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诡门季牧(一)
望江楼整座顶层皆为这一个雅间,视野极佳。华灯初上时夜色最是醉人;倚窗而望,可见江水渔火环绕此间。霁月清风,胜似仙境。
只是秦悦风看上去却不甚满意。他摇头叹道:“冷清,太冷清了——怎么来的只有你们两个人?人多才有意思。”
没错。今日来到观海城的只有陆启明与小笛子师徒二人。至于最初赖着不走的盛玉成——像他那种谨慎又惜命的人,才不会让自己孤立无援地进入秦家的地盘——尤其是在已知东海秦氏也有奥义境的情况下。
不过既然有约在先,陆启明便不再提他,只笑道:“我带着小笛子的这一路可是游玩为主,其他人都忙着跟住武院修炼,哪里有这样的闲心?”
“嗨,”秦悦风摆手而笑,朝陆启明意味深长地眨眨眼,压低声音道,“你知我说的不是这个——你那位‘如影随形’的龙姑娘呢?我记得她可说过对咱们这儿的云汐节很感兴趣的……喂你该不会已经把人家拒绝了吧?”
“你都想到哪儿去了!”陆启明哭笑不得,转而道,“不过算算约定的时间,她也确实差不多这个时候到……或许已经来了。”
秦悦风道:“来了?在哪儿?”
陆启明笑道,“大约是因为,她并不准备先现身见你。”
秦悦风不禁叫道,“不用这么直接吧!”
陆启明抿了口茶,悠悠道:“尊重事实而已。”
“你不要太得意,”秦悦风冷哼一声,道:“我今天正是要来兴师问罪的。”
“好吧,”陆启明笑着问他,“你到底赌输了多少钱?”
“打赌输了的那事儿跟接下来我要说的相比,可就太不重要了。”秦悦风摇晃着一根手指,却踌躇道:“只不过……我还真不知道该不该说。”
“难得啊,”陆启明挑眉,忍不住笑道:“看你这样子,好像掌握了什么重大情报似的……说吧,什么事?”
“就你一直瞒着我们所有人的那个——”
顿了好久,见陆启明没接话的意思,秦悦风只好自己神秘兮兮的接道:“你的真实身份?”
这话一出,连小笛子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师父的“真实身份”?难道还有更高深莫测的?
在另两人直勾勾的目光中,陆启明思索片刻,恍然笑道:“应该是那位名敕为’沧海星辰’的前辈猜到了吧?”
秦悦风顿时惊了,“你神了吧你!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陆启明笑道:“这倒也不难猜,我看那位前辈的名敕,想必已经是对神域很有了解的了。”
秦悦风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半晌道:“果然你们家那位奥义境跟你有关系……咦等等!”他忽然反应过来,震惊道:“那你这样可就算是承认了啊!”
陆启明点头道:“没有否认的必要,总归你们早晚都会知道的。”
小笛子已被他们的哑谜绕的一头雾水,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师父,你们在说什么事啊?”
“居然连自家徒弟还瞒着!”秦悦风瞪眼道,“快快自己交待!”
陆启明微微一笑,道,“其实事情说来也很简单。我母亲的姓氏并非是‘风’,而是凤凰的那个‘凤’字,也就是神域三灵族之一的凤族了。所以实际上,我现在也属于凤族。”
小笛子有些茫然,又了然道:“那这么说来,原来龙姐姐就是龙族吗?”
陆启明颔首道:“正解。”
秦悦风喃喃道:“果然……果然你们还真的不是人啊。”
小笛子闻言一愣。她原以为他们两人说的只是姓氏,最多证明龙、凤两个姓氏的家族在神域也很有能量便罢了。但听这意思……难道竟不是她理解的意思?
陆启明一看小笛子的表情,哪里还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是讨论这个……他也是很有些尴尬的,于是权当看不出,喝茶不语。
然而,既已开启了这个话头,秦悦风可不会轻易放过他,非要满足够了好奇心才行。当下他便紧接着问道:“所以你们的本体难道真的是凤凰和龙?是不是特别特别大?”一边说着,他还顺带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下。
陆启明:“……”
不过此刻,他心里忍不住想的是却第一次见龙安澜的时候——那是他可是眼睁睁看着她从一位绝世美人猛然变成一条巨大的龙直接把宫殿都撑破了……
于是陆启明道:“应该是的。”
他这边一点头,秦悦风与小笛子望向他的目光顿时更无法言喻了。
秦悦风琢磨半晌,疑道:“但是真看不出来啊,毕竟你怎么长得这么正常。”
陆启明没好气地瞥他了一眼,淡淡道:“那还能如何?双目喷火头上长角么?”
秦悦风却没有笑,他直直地瞅着陆启明,压低声音打商量道:“能不能咱找块没人的地方,你……试试?”
陆启明扶额,叹气道:“适可而止啊你。”
秦悦风作揖笑道:“见谅见谅。不过你理解一下嘛——要是你忽然知道自己一兄弟是个妖怪,你难道就能忍住不吃惊一小下?”
陆启明眉角跳了跳,冷冷纠正道:“凤族不是妖族。”
“好好好,”秦悦风举手投降,又嬉笑道:“不过我也就不明白了,既然你们那么厉害,没事儿待在中武作甚?还有那位龙姑娘,武院好像并没有能教你们修行的人吧。”
“安澜来这儿是暂时的,你们姑且可以理解为游玩。”陆启明微一耸肩,指着自己道:“至于我——你难道不知道我家就住在中洲?那我待在中洲又哪里奇怪了?”
秦悦风不假思索道:“哪里都奇怪啊。你可是凤族啊!”
陆启明道:“告诉你也无妨。虽然我确实是凤族,但我就从未见过除我母亲之外的族人,更没有去过什么凤族的地方。”
秦悦风犹豫片刻,低声道:“他们……也从没有找过你?”
“没有。”陆启明淡淡道,“中间有一些比较严重的误会,我还没有查清楚。”
秦悦风低头不语。
陆启明忽道:“说吧。”
秦悦风一怔,干笑道:“说什么?”
“就我的这些事,平时你就算想了解也不会这么问。”陆启明一笑,道:“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来自神域的?”
