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蛰伏
靖边侯府崇明阁大殿之中,香烟袅袅、丝竹之声绕梁。
云无悲高座銮座,漠无表情的单手托腮,目光穿过大殿遥望天际云卷云舒。
青松真人则席地跪座于云无悲下首,闭目吐纳。聂远等人亦盘亘大殿之内,似陶醉于天籁纶音之中不能自拔。只是目光时而不经意的落在碧瑶身上,便又复垂目坐定。
不久前,天际青光垂落,碧瑶便与玄阴圣宗那面目枯黄的道人一同消失,待得再出现时,这玄阴圣宗金丹境道人便好似换了个人一般,低眉顺目侍立于碧瑶身侧。
紫绡风动、云山雾海之中,幽州一众金丹境真人却忐忑不安的坐在更远些的案牍之前,灵动悦耳的丝竹之声萦绕,落入这些人耳中却是分外的刺耳。
这时,惊云卫叶风歌满脸讪讪,疾步走入大殿之内,行至云无悲身前,俯身轻声道:“风歌有辜少主之托——”
云无悲直起身子,目光复杂的遥望大殿之外,示意叶风歌起身,幽幽叹息道:“既然如此,那便算了。父亲不愿见我,那便依他。”
说罢,再无兴致。
挥退府中乐姬,眸中冷意乍起,直视下方府中七位金丹老祖冷笑道:“若论辈分,尔等俱是我云无悲长辈。不过尔等所谓着实令人齿冷,哼!”
说着,对着澔月真人云浩程躬身一礼,“这七人既已交出魂血,府中诸事便劳烦天祖操持。”
云浩程神色复杂的望一眼这昔日的府中小辈,微微颔首。
云无悲环视余下幽州金丹真人,对着青松真人点了点头,便挥袖迈出崇明阁,径直向侯府后苑飞鹤亭行去。
却说当日扫除玄阴之患后,云无悲便令血浮屠亲卫强逼在场千余人交出魂血,其中整个过程算是波澜不惊。偶有些不愿屈从的,在血浮屠亲兵展露屠夫手段之后,也只能暗暗认命。
至于诸多云氏族亲,在经历了此番之事后,云无悲对这些人再无半分亲情可言,只余一丝宗族情份,却也是寥寥无几了。
故而强逼这一干人等就范后,便大手一挥撤去靖边侯府九殿,独揽大权于一身。
而此番前来濮阳的各大世家豪族之人,俱是各家掌权者。而其中最为根深蒂固的几大世家之中的金丹境老祖,如今尚留在崇明阁之中。
有青松真人与青瑶坐镇,这些人决计逃不出他的掌心。
算算时间,此刻忠伯与无忌也该到幽北之边重镇朔阳郡了,以二叔云烈勇在濮阳的耳目势力,以及令暗卫刻意放出的风声,二叔当知晓轻重缓急、如何行事。
如此一来,手中除了十五万血浮屠之外,再添二十余万虎豹骑精锐,更有靖边侯府以及幽州七成世家以为后盾,万事俱备了。
。。。
后苑之中信步徐行,一路行来侍卫下人俱是心惊胆战的跪伏在道路两侧,大气都不敢喘,一日之前的猜疑扼腕更是被满心的戒惧取代。
云无悲不禁莞尔,暗笑权柄此物果然非凡。
一日之间阖府上下对他再无半分疏离轻慢之心,便连一直视为长辈的云浩程,在直面自家时,都不经意间带上了几分郑重和恭敬。
唯独无病之父原先的律殿首座云烈袆对他仍旧是不假颜色、喝骂随心。而父亲云烈武更是挂冠而去,对他是避而不见。
一炷香之后,飞鹤亭遥遥在望。
待得云无悲迈入飞鹤亭时,亭中石桌上已是香茗扑鼻,烟雾袅袅。
整个飞鹤亭周围的侍卫下人俱被惊云卫驱离,亭外假山幽湖在斜阳的掩映下,一片祥和。
云无悲侧身在石桌之前坐下,神念召唤贪狼宫中精修的青黛老妖出来,把盏沉声问道:“那玄阴圣宗于禁是怎么回事儿,云某记得青老曾言:但凡世间大宗,俱有控人生死的手段,我贪狼宫尚且取不得此人魂血,那位青瑶仙子又如何收服此人的?”
说到那位青瑶仙子,云无悲话音不由一顿。
当初在通天云路云城秘境时,初次邂逅此女。
初见时便有种冥冥之中一场熟悉的错觉,而当初被青松真人追命时,自家一声呵斥更是令此女犹豫了片刻,方才能有惊无险的逃得性命。
原本以为是错觉,云无悲也未曾放在心上。
但如今再见此女,那种冥冥之中亲近之感更甚。数日之前在贪狼宫玄天殿中,囚禁玄阴圣宗化魂真人辛柏瀚时,此女更是对辛柏瀚充满了敌意,而这种敌意在云无悲的感知中,分明带有几许醋意。
小酌一口盏中香茗,云无悲嘴角上扬,眼角余光瞬息间捕捉到了青黛老妖那一闪而逝的尴尬之色,心念一动,蓦然间疑声问道:“云某执掌贪狼星宫,只是由于修为不足的缘故,一些贪狼星宫的规则妙用尚是模棱两可,不甚清楚。不过,据云某所知,非我贪狼星宫之属,绝难自由出入其中。这位青松真人与其胞妹青瑶仙子,不曾发血誓,亦未曾交魂血,为何却能在我贪狼星宫之中栖身呢?还请青老解惑!”
石桌之侧,青黛老妖眉宇之间一片坦然,垂目不言。
心中斟酌沉吟许久,却是有诸多苦衷难以明言。
自家星主乃是重情之人,而在入主贪狼星宫之前便已与那唤作‘韩露晨’的丫头情根深种。但在通天云路时他又赫然发现有千年寒螭暗中尾随。而这千年寒螭却是圣灵真龙亚种变异而来,哪怕是在整个玄鹰涧也是极为罕见的存在。
殊为难得的是,这寒螭竟是处子之身。
有其初次交合的元阴傍身,对于自家星主有莫大的好处。一来,可压制同化自家星主体内积年的煞力戾气,免除其金丹境之后的戾气噬魂之厄;二来此女与小龙渊源牵绊极深,本身来历跟脚清白,又是化神境神君级别的存在,这对于自家星主而言,实乃莫大的助力。
最为重要的是,寒螭元阴在星主体内扎根融合,足以在未来百载之后,将星主的屠戮至真玄冥身体强推至小成巅峰,如此一来,圣体大成之望便再非原本那般遥不可及。
青黛老妖暗暗叹息一声,心忖:哪怕有这诸般好处,星主也未必肯娶碧瑶为道侣。自家暗施手段,擅自做主,终究是为臣之大忌,骑虎难下啊。
思及此,青黛老妖平复浮动的心绪,淡然开口:“待得星主修为有成时,自有分晓。”
就在此时,侯府前苑崇明阁方向两道遁光皱起,横空而来。
须臾,青松真人与青瑶仙子自天际坠落,联袂踱步至飞鹤亭之中。
“本宫如何收服玄阴圣宗之人,与你这小辈有何干系?”
清清冷冷的声音自杏唇之中吐出,冰肌玉骨的脸庞之上一抹异色闪过,碧瑶袅娜至飞鹤亭一侧,依着紫柱金梁,水眸颇有几分不忿的盯着云无悲。
斜阳映照之下,碧瑶清素而仙逸、宛若坠落凡尘的谪仙,雪白的素脖被斜阳染上一抹绯红,一头如瀑般的青丝自两鬓垂落,偶被晚风荡起,挂在柔美的香肩之上。。
一时间,云无悲竟是看的心神荡漾,暗暗失神。
不知过了多久,云无悲这才从失神之中惊醒,顿觉失态。连忙故作镇静的举壶满盏推至青松真人身前。
青松真人淡然拂袖,笑道:“十余幽州金丹真人已被聂远收入囊中,其中九人修持魔道功法,四人乃是正道之修。这些真人俱是无门无派的散修,能入小友麾下也算是有福了。”
。。。
第一百三十七章 黯然
云无悲与青松真人邂逅与通天云路入口陷空山麟首崖。
当是时,他与楚天祺二人初来乍到,陷入四面楚歌之中。而后吞孽麒麟血煞,有惊无险的进入了通天云路之中;云城秘境时,楚天祺落入这位青松真人手中,云无悲与聂远二人进入秘境古冢,从其手中救下楚天祺。
那时,云无悲方才得知此人擅入古冢,身中血煞,性命操于人手。
不久前在幽南凤阳郡时,此人尚且只是隐藏于暗中,未曾入得自家贪狼星宫。但在云无悲与其强闯凤阳郡太守府、身陷千幻离魂体先天秘境,从幻境之中苏醒后赫然发现这位青松真人竟与其妹青瑶仙子,身在贪狼宫玄天殿之中。
这便意味着他的贪狼宫传承、他身怀的大半辛秘已落入此人眼中。
以青黛老妖的心性,怎么会让他这贪狼之主的身份暴露在外人眼中?若被青黛老妖所言的‘大敌’发现踪迹,只怕这老妖也难逃一死。
如此说来,这位云路排位三千余阶的青松真人能入贪狼星宫,必有蹊跷!
这几日间,几番询问青黛老妖,这老妖竟是闭口不言、讳莫如深。
“筑基时,以自家的修为战力绝难与这位青松真人抗衡,吞服九窍混元丹之后,进阶金丹第二进伏矢期,如今哪怕仍旧不敌,却也有了自保之力。族会之前尚且需要借重此人,而今,也该一解心中之惑了!”
略作思量,云无悲神念暗暗沉入眉心云纹之中。
放眼望去,但见一片混沌迷蒙中,这老妖的云纹横亘在极远处,双紫色云纹尾翼从两侧张开,浩浩然长达近百丈,排位仍旧在云路三千阶!
但除此之外,视野之内竟然再无其他的云纹!
“这怎么可能?”
云无悲倏忽之间眉头蹙起,眼角余光扫向飞鹤亭盈盈而立的青瑶仙子,心中却是疑窦丛生,惊意迭起。
“这位青瑶仙子竟无云纹?亦没有通天云路排位?”
一连串的疑问浮上心头,云无悲晒笑一声,不动声色的将一抹神念沉入贪狼宫参玄殿之中,一面轻笑着对青瑶笑道:“仙子可否将玄阴圣宗于禁唤来,依此人修为想来在玄阴地位不低,或能挖出些惊喜也未可知也。”
斜阳挥洒,掩映的飞鹤亭前幽湖波光粼粼。
略泛绯红的水光又映照在碧瑶冰肌玉骨的脸颊上,美的不可方物。
她芊芊素指轻轻缓缓的抬起,拂过两鬓袅袅摆动的青丝,最后点在了额头之上。转眼间,在其身前丈许的地方,一团迷雾突显,旋即那面目枯黄的玄**人于禁便自迷雾之中迈步而出。
也就在这一瞬,云无悲双目猛的一眯。
就在方才,青瑶召唤出迷雾的瞬息,一股与贪狼星宫气息一般无二的波动乍现便息,而倘若自家没有看错的话,这于禁身上沾染的煞力分明是从贪狼宫外积年汇聚的煞力阴云中得来。
“也就是说,不止是青松真人与青瑶仙子,便连仙子收服的玄阴圣宗于禁,亦可自由出入贪狼星宫之内?”
心念一动,云无悲化如贪狼宫的神念分身一怔,疾步行至参玄殿玉璧之前。
瞬息功夫,神念冲入玉璧,偌大的贪狼宫赫然出现在了云无悲识海之中。
一幢幢琼楼玉宇化作一种几乎接近于半透明的蜃景,插空飞楼、游廊宫廷在这片蜃景中纤毫毕现。林立的诸殿上空,一团璀璨耀目的光团沓沓若日,其上无数密密麻麻的人名在光团之中若隐若现。
而这光团便是整座贪狼宫的中枢之所在!
据他所知,凡隶属贪狼神庭之人,必有名讳收录其内。且这些贪狼之属不论是生是死,不论是凡是仙,只要其未曾超脱,生死便永在贪狼之主一念之间!
目之所及,繁多犹若恒河之沙的蝇头小字在光团之中穿梭闪现,忽而消失无踪,忽而又冲出光团之外。只是这诸多名讳九成九乃是一片灰暗,毫无生机。
云无悲神念分身扶摇直上青冥,悬停光团之策。
眉心金光猛然跃动,旋即手掌探出,径直伸入了光团之中。十数息之后,光团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形状亦在如梦似幻的光影之中缓缓延展变形。
须臾,一幅金榜便出现在了云无悲神念分身手中。
这见这金榜宽四寸,金光为本、流霞镶边,一缕缕薄如蝉翼的光斑便从这金榜之中涌出,从这青冥九霄垂落。
光斑坠地之处,一道道人便突兀的出现在了下方贪狼宫蜃影之中,未几便有纷纷消散。
云无悲面色凝重,掌中《生杀道》煞力缓缓探入金榜之中,旋即双臂微微躬起,掌中金榜继而飘飞在其身前,缓缓的自两侧张开。
下一瞬,无穷无尽的灰暗色的人名恍若流光般,在金榜之上涌动不休。
贪狼宫无数的琼楼玉宇之上,便有无数人影去留不定。
“原来如此。”
嘴角扬起一抹淡笑,棱角分明的脸上凝重之色愈浓。
云无悲掌中煞力徒然爆发,影影绰绰的人名便有若潮水般翻滚涌动,他的目光亦随着金榜之上的光影转换迅速的左右徘徊起来。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在金榜最末端,一道红光乍现,不到半息功夫便汇聚于金榜正中。待得红光缓缓消散,一行行熟悉的人名便映入云无悲眼帘。
“青松、于禁、王伦、聂远、楚天祺。。。”
略显阴翳的目光在这数十人名之上流转,云无悲冷笑一声,心忖不愧是上古神庭,这些人名讳在金榜之中竟是按照自身修为境界高低排位。
只是——
只是这问青松真人与玄阴圣宗于禁,怎会出现在这金榜之中?
