云无悲神色颓然,跌坐在地。星眸迷乱失神,毫无生机,由于干渴而崩开裂纹的嘴唇不住的颤抖,失心狂乱的呢喃不休。
“何不自裁以谢这漫天英灵——”
“何不自裁以谢这漫天英灵——”
。。。
呢喃中,天地之间暗波迭起。
这一方世界便好似被一股不知名的伟力,从中一分为二般——一面是金戈铁马的修罗场,一面却是千里孤坟、老树昏鸦。
云无悲怔怔的抬起左臂,手掌之上的煞力在经过许久的酝酿之后,已犹若实质一般,将周围的空间壁障,搅动的晃荡不息。
“自裁以谢漫天英灵。。。”
又一声呢喃。
云无悲手掌中墨色光华流转,近乎实质的煞力缓缓得按向额头眉心。毫无生机的双眸之中,满含牵挂的目光上行,落在了空中那些、只剩一抹虚影的亲族长辈兄弟身上。
阴云密布的天穹
云烈武狞笑着挥动手中半截方天画戟,血眸之中厉色闪烁;
云浩程一脸厌弃,嘴角擒着许多化不开的冷意;
云无忌、无病、无咎、无风以及无情,五兄弟却是愤恨无比的死死瞪着云无悲,空洞的口中不住的嘶吼着“杀——”、“杀——”的怪声。
心绪愈发沉沦,掌中煞力距离眉心更近了。
云无悲僵硬的扭动脖颈,昂首望天。见在众多只剩下头颅的虚影之中,云无天悄悄的隐藏其中,目光阴毒的盯着自家,口齿不清的咆哮着。
“靖边侯府的毒疮败类,以下犯上、屠戮亲长,你终究要与我等一般、不得好死的!桀桀——”
“你嫡脉上下死绝,亲朋陨命,哪怕是那韩氏余孽、你的露晨妹子,也要弃你而去,转入旁人怀中!”
。。。
声嘶力竭的咆哮自九霄传来,云无悲喉结有一阵上下滚动,一口鲜血又复喷出,色泽却再非腥红,转而变得一片漆黑,心中搅动犹若刀割。
不知何时起,在他心底最深处,那一直潜藏在体内的积年戾气骤然爆发。
按向眉心的手掌猛然停顿,掌中煞力倏忽之间拉长延展,凝聚成一柄长达三丈的墨色巨剑,毫无生机的双眸也在同一时间变得血红!
“啊——”
“啊——”
状若疯魔般的仰天长啸一声,云无悲踉踉跄跄的从地面爬起,将巨剑插入地面之下,拄剑俯身低沉的闷笑起来。
随着这诡异而阴沉笑声越来越大,良久之后云无悲猛然抬头,凶厉嗜血的双眸怒目圆睁,仰天疯狂的咆哮。
“霜雪风寒、夜半阑珊,何年勘破——生死关。。。杀!杀!杀!——”
。。。
第一百一十八章 乱象纷呈
大庆司州,望都。
一片歌舞升平中,不知不觉年关将近。
说是歌舞升平,也仅限于升斗小民罢了,一年的春华秋实,着实乏善可陈;可就是这波澜不惊的年景,武德朝官场之上却是波澜迭起、暗流汹涌。
自天子脚下司州起直至庆北幽州,大庆九州之地官场的沉浮演绎的淋漓尽致。
先有庆北平恩侯归望都,以特进之身而入朝位,满朝震动。原道是王明阳骤得天恩,定然是要在望都风生水起,不料未几便擢升其子王冲任镇北大将军。
当是时,偌大的庆朝九州波澜不惊,如此上命,引得满朝非议自是不提。
紧接着虎踞庆北幽虞二州的韩氏轰然崩塌,幽州牧韩文忠身陷囹圄、生死不明,帝属司天监与明台司可谓是倾巢而出。
各地世家豪族分居九州而远天子,耳目不聪,只能坐观。
望都各方势力察觉异常时,为时已晚。陇西门阀之首刘许两氏帝心渐失,中枢要害大员一夜之间被一撸到底;武德朝大司马公孙羽,被责令闭门思过。
一时间,整个武德朝上下官员,风声鹤唳。
待得数月前,甲子一开的通天云路盛事来临时,有心人赫然发现皇族齐氏竟是不出一人。
当日,四世三公名满天下的孙氏族人俱挂冠而走、辞望都而去。
。。。
这日,正值武德朝的“沐休”日,庆隆宫宫门紧闭。满朝文武骤得清闲,又因临近元正节,按照惯例本该是拜访宴饮,以联络感情。
可如今朝局动荡,风波诡谲,一众官员俱是闭门不出。
大司马府,一片梨园之中。