秦悦风一时陷入沉默,微微苦笑道:“还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陆启明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秦悦风却没有回答。
半晌,他缓缓舒出一口气,抬头笑道:“启明,这次算我爽约……你们尽快离开观海城吧。放心,事情还没那么糟糕。”
……
第九十五章 诡门季牧(二)
秦悦风说完这句,房间有短暂的沉寂。
陆启明淡淡往门外的方向望了一眼,却并未出言点破,只微笑着对秦悦风道:“既然你都这样说,看来此事果真是非同小可了。”
秦悦风苦笑道:“启明,你还是别问了。”稍作犹豫,他歉然道:“我本该及早递消息让你们不要来的,但是忍不住想着你或许能与神域凤族联系……都怪我!说真的,你若是再继续待在附近,可能比我们家的人还要危险。启明,你们这就连夜出城吧。”
闻言,小笛子不由担忧地往四周望了一圈,轻轻拉了拉陆启明的袖口。
“原来是奉天府,”陆启明摩挲着下巴,自语道:“怪不得……”
秦悦风一惊,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陆启明笑道:“放心,这次可不是什么‘神机妙算’——我偷看的。”说着,他指了指秦悦风的衣袖,沉吟道:“不过奉天府的人居然也会写拜帖?会不会是假冒的?”
秦悦风听了,心下也不由生出一丝侥幸来。他连忙将那份拜帖从袖中取出,道:“你来看看……我就觉得以我们秦氏如今的处境,也不该再有奉天府那一级别的势力觊觎什么了,说不定还真是假……”
“抱歉,我刚刚猜错了。”陆启明没有直接用手去接,而是以精神力将拜帖在空中展开。在精神力与纸张接触的那一刻,他已确定了答案。“确实是奉天府,而且是个高手。”
刚扫了几眼拜帖的内容,陆启明就深深皱起了眉头。
对方措辞看上去彬彬有礼,字句却充斥着深入骨髓的恶意——这种语气让人无法不相信——对那人而言,连大风水秦门遗存的宝藏都不是最重要的;他最享受的实际上仅仅是这样一种猫捉老鼠的戏弄过程。对这种人而言,任何计算利益的谈判都是徒劳,他甚至根本不希望“猎物”的顺从。直面是唯一办法。
陆启明将视线停驻在帖末的名敕印记之上——
那是一条昏暗扭曲的黑蛇,恍然看去犹如活物。两只蛇目苍白空洞,令人见之心底生寒。
陆启明收回目光,问道:“悦风,你们对奉天府了解多少?”
秦悦风道:“只知个大概……我知道奉天府下分别有武门、诡门、隐门、兵门四部门人,是武宗那边的一个二流势力。看这个‘季牧’的名敕,他应该是诡门的人吧?”
“确实是诡门。”陆启明微一颔首,又道:“不过奉天府早已不是二流了。在二百余年前,奉天府就已经是绝对的一流宗门,在武宗范围中只比岳麓书院稍弱。”
秦悦风闻言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惊道:“既然如此,他又怎会看得上我们中洲秦家的东西?竟还要千里迢迢跑来中洲?”
陆启明却摇了摇头,道:“我猜想,这个季牧未必是专程前来的。你也知道最近中洲的变故非同小可,不可能不被神域中人注意。而我也知道,最近绝不止奉天府一家有意来中洲探查……或许奉天府的人原本意不在此,来你们秦家抢东西可能是顺势为之。”
秦悦风苦涩道:“若真是这样,那还真是天降横祸。难道千余年的安稳,最后还是难免……”
“两说。”陆启明道:“想当年的大风水秦门,连岳麓书院也要敬你们三分。如今既然传承未绝,会引来奉天府这等风头有余、底蕴不足的宗门,不是偶然。”
“但我们哪里还真有什么好东西?”秦悦风摇头叹道:“若还有,这么多年那些人又怎会安心?”
“那是因为有过约定。”陆启明淡声道:“吃相再难看,明面上的情理也会讲个一两分。所以按照约定,只要你们秦氏余下的后人离开神域,前尘往事就一笔勾销,任何人不能再以任何理由追至中洲赶尽杀绝。而且也未必是……”陆启明看了秦悦风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
秦悦风确实还不曾知道这个约定,一时被引去了注意,便没在意陆启明那句说了一半的话。他问道:“既如此,难道那个约定已经失效了?否则奉天府的人又怎会过来?”
“这就要说到奉天府的一贯行事风格了。”陆启明指了指悬浮空中的拜帖,道:“奉天奉天,取了这个名字却属于武宗一方,一听就知道不是好相与的。事实也是——奉天府的人,才应该是神域最无法无天的一群人。这种做派固然为正道所不取,但却能令人畏惧,在‘非常时期’更是一柄宝刀。更何况,奉天府干下的事虽然明眼人都知道,但是四门中的武、兵二门很难被挑出错处,另两门做事也算收尾干净。是以奉天府为武宗器重实为必然。现在时间毕竟已过去了千余年,就算这次来的这位季牧真的留下证据,武宗也根本不可能严惩。”
知道情势比想象中更为严峻,秦悦风反而神情渐渐平静下来。他在脑海中把陆启明说过的信息过了一遍,继续问道:“那你对季牧此人可有了解?”
“不曾,神域中我听过的名字很少,”陆启明摇头,道:“不过从他的名敕能看出是一个全五行的小奥义初阶,难得一见的修行资质。季牧……应该是近二百年内新出现的人物。”
……
“季牧?你说的可是奉天府的那个季牧?”
门在这个时候被人一把推开;陆启明望过去,正看到龙安澜与另一个陌生的灰衣中年人并肩而立。而忽然开口说话的人,自然就是刚刚到达的安澜公主了。
陆启明与她点过头,问道:“这位先生是?”
而秦悦风看清来人,顿时奇道:“戚叔,你怎会与龙姑娘一道来了?”
名为戚锋的灰衣人欠身一礼,苦笑道:“其实我一直站在这里……只是瞒不过少爷您的这两位朋友。”
秦悦风笑容一僵,尴尬地看向陆启明,道:“启明,我也不知道……哎你刚刚怎也不说破?”
陆启明笑着一摆手,道:“无妨,想来也不是恶意。”
秦悦风道:“说起来,戚叔你来是有事找我吗?”
戚锋道:“家主交代老奴,若是陆少爷也没有稳妥的解决之道,就只好请少爷暂且与陆少爷一道离开观海城,先避过这阵风头。”
秦悦风皱眉道:“这种事我又怎可能答应?”
“容不得你不答应,将你打晕了一并带走就行了。”他们几句话功夫,龙安澜已经大步走进来站在陆启明身旁,迅速把季牧留下的那拜帖看过了一遍。
她瞥了戚锋一眼,下巴微一扬,淡淡道:“还愣着做什么?你来不就是做这个的,速速动手吧。”
秦悦风眉毛跳了跳,忍不住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字面意思。”龙安澜冷冷回道。
“看来,”陆启明道,“这个季牧很有名。”
“不错,他可不是一般的有名。”龙安澜冷笑道:“季牧这样的人,若是让我在化凡之前遇上,绝对不可能放过。”
陆启明点头道:“单看这份拜帖,确实不像品行好的人。”
“岂止,他几乎可以说是曾经神域品行最差的人了。”龙安澜道。
陆启明挑眉道:“曾经?那现在呢?”