那位青瑶仙子亦能自有出入贪狼宫,可其名讳又缘何不在金榜之内?
***************************
贪狼宫参玄殿
玉璧散发着璀璨的光影,给满殿紫绡红帐染上了一片青蒙蒙的光泽。
就在云无悲神念分身迈入玉璧之后,殿中青光猛然间涌动如云。
须臾,青黛老妖便自虚空之中现身。淡漠而深邃的目光落在参玄殿玉璧之上,幽幽的叹息一声,对着身侧一片虚无,开口言道:“仙子可是意已决?”
“不错。”
清清冷冷的声音在虚无之中回响,一袭青纱在参玄殿之中荡漾开来,旋即青瑶玉足微抬,婀娜而冰冷的倩影便出现在了青黛老妖身侧。
青黛老妖目光回转,对着碧瑶微微欠了欠身子,“以你我二人的修为,想要掩去仙子名讳不难,只是如此一来,却着实委屈仙子了。况且——”
老妖不动声色的望了一眼那美若天仙般的女子,沉吟片刻,“况且仙子身为半个贪狼星宫之主,何不与吾主说明缘由?诸般恶果自有老夫担待,如此施为终究是落了下乘。”
碧瑶脸上的冰寒缓缓化开,几许异样的神色浮现,素手不禁落在了胸口那名唤皎夜的挂坠之上,柔美如水的眸子里却有黯然之色闪动,杏唇微张,气吐幽兰。
“无妨,那个人心有所属,何必强求而徒增烦恼?”
清清浅浅的声音传开,两道浩瀚的法力便从她与青黛老妖身上暴起,径直打在了玉璧之上。
片刻之后,玉璧光华大作。
一行蝌蚪文便突兀的在玉璧之上显露行迹,上书“云无悲、碧瑶”。
随着蝌蚪文的出现,碧瑶水眸之中黯然之色更甚,怔怔的站定良久,终于对着青黛老妖缓缓颔首。
下一瞬,两道法力徒然合二为一,而“碧瑶”二字却缓缓的消散在满殿的青光里。
。。。
第一百三十八章 将种
当日安排好濮阳一应事务,云无悲留下期天祖云浩城与水月真人二人在濮阳坐镇,将靖边侯府之中余下的三十余金丹悉数收入贪狼宫之中,随后便孤身一人北上朔阳。
却说,半日之前,云无悲通过贪狼星宫中枢金榜,惊觉青瑶仙子不在金榜之中,却又可进入贪狼宫之中。而这女子所降服的玄阴圣宗金丹境真人于禁、以及其兄青松真人却名列金榜之内。
这等怪事,着实令云无悲百思不得其解。
若是依他的性子,哪怕不当面质询,亦会暗中刨根问底查个水落石出。
但不知为何,在他感知之中,好似有一股冥冥之中的错觉——哪怕整个世界弃他而去,那位青瑶仙子亦会坚定的站在自家身后,不离不弃。
加上那种莫名的熟悉之感,云无悲竟是鬼使神差的将此事抛之脑后,不再过问。贪狼星之灵青黛老妖,此时讳莫如深,但终有一日会不再隐瞒!
胡思乱想着,云无悲身形隐匿在漫天云雾之中,风驰电掣的顺着九霄罡风飞掠。
自从他进阶金丹境之后,哪怕不倚仗《西方皇天庚金剑》凝形大成的煞剑,亦可扶摇于青冥。而《生杀道》所传承的‘缩地’神通更是百尺竿头再进一步。
腹中‘缩地仙符’以由原先的拳头大小涨大了倍许,其上的蝌蚪符文比之以前,更是丰繁了许多。金丹境凝成液态的煞力灌输入仙符之后,哪怕陆地崩腾时,速度亦比之前不可同日而语,更在寻常金丹遁法之上。
而当其凌空踏虚飞身九霄时,遁速更是暴增七成!
远远望去,好似一道流光在云中穿行,整个人时而隐匿漫天云海之中,时而踏风而行,袭面而来的罡风尚未靠近,便被体表煞力排开。
出濮阳城至今,不过短短数个时辰,幽背高原已遥遥在望。
“再有数个时辰,朔阳便要到了。”
飞遁之间,云无悲俯览下空万里河山。
但见浩瀚而峻拔的高原沃土横亘在极远处,一直延伸至天尽头。满目的苍翠,在一望无际的覆顶白雪映衬下,青素两色与云海澄清的湛蓝之色交织缠绵,汇聚成一种令人神清气爽的美景。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云无悲留恋不舍的收回目光,蹙眉沉声道:“烈勇叔父看似雄勇彪悍,实则粗中有细。族中令其执掌虎豹骑二十万雄兵、独当一面,便是看中了叔父的大将之资。历年大梁扣边,不论战事大小,来犯之兵在叔父手中不曾讨得半分便宜,反而庆北之边被叔父经营的水泼不进,犹若铁桶一般。”
识海碧霄青莲之巅,青黛老妖负手而立。
一团团青蒙蒙的法力在身前盘旋浮动,便有道道青丝顺着光团自九霄垂落,纷纷汇聚入石海四处。
短短数日光景,由于进阶金丹境、炼化伏矢魄时识海剧烈扩张所导致的末世之景,也逐渐的趋于平缓。
“哦?如此说来,星主这位叔父也当有将种之资了,若果真如此,也算是星主之福了。”
“将种?此话怎讲?”
云无悲神念分身凌空步入识海之中,坠落在青莲之巅,与青黛老妖并肩而立,颇为好奇的笑问道。
青黛老妖挥袖打散身前光团,躬身对云无悲施礼后,倏忽之间笑了起来,“星主有所不知,道兵魔军尚有品阶之分,主帅身为雄军劲旅之魂,又岂能没有高下之分?”
眼见云无悲端坐青莲之上,微微颔首。青黛老妖挥手在身前洒下一片光幕,须臾玉面书生王伦的虚影便出现在了二人眼前。
只见王伦虚影周身,墨色华光浮动,四肢百骸内近百闪着赤色光芒的红点纷纷亮起,而后一条条相互串联,片刻便形成了一张繁复无比的赤色光网。
青黛老妖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还请星主将《太上玄灵北斗吞煞本命真经》本命法符请出,一观便知。”
十数息之后,当本命法符刚从虚空之中显形,青黛老妖清瘦的手掌自云袖之中探出,遥遥打在王伦虚影之上。
下一瞬,一道璀璨的光幕泛滥着耀眼的花火,在云无悲识海上空荡漾开来。
虚影扶摇而上,冲入天际光幕之中,凌空站于《太上玄灵北斗本命吞煞真经》本命法符之下,其周身浓郁的墨色华光突兀的涌动起来。其四肢百骸内的赤红光点猛然间跃动颤抖不休。
而本命真符所散发的光幕也随着光点颤抖,换换扭曲起来。
云无悲星眸一亮,在他所站立的角度昂首望去,只见自家那本命真符之上变换的光影愈发的明显,光影最正中,赫然有一个“将”字在缓缓成型。
“这便是将种?”
“星主稍安勿躁,且拭目以待。”青黛老妖淡然一笑,识海天机便有无数青光纷纷雨落本命法符之上,那法符在吸收无数青光之后,通体颤抖慢慢停滞,其上的光影转换却猛然间迅疾起来。
须臾,便有一个闪烁着白光的‘将’字出现在本命法符之上,又徐然从九霄飘落,纷纷扬扬的摇曳着落入了红色光网之中。也就在此时,在玉面书生王伦虚影后脑之处,徒然又亮起无数白光。
白色光点乍现便犹如风暴一般相互滚动交织,煌煌的白光竟是将其体表的墨色华光掩去,而那‘将’字亦顺着虚影经脉溯流而上,呼啸着融入了白色光点凝聚的风暴之中。
百丈开外、青莲之巅
青黛老妖俯身拾起一片莲叶,随手抛飞青冥,淡然开口道:“雄军易得,而一将难求。身具将种之姿的修士,在整个玄鹰涧虽不算少数,却也不多。盖因这‘将’之一字,需与道兵功法相辅相成,其魂力神念亦需远超同阶修士,方可一念之间将军令传至麾下众多道兵心中,使之如指臂使。并且数万乃至数十万麾下兵卒神念汇集其识海,本身灵台却仍需空灵清明,不堕昏聩。”
话音一顿,青黛老妖又道,“而一军之主帅,往往乃是众矢之的,敌欲图之而后快。故又需为将者修为绝高,不会轻易为敌所趁,肉身之力亦要强悍无匹。”
说话间,本命法符之上一道光辉乍现,冲天而起。
云无悲心中略微一惊,目光顺着那光辉看去,只见王伦虚影体内,那白色的‘将’字突兀的消失无踪,转瞬间,四肢百骸红白光点缠裹着法符光幕,轰然撞在一起。
许久,一个‘帅’字赫然出现在虚影上方!
。。。。
第一百三十九章 聚变!
“帅?”
识海正中,怒浪迭起、波澜涌动。
云无悲神念分身足踏云霞,目光一凝,脱口惊道。
“不错,将有品阶之分,日:地、天、黄、玄。地阶最次,玄阶位尊,地阶之下均为将种。不过这一方世界道兵尚且寥寥无几,哪怕有才资惊艳的将种,也是毫无用武之地,故此名声不显。”
青黛老妖足前衣摆随风而动,身形从原地凭空消失,转瞬便出现在《太上玄灵北斗本命吞煞真经》的本命法符之前,挥袖将王伦虚影打散,独留那“帅”字悬浮在本命法符下方。
“‘将’之上,又有窥得天地大道者,胸藏沟壑、腹含乾坤,善度天时、地利,借大道之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这等人物便唤作‘帅’!”
冷淡的声音在识海上空传开,云无悲眉头紧蹙,浑身一怔。
“道,又是道!”
不久之前,在先天幻境之中磨炼先天剑意雏形,待得后来自家玄虚剑意觉醒时,尚不明了这‘道’乃是何物!反倒是使得他对于道的理解,愈发的迷茫浑浊。
“那王伦虚影体内的‘帅’字又作何解释?难不成此人已窥得天地之道不成?”
疑云重重,云无悲言罢不禁忖道:贪狼印内神秘书生之道,乃是‘玄虚而澹泊、与道逍遥’,自家的玄虚剑意更是脱胎于此道之中。但在他看来,这寥寥九字,分明乃是一种虚无缥缈且触之不及的意境罢了。
本命法符下方,青黛老妖意味深长的笑望云无悲,欣慰之色在其清癯的脸庞上升腾。
许久,眸中精光闪动,面色肃然道:“王伦筑基时觉醒先天杀道剑意,换言之此人已窥得一丝道之脉络。不过此道非彼道,且道由心生,多说无益反而不美。星主虽也在筑基时觉醒玄虚剑意,却也陷入了迷障之中,然则这迷障也是星主之福,切不可强求。”
一语落,识海怒浪滔天,极远处的混沌便翻腾起来。
片刻,两人便俱退出识海之外。
识海之外,云无悲乘风御空、踏云而行。
漫天云霞之中,水汽氤氲、阵阵微凉袭体。
青黛老妖在云无悲周身洒下一片青光,倏忽之间竟是极其少有的开怀大笑了起来:“当初极力要星主救下此人,盖因此人已有帅才之姿,可为星主臂助。若是多加培养,日后定是我贪狼神庭栋梁之才——”
青黛老妖怪异的反应,反倒让其身侧的云无悲错愕不已。
就在方才识海中时,他便敏锐的察觉到了老妖脸上的那一抹欣慰之色,而此刻老妖更是一改平素里的淡漠,开怀大笑。
“究竟是何等美事,竟能使得这存在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老妖如此失态?而方才那句此道非彼道又是何意?自家觉醒玄虚剑意,却不曾与王伦一般窥得道之脉络,反而陷入了迷障之中,老妖却又言此乃自家之福?”
一连串疑问浮上心头,云无悲有心问个究竟,却转念思及那一句‘道由心生,多说无益。’。
良久,终于强忍心中诸多疑团,轻声笑道:“那便依青老之言,此番大战便全权交于咱们这位新任的血浮屠军主之手,如此也正合云某心意。如今云某进阶金丹第二金伏矢期,血浮屠诸军又俱交魂血,名讳铭录于金榜之中。如此一来,云某已可携三万之众自由出入贪狼宫内外——”
“星主之意——”
青黛老妖意味深长的笑望云无悲,旋即心领神会的抚须大笑起来。
。。。
半日之后,幽北朔阳城已遥遥在望。
云无悲因濮阳城族会之故,蹉跎了数日光景。待得他亲临朔阳时,本命法符之内,早已赫然增添二十余万白点。
玉面书生王伦就在这短短的旬日之间,已将虎豹骑悉数收列贪狼宫麾下,独留原大庆骁骑游击将军云烈勇以及近百族中长辈。
一番彻夜长谈之后,二叔云烈勇长吁短叹着将其名讳填入了贪狼宫参玄殿中枢金榜之上。
而云烈勇也不出云无悲所料,果然是将种之姿。
错非是其修为低微,且所修的《丛云啸空决》难得大雅之堂,只怕这位二叔已然跻身地阶大将之列了!
好在贪狼星宫之中上古传承功法无数,《太上玄灵北斗本命吞煞真经》亦是不可多得的无上**,云烈勇若修此**,不仅与血浮屠军相辅相成,更可洗去一身微杂斑驳的法力,为以后铸下雄厚的根基。
而整个贪狼星中,无数岁月所积累沉淀的煞力可谓是铺天盖地、用之不竭,更有无尽血河可凝练真经之中的‘贪狼战体’,兼之玄天殿三十倍的时序之力。
阵内一载,阵外三十度草木枯荣。
如此漫长的时光足以将云烈勇修为推至金丹境。届时上有玉面书生王伦为血浮屠主帅,下有二叔云烈勇从旁襄助,必定是大有可为!
