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落幕
“路若远,便断之;人欲阻,便斩之。这位冷夕秋好大的气魄!”
歘然之间,云无悲想到那个身负莫大家仇、回归听云宗的女子,想到了自家与她初次邂逅时泛舟湖上的美好往事,继而想到了临别时,她那声撕心裂肺的泣诉。
“独酌相思,遥寄于珞。在天共翅,入地连理。。。”
空谷幽兰的声音好似仍在耳畔回响。
一瞬间,云无悲神色黯然。
探出的手掌不觉间摸入怀中,怀中玉简之上,丝丝清凉溯流而上,好似还带着她那独有的体香。
黯然之色愈浓,伴随着心间一丝丝惆怅,苦涩自心海浮动,一直蔓延至云无悲唇齿之间。
“夜色微寒,云月染宫堂。再顾望,山水万重道阻长。。。呵,我与露晨又何尝不是天堑之隔?更遑论韩家老祖那句‘起于青萍之末,止于草莽之间’!”
既如此,那便让这青萍扶摇直上,呈连天之势!
既如此,那天堑之隔,我云无悲便斩之,又何妨!
一念动,云无悲潜藏心底的戾气骤然爆发,目光灼灼的昂首望向天际冷夕秋与那红衣似火的女子。
也就在这一刻,白发如雪的冷夕秋,面部寒色渐弱,居高临下的遥望满腹怅然的云无悲,笑意悠然绽开。
“不意紫极兄也是情根深种,深情之人必重义!”
冷夕秋握着红霓仙子的手更紧了,“你我竟是同路人,原欲将紫极兄毙于掌下,如今便依先前之言,能接冷某一掌,那九窍混元丹,必拱手相让!”
清朗的声音自九天传下,云无悲心中徒然生出一股暖意,也不见其有何动作,身形蓦然冲天而起。
宽大的玄纹云袖猛然拂动,将身前墨色青锋收回识海,而后对天际冷夕秋二人略一拱手,豪气干云得道。
“紫极承情,只是若连冷兄一掌都接不下,紫极又何以斩那天堑阻隔!”
说话间,云无悲周身煞力浮动。
盈盈袅袅汇聚指尖,而后一手负于背,剑指横陈,朗声笑道:“冷兄协仙侣美眷自负一臂,紫极便弃剑不用,你我一招定胜负。那九窍混元丹正是紫极斩断万千阻隔之契机,不得不争,得罪了!”
话音未落,偌大的云城上空,天地蓦然间暗淡下来。
旋即,好似无穷无尽的煞力,自云无悲体内升腾散溢,夜色更浓。
未几,虚空擂台上空,四下里寒风渐起,须臾已呼啸肆虐开来,与此同时,云无悲剑指之上华光猛然大作,犹若漫漫长夜之中的一盏明灯。
灵动跳跃、明灭不定。
“霜雪风寒,夜半阑珊。”
幽幽的咏颂之声乍起于天际,如若幽谷之中空灵响动的清泉,又像是凛冬席卷天地的寒风。
一语落,云无悲整个人倏忽之间淡去,好似消散在了漫天寒风之中,剑指之上那团华光却在瞬息之后徒然炸开,煌煌黑光遮天蔽日。
此刻,偌大云城再无半分喧杂,无数修士望眼欲穿,齐齐失声。
无数目光,死死盯着漆黑如墨的夜空,盯着那团摄人心魄的墨色光华。
这等程度的争斗,仅仅是辐射而来的浩大声势,已让许多人心生怯意,更无他们置喙的余地!
人潮之中,司徒羽如老僧入定,不为所动;
而九天之上,九公子一行人却是面色逐渐凝重,眼眸之中期待之意更浓。
“冷夕秋一枝独秀筑基境经年,而看这紫极的声势,或许——”
。。。
无数人昂首顾盼间,天际冷夕秋星眸大亮。
“来得好!”
如雪的白发飘起,俯身将红衣女子拢在怀中,探出的手掌正中,一团诡异而玄奥的符文,散发出幽幽的绿光。
这符文,赫然是一张狰狞鬼面!
而后一白一红两道人影倏忽之间合二为一,突兀的化作一道夜空中划破天际的流星,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直击云无悲而去。
轰隆隆——
轰隆隆——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惊若雷霆的轰鸣自九天绝响。
震耳欲聋的雷霆之音乍响便息,浩荡余波却是将漫天墨色光华催荡的摇摇欲坠。
凌厉而厚重的罡气顺着天穹直流而下,一片青光摇曳之中,无数修士被罡气洪流卷的四下奔逃。
良久,尘烟落定。
只见一张鬼面傲立天际,狰狞的血口之中,玄奥的篆体小字散发着腥红的血光。冷夕秋怀抱红衣女子,单手点在鬼面之上,迎风而立,英姿飒爽。
而云无悲遥遥点出的剑指已微微弯曲,面色一面潮红,隐有血迹自其嘴角滑落,整个身体恍若风中残烛,黑芒暗淡不已。
在其视野之内,那张鬼面吞吐着无数阴魂,仰天咆哮,神念魄力被一股冥冥中的吸扯之力牵动,好似要随时脱体而去一般。
“好一个阎罗追命,咳。。”
一口精血喷出,血花绽开。
恍惚间,他看到了清月掩面不忍直视的模样,看到了圆脸胖子震惊之余,却略带欣喜的神色,看到了云城下方无数修士骇然。
以及天际那位紫袍华服的九公子那一声幽幽的叹息。
疲惫的心神摇摇欲坠,难以镇压直欲归去的神念魄力。
呼啸而至的鬼面血盆大口张开,一股股令人作呕的腥气四处蔓延。
这一瞬,云无悲第一次正真的直面生死。
求生的**被压缩到了极致,而对于死亡的恐惧却是无限的放大。
大庆幽州诸多亲族的水深火热、在听云宗云海之巅苦等的女子、贪狼星中被无数血河蔓延的雕塑群、青黛老妖,以及正在贪狼宫玄天殿中苦修的聂远与楚天祺。。。
一道道人影飞快的在云无悲脑海中略过。
某一瞬间,他竟鬼使神差的想到了青松真人之妹,那发自灵魂深处的极其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女子。
“这便是生与死么?”
残留的念头回归,云无悲神光暗淡,呢喃呓语。
天际,冷夕秋摇头苦笑,与红衣似火的女子相视一眼。
“紫极兄,承让了!”
清朗的话音在这生死一瞬的关头传来,好似暮鼓晨钟,重重的敲击在了云无悲摇曳的心神之上。
一瞬间的清醒,使得其昏昏沉沉的灵台蓦然间清明起来。
这一刻,云无悲暗淡的眸光,猛然间金光大作,探出的剑指再度挺的笔直,无数凌厉的剑气急速汇聚。
而后,他福至心灵的暴喝出声:“何年勘破生死关!”
须臾,摇曳不休的墨色光华在极度暗淡之后,蓦然间由衰骤盛,转眼已再度遮掩了大半夜空。
黑光浮动的剑指顶端,锋锐之气汇聚成一道长达十余丈的赫赫剑气,吞吐如柱。
呼吸间,洞彻夜空的剑光,便将虚空鬼面撕扯的粉碎。而剑光余势不减,风驰电掣的向冷夕秋遥遥斩去。
远天,冷夕秋措不及防之下,笑意僵在脸上,片刻那种惺惺相惜之感油然而生,只是眉宇之间却多了许多凝重与忌惮。
“好一招‘何年勘破生死关’!生死之间,转换由心,这等剑道神通羡煞旁人!”
赞叹之际,煌煌剑光已凌空而至。
无匹的锋锐之气打在冷夕秋手掌之上,一阵阵彻骨的刺痛袭上心头,拢这红衣女子的手臂不禁放开,将女子推至身后,而后双掌暴起,扶着剑光,猛然推向天际。
随着冷夕秋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剑光裹挟着新生的鬼面,轨迹赫然大变,浩荡无比的扶摇直上,轰然撞在了天穹顶端那片青光蔼蔼的光罩之上。
在无数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青色光罩被撞击之处蓦然一暗,而后一抹空洞骤生,剑光与鬼面只是略一停滞,便冲出光罩,在九霄天际绽开一朵璀璨的花火。
良久,当天穹顶端云城青色光罩再度将空洞弥补时,偌大的云城瞬息间沸腾起来。
漫天虚空座榻之上的修士,同样满目骇然,不能自已!
须知,那青色光罩可是通天云路筑基境、云城青耀罡阵!此阵守护云城无数岁月,却从未听闻有人能挥手破之。
而今,此阵竟是破了!
九公子负手遥望天际,瞳孔几乎缩成一条直线,同样震惊的神色在其俊朗的面部闪动,嘴中不住低声自语。
“紫极。。。紫极!”
也就在这时,横亘天地之间的通天碑虚影,蓦然轰鸣起来。
窸窸窣窣的响动,在几个呼吸间已化成惊涛骇浪一般的呼啸。
巨大的碑影之上,无数密密麻麻的字迹,在骤然爆发的金光之中变得一片模糊。
金光升腾之下,原本就高居通天云路排位六百五十余阶的‘紫极’二字,字体边缘竟是缓缓镀上了一层浩然紫气,带着煌赫的气势溯流而上。
良久,一片死寂的云城之中,歘然暴起无数震天的惊呼之声。
“紫极,云无排位七百阶!”
。。。
第九十二章 幽州泗水
武德五十二年,冬。
一场大雪突如其来,覆盖了大庆北方三州之地。
自幽虞起,瑞雪普降,使得庆朝万里河山银装素裹,险峰峻岭,冰柱倒悬。
这在歌舞升平的年景里,着实是丰年之兆。
然而楚天宇却在昂首遥望簌簌飘落的雪花时,面色愈发凝重了。
北边大梁重兵云集他也有所耳闻,只是这些年来那边屡屡犯境,多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
令他忧心忡忡的乃是月余之前的那场惊天大变!
明台司北镇府使黄普景元殁于敌手,作乱宵小趁机将整个幽州明台司治所一扫而光;幽州三成世家血洒幽东高原,无一人生还。
后者倒也罢了,可堂堂明台司在北地的根基,被连根拔起,镇抚使更是陨落异地,这无异于在大庆中枢、以及明台司脸上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在这之后,幽州万里疆域腥风血雨四起,无数人头落地,可谓是血流成河了。
这一切的一切,不言而喻——天要变了!
而那些所谓的宵小,只怕是自家候府也在其列吧!
楚天宇紧了紧脖颈之上的裘领,长长的呼出一口寒气,叹息一声,旋即便嘿嘿的笑了起来。
策马扬鞭,回身对身后近百披坚执锐的府中精锐喝道:“通通都打起精神来,泗水城距离此处已不足五十里,加快马速,旦夕便到。谁若敢撂橛子坏了大事,我楚天宇决不轻饶!”
一声暴喝之后,近百精锐轰然应诺,马蹄飞溅,卷起官道之上千层雪。
半个时辰之后,在蜿蜒的官道尽头,一座巨石垒砌的城池出现在了一行人视野之中。
此城正是泗水城。
却说这泗水城雄踞幽虞交界,乃是庆朝北地中枢集散之所。
若是放在数载之前,此地各路商贾走卒云聚,往来行人应接不暇,极尽繁华。
可这一路行来,不虞大小村镇,还是昔日熙熙攘攘的官道之上,俱是一片凄荒凋敝。
虽没有‘路有冻死骨’的惨景,却也相去不远了。
重重的叹息一声,楚天宇眸中那一抹怜悯便被戾气取代。
据他所知,泗水李氏蛇鼠两端,冥顽不灵。如此诡谲的局势之下,仍敢与昔日旧主暗通曲款,盘踞此地,私设哨卡,使得两州商路断绝,言路亦然,着实该死!
思忖间,百余骑已至泗水城外,城门出值守官兵对着气势汹汹而来的人马竟是不闻不问。
片刻功夫,自城内抢出一飞骑,顶风冒雪、电掣至楚天宇身前,翻身下马,单膝跪伏于地。
“禀都尉,泗水李氏残部已肃清,余孽困局李府,已是瓮中之鳖,属下特来交令。”
说着自怀中摸出一尊虎符,双手高高捧起。
“可曾惊动城中百姓?”
楚天宇挥手打出一道法力,摄来虎符略一观察,而后蹙眉问道。
“秋毫无犯!”
跪地男子铿锵答罢,翻身上马,归入队伍之中。而后一行百余骑想着洞开的泗水城门疾驰而去。
不多久,百余骑已自城门蜂拥而入,
只是入城之后,那种荒败之感,比之一路所见更甚。
街市之上罕有人迹,偶尔有提刀执剑之人,远远望见这百余精骑,便行色匆匆的远远多开,隐于皑皑雪幕之中。主道两侧店家大多数门窗闭紧。
偌大的泗水城被厚达三尺的皑皑白雪覆顶,除了马蹄踏在地面发出的“簌簌”之声,周遭显得一片荒凉死寂。
楚天宇等人踏着一路的凋敝,急行雪间。
临近午时,一行人纵马到了一处四层酒肆之前。
相较于四下里的死寂,此处仍未打烊,反倒是给整座泗水城平添了几分生机。
楚天宇翻身下马,周身法力微微震荡,散去周身残雪,带着十余人走了进去。
放一踏入酒肆店门,一股带着浓郁酒香的暖气便扑面而来。
楚天宇紧蹙的眉宇在呵了一口暖气之后缓缓处展开来。目之所及,只见一层早已人满为患,寻常百姓极少,却多是绿林游侠,明晃晃的刀剑横撑于酒桌之上,彼此推杯换盏,亦或是侧耳聆听。
顺着众多目光望去,只见在酒肆最末端一层木垒叠的高台之上,一身形瘦小的邋遢老者来回走动。一面捧着一壶美酒,不时的小酌一口,一面眉飞色舞的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诸位有所不知,当日在通天云路的云城之内,那位紫极真人端得是豪气干云,周身王霸之气一震,便让伏魔金刚裘如悔俯首称臣,好生了得!”
一片轰然中,有人倒吸一口寒气,旋即满脸惊疑不定得起身置喙道:“兀那老儿,怎能信口开河!某家数载之前曾游历极南处,倒也时常听闻那位伏虎金刚裘如悔的名号。”
此人说着仰头灌了一口酒,对周遭众人拱了拱手,又道:“与你我绿林好汉不同,那些修真之士云里来雾里去,神龙见首不见尾,据说法器一出,可隔空探物,杀人于无形!而那位裘如悔据说乃是修士之中的绝顶强人,岂会如此不堪!”
“兄台言之有理,嘿嘿。老儿莫要胡咧咧!”
那台上邋遢老者也不恼怒,笑看着起哄的众人,“砰”得一声将酒壶掷于案上,嬉笑怒骂道。
“你这娃娃好不晓事,老道我云游四海,所见所闻比你们这些人吃的盐都多哩,岂能妄言,嘿嘿。那位伏虎金刚强则强矣,却怎能与清心阁赤魈相提并论,便连那吃人不吐骨头的赤魈,都折在了那位紫极真人的手下,遑论裘如悔?哼!”
“哎呦,如此说来这位紫极真人确实了得,不过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还请老丈为我等解惑。”
一片喧杂之中,站起一浑身肌肉虬结的大汉,瓮声瓮气的问道。
那邋遢老者似面有不忿,眉宇间却略带自得之色,干瘦的手抬起,指了指空空如也的酒壶也不说话。
如此情景,不禁使得方入酒肆的楚天宇莞尔不已。
挥手招来身后一人,耳语片刻。那人便单手捧了一坛陈年美酿,虎步疾行间已将坛子放在了老者身前。
后者满是黑斑的酒糟鼻子微微耸动,旋即狭小的眼眸大亮,再度嘿嘿的笑了起来。随后对着楚天宇一行人作了个稽首,道。
“还是这位军爷晓事,如此老道便好生分说一番。”
微微轻咳两声,老道端起坛子灌了一口,润喉道:“这位紫极,原本名声不显,实乃默默无闻之辈。当日连斩北地玄阴圣宗四人,云路排位一飞冲天,直入五百阶之上。需知这浩瀚东域,筑基修士无数,可五百阶之上的始终只有两百人而已!”
。。。
酒肆木台之上老者滔滔不绝,楚天宇满脸笑意,莞尔不已。
这位紫极的事情,他身为定阳候府嫡脉筑基,怎能不知?