“现在他是品行第二差的人了。”说到这里,安澜公主却忽然露出一丝饶有兴趣的笑容,反问陆启明道:“你不妨来猜猜,究竟是谁抢了季牧这第一的名头?”
陆启明叹气道:“承渊?”
安澜公主微微一笑。
陆启明摇头道:“且先不说他了……听你刚才的意思,以我们现在的境界,季牧不好对付?”
“不得不说,季牧虽然为人极端恶劣,但真本事还是有的。”龙安澜抬手撩开碎发,正色道:“我化凡之前有把握胜他,但若想要杀他,没有高过他整整一个大境界,根本不可能。更不用说季牧绝不会是一个人过来的,因为……这件事你还不知道,永寂台即将在中洲现世,每个够级别的势力都极为重视。季牧行事一贯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只派他一人前来?奉天府是不会放心的。”
永寂台?陆启明眯了眯眼,立刻联想到了石人与神殿。或许神域已知的那些有关永寂台来历的传闻,全部都是错的。
而听到此处,秦悦风也补充道:“虽然我不知道永寂台是什么……但是龙姑娘的猜测没错,与季牧同行的仍有另外三人。他们如今就暂住在城主府,从未掩饰过行踪。”
“按季牧从不与弱者同行的惯例,那就是四个奥义境了。”龙安澜缓缓舒出一口气,冷声道:“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现在的情况是——勿要说什么杀死季牧了,能够安全离开已是幸事。一旦正面相遇,你我族地一个极北、一个极南,求救都来不及。你还犹豫什么,现在立刻就应该走。最多带上你徒弟和这个秦悦风。”
稍作停顿,龙安澜看了秦悦风一眼,对陆启明道:“你不会想不到吧?当年大风水秦门绝对留的有后手,就算你撒手不管,他们也最多是有惊无险,不可能再被灭一次的。”
秦悦风摇头道:“龙姑娘,这一点我确实没有隐瞒——我们秦氏如今真的只是中洲一个普通的世家,再没有什么高深的后手了。”
龙安澜淡淡道:“你不知道,不等于没有。就好像你们秦氏这些年看似风平浪静,难道就真的没有人来过?所谓的约定不过是装装门面,想来的人都暗中来过了。”
秦悦风道:“这种事若是真的发生了,我们自己怎会不知道?”
陆启明叹了口气,道:“这也是我之前想说的。
“并不是无人来过,而是无人成功过。”
……
第九十六章 桃夭
阳光晴朗;今日木芙蓉开得正好。
上午的天气还依稀带着晨间的清凉。微风拂面,能嗅到安静的花香。她陶醉的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在繁花盛开的树下悄悄转了一圈。
裙摆轻盈的在空中掠过一个弧线;她浅浅地笑起来,更显出眉宇间那不喑世事的天然之美。
她正是观海城城主之女,丁桃容。
枝叶轻轻摇摆着。
不多时,又有一人缓步向这里走来;丁桃容闻声回眸望去。她眼睛晶亮,里面满满是掩饰不住的期待之色。
入目是一个苍白而纤细的少年,却出乎意料地毫无孱弱之感。他五官精致却少有表情,难免让人联想起没有生命的陶瓷娃娃。而同时他又拥有着一双奇特的眼睛——瞳仁乌黑深邃,比常人稍大,神秘中竟带着几分难以形容的孩子气。
丁桃容朝他灿烂一笑,轻快地微微福身,“季公子,你来啦。”
数日前,城主府来了四位特别的客人;眼前的季公子季牧,正是其中一位。丁桃容虽然见到父亲对他们四人自始至终都毕恭毕敬,但这不是她对眼前少年格外在意的原因。
身为观海城城主之女,丁桃容平素也是极骄傲的。可是就在季牧第一次对她微笑的时候,她就难以抗拒地被他那种独特的气质所吸引。而且她也能感觉到,季牧唯独在看她的时候,目光是与看旁人不同的。
想到这里,丁桃容的脸颊微微漾起一层红润,连满树的繁花也无法比过少女美妙的心情。
季牧欣赏了她片刻,微笑道:“这种颜色很适合你。”
少女着了一身霜白色的衣裙,间有丁香色勾勒祥云纹理,使她看上去娴静而秀雅。
丁桃容微感羞涩地避开了他的目光。面对这样简单的一句赞美,向来口齿伶俐的她竟一时有些无措。她低头道:“我原先过来时还有些不好意思穿这样的颜色,只是想着马上就要到云汐节了,才选这身来应应景的。”
“云汐节?”季牧问道,“莫非这是你们这里特有的节日?”
丁桃容微感讶然,笑道:“我之前还想,公子是为了云汐节才过来的……那公子可真是赶上好时候了。我们东海最有名的奇景,就是这每年云汐节时的浮天云海呢!”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季牧露出感兴趣的目光,笑道,“那就劳烦丁姑娘讲给我听吧。”
丁桃容抿嘴一笑。
在她眼中,季公子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对一切新鲜有趣的事都愿意多谈几句,与那些只知闷头修炼的武痴截然不同。而且,说不上缘由的,季牧表现出的好奇心,总会惹得她生出些很想要照顾他、对他好的心意。
想到这里,丁桃容难免又一次羞涩起来。她连忙收回心神,把注意力转至对云汐节的描述上来。
“我们这里离大海很近,又灵气充盈,每到现在的夏秋之交……”
……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直到季牧离开后很久,少女仍徘徊在花树下不舍得离开。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心中忍不住反复回想着告别时他的那一声“桃儿”。
这一切都被不远处阴影中的另一紫衣女子看在眼里。她犹豫很久,终还是叹了口气,现身向丁桃容走来。
丁桃容一惊,连忙端正颜容,敛身一礼道:“花月姑娘。”
只是她虽然依着礼数,心中却毫无尊敬之意,反而有些不好与人言说的敌意;只因这位名为“花月”的女子,正是与季牧同行的三人中唯一的女子。仅仅是花月这个名字,在丁桃容听来便已有一股子风尘气,更无须提这花月神情总是楚楚可怜,娇弱妩媚,难免令丁桃容这样官宦家族出身的女子很看不惯。
但这些想法丁桃容掩饰得极好,加之花月的注意力也根本不在于此,便没有察觉。
花月与她微一点头,竟直接开口问道:“你是否已对他心生仰慕?”