朔阳城中
云无悲睥睨满城三十余万血浮屠大军,望着麾下数十金丹境真人,一时间竟是胸中豪气顿生,颇有几分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畅快之感。
只可惜,天有不测之风云。
云无悲的豪气干云,持续不过短短片刻,便被横空而至的一道道剑书打的粉碎。
就在当日,靖边侯府潜伏虞州的耳目传来消息——天雷谷元婴境雷炎真君、飘渺阁百花涧芙蓉仙子、玄阴圣宗皇极真君、万兽山庄云尊,四位元婴境真君在虞州扶风布局,引听云宗元婴真君元祥入彀,合而绞之。
五位元婴真君全力出手,鏖战数日,整个扶风郡被煌煌天威夷为平地!
后虽有洞虚宫与听云宗三位元婴真君星夜驰援,那位元祥侥幸逃的性命,却是重伤垂死、修为赫然跌落三阶,命不久矣。
一日之后,玄阴圣宗藏魂真人摇身一变,以元婴真君的身份现世,悄无声息的带领一种玄阴之修突入赤岩山巽宫。听云宗赤岩山巽宫别府驻守的修士措不及防,损失惨重。
驻守真君更是被袭重伤,率众退出赤焰山,避入听云宗之内。
。。。
短短时日,昔日轻易不履凡尘的元婴境真君,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一场大战更是将大庆虞州一郡之域夷为平地。
云无悲得到消息时,整个人便喜极而哀,惊骇欲死。
胸中豪气堪堪升起,便被元婴真君那毁山断岳的手段,打击的烟消云散。
就在云无悲震惊之际,镇守濮阳靖边侯府的澔月真人云浩程剑敕紧随而至——赤岩山巽宫易主的次日,庆隆宫大开、大庆武德帝颁下诏书,赐大司马公孙羽以九锡之礼!
车马、衣服、衣器、朱户、纳陛、虎贲百人、鈇钺、弓矢、秬鬯一应俱全。
大司马公孙羽当朝叩首泣血,坚辞不受。
随后大庆望都,便上演了一出‘三辞三让’的戏码,一时间竟传为美谈。
。。。
第一百四十章 攻心
“大司马公孙羽三辞而受九锡——”
云无悲浑身一震。
若非此乃天祖云浩程剑敕传书,他定然以为这等荒谬的消息必是天方夜谭、滑天下之大稽!
且不说那位陛下胸怀四海、腹有乾坤。
单单是大庆皇族齐氏,便是以武而立国,任凭大庆九州万里疆域世家豪族林立、任凭诸多门阀如何强横,他齐氏才是大庆这天下门阀之首!
五百载执掌大庆九州,五百载韬光养晦,这一氏族之中高人大能不知凡几!
他那河内公孙氏何德何能,敢受这九锡之礼?
朔阳城上空云海之中
云无悲心乱如麻,不禁昂首遥望南方满目的苍茫之色,怔怔的自嘲道:“本以为手握三十余万精锐道兵、汇集数十金丹境真人,又有八百里渭水依为屏障,足以封疆裂土、割据称雄!原来。。。原来云某错了!”
谓然一叹,云涛迭起。
云无悲目光落在玉面书生王伦身上,“虞州扶风兵多将广,明台司各部云集、又有平恩侯王明阳坐镇,在五位元婴真君争斗之下,尚且是灰飞烟灭。若是易地而处,你我又当是何等下场?陇西刘许尚在暗暗****伤口,那位大司马却加九锡,今上到底意欲何为?”
嘿——
乳白的雾霭轻抚过王伦明媚的面庞,水汽凝而成珠,摇摇曳曳得挂在王伦鼻尖,眼角余光透过清澈的露珠,犹见天际风云变化更甚!
王伦晒笑罢,目光微不可查的闪烁着,手中折扇飘飞出一个柔美的弧度,笑道:“雾里看花,花胜花;水中望月,月非月!星主可知,庆太祖出于何处?”
“出于何处?”
云无悲微微摇头,指尖轻轻的点在了身前一团云霞之上,“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嘿!愿闻其详。”
折扇犹自在九霄虚空之中飞舞,袅袅清风自扇中徐徐而来,云无悲身前那团云雾便在袅袅清风之中涌动舒卷,最后化作了一缕缕青霞,随风而去。
霎时间,云无悲与王伦踏虚之处,云海澄清、豁然开朗。
王伦悠悠的收回折扇,足下黑风荡起,虚浮至云无悲身前,轻声笑道:“庆太祖出自东南飘渺阁。”
俊秀而柔美的脸上蓦然间换上了一丝危险的笑意,王伦清了清嗓子,不等云无悲开口,又嘿嘿的笑道:“飘渺阁雄踞东南、与我清心阁比邻而居。此宗非魔非道、却又亦正亦邪,门中女子居多,偏生功法诡异凶横。吐纳不需灵脉晶玉,俱采补白昼烈阳之力而存,故而飘渺阁从不沾染凡尘俗世,宗门所辖也不过那一隅之地罢了。”
说着,他似是想到了些什么,面色黯然下来。
“庆太宗出自东南飘渺阁——”
一瞬间,云无悲心中疑云犹若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自古进九锡者,权柄隆盛而倾朝野。
孙氏阖族挂冠,而弃望都远走;庆北三州由八百里渭水阻隔已是法外之地;虞州韩氏轰然崩塌;陇西日渐式微,却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能与河内望族公孙氏相抗衡者已是寥寥无几。
若是齐氏没有飘渺阁这等渊源、此番通天云路大开仍如以往数百载一般,那公孙氏此刻必然是危如累卵!
如此说来——
云无悲耸然一惊,通体冰寒!
“今上欲开宗立派!”
“不错!”
眉宇间黯然之色隐去,王伦面庞沐浴在和煦的光晕里。
脸上的笑意在转瞬之后,变得愈发的危险,“玄阴圣宗与皇族暗通取款经年,而今又有飘渺阁北上,天雷谷、洞虚宫又因星主那诸天星辰异象而来,如今整个大庆九州风起云涌,赫然已是四战之地!若是手段高明些,未尝不可火中取栗、趁乱立足,而东域各大宗派也需要有这么一个势力,以谋求平衡缓冲。”
“而这个势力,可以是他齐氏,亦可以是公孙氏,甚至可以是我靖边侯府云氏,但绝非听云宗这等煊赫的正道巨枭,可对!”指尖一抹黑光乍现,雄宏的煞力猛然爆发,在朔阳城上空弥漫起连天的阴云,云无悲眸中精光大作,蓦然间蹙眉沉吟道:“如此一来,虞州四宗元婴真君围剿听云元祥真君,便是一个信号——听云宗已是众矢之的!”
一语落,云无悲素白的衣角在漫天阴云之中延展,猎猎的响动裹挟着九霄罡风,在说养成下方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手掌微微隆起,脸上冷意愈浓,云无悲倏忽之间竟是极其低沉的冷笑了起来,“也就是说,自你王伦强掘渭水、破坏幽云大泽封印、放出那真君巅峰的上古大妖伊始,在这东域诸多势力眼中,我靖边侯府、我云无悲已是听云宗之人!而我这贪狼星之主、麾下三十余万血浮屠甚至包括幽州诸多世家,已再无退路可言!”
说到后来,眉宇之间冷意竟是汇集成一股冲天的怒火,低沉的冷笑更是徒然化作一道道惊天的怒叱!
“好一个清心阁玉面书生王伦,哼哼。十步一算,运筹帷幄,你好深沉的心机!好大的胆子!”
身形猛然间消失,转瞬却徒然出现在王伦身前,令人窒息的戾气彭拜怒吼,云无悲周身冷意犹若万古不化的寒冰。
数步开外,王伦身若磐石、好似沐浴在狂风暴雨之中,巍然不动。
“云路之行后,世间再无清心阁王伦,只有贪狼星宫血浮屠君主!”
斩钉截铁的喝声带着几许入骨的怨愤,王伦侧过头,将面容隐藏在一片阴影之中,须臾又笑了起来,“而星主并非再无退路。退则为听云宗之修,庇护其羽翼之下;进则一跃成为雄踞东域北地的一方霸主,割据称雄!而王某的剑,此生只为星主而动,剑锋所指,必定所向披靡!”
哈哈哈——
暴怒夹杂着几分决然,云无悲蓦然间仰天大笑起来。
笑声坚若金石、却又爆烈如火。
许久,笑声渐息。
云无悲漠无表情的回首,星眸之中暗含一抹深意,幽幽的道:“云某生母幽姬乃是上宗之修,欲探究竟却需跻身东域大宗之内,若非如此,你王伦已身首异处!而你王伦的剑,只怕是欲挥向那清心阁吧?”
冷哼乍起,云无悲挥手打断欲言又止的王伦,目光穿透漫天阴云,望向了朔阳城极北之地,声音再度淡漠泰然起来。
“你王伦的剑,欲挥向清心阁,也无妨,云某允了!不过但有得偿所愿之日,我要你王伦肝脑涂地、倾尽一身所学,让我贪狼宫所属、血浮屠军众,在这东域笑傲纵横,你可敢答应?此番北地之战,便允你掌生杀、决专断,一舒胸中之愤!”
说罢,云无悲再度仰天大笑一声,声音徒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也就在这一刻,王伦那本就明媚胜过寻常女子的眼眸之中,满目的阴沉骤然间散去,望着云无悲消失的地方,昔日的明媚悄然升起。
而后竟是暗暗握拳,遥望天地之东南,嘴角扬起一抹发自灵魂的狰狞!
********************
半个时辰之后
朔阳城城主府中,青黛老妖伫立大殿之前。
西沉的斜阳穿透其虚幻的身影,在白玉地面上洒下一片微不可查的阴影。
“控生死为下,收心为上,自此之后我贪狼神庭添一忠贞不二的大帅之才,妙极!”
云无悲闭目垂首,远座高位,目光幽幽的望着远天那一团激荡变换的风云,不可置否的微微颔首。
“乱世将至,青老那虞州血甲大汉分身也该动一动了,大庆的水还不够深!齐氏欲趁乱而起,又岂能让其如愿?青老不妨将这水搅的更浑浊些!”
。。。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吞魂上人
朔阳城逗留三日,云无悲从三十余万血浮屠中仔细甄别筛选了三万精锐收入贪狼星之中,随后将幽州三十余金丹境真人交予王伦统辖,又将二叔云烈勇收入玄天殿太虚两仪归元大阵之中。
之后便只带了青松真人、青瑶仙子、于禁以及聂狂刀聂远四人,星夜北上。
于禁身为玄阴圣宗金丹境真人,其修为战力绝高,通天云路排位三千余阶,本就在玄阴圣宗地位不低,兼之此人隶属于玄阴炼尸一脉,对于梁南之事了若指掌。
据他所言,朔阳以北过了大庆边境,便是大梁南部边陲重镇兴平。
其地名起源,由于历史悠远已不可考,不过兴平所辖万里疆域地广人稀、雄山巨峰、深渠沟壑繁复纵横,唯有兴平城左近方圆十余里地势平坦。
此城横亘这沟通梁庆的要道之上,紧扼咽喉,八十万大梁玄阴炼尸一脉铁骑正是陈兵于此!
而云无悲此行的目的,便是这兴平重镇!
贪狼星之中暗藏三万血浮屠精锐,金丹境战力也只不过区区五人,‘斩大梁羽翼,再断其归路’这等兵甲要诀自然是想都不敢想。
不过此番北上,三万血浮屠精锐一念便可收入贪狼星之中,亦可一念之间倾巢而出;而五位金丹境战力更是皆为通天云路排位三千余阶的大神通金丹,若是瞅准时机、亦不可小觑!
此时,临近冬末、春寒未至。
在幽州时,浩瀚大地之上早有生机孕育,只待一场春雨便可破茧而出。一季的凌冽冰寒也到了苟延残喘末路时;而随着几人一路北上,那种乍暖还寒的感觉则愈发的明显了。
这一日,万里晴空无云,远天碧空如洗,一片湛蓝。
大地之上偶有冰雪覆盖,更多的却是裸露的荒土以及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
一连数日的凌空飞渡,片刻不曾停息,到了此时哪怕进阶金丹第二境伏矢期的云无悲都有些法力不济了。
“重兵云集,大战将至,星主那幽州之地可谓是风声鹤唳;然则我等一路行来,大梁兴平竟是如此波澜不惊?”聂远遁速渐缓,徐徐自九霄降下,颇为疲惫的轻咦道。
一行人选了一片颇为荒蛮的深山自云端降下,寻了一片开阔且临近山泉的林地就地安营扎寨。
“怎会波澜不惊?哼!小辈无知,你道我炼尸一脉傀军需和星主的血浮屠一般,要食粮草晶石?于玄阴炼尸一脉而言,尸身煞力才是大补之物!”