当朝大司马公孙羽,正手提狼毫站在梨园正中玉案之前,闭目凝思。
玉案周围站着七人,翘首以盼。
这些人俱是锦衣华服、气度雍容,常年身居高位、居移气养移体之下,静伫不动,便令满园仆婢下人噤若寒蝉。
清风徐来,拂过满园春色,几朵梨花飘落。
公孙羽蓦然间睁开双目,一拂下颚长须,手中狼毫在砚中重重得一点,正欲挥臂奋笔。就在这时,一身着战铠披坚执锐的汉子从院外风风火火的抢了进来。而后对着玉案周围面目徒然难看无比的七人,微微欠了欠身子,当即躬身凑到公孙羽耳侧,切切私语许久。
片刻之后,大司马公孙羽不动声色的挥退梨园众多仆婢下人,待得满园只剩那七人之后,满面泰然之色骤变,竟是仰天长笑起来。而后狼毫飞舞,玉案之上,“青云”二字一气呵成。
只是这‘青云’两字本该是中正堂皇,但在其UU小说竟然显得锋锐如钩、峥嵘毕露!
做完这一切,手中狼毫掷地。
公孙羽望着若有所思的七人,轻笑道:“幽州靖边侯府故布疑阵,南下掘通渭水,千载之前的幽云大泽再度现世。”
“嘶——”
几道倒吸寒气的声音响起,须臾便沉寂下来。
半晌过后,众人心中惊意略退。
其中一蟒袍华冠的老者沉声问道:“如此说来云氏反意已明,八百里渭水重现,庆北三州已脱离‘那位’的掌控之中!可越是这等非常之时,你我更当谨言慎行,小心行事呐!”
说着,目光隐晦的望向玉案之上的‘青云’二字。
公孙羽笑声渐息,负手踱步,几度徘徊,沉吟片刻,淡然开口:“王爷此言差矣!”
说着神色骤然肃穆,向着庆隆宫方向遥遥拱手言道:“王爷虽是庆朝世袭异姓王,但该晓得太宗出自东南霸主缥缈阁。方才得到消息,飘渺阁百花涧首座已亲临望都,其座下飞花仙子率众北上。而玄阴圣宗藏魂真人此刻便在庆隆宫中!”
玉案周围七人神色大振,斟酌权衡半晌。
一眉目祥和的老者踏步而出,仰望着满园春色,抚须笑道:“公孙兄此言大善!平步青云是为顺,孙氏举族回迁便是一个‘逆’字。陇西一干门阀蛰伏隐忍,与那幽州云氏一般无二,蠢虫尔!”
几人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笑。
公孙羽弹指打出一道法力,将整个玉案震成一片粉尘,意味深长的对着那老者笑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陇西刘许与你我何干,王公还需慎言!”
。。。
无独有偶
与司州望都的暗流涌动不同,数千里之外的庆北之地,却是在短短的数日之间风云色变。
浩瀚渭水南下,并凉幽三州之南生灵涂炭,尽成泽国。
庆北各大世家豪族措不及防之下,损失惨重,引起了轩然大波。
而强掘渭水的罪魁祸首、靖边侯府嫡脉大公子云无悲,则首次真正的进入了大庆诸多势力的视线之中。一时间,其二十余年的履历被手眼通天的各大势力纷纷挖掘出来。
前二十载,隐忍韬晦,名声不显;
二十载后,骤然发难,屠戮旁支叔辈一族百余口,夺其兵权;
而后在甲子一开的通天云路之前,一鸣惊人——三剑战败曾今的大庆九州金丹之下第一人、明台司千户索命无常催世雄。
名声鹊起,得了‘三剑斩无常’的雅号。
时隔近三月之后,这位靖边侯府大公子毅然率东临卫戍军两万众南下。
于幽南禹城雪原之上,重创幽州别驾解氏一万重甲铁骑。之后便趁势兵临禹城之下,暗中却遣侯府高手强掘渭水,水淹幽南十万敌军。
各大势力的情报之中,这位云府嫡脉大公子城府颇深,善于隐忍韬晦。
天资绝代,心性却是狠辣无情。
兼之此子对于大局的掌控极佳,从些许蛛丝马迹之中,便察觉到了大庆上层走势,断然以渭水强分大庆武德朝两成疆域,颇有枭雄之姿!