丁桃容完全没料到她会如此,神情一滞,原本下意识就要矢口否认;但看着花月美丽的眉眼,她却不知哪里来的冲动,居然咬牙承认了,“是。不知花月姑娘有何见教?”
“即使如此,我劝你尽早收回心思,立刻离开观海城,走得越远越好。”花月听出她语气有些不满,但毫不在意,毕竟她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不等丁桃容再说什么,花月续道:“我们是注定不可能在此久留的,他更不可能带上你一起走。实话告诉你,他之所以对你格外不同,无非是因为你的名字与另一位女子有些相似罢了。我言尽于此,你最好相信。”说罢,她已转身离开了。
“我的名字?”丁桃容看着花月渐远的背影,心中不无讥讽地想着,“我名中有一个桃花的桃,你则带了一个花字,莫不是暗示我——季公子喜爱的人是你?”
丁桃容素来聪明,判断事情十有九对。而这次她却完全错了。
花月所言非虚。季牧真正在意的,仅仅是神域桃山那位名为桃夭的女子而已。更加值得一提的是,桃夭于季牧,绝非柔情蜜意。
而是不共戴天。
……
……
花月推门而入的瞬间,已骇然发现自己全身动弹不得。
房间中,鬼面与乔吉早已到了,各自低头不语,好似完全没有察觉她的异常。而季牧则高坐于主位上,左掌摩挲着下巴,目光森冷的打量着她。
季牧倏然笑起来,伸手一招,花月不由自主地被一股力量粗暴地拖至近前。少年用白皙修长的五指轻柔扣住女子的脖颈,扯过来,附在她耳边玩味道:“你怜悯她?既然同情心这么富余,不如换你来替她如何?说不定……你又会像小孩子一样哭着找人告状呢。”
一边说着,季牧的五指缓缓收紧,兴致勃勃的观赏花月的面色渐渐涨红、痛苦地扭曲、涕泪横流,直到她窒息到几近昏厥时才缓缓放松,接着再收紧、再放开……
好在季牧不多时就再次失去了兴趣,百无聊赖地将神志不清的女子随手甩在地上。
在季牧解开对她修为桎梏的刹那,花月已恢复了清醒。而当她再次望向季牧时,眼中的震惊却远远多过恐惧。
季牧仿佛能直接读出她掩藏在心底的想法。
他环视一周,霍然起身,哈哈大笑道:“怎么,这就让你们吃惊了?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刚不久前受过噬骨之刑,修为大半都无法动用——这样就奈何不了你们了?”
鬼面与乔吉再无法作壁上观,连忙跪伏在地:“属下不敢。”
季牧扯扯嘴角,走到花月面前蹲下身子,拍着她的脸颊淡淡道:“好好给我记住,我要做的事,从来都没有你能插嘴的余地。至于现在嘛……”
季牧站起身子,微笑道:“我们有正事要谈。诡门之耻,麻烦你先滚吧。”
花月低垂着头,没有出言反驳,就这样独自一人沉默地退出了房间。
……
第九十七章 玩笑
花月一直是一个很美的女子。
如果换做其他人将她那般对待,不论处于什么原因,事后总会有些别样的情绪,要么心虚,或是羞愧,就算是洋洋得意,也都能理解。
但这些丰富的情绪反应却从来不会发生在季牧身上。
他用一种充满恶意的粗暴方式赶走了花月,让旁观之人心底生寒,他自己却无动于衷。于他而言,花月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或许任何人都如此。
所以,做完了这一切的季牧波澜不惊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仿佛之前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他依次看了房间中剩余的另两人,平静道:“到今日,算算已有五天。鬼面,你怎么看?”
鬼面人如其名。
狰狞的面具从不取下,自前额往下蔓延,直至覆盖了他大半张脸;但人们依旧不可能从剩余的地方判断他的长相,只因鬼面是一个永远站在阴影中的人。
他周身都被浓黑如墨的雾气包裹,仿佛是没有实体的鬼魂。传说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容,甚至连他究竟是男是女都无从确定。
季牧虽然开口向鬼面询问,但实则季牧心中根本没有征求旁人意见的打算。但从有利于他此行目的的角度考虑,季牧认为自己有必要给予鬼面一些明面上的尊重——毕竟一个大奥义的修行者,还算有些价值。
不错。
鬼面是大奥义,四人中修为最高的那一个。
听了季牧的问话,鬼面微一欠身,恭敬道:“属下以为,那人是不准备出现了。或许他一开始的故弄玄虚,就是一招缓兵之计。”
巧得很。
与季牧相似,鬼面的恭敬也绝非发由内心。他固然对季牧的一些诡异之处心存忌惮,但毕竟修为整整高了季牧一个大境界,又怎可能真心信服?鬼面之所以如此作态,纯粹是因为季牧是奉天府府主年纪最小、也最看重的嫡子。
至于他们此刻讨论的那人,更没有被鬼面放在眼里。
大致的经过是这样的。季牧总被人以为疯狂,实则却是极为谨慎的人,就算是虚情假意递至秦家的拜帖,他也在上面动了手脚。
原本鬼面还在心中讥讽季牧白做无用功,却没想竟真被他钓到了一条大鱼——区区中洲,居然也有人能破解季牧的手段?不过鬼面又想到最近多得是神域修行者前往中洲,这般解释,倒也在情理之中。
那人应该是个高手,而且嚣张程度也是鬼面生平仅见。连他们这四个诡门之人都来没来得及找他麻烦,那人反而先行挑衅来了。无知无畏。
鬼面始终认为,那人所谓的与他们“玩一个游戏”,不过是为了吸引季牧的注意,最终换回他自己脱身逃离的时间罢了。结果季牧这个黄口小儿还偏偏真的中计了……
想到这里,鬼面背脊蓦地窜上一股寒气,下意识抬头,就见到季牧正直勾勾盯着他,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鬼面暗里咒骂了一句,终还是避开了与他的眼神接触。
季牧咧嘴笑笑,漠然道:“既如此,就按……”
无论是季牧还是鬼面,都没有丝毫询问乔吉的意思。因为乔吉实在太不起眼。
乔吉面相已是中年模样,瘦得像竹竿,八字眉,天生一张苦瓜脸,更从未有人听说过他有什么长处,也不知这样一个庸碌之人是如何修炼到小奥义中阶的境界的。
或许他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任劳任怨,十分听从使唤。
……
季牧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停下。他皱起眉头,抬眼望向紧闭的房门。
门外响起一连串脚步声,由远及近。老实木讷的乔吉依旧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鬼面隐雾遮掩下的嘴角已泛起讥讽的冷笑。
来的人是丁桃容;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她竟毫不客气一把推开了门,直步跨走进来,神情高傲而冷漠,对包括季牧在内的任何人都没有看哪怕一眼。
丁桃容走了几步便顿住,转至门的侧面恭敬站着,向中央俯身行礼,仿佛在恭迎一位身份尊贵的大人物到来。
然而却没有人。在场足有三个奥义境的修行者,竟连一丝一毫的异常气息都感知不到。
季牧静静等待了三个呼吸的时间,无聊地咂咂嘴,身子放松靠在椅背上,“装神弄鬼。”
他当然看得出丁桃容是被人控制了,但他却不信方才真的有“看不见”的人走进来,除非……
“看来我们的季小公子很没耐性啊。”一声轻笑响起,与季牧近在咫尺。
一个身披暗色斗篷的人影突兀出现在季牧面前。他双臂斜斜撑在椅子扶手上,身子微微前倾,正以一种极具侵略性的角度俯视着季牧。
鬼面与乔吉脸色骤变——在他们看来,能够悄无声息接近季牧到这种地步,几乎就等同于这个斗篷人能随意取他们任一人的项上人头!