一招败那位冷夕秋,而名列云路七百阶、通天碑筑基境第一人,早已是名动天下,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是,那等绝世之人,距离自家实在是太过遥远。
远得好似地面与漫天星斗一般,遥望亦不可及。
思忖间,剑眉横卧,一抹凝重之色再度浮于面上,心道:
族中反意已明,虽有靖边候府这等强援,,七成世家景从,可内忧尚在,如掣肘之患,不得不除!此番亲临泗水,诛除李氏余孽才是正事!
第九十三章 扶风
顺着木阶踏入酒肆顶层,盈耳的喧嚣逐渐淡了下去。依稀间,那邋遢老道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却恍惚是带上了一层朦胧之色。
楚天宇眉宇间凝重之色也愈发的浓重了。
这泗水李氏起于青萍之末,在幽州众多豪族世家之中,默默无闻。
平素也未曾听闻有棘手的人物。
可事到临头,便是这小小的李氏,先后让侯府中十余位筑基折戟沉沙。
三千侯府精锐同样永远留在了泗水之畔。
“嘿,不说那位名动天下的紫极,此刻手中便是有伏虎金刚裘如悔这般筑基大修,小小李氏信手便可破之。哎——”
楚天宇颇为恼恨的握了握拳,暗叹一声,旋即又想到临行时侯府中再三的叮嘱——亲临泗水,自有贵人相助。
“这贵人却又是何方神圣?”
楚天宇自语之际,一行十余人已行至酒肆顶层雅阁之外。
此刻他心中焦急,又存有疑虑,举止不免唐突,直接便推开了紧闭的雅阁雕澜红木门。
一瞬间,厢阁内馥郁的芳香缠裹着明媚的光亮,驱散了楼阁之间的阴翳。
楚天宇目光一阵朦胧,片刻之后当视线再度清晰时,只见颇为雅逸的厢阁之内端坐四人。
正东主位空悬,在浮窗处有一男子依窗而立,由于背对着楚天宇,看不清面容,背影却峻拔轩昂。
花桌之侧一青衣老者正闭目盘膝,光影浮动之间显得极不真切。而这位青衣老者对过之人,却是周身笼罩在黑袍之中,腰间系有一柄异常显眼的横刀。
看到此处,楚天宇瞳孔猛然一缩,心里不由打起了万分的小心。
“这些人,他竟连一个都看不透!而这种感觉,也只有在面对自家侯府金丹境天祖长辈时,才偶能感觉到。”
楚天宇深吸一口气,面上浮起继续谦卑,目光右移,须臾深色一怔,骤然惊喜莫名的高呼出声。
“长兄?”
不可置信的定睛再看,下首之人正是自家长兄、大庆奋威将军楚天祺!
楚天宇当即挥退十余随行精锐,反身关上厢阁之门,几部疾行至花桌之前。
“长兄入通天云路,两月了无音讯,怎会突然出现在这泗水城中?当日随长兄一同入云路的后辈,月前便都回归族内,唯独长兄不见踪影,让天宇好生挂念。”
关切之意,溢于言表,楚天宇上前两步,挽住自家兄长手臂,下一瞬整个人便僵在了原地,惊骇之色乍起,满脸不可置信。
“长。。长兄已是金丹境真人——”
惊疑不定得声音落地,整个厢阁内凝滞的气氛徒然缓和下来。
楚天祺脸上绽开一股和煦的笑意,金丹境那煌煌赫赫的威压乍现便息,而后示意天宇坐下。
“天宇,云路个中详情说来话长,反倒是此番为兄密令你来此,尚有大事相托。”楚天祺在花桌之上拾起小盏,举壶添满香茗,推至天宇身前。
看着他仍旧是震惊莫名的样子,不由莞尔,笑道:“虞州兵甲十万,精锐者有五万众,六成归于虞州扶风郡,四成却陈兵于仙关。宇弟在仙关任折冲将军经年,不知如今尚有心腹几何?”
楚天宇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略压心中惊意,眼角余光惊疑不定的在厢阁中几人身上转了一圈,而后沉吟片刻,疑惑道:“长兄之意——”
眼见楚天祺笑着颔首,天宇不禁蹙眉道:“即便心腹俱在,天宇也只能策动仙关半数虞军罢了。名不正言不顺,况且明台司北镇府司尚有十余千户在虞,说是地网天罗也不为过。稍有不慎,莫说策动仙关虞军,便是全身而退都难。”
话虽如此,可其中艰险只有他自己才知晓。
虞州韩氏苦心经营数百年,可谓是盘根错节,根深蒂固。
自家在仙关近十载,从手中泼出去的金银矿脉无数,也不过是堪堪在仙关站稳脚跟。十年间所网罗的心腹,也俱是中低层小校之流,难堪大用。
不过好在虞州韩氏轰然崩塌,民间民怨沸腾、军中宿怨盈积,这才敢在自家长兄面前夸下海口。
思忖之际,依窗而立的男子缓缓转过身,轩昂英锐的面容,在明媚的光亮掩映下,显得分外朗逸。
背负双手,踱步至厢阁花桌主位,漠无表情的坐下,悠然说道。
“四成?”
也就在这一刻,楚天宇蓦然怔住,凝思片刻,面上笑意徒然冷了下来。
“你是靖边侯府云无悲?哼!”
目光在空悬的主位之上一扫,嘴角一抹冷笑升腾。
虽看不清云无悲的具体修为境界,但两月之前清风峡谷之中,族中子弟曾提及此人战力惊人,乃是筑基初期境界。
时隔两月,哪怕此人资质绝代,顶了天也就是筑基中期罢了。
而自家长兄已是金丹之尊,想来厢阁内余下之人也当是长兄之友。
此子单凭他靖边侯府之势,竟敢如此托大,窃居主位,着实狂妄!
思及此,楚天宇冷笑不止,脱口道:“四成又如何?楚某一介武夫,尚知长幼尊卑。我长兄成名之时,云公子尚在襁褓之中,如今兄长更是贵为金丹境真人,哪怕是云公子长辈在此,也不敢如此托大吧?”
眼见此子仍旧是一脸散漫慵懒,心中怒意更甚,却是下意识的忽略了身侧楚天祺怪异的神色。又道。
“楚某此次亲临泗水,乃是为铲除李氏余孽而来,云公子但有差遣,可让贵府之人递名刺,投名帖,自有长辈定夺。”
楚天宇抿一口香茗,眸中精光亮起,疏忽之间不屑的笑了起来,:“恕楚某眼拙,怎不见云公子的通天云路排位,莫非——嘿嘿。”
到了此时,楚天祺却是苦笑不已,有苦难言。
有心对天宇惊醒一二,却见正位之上,云无悲一脸风轻云淡。
“李氏?”蓦然一声冷笑,云无悲不以为意的对着黑袍人微微颔首,“劳请聂兄去那李府走一遭。”
只见这黑袍人也不言语,豁然起身,行至厢阁门口时,足下脚步顿了顿,只听身后云无悲悠然笑道:“阖府上下,鸡犬不留!”
“喏!”
铿锵的应喏之声落地,人已消失在了几人视野之外。
到了此时,楚天宇心中疑惑越发的浓烈了。
这黑袍人面生的紧,但却有一丝莫名的熟悉之感,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却又着实想不起来。
不过这位靖边侯府大公子,却是好大的口气!
嘿嘿的冷笑一声,楚天宇蹙眉不已,“靖边侯府之人果然不同凡响,嘿!据我所知,此刻泗水李府之中,有金丹境真人坐镇,筑基数十。我定阳候府出动四名供奉,精锐近千,这才堪堪将那些余孽围困。”
“云公子只令一人前往,便敢口出狂言‘鸡犬不留’,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哼!”
袅袅的茗香散开,升腾的热气在窗外寒风鼓荡之下,凝成一片淡淡的雾气。
花桌一侧,始终闭目盘膝的青衣老者此时终于睁开双目,深邃而沧桑的目光,直直扫向顾自言语不休的楚天宇。
“噪舌!”
一声淡漠的呵斥在袅袅香雾之中绽开,犹若惊雷轰顶,神威如狱般的威势一瞬间直灌楚天宇心底,使他的心神猛然一震。
直到此时,他方才看清了自家兄长那欲言又止的苦笑神态。
抬眼望去,只见青衣老者那令人灵魂战栗的目光,只是在自家身上略一停留,便望向了窗外远天。
深邃的目光好似穿透了无尽虚空,落在了极远的所在,唇齿微动,淡漠的声音响起。
“扶风郡,玄阴圣宗之人动了!”
与此同时,一片凋敝死寂的泗水城中。
徒然一道金丹威压冲天而起,瞬息之后在李氏府邸方向,又有一道稍稍逊色的威压景从。
两道浩瀚的金丹威压轰然撞在一起,刺耳的尖鸣之声划破天际,搅动九霄云雪翻卷不休。
须臾之后,一道长达数十丈的绝世刀芒,在九霄之上呼啸轰鸣,将整座泗水陈渡上了一层金光。
楚天宇震惊难言,疾速略至窗前,昂首遥望天际那一抹金芒,面色骤变,惊惧骇然无比。
“这黑袍人,竟。。。竟是名满云城的聂狂刀!”
第九十四章 回归
酒肆顶层厢阁之内,茗香缭绕,袅袅不绝。UU小说,www.uu234.com
浮窗之外,一声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响彻不休。簌簌的大雪之中,不时有惨叫之声绝响,须臾便被漫天轰鸣掩盖,只余一朵朵猩红的血花,绽放于皑皑白雪之上。
楚天宇怔怔的僵在浮窗之侧,心念百转,却是愈发的剪不断,理还乱。
半个时辰前,两位金丹境真人的打斗便已落下帷幕。
在那疾如狂风骤雨般的盖世刀光之下,属于泗水李氏的那位金丹境真人,只是堪堪坚持了不到一炷香功夫,便在无声息。
而之后时而传来的惨叫之声,也愈发印证了楚天宇的猜测:
那黑袍人,必是聂狂刀无疑!
楚天宇不由得暗自叹息一声,心忖外间那一边倒的屠杀,也该快要结束了吧?果真是应了那人之言,‘阖府上下,鸡犬不留,’嘿。
好狠辣的心性,好酷烈的手段!
暗自感慨一番,楚天宇回过身,神色复杂的上下审视那位靖边候府的大公子,心中却是五味俱全,苦涩难言。
“那位聂狂刀半月之前败于薛礼之手,跌落五百阶之外。当是时,仍是筑基巅峰修为。何以半月之后,竟已金丹之身,现身于幽州泗水?这位聂狂刀,哪怕是筑基时、哪怕是跌落云路五百阶之外,仍旧是筑基境翘楚、可力敌金丹的存在,如今乍登金丹境,其战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又何以为那靖边候府所用?只怕。。只怕小小的靖边候府,还承不下这尊大神吧?”
一连串的疑惑浮上心头,却又百思不得其解。好在他生性豪勇,也不善算计。
只是神色复杂的对那位靖边候府大公子躬身一礼,苦笑道:“贵府好手段,楚某佩服。有这位在此,小小泗水李氏的确不足为虑。只是方才听云大公子所言,某家策动四成仙关虞军,公子可是嫌少了?”
云无辈轻笑一声,看着浮窗处许多雪花顺着寒风灌入厢阁之内,化作袅袅水雾,目光顺着迷蒙变换的水雾,落在了楚天宇身上。
“然也,云某冒着打草惊蛇之虞,只得区区万余兵甲,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鸡肋尔!”
“你!”
狂妄之语再起,方才堪堪平复的怒气再度沸腾起来,一**汹涌的冲击着楚天宇心神。
只是目光触及自家兄长,只好隐忍不发,暗骂这位靖边候府大公子好生狂妄!有如此狂妄之人主事,哪怕有聂狂刀这等绝顶强人,只怕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吧。
良久,强压胸中怒气,楚天宇语气冷了下来。
“好一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不怕云大公子笑话,便是能策动四成仙关守军,也是邀天之幸!云大公子可是将十余明台司千户、平恩侯府视作酒囊饭袋不成?哼!”
说话间,酒肆之外的惨叫声渐弱,只余一道道马蹄踏雪的“哒哒”声在空旷静谧的泗水城中穿梭往复。
数息之后,厢阁门户洞开,满身带血的黑袍人提刀走了进来。
随之而来的、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夹杂着令人战栗的煞气,使得厢阁之内温度骤降。
楚天宇心中凛然,方才那一刹那,他面对这位传说中的聂狂刀,竟有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惊惧。
这种惊惧瞬息间,便冲淡了满腔的怒意,略微颤抖的拱手,对着黑袍人聂远拜下。
与此同时,一枚古朴而庄重的令牌自一侧飞来。
楚天宇直起身子接过令牌,只见云无辈探手指向聂远。
“有此令牌在身,聂兄亦与你同行,云某希望一月之后,扶风以北、仙关以南,再无庆朝一兵一卒。要那平恩侯府、那位新任镇北将军,除了扶风守军,再无兵可用!”
楚天宇接过令牌,也不理会那位大公子的泼天狂言,俯首看去,片刻面色大变,惊呼出声。
“这是韩氏族令,州牧韩文忠之信物,怎么会在你手中!”
话一出口,便觉察失言。
楚天宇眼角余光窥探到自家兄长暗暗颔首,当即不复先前怒态。
深深的望了一眼云无辈,心中各种滋味,复杂难言,沉声道:“有此物在手,定不负所托!”
。。。
一日之后,云无辈孤身一人,纵马疾行于去往幽州州府濮阳城的官道之上。
呼啸的寒风,卷动着漫天大雪,将整片天地染得一片苍茫。
马背之上,云无辈俯身执缰,目光透过重重雪幕,望向极远的地方,幽幽得道。
“虞州仙关伏子已落,天琦兄也南下扶风,青老可满意了?”
一阵死寂之后,青黛老妖的声音在云无辈识海之中响起。
“星主言重了!旬月之间,手中凭空多了数万可用之兵,进可收为羽翼,赐下贪狼卫煞诀,有玉面书生王伦的先天杀道剑意镇压,值此乱世,正有用武之地。退亦可据守泗水,防庆朝虞州这后背之患,一举数得,岂不是美事!”
沉默良久,云无辈周身煞力汇聚,排开呼啸而来的风雪,略微放缓马速。
眉宇之间,愁色却愈发的浓重。
“呵,青老好算计。当日在通天云路云城时,青老令那血甲巨汉劫走王伦,又露出诸天星辰异像,故布疑阵,后又使巨汉在虞州现身,想必心中早有成算,料定了今日之局,可对?”
“暗渡成仓,驱虎吞狼罢了。自此之后,诸天星辰异像与诸多霍乱之根源,与星主再无干系。祸水东引虞州,玄阴圣宗之谋不攻自破。此世除你我之外,又有谁能想得到、那引得四方云动的星辰异像根源,会隐于小小的幽州靖边候府之内?”
识海之内,青黛老妖高居莲台,浩瀚的青光自其周身喷洒而出,将偌大的识海掩映的熠熠生辉。
马背之上,云无辈不禁苦笑起来。
“如此一来,敌明我暗,确有了许多回旋余地。可弱云某所料不错,青老如此施为,必使大梁在幽北陈集的重兵,叩边犯境之日提前。而这场大战再非昔日虎头蛇尾之争,定然是要摧枯拉朽,席卷整个幽州,兵锋直指虞州之地!”
话音在呼啸的风雪之中,被拉的极长,云无辈面色阴沉似水,沉声道:“大势所趋,天倾之下,幽州危如累卵,你要我靖边候府诸多亲族如何自处?青老收去九窍混元丹,欲让云某先明悟心中之道,以彻底觉醒先天剑意,再服之而入金丹,可云某之道恰在这‘守护’二字呐。”
这一刻,恬淡而漠然的笑声,徒然在识海之中回荡不绝。
青黛老妖自识海虚空青莲之上站起,目光深邃,幽幽叹息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我辈修士亦不外如是!诸天星辰异像现世,闻风而动的又岂止是玄阴一宗?醉翁之意不在酒,而这胜负亦非凡尘决!”
蔼蔼的青光自识海九霄洒下,转瞬便融入了云无辈体内。青黛老妖做完这一切,又复垂首安坐莲台。
“贪狼之道,隐于无边杀戮之中。可星主的‘道’又岂是守护二字所能囊括?”