数日不见,这位原本面目枯黄的玄阴圣宗金丹于禁,眉宇样貌可谓是焕然一新。
炼尸一脉功法诡谲阴毒,常年汲取死尸煞力、故而此脉之修大多面目怪异,不似活人。但被碧瑶收入贪狼宫之后,有贪狼宫外无尽血河洗练肉身、纯澈的煞力疏通周身经络,一声玄阴炼尸一脉功法更是专修了贪狼宫中的上古煞道传承。
这位于真人不禁是修为突飞猛进,由原先的金丹第四境吞贼期、骤然登临第五境非毒期,整个容貌亦变得神采奕奕,再无枯槁之色。
于禁靠在一块山间青石之上,俯身捧起一泓山泉灌入口中。
眉宇之间便有沉醉之色浮动,当即咋了咂嘴,笑道:“尸身煞力虽是大补之物,然则摄取时候苦不堪言、难以言表;可自入了星主神庭之后,方知摄取天底下最为纯澈的煞力竟是如此的妙不可言,要人难以自拔,啧啧——”
于禁因缘际会之下,虽身不由己叛出玄阴,可体内积年之弊一扫而空,更得上古传承,修为精进,是故连日来心情大好。
这是那一声‘小辈无知’,落入聂狂刀聂远耳中,却是分外刺耳。
奈何此人如今乃是金丹第五境非毒期真人,修为比之青松真人也毫不逊色。聂远只好充耳不闻,不顾其一身素白的衣袍,落坐与林间狼藉之上。
侧目望去,只见那位天仙般的青瑶仙子此刻早已不知去向,青松真人席地盘坐,垂首吐纳,而云无悲飞升古樟树梢,侧身昂首望天。
“大梁铁骑怎会不需粮草晶石?我靖边侯府与其交锋无数次,自知大梁铁骑虽是难得的精锐,却也比虎豹骑强不了多少。”
古樟之下,于禁聂远二人的闲谈落入云无悲耳中,他不禁诧异的问道。
“此骑非彼骑也!梁超兴平大都督麾下铁骑确实如星主所言,不过在炼尸一脉众修眼中,不过是数十万蓄养煞力的炉鼎而已,平素里任我等取用。而每当炼尸一脉煞力急缺时,便是那兴平大都督南下叩边之日,届时梁庆梁军对垒,战死者众。而战场所集聚的煞力却会被师门长辈收敛,带回门中。”
于禁饮罢山泉,仰面朝天躺在了青石之上,昂首遥望漫天的湛蓝,侧耳倾听山泉的悦耳的涌动之声。
说着,眼见云无悲眉宇间有不快之色浮现,于禁顿觉失言,当即话锋一转,又道:“此番南下乃是师门长辈授意,本欲派遣一些金丹境弟子入驻兴平军中,料来区区幽州一隅之地也翻不起大浪。不过那幽云大泽真君巅峰大妖骤然发难,我炼尸一脉数位元婴长辈重伤,宗门积蓄的煞力甚至不够那些长辈疗伤所用。故而急令二十万师门傀军驰援——”
云无悲自古樟之上,一跃坠落山间松石之上,踱步于禁身前,眼见其眉宇间有忌惮惊惧之色浮动,轻笑着宽慰道:“但说无妨。”
于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略微侧身,对云无悲拱了拱手,似是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二十万傀军俱有我脉尸傀炼制,似人非人、却不食用凡尘五谷,凡人遇之必亡。不过我观星主血浮屠军也修煞道,傀军与之相比毫无优势可言。不过领军之人却是炼尸一脉金丹境首徒,修界尊位吞魂上人!”
“吞魂!”
青松真人席地吐纳,鼻中两道长龙吞吐不定。
骤闻‘吞魂’二字,青松真人鼻中白龙徒然倒卷而回,双目猛然睁开,身后青袍无风而动,极其雄厚的金丹境威压竟是在刹那的惊诧失神间,破体而出。
须臾,青松真人眉宇之间异色敛去,不动声色的轻笑了起来。
“星主可曾记得云城秘境之中的古冢否?当初我等数十同道进入古冢,深受其害!最后从古冢之中侥幸逃的性命的不过寥寥数人,可若老夫没有记错的话,那玄阴吞魂上人,当早已陨落古冢之内!”
“当真是奇哉怪也!”
怪笑一声,青松真人又复陷入冥想入定之中。
古樟茂林高耸,九天玄阳的光辉透过略显枯败的枝丫缝隙,给山泉一侧的青石罩上了几许暖意。
云无悲遥望青松真人一眼,眸中异色连连。
轻笑一声“有趣”,旋即暗暗思忖道。
云城云路秘境时,青松真人曾言侥幸生还者俱身中血煞,性命操于人手。
这位‘吞魂上人’陨落古冢之内,却又安然出现在了大梁南部边陲重镇。从于禁那忌惮交织着惊惧的神色来看,只怕这位吞魂上人未曾如白发阎君一般重伤,反而仍旧安然无恙呢。
以此来看,通天云路云城秘境之中的古冢,或隐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呢!
而陷空山麟首崖前,与青松真人联袂随行的石姓老者六人,以及火麒麟、白发阎君一干人等亦身中血煞。云路之后,这些人便音信全无,亦不再盘亘麟首崖云路入口,却又是去往了何方?
。。。
第一百四十二章 定计
兴平山林
一连数日的凌空飞渡疾驰,一行诸人皆是疲惫不堪。闲聊半晌,几人纷纷盘膝吐纳,恢复精力。
这时,云无悲屠戮之真玄冥圣体的便显现出其优势来。
接连动用‘缩地’神通,消耗的精力煞力不可谓不多,然而其体内掩藏于筋骨血肉之下的绿色颗粒便在其略感疲惫时纷纷亮起,弹指间便再度神采奕奕起来。
至于煞力,有贪狼宫纯澈的煞力源源不断的汇集入体内,几日下来煞力竟是不减反增,修为更是有了些许精进。
此时山林之间万籁俱寂。
只有十二拂过的山风吹动林间枝叶,发出婆娑的响动,以及清泉暗淌撞击碎石时,激荡起的悦耳纶音。
云无悲百无聊懒,信步徐行在山林之间。
踏着厚实的松针败叶,沿着林中碎石小径绕过这一泓山泉,视野豁然开朗。放眼望去可见一条山溪在山林中蜿蜒盘旋,直入前方一座地势更高些的山峰之后。
隐约间,似乎有更为宏大的水声自那山峰之后传来。
此景虽是幽深祥静,然则大战将至、事关其麾下无数人的生死存亡,云无悲哪里有闲心驻足观睹这一番美景?
缓步徐行、沉吟片刻,心念一动忽而召出玉面书生王伦虚影,脸上几许忧虑之色浮现,目光遥望北方,道:“于禁入我贪狼宫时,其体内玄阴禁制已被青瑶仙子抹去,此事瞒不过玄阴圣宗之人。八百里之南大乱四起,料来梁军南下之期便在这几日了。王兄总领此番北地之战,可有何良策?”
王伦本在朔阳城中忙的焦头烂额。
三十余万血浮屠由原先幽州东临卫、虞州仙关守军、幽南十万凤阳军精锐以及靖边侯府虎豹骑汇集成军。
其中东临卫与凤阳军乃是步卒戟兵,而仙关虞州仙关守军却是弩兵,虎豹骑兵种编制稍稍健全,但合二为一之后不免杂乱毫无章法。
而血浮屠所修《太上玄灵北斗本命吞煞真经》却是以短兵相接见长,远程弩兵不免有些鸡肋,却又弃之可惜。
经过近半月的整肃,诸军打散重编。
如今的血浮屠骑兵二十五万,步卒十余万,后勤方面自有原先骁骑游击将军云烈勇的人手费心。
王伦本在城主府中阅览诸般繁杂的书简,一抹神念徒然被云无悲召入贪狼宫中,须臾又被唤至这片陌生的山林之中。骤然身临陌生处,王伦在片刻的恍惚之后,下意识的四下顾盼许久。
许久,王伦神色肃然,躬身施礼道:“侯府族会之后,王某曾细细询问过于禁。玄阴圣宗二十余万直属傀军已近乎于魔军的雏形,太平之时沉睡于地底坟场之中,战时无畏生死兼之力大无穷,又身怀煞力尸毒,绝非寻常凡尘之兵能敌。不过星主麾下血浮屠亦修煞道,那《太上玄灵北斗本命吞煞真经》已将傀军死死克制,是以这二十万傀军倒是不足为患。”
斟酌片刻,王伦话锋突然一转,“唯可虑者,反倒是那数十万大梁铁骑。有道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敌军更是数倍于血浮屠。玄阴急于南下必然是动若雷霆,而星主麾下血浮屠唯有避其锋芒、坚壁清野。只是如此一来便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久则钝兵挫锐,以靖边侯府以及幽州诸多世家之力,实难耗得过大梁与玄阴炼尸一脉。哪怕最后战而胜之,也不过是一场惨胜,苟延残喘罢了。”
山野林中,两人并肩而行。
云无悲淡笑一声:“惨胜便是败!大梁这数十万铁骑折戟沉沙,不足伤其元气,而对于你我却是伤筋动骨。因诸天星辰异象之故,玄阴圣宗也必然不肯善罢甘休。青老曾言玄阴醉翁之意不在酒,胜负亦不在凡尘分。若云某所料不错,这大庆诸般诡谲乱象,只不过是刚刚开始罢了!”
一抹精芒掠过,王伦眸中寒光乍起,“所以,星主需要一场速胜、一场大胜,以震慑庆北三州之宵小以及鱼龙混杂的各方势力?”
“不错!”
话音一落,两人俱是陷入沉默之中。
踱步山溪之畔,氤氲的水雾拂过山溪最边缘的冰冻,打在云无悲身上,一股股凉意顺着其裤脚溯流而上。
不知不觉,两人已踱步至那地势略高的山峰之前。
到了此处,原先隐隐约约的水声赫然变得震耳欲聋,极为浩大。
这一刻,王伦几度斟酌,蓦然间止住步伐,凝声道:“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反之亦然!”
纶音盈耳,云无悲双目乍亮!
“这‘善守者’用于我血浮屠诸军最是贴切,幽南一战生聚十五万血浮屠精锐,不为外人所知。以弱敌强,守为上策,但若能击其不意,必能重创之!”云无悲负手徘徊,脱口而出。
王伦亦抚掌大笑起来:“据于禁所言,大梁兴平之兵俱为炼尸一脉口粮炉鼎,在兴平城十里外安营扎寨、厉兵秣马。二十万傀军则沉睡于兴平之北浩瀚坟场地底。王某这些时日亦多有遣派斥候探查,确有此事!”
双目相接,云无悲与王伦不禁相视一笑。
随后,玉面书生王伦的虚影便凭空消失无踪。
若是换做旁人,想要率三十余万精锐出其不意,闪袭兴平城前数十万大量铁骑无异于天方夜谭。大梁境内玄阴圣宗耳目众多,又临近大战必然是各方势力目光汇聚。
等闲手段,绝难逃各方势力的火眼金睛。
只要行迹被窥破,铁骑顺势而攻之,玄阴傀军紧随其后,万事皆休。
不过——
一抹莫测笑意在云无悲脸上绽开,不禁喃喃自语道:“成与不成,便需拭目以待了——”
心有所决,云无悲心中阴翳骤然间十去其九,顿觉说不出的舒泰。
悠悠的负手信步山林,闻得满鼻馥郁芳香,其心情也随之明媚起来。
昂首仰望一眼身前高峰,侧耳聆听震耳欲聋的水声,心旷神怡。暗忖:此地一解心中疑虑,使得茅塞顿开,实乃缘也。又有山泉飞瀑相伴,不若沐浴一番,也好洗尽满身的尘埃。
这鬼使神差的念头一起,竟好似有一种冥冥之中的呼喊接踵而至。
下一瞬,云无悲猛一顿足,身形倏忽之间冲天而起,快若闪电般冲过身前高峰,又俯身自重霄坠落,“哗”得一声坠入了山后的飞瀑深潭之中。
***********************
兴平重镇,一处隐晦森然的殿宇之中
一仙风道骨的老者,屈膝跪坐在一尊森白的莲台之上,在其身后无数绿油油的鬼火盘旋萦绕,显得是诡异至极。
这老者座下莲台高丈许,表面凹凸有致,无数盈盈的绿色光点闪烁不休。若仔细观之,那表面的凹凸赫然是一尊尊森白的骷髅!
而那点点绿光正是出自无数骷髅首级上一双双空洞的眼眶之中。
而骷髅莲台上的老者赫然正是陷空山麟首崖前的、那位石姓老者!
莲台下方,满殿盘旋的鬼火之中,陈有一硕大的八仙桌。桌上各色山珍琳琅满目,琼浆玉液盈满杯中。桌侧,一身形魁梧的秃顶巨汉正襟危坐,对身前的山珍海味视若无睹。
偶有零星的鬼火呼啸着冲向那秃顶汉子,须臾便被其周身浓郁几近实质的血色搅碎,消散在阴森的大殿之中。
这时,石姓老者豁然起身,双目如电,直视秃顶汉子,嘿嘿的怪笑起来。
“血屠屠苏,堂堂明台司指挥佥事不在你大庆待着,到这兴平城中,却是意欲何为?“
。。。
第一百四十三章 动魄
“屠某为何在此,师兄果真不知?哼!百年不见,师兄还是这般令人生厌。”
秃顶汉子缓缓站起,无视满殿乱飞的鬼火,踱步大殿宫壁之前,肌肉虬结的手臂微微抬起,宽大的手掌触碰在宫壁玄奥而隐晦的花纹上。
一丝丝滑腻的触感顺着其指尖传入其体内。
石姓老者眉头微皱,眉宇之间升起几许不悦。
“老夫令人生厌,也好过屠师弟百载不得寸进吧?错非师尊这些年要无音讯,若要他老人家知晓你委身凡尘一撮尔小国、甘为鹰犬,只怕屠师弟免不了要身受那抽筋拔骨之刑!”
大殿下方宫壁之前
空中盘旋的一抹鬼火,就在此时徒然调转轨迹,悄无声息却无匹迅捷的直扑这位明台司指挥佥事。
脑后生风,屠苏嘴角扬起冷笑,竟是不闪不避,任由那团鬼火袭体。须臾之后,其周身血雾猛地一阵荡漾,屠苏虎目微眯,蓦然舒畅的呻吟起来。
良久,苏屠拂袖信步八仙桌前,双指夹起一片不知名的肉片,送入口中,目光一闪,轻声笑道:“哦?原来师兄也颇为挂念师尊他老人家呢?”
说着,屠苏面色猛然阴沉,虎目之中凶光迸发,厉声喝道。
“既如此,师兄却为何会出现在玄阴圣宗地界!师门对你我一众师兄弟不薄,吞魂那厮悖逆,叛入玄阴,莫非师兄你也步了其后尘么!”
疾风骤雨般的呵斥响彻殿宇,屠苏身形峻拔,怒目而视。
“不薄?哼!”这一刻,石姓老者徒然拔地而起,毫不避讳的直视血屠屠苏。
“师门对你我的确不薄,可谓是恩重如山呐!”嘴角含着讥讽,怨念犹深的恶语便徒然自其牙缝之中挤了出来,“一朝修有所成,便被那些老不死的炼作炉鼎,任其取用。如此倒也罢了,魔道行事素来狠辣无情,老夫自入门伊始便已有生死置之度外觉悟。”
话音一顿,老者玄袍飞舞,满面的戾气却疏忽之间淡了下来。
回身行至白骨莲台前,飞身又复盘坐莲台之上,语调亦骤然阴沉下来,“不久之前,老夫略施手段、引数十同道进入通天云路云城别府,几番探查之下发现,列位师兄之魂魄不翼而飞,竟是连魂入轮回,都成奢望!后又在昔年大战之处偶的一物——”
衣衫卷洞,一枚拇指大小的珠子泛着漆黑的光泽,缓缓自其怀中飘出,徐徐浮至屠苏身前。
屠苏神色一怔,目光带着几许惊惧落在珠子上,转瞬大惊失色。
“这是。。。”
哼——
“玄魄阴雷!”老者冷笑着猛然间摄回珠子,将之沉在掌心细细把玩,“刘师兄与你我肝胆相照百载,屠苏师弟如今见得此玄魄阴雷,便没有些许熟悉之感?”