不过终究是年纪尚轻,未曾涉足此世修界,不知大势权柄悉数握于当世宗派大教之手,虽割据三州之地,却也埋下了莫大的祸根。
其族灭之期不远矣。
。。。
正当无数世家豪族、积年门阀,在瞠目结舌之余,作壁上观或推算庆朝之后的局势时,庆北之地再生大变。
千载之前、幽云大泽盘踞的元婴真君境巅峰大妖,横空出世。一路北上,直扑大梁境内,又啸聚千余苟延残喘、隐世不出的妖族修士,骤然发难于玄阴圣宗。
大战数日不休,造下了无边的杀孽!
而玄阴圣宗乃是东域北地魔道大宗,措不及防之下损失惨重。反应过来之后,连遣十余元婴境真君出手,却与众多妖修僵持不下。
而与此同时
通天云路筑基境一飞冲天、名列通天碑云路排位七百阶的紫极,在沉寂了一月之后,赫然出现在了幽南凤阳郡。连斩玄阴无数筑基,最后竟在魂念之争中,凭借其成名绝技‘何年勘破生死关’战败声名显赫的玄阴化魂真人辛柏瀚,而后两人俱不知去向。
须知,人有三魂七魄,金丹亦分七境,故而需凝练七魄入金丹窍穴。
第一境名曰尸狗,凝练尸狗魄;第二金名曰伏矢;第三境名曰雀阴;第四境名曰吞贼;第五境名曰非毒;第六境名曰除秽;第七境名曰臭肺。
在众多的秘典道藏之中,均有先圣言:金丹七境、元婴三阶,一步一登天!
而那位化魂真人,便是修为达到了金丹第六境除秽期的真人,通天云路排位赫然在三千阶之上!
。。。
临近年关元正节,大雪正盛。
整个大庆北地,没有往年的歌舞升平、词赋满江。
当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你方唱罢我登场!
只是这‘一夜鱼龙舞’之后,却不知谁为旁人作了嫁衣裳?
第一百一十九章 魍魉
幽州濮阳,靖边侯府
云无风、云无情两兄弟联袂行在府中石径之上。
由于整个靖边侯府有大阵笼罩,是以在岁末严寒之中,府内却是春意盎然。
云无风穿着贴身的藏青色直綴,腰悬一柄嵌宝龙纹剑;云无情仍旧是一副书生打扮,纶巾覆额,手中折扇随着其慵懒的步子,前后摇摆不休。
两人漫无目的的信步府中。
一路行来,众多仆婢下人、丫鬟婆子连同府中带刀侍卫却俱是面色肃然,不苟言笑。行止之间,也比之往常多了几分小心谨慎。
云无情把玩手中折扇,击在掌心处,四下顾望一眼,谓然叹息道:“就在这几日间,我云氏阖府上下气氛竟变得如此压抑,那一帮公子纨绔也破天荒的闭门不出了,倒是让咱濮阳成清净了不少。”
“可不是么,咱们的‘病阎王’昨日还跟我抱怨,说府中没有了那些鸡飞狗跳,无趣的紧呢。”云无风百无聊懒的拨弄腰间嵌宝龙纹剑鞘,悠闲自得的笑着。
片刻之后手臂抬起,转头对着云无情到:“你瞧,无病都闲的枯坐飞鹤亭垂钓了,依他那火爆的性子,莫非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呵呵——”
说着,两人一路沿着园中花间小径缓步徐行,不多久便到了飞鹤亭前。
此时,薄如蝉翼的日光自天际垂下,映射在飞鹤亭穹顶那斗檐飞拱的琉璃瓦片之上,蕴出一片五彩斑斓。
云无病魁梧的身子坐在飞鹤亭围栏之上,手中鱼线抛的老远,鱼鳔在清冽的湖面上随着微波的荡漾,起伏不定。宽大的耳廓在清风中微微抖动。
也不见其回身,浑厚的声音便在亭中响起。
“前番父亲训诫说‘男儿当有菩萨心肠,屠夫手段’”说着粗壮的手臂临空一抖,尖锐的鱼钩带着一片寒光自湖内飞溅而起,收回其手中。
放下鱼竿,云无病从围栏之上提起两个酒袋,随手抛向缓步而来的云无风两兄弟,斟酌片刻,憨声笑道:“原先无病还一直懵懵懂懂,只道是人生在世,快意恩仇无愧于心便好。可无悲却已经身怀菩萨心肠,手段比之屠夫更甚了。”
“咦?”