幽幽得叹息声中,一路在风雪之中前行。
当濮阳城那熟悉的轮廓,出现在云无辈视野内时,云无辈不禁生出一丝近乡情怯的感伤。
提缰勒马,遥望这庆北的雄城。
云无辈胸中莫名的痛惜之感,不由得肆虐泛滥开来。
“不久之后,当大梁铁骑裹挟着万钧之势,席卷而来时,濮阳这份隐于风雪之中的祥和,怕是要一去不复返了——”
。。。
第九十五章 夜谈
阔别两月,再度回归云府,云无辈一直紧绷的心神终于是松缓了下来。》UU小说,www.uu234.com
这两月来,自幽东清风峡谷开始,每走一步均是危机重重,险象环生。圣灵谷殁龙潭的生死悬于一线、陷空山的腹背受敌、云路之中的杀戮争命。
短短两月,数度徘徊于生死之间。
这一切,让云无辈的心神疲惫不堪。
好在这一路的艰险,总算是收货不菲,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贪狼宫玄天殿中,聂远与楚天琦二人转习贪狼煞诀,又有无边煞力之助,殿外一月,殿中却已过了近三载春秋。
如今两人俱是金丹境修为,虽然腹中金丹尚未开窍,亦不曾凝魄入金丹,但凭借二人筑基前那雄厚的根基,战力已不在等闲金丹真人之下。
玉面书生王伦,其杀道剑意已彻底觉醒,只是在无边悲痛之下,整个人浑浑噩噩,与行尸走肉无异。
不过此人在进阶金丹之后,一举凝聚尸狗魄入金丹窍穴,已是金丹第一境大成的真人。当日在贪狼星比斗,聂远与楚天琦二人联手,竟只在这位玉面书生手下撑了不到一炷香功夫,便双双败北。
“不知不觉间,已有三位金丹战力在手,再非当初的孜然一身,呵。”
自语一番,云无悲行在府中石径之上。
一路上,众多丫鬟家仆纷纷的匍匐恭送,比之当初由东临回归时,却是多了许多敬畏之色。
“嘿嘿,这不是三剑斩无常的云公子么。”
这时,自游廊之外传来一声震天的虎啸,转眼间,两只插翅巨虎带着凛冽的阵风呼啸而至。
片刻之后,自虎背上飞身跃下两人,正是云无忌与无咎二人。
两人挥退众多仆婢,躬身拜下,笑道:“拜见兄长。”
云无辈脸上笑意升腾,望着兄弟二人,心中却是欣慰之极。
短短两月功夫,无忌与无咎二人,俱是少了几分跳脱浮躁,而多了几分稳重。无忌爽朗之意不失,而无咎眉宇间的戾气也愈发迫人了。
示意二人起身,莞尔一笑,“什么三剑斩无常?你二人竟也敢调笑为兄了。”
“嘿,兄长有所不知,短短半日功夫,整个府里都传遍了。”说着,云无忌掐起兰花指,故作女儿态,嗲嗲得模仿道:“咱们那位三剑斩无常的大公子回来了呦——”
说罢,兄弟二人笑作一团,惊起府中园林飞鸟无数。
良久,笑声渐渐弱了下去,无咎正色道:“之前兄长名声不显,行事低调,多有小人乱嚼舌根。当初在清风峡谷,兄长一鸣惊人,三剑败退那索命无常崔世雄,在咱幽州地界得了一雅号,曰:三剑斩无常。”
三人两虎,信步云府前苑。
两径清泉涌动,穿流林间,泠泠的水声伴着虫鸣鸟语,一片祥和。
天际飘荡的雪花洒落,未至云府,便被府中大阵阻隔,融化开来。
府外落雪缤纷,府内却是满园春色。
云无忌携着云无辈衣袖,信步满园春色之中,漫不经心的问道:“兄长当日入了通天云路,定然是大饱眼福了。可惜与无咎身在东临卫中,无缘得见那通天碑出世的盛况,也不知那位冷夕秋与红霓仙子是何等样的仙侣美眷。还有那位紫极,连战众多英豪,一飞冲天,好生令人憧憬艳羡呢。”
“可不是么,云城这一连串的盛况,如今传的是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能一睹那几位绝世翘楚的真容,何其快哉!”
云无辈尴尬一笑,也不多言。
几人绕过一片假山绿水之后,那座飞楼插空的‘分仙阁’便映入眼帘。
遥遥望去,紫柱碧瓦、斗拱飞檐之下,那扇“葱茏树色分仙阁,缥缈花香泛御沟”的紫金巨匾仍旧散发的盈盈的光辉。
就在紫金巨匾之下,赫然站立一人。
黑衣紫带,束发金冠。
只是不经意的一望,云无辈心中徒然生气一股似曾相识之感。恰在此时,那紫冠黑衣人也循声望了过来,桀骜不驯的狞笑在其脸上绽开。
云无辈悚然一惊。
足下步伐略微一滞,带着满心骇然,迅速将面容之上的异色隐去,而后不动声色的对那黑衣人拱手一礼,便携着无忌两兄弟径直从分仙阁走过。
足足走出数百步,直到满园山水再度将分仙阁遮掩之后,云无辈这才满脸凝重的看向无忌二人。
“玄阴圣宗之人?”
无忌二人相视一眼,虽满腹满腹狐疑,仍旧对云无辈说道。
“不错!一月之前,天祖协同定阳候府楚真人、以及北地散修水月真人,阵斩黄普景元于幽东高原,诛除三成宁死不从的世家,又调云无天接任凤阳太守。自那之后,府中便总有玄阴圣宗之人出入。”
这一番不明所以的话语,使得云无辈顿时僵在当场,脸上笑意凝滞,一抹彻骨的寒意徒然席卷周身。
良久,云无辈苦笑起来,失声叹息道:“哎,果真是走到了这一步!”
庆朝皇族齐氏弃幽州之地,听云宗按兵不动退避三舍。靖边候府若不想坐以待毙,当那杀鸡骇猴的刀下之鬼,必然是要另寻出路。
而这出路,果不其然是寻到了玄阴圣宗头上!
玄阴圣宗缘何意欲吞并幽州之地,云无辈并不知晓,但诸天星辰异像必然是其中因由之一。
若是在一月之前,诸天星辰异像两度在幽州现世,大梁鲸吞幽州之地后,必然是要挖地三尺的。而靖边侯府在幽州根深蒂固,势力盘根错节,自有玄阴借重的地方。
而今青黛老妖祸水东引,血甲巨汉携假的诸天星辰异像现身虞州,如此一来,实属与虎谋皮!
如此想着,云无悲面色愈发阴沉,心中焦急万分。
在无心思漫步府中,疾声吩咐道:“无忌,你速速将惊云卫叶风歌十二人调入东临军中,没有为兄虎符,哪怕族中长辈亲至,也不可擅自调动。”
云无忌不明所以,仍旧轰然应喏。
而后云无悲又将目光转向云无咎,“无咎你去凤阳走一遭,令云无天持凤阳军虎符来见我。”
“这。。云无天与兄长素有仇怨,是否不妥?”
无咎犹豫之际,云无悲面色蓦然间阴沉,厉色一闪而逝,断然说道:“族中能赐予他凤阳太守之位,我云无悲亦可翻手将其再度打落尘埃,如何抉择全凭他心意。”
话语一滞,云无悲沉吟片刻,森然笑道:“为兄之言,大可一并告之!”
。。。
当晚,玉兔东升,夜幕微沉。
靖边侯府崇明阁,灯火通明,近百府中侍卫手持长戈,明火执仗。
云无悲暗令青黛老妖在整个崇明阁四周布下禁声法阵,便径直走入了进去。
此时天色渐晚,诸多长辈俱已告退,偌大的崇明阁一层只余父亲云烈武与其亲随忠伯二人。
满殿紫绡帷帐之下,云榻之前。
云烈武闭目盘膝,身前两尊飞鹤鎏金熏炉之中,袅袅淡香卷着薄如蝉翼的烟霞,四下飘摇。
云无悲躬身上前,推金山倒玉柱,拜在地上。
眼角余光撇到父亲两鬓骤然多出雪色,又想到两月来数度徘徊于生死间的经历,一股苦涩自其胸中升腾,转瞬已蔓延至唇齿之间。
“父亲大人,孩儿——”话到嘴边,却被哽咽之声取代。
云榻之上,云烈武鼻中白气吞吐如柱。
许久,双目睁开,锐利的目光看向云无悲,关切之色溢于言表,语气却严厉之极。
“我儿回来就好,休作女儿之态!”
接过忠伯递来的茶盏,小抿一口,又上下审视云无悲许久,豁然起身,朗声笑道。
“短短两月便从筑基初期,进阶到了筑基后期,我儿好机缘,却是比为父强了不少。”言语之间,面上欣慰之色愈重。
挥手止住欲言又止的云无悲,一身紫衣随风荡起,信步至崇明阁围栏之侧,淡淡的笑道。
“通天云路之行如何,我儿不必细说,能安然回来便好。”
话音略顿,待得忠伯退下之后,云烈武神明英彻的面庞上,愁色渐起,须臾又被掩盖在满脸的泰然之下。
“天意莫测,凡人难明。世间种种,自有其缘法,故而这十余年来,为父对我儿周身种种疑云,视而不见,也从不过问。”招手让云无悲上前,而后父子二人并肩依栏远眺,良久叹息:“我知无悲你不喜世间种种尔虞我诈、蝇营狗苟,这也正合为父之意。这偌大的家业,上下数千族亲,自有为父一肩担之,我儿大可随心所欲,逍遥一世。”
远天,乌云垫月,夜黑风高。靖边侯府大阵之外,风雪愈发的迅猛了。
云无悲紧了紧衣衫,斜依在围栏之上,扭转之间换了一个舒服的角度,轻轻的笑了起来。
“若无通天彻地的实力,何以得逍遥?父亲可是嫌无悲手伸的太长了?”
云烈武不可置否的微微颔首,隔空射来一尊银灿灿的小壶,抬手举壶,直到盏满盈溢,这才淡然笑道:“你尽诛烈空一脉,为父不怨你,族中也无异议,实乃他咎由自取,此事亦被为父压下。可如今幽州,风平浪静之下,却是暗流汹涌,无悲你此时擅调两万东临卫入濮阳,又意欲何为?”
眼见云无悲沉默不语,云烈武怒意骤生。
只是在目光触及之间那翠绿的扳指之后,神色又蓦然间暗淡下来。脱口而出的声音亦是萧瑟了几分。
“族中已有人怨为父纵容太过,说我儿不知轻重,无法无天!”
崇明阁内,淡淡的烟霞夹杂着悠悠的清香,沁人心脾,轻拂在父子二人脸颊,一抹清凉荡漾开来。沉寂的气氛之中,云无悲神色黯然。
方才父亲怒气骤生,在看了那翠绿扳指之后又强压下去。
那一幕,他看的分明!
而在这十数年之中,同样的情形不止一次的出现。年少时,为解心中之惑,他甚至刻意惹怒父亲,结果依然如是。个中缘由百思不得其解,或许只能归结到自家那素未谋面的母亲身上吧?
但父亲的脾性,他清楚的紧。若父亲不想说,哪怕是刀刃及身,也休想问出半个字。
这些杂念在云无悲脑海一闪而逝,云无悲嘴角扬起,不由自主得冷笑了起来,忖道。
“肆意妄为?无法无天?果然不出所料,在云府诸多长辈眼中,自家始终是一不谙世事的小辈罢了。”
一瞬间的意兴阑珊,云无悲再无秉烛夜谈的兴致。
昂首将盏中香茗饮尽,深深的望了一眼父亲手中的碧绿扳指,云无悲深沉说道:“幽州有诸天星辰异象现世,天下宗门大教闻风而动。而今,这异象根源已在虞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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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之后,云烈武心事重重的侧卧云榻之上,神色凝重至极。
“无悲之言,忠叔以为如何?”
“无风不生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随着这道苍老的声音响起,云烈武满脸愁意隐去,一抹笑意徒然升腾。
“阖府上下,都小觑了我儿无悲,如此也好。”云烈武说话间,自云榻之上直起身子。
话锋徒然一转,脸上笑意却是不减反增。“且不说这所谓的‘诸天星辰异象’,玄阴与听云二宗十年一次的比斗,此番却是大败亏输,故而幽州这场浩劫在所难免。”
云榻下首,那玄袍老者轻轻的笑了起来,也不理会云烈武的诧异之色,道:“若无悲所言确有其事,族中近来的举动无异于跳梁小丑,徒惹人笑尔。事到如今,烈武你仍不肯低头么?”
话音未落,云榻之上便有一声冷哼传下,老者颇为痛惜的喟叹一声,不再言语。
挥袖熄灭殿中灯火,而后颤颤巍巍的行至崇明阁门外。
“烈武,你可知方才崇明阁外,有金丹之上的高人暗布大阵?”再度叹息一声,老者身形愈发的颓然,“无悲一走,那大阵便消弭于无形!”
。。。
第九十六章 太上玄灵北斗吞煞真经
当晚,在崇明阁透漏给云烈武诸天星辰异象之事后,云无悲并未府中逗留。星夜兼程出了濮阳城之后,云无悲便在城外十里亭左近的一座山巅盘亘下来。
如此焦急,盖因若他诸般推测成立,那么大梁大举犯境为期不远矣。
而如他所料一般,自家在族中虽是地位尊崇,何奈常年居住东临,在靖边侯府中威望不足,亦没有展露令人信服的手段。
哪怕在清风峡谷,剑败索命无常崔世雄,但在诸多亲族长辈眼中,他云无悲仍旧是人微言轻,尚无登堂入室的资格。
而族中暗通玄阴圣宗,若是放在一月之前,尚有一线生机。可如今形势已然大变,若无后手,不久之后必然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那等悲惨的结局,他云无悲怎能接受?
山巅,寒烟如幕。
天际,满天星斗闪耀,星汉灿烂。
云无悲盘坐山涧巨石之上,任凭漫山寒风拂体而岿然不动。
四下里,漫山遍野的雪色在天际星光映照之下,反射清冷的银辉。偶有雪团被山风吹落,落在树梢、地上,发出一阵阵轻微的簌簌之声。
“星主便认定了那位听云宗的玄清真人会来?星主所言三诺,或许是其敷衍之语也未可知呢。”
识海之中,青黛老妖满脸淡漠。
自顾将坐下莲台青光洒于云无悲识海四壁,在识海之中幻起无数若隐若现的波澜。
如此施为,起初云无悲还不以为意,然而两月下来,在源源不断的青光滋润之下,识海一直缓缓扩张,神念魄力亦在按部就班的不断增强。
配合这些时日在云城之中摄取的天地魂元,效果更为显著。
如今,云无悲的魂念魄力,比之未入云路时,已强了数倍有余!
“青老多虑了,听云宗玄清真人,贵为大宗金丹,,岂会食言而肥?况且此番只为一解云某心中疑惑罢了。”
云无悲出神的望着满天星斗,手中把玩当初在赤岩山巽宫时,玄清赠与的那枚玉。
话虽说的轻巧,实则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若是心中几点疑惑不解,他实难安心,之后的诸般布置,也定然是束手束脚,难以万全。
譬如:凡世纷争,如大梁吞幽之战,身为求真问道的修士,是否是无所顾忌,可肆意妄为?
须知普通筑基修士,斩凡人如杀鸡,信手拈来。
而强如自家,哪怕是在数以万计的练气修士群中,取人首级,也犹若探囊取物。而金丹境真人,就如在清风峡谷时,玄阴化魂真人辛百瀚从未显露真容,只是一幻阵便顷刻之间取了七千幽州修士性命。
倘若是元婴真君可肆意出手,那么他如何布局都是徒劳,坐以待毙便可!
思忖之际,识海中青黛老妖蓦然间笑了起来。
“凡尘纷争老夫不知,不过这一方世界并无道兵、魔军操练之法,高阶修士自可睥睨笑傲,无有掣肘。可若是放在整个玄鹰,威震八荒的道兵、魔军,比比皆是。错非是等阶相差悬殊,否则断难有独抗万军之事发生。”
这一刻,云无悲也蓦然笑了。
只听青黛老妖笑道:“自上古伊始,各大教派、神庭纷争不休。若修有所成,便可独力凌压一世,那些势力何以不遗余力的培养后辈门人,壮大道统?独尊于世,万千世界臣服,岂不是更好?”
“当日在云路秘境血池,青老曾言‘若无乱世,如何趁势而起’。我观青老这些时日的一举一动,皆有深意。如今,你我荣辱一体,青老何须藏拙?”