一时间,森然的大殿之中陷入一面沉寂当中。
极其复杂的神色在血屠屠苏粗犷的脸上频频变换,几度欲言又止,最终却是化作了一道叹息。
起身对着大殿某一处空旷的所在微微拱了拱手,又神色复杂的望了一眼石姓老者,豁然转身向大殿之外行去。
行至殿宇门前时,其足下步伐微顿,犹豫片刻,冷声说道:“我知师兄身中血煞,亦晓得吞魂那厮与师兄的诸般难处。。。月余之前,师兄那位‘至交好友’青松现身庆朝幽州,似与靖边侯府名唤云无悲的小儿颇有几分瓜葛,言尽于此!”
说罢,魁梧的身躯略微一抖,正欲踏步前行,只听大殿那空荡荡的地方徒然传出一道非男非女、极其尖锐的笑声。
“屠师兄投之以桃,本尊便报之以李。半月之前,庆朝司天监少监陆玄御剑南下,师兄小心为妙。至于幽州些许宵小,和那黄口小儿弹指可破,便不劳师兄费心了,桀桀——”
************************
大梁南部边陲兴平三十里外
白瀑倒悬,飞彩凝辉。
云无悲自重霄坠落,迎面而来的冰凉水雾在瞬息之后,便被刺骨的冰寒所取代。
凛冽的潭水乍起一片丈许高的浪花,云无悲一阵凌然之后,腹中便有许多暖意在其体内升腾。日光穿透高峰悬崖两侧的茂林,在潭水中投下了无数细碎的光斑,伴随着水波荡漾摇曳不休。
云无悲双臂张开,仰天闭目。
任由冰冷的潭水冲刷在其脸上,而这一切好似再度回到了圣灵谷外殁龙潭中。
同样凛冽而幽深的山间清潭,同样壮观宏大的瀑布,潭外同样是绿意盎然、草木遍地,唯一不同的是,前番形只影单、默默无闻,性命操于人手,入潭之时更知九死一生;
而今虽仍然前路坎坷,却分明有了一丝破局的曙光。
而他云无悲,也再非孤身一人!
“犹似重回故地,独独少了些许山间白猿——”
舒坦的在潭水之中,任凭暗淌的清流将身体推的跌宕起伏,云无悲脸上绽放开一抹轻松的笑意,不禁暗暗叹息道。
转念,又忽而思及化魂真人辛柏瀚的先天幻境之中,那殁龙潭底的千年寒螭凌空张牙舞爪、口吐人言的情形。
“你我既有夫妻之实,却为何处处留情?”
思绪纷飞,云无悲不禁暗暗笑了起来。
那寒螭乃是存世不知多少岁月的积年妖修,单单是其沉睡潭底时,血盆大口便有数丈方圆,怎会与之有夫妻之实?实在荒谬!
反倒是露晨,却不知在听云宗处境何如?
如今凡尘乱象迭起,隐有波及东域各大宗门之势。而诸天星辰异象乍起的波澜,在他想来也不过是刚刚开始罢了。想必如今听云宗内,也不太平吧?
胡思乱想着,其心底深处那背负了许多愁苦却仍旧绚烂如花的倩影,再度浮上心头。
旋即心中诸般怜爱与痴缠荡起,转瞬又黯然神伤。
“也罢,不论此战胜负如何,你我再见之日可期,甚好!”
颇为自嘲的叹息一声,云无悲冰冷的潭水之中张开双目,猛然间一个鱼跃,顺着激荡的暗流直冲向潭外。
幽深的潭水裹挟着无数细碎的光斑,在潭水之中印下许多波光粼粼的光影。水流在其湿透的体表染上了一层薄如蝉翼的寒霜。
就在这时,云无悲继续上游的身形猛然间一顿。
目光穿透那许多闪烁的光斑,沿着幽深的潭水扫向谭边一处极为隐秘的潭底凹石之中,只见一卷青纱在水中蜿蜒绽开。
顺着青纱目光上行。
须臾,一抹刺眼的雪白,便将云无悲整个视野填满。
极其柔润的曲线,顺着那抹触目惊心的雪白延伸,勾勒出一幅令人血脉偾张却唯美胜过丹青妙笔的画卷。
青丝如墨,在潭水之中袅袅飘摇。
几许落在那玲珑的雪脂之上,又有几许青丝荡起,掩映了那其花容之上的几许绯红。
“优胜万花丛中的素兰,雍容贵雅,好美!”
一声呓语不禁脱口而出,冰寒的潭水便顺着其张开的唇齿,倒灌入云无悲喉中,寒意顺着其咽喉直入腹中。
霎时间云无悲灵台一阵清明,旋即便被满腔的窘迫与惊艳取代,继而猛地收回目光,身形倏忽之间冲天而起,只欲落荒而逃。
而那不施粉黛、美眸皓齿的女子,蜷缩在潭底凹壁之中的娇躯微微一颤,掩藏在青丝下的驼红之色更浓。
如水般明媚而动人的眸中羞愤之色闪过,眼见云无悲一语不发狼狈而走,竟也是鬼使神差的冲出潭外,冷声娇叱道。
“你,就这般走了?”
。。。
第一百四十四章 惊喜
“你,便这般走了?”
娇叱之声尚未出口,一丝悔意便夹杂着复杂难名的情愫,在碧瑶心中荡漾开来。
青纱在山涧微风之中垂落,遮掩那一抹触目惊心的雪白。
碧瑶螓首蛾眉间目光带着几许凄切落在了狼狈而逃的云无悲身上。
一切不过弹指一挥间。
云无悲仓惶冲飞天际,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当碧瑶娇叱声响起时,他飞遁的身形在空中一个踉跄,须臾速度再度暴增倍许,几个闪跃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
半日之后,云无悲与青松真人一行人养精蓄锐之后,便再度启程。只是这一行人之中,唯独少了碧瑶那宛若嫡仙的身影。
而此处距离兴平已不足五十余里,城内有玄阴一众金丹坐镇,城外亦靠近大梁铁骑营盘,斥候耳目众多。凌空飞渡太过张扬,云无悲等人只好降下云头,一路沿着康庄官道徒步前行。
一路上,满目的荒凉凋敝掩映着皑皑白雪。
或许是年久失修的缘故,笔直的官道之上杂草丛生,道路更是坑坑洼洼、掺杂着冰雪消融之后余留的泥泞,平添了几分荒败之凄然。
途径官道两侧的村庄,放眼望去也只余下一片片残垣断壁的废墟,不时便有几具森白的尸骨暴露在覆顶的白雪与杂乱而枯黄的野草之中。
“嘿,玄阴圣宗治下,果然是非同凡响。社稷凋敝、白骨盈野,着实令聂某大开眼界。”一声唏嘘打破了一路的沉寂。
就在几人身前数十丈外,一具无头尸体被悬挂在一颗老树枯枝上。
手腕粗细的枯枝穿透那具无头尸体背部,又从其前胸横贯而出,残破不堪的胸口之上一滩血迹早已干枯。那团干枯的血迹下方,一个碗口大小的空洞,闯入云无悲等人眼中。
寒风袭过,刮起千重雪。
呼啸的风声穿透那无头尸体腹部的空洞,激荡起一道道诡异而极度刺耳的怪声,令人闻之头皮发麻。
聂远冷着脸收回目光,不在看满目的荒败之景,平素爽朗不羁的声音中,隐隐酝酿着一丝冰冷。
“杀人夺命,枭首取丹,不毁尸灭迹反倒是堂而皇之的暴尸荒野、悬于官道之侧,好一个大梁、好一个玄阴!”
“的确是好手段,不显山不漏水却是暗藏玄机——”
云无悲冷笑一声,弹指打出一道煞力,轰然撞在其身侧的荒地之中。泥土乍起,乱世飞溅,半息功夫,那道煞力坠落之处形成一个丈许深浅的大坑。
几人停下步伐,顺着云无悲的动作望去,转瞬之后哪怕是青松真人亦勃然色变。
只见在那大坑之中,数具白骨骷髅紧紧相拥。
或许是年代久远之故,这几具骷髅肢体扭曲缠裹,便连首级都粘连在一起。短短几个呼吸之后,坑底便有脉脉水声响起,继而一泓泓污浊的绿水,自大坑四周的碎石泥土之中缓缓溢出,未几便将整个大坑盈满。
恶臭随着官道之上的横风散开。
青松真人目光一凝,眉宇之间乍起凝重之色,旋即“嘶”得一声倒吸一口寒气。挥袖又向身后极远处打出一片青光。
数十息后,同样的情景再度上演。
到了此时,哪怕是原本栖身玄阴圣宗的于禁也不禁眉头紧蹙,错愕至极。
青松真人面沉如水,又复打出两道青光将两个大坑填平,青光卷起一层浮雪,掩盖住痕迹,而后沉声说道:“不愧是雄踞北地的魔道大宗,好大的手笔!简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若是梁南之地俱是如此,我劝星主还是放弃为秒——”
话说到一半,青松真人声音戛然而止,满面的阴沉骤然四散,继而一股狂喜之色涌动,眸中精光大作。
须臾竟是哈哈的仰天大笑起来。
。。。
不久之后,日暮西沉、玉兔东升。
此时兴平城门早已关闭,云无悲等人也不急入城。而根据于禁所言,大梁兴平大都督所属铁骑营盘,便坐落在附近那座鬼气森森的大山谷地之中。
诸人就近寻了一处颇为隐秘的村舍废墟过夜。
入夜之后,整个梁南大地寒风迭起、鬼气冉冉。
一声声凄厉而不知名的怪叫,在空旷而荒凉的四野响彻。血月悬空,洒下满地的惨白,一团团绿油油的鬼火便从大地四面八方袅袅升起,摇曳着腾飞空中。
废墟村舍之中
云无悲借着篝火明灭不定的火光,皱眉望了一眼这满是灰尘、蛛网密布的石墙,思绪蓦然间回到了半日之前。
当时他与王伦定下:出其不意闪袭大梁铁骑之计,所凭仗的便是当初在濮阳城外青黛老妖掩藏东临卫的法阵。那阵法能瞒过听云宗玄清真人,能瞒过青松真人,以此推断想必等闲金丹境修士绝难察觉。
青黛老妖一人之力可隐匿数万人两日之久,若是加上如今麾下三十余金丹之力,分批隐匿潜行,绝非难事。
如此一来,此番兴平之行便需确认梁南是否有元婴境真君督战、城外数十万大梁铁骑之中金丹境真人几何?以及兴平城中又有玄阴圣宗金丹之修几人?
而惊觉兴平城外大地之下的异状之后,一个念头便在云无悲脑海之中挥之不去,萦绕不休——
“倘若兴平没有元婴境真君坐镇,倘若兴平之北地下一如兴平城南一般、煞力在地下汇集如海且尸骨盈野,那便强夺这兴平重镇,扼守梁庆之边咽喉之地。。。”
家徒四壁的村舍之中徘徊,云无悲目光穿透残破的墙壁,以及寂寥夜色之中、整个梁南之地之上,那无穷无尽好似群魔乱舞般的星星鬼火,转念忖道:于禁也该回来了。
便在此时,篝火一侧青松真人双目猛然睁开,一抹笑意在摇曳的火光之中绽开。
须臾,村舍陈旧的屋门缓缓打开,于禁一个闪身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随着屋门的洞开,凛冽的寒风倒灌而入,屋舍之中篝火摇曳的愈发剧烈,溅起点点火星。
于禁挥袖将整个屋舍再度罩上一层禁制,旋即自怀中摸出一枚留影珠,微微欠身正色道:“幸不辱使命,梁军营盘方圆数十里已刻录至留影珠之内。”
一道漆黑的煞力在火光之中闪现,那枚珠子在于禁身前一阵盘旋,转瞬便腾飞至屋舍顶部,洒下一面光幕。
只见光幕之中,十万大山连绵起伏,无数巨峰拔地而起,顶摩霄汉、峰接青云。
视角缓缓上升,整个光幕亦在同时开始光影转换。
于禁抬臂点在光幕之上,正色道:“军营之中金丹境真人七人,其中几人与于某颇有几分渊源。”
说着其眉宇间狰狞之意迭起,又复躬身道:“未免打草惊蛇,于某隐匿身形在梁军上空云霄之中录下此地地貌——”
十数息后,变换的光影骤然停息。
遥遥望去,只见那连绵浩瀚的十万大山正中,一座与两侧山体紧密相连的巨型雄城赫然出现在几人眼中。此城城墙依山而建,城墙之高竟能与巨峰齐眉!
而就在这巨城西南不远处一座地势极其宽广的山谷之中,数之不尽的黑点密密麻麻铺满了整个山谷。
山谷一面直通兴平巨城之南,三面环山,且是峰高万仞。
。。。
第一百四十五章 玄阴密事
“这位兴平大都督将军营选在如此绝地之中,便不惧出路被封,成瓮中之鳖?只需青松前辈与于真人这般云路排位三千阶之上的金丹大能出手,骤然削山断岳,谷口重兵围堵,便可将这近五十万铁骑埋骨于此!”
聂远目光熠熠生辉,负手踱步至光幕之前,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味道。
“小辈无知!”
聂远话未说完,于禁一声冷哼,当即反唇相讥。
与此同时,又一道略显温润的低声细语蓦然间响起。
“此言大谬!”