云无风拾级而上,步入飞鹤亭中,满脸诧异的望着这位‘濮阳病阎王’的背影,不禁轻咦了一声。
心忖自家兄长最是好爽耿直,这番言语却是令人刮目相看。
身侧,云无情探手接过抛飞而来的酒袋,仰头灌了一口,目光深沉的怅然笑道:“无悲兄长的境界确比你我高了不止一筹。”
足下步履不停,身形一跃跨过飞鹤亭围栏,侧身坐在亭前,目光扫在园中众多小心谨慎的仆婢身上,随后又昂首望向天际,叹息道:“你我兄弟几人自幼亲善,无悲兄长的性子素来温和,胸中的杀伐果断也是潜藏在极深,从不肯人前显露。对这阖府上下的亲众,说是菩萨心肠也不为过。无悲此番做下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虽然手段酷烈了些,但想来也是为了我靖边侯府计。”
云无风对这无病笑了笑,并未凑到飞鹤亭前,踱步至亭中石桌之侧坐下,将酒袋掷于石桌之上,颇为不忿的冷笑起来。
“人心可并非全是肉长的!现在府中埋怨无悲兄长肆意妄为、无法无天的人还少了?那些腌臜货色不说也罢,可叔伯辈的长辈里,竟也有人暗生事端,着实恼人!”
话音一落,飞鹤亭中三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
许久的沉寂之后,云无病手臂之上虬结的肌肉上下滚动,翻身转向亭内,粗狂的脸低垂望着地面,声音变得嘶哑。
“这几日,我已亲手处决了好些乱嚼舌根的蠢货,可终归是堵不如疏。”
“哼,何止!今日我与无情闲晃,沿途听闻府中下人都在议论无悲兄长是非,竟私下里说无悲兄长居心叵测,与那个人一般,欲将我云府置于死地!”云无风暗含恼怒,一掌拍在石桌之上。
“该死!”
胸中压抑的怒火徒然升腾,云无病寒眉倒竖,虎目之中凶光大起,手掌不由自主的搭在了腰间盘口开山大刀之上。
这时,云无情自飞鹤亭便施施然起身,将手中折扇合拢,单手按在云无病肩头,意兴阑珊的叹道:“这是有人暗中散布谣言,其心可诛!只不过这散布谣言之人,无病你当心中有数,你可能斩之?可敢斩之?”
云无病粗重的喘息着,半晌之后终于是平静下来。
只是其眸中的凶光却是不减反增,自怀中摸出一个精致的哨子,放入嘴中,当即一声声侧耳且急促的哨声便在后苑之中激荡开来。
数息之后,一道道黑影在偌大的靖边侯府凭空现身,鬼魅一般的遁法施展开来,纷纷向着飞鹤亭方向聚拢。
云无病豁然起身,“锵”得一声抽出盘口开山大刀,狞笑道:“谣言止于智者。那些人无病不敢冒犯,可这些私下里乱嚼舌根的蠢货,老子一个都不放过!”
*******************
同一时间
靖边侯府东侧一间书房之内
一玄袍紫带、面若冠玉的中年男子负手站在一张金边框裱的字画之前。
长宽丈许的字画之上,苍狼啸月于山林,天际血月如钩。右下角,书有一个“忍”字。字迹圆润优柔,颇有一番别样的神韵。
数丈外开的紫檀案牍之前,一略微年长些的汉子正襟危坐。
“烈君,万事皆磨不过一个忍字。哪怕到了无需再忍时,那等拙劣的手段也非上策,徒惹人厌尔!”字画之前的男子背负双手,温润如玉的声音出口,闻者犹若春风拂面一般。
案牍之侧的汉子尴尬的讪笑片刻,道:“不过是墙倒众人推罢了。族律有云:九殿首座过半数不从,便可将他拉下族长大位,另则贤明。如今我侯府九殿之中,已有四殿站到你我这边,何须顾虑那许多?况且此番云无悲那小辈,算是将我靖边侯府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面若冠玉的玄袍男子信步案牍之前,轻笑着摇了摇头,沏一杯香茗推至唤作“烈君”的男子身前,笑道:“非也,个中内情贤弟知之甚少。当年因为那个人的缘故,族中金丹境众多长辈自觉对云烈武亏欠良多,定然极力袒护。哪怕九殿首座俱弃之,又如何?”