乔吉浑身如猎豹般紧绷,眯着眼盯着那个身影,蓄势未动。而鬼面则已拍案而起,怒喝道:“放肆!怎敢对公子无理?!”
然而,无论是斗篷人或者季牧本人,都对他们二人的反应无动于衷。
季牧的神情淡漠如常,仿佛被巨大威胁近身的人根本不是他自己。他甚至还有闲情摩挲着自己的下巴,陷入了短暂的沉思,点头道:“哦……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只是这样么?”
斗篷人好像有些失望。他慢吞吞地放下帽子,微笑道:“我原以为,季牧,你会对我印象深刻。”
季牧的眼神霍然变了。
之前即使在冷笑叱骂的时候,季牧的眼底也总带着一种百无聊赖的懒散。然而此刻,在季牧看到那张脸的同一瞬间,他全身的精气神都被调集起来了。他几乎难以抑制自己的兴奋。
季牧嘴角的笑容迅速扩大,一字一顿道:“承渊,居然是你!”
承渊?!
闻言,乔吉与鬼面忍不住对视一眼,心中皆想:“这秦家能被公子挑中,已不知是倒了几辈子的血霉,谁知竟连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承渊也招来了?”纵然他们也都不算什么好人,这一会儿也不由假惺惺地为秦家叹了口气。
季牧却早已把秦家抛到了脑后。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承渊,忽而笑道:“承渊,你和我才是同样的人。和你相比,永寂台又算得了什么?说啊,先说说你的游戏——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你急什么。”
承渊在房间中踱着步,经过椅子时随手将斗篷丢在上面,回头微微一笑:“我可比你来得早多了,最近正在秦家做客呢。喏,你看这身衣服。”
这个笑容令每一个知道他身份的人心下恍惚——少年一袭白衣,眉目清秀,笑起来眼神纯净——这完完全全与之前身披斗篷时的阴森判若两人!
连季牧也不禁有片刻的怔神,旋即大笑道:“‘入乡随俗’吗?有意思,这点上我应该学学你。”
鬼面看着相视而笑的承渊与季牧,忽然意识到他们竟都生着一张清秀无害、蛊惑人心的皮相,一时间不由暗中腹诽——这两个怪物的存在,莫不是造物主开的玩笑么?
“说起来,我原本在忙别的事……你不妨猜猜,我究竟是如何知道的你们的消息?”承渊忽然露出一丝饶有兴趣的笑容。
季牧道:“如何?”
承渊微笑道:“秦家的人拿了你的拜帖,找我求救呢。”
季牧也笑起来,继续问:“那你又是如何答复的?”
承渊笑道:“当然要一口答应了。”
季牧与他对视一眼,皆大笑。
……
第九十八章 一局
“观海城地面以上毫无用处。”
说这话时承渊正把玩着一只彩釉瓷器摆件;指甲划过表面,不断发出细小但尖锐的声音。他抬眼笑道:“你就是把人杀光也问不出来,就连他们家主也不行。除非奥义境……哦,还有那一个被他们判断为绝对能够晋入奥义的‘种子’。”
承渊随意把瓷器放在顺手的位置,指尖向下一垂,微笑道:“不过我可以直接告诉你——秦家那些有必要费些时间的,都在下面。”
季牧挑眉道:“凤族知道这些?”
“不如说——”承渊故意顿了很长的时间,嘲讽笑道:“只有奉天府不知道!”他兴致勃勃地端详着季牧转为阴沉的脸色,耐心解释道:“你可不要埋怨武宗的人只瞒着你们——谁让你们太不守规矩,若真知道这些,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大麻烦。”
季牧却好心情地笑了出声,道:“这话从你承渊口中说出来,还真是耐人寻味。”
“还好吧。”承渊笑着一摆手,道:“不要跑题。我与你说,你这次还真来对地方了,这里可有意思着呢。根据我目前的判断,所有人都太低估当年的秦门了。或者可以说,大风水秦门其实从未被灭过。”
季牧眼睛微眯。如果承渊说的是事实,那么这背后的含义可就深了。季牧道:“为什么要告诉我?”
“节约时间。”承渊微笑着,却让人感到冷漠,他淡淡道:“虽然你是个很有趣的意外,但并不值得我等。”
季牧也不恼,只笑道:“既如此,你又何必让我参与。”连季牧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面对承渊时下意识将自己放在了次等位置;当然,或许他意识到了,但他绝对不会承认。
“我还没有说完呢。”承渊一笑,望着他道:“我确实不会等你,但相对于其它人而言,我更愿意把机会给你。”
季牧冷笑一声,不无讥讽的反问道:“机会?”
承渊微笑道:“季牧,你难道不觉得诡门太小了吗?奉天府更算不了什么,想必你也早已厌烦了吧?只要你通过我一个非常简单的题目,我就可以给你参与更大游戏的机会。”
季牧哈哈大笑:“我是季无相的儿子,将来整个奉天府都会是我的——你想招揽我?!”
“为什么不呢?”承渊笑眯眯地道:“你难道真的在乎你现在的身份?”
“你说的很对,我一点儿也不在乎,而且对你说的东西确实很感兴趣。”季牧陡然收起笑容,面无表情道:“但你的语气令我非常非常恶心。”
季牧瞳孔中突兀掀起火浪般的狂热,身形霍然惊掠而出,竟就不顾一切地暴起向承渊攻去!任何亲眼看到这一幕的人,都绝不会怀疑——至少在这一瞬,季牧有与承渊同归于尽的决心!
尚未见承渊动作,鬼面与乔吉先已色变——他们最怕的就是眼下这种局面!