篝火之侧、光幕之前,一道虚影乍现。
王伦神念虚影对着屋内众人一一拱手施礼,手臂指向那山谷三面绝壁,歘然之间笑道:“《山海志》有云,上古时幽云大泽泛滥,八百里渭水肆虐,乃成绝地。大泽之北,有十万大山从天而降,其峰冲霄,乃为玄关。玄关之壁孕有天外之灵,山体非金非玉,剑戟法宝难伤。”
聂远对于那声‘小辈无知’毫不在意,躬身还礼之后,惊呼道:“这兴平十万大山便是上古传言的‘玄关’?”
“不错!”
于禁玄袍飞舞,又是一道漆黑的煞力打在留影珠之上,信步光幕之前,“兴平建城之初,我玄阴圣宗便有数位师门长辈出手探测,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此关化身神君之下难伤分毫!”
说话间,于禁看向聂远,心中便有愧意浮现。
那句小辈无知,实乃无心之言。
只因他常年栖身玄阴,又因所修炼尸一脉功夫之故,性情桀骜。如今虽转修《太上玄灵北斗本命吞煞真经》,但其性情之中凶厉仍有残留。
只是狂言既出,他却也不愿多做解释,遥遥对着聂远略带歉意的拱了拱手,旋即轻声笑道:“历任兴平大都督均由炼尸一脉委任,修为亦在金丹境之上,军中更有七位金丹境真人坐镇,金丹神念日夜不断横扫方圆百里。一则庆朝齐氏不敢轻捋玄阴虎须,二则也无力隐匿大军不声不响的接近此地。而三十里外便是兴平,但有大变,二十万傀军弹指便至,互为犄角——”
“而据云某观之,梁军所在山谷地势开阔宽广,且是北高南地。但遇不测时,只需那七位金丹境真人在谷口周旋,数十万铁骑便可整军居高俯冲、携万钧之势破敌。”云无悲接过话头,望着光幕之中变换的光影,不禁蹙眉沉声道。
语落无痕,屋舍之中一时间沉寂下来。
除了屋外呼啸的寒风,四周只剩下“噼里啪啦”的篝火燃烧声。
许久,王伦神念虚影踏前几步,打破了满屋的静寂。
“不论正魔,但凡是大宗之修,金丹境真人轻易不履凡尘,那位那位兴平大都督在玄阴炼尸一脉处境应当不甚秒,可对?”
“形同流放,举步维艰。”
这一瞬,王伦眼眸之中亮起一抹精光,声音犹若疾风骤雨,“据于兄所言,梁军名为戍边,实为炉鼎,任玄阴炼尸一脉取用,那么想必军心当极其涣散,士气当颇为低迷才是。这位大都督被流放凡尘炉鼎群中,滚滚红尘侵袭,想必也无心操持军务?”
“岂止?桀桀——”
于禁脸上,一抹隐晦的杀意一闪而逝,当即冷笑道:“此人出身显赫、目无余子,脾性桀骜张狂。三十载之前曾罪了我炼尸一脉皇极真君。当是时,真君虽为金丹之修,实则等闲元婴境真君都要让其三分,此人自恃门中根基雄厚,屡出恶言,与真君针锋相对。皇极真君忍无可忍,一怒之下大战此人背后的元婴真君,鏖战三日不休。随后炼尸一脉长辈亲自出面,贬此人入兴平。”
屋舍之中诸人面色一怔,只见于禁说到后来,杀意竟不觉间凝若实质,心忖这兴平大都督只怕是人缘极差。
果然,于禁话音一顿,周身玄袍无风自动,狞笑道:“拜星主所赐,一月之前幽云大泽真君境巅峰大妖北上,圣宗折损元婴境真君三人,其中便有此人之师!想必如今,此人当是惶惶不可终日,形同丧家之犬,嘿!”
嘿嘿的冷笑半晌,于禁挥袖点在留影珠之上。
眨眼间,偌大的光幕之上便有八个红点出现在山谷军营八个不同的方位,遥相呼应,闪烁不休。
“天罡八卦阵?”
青松真人目光一凝,挥袖踱步光幕之前,凝声问道。
“非也,天罡八卦乃是先天八卦之属。九为数之极,取六爻三三衍生之数。”王伦折扇轻摇间,对着青松真人盈盈一礼,神念虚影手中折扇猛然合拢,扇柄调转,点在了一处红光上,“此山谷三面环山,谷口朝南,乃是阴象。古冢连同那位兴平大都督在内、八处红光阳爻与阴爻神机鬼藏又排序颠倒,应当是后天颠倒地煞八卦阵才是!”
说罢,王伦拱手示意于禁继续。
后者大笑一声,赞道:“不愧是清心阁翘楚,于某佩服!正如军主所言,这位兴平大都督此刻是危如累卵,其师陨命北地,处境岌岌可危。若无变故,皇极真君回归之日,便是此人满门死绝之时。而军中这七位金丹境真人却有四人出自驱鬼一脉,其中一人更是老夫的老对头了,啧啧。”
王伦带着几分凝重,脱口颇为肃重的沉吟道:“也就是说此人这些时日,精力应当是用在了疏通关系之上!而此番闪袭这谷中梁军,更添‘驱鬼一脉’这个巨大的变数?”
就在此时,大变徒生。
极远处,漫天群魔乱舞的鬼火猛然间发出无数凄厉的鬼啸之声,狂风徒然大作!
继而一道刺耳的剑鸣,自极远处的旷野之中冲天而起,璀璨的剑光驱散了无穷的黑暗,犹若悬空银月般,洒下了一大片森白。
“嘿,昔日声名赫赫的白发阎君,如今惶惶如同丧家之犬,啧啧。既然闯入我玄阴地界,你逃得掉么!”
片刻,视野尽头便有三道黑影御空而来,一声满含讥讽的狞笑声在寂静的夜空下传荡开来。
“白发阎君!”
云无悲浑身一震。
当初在陷空山麟首崖之上的一幕幕,纷纷在其脑海之中浮现。青松真人则豁然转身,目光微微眯起,视线透过残垣断壁的缝隙,穿透屋外的隐匿禁制落在了旷野极远处的三道黑影身上。
下一瞬,屋舍之中留影珠猛然消失不见,继而一泓青光徒然爆发。
弹指,屋舍之中诸人连同那团燃烧的篝火,突兀的消失无踪。而屋外阵法微不可查的一闪,外间寒风便呼啸着倒灌进来,荡起的灰尘将几人余留的痕迹彻底抹去。
轰——
这时,天际皎若银月的剑光在天际横扫。
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突然爆发,响彻天际。
白发阎君身影猛然一顿,旋即一口血剑喷涌,身形踉踉跄跄自空中坠落,银色小剑亦在同时一声哀鸣,直直的插落在其身前,入土三存,剑柄自顾震颤不休。
。。。
第一百四十六章 虎落平阳
贪狼宫参玄殿中,辉煌的金壁与满殿的宫灯交相辉映,在垂满宫宇的紫绡红绸之上映下几许奢靡。
玉璧之前
云无悲、青松、于禁与聂远四人负手而立,青黛老妖则单掌压在流光玉璧之上。
细细望去,只见玉璧之上赫然是梁南兴平旷野的场景。
白发阎君委顿于地,胸口处一片刺目的腥红,颤抖的手臂撑在一具枯骨之上,一头如雪的白发凌乱得迎风飞扬。
在其上空,数之不尽的鬼火纷纷汇聚,几乎形成了一股望之生畏的惨绿色的风暴,所过之处飞沙走石、残垣断壁被纷纷连根拔起。
鬼火风暴之中,三道人影踏虚徐行。
这三人,赫然正是麟首崖前与青松真人伙同之人!只是唯独不见了那位与青松真人骖鸾对弈的‘石’姓老者。
“青松前辈,这些人怎会出现在此地?那白发阎君修为跌落筑基境,怎不托庇于那位火麒麟羽翼之下,也好过虎落平阳被犬欺!”
青松真人目光闪烁,满含深意的遥望玉璧之上那三道人影,许久唇齿之间苦涩蔓延开来,淡淡的道。
“偌大的东域,修煞道的的宗门寥寥无几,唯独这北地玄阴圣宗在煞道之上造诣极深。我等身中血煞,本就性命操于人手。”青松真人目光黯然,谓然叹息,又道:“老夫得青。。。星主垂青,周身血煞不足为患,可石兄诸人以及火麒麟一干人等却没有这般机缘,若要活命,或臣服于古冢那魔头,沦为傀儡;或投身玄阴圣宗,以求那一丝解脱之望!”
云无悲心念一动,遥想当初青松与火麒麟两拨人针锋相对的情形,心中疑窦丛生,便笑问道:“有道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前辈与火麒麟等人同中血煞,缘何却势如水火?或有苦衷,大可说来,云某自当洗耳恭听。”
玉璧之前,暖炉香烟袅袅。
青松真人脸上荡起颓然之色。
自嘲的一笑,对着玉璧之前三人拱了拱手,叹息道:“那火麒麟乃是赤练宗年轻一辈翘楚,在东域以及通天云路之上尊位赤练双杰。此人豪迈率直,资质惊人,偏生性烈如火。那白发阎君,亦然!”
云无悲闭目沉吟,思及当初在陷空山麟首崖时、那位火麒麟仰天长啸的那声“我辈金丹,若无自由,宁勿死!”
豪气干云、豪勇壮烈的气度,不禁令云无悲心生敬意,唏嘘不已。
青松真人说着,苦笑一声,随手摄来一尊座榻,款款坐下,再复叹道。
“火麒麟一干人等,年轻气盛,豪性盈胸,自恃道欲直中取,却不肯俯首曲中求,着实令人敬佩;可老夫与石兄蹉跎数百载,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古冢那魔头修为至少在元婴境,那等真君境高人举手投足便可毁山断岳、翻江倒海,我等区区金丹散修,如何抗衡?是以。。。”
说到后来,青松真人黯然惭愧之色更浓,竟是难以启齿。
云无悲晒然一笑,思及当初圣灵谷时、身陷那黑袍猿王之手时的情形,生死一线、性命操于人手。
这浩瀚世间又有几人能坦然生死置之度外,慷慨赴死?
即便是有人无怖无畏、无惧生死,便没有身后的诸般牵挂么?
眼眸一暗,云无悲谓然叹息,安慰道:“不过是道不同罢了,是顺是逆也没有对错之分。火麒麟等人固然令人钦佩,前辈与那位石姓老者亦有诸般难处,前辈无需神伤。只是——”
目光落在玉璧之上
只见漫天鬼火风暴之中,那三人御剑一步迈出,凌空睥睨。
为首一人手掌按在腰间刀鞘之上,“锵”得一声抽出腰刀,刀锋直指委顿于地的白发阎君,眸中讥讽之色大盛,桀桀的狞笑道:“陷空山时,阎君有火麒麟一干人等拂照,滋润的紧。不过山不转水转,如今阎君难逃一死,却不知那火麒麟何在?桀桀——”
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白发阎君一片腥红的前胸猛烈的起伏,又是两道血丝顺着其嘴角缓缓滑落。
血水洒在身下枯骨之上,须臾便有一抹抹污浊的绿气升腾,转瞬便将血水吞噬殆尽。
阎君踉踉跄跄的直起身子,一头如雪的白发迎风飞舞,颤抖的手抓起直插地面的银色小剑,一头白发竟在漫天绿光鬼火之下缓缓变黑。
“火兄何在,与尔等宵小何干!尔等甘为玄阴圣宗走狗,阎某深以为耻!况且。。咳咳。。况且玄阴圣宗这等北地魔道巨枭,岂是只有炼尸一脉乎?”
淡漠而虚弱的声音响起,白发阎君蓦然握紧手中银色小剑,满头的白发已在短短时间内悉数便黑。
“某有一剑,咳。。名曰:葬月!——”
桀桀——
阎君话音未落,天际三人猛然间捧腹大笑起来。
“阎君这成名绝技强则强矣,我等三人的确不敢直面其锋!不过么,以阎君如今的状况,能斩我等三人中的一人,又如何?况且你当着漫天鬼火风暴是摆设么!”
鬼火风暴在那为首的黑衣人暴喝声中,徒然肆虐开来。
无数绿油油的鬼火在盘旋中互相吞噬,缓缓壮大。
片刻功夫,整个阴森的梁南旷野之上,诡异的绿芒大作。而原本只有手掌大小的鬼火,在无数次的盘旋吞噬之后,竟纷纷涨大到了头颅大小,呼啸之声亦随之变得震耳欲聋起来。
贪狼宫参玄殿之中
云无悲恻隐之心大动,思及在陷空山麟首崖时,那白发阎君几度的回护之意,心忖:此人耿直寡言,却是可敬之人,不若——
这时,青松真人几步踱至云无悲身前,俯身道:“星主不妨坐观之!以火麒麟的脾性,怎会令修为跌落金丹境的白发阎君孤身犯险?更何况,这三人投入玄阴炼尸一脉门下,那么石兄想必也在此间!”
说着,青松真人清癯的脸上,几许诧异夹杂着猜度之色,胸中徒然升起一股至交老友背弃的搅痛,神色复杂的苦笑道:“据于禁所言,玄阴二十万傀军由吞魂上人节制。可吞魂本该陨命于云路古冢之中,而石兄又如此机缘巧合的也在此间。。。”
诸多苦涩在沉吟许久之后,最终化作了一声悠长而苦涩的叹息。
青松真人神色黯然,回身坐在云榻之上,不在看参玄殿正中玉璧一眼。
果然,几乎同一时刻,玉璧之上景色徒然大变!
漫天的绿意缠绵纵横,那三道人影满含讥讽的真狞笑声犹在。
突然,极远处、兴平重镇方向,一道煌煌赫赫的火光冲天而起,炽烈的火浪裹挟着骇人无比的红光,瞬息间便将所过之处的鬼火纷纷烧灭。
霎时间,火浪翻卷之中,一道数十丈大小的火掌骤然成型,呼啸着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在空旷的梁南旷野之上回荡。
下一瞬,一道火红的身影扶摇直上,在其身侧一头戴纶巾的中年男子以及数十火甲卫腾空而起。
那火红的身影,遁速极快。
几个呼吸,人影已横空而至,豪迈而粗犷的笑声回荡四野,“惶惶如丧家之犬?几个腌臜蠢贼,好大的口气!”