识海之中,青黛老妖意味深长的轻叹一声,伴随着这声叹息,漫天青光在识海之中凝聚,与此同时,云无悲左臂贪狼印骤然炙热起来。
片刻之后,贪狼宫参玄殿玉璧一阵光影转换,而后云无悲识海之中青光赫然凝成一枚通体墨色的玉简。
“此经乃是贪狼星宫传承,本应在星主元婴大成之后传下,以培植羽翼,统练贪狼杀道之兵。如今星主有九窍混元丹在手,只需觉醒剑意,便可直入金丹伏矢之境,提前传予星主,也未尝不可。”
话音一顿,青老神色逐渐凝重起来,“只是此经乃是杀道**,戾气极重,元婴境大成之后三魂归位,道心通明,诸般戾气难伤根本,而以星主如今的修为,却恐有后患。”
识海之外,山巅巨石之上,云无悲眉头微皱,不由失笑一声、
心忖大祸将至,哪里管得了这许多后患?
想着,云无悲毫不犹豫,神念沉入识海,探手将玉简隔空射来,而后神念探入玉简之内。
须臾,星眸之中精光大盛,情不自禁的惊呼出声。
“太上玄灵北斗本命吞煞真经!”
。。。
与此同时,距离濮阳极远的天际,蓦然间一道刺耳的破空之声呼啸而来。
云无悲收回心神,昂首望去。
只见一道血红的云团,在天际风驰电掣,横空而至。一闪而逝的浩瀚法力,将漫天星辰掩映的若隐若现,留下一道长达数十丈的腥红轨迹。
须臾,一道人影已自九天坠落,站在了云无悲身前。
此人仍旧是一身宽大的绛紫色翻云袍,紫袍之上团团血云密布,耀眼的血光将周遭一切印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刚毅的面容,一如初见,阴翳无比。
脖颈间,那一道触目惊心的刀疤,同样狰狞无比。
“晚辈云无悲,拜见玄清真人。”
云无悲霍然翻身而起,落于山巅,躬身拜下。
许久,不见这位玄清真人言语,云无悲略微错愕的抬起头,恰见此人正满脸狐疑盯着自家,上下审视不休。
一时间,气氛尴尬起来。
云无悲敛去错愕之色,再度躬身拜下:“晚辈云无悲,拜见玄清真人。”
直到此时,玄清才示意云无悲不必多礼,转而一脸深意的遥望远天,声音冷冽犹如凛冬的寒风,令人发寒。
“本尊两月之前,曾亲临幽州东临。可天不遂人愿,待本尊到的东临时,周遭方圆百里,以成死域。”说话间,狭长的眸子猛然间扫向云无悲。
“前辈何意?”
云无悲蓦然一惊!
这突如其来的惊愕只是在其心中略动,便被他强压下来,神色却显得茫然至极。
方圆百里,已成死域?这怎么可能!
当初临行前,察觉不妥,他也只不过是一把火烧了揽月宫而已,怎会将百里方圆烧成死域?
玄清冷厉的眸子微微眯起,眼见云无悲毫无异色,当即又寒声说道:“一月之前,本尊与玄阳师弟在天意别宫,督查陷空山通天云路入口,恰见小友在那麟首崖与人殊死搏斗。”
说着,玄清的语气愈发的冷冽。
煌煌金丹威压骤然升腾,歘然压向了云无悲,暴喝道:“诸天星辰异象,尔当真不知?”
震耳欲聋的暴喝之声,在云无悲耳际回响不绝。一瞬间,那令人窒息的威压,自周身四肢百骸传入,让他心神瞬间摇曳不休。
面容一片惨白,云无悲紧咬牙关,心中惊骇愈浓。
“这位听云玄清真人,怎会无端怀疑到自家头上?”
心中惊疑不定,嘴中话语却是满含错愕却又斩钉截铁。
“无悲不知何为诸天星辰异象,还望真人明鉴!”
玄清眸中厉色愈发的迫人,唇齿微张。
“果真不知?”
“不知!”
浩瀚的金丹威压仍在,山巅却诡异的沉寂下来,只余呼啸的山风在空旷的四野咆哮不绝。
许久,玄清紧绷的面色缓和下来。
绛紫色云翻云袍,毫无烟火气息的翻卷延伸,轻轻拂在云无悲身上,继而迅猛如潮的金丹威压徒然消失无踪。
玄清真人眸中厉色渐弱,目光却仍旧死死盯着云无悲,冷声说道。
“知与不知,本尊不想深究,亦无歹意。不过此事事关重大,小友当好自为之!”
第九十七章 造化
阴云荡开,寒风拂动。¥℉UU小说,www.uu234.com
濮阳城外,十里亭山巅,熊熊的篝火明灭跃动,驱散了深夜里的几许寒意。
玄清真人阴翳的面庞,掩藏在摇曳的火光之中,映和着满地雪色与林间几抹苍翠,洒下一片斑斓。
云无悲自篝火架上取下已变的温热的酒壶,恭敬的递了过去,郑重的问道。
“恕无悲斗胆,敢问真人梁庆两朝若是战起,玄阴可会有元婴境真君出手?”
暖意升腾,篝火左近冰雪消融,泛起一片水雾,须臾便被山间寒风吹散。
玄清真人默默的接过酒壶,沉默不语。
随着方才那骇人的声威淡去,玄清半个身子隐匿在黑暗之中,虽沉默寡言,却没有寻常金丹那种盛气凌人、高山仰止的气势,整个人看上去反倒是略显颓然。
仰头灌了一口烈酒,玄清真人淡然开口:“元婴境真君鲜少露面,在小一些的宗门之中,乃是称尊做祖的存在,岂会干涉凡尘俗世?涉及国战朝争,终归是止于金丹的。”
清冷的话语,传入云无悲耳际,却让他心中久悬的大石堪堪落地。
止于金丹?呵!
如此说来,庆朝北地之战,尚有一线生机?
云无悲饮一口烈酒,灼热之感在舌尖略一徘徊,便自喉间顺流而下。几个呼吸,周身便热了起来。只是这些许暖意,却无论如何也驱不散心中的冰寒之感。
元婴境真君避世不出,轻易不履凡尘。
可一如清风峡谷所见,玄阴圣宗那位皇极真人,虽是金丹境道业,可那通天彻地的实力,只怕比之元婴境真君也不遑多让,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雄霸北地的玄阴圣宗之内,这等可与元婴真君比肩的大神通金丹真人,又岂止皇极真君一人?
唇齿之间的苦涩之意更浓,云无悲再饮一口烈酒,蓦然看向篝火之侧的玄清真人。
“晚辈曾闻庆朝九州俱在听云宗辖下,历年来庆梁之争均是浅尝辄止。此番大梁鲸吞幽州之意已明,幽东云路之前,玄阴之修更是堂而皇之的肆意屠戮,为何听云宗竟是不闻不问?”
玄清真人闻言,神色蓦然间暗淡下来,阴翳的眸中却是有熊熊怒火升腾,只是片刻之后便被颓然与无奈之色取代。
这一连串的复杂神色,落在云无悲眼中。
云无悲心中一凛,蹙眉忖道:只怕玄阴与听云之间的隐秘,颇为复杂呢,当是远远超出了自家的预料中之外。
果然,一阵沉默之后,玄清冷然说道:“非是不闻不问,实不能尔!”
浓郁的失望之色浮现,云无悲谓然一叹。
他晓得,既然玄清已如此回答,那么再要深究,也是徒劳。
不过能得‘止于金丹’这般答复,总算是尚有一线生机,聊胜于无。
蹙眉冥思间,云无悲挥袖打出一道煞力,打在银装素裹的树上,而后随手摄来些许残枝,添如篝火之内。
一瞬间,心念大动,云无悲脱口问道:“晚辈玉简传声,原道要等些许时日,不料真人半个时辰便至。敢问真人,可是从听云宗而来?”
“陷空山寻小友而去,亦由陷空山至此。”
玄清指尖点在酒壶之上,一泓烈酒无风而动,自壶中飞溅而出,顺着山风淌入口中,而后其指尖遥遥点向云无悲,“赤岩山巽宫时,本尊许尔三诺,如今小友心意,本尊悉知。”
而后也不理会云无悲错愕的目光,身形徒然一暗,人已冲天而起,直飞青冥。
余留一道残声回荡云无悲耳际。
“一载之内,本尊护你阖族周全,此为一诺!”余音袅袅,回荡在夜空里。
云无悲胸中突兀的升起一股暖意,昂首远眺时,玄清真人已消失在了这月下山巅,杳无踪迹。
。。。
次日,旭日东升时,云无悲已出现在了濮阳百里之外的一座军营之中。
这片绵延数里、横亘在雄峰高地的军营,正是月前调至濮阳的东临卫营寨。
当初在东临,尽诛云烈空一脉之后,两万东临卫便被纳入云无悲掌控之中。十载之前初至东临时,安插在军中的钉子,如今历经十载磨炼,早已参透到了东临卫的每一个角落。
这,也是云无悲第一只直属与自己的力量。
原本在未曾得到《太上玄灵北斗本命吞煞真经》前,本欲令惊云卫叶风歌十二人入军中,效仿那和风细雨、润物无声的手段,慢慢将这两万兵甲彻底掌控。
而今,既得太上玄灵北斗本命吞煞真经,且北地局势又是如此紧张。
那么这徐徐图之的策略,却是有些不妥了。
点卯之后,东临卫中军主帐之中。
云无悲盘坐主位,手中把玩一盏羊脂白玉瓶,帐下惊云卫十二人赫然在列。
此时望去,这自幼追随自家的十二人中,叶风歌赫然已是筑基初期修为,余下十一人也俱有了练气十二重大圆满的境界。
叶风歌本就是这十二人中资质最佳的,不过数月不见竟然进阶了筑基境,这在云无悲意料之中,也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手指轻抚羊脂玉瓶,一丝丝肉眼难差的血色在玉瓶周遭浮动,偶尔沾染在云无悲手上,便有阵阵清凉袭体。
云无悲抬起头,略微欠了欠身子,笑道:“风歌何时筑基的?”
帐下,叶风歌昂首出列,又轰然单膝跪地。
“禀少主,一月之前,老爷赐下筑基丹一枚,风歌不敢推却。”
“老爷?”
云无悲不禁轻笑起来。
看来由于尽诛云烈空一脉,这十二人已经进入了族中亲长的视线。不过只赐下区区一枚筑基丹,却是小气的紧。
至于风歌所言“不敢推却”,只怕是不想而已!这十二人自幼相随,自修习《生杀道》秘典第一卷开始,便注定了此生难以背离自己这贪狼之主。
而今,自家已是金丹在望,惊云卫十二人却多在练气十二重徘徊。作为自己唯一的嫡系心腹,也确实该帮衬提携一二了。
思及此,云无悲豁然起身,目光灼灼的望向跪伏于地的惊云卫十二人,朗声笑道。
“尔等既是我云无悲爪牙,区区练气境修为着实上不得台面,如今便赐予尔等一场造化!这瓶中之物唤作‘朱颜血’,足以将尔等修为尽数提至筑基中期巅峰。给尔等三月之期,切莫让云某失望。”
说着,手掌微微曲,掌中羊脂玉瓶应声而碎,旋即一团刺目的血光浮空而动,须臾化作十二道红光,扑入了惊云卫十二人体内。
做完这一切,云无悲对着识海中高座莲台的青黛老妖吩咐道。
“有劳青老,将这十二人送入玄天殿时序大阵之中,三日之后,尚有大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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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州,扶风郡。
巍峨山城,白雪覆顶。
西市街坊之中,喧杂的人潮在大街小巷穿梭涌动,各色吆喝之声不绝于耳。然而距离西坊仅有三街之隔的东坊,却是鲜有人迹。
错落有致的朱门雄府,掩藏于满城雪色之中,偶有轩榭飞檐,在一片庄严肃穆之中,显露峥嵘。
正东位的韩府,广厦数百,亭台楼阁林立,赫然占据了整个东坊的七成。
紫栋金梁、绣闼雕甍之间,虽有白雪覆顶,却让旧残留有一抹抹血迹,望之触目惊心。
这一日,天色渐晚,夜幕微沉。
无边静谧之中,徒然一道黑衣人影自天际坠落。
此人生的峻拔轩昂,周身夜行黑衣难掩其轩昂的雄姿,背负一根丈许齐眉阴阳棍,行止间,气度颇为不凡。
“这便是虞州韩府了?这气魄果然是非同凡响,可惜了——”
一声轻叹,黑衣人已形如鬼魅一般消失无踪,片刻之后,一连串的惨叫怒骂之声四起,打破了扶风郡东坊的肃穆气象。
突如其来的乱象,喧沸声、兵刃碰撞之声、惨叫之声混杂在一起,响彻不休。
左近的高门大户竟也不闻不问,叹息一声“世风日下,多事之秋”,便匆匆关门闭户,以求安宁。
。。。
无独有偶,就在扶风郡清凉山颠,有一飞楼插空于此。
若是在太平年景,山上松竹如海,但有雪落时,在山巅亭中餐风赏雪,必是风雅之事。
然而此时大庆北地暗波迭起,时局变幻莫测,附庸风雅之辈早已绝迹。
亭外,百余披坚执锐的精兵林立;亭中,两人对坐煮酒。
随着簌簌的雪花落下,一人躬身将煮好的热酒,添满银盏,而后满面肃容的说道:“父亲,那位奋威将军孤身入韩府,你我便再此煮酒坐视?”
另一人却是悠然一笑,举盏小酌,继而闭目品味一番,这才抚须笑道:“明台司之患,与我何干?”
“可孩儿毕竟是领了镇北将军衔,坐视不理,是否欠妥?倘若那些鹰犬参上一本,直达天听,反而不美。”
老者施施然起身,信步山巅亭边,位居高处,偌大的山城尽入眼帘。
良久,老者收回目光,眸中锋锐之色乍现,冷哼出声。
“愚蠢!我这小小的平恩侯,以特进之身而入朝位,何德何能?历任镇北将军俱是出生显赫,军中声望威隆,而以冲儿你的声望资历,又何以窃居此位?”
老者严厉呵斥罢,眼见亭中男子面色变幻,苛责的神色渐弱,须臾又轻笑起来。
“那位陛下所图甚大,也有意做这下棋之人呢。”话音一顿,老者目光骤然锐利起来,“不过,这也未尝不是我王氏一族的崛起之机!”
话毕,老者轻咳一声。
转瞬间,亭中突兀的泛起一阵涟漪,而后自其中走出一人。
此人周身笼罩在明灭不定的雷光之中,容貌看不真切,只见他掌中乍起一道淡蓝色电弧,淡漠的声音便凭空而生。
“侯爷可是已有决断?须知,一旦决定了,便再无回头之路。”
老者不可置否的微微颔首,饮尽盏中酒,而后手中银盏划起一个优美的弧度,抛落山巅。
“明台司徐指挥佥事的项上首级,便劳请贵宗出手,给王某取来,如何?”
。。。
第九十八章 聘礼?
数千里外,虞州扶风郡之事,云无悲一概不知。
此刻他正高座东临卫校场点将台帅位之上,闭目凝神,不动如山。
而在其三丈开外,校场之前。
云无忌跨在插翅巨虎北上,一身金甲威风凛凛,英锐的目光透过遮面虎铠,落在了身前两万东临精锐身上。
整个校场内,旌旗招展,铁枪如林!
云无忌略微自得的一笑,手臂轻轻抚在了插翅巨虎脖颈间的铁缰之上,心忖一朝大权在握,手掌生杀,当真算得上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了,嘿嘿。
不过这两万东临卫,虽号称精锐,但比之族中虎豹军,却是相去甚远矣。
抛开甲胄坐骑不论,虽然这两万人阵型森严、令行禁止,但若论气势,尚不如数千虎豹军那般骇人心魄。
不过即便如此,云无忌心中仍旧是志得意满。
“嘿嘿,若是在族内虎豹骑中,不知要蹉跎多少岁月,熬白多少头发,方能手掌生杀大权呢。”
暗叹一声,云无忌一个飞身,翻下虎背,行至点将台上云无悲身前,俯身到:“兄长,诸军已聚三个时辰——”
也就在这一刻,云无悲紧闭的双目猛然张开。
“妙有灵光常赫赫,含容法界自如如。
随绿赴感常清诤,九尺金刚不坏躯。”
嘴中呢喃几句,云无悲神念自《太上玄灵北斗本命吞煞真经》中收回,双眸之中神光迸发,璀璨犹若星辰。
许久才渐渐暗淡下去。
“无忌,你入东临卫也有些时日了。为兄这两万东临精锐,比之族中虎豹骑如何?”