季牧做事从来只考虑一时喜好,根本不计后果;而承渊是什么人?他既然敢独身前来,又岂会没有对付他们的把握?类似于此刻这样的情况,平常人恐怕一心只求能稳住承渊不被他先下杀手就满足了,怎么想也不可能先去试着去杀承渊啊!
而季牧就是这样做了。
承渊唇角勾起一丝诡异的弧度,仿佛对这一幕早已期待多时。
他向前走了一步;于是无尽的金色升起。
一刹那,仅仅是一刹那间——白瓷茶盏、红木桌椅、紧闭房间中的阴暗光线……一切统统从视野中消失——不,不是消失,而是化为了一种漠然又广袤的金色。
这绝不是普通的金色,而是那一种难以言喻的、独属于规则的神圣光辉——不,还不止;季牧非常肯定,就连黄金树秘境所展露的,与之相比都已显出浅薄。
但这些并不会影响什么。
季牧脸上的狂热已几近转为疯狂;在极短暂的停滞之后,他以一种更决然的气势再次向着承渊奔袭而去!
见此场景,承渊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与惊滞当场的另两人相比,季牧的反应实在很不寻常。
在他眼中,“理”是世间所能见之物中的至美。可是,凡人无法承受真实——绝大多数普通的修行者会对直接展露与他们眼前的、庞大的“理”产生强烈的恐惧。
修行者境界越高,本质上便离凡人越远;但就算他们最终能够克服,也仍旧难以避免心中第一时间升起的恐惧——就像此刻鬼面与乔吉所表现的那样。
然而季牧却明显不同。
不得不说,季牧在各种意义上都有十分的才能;可惜……承渊微微摇头,安静地抬起了左手。
空间无声而激烈地扭曲着。
季牧的眼神终于变了——看上去他与承渊的距离近在咫尺,可是在感知中,这薄薄一层空间,居然在每一瞬间都在发生不可预知的错位——分明是如此之“近”的距离,却永远没有到达的可能!
徒劳。
——得出了这样的判断之后,季牧立刻收力而站,沉默地看着承渊,无人能看穿他这一刻的心中所想。
而承渊却只随意瞥了他一眼,一语不发地转身向门外走去。
“承渊!”季牧身形一阵变幻,凝实时已拦在了承渊身前,“你什么意思。”
“明知故问。”承渊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的眼睛,淡淡道:“真是令人失望……身上带着这种伤势,你跟废人有什么区别吗?”
“你是说‘噬骨’?”季牧浑不在意地来回转动自己的手腕——而在场所有人都知道,那里死死钉着一枚透骨之钉。他咧嘴一笑,道:“这才更有趣,难道不是吗?来都来了,你不妨说来听听。”
在漫长的对视中,承渊再次缓缓笑了起来。他道:“进去,然后活着出来。”
季牧挑眉,道:“没有了?”
“我说过,要求本来就很简单。”承渊的语气平静到近乎冷漠,“不过你最好记得,这已是千余年来神域无人能做到的事。”
季牧冷笑,道:“我现在有些好奇了,你这一次究竟想要做什么。”
承渊笑了笑。
他绕过了季牧,推门离去。
……
第九十九章 竹筏与酒
承渊走后,余下的诡门三人并没有离开房间,而是在各自的位置上沉默。
季牧食指无意识地扣着着座椅扶手下镶嵌的梅花纹,左手支着下巴,又一次陷入了茫茫的思索。
寂静不知持续了多久。某一时刻,季牧忽开口道:“鬼面,他去哪儿了?”
鬼面抬头望过去,见他虽然问着自己,目光却仍游离在不知几何的远处。鬼面道:“他……仿佛在逛城里的一个街市。”听得出,连鬼面自己都对这个判断毫无自信。
季牧皱了皱眉,道:“再看。让你的小鬼在隐蔽些。”
“是鬼将不是什么小鬼!我看你才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吧!”鬼面虽然不会表现在面上,却难免在心里骂骂咧咧。想他堂堂一位大奥义境的修行者,连诡门门主也要与他客气说话。可是这季牧就是从不知尊敬为何物,非但整日里对他呼来喝去,就连鬼面那些个赫赫威名的绝技,季牧也总是冷嘲热讽。这如何不让鬼面暗地怀恨在心?
然而,只需要看看鬼面的模样,便知道他绝不是一个擅长快意恩仇的人。或许季牧也正是看清了他这一点,才更加无所顾忌。
许久。
季牧再道:“现在呢?”
鬼面道:“他去了秋塘街的那条河,正在与当地人交谈,暂时看不出目的性。”
“‘暂时不知’?”季牧冷笑了一声,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继续。”
又许久。
鬼面忽道:“公子,他碰到了花月!”
花月?季牧猛地睁开眼,阴沉道:“她怎么会在那儿?”
“不好,”鬼面身周的黑雾一阵起伏,恨声道:“他将我的鬼将打散了!”鬼将这个级别的魂魄可是很难炼制的;虽然将之派去跟踪承渊时他已有心理准备,但真当承渊随手毁了去的时候,鬼面还是心中更恨。
季牧眯着眼,不语。
乔吉罕见地主动请命道:“公子,让我去一趟吧。”
“不急,再过一会儿。”季牧却摆了摆手。
约莫盏茶时间有余。
“你们都留下。”
季牧慢悠悠站起身,笑道:“我自己去。”
……
花月漫无目的地走进人群之中,遇见感觉舒服的地方便走过去多停一会儿;更多的仍是走。
岸边柳树悠长的枝条垂落,偶尔有叶片尖角撩过她的肩头。江水长长久久地流着,水声哗哗着弥漫了整座秋塘,教人总容易忽略它的存在。微风中有花香。
又走到一片浓重的绿荫;水边的石栏被过往的人们摩挲得光滑发亮。花月走过去,微微倾身将手臂搁在石栏上,抬头望着江水。
其实花月心中没有什么愤恨的情绪,甚至于并无怨言;诡门内部素来如此。没有季牧,也会是别人;她倒也宁愿是季牧了。或许季牧说得对,她并不适合待在诡门,或者整个奉天府。
但是世事又哪里有那么多可以选择的?花月想着,就这么得过且过吧。
她注视着江水流逝;时间就这样过去。
水天相接之处,倏然划来一抹青色。随着它的临近,花月的眼神渐渐汇聚起来。
一叶竹筏。少年白衣翩翩,只一人长身立于筏上。
与周围堂皇富贵的高大画舫相比,竹筏无疑显得寒酸;然而只要人们将视线停驻在那行船的少年人身上,便无人再会这般以为。
白色衣衫材质妥帖而内敛,上添有以隐针绣着的祥云纹案,则又富有几分温暖的节日气息。一身衣着在这个时节仿佛并不显眼,却能令明眼人隐约看出少年不凡的出身。
与衣着相比,更引花月注意的是白衣少年周身的气质。
他目光如此安宁干净,仿佛天上的阳光都能够直接投到他的眼底;与他对视过的每一个人,都忍不住由心生出亲近之意。
而此刻,少年就正巧看向了岸边倚栏而望的花月。他微一笑,着力转过船头,缓缓向她的方向划来。
在花月的注视中,少年已来到了她的身边,身形随着水波微微起伏着。
他抬头朝花月浅浅笑了,温声道:“一起来吧?”