俯身端坐下,展袖举盏抿了一口香茗,馥郁浓香袅袅漂升,男子放下手中小盏,温和的说道:“有道是打蛇不死后患无穷,贤弟可与玄阴那边做做手脚。来日族会之上,只需有一分量足够的玄阴圣宗真人施压,北边大梁铁骑略有一些动静,一战便可定乾坤!”
。。。
第一百二十章 澹泊逍遥
贪狼宫玄天殿,紫栋金梁,双龙巨柱盘绕。
太虚两仪归元大阵之外,青松真人等十余人盘坐,一条条恢弘的法力在这十余人只见环绕链接,源源不断的注入时序大阵之中。
小龙则满目好奇的在参玄殿空旷而庄严的殿内盘旋游曳,时而附着在那直通殿顶的双龙柱之上,颇为好奇的顶着两尊白玉龙口之中喷出的青色焰火。
“那个人,距离入阵过去多久了。。。”
碧瑶气吐幽兰、贝齿含香,纤细的左手凝聚一缕缕乳白而又泛着幽兰的法力,目中略有忧色。
“这太虚两仪归元阵本受重创,时序之力不到原先半成,如今有你我十余人法力加持运转方才堪堪达到阵外一日,阵中一载。”碧瑶身前,青黛老妖浮空双臂环抱,略带忧色。
说着大片的青光从玄天殿穹顶盈盈坠落,化作一面波光粼粼的青涩大镜。“如今已过两日,玄天殿太虚两仪归元阵之中已过过了两个寒暑,只是——”
说罢,青黛老妖的目光情不自禁的落在了青色大镜之中。
原本以为云无悲侵淫煞道十余年,本身觉醒的先天剑意雏形亦与玉面书生王伦的杀道剑意相仿,按理说在这位化魂真人辛柏瀚的先天幻境之中,亦当觉醒先天杀道剑意才对。
可阵中两载春秋倏忽而过,一幕幕截然不同的幻境轮番变换。
或许是化魂真人辛柏瀚境界修为以及魂力神念均远高于云无悲的缘故,前半年的种种幻境之中,云无悲总会灵台清明难保,不知不觉落入彀中,最终的结局往往是无尽杀戮之后或将敌人斩尽杀绝、或力竭而亡。
其剑意也在缓缓的壮大生根,周身煞气一日胜过一日。到了后来,便是太虚两仪归元阵之外的诸人都难以压制那愈发炽烈凌人的雏形剑意。
但就在半年之后,这种分外迫人的杀气开始变得内敛起来,而濒临彻底觉醒关口的剑意又蓦然退回入阵之前的萌芽状态。
而到如今,云无悲周身杀气已彻底消失,也只有在神念彻底探入太虚两仪归元阵中时,才能发现一丝一缕的杀意萦绕。
思忖间,青黛老妖俯身环视玄天殿中十余人,随后目光便落在了青色大镜之上。
只见这镜中幻阵,乃是通天云路之行时的圣灵峡谷。
峡谷之中仍然是绝壁林海,漫山遍野的古樟老藤。
如梦似幻般的白雾笼罩在峡谷上方,偶有光线穿透云雾,斑驳的光亮之中一片氤氲蔚然。
云无悲重临圣灵峡谷,浑浑噩噩的在茂林修竹之间漫无目的的穿行。两侧绝壁之上,无数白猿双目通红,仅仅尾随云无悲的行迹。各种山石瓜果如雨,源源不断的砸落在云无悲周身。
而他则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峻拔的身躯好似没有灵魂一般。
待得穿越近半峡谷之后,殁龙潭在袅袅的白雾之中露出了一丝轮廓。
白瀑倒悬、飞彩凝辉。
自山壁极高处汹涌而坠的水帘砸在殁龙潭清幽的水面之上。溅起的水雾自谭中翻滚卷动,又荡漾至殁龙潭边,润湿了潭水之畔无数覆顶的青苔。
不远处,云无悲踉跄前行中,浑浊的双眸之内一抹精光乍现,手臂不自然的前屈,含糊不清的话语便赫然自其嘴中传出。
“西方皇天庚金剑乃是出自玄门正宗的剑道**,开篇总纲便言‘道法自然’,这无数次的演练虽然效果极佳,却终归是少了那么几分神韵。反倒是神念昏沉灵台死寂时,仅凭潜意识的施展起来,竟是阴差阳错的摸到了‘道法自然’的一丝脉络,果真是福祸相依呐!”