云无忌面色一僵,不明所以的望着自家兄长。
“这。。。”沉吟片刻,低声笑道:“略有不如。”
云无悲拂袖站起,踱步至台前,居高临下俯视两万东临卫,冷声笑道:“何止是略有不如?虎豹骑中普通兵卒有练气境修为,军侯者练气境九重之上,军司马、校尉俱是练气圆满境界。”
凌冽的目光扫在军阵之中,略带不屑的语气在森然的军阵之中,荡起了几许波澜。
只是数月之前的那场厮杀,余威犹在。且说话之人,乃是靖边侯府大公子,身份尊贵。两万东临卫中,许多兵卒甚至不敢将不忿之色,显于脸上。
“为兄这东临卫中,练气境不到千余,练气九重之上的更只有区区十余人,说是乌合之众也不为过!”
说完,云无悲拂袖回声,满含深意的望着云无忌,良久笑道:“无忌你欲在军中一展拳脚,为兄便成全你,又何妨?不过这两万乌合之众,实在难堪大用。”
说话间,手掌猛然从云袖之中探了出来,指尖点在了云无忌眉心处。
一团暗红色的精血蓦然自其眉心飞出,云无悲袖袍一卷,便收拢如云袖之中。
云无忌骤然色变,惊骇错愕至极。
“兄长,你——”
“自家兄弟,为兄也不欲用强。三日之后,你若心生悔意,这魂血为兄原封不动奉还,若无悔意,为兄便带你叱咤北地,决不食言!”
震若惊雷的声音炸响,云无悲嘴角上扬,一抹冷意迅速在其面部升腾。
“劳请青老出手相助!”
话音一落,两万东临卫哗然。
只听得一道悠长的笑声凭空传来,方圆数里的军营猛然被一股青光笼罩,漫天落雪,飘摇而下,尚未触及青色光罩,便被炽烈的火气蒸发。
云无悲挥手对着云无忌遥遥一点,后者便凭空消失在了校场之中。
做完这一切,云无悲仰天长笑起来,悠扬顿挫的笑声在无数错愕、惊恐的兵卒耳际回响不绝。
良久,云无悲足下两柄墨色小剑突兀的显形,身体腾空而起,目光俯仰之间睥睨下方校场。
“诸位既是投身东临卫中,便当有为我靖边侯府效死的觉悟!尔等当初不论是真心投效也好,心怀叵测的细作也罢,今日之后,我云无悲定然一视同仁!”话音微顿,云无悲一丝狰狞之色浮现,寒声呵道:“从则生,不从则诛!”
墨色青锋在其暴喝声中透体而出,须臾便冲天而起,旋即带着凌厉额的剑威自九霄坠落,轰然插在了点将台之上。
而整个校场在此时此刻,一片哗然,大乱四起。
就在剑锋直插地面之际,凌乱的军阵之中徒然掠出数十人,趁乱撞出人群,四三奔逃。
余下兵卒跟风者众,更多的却是不知所措,茫然四顾。
这一刻,云无悲脸上寒意愈浓,剑指祭出,在虚空之中连连晃动。刹那功夫,一团漆黑如墨的华光炸开,倏忽之间化作数十柄利剑,扶摇而起。
啊——
啊——
不到半息功夫,惨叫之声自四方传来。
只见数十道黑光在空中游曳不休,那最先奔逃之人纷纷被一刀两断,血洒长空。无数跟风的兵卒踉跄停住,扔下手中长枪,纷纷匍匐在地。
一时间,偌大的校场死寂一片。
云无悲狂笑一声,裹挟着杀人余威,厉声喝道:“诸军听令,列阵!”
一片死寂茫然中,数以万计的兵卒在云无悲安插的心腹指挥下,拿起兵器,推推攘攘列起阵来。直到一炷香之后,涣散的军阵再聚,却没有了先前森然之势。
天际,云无悲对这散乱的乌合之众视而不见,手中法决掐动不休,一声煞力自四肢百骸涌出,倏忽之间化作无数道黑芒,直扑两万东临卫而去。
与此同时,偌大的青色光罩之下,阴风渐起。
未几遍蔓延至了天际上方,光罩之内,天色蓦然间暗了下来。
在无数惊惧惶恐之中,一团团暗红色魂血自兵卒额头浮出,而后乘着阴风飘摇之上,眨眼间形成一尊双耳三足的血色巨鼎。而后在漫天血光之中,巨鼎直扑云无悲左臂而去。
下一瞬
覆盖了整座军营的青光,在一阵闪烁之后猛然收缩,一阵惶恐惊骇中,两万东临卫悉数消失无踪。
自外间看去,此地覆盖了数里方圆的军营,好似凭空蒸发了一般,不残留半点痕迹。
识海青莲之上,青黛老妖面色一阵煞白,苦笑道:“星主修为若是到了元婴境,自可将这两万兵甲摄入贪狼星之中。如今老夫损及元气,也只能将玄天殿大阵移到此处一日。”
“青老确定能瞒过濮阳城中玄阴修士与那位玄清真人?”
眼见青黛老妖目光笃定、微微颔首,云无悲目光出神的望向濮阳城方向,不以为意的笑道:“太上玄灵北斗本命吞煞真经窥得门径不难,外间一日,阵内一月,有一月时日足够了!我观这无上妙法,静修无用,反倒是要在杀戮之中提升——”
凶厉的眼眸微微眯起,云无悲徒然想到了至今尚宁死不从的那三成幽州世家豪族。
“如此,便拿尔等开刀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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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阳城,九霄云顶。
碧瑶双臂抱膝座于云端,四周漫天的云雾掩过她膝部,在罡风拂动之中,犹若涛生涛灭,美奂绝伦。
在其身后数步开外,那位高居通天云路三千阶的青松真人,正小心翼翼的伫立女子身后,看其屏息凝神的模样,好似生恐惊动了身前女子一般。
不知何时,云荡风摧之下,又一团云袂飘摇而至,内中清凉的水汽沾染衣襟,洒在脸上,凉意荡漾开来。
青松真人怔怔的俯首,望向地面的濮阳城,心中却是百味杂陈,说不出的苦涩。
遥想自家乃是金丹第五境非毒期真人,通天云路排位极高。虽是一介散修,却也备受尊崇。
云路古冢之中,身中血煞之毒也就罢了,而后莫名其妙败于身前这女子一指之下,不算是身陷囹圄,也想去不远矣。
连日来,胸中震惊缓缓退却,他心底却是愈发的惊惧骇然。
败于一指之下,这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难道那张美得令人窒息得容颜之下,却是一位积年的元婴老怪不成?对自家擒而不杀,又到底是意欲何为?
一连串的疑问浮上心头,青松真人用满含敬畏的目光,偷偷看向了那美若天仙般的女子。
就在此时,女子水眸微微张合。
自濮阳城东方收回目光,冰肌玉骨的面容泛起一抹微红,对着空无一物的虚空某处,气吐幽兰,道。
“你,还敢出现在本宫面前?”
随着女子清冷的话语传出,十丈外开的虚空之中,景致蓦然变换,须臾走出一清癯仙逸的老者。
这老者,正是贪狼星魂、青黛老妖!
“有何不敢。”
青黛老妖意味深长的扫了一眼满面骇然的青松真人,旋即淡漠至极的说道:“能为我主侍寝,乃是你妖修一脉天大的福分,若非汝乃是异种寒螭,初次交合之阴元于我主大有裨益,此刻早该身首异处了!”
“你。。。无耻!”
女子面容骤然变得通红,旋即凤眸眯起,呵斥出声。
只是在青松听来,这呵斥之声竟是悦耳至极,犹若天籁纶音一般。
瞬息之后,青松猛然间想起方才那老者之言,面色徒然大变,身形不由自主的踉跄退了两步,眉宇间骇然之色愈浓。
“妖。。。妖修。。。寒螭——”
转瞬间,冷汗已浸湿了后背,青松骇然之余,只觉通体发寒,如坠冰窟!
云团之外,虚空之中。
老者淡漠的扫了一眼女子娇叱的诱人模样,分毫不为所动,干枯的手掌一翻,继而一串淡青色的坠子出现在了其手中。
“你欲护持旧主之嗣,老夫允了。不过已妖身临世,却是不妥。”一道青光打在手中吊坠之上,隔空投至女子身前,深邃的目光闪烁不定。
“落花生芳春,孤月皎清夜。此宝唤作‘夜皎’,乃是上古时声名赫赫之宝,可压制你周身妖气,亦可掩藏修为。赠与汝,权当是我主之聘。”
一语落,青黛老妖拂袖转身,一步迈入了虚空之中,再无踪迹。
。。。
第九十九章 血浮屠 !
九霄尽头,浮云巅边。
“落花生芳春,孤月皎清夜——”
淡青色的坠子,挂在碧瑶芊芊细指之上,在漫天的烟云之中随风摇曳,洒下一片幽幽的光晕。
一声轻叹,空谷幽兰。
将漫天风尘吹散,却散不了纵横的牵绊;心海潮起,听弦断,却断不了那三千痴缠。
碧瑶收回出神的目光,冰肌玉骨的脸上红润淡去,水眸之中一抹复杂的神色升腾。许久之后,整个人再度变得冰寒无比。
螓首望向云团后方,青松真人此刻早已是面无血色。
“上古时期声名赫赫之宝,妖修、寒螭以及那位神秘的‘我主’——”
唇齿微颤,青松真人心中寒意愈浓。
既是上古至宝,定然不会是区区法器。而能将法宝这等极其珍贵的东西,随手赠人,老者口中的‘我主’却又是何方神圣?
方出狼巢,又入虎穴。
青松哀叹一声,头皮发麻的看向天仙般的女子,沉吟许久,苦笑道。
“骤闻辛秘,青松自知除非身陨,否则再无逍遥自在可言,前辈有何吩咐,还望明示。”
。。。
三日之后,濮阳城外。
云无悲高座校场点将台,而云无忌则侍立于阶下。
校场之中,惊云卫十二人披坚执锐,岿然不动,犹若雕塑一般。
区区三日之功,云无忌已然大变。
眉宇之间的英气不减,却徒然多了许多嗜血的凶横之色,其原先处于练气境十重天的修为,更是突飞猛进至了筑基境初期。
惊云卫十二人也同样进阶筑基境,叶风歌更是不负云无悲所望,赫然已是筑基中期巅峰修为!
豁然起身,踱步点将台前,望着两万气势大变的东临卫,神念遥遥感知着兵卒眸中的狂热之色。
云无悲神色漠然,心中却是震撼不已。
这‘太上玄灵北斗本命吞煞真经’果真不同凡响,原本两万乌合之众,竟在短短的时日内,悉数步入练气境。
而在其识海的本命真符之中,赫然有两万白点密布。白点之间相互链接,一念动便可在须臾之间,将命令传至每个兵卒心神之内。
如此一来,临战之时,这两万东临卫再非一盘散沙,可谓是如臂指使!
“若仅是如此,何以当得‘太上玄灵之称’?个中玄奥,星主日后便知!如今这两万贪狼杀道之兵初成,战力却仍旧是不堪入目,其阶位便连‘地阶下品’都尚未达到,星主可是任重而道远呐。”
青黛老妖言语虽是刻薄,但看其目光闪烁,隐含憧憬之色,面色亦是潮红一片。
云无悲狂笑一声,道:“有道是筚路蓝缕,已启山林。前人尚且如此,云某如今身怀无上真经,又手握两万雄兵,何愁大事不成?”
睥睨之间,“锵”得一声抽出腰间佩剑,对着两万东临卫朗声喝道。
“即日起,世间再无东临卫!我以贪狼星主之名,赐予尔等‘血浮屠’之番。唯愿有朝一日,此名得以冠绝于天下,诸君当共勉之!”
豪气干云的喝声犹若惊雷,滚滚传开。
“血浮屠!——”
“血浮屠!——”
“血浮屠!——”
包括云无忌、十二惊云卫在内,两万余人神色振奋,举兵高呼。继而一股滔天的杀气,在无数血色旌旗猎猎作响的呼啸之中,冲天盈野!
。。。
当是时,世间各大宗门为那诸天星辰异象,闻风而动;整个大庆北地四处暗流汹涌;而濮阳城仍旧沐浴在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最后一抹祥和之中;
但就在这看似极其平凡的日子里,后世那令无数势力闻风丧胆的血浮屠,悄然而生。
同样,也掀起了大庆北地那波澜壮阔的、史诗般的浩劫之争!
却说,血浮屠成军当日,云无悲便下令起营拔寨,浩浩荡荡向东南方凤阳郡疾行军而去。
凤阳郡禹城,位于濮阳东南七百里处,始建于前朝赵国初平年间,乃是幽南咽喉之所在,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此地有一豪族,曰解氏。
立族于大庆永光年间,至今有两百载岁月。其先祖曾印绶幽州别架之位,宗族在幽南禹城落地生根。两百年来,解氏广结幽南世家,数代相互联姻通婚之下,声势日隆,势力遍及幽南之地。
而其素来与燕王府交好,前番通天云路之行,解氏便暗生二心,与大庆皇室一般,族中子弟不出一人。
如此倒也罢了。
值此乱局,靖边侯府无暇南顾。此族竟表面恭顺,实则暗中勾连当地十余小族,招兵买马,广积军粮。
此族狼子之望,其心可诛!
于是,两万血浮屠星夜兼程,日夜疾行,不到两日便已行军至禹城界内。
“兄长,逆贼名录之中,解氏地远势微,为何先伐此族?”
插翅巨虎背上,云无忌自怀中摸出一卷竹书,翻阅片刻蹙眉问道。
“为何先伐解氏?”
云无悲执缰冷笑,眺目望向东南远天,“已过五日,咱家那位新任凤阳太守云无天,仍旧毫无动作,而无咎也杳无音讯。烈阳叔父一脉在幽南苦心经营多年,财力雄厚。凤阳郡兵在这些年,已被他们打造成了仅次于族中虎豹骑的雄兵。”
眼眸之中厉色渐起,云无悲冷哼道:“有三万凤阳雄兵在手,幽南之地谁人能敌?可这些逆贼宵小,单单是幽南之地,便足足占了三成!”
虎背之上,云无忌将竹书拢入怀中,若有所思。
“养贼以自重?”
“不外如是!”
言语之间,云无悲外放的神念缓缓收回,冷眼扫向远处疾驰而至的解氏十余骑,嘴角扬起,狞笑出声。
“不必理会解氏来人,杀!”
话音落地,腥红的血色旌旗之下,叶风歌为首的惊云卫十二人带着凛冽的杀气,直扑那十余骑而去。
“杀!”
“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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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城西北,地属幽南平原。
其间鲜少有山岳丘陵,地势平坦之极。放眼望去,目之所及一览无余。
就在距离禹城西北九十里外、浩瀚的雪原之中。
万余重甲铁骑横列,胯下无数战马在这皑皑的雪地之中驻足扬蹄,却无分毫杂乱之声。清一色漆黑的重铠披身,无数长枪如林,遥指天际,在冬日艳阳映照之下,闪着刺目的寒光。
遥遥望去,万余重甲铁骑不动如山,好似连天雪色之中的一堵漆黑高墙,骇人的气势令人窒息。
铁骑正中,一碧甲银盔的汉子手三刃巨戟傲立马上。
“这是第几波了?”
阴沉的询问之声响起,碧甲汉子身后一人打马上前,目光幽幽的望着西北方向,须臾便冷笑起来。
“已是第四波了,俱被枭首悬于血旗之前。凤阳那边来信,这位靖边侯府大公子手下两万兵卒,乃是原司律中郎将云烈空麾下,东临卫戍军。”
“东临卫?”碧甲汉子冷哼一声,面上揶揄不屑之色渐起,旋即讥讽道:“在我禹城平原之地,区区两万乌合之众,又是步卒,哼哼。这位‘三剑斩无常’的云大公子,当真是愚蠢之极!”
身后之人眉宇间狰狞之色愈发浓烈,嗜血的舔了舔嘴唇,微垂的左臂不禁按在了腰间臼齿大刀之上。
“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罢了!”
话音微顿,阴翳的双眸猛然眯起,狞笑道。
“来了!”