花月回以一笑,足尖轻一点地,便旋身越过石栏,轻盈地落停在了竹筏之上,像极了一只紫色的蝴蝶。
少年便再一撑船篙,扬声笑说:“走了!”
待竹筏到了江心,他便松了船篙,随意在小筏上坐下,将手边的其中一壶酒抛给了花月。
花月接过,也学着他的样子坐了下来,与他并肩望着前方无尽的水色。
一切都自然而然。
正值午后晴风,画舫比热闹时少许多。再转过一个弯,水面愈发开阔起来。
“喂,你有没有……喜欢过的人?”
少年思索了片刻。
花月笑了起来,道:“这还用想啊?”她叹了口气,低声道:“看来,至少你还没有特别喜欢的人吧。”
少年道:“姑娘有吗?”
“有的。”花月点头。
少年便问:“他对你不好吗?”
花月苦笑道:“很明显吗?”
少年指了指她手中的酒壶。
花月不由白他一眼,没好气笑道:“这酒还不是你给我的?”她说完这话自己却先是一怔——如方才这般熟络如老友的语气,她已不知多久没有用过了。诡门之中又哪里有朋友之说?没想到,面对这个素不相识、或许再不会相见的少年人,她却能如此自在。
也或许正因为是陌生人吧,她反而敢说。
想通了这一点,花月顿时觉得身上轻松了很多,连心中的最后一丝生硬也消散了。
她仰头饮了口酒,续道:“没错。他非但对我不好,还背叛我了很多很多次……不,或许在他心里,那些事根本与背叛无关。他不在乎任何人,更不会在乎我。”
少年没有因为这些话露出丝毫鄙夷或怜悯之色,他只是自然如友人般地猜测道:“但是他应该曾经有一段时间对你很好吧?”
花月不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问道:“这你怎会知道?”
“很显然啊,”少年不假思索道:“你也是个骄傲的人,如果之前不曾有过值得留恋的回忆,又怎么可能倾慕与一个不珍惜你的人?”
花月苦笑,低声道:“对,你是对的。曾经我以为,我们是恋人……其实你相信吗,那样一个无情无心之人,过去却伪装得那么好。他简直骗过了所有人,所有人都曾认定他温文尔雅、聪明绝伦,没有一丝瑕疵。”
少年沉默片刻,道:“或许真的是什么误会?”
“他?”花月冷笑了一声,眼神却落寞。她道:“不可能。”
少年道:“人难免有错,每个人都一样。”
花月眉宇间却浮现疲惫之色,强笑道:“那你呢?你难道也做过恶事吗?”
少年笑道:“当然有啊!就不久前,我刚惹出了一个大麻烦,然后故意假冒到了别人身上。”
花月听他说得认真,反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你那顶多叫恶作剧!小孩子不要假装恶人,不好玩的。”
少年无奈道:“我可是说真的。”
“好好好,是真的!”花月咯咯笑着,加重语气道:“千真万确——行了吧?”
而她的笑容却戛然而止。
花月的脸色陡然苍白,嘴唇微微发抖,也顾不得会引起少年的怀疑,直接传音道——
“他来了!快走!”
……
第一百章 界线
少年仿佛并未察觉出异样,脸上还依旧带着那种他特有的、近乎浪漫的悠然笑意,只安抚她说着:“姑娘无需着急,会没事的。”
“你怎……”花月气得跺脚,原本想骂他不明事理,可是时间早已来不及了,最后只有长叹一声,再没奈何。她心中想的是,你既是中洲人,再如何出身不凡又能怎样?就算是秦家,不也一样对季牧的威胁没有丝毫办法?
可惜了。
感知着季牧的迅速靠近,花月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睛。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风无声掠过。
意料之外地,花月感到一只略显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带着那种令她熟悉却又务必苦涩的气息;下一瞬间,花月便觉身子一轻,眼前景物一阵变幻——双脚再落到实处时,她竟已站在了季牧的背后。
季牧语气低沉地开口,“你没事吧?”
他没有回头。花月怔然良久,才不敢置信地意识到季牧这句话居然真的是在问她,一时心中复杂难言。
花月抬头,正犹豫着说什么,却再次呆住了——
只见季牧身上气势凝伫如山,目光紧紧逼视着对面的白衣少年;与白衣少年依然如旧的气定神闲相比,季牧竟反而更像是防备、警惕的那一个!
此刻两方各自立于竹筏两端。水流息息往东,竹筏却困于诡异的静止之中。一圈圈波纹以竹筏为中心向远处扩开,最终却拉成一个方圆约有十米的平面,犹如冰封。
看到这一幕,花月哪里还会不知这少年的身份亦是另有玄机?只能苦笑。
季牧冷冷道:“你又想干什么?承渊!”
花月眼睛倏然睁大——纵使再有心理准备,她也万没能想到面前这位纯净出尘如仙人的少年,竟然就是神域凶名赫赫的承渊!
虽已被季牧叫破身份,少年的神情却一如平常。他微笑道:“如你所见,我与这位姑娘在秋塘偶遇,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有什么不妥吗?”
季牧淡淡道:“有意思?”
少年揶揄道:“季牧,你这就生气了?”
季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少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花月,忽然没来由地打揖笑了句“佩服佩服”,接着道:“既然如此,那这竹筏就送你了——
“祝你们永远‘同舟共渡’!”