一瞬间的清明,云无悲悄无声息的四下顾盼。
足下步履仍旧是虚浮不稳,显得狼狈至极,心忖:数百幻境之前,左臂贪狼印便异动不休,而到了后来贪狼宫参玄殿那独到气息愈发的清晰,想必如今自家已被青黛老妖引入了贪狼宫参玄殿中。如此一来,倒是不虞落入明台司血屠与那位云尊之手。
而凤阳十万精锐与楚兄所率的仙关守军当已过八百里渭水,幽南之行也算是尘埃落定,又有新任血浮屠军主玉面书生王伦,遗漏补缺运筹帷幄,幽州之事暂不需自家费心。
只是在无意中接触到‘道法自然’的境界之后,云无悲便刻意让其心神沉沦,以洗洗品味其中奥妙。
但是随着西方皇天庚金剑七招剑式、在无尽幻境之中大杀四方,云无悲心中逐渐有了一丝明悟——道家玄门正宗**,与贪狼印中那位神秘的书生所言颇为相似,有异曲同工之妙。而那先天杀道剑意绝非上上之选,如若强行觉醒,必然落了下乘。
“玄虚而澹泊,与道逍遥——”
呢喃一语,云无悲眸中精光隐去无踪,双目又复浑浊起来。
一丝丝玄奥无比的道韵在其周身凝结。
体内哀转凶厉的剑意雏形,在澹泊而逍遥的意境洗练之下,色泽竟是缓缓的由黑转白,仅存的几许杀气亦抽丝剥茧般的自剑意雏形之中剥离。
如雨般砸落周身的山石瓜果撞在其体表的煞力罡气之上,泛起几许微不可查的波动,两侧绝壁之上横行的白猿竟好似受到云无悲澹泊意境的感染。
群猿啸聚,呼啸山林时冲天的戾气也开始缓缓的散去。
当距离云无悲仅有数十丈的一只白猿目中凶光消散时,如雪般的毛发在山涧清风吹拂下微微抖动,双目之中错愕之色升腾,旋即怪啸一声,转身抓着绝壁上嶙峋的山石,几个跳跃便消失在了云无悲视野之外。
而伴随着这只白猿的清醒离去,满山猿群纷纷清醒过来,丢掉手中的山石,几个呼吸之后整个圣灵谷便静谧了下来。
也就在此时,云无悲颤颤巍巍的昂首,鼻翼在空气之中微微耸动,而后目光便悠然的落在了遮天蔽日的山谷白雾之中。
与此同时,远天浓厚的云雾之内,一条黑影乘风御空若隐若现。
未几,一条长达百余丈的似龙非龙的优美寒螭破云而出。
细密的幽蓝色鳞片在漫天水汽之中泛着幽幽的青蓝二色光华,修长而柔美的龙区随着尾翼的摇摆,如同波浪般起伏不定。
这是这寒螭虽美,但长达百丈的龙躯却给人以无与伦比的压迫之感,凌空游曳之间,漫天云雾激荡,风云色变。
山谷之中,漫山遍野的林海也在此时泛起了一**如同海浪般的潮声,两侧绝壁剧烈的摇晃震动,无数山石滚滚而落。
不知过了多久,风浪渐弱。
云雾之下,寒螭临空飞舞,巨大的龙瞳睁开,两道寒光自碧霄直射而下。
“云无悲——,你我有夫妻之实,为何却独独钟情于那韩姓女子?先天杀道剑意既成,何不斩断前尘,从此证得逍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