。。。
第一百章 烽火
禹城,城垛烽火台上。
近千士卒披坚执锐,明火执仗,驱散了禹城黎明前最后一抹黑暗。
护城河前,城门洞开。
以玄甲巨汉为首的百余骑策马徐行,数万衣衫褴褛的百姓在这百余铁骑的驱策之下,向着禹城涌去。
玄甲大汉望着这些惶惶如丧家之犬的万余难民,眉梢不禁蹙起,眸中凶光涌动。
大战就在眼前,自家却被这等腌臜俗事缠身,与大战无缘。
只是。。。
大汉耐着性子,故作恭敬之态,拱手对身侧书生笑道:“云尊,诸事已毕,唯欠先生东风尔。”
这被唤作云尊的书生,头戴纶巾一身素白的儒袍迎风猎猎,遥望一眼西北方天际那一团连天的火光,羽扇轻摇间笑意迭起。
“算算时间,也该差不多了。”
玄甲大汉闻言,胸中巨石徒然落地,豪放的大笑起来。
当这万余难民,悉数消失在禹城洞开的城门之内时,大汉“锵”得一声抽出腰间佩剑,脸上狰狞的笑意乍现,仰天振臂高呼。
“风起——”
须臾之间,其身后百余骑亦是随着巨汉的高呼,策马向四方疾驰而去。
“风起——”
“风起——”
嘹亮的呼喝之声便由禹城方向,沿着西北方四处蔓延开来。
与此同时
禹城西北九十里外,一声声“风起”由远及近。
短短半柱香功夫,隐约可闻的呼声,便已喧嚣于耳。伴着这些高呼,点点火光自禹城方向升腾而起,转瞬已冲非天际。片刻之后,大雪覆盖的西北平原之上无数火色犹如雨落,烽火连天。
碧甲汉子策马万余重甲铁骑之前,目光冰冷的望着漫天火雨瓢泼而下,荡起千堆雪。
目之所及,冰雪消融,水汽荡漾升腾。
某一瞬间,在地平线之外,一抹血色乍现,继而沉闷且有序的踏步之声隐隐传来。
“步卒便是步卒,怎与铁骑相抗?禹城西北大雪消融,天时地利俱占,哼哼!”
一声冷哼,碧甲大汉狰狞的笑意之中,满含不屑之色,手中三刃巨戟徒然刺向西北方,真臂高呼:“风起!”
下一刻,万马嘶鸣,大地颤动。
无数重甲铁骑徒然化作一道漆黑的洪流,裹挟着万钧之势,向着远方乍现的血色呼啸而去。
十余里外,血浮屠之前。
两万初具雏形的贪狼杀道之兵赫然锐减两成,十二惊云卫同样不见踪迹。
云无悲一马当先,插翅巨虎以及云无忌侍立在后,血色旌旗迎风招展,浓重的杀气肆虐开来。
对于重甲铁骑而言,十里之遥,转瞬便至。
当大地剧烈的颤动起来的那一瞬,漫天烽火之中,钢铁洪流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袭面而来。扑面而至的飓风之中,一柄柄泛着寒光的长枪掩藏于洪流之后,恍若是一头狰狞咆哮的远古巨兽。
天际轰鸣,大地哀颤!
这一刻,插翅巨虎焦躁不安,低沉的咆哮起来,云无悲胯下战马,亦是双蹄高扬,嘶鸣不休。
有生以来,初次直面如此恐怖的铁骑洪流,无与伦比的震撼夹杂着一抹惊惧浮上心头。
神念放出,透过重重烽火,云无悲目光落在了极远处那碧甲大汉身上。而此人眉宇间的玩味不屑,转瞬间横空而至,触动着云无悲摇曳的心神。
手足冰凉间,墨色青锋冲天而起,周身煞力瞬息间将两万血浮屠笼罩在内。
“血浮屠,杀!”
一声暴喝之后,滚滚的杀意惊若雷霆。
两万血浮屠惊骇渐弱,一层层薄如蝉翼的白光蓦然之间出现在兵卒周身,眸中惊惧亦被狂热之色取代。
虎背之上,金甲之中。
云无忌亦在同一时刻双目骤染通红,恍若天崩地裂的威势胁迫下,胸中那一抹戾气赫然爆发。
腰间大刀倏忽之间爆出刺目的华光,筑基境纯澈的煞道之法透体而出,伴随着胯下插翅巨虎震天的咆哮之声,云无悲厉声大喝。
“若连直面这万余铁骑的勇气都无,何以纵横庆北之地,何以让‘血浮屠’之名,冠绝于天下!”
炙烈如火的暴喝之声乍响,旋即两万血浮屠之中,一道道声嘶力竭的高呼景从而起。
“杀!”
“杀!”
片刻之后,大地剧烈的颤动之声,震耳欲聋的轰鸣盖亚而来,将地上残雪卷起,水雾荡开。一片寒光乍现之中,铁骑洪流呼啸而至,与血浮屠猛然撞在了一起。
血光乍现,惨叫迭起。
云无悲身前墨色青锋,迎风便涨,须臾化作一道长达三丈的黑芒,卷动之间将迎面而来的数十骑搅的粉碎。身侧左右两方,源源不断的铁骑擦身而过,旋即便被一分为二,浓重的血腥伴着漫天火雨,洒落满地的腥红。
识海之中,那枚太上玄灵北斗本命真符之内。
两万白光闪烁不休,不过几个呼吸,再度锐减两成,只是原本若有若无的白光,竟在短短的时间内迅速浓重起来。
振臂挥剑,再斩三骑。
云无悲心中滴血,双眸血红。
潜藏胸中的戾气猛然爆发,手中墨色青锋以作冲天之势,西方皇天庚金剑斑竹细雨已蓄势待发。
就在此时,识海之中青黛老妖突然出声,“星主休怒,贪狼杀道之兵为屠戮而生,此乃宿命!两成兵卒马革裹尸,换来血浮屠赫赫之名,未尝不是幸事!”
手中斑竹细雨剑式略微一滞,云无悲遥遥一剑横扫身前三丈方圆,血花四溅。
而后回首遥望,只见身后的修罗场之中,四处尸横遍野。
万余重甲铁骑疾如风火的气势,在血浮屠陨落近两千人之后,声势锐减,已被彻底拦截,好似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泥潭之中。
寒光闪烁,长枪刺在血浮屠兵卒乳白光罩之上。霎时间,光罩之上火花连闪,长枪再寸进不得,而后血浮屠之兵在一脸狞笑中挥戈枭首,一气呵成。
与此同时,坠马身陨的重甲骑兵在一阵抽搐之后,一抹抹肉眼可见的黑雾自尸首周身浮动,转瞬便钻入血浮屠兵卒体内。
原本飘摇的白色光罩,也在这一刻徒然变得愈发厚重。
队列最前,云无悲双眸眯起。
手中剑光连绵,扫除数丈方圆的空隙。在其神念感知中,随着连绵不休的屠戮,血浮屠兵卒的修为竟在迅速的攀升,周身白色光罩亦变得愈发坚韧。
“原来如此,妙极!”
长松一口其,云无悲挥袖拂去飞溅而来的鲜血残肢,弹指点在眉心处,而后贪狼宫外漫天的煞力阴云,在这瞬间,肆虐翻卷,源源不断的注入识海太上玄灵北斗本命真符之中。
几乎同一时刻,战场之上,血浮屠贪狼杀道之兵蓦然间染上了一层浓郁的漆黑煞力,方圆十余里内,阴风四起,化作一条条墨色长蛟,迎空游曳,张牙舞爪。
。。。
战场九十里外,幽南咽喉之地禹城。
连天的烽火给满城覆顶的大雪,染上了一层炽烈火红。
偌大的禹城之内四处关门闭户,鲜有人迹。四处高耸峻拔的城墙之上,近千士卒神色惶惶亦或满含兴奋,遥望西北方向。
城中解氏府中,灯火通明。
绕过一片园林雪湖,一座颇为雅致的凉亭引入眼帘。
亭内陈有一桌、三椅,石桌之上香雾缭绕,散漫在于凉亭之外,冰雪之间。
“风雪之中破敌酋,当浮一大白,云尊请!”
书生淡然一笑,饮尽杯中酒,悠然笑道:“三万凤阳军按兵不动,幽南之地当以贵府为尊。靖边侯府嫡脉虎豹骑无暇南顾,族内亦非铁板一块,解兄大有可为呐。”
风雪之中,凉亭之内,觥筹交错之间,笑谈之声萦绕席间,回荡不绝。
。。。
第一百零一章 出山
城西北雪原之上,满满目苍夷,尸横遍野。
战马的哀鸣声、震天的喊杀声、夹杂着不时绝响的惨叫,整个战场一片狼藉。
云无悲双目赤红,面色狰狞无比。
毫不理会身前十余骑惊惧而绝望神色,挥手一剑遥遥扫去,一声闷响之后,鲜血残肢飞溅,然而即便如此,也无法缓解云无悲此刻心中剧烈的痛惜之感。
短短半个时辰的鏖战,血浮屠便折损三千余人,这对于初具雏形的血浮屠来说,着实是不折不扣的重创!
而初战的对手,却仅仅是幽南一隅之地区区解氏一族!
战解氏一万铁骑尚且死伤如此惨重,遑论大梁、玄阴圣宗?
十余里外
与云无悲颇为痛惜的心情截然不同,那战马之上的碧甲大汉此刻已然是呆若木鸡,惊骇欲死!
自幼从戎,他一生经历大小战事无数,乃是实打实的、从尸山血海之中爬出来的人物。
若仅仅是如同修罗地狱般的惨景也就罢了,解氏倾尽阖族之力打造的一万精锐重甲铁骑,在占尽天时地利之下,竟被挡住了!
且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赫然折损过半?
“这。。。这怎么可能?”
震惊莫名的目光,落在了远方战场之上。
只见族中铁骑早已没有了先前气势如虹的声威,半数兵甲折损,尸首遍地。
余下铁骑已带上了明显的惧意,冲杀纵横之间更显得缩手缩脚,若非是族中倾心培养,此刻只怕早已落荒而逃了吧?
反观战场之中的万余步卒,却是越战越勇,而整体的战力更是在短短的半个时辰之后提升了数倍。长戈挥舞之间,卷起阵阵腥风血雨,若让他用一个词来形容,唯‘疯狂’二字也!
心中惊骇愈发浓重,旋即无穷的怒意升腾,碧甲大汉不禁破口大骂道:“族中暗探当真是该死!这便是他们口中所言的乌合之众?”
便是族中暗探口中的两万乌合之众,竟然让身经百战的自己,心生畏惧?而此等雄兵若是乌合之众,那倾尽阖族之力培养的这一万重甲铁骑,又算什么?
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骤然袭体的冷意使得碧甲汉子猛然间一个激灵。
胸中炽烈无比的怒意,瞬息间便被通体的冰寒之感压下,心如死灰。
“败了。。。。竟是全军覆没!”
一口血剑喷出,洒落西北平原。
其身侧的男子同样满脸惧意,颤声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时鸣金收兵,为时未晚,将军何不早作决断?”
一抹惨笑浮现在碧甲汉子脸上,抹去嘴角血迹,声音低沉的令人发寒。
“为时未晚?哈哈——,怕是你我亦要陨命此间!
马刺高扬,遥遥指向战场方向,惨笑声中,只见无数漆黑的迎风肆虐卷动,横冲而至的战马,被这些阴风缠裹之后竟迅速慢了下来。
而阴风之中的血浮屠,却是如有神助,凶厉的气势隐有滔天之势!
话分两头,却说血浮屠之前,云无悲心绪杂乱,突然之间只觉心情沉重无比。
幽州三成逆反的世家之中,这禹城解氏简直是微不足道。其中渭水秦氏、幽南张氏、幽东马氏,比之解家强了不止一筹。
伐解氏尚且损失如此惨重,又何以直面余下的逆反世家豪族?
如今这只血浮屠太上玄灵初成,依青黛老妖之言,尚且不到地阶下品。若想提升,亦只能从杀戮中得。
而云无悲本意乃为练兵而来,如今这般巨大的损失,他又怎能接受?
“哼,愚蠢之极!率两万步卒,平原之上与重骑相抗,即无运筹帷幄之谋略,又无临阵应变之能,依此下去,星主休要再提力挽狂澜之言,徒增笑尔!”
就在云无悲思忖之际,贪狼宫玄天殿中一道冷笑声蓦然间响起,回到于云无悲识海之内。
须臾,一道比之寻常女子尚且秀美了数分的书生虚影,赫然出现在了识海青莲之侧。
只见这虚影冷笑着躬身,对青莲之上盘坐的青黛老妖深施一礼,旋即豁然起身,眉宇之间满是讥讽之色。
“再者说,血屠夫远道而来,本就是疲兵。解家重骑在平原开阔之地以逸待劳,正是气势最盛之时,而率军之人却只是区区筑基修为。若是战起之前,先于万军从中斩主将首级,挫其锐气,血浮屠又何以伤亡如此之重?亦或差遣血浮屠军中斥候细细探查,就地安营扎寨,广铺深壕拒马,区区万余重骑又奈我何?”
讥笑之声传来,云无悲面色愈发难看。
不过到了此时,血浮屠已占尽上风,解家重骑败局已定,当即反唇相讥道:“我道是当初云城中,那位意气风发的玉面书生已彻底心死了,不意竟也是有心人,哼!”
凶厉的目光蓦然落在远处十余里外的碧甲汉子身上,心中痛惜交织着满腔意,戾气徒然爆发,只欲将此人碎尸万段、抽筋剔骨才肯干休。
墨色青锋在空中盘旋一圈之后,落回云无悲手中,剑脊之上森然的寒光猛然爆发,气机遥遥锁定碧甲大汉,在识海之中狞笑道:“王伦你既善于兵领兵,深谙韬略,为何战前不出只言片语,可是料定了云某不敢杀你?”
“哼,王某只想看看你这位列通天碑榜首、叱咤云城的紫极,到底有何本事敢行那蚍蜉撼树之举!如今看来,不过一介莽夫尔!”
话音未落,云无悲急速冲向碧甲大汉的身形赫然止住,一股沛然巨力挡在了他前方,使得疾若飓风的步伐再难寸进分毫。
与此同时,识海之中,玉面书生王伦冷笑讥讽之色渐渐隐去,沉声道:“通天云路之中,星主舍命相救之恩,王某承情。如今魂血被夺,委身于贪狼宫中,事已至此,王某也认了!”
眉宇之间哀痛之色又起,云无悲脸上冷笑之声敛去,遥遥躬身拜下,惨笑道:“青老当日曾言,金丹七窍俱开之后,哪怕是冲击元婴不成,也无陨落之虞。已青老的身份,定然不会无的放矢,那么师尊他老人家陨落,定然是遭了小人暗害。既然青老看重王某这先天杀道剑意,王某便做星主手中之利剑,又有何妨?”
滔天的杀意,猛然间冲天而起,王伦厉声喝道:“唯愿有朝一日,能将暗害家师的宵小一一斩尽杀绝。”
说罢也不理会云无悲错愕的神情,一道浓郁无比的煞力自王伦虚影之中浮出,顷刻间便将整个战场笼罩,与外间彻底隔绝。
而后其真身突兀的在漫天漆黑煞力之中出现,凌空踏虚却分毫金丹威压不露,其面容竟是与云无悲有九成相似。
“解家领军之将留他一命尚有大用,而今若是诛除解家,幽南余下之敌兔死狐悲之下,必然是彻底倒向张氏,此乃下下之策。”
云无悲神色一怔,略一思忖便已察觉了不妥之处,当即拱手沉声请教道:“依你之意?”
“先天杀道剑意妙用无穷,这些时日王某已有所得,控那碧甲汉子心神绰绰有余!而星主麾下东临卫,在庆北之地诸多势力眼中,仍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说了一半,玉面书生话音徒然顿住,反倒是目光灼灼的望向云无悲,不再言语。
气氛一时间凝滞下来。
而在战场之中,漫天煞力笼罩下,无数阴风蛟龙在煞力徒然暴增数倍之后,声势愈发的骇人。
残存数千重骑尽在这阴风之中恍若陷入泥潭一般,失去了战马冲力。反观血浮屠众,却是愈战愈勇,修为气势均在急剧攀升。
此消彼长之下,短短时间内,战马哀鸣、重骑兵惨叫之声大作。
云无悲僵立于战场之侧,目光闪烁不定。
“暗害王伦之师的宵小?”
当日云城时,清月曾言王伦之师冲顶元婴真君境不成而陨命,那么这位玉面书生口中的宵小,也定然是清心阁金丹巅峰的大神通之辈。
况且,当初在云城之中,敢骤下辣手斩尽清心阁之修,盖因有青老遮掩变化面容,紫极之名又是虚构,自然是无所顾忌!
。。。
举棋不定间,目光落在了陨命的血浮屠三千余人尸首之上,又想到幽州这许多掣肘之敌,与那数十万虎视眈眈的大梁铁骑。
这一瞬间,在数度权衡之后,云无悲满身戾气大作,目光歘然之间扫向天际玉面书生。
“先生之请,云某允了!”