这人正是赤练双杰之一,火麒麟!
火麒麟雄壮的身躯傲立当空,豹头环眼的虎目之中怒火冲天。
这三人腌臜龌龊、趁人之危险,着实令他厌恶。只是这等宵小,又如何能够入了他火麒麟的法眼?
豪爽一笑,火麒麟丝毫不理会如临大敌的三人,自云头坠落,遁至白发阎君身前。旋即自怀中摸出一枚翠绿的弹丸,俯身送入阎君满是鲜血的口中。
也在此时,天际那一张巨型火掌也呼啸而至。
剧烈的光火之中,火掌上纹理分明的掌纹亦纤毫毕现的出现在三人眼中,炽烈的热浪尚未袭体,鬼火风暴之中,便有无数鬼火纷纷被火浪烧灭。
三人惊骇欲绝,几欲狼狈逃窜,但在其周身,却好似有一股极其雄厚的力道压制,竟是分毫动弹不得。
第一百四十七章 九幽玄煞阵
自重霄坠落的火掌卷裹着极其炽烈的热力,盖压而下。
鬼火风暴之中的三人,面色灰白、惊骇欲死。
短短瞬息,无穷无尽的绿芒鬼火便在恍若遮天蔽日的火掌之下纷纷溃散。而翻滚的火浪隔着数十丈的距离飞溅起无数赤红的花火,三人周身衣物须发纷纷燃烧起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身着藏青色道袍的老者徒然自九霄坠落,身形赫然挡在了那遮天蔽日般的火掌之前。
“火兄好大的脾气,陷空山时候如此,不意到了玄阴圣宗辖界,仍旧是如此孟浪——”
幽幽的声音从起口中传出,翻卷的青袍猛然挥动,一张张鬼面便无中生有,徐徐出现在老者身前。
嗷——
嗷——
短暂的静寂之后,梁南兴平重镇旷野上便骤然响起一声声凄厉惨绝的鬼哭哀嚎之声。
老者昂首望着横空而来的火掌,面色不改、风轻云淡。
眉宇间乍起一抹古怪的笑意,指尖乌光骤然涌动如潮,身前纷飞的鬼面猛然一顿,獠牙血口纷纷朝着火掌坠落的方向张开。
“摄,敕!”
须臾,漫天鬼火在风暴之中轰然炸开,盈满旷野天际的绿芒徒然化作一道九天倒悬的光河,带着怪异的呼啸声,径直灌入老者身前的鬼面口中。
下一瞬,剧烈的法力波动在旷野上空炸开,漫天寒风为之一滞,刺目的红绿两色、骤然爆发出璀璨犹胜星辰的光耀。
许久,赤红之色渐弱,绿芒却趁势而起。一张张鬼面带着瘆人的绿意,在交相辉映的光耀之中隐匿穿行,须臾便将整个火掌吞噬殆尽。
地面之上,药丸入腹,白发阎君剧烈起伏的胸口逐渐趋于平息,惨白的脸渐起血色。
火麒麟丝毫不理会天际那惊心动魄的交锋,强压盈胸的怒意缓缓将白发阎君扶起,送入那头戴纶巾的中年书生怀中。
做完这一切,火麒麟缓缓转身,满腔的怒火也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怒真的虎目之中,两团火焰占据了整个瞳孔,眉心处云纹一闪而逝,旋即便被一团跳跃的火纹取代。
一身火甲亦在同时股荡起慑人的火浪。
“石老鬼,多说无益。火某的性子你当清楚的紧,这三人的命,我火麒麟要了!”
随着其淡漠而高亢却含满怒意的话语,火麒麟眉心跳跃的火焰纹倏忽之间透体而出,袅袅飘落在其掌心。
毫无烟火气息的动作,落在天际石姓老者眼中。
后者蝉眉猛然蹙起,一丝忌惮升腾。
在这浩瀚东域,有一大宗名唤赤练。
此宗不取世间元灵,不修法力。
秉承天地火道,纳为图腾。便如那位百载之前进阶元婴境的阴虚上人,取九幽冥火入体,一朝得道,可弹指焚江煮海,令人生畏。
而此宗之修,一身战力便悉数凝聚于眉心那一团火焰图腾之中!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火麒麟这厮言出必行、性烈胜火。火焰图腾既出,若不退让便再无回旋之余地——”
阴翳的双目之中戾气不减,只是在看到那团火焰之后,分明有了些许犹豫之意。
而地面上,火麒麟胸中怒火愈发的浓烈。
百密一疏,竟使得阎兄身陷险地,险些遭了几个蠢贼毒手,若是晚来一步,岂不是悔之晚矣!
一念及此,火麒麟双眸之中焰火大盛。
掌中跃动的火团徒然升腾,虎躯猛地一震,厉声喝道:“老鬼,你那诸般阴私能瞒得过青松,却瞒不过火某,何须惺惺作态?至于玄阴,你欲做其门下走狗,而火某却是玄阴座上之宾!”
。。。
贪狼宫参玄殿中,玉璧之上。
那位石姓老者不知去向;火麒麟一行人只余下若隐若现的背影,旷野之中三俱被烈焰焚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被暴尸荒野之外。
无数绿油油的鬼火在三俱尸体上空盘旋。
青松真人黯然叹息。
别过头不再看玉璧一眼,声音颇为嘶哑的道:“凭火麒麟的修为,欲做玄阴座上之宾还不够格!想来兴平城中,必有其师门长辈暗中护持。”
挥袖打散玉璧上的光影,云无悲示意参玄殿诸人落座,而后在殿中徘徊沉吟半晌,蓦然开口道:“也就是说,兴平城中至少有两位元婴境真君?”
“不错,赤练宗亦是东域声名显赫的大宗,以玄阴圣宗的待客之道,亦当遣元婴境真君亲至!”王伦目光一闪,满含深意的笑道:“不过赤炼宗虽非正道,却也非魔道。此宗独树一帜,素来与洞虚宫、玄阴圣宗不和,能让赤练宗真君亲临,这火麒麟好大的面子!”
说罢,王伦魂念虚影便消散在冉冉升起的暖烟之中。
。。。
变故突生,云无悲等人措手不及。
本欲待得天亮之后混入兴平城中,由青黛老妖暗中探查此地是否有元婴境真君坐镇督战。如今既已知晓兴平至少有两位元婴境真君亲临,云无悲等人商议一番之后也不在耽搁。
当夜,云无悲遣聂远与于禁二人暗中潜入兴平,而他则与青松真人西行百里,绕过兴平直插玄阴炼尸一脉傀军所在之处。
夜色寂寥,暗夜浮香。
云无悲与青松真人压制周身法力波动,在黑暗与漫天墨绿的鬼火之中潜行。
绕过兴平之南的平川之后,北地地势开始崎岖不平起来。夜色之中,一座座只余下轮廓的山脉层峦叠嶂,直插天际垫月的乌云之中。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已身处一片悬崖绝壁之******风怒啸,鬼怪横行。身后枯木林中,一抹抹淡绿的鬼火影影绰绰,无数怪异而轻微的响动在整个山间此起彼伏。
云无悲止住身形,伫立悬崖绝壁之侧。
微微俯首,目光穿透足下缭绕的阴云,落在绝壁下方一遍辽阔无比的平川之上。
借着忽明忽暗的鬼火荧光,放眼望去只见一片数之不尽的坟场自绝壁下方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
坟场之中荒败的老树,零星散落在四周,偶有惨绝的鸦鸣划破夜空,惊起几许飞鸿。
荒草萋萋,野坟如林!
云无悲望着这瘆人的场景,倒抽一口冷气,只觉头皮一阵发麻。
在云无悲身侧,青松真人眉宇之间黯然之色不减。
亲眼所见昔日故交,如此手辣无情,他心中直至如今仍旧是百味陈杂,苦涩难言。在他印象之中,石兄虽出身魔道,为人却是温和不羁。不能说嫉恶如仇,却是颇为仗义护短。
可今日所见——
思忖间,又是一道凄厉的鸦鸣划破长空。
青松真人苦涩得叹息一声,清癯的面上泛起几分落寞,俯身望向绝壁下方那千里孤坟、老树昏鸦的坟场,漠然道。
“兴平之北、万里坟场便在此间。星主且看——”说着,挥袖指向二人足下凝聚不散的阴云,“若老夫没有看错的话,周遭山峦走势暗合道韵,坟场平川亦是在这十万大山之中强掘而成,自西向东合抱兴平。万里坟场一分为九,错落有序,当是玄阴圣宗赫赫有名的‘九阴玄煞阵’!”
第一百四十八章 负隅顽抗
“九幽玄煞阵?”
绝壁之巅,云无悲剑指打出一道煞力,扎入其身侧的绝壁山岩之上,炸开一个寸许方圆深达三丈的大洞。
收回目光,俯身望向那大洞。
只听“呲呲”得一阵怪响,大洞之中泥土翻卷,一具具不知名的鸟兽尸骸缓缓从洞地浮起,而后便有一缕缕墨绿的浑浊液体自四周的泥土山石之中慢慢渗出。
浓郁的煞力便在这些墨绿色液体盈溢的瞬息,猛然间从洞口内散逸开来。
对于这种地底异状,青松真人早已习以为常。
这一路行来,不论是兴平城外旷野、还是兴平之北的群山大泽之后,但凡掘地三丈,便必有尸骸掩埋在内,而那种浑浊的液体,竟好似无处不在一般。
只是越往北,液体绿意愈浓,其中蕴含的煞力也愈发的惊人!
青松真人敛去眉宇间落寞之色,负手站于绝壁之巅。
遥望隐隐约约只有一丝轮廓的群山峻岭,心中震惊之余,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于玄阴圣宗这等魔道大宗,产生了无匹的敬畏。
庆朝朔阳之边距离此地足足数千里之遥,如此幅员辽阔的地域之底,竟俱被尸骸充盈,这等惊天动地的大手笔,怎能不令人高山仰止,继而心生畏惧?
此时此地,他甚至有种仓皇而退的冲动,这等骇人听闻的辛秘绝非他区区一金丹境修士所能掺和的,一个不慎便是身死魂灭的下场。
只是——
眼角余光落在漠无表情的云无悲身上,旋即思及名为自家胞妹、实为殁龙潭底千年寒螭的碧瑶仙子,转念又想到早已交出的本命魂血。
青松不禁一阵哀叹,“时运如此,何奈?”
思及此,索性将心中诸般杂念抛去,沉声道:“九幽玄煞阵乃是玄阴炼尸一脉的镇派大阵,此阵据传得子上古天书之中。汇集九九八十一条龙脉,种****符、再经无数大神通修士百载炼化方成。上可镇压宗门气运,中可灭来犯之敌,下可凝练天地煞力,有滔天之威。不过此地之阵应是仓促而成,即便如此也足以护得二十万傀军周全。”
云无悲不可置否的微微颔首,指尖猛然点在一缕自洞中散逸而出煞力之上,体内吸扯之力猛然爆发,呼吸间便将那团煞力吞噬殆尽。
数息功夫,云无悲缓缓张开嘴,吐出一缕黑烟,心中却是愈发的疑惑!
“这液体之中煞力蕴含尸毒,虽不精纯却也煞修有所脾益。而这区区尸毒,以玄阴圣宗之力,去之不难。也就是说,这诺大的疆域地底煞力充盈无比,可谓是用之不竭!玄阴炼尸一脉何须杀生取煞?甚至在其宗门辖域对凡夫俗子下手,这岂不是杀鸡取卵么?奇哉怪也!”
说着,挥袖卷起沙土,将身侧大洞填满,又复打出一道煞力抹去此间蛛丝马迹,信步绝壁之前,略作沉吟便轻笑起来。
“能护二十万傀军周全?我看未必!前辈可记得云路秘境古冢祭台么,当初云某能以筑基修为破祭台守护大阵,如今亦可入得这‘九幽玄煞阵’之内,只是不免打草惊蛇,反而不美。况且——”冷笑一声,云无悲话音微顿,“玉不琢不成器,血浮屠三十万兵卒仓促成军、名声不显,故而急需一场大胜以震慑宵小之辈。”
山风拂过,身后枯木林中,树海涛声迭起。
绝壁之下,厚重的阴云亦随风而动,云卷云舒。
云无悲正欲再言,忽见极北之处一道黑影闪跃,口中话音戛然而止,手掌悄无声息的按在青松真人左臂之上,下一瞬两人便出现在贪狼宫参玄殿玉璧之前。
片刻之后,一道黑影突兀的出现在两人方才站立的绝壁之侧。
只见此人独臂跛足,身形矮小。深缁色尸山血海道袍披在其身上,不但没能衬托出庄肃威然,反倒徒有一股沐猴而冠之感,油然而生。
这人方一现身,神念便四下探查观照。
数息功夫一个闪身踱步至云无悲煞力打开的大洞左近,俯身拾起一撮碎石山土,方在鼻前闻了闻。随后便有几许怪异的笑容迭起,跛足在绝壁之前一顿,整个人便飞升跃向万仞绝壁之下的坟场之中。
贪狼宫参玄殿,留影玉璧之前
云无悲淡然的笑意一僵,顿觉那独臂跛足道人怪异的笑容,一瞬间竟使得他头皮发麻。
回身望向青松真人,忽见青松真人亦满目肃然,一脸的凝重之色,当即满腹疑云的问道:
“前辈可是识得此人?”
青松真人眉宇之间凝重之色不减,须臾又有几许忌惮之色升腾,对云无悲拱了拱手沉声道:“岂止,金丹境通天云路传言:尸山血海缟素日,相逢便是陨命时!此句说的便是这独臂跛足的道人!”
云无悲双目一凝,望着玉璧之上那纵身坠入坟场的道人,“尸山血海缟素日,相逢便是陨命时?愿闻其详!”
“此人原本名声不显,默默无闻。三十载千被玄阴皇极真君断去一臂,随后便隐姓埋名、杳无音信。不料十载岁月倏忽而过,待得此人再度现身时,一身修为突飞猛进,直逼金丹第七境臭肺期,修界人称尸山老鬼。通天云路排位更是飙升至四千一百余阶!”