。。。
第一百零二章 围点打援
午时,漫天火雨渐弱。
在足足一个时辰的鏖战之后,禹城西北平原之上逐渐寂静下来。而在满地的狼藉之中,已然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打扫完战场,残余的血浮屠兵卒就地盘膝而坐,一层层黑气自整个战场之上、煞力阴云之中盘旋而下,纷纷灌入血浮屠兵卒体内。
猎猎作响的血色旌旗之下,碧甲大汉神色漠然,侍立于王伦身侧。
就在汉子不远处,残余的三千解家重骑俱是弃马投兵,跪伏于地,在凛冽的寒风之中瑟瑟发抖。
叶风歌望着这士气尽失的三千降兵,眉宇间惋惜之色更浓。
其实投身军中,便当有了战死沙场的觉悟。但若是如方才那般一边倒的屠杀,想必任何人都会心神崩溃吧?
“这三千精锐,已彻底废了。”
暗暗叹息一声,略微望了一眼,叶风歌便收回目光。
瞬息之后,其脸上怜悯之色消失,转而被无穷的冷意取代,对着云无悲与玉面书生王伦躬身一礼,禀道。
“风歌拜见少主,军主。两千血浮屠已将此地至禹城的解氏耳目细作肃清,无漏网之鱼。”
说话间,眼角余光满含敬畏的扫向与自家少主相似了九成的王伦。
暗忖,此人骤然出现便居高位,任血浮屠军主。若是旁人,莫说是自家,便是十二惊云卫也定然是不服的。不过数日之前在贪狼宫中,见识了这位金丹境真人惊天动地的手段之后,早已是惊恐之余,心悦诚服!
云无悲笑着示意叶风歌起身,而后望向玉面书生王伦,心忖既已将血浮屠交于此人,再称呼先生却是有些不妥了。
当即笑道:“此战已了结,接下来王兄有何良策,计将安出?”
王伦也不客气,对云无悲略微欠了欠身,而后目光落在了那碧甲大汉身上。旋即一抹冷笑浮现,幽幽的道:“以降兵混淆视听,嫁祸于幽南张氏。再行围点打援、暗渡成仓之策!”
。。。
半日之后,云无悲孤身一人绕过禹城,行在了前往凤阳郡的路途之上。
当晚,在一片茂林之中寻好栖身之所后,云无悲蓦然转身,对着身后雪林间轻声笑道:“夜黑风高,应是有大雪将至。忠伯一路尾随,又是何苦?”
说着在草草搭建的营帐之前,点起一团篝火,自腰间摸出一个青色葫芦,笑道:“无悲不忍忠伯栖身风雪之间,何不现身畅饮一番,暖暖身子?”
声音在万籁俱寂的雪林之中回旋,须臾便见林中黑暗处走出一老者。
只见这老者遥遥指着云无悲,满面尽无奈与爱惜之色。
“你这小子,倒真是叫老奴刮目相看呢。”
也不见老者足下有何动作,人影已倏忽之间出现于篝火之侧,而后一道金丹法力自其手中射出,打在了阴暗的雪林之中。片刻纯澈的金丹法力便裹一只野鹿摄回其身前。
驾轻就熟的剥皮剔骨,用林间落雪清洗一番之后,便架在了篝火之上。
做完这一切,老者这才满含笑意的看向云无悲,笑道:“世人皆谤小少主平庸无能,乃是一介纨绔。老奴亲眼看着小少主长大,小少主何等心性、何等资质,老奴清楚的紧。”
说着,接过云无悲递来的青色葫芦,小酌一口,继而沧桑无比的眸中欣慰之色荡起,长叹道。
“清风峡谷之前,小少主大发神威一鸣惊人,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三剑败那索命无常崔世雄。消息传回,阖府上下俱是震惊莫名,唯独老奴与烈武甚慰之。”将青色葫芦抛给云无悲,忠伯话语一顿,又复叹息道:“不过如今看来,便是连老奴都小觑了小少主呢。”
云无悲默然不语,置身于这天寒地冻的雪林之中,心底却是有滚滚暖意升腾。
忠伯自他出生以来,便一直跟随在父亲左右,说是父亲的左膀右臂也不为过。
自家年幼时,修为尚浅,兼之境界低微,在他的认知中,忠伯除了是父亲心腹之外,只是一位处事达炼的慈祥长辈罢了。
然而自家筑基有成,自东临回归族中之后,才徒然发现——这位将自家一手带大的老人,竟赫然是一位金丹境真人!
且修为决不在侯府天祖云浩程之下!
而族中秘传乃是《丛云啸空决》,法力以诡谲圆润著称。但忠伯的一身金丹法力,却恰恰与丛云啸空之法大相近庭,其属性更偏向于五行之火!
这一切,彻底的出乎云无悲意料之外。
心中虽然极其疑惑,但他清楚自家父亲的性子,也不欲多费唇舌。
思忖之间,篝火之上的鹿肉已然熟透,馥郁的肉香扑鼻而来,在这静谧的雪林之中萦绕散开。
云无悲手掌自袖中探出,剑指在鹿腿之上轻轻一划,而后煞力卷裹着递到忠伯身前,温声说道:“多谢忠伯一路暗中护持,而无悲此行亦要借重忠伯之力。”
老者目光之中的迷离散去,宠溺的眼神落在云无悲身上,“小少主可是欲将三万凤阳军收入囊中?”
“正是。”
沉吟片刻,老者长垂的柳眉皱起,“小少主传下的秘法颇为玄妙,麾下两万血浮屠骁勇诡异,亦是平生罕见。不过那容貌与少主相似了九成的金丹真人乃是何人?看其法力阴柔、杀气极重,小少主将重兵托付于此人之手,是否有些不妥?须知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云无悲不禁莞尔,昂首灌了一口烈酒,微驱寒意。
自篝火之上取下一片鹿肉放入嘴中,咀嚼许久,施施然笑道:“忠伯多虑了,无悲既然敢委以重任,便不惧他有叵测之心!”
玉面书生王伦早已被青老逼着发下血誓,魂血已在云无悲之手,生死系于自家一念之间,又怎会怕他心生反复?
只是自家与父亲、忠伯心照不宣,而且事关身家性命,更不会说破。
略微歉意的望向忠伯,又道:“个中因由,无悲不便细说,还望忠伯见谅。”
这一刻,老者和蔼的笑意在满脸的皱纹之上延展绽开,心中却是惊叹不已。
“不知不觉间,少主竟已网罗到了金丹境真人,添为臂助!不愧是。。。”和煦的笑语蓦然顿主,几乎脱口而出的话,生生咽下。
老者神色倏忽之间黯然下来,眸中复杂无比。
许久才幽幽的谓然叹道:“烈武已将无悲之言转述于族中诸位长辈,只是这等关乎阖族生死的大事,出于小少主之口,族中许多人很是不以为然呢。日前,老祖已发下敕令,一月之后的宗族密会,小少主当细细斟酌之。”
。。。
相较于雪林之中暖意盎然的笑谈,此刻幽南禹城之中,却是风声鹤唳!
偌大的禹城之外
近两万血浮屠军兵临城下,一片金戈铁马之中,无数血色旌旗在满城的火光映照之下,声势骇然无比。
而就在半日之前,解家重骑统领,已带着三千残兵仓皇而逃,退入禹城之中,引起一片哗然与彻骨的恐惧。
这股恐慌如同瘟疫般,在禹城四处蔓延,城中不论是大小世家,亦或升斗小民俱在如若重山压顶般的惊惧之中,纷纷关门闭户。
整个禹城之中,一片凋敝死寂。
城墙之上值守的近千兵卒,亦不外如是。
许多人颤抖的握着兵戈,惊骇欲死的望着城下之兵,无数带着恐惧且极力压低的颤声,在偌大的城墙之上此起彼伏。
“解家一万重骑竟然败了!祸事了,祸事了。。。”
。。。
第一百零三章 凤阳
解家园林之中
两径梅花香入骨,踏遍雪丛无人踪。
与整座禹城之中惶惶之景不同,小园弯道、竹耸幽亭的解府之中,少了几许慌乱的气息,整座府中却满是世家大族应有的沉稳风范。
一片梅林雪竹掩映的厅堂之内,三位老者端坐高位,堂下熙熙攘攘的站了数十人。
堂前地上,碧甲汉子匍匐于地,背影说不出的落寞。
整个梅林厅堂之内气氛压抑,针落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正中高位上的老者眼帘垂下,指尖频频点在扶手之上,“叮叮”的响动,四下里萦绕不休,清脆悦耳之极。
但这清脆的声响传入堂下数十人耳中,却是犹如九天霹雳轰鸣不绝,令人窒息。
“多久了?”
阴沉似水的声音自高堂传下,众人面色愁苦,欲言又止,却始终无人肯站出来。一片沉寂中,那老者面色愈发的阴冷,气氛更是逐渐降至了冰点。
终于,许久之后,一中年男子硬着头皮自人群中走出。
行走之间反复斟酌,沉吟许久,方才深深拜下,尴尬的禀道:“已过了半个时辰——”
话未说完,便听到一声冷哼响起。
通体发寒之中,禀报之人不敢抬头观望,但那一声声颇有韵律的指击之声,已有了凌乱之兆。
“如此说来,小六也当是殁于那竖子之手了?”
说完,老者鹰眸骤然睁开,一道精光乍现。
眼见下面满堂之人俱是俯首帖耳,不由的气从心来,顺手抄起身侧的一盏石砚,猛然砸在了人群之中,怒喝道。
“统统都是酒囊饭袋!解语你来说——”老者砸了一盏石砚尚不解气,心中余怒未减半分,反倒是愈发的炽烈了,长呼一口气,厉声喝道:“这些不成器的东西如此颓败丧气也就罢了,你身为我幽南解氏一族之长,竟也如此不堪!是要气煞老夫么!”
方才硬着头皮挺身而出的中年男子,身子躬的更低,眼帘低垂,仍旧不敢多言半句。
“我来问你,哪怕族中暗探悉数该死,哪怕城外那两万东临并非乌合之众,哪怕那扶风张氏真的借刀杀人,我解氏便无勇烈之士?你解语,又可曾力战身死?”
说话间,身形徒然化作一道虚影,须臾便出现在匍匐跪地的碧甲汉子身前。
而后飞起一脚,踹在其胸口,后者应声便踉跄跌坐于地。
“你身为玄铁重骑统领,西北一战竟只带了三千败兵而回,哼”阴沉的声音在人群中传开,老者目中凶光大盛,对着碧甲汉子厉声叱道。“既然胜败乃是兵家常事,既然小六已去了,你便带着这三千残卒也去吧!”
冷淡的叱责之声在极尽奢靡的堂中回荡,梅林厅堂中暖烟浮动。
在场数十人却是肝胆俱裂,通体冰寒。
碧甲汉子一言不发,落寞的自地上趴下,又颤身对着高堂三位老祖拜下,而后毅然决然的掠出堂外。
片刻之后,校场方向马蹄飞溅、战骑嘶鸣之声大作,未几乍起于解府的喧嚣便迅速远去,弱了下来。
直到此时,这老者满身戾气突兀的散去,满脸的阴沉霎时间烟消云散。
在众多瞠目结舌的目光中,老者泰然之极的踱步高台,又复安坐。
抿了一口盏中梅茗,旋即侧身对另外两位老者悠然笑道:“靖边侯府那竖子,举兵来犯却围而不攻,不外乎围点打援罢了。”
左侧老者闭目静神,下颚一泓如瀑般的长须微微松动,淡然开口:“张氏一枝独秀于幽南,这些年早将众多世家压的喘不过气来。若是靖边侯府不动,张氏暗施手段尚可说得过去,可偏偏那位靖边侯府大公子‘三剑斩无常’来了,唇亡齿寒,张氏焉能不知?”
正中老者冷笑一声,微微颔首,“那竖子无谋,贻笑大方。”
说着面色变得严肃下来,目光穿透重重梅林,望向远天那一抹烽火之色,“城外两万乌合之众不足为患,唯可虑者实乃那靖边侯府之暗手。”
说着,挥手招来躺下名唤“解语”的中年男子,窸窸窣窣的耳语一番,后者忙不迭的自堂中退了出去。
。。。
无独有偶,在距离禹城数百里之外,一老一少蹒跚于呼啸的风雪之中。
说是蹒跚,盖因两人步伐散漫。
然而一步迈出,人已在数丈开外,短短几个呼吸,两人已“蹒跚”而过近百丈距离。
云无悲阵落周身残雪,对着肆虐的寒风视而不见,沉吟道:“王伦之计,无悲斟酌许久,只觉颇有些蹊跷。只怕围点打援之策是假,令无悲暗度陈仓,策动凤阳之兵是真!可他便笃定无悲可将三万雄兵收入囊中?”
忠伯淡然一笑,旋即又疑惑道:“烈阳一系随非嫡脉,可这一脉中的老人断然不会如此不智!凤阳军按兵不动,事有蹊跷。不过那位新任血浮屠军主,颇有些城府,想来未必会剑走偏锋的。”
“忠伯是说,我这血浮屠军主另有打算?”
老者一捋长须,笑道:“然也!”
说罢,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
一路急行,半日之后,凤阳郡已赫然在望,而顶风冒雪的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官道之上,数波带刀的江湖游侠策马而过,片刻便消失在了漫天的风雪之中,而就在云无悲两人身前数百步开外,一辆彩帐红顶的马车在连天的雪色之中缓缓徐行,分外扎眼。
极远处凤阳城外,亦有几道隐隐约约的人影在步履蹒跚的前行。
整个官道上没有分毫兵荒马乱之感,反倒是这一切都恍若笼罩在一片祥和之中,而这一切,分明便是只有太平年景才有的!
云无悲心中疑云重重,不觉间两人遁法亦是逐渐迅疾起来。
不过半柱香功夫,云无悲已与忠伯站在凤阳郡城的护城河之前。
风雪之中,距离百步开外,云无悲目光透过洞开的城门,望向凤阳城中。
只见城中风雪消融,地面**的一片。
城门之内的主道上,人潮涌动,而两侧小贩店铺更未关门打烊。偶有孩童在城中嬉闹追逐;隐约可闻的各色吆喝之声,穿过数百丈距离,传入云无悲耳中。
就在此时
身后茫茫大雪覆盖的官道之上,“噔噔”的马蹄声响起,几个呼吸之后便有两个鲜衣披裘的俊朗少年,策马而来。
高高扬起的马鞭抽下,一少年单手执缰,眉飞色舞的朗声笑道:“前几****幽州靖边侯府‘天公子’云无天,偶遇一高人。据说这位高人乃是金丹境真人,通天云路排位极高,欲将这位新任凤阳太守收入门墙呢。”
“何止?”
一声轻笑,这少年身侧的骏马之上.
另一人艳羡之色泛滥,眸中迷离之色大起,笑道:“常言道: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云路扬名时。这位‘天公子’可谓是四喜俱占,羡煞旁人呐!”
两人纵马疾行,片刻已从云无悲二人身侧略过。
先前说话的少年“啧啧”的咂了咂嘴,爽朗的声音被寒风吹回,落入云无悲与忠伯两人耳中。
“依我看呐,靖边侯府诸多公子俊杰之中,当以这位‘天公子’为最!那嫡脉大公子云无悲,原本就是名声不显露,默默无闻之辈,什么三剑败无常?哼!多半是以讹传讹罢了,否则侯府怎会让天公子骤进高位,做这凤阳一郡太守?”
。。。
第一百零四章 蹊跷
“数日之前,我令无咎招他持虎符来见,不意咱们这位‘天公子’正是春风得意时,哪里有时间理会我这闲人?哼!”
冷笑一声,云无悲变换面貌,与忠伯二人,一前一后行去凤阳城之中。
自入城之后,忠伯峻拔笔挺的身子便微微躬起,脸上的澹泊泰然之色,也换上了几许阿谀之态。
在旁人眼中,此刻云无悲身后侍立的忠伯,与普通富家公子的老仆无异。
“小少主何必妄自菲薄?无天或许心有苦衷,也未可知也。”
云无悲不可置否的微微颔首。
目之所及,但见凤阳城中喜意盈天,满目尽是披红挂彩,走卒行人亦是红光焕发,与有荣焉。
踏着满地红绸残雪,信步于凤阳主道之上,半个时辰后两人面色却逐渐凝重起来。
此时,两人处于一处闹市之中。
人潮涌动间,走卒健仆形色匆匆,却不乏“拜师”、“金丹”、“大婚”这等艳羡之词;寻常百姓三五成群,流连于各色酒肆店铺之中;偶有车马行过,也引得许多人驻足围观。
但就在这一片浮华喧闹之中,自入城之始,每隔百步便有几人混迹于寻常百姓之中。
这些人天庭饱满,双鬓微突,周身自有一股或练气或筑基的法力盈盈流转,俱是修士无疑。
待得云无悲与忠伯行至此处时,这些隐匿踪迹的修士赫然已有百余之数!