“金丹第七境臭肺期——”
云无悲悚然一惊。
须知,金丹七境、元婴三阶,一步一登天!
似跛足道人这等金丹第七境的大神通真人,本就是半步元婴的存在。一身修为战力与寻常金丹想必,不可同日而语。
虽非元婴,也相去不远矣!
此时兴平重镇之内,至少两位元婴境真君坐镇、石姓老者云路排位四千阶,吞魂上人既是炼尸一脉金丹境首徒,其修为想必也当极高。如今再填这位尸山老鬼,这——
倏忽之间,云无悲顿觉此番幽北之战,实与螳臂当车无异!
一时间,心情突然变得无比沉重。
就在此时,玉璧之上光影转换。
视角骤然穿透万仞绝壁之下无尽的阴云。赫然只见万里坟场之中乌光大作,阴风鬼火凌空呼啸。
那独臂跛足的尸山老鬼坠落的身形徒然一顿,下一瞬竟是穿透那迎空而起的乌光,几个跳跃便消失在了玉璧之中。
霎时间,云无悲星眸之中神光大亮,心念急转。
挥袖在玉璧之上打出一道煞力,片刻功夫于禁的神念虚影便突兀的出现在了参玄殿之中。
不等于禁说话,云无悲指尖再度迸射一团煞力,继而方才的场景又复重现。
这一刻,于禁脸上桀骜之色骤去,面容徒然变得惨白!
******************************************
兴平,森罗殿。
“庆朝朔阳传来消息,幽州二十万虎豹骑人去营空,查无踪迹,朔阳已是一座空城。而在朔阳两百里外、庆关之中,异动频频。”
似男似女却极其尖锐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响起。
石姓老者恍若未闻,张口吞下一团阴森的鬼火,淡淡的笑了起来,“八百里渭水南下,幽州之地骤失后援,不过是坚壁清野、依庆关险要负隅顽抗罢了。”
这时,森罗殿中阴风徐徐,鬼火呼啸。
那尖锐的声音也随时变得高亢起来,“圣宗辖域大国有三,梁朝不过其中之一。辖下万里疆域一十八州之地,岂是庆朝已一撮尔小国可抗?更何况孤悬于庆朝之外的幽州一隅之地!”
第一百四十九章 暗波迭起
“师弟所言极是,不过——”
石姓老者拂袖踱步森罗殿前,负手望向殿外寂寥的夜幕,默默地沉吟许久,而后竟淡淡的笑了起来,“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既明知如此,幽州之修何以敢强通渭水而自掘坟墓?若在于禁等人身陨前,尚可推定幽州有内附之心,可如今么——”
“师兄言外之意,幽州一众宵小有所倚仗?坐进观天,不知天高地厚罢了!哼——”
尖锐的声音响起,石姓老者不禁眉头微蹙,瞬息之后却又再度舒展开来。
“那么,师弟也笃定听云宗此番乃是众矢之的,分身乏术?须知似听云、玄阴这等大宗传承极久,底蕴当极其惊人。两宗十载一次大比,哪怕听云宗大败亏输,也不会将宗门辖域一州之地拱手让人?况且东域诸宗对于这诸天星辰异象之源志在必得,听云宗这堂堂北地正道翘楚,又岂会无动于衷?”
老者说罢,森罗殿便陷入了沉寂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大殿之中宫灯猛然摇曳起来。
满殿鬼火在空旷的大殿之中呼啸盘旋,缓缓化作一影影绰绰的高挑人影,那似男非男的声音正是从这人影口中传出,只是声音却不免低沉了下来。
“北地正魔大宗与你我何干?诸天星辰异象又太过高远,岂是你我金丹小修所能染指?”
当最后一团鬼火扑入人影体内之后,那高挑的人影猛然间华光大作,容貌亦清晰起来。
这人的容貌,竟赫然像极了青松真人!
“不错,北地诸多诡谲,的确与你我无关,隔岸观火便是!反倒是赤炼宗火麒麟,终归是年轻气盛,玄魄阴雷既已种下,结果之日也不远矣。”
。。。
****************************
贪狼宫参玄殿
于禁脸色煞白,心中惊骇犹若狂涛怒浪一般,久久不能平息。
玉璧之上的那跛足道人,他于禁如何不知?又怎能不知!
百载修持,一朝被断去一臂,根基近乎损毁。这尸山老鬼忍辱负重数十载,隐姓埋名不问世事。十年之前,此人却不知得了何等样的大机缘,修为骤进,战力直逼元婴真君。
尸山血海袍一出,不敢说是赤地千里,但血流成河绝不为过!
而他于禁身为玄阴炼尸一脉金丹,自家炼尸一脉与驱鬼一脉的恩怨由来已久。不过对于皇极真君而言,这些许恩怨实在不足挂齿。
可对如今的兴平大都督一干人等而言,却已然是生死之争!
冷汗顺着于禁额头滑落,眸中惊骇之色不减反增,目光死死盯着身前玉璧。只见玉璧之中、绝壁之下,漫天阴云骤动,无数鬼火阴风迭起。
那跛足道人坠落间,身形徒然一顿。
旋即便有无数黑影自其体内呼啸而出,裹挟着周遭阴云临空而下,纷纷充入了下方的坟场之中。
这一刻
沉沉的暮色之中,顿时乍起九道璀璨的光束。
光束之中,一根根漆黑的柱子自九座坟场底部破土而出,直插天际。连绵起伏的坟场地面上,便突兀的狂风骤起,一层刺目的华光顺着九根巨柱蔓延开来。
玉璧之前
云无悲满脸凝重。
“这便是九幽玄煞阵?”
于禁目不转睛的死死盯着玉璧,神念虚影一阵模糊,口中含糊不清的颤声道:“九幽玄煞,金蛇乍舞,阴风如龙。。”
果然,话音未落。
只见玉璧之上,那九道光束徒然合而为一。地面之上的华光荡起一圈圈的涟漪,天际阴云猛然炸开。三道形同恶鬼般的人影,便从漫天阴云之中显露身形。
遥遥望去,只见这三人衣衫褴褛,身躯佝偻。
干瘪而枯黄的皮肤,紧紧贴在皮肉骨骼之上,一阵阵的蠕动不休。透过破烂的衣衫道袍,似有无数青紫之色密布。空洞的眼眶之中,更是皮肉不存,只余两团绿油油的鬼火,若隐若现。
“何人胆敢擅闯圣宗禁地!”
骨骼摩擦,一人眼眶之中鬼火猛然亮起,人影猛的凌空悬停在一尊巨柱之上。
咔咔咔——
又是几道清脆而诡异的摩擦声响起,坟场上空几道惨白的电光划破夜空,狂雷乍起。
不远处,尸山老鬼也在这一刻动了。
只见此人脖子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漠无表情的眼眸之中绿意浮动,森然的目光自三道人影身上一一扫过,而其悬空的身子倏忽之间再度急速坠落。
“天有九柱,地有九梁。头顶天罡,脚踏地罡?手掌刚刀,搅住凶殃。雌雄二煞,速离门旁——敕!”
悠远而阴森的咒语自尸山老鬼嘴中吐出,一圈黑光突然爆发。
天际乍舞的金蛇顿时烟消云散,惊天动地的雷鸣戛然而止!
巨柱之上,形同恶鬼的三人悚然大惊。
眼眶之中鬼火愈发的明亮,片刻功夫竟是化作一双双完整而若隐若现的瞳孔。片刻的呆滞之后,这若隐若现的瞳孔猛地一缩,远天那一袭尸山血海袍赫然入目!
“尸山老鬼?”
虚幻的瞳孔之中惊骇之色愈浓,三人干瘪而佝偻的身体猛然大震。就在此时,数十道钻入坟场地底的黑影,早已悄无声息的自坟场地面破土而出,顺着巨柱扶摇直上,径直扑入三人体内。
也就在这时,尸山老鬼周身那一团黑光轰然炸开,万刃绝壁之下的坟场,种种诡谲异象纷纷消散。
。。。
半个时辰后
云无悲与青松真人联袂从虚空之中迈出,飞身落在绝壁之前。
“这位尸山老鬼在坟场中暗做手脚,到底意欲何为?”云无悲俯身遥望万仞绝壁下方,目之所及但见阴云密布、坟冢如林,与尸山老鬼亲临之前别无二致,“哪怕能暗控二十万傀军,于此人又有何益处?”
心中疑窦丛生,云无悲只觉百思不得其解。
“傀军由玄阴圣宗炼尸一脉精心炼制,更有吞魂上人执掌,尸山老鬼想要暗控二十万傀军难如登天!而若老夫没有看错,方才尸山老鬼施展的乃是其成名绝技‘斩丧咒’!”青松真人眉宇之间凝重之色不减,昂首望着尸山老鬼消失的方向,又复沉声道:“此咒凶厉绝伦,抽魂炼魄,化魂为伥,老夫亦常有耳闻。”
“化魂为伥鬼?”
云无悲足下步履一顿,蓦然间想到那三位形同恶鬼的佝偻道人,“莫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尸山老鬼意不在傀军,而是图谋那三人?”
思忖良久,毫无所得。
云无悲苦笑一声,“大战在即,更添强敌,好在玄阴圣宗之内,也并非铁板一块,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谓然叹息罢,云无悲不在犹豫。
识海之中煞力蜂拥而至,手掌猛然为曲,《西方皇天庚金剑》凝形法决便在其剑指挥舞中缓缓施展起来。一柄柄针形煞剑在识海之中迅速凝形,旋即透体而出。
与此同时,云无悲腹部缩地仙符荧光大作,人影倏忽之间化作一道若隐若现的影子,疾速飞遁间,周身墨色针剑沿着万里坟场绝壁边缘,纷纷没入绝壁地下。
当其周身三万余针形煞剑悉数消失殆尽,云无悲深吸一口气,忖道:有得自圣灵谷黑袍猿王的禁制阵法,此地地下煞力更是浓郁的惊人,但愿能如预料般阻这二十万傀军些许时日。
。。。
番外——玄阴于禁(一)
引子:桃源净土亦干戈,如此人间故事多。
***********************
浩瀚东域极北之地,群山大泽连绵纵横、毒蛊猛兽肆虐横行。
就在这近乎蛮荒之地,有一山,名曰:冥鸦。
此山高万仞、凌重霄。
山之南,翠****滴、氤氲蔚然;山之北,却是万里黄沙,无边无际!
这冥鸦山说来也怪,巍峨峻拔的山体非金非玉,却是通体漆黑;山间密林如海,却是无有分毫绿意;枯败而粗大的树木扎根于漆黑如墨的山体之上,主干上方,无数嶙峋的枯枝张牙舞爪,好不骇人!
每逢大雾荡起时,便有黑云自地底破土而出,扶摇碧霄。
不出一时三刻,更会有有黑龙在满天乌云之中盘旋,血雨亦会倾盆而下。
冥鸦山上无穷无尽的无根枯木,在沐浴了这倾覆的天河血水之后,总会老树发新春、枯木绽绿意。而这些绿意却恰恰养活了冥鸦山之北的芸芸生灵。。。
于禁便是诞生在冥鸦山之北一座荒僻的小村庄之内。
然而,极其讽刺的是——这座坐落在万里沙漠之中的村庄,却赫然唤作‘桃源’!
这一日,万里晴空如洗。
毒辣的日光在北地浩瀚的沙海之中,投下了滚滚的热浪,不知名的雾气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之中袅袅升腾。
偶有阵风荡起,满目的沙土便会顷刻间飞沙走石、遮天蔽日。
这等恶劣的天气,对于于禁而言,早已是习以为常了。而满村的妇孺老少亦会在此时放下手头的活计、与村内的孩童俱在沙堡之中。
“咳咳。。老朽年少时曾有幸得见仙家尊颜,那等神仙一流的人物高来高去、乘云驾雾,挥袖便可扫落漫天沙尘,呵气更可取人首级。”
残破的沙堡之中、仅有的一团冰火之侧,一满面黝黑、老态龙钟的驼背老者跪座在众多孩童之中,信手拈起身前一片散发着烧焦味儿的肉片,送入口中。
干枯的脸颊随着嘴中唇齿的嚼动,脸上一抹惬意升腾。
许久,老者回味无穷的砸了咂嘴,裂开满是黄斑的嘴唇,啧啧的赞叹道:“区区一片腐肉便是如此的美味绝伦,当真难以想象那些仙家人物过得是何等样的日子!渴时畅饮妇孺血,饥时饱餐胡虏肉,啧啧——”
这一刻,众多孩童满目艳羡的望着老者身前土黄色盘子,望着盘中一叠焦黑的肉片,口中却是垂涎三尺。
何奈这老者乃是‘桃源’酋首,其威严哪怕是村中壮汉见了亦要垂首跪拜,更何况一群黄口小儿?
呼啸的狂风裹挟着成片的沙土,顺着四周的残破之处狠狠的灌入沙堡之中,炽烈的热力让沙堡内众人挥汗如雨。
于禁干瘦的身躯佝偻着,如同垂垂老矣、行将就木之人般,蜷缩在距离冰火最远的角落之中。那团冰火散发的寒力尚未靠近,便被一股股令人头晕目眩的热力排开。
小于禁与其他村中孩童不同。
他对于酋首视若珍宝的冰火毫无兴趣,那点犹若零星篝火般的寒力也无法驱散他体内沸腾的燥热!那土黄色盘中的‘绝世美味’在他看来更是令人作呕!
这种与众不同的感官,好似与生俱来一般。
他甚至觉得——这十里八乡闻名遐迩的桃源村,亦是一个笑话!
至于原因,小于禁不知,也不想知道。
干瘦的身躯在燥热的沙堡一角缓缓的挪了挪,小于禁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努力的揉开黏在发髻上的、混着汗水的沙团,漆黑如墨的眸子满含天真,望着冰火之侧的酋首,细声细语的道。
“酋首爷爷,既是神仙一流的人物,怎会无故呵气杀人呢?又为何要饮人血、食人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