“这凤阳郡城之中,外松内紧,看似一片祥和,却是暗藏杀机。且处处透着诡异,殊为可疑。不意忠伯一语成谶矣!”
苦笑一声,云无悲顺着人流涌入一家店铺之内,假意逗留许久,这才施施然走出。而后又闲逛了三家店铺之后,两人便径直向凤阳城太守府踱步而去。
出了闹市,行走半个时辰之后,太守府已遥遥在望。
而道上行人亦逐渐稀少,反倒是或庄重肃穆、或富丽堂皇的车驾徒然多了起来。
放眼望去,只见如云般的各色车架自两人所在之处,一直延伸只太守府之前,浩浩荡荡,绵延不休。
当真算得上是宾客盈门了。
沉吟许久,云无悲与忠伯相视一眼,两人面色俱是愈发的凝重。
“此事颇为蹊跷,只是如今人多眼杂,多有不便,还需从长计议。”
云无悲压低声音,徒然转身,带着忠伯走进了一家客栈之内。
片刻之后,这间客栈天品厢房之中。
云无悲侧身站在浮窗之前,目光透过间隙落在了极远处的太守府上,沉声问道。
“这一路行来,忠伯有何发现?”
“练气境两百有六,筑基境七十有余。城中隐约有三道金丹境法力缭绕,其中一道正是出自凤阳郡太守府之中。”忠伯盘膝而坐,肃然说道。
骤闻此言,云无悲猛的一惊,惊呼道:“三位金丹真人?”
见忠伯一脸笃定,云无悲眉头蹙的更紧。
在厢房中来回踱步许久,这才苦着脸,寒声笑道:“好大的手笔!近三百练气、七十筑基,哪怕抛去三位金丹境真人不说,这等实力也绝非寻常世家能敌!”
说话间,云无悲阴沉的目光落在了窗外、那络绎不绝的车驾之上,心中却是疑云重重。
便在这些车驾之中,不乏幽南逆反的世家豪族。
若是在太平年景也就罢了,靖边侯府云烈阳一脉哪怕是一介旁支,也非这些世家能望其项背。
但就在两月之前,靖边侯府协同定阳侯府与七成世家大族,在幽东高原之上,将余下三成世家悉数斩尽杀绝,说是血流成河也不为过。
而十余日前,泗水李氏更是满门陨于聂狂刀之手。
如此大事,这些世家焉能不知?
而他率两万东临位南下,兵临幽南之地,凤阳更有三万雄兵在侧,这一切焉能逃得过这些势力的耳目?
想到此处,心情沉重之极。
此番亲临凤阳,原道是虽有波折,一切却尚在掌控之中,如今看来,实在棘手的紧。
“莫非烈阳叔父一脉俱已陷入不知名的敌手?”
一声苦笑,云无悲俯身对着盘膝而坐的忠伯耳语几句。
当晚,日暮西沉,暗夜浮香之后,忠伯便孤身走出客栈,向着凤阳城外而去。云无悲则换上了一身夜行衣,趁着沉沉的暮色,自厢房浮窗翻身而出,摸向了太守府的方向。
此刻,客栈之外。
寂寥的夜色之中,寒风彻骨。
凤阳城中消融的冰雪,已在凛冽的天寒之中再度凝结,覆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空旷的主道之上鲜有人迹,只余一辆辆车驾驻留。四处私宅府邸,掌灯闭户,整个凤阳城中一片静谧。
云无悲栖身一座飞楼穹顶,半个身子隐藏在黑暗之中,远远望见一排火色,在沉沉的夜幕之中渺渺如豆,由远及近。
数十息之后,一列巡查的兵卒披坚执锐而来,又匆匆而去。
躲过巡查,云无悲身形一晃,已悄无声息的掠出十余丈距离,落在了一处屋顶之上。
而此刻距离太守府已只有数十丈之遥。
目光穿透夜幕,落在了太守府之前。只见朱门的大门两侧,两尊石狮披红挂彩,口含琉璃夜明珠,散发出一阵阵幽幽的光华。
门前十余金甲侍卫,分立太守府两侧,手中明晃晃的金戈在夜明珠光华印照下,寒光逼人。
就在此时,太守府侧门向外推开,从中走出一人。
十余金甲侍卫待看清来人,纷纷躬身行礼问安,而后又复站定。
数十丈外的云无悲,却蓦然怔住,周身戾气徒然爆发,杀机顿起。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庆明台司北镇抚司千户、清风峡谷前败于云无悲剑下的索命无常崔世雄!
此人曾数度意图染指露晨妹子,早已触动了他的逆鳞。当日欲将之斩于剑侠,却被北镇抚使皇普景元救下。此事一度让云无悲心中颇为不畅,引为憾事。
而今,此人骤然现身凤阳郡太守府,当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暗中作祟的乃是大庆鹰犬明台司?也对,三位金丹真人,七十余筑基,练气无算,诸多势力之中,也只有这明台司邸才有如此雄厚的实力了。”
云无悲眸中凶光大作,目光微凝,死死盯着索命无常崔世雄。
许久压下胸中沸腾的杀意,心中疑惑则愈发的浓烈,皱眉暗道:
“大庆皇族齐氏召回幽州燕王府之人,此番通天云路之行更是未出一人。虽不曾与听云宗撕破脸皮,却也相去不远了。既然将幽州之地弃之如履,又何必多此一举,遣明台司这许多人入幽?暗控烈阳叔父一脉又意欲何为?”
须臾,冷笑一声,心忖只怕区区三万凤阳军,还入不了明台司法眼吧?
想着,诸多杂乱的思绪剪不断,理愈乱。
与此同时,而太守府前,崔世雄大张旗鼓的翻身上马,策马而走,云无悲则悄无声息的紧紧尾随其后。
出了凤阳城之,崔世雄一反常态,就地将胯下战马拴好,鬼鬼祟祟得换了一身夜行黑衣,四下张望片刻,而后倏忽之间遁法骤疾,向着不远处的山林掠去。
数十息后,云无悲徒然现身山林之前,望着浩瀚林海,蹙眉呢喃道。
“这崔世雄如此行径,殊为可疑,杀之只怕会打草惊蛇,权且静观其变吧。”
略一思量,体内胀大了数倍的“缩地”仙符华光大作,缩地成寸神通施展起来,身形瞬息间消失无踪,继而悄无声息的闯入了山林之内。
。。。
第一百零五章 布局
山野林中疾速穿行,寒光雪彩熠熠生辉,犹似行于白云之上一般。
云无悲满腹疑云,遥遥吊在崔世雄数百张外开。虽是踏雪而行,但步履翻飞间,竟没有分毫足迹留下。
此时距离闯入山林,已过了足足两个时辰。
原本平缓的山势达到了如今,早已是徒然陡峭,满山林海亦愈发的稠密了。而就在这短短两个时辰之内,这位明台司千户行径路线数度更迭,几番回马,形迹颇为可疑,好似生怕被人发现一般。
云无悲急速飞掠间,收回外放的神念。
心忖此处距离凤阳城已远,在这荒郊野外山林之中,这索命无常崔世雄到底意欲何为?又有何图谋?
带着满腹的疑云,再行半个时辰。
直到此时,崔世雄飞掠的遁法方才缓慢下来。
绕过一座白雪覆顶的陡峰之后,一片地势平坦的山坳赫然入目,而崔世雄已躬身驻步于山坳之前。
片刻之后,林间山雪洞开,自内中走出两个约莫二八芳华的女子,素白的长袍坠地,拖于身后,面色却比之漫山落雪更白。
三人一阵细语之后,崔世雄便在这两位白衣女子带领下,踱步进入了山坳之中。
数十里外,云无悲神念探出,透过洞开的山间雪林,遥遥望向了山坳之中,霎时间便心神沉醉。
只见一片白茫茫的山坳之中,竹舍幽亭,飞彩凝辉。
在远些的地方,满目尽是‘玉润林亭雪,琼花处处开’。
如此美景乍现于山间雪林之中,恍惚间,竟使得云无悲心神迷醉,不知今夕何夕了!眸中迷离渐起,他竟好似下意识的忽略了此行目的,足尖微动,正要鬼使神差的迈出。
呔——
哞——
便在此时,识海之中一阵刺耳的异响震荡回旋。
下一瞬,云无悲一个激灵,灵台徒然一阵清明,旋即真个人便汗毛炸起,冷汗淋漓。
惊疑不定的收回神念,云无悲骇然无比。
“敢问青老,这是——”
“魅惑之术罢了。”识海青莲之上,青黛老妖眼帘微动,淡然笑道。
“魅惑之术?”
轻疑一声,云无悲不禁眉头蹙起。
在方才洞开的山坳之中,无有半分灵气法力波动,而自家几近于金丹的修为,竟差点落入彀中。
不等青黛老妖开口,便疑惑道:“魅惑之术云某亦略有耳闻。但这些时日有青老襄助,云某魂念神识当毫不逊色于金丹境真人,怎会中了这区区魅惑小道?”
淡然一笑,青莲之上老妖双眸睁开,深邃的目光好似穿透识海落在了那片诡异的所在,风鬟雾鬓的须发耸动,轻声笑道。
“魅惑小道?哼,三千大道之中,便有魅惑之术的一席之地,又岂能是小道乎?星主神念堪比金丹,可若是魅惑之术出于大神通金丹之手,又当如何?”
周身寒意渐去,听闻青黛老妖之言,云无悲双眸不禁微凝,若有所思。
这大庆九州之内,宗派有七指之数。
但俱是些小宗小派,仰听云鼻息而存。其中几个小宗,其实力甚至于比之靖边侯府都略有不如。但这些宗门之中,从未听闻有修习魅惑之术的。
凤阳城中三位金丹不出意外,定然是大庆明台司之修,而这山坳中的女修么——
思量许久,云无悲强压胸中惊意,皱眉苦笑道:“看着幽南凤阳郡水深的很呐!既然青老所言大神通金丹真人,那边绝非寻常金丹,必然是通天云路之上排位极高,且是声名赫赫之辈。”
话音未落,一道青色光幕自云无悲周身涌出,几个呼吸之后,山坳内部的情景分毫毕现的出现在了光幕之上。
与此同时,山坳内雪林琼花飞落之地。
数十素衣女子婀娜驻足于竹舍之前,崔世雄则匍匐跪拜于地。
目光上行,竹舍门窗洞开,一卷珠帘坠地。
“事情可是办妥了?”
珠帘后面,竹舍内中隐约间盘坐一女子,极为柔媚的声音便是从中传出。
地面之上,崔世雄仍旧跪伏于地,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拱手禀道。
“司天监数月之前传出消息,诸天星辰异响源于听云宗,世雄几经探查发现种种迹象与矛头,尽指向了司天监少监陆玄大人!”
一声轻笑萦绕幽林雪亭,竹舍之中女子婀娜起身,背过身去,沉吟道:“如此说来,这诸天星辰异像之源,陆玄当知晓一些内情才是。”
崔世雄眉头一皱,面有疑虑之色。
眼角余光暗暗扫向竹舍之内,踌躇许久,这才恭敬的说道:“不久前,异像源头现身通天云路筑基境云城之中,后有现身于虞州。而后玄阴圣宗有金丹境修士暗中入虞。可三日之前,世雄得到消息,我明台司指挥佥事徐孟在虞州受袭身陨。”
崔世雄话音一顿,斟酌片刻,这才呐呐的道:“徐佥事身陨之地,方圆百里雷霆轰鸣,电火肆虐,至今不休。”
“明台司指挥佥事徐孟?雷霆电火?”
珠帘之后的女子一声轻咦,旋即便沉默下来。
而在数十里之外,青色光幕也在此时突然消散无踪。
青老虚影鬼魅般出现在云无悲身侧,冷漠的目光投向了那片山坳处,淡然开口。
“老夫昔年受创匪浅,修为大损。动用元婴之上的法力,又恐引起昔年大敌注意,给星主惹来杀生之祸。而山坳中之人乃是金丹第七境臭肺巅峰真人,方才窥探之法已被其察觉,此地不宜久留!”
说罢,青黛老妖收回目光,虚影手臂微抬,点在了云无悲身上。
下一瞬,云无悲只觉天旋地转,凌厉的罡风刮得面颊生疼。
几个呼吸之后,耳际罡风渐弱。
再睁眼时,云无悲已再度回归凤阳城之外。
云无悲身形站定,剑眉挤作一团,良久,苦笑道。
“事情越来越棘手了,凤阳城中已有明台司三金丹,七十余筑基,而今又多了一位金丹第七境巅峰真人,再无分毫成算可言。”
原本在得了《太上玄灵北斗本命吞煞真经》之后,本欲在大梁大举扣边之前,收了凤阳三万兵甲,和东临位共计五万之众,横扫幽州逆反世家。
推算之中,此役足可将五万血浮屠提升至地阶上品。
而血浮屠军进阶地阶上品,待他服食九窍混元丹之后,更可将自家战力加持到金丹巅峰,甚至可与元婴境真君抗手一二!亦可在不久之后的大梁吞幽之战中,有所作为。
只是如今形势急转直下,变数丛生。
明台司三位金丹真人,意图不明。山坳之中那神秘的女子,更是辣手,却是冲着诸天星辰异象而来。而拥有先天杀道剑意的玉面书生王伦率血浮屠两万众,被托在了禹城之下。
仅仅自家与忠伯两人,却又如何破局?
风雪之中,凤阳城外。
云无悲举棋不定之际,识海之中青黛老妖突然出声,淡然笑道:“听云宗乃是正道大宗,幽州如今尚在听云辖内。而魅惑之术却是魔道旁支,是以这些女子隐匿踪迹于荒野山林之中。”
“正邪不两立?”
眸中骤然大亮,云无悲脱口惊道。
“哼,哪里有非黑即白的道理?不论正道还是魔道,修至高深处,俱是殊途同归。不过掩藏踪迹潜入幽州,不以真面目示人,必是有所图谋,而听云宗岂能相容?”
青黛老妖冷笑一声,说完便不再言语。
待听得青黛老妖所言“不以真面目示人”,云无悲浑身一怔,旋即眸中绽放出耀眼的精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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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南禹城,中军帐中。
王伦闭目盘膝,翠色佩剑遥遥悬于其头顶三尺之处,一丝丝漆黑的煞力自帐外蜂拥而至,迅速的汇集于王伦的四肢百骸之中。
随着煞力的灌体,王伦脸上当即浮起一抹畅快与痛楚交织的复杂神色。
紧要的牙关隐隐有血迹渗出,将其唇齿染的一片腥红。因彻骨的剧痛而扭曲的面部,豆大的汗滴顺着其额头留下,须臾之后却又极其舒畅的呻吟起来。
如此往复不知多少回,当外间灌入中军帐内的煞力渐渐变弱时,王伦终于是睁开的紧闭的双眸。
一条漆黑如墨的气柱,自其鼻间喷涌而出,旋即其头顶升腾起几许如梦似幻的青烟。
“军主可是将清心阁功法悉数转换了?恭喜,恭喜!嘿嘿。”
就在此时,帐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片刻之后一声金甲的云无忌掀开帐帘,自外间窜了进来。
满脸笑意随着云无忌的步伐缓缓隐去,而后推金山倒玉柱,没有分毫扭捏之态,单膝跪在地上,抱拳躬身,满面肃容道。
“拜见军主,被赶出城的三千玄甲重骑已安置妥当。不过军主似乎是早有预料,既然如此,当初何必令这三千残兵入城,岂不是多此一举么?”
半晌无言,待王伦头顶青烟悉数散尽时,悬空于帐内的翠色佩剑徒然轰鸣起来,不过眨眼功夫,一丝丝肉眼可见的黑丝便从剑柄处,溯流而上。
与此同时,王伦面部在佩剑大变的瞬息,黑光涌动不休。
良久,深吸一口气,王伦秀美的眼眸之中,一丝骇然的煞气闪过,转瞬便消失无踪。
旋即霍然起身,目光透过被掀开的帐帘落在了外间入定冥想的血浮屠军众身上,冷声笑道:“乱花若欲迷人眼,需得浅草没马蹄!三千残兵乃是掩人耳目,迷惑解氏之人罢了。本尊交代的事情,办的如何了?”
云无忌若有所思的微微颔首,虽不明这位血浮屠军主的深意,心中却也有了一丝脉络,当即肃声禀道。
“神不知鬼不觉,万无一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