大笑声中,白衣少年足尖一点竹筏,霎时将竹筏远远推去;他本人则一瞬间便横渡了江面,飘然站到了岸边。
不明玄机的人们见此惊艳情景皆欢呼叫好,一时间少女们的手绢香囊飘舞不绝。白衣少年好心情地接过了一个小女童递来的花灯,返身朝竹筏那边挥手作别。
季牧没有再看他,而是转过了身,沉默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花月。
花月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时间安静过去。
就在花月的心越来越乱的时候,她终于再次听到了季牧冷淡的声音。
“走吧。”
……
秦府内院。
天际晴蓝,苑景美甚,而此时却无一人欣赏。龙安澜与秦悦风各自坐于房间两处,沉默地等待着。
“你说,他这次去……”女子忽然开口,略停顿后续道:“应该问题不大吧。”
秦悦风略感讶然,但毕竟也没有调侃的心思,低声笑道:“他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只是他的笑容并非发自真心。
龙安澜简单“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风轻近无,连窗边的水晶珠帘都不曾有丝毫摇曳。阳光晃眼,前几日刚刚退减的暑气又在此时高涨起来,惹人生厌。
龙安澜腾地站起来,快速道:“我过去看看。”
“去哪儿?”
“那还用问?当然是……”话说了一半龙安澜便截住,回头喜道:“启明,你回来了!”
“回来了,”提着盏花灯的白衣少年悠然晃进了屋里,对他们点头笑道:“成功蒙混过关。”
见他安然无恙,龙安澜脸色却立时僵了下来,冷声问道:“你到底去哪儿了这么久!不知道都在等你么?”
“没办法,”陆启明在她旁边坐下,苦笑道:“我得先找些地方恢复一下。”
“恢复一下?”安澜公主眉峰一挑,但神情却不知觉间缓和了许多。她反问道:“挂着只灯笼恢复吗?”
“这个啊,”陆启明提了提手上的花灯,随手把长柄卡在椅背镂空的祥云纹上,笑道:“拿来当道具嘛。”
“随你怎么说吧。”龙安澜哼了一声,但人已缓缓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秦悦风迅速凑了过来,亲自倒了杯茶递给陆启明,嘴上不住说道:“你行啊你!这也能搞得定?那可是四个奥义而且还有一个是大奥义啊!来你给我说说你现在到底什么境界——鬼才信你小周天啊!让我算算,你该不会也已经偷偷摸摸变成奥义境了吧,反正你本来就跟我们人族不一样,我也是能理解的……”
龙安澜一拍桌子,怒道:“话这么多不嫌吵?”
“没事,”陆启明不假思索道:“你就让他说。挺好的。”
此话一出,另两人同时停了下来,皆一脸古怪地瞅着他。
陆启明微怔,旋即笑道:“好吧,我可以给你们解释一下……简单地说就是,我确实有一种方法可以短时间骗过他们,但是消耗很大,而且恢复的方式有些不寻常。”
龙安澜指了指秦悦风,面无表情道:“比如听这个话唠说话?”
秦悦风翻了个白眼,一脸诚恳地拍着陆启明肩膀,喃喃道:“你可千万别说‘是’。”
陆启明笑起来,道:“与人交流确实是一部分,待在相对有活力或者地势复杂的地方也有好处,如果恰好能遇到一些特殊的事件就更好了——这是我目前试出来的最有利于恢复的办法。虽然听起来很像胡说,但事实就是这样。”
在确认陆启明真的不是开玩笑之后,另两人对视一眼,皆忍不住摇头——这实在是闻所未闻。
秦悦风想了想,一拍腿道:“那你直接说你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恢复不就得了?”
“真这么说也没错,”陆启明点头道:“但是有快有慢。”
龙安澜忽然问道:“这次你去找季牧他们,恐怕免不了有武力的直接对抗吧?”
秦悦风也安静下来,一起望向陆启明,等待着他的回答。
陆启明清楚他们的意思,直接道:“那种程度的攻击,我最多只能挡下两次。”
“确实了不起。但太冒险了。”龙安澜对这个回答并不算意外。她很快指出道:“所以目前最重要的问题在于,你那种力量的恢复速度究竟如何?如果能跟得上,那你自然立于不败之地。”
“远远没有那么快,比精神力、内力那些慢得多。”陆启明摇头,道:“保守估计,我需要一整天的时间。”
龙安澜眉心紧蹙,“这就麻烦了。”
陆启明略有自嘲意味的笑笑,道:“所以初次见面,只好借承渊的名头一用了……如此算来倒也有趣,他假替了我的身份,而我现在也正在做相同的事。不知继续这样发展下去,究竟会是个什么局面。”
他说到最后时的笑意让秦悦风捉摸不透,忍不住问道:“你们两个一直在说承渊承渊——承渊到底是谁?”
陆启明没有直接回答。他倏然轻笑起来,道:“这次的事远远比我预料的顺利。想来也的确该是这样——如果有两个人,他们无论是面貌、气息、灵魂力量乃至特殊的能力都完全相同——想不被人错认才难。”
“你……”秦悦风欲言又止。他突然觉得现在的陆启明有些陌生。
沉默片刻,龙安澜直视着陆启明的眼睛,缓缓道:“季牧生性多疑。‘承渊’的出现如此突兀,你究竟是如何取信于他的?”
“其实很简单,只需要一句话就足以。”
陆启明微微一笑,平静道:“我骗他说,灵盟让我出手相救的那个存在实际上就是你们这个世界的神明,而偏偏在九万年前封印祂的人,也是我。”
“咳咳咳……“秦悦风本来认真支着耳朵,闻言直接被呛得把茶水都喷了出来。他不由大笑道:“这种话他也信?难道那季牧是傻的不是?”
然而秦悦风把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声音已迅速低了下来;他忽然看出龙安澜脸色不对。
长久地对视中,龙安澜终于开口了。她一字字道:“你到底是谁?”
“喂……喂!”秦悦风小心翼翼地拿手在他们两人中间晃了晃,干笑道:“你知不知道自己说什么,他当然是启明啊——要不还能有谁?”
陆启明也笑着点头,道:“对啊,是我。”
“或者,一直以来,”龙安澜手指微动,冷声道:“你是不是都在骗我!”
陆启明收回目光,道:“之前的话只是我根据承渊这个名字产生的一点联想。如有冒犯,我可以道歉。”
龙安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神情不断变换。她道:“你不是陆启明。”
陆启明淡淡道:“我是。”
龙安澜要紧牙关,竟骤然出手直指陆启明咽喉!
陆启明却好似对此早有预料——早在女子有所动作之前,他真身已出现在了她的身后,留在原处的不过是一个幻影罢了。
龙安澜眼底闪过一丝幽蓝光亮;在无所不在的水元力中,她身形陡转,瞬间以更快的速度追击而去!
这一巨大变故令秦悦风大惊失色;然而陆启明与龙安澜的战斗又哪里是他能插得上手的?秦悦风一时间急得团团转,却根本那他们无可奈可,更不理解他们为何如此。
……
第一百零一章 继续
出乎秦悦风意料地,战斗于短短几个呼吸间便已结束。
陆启明与龙安澜相对而站,半空中红缨长枪的幻影凝滞于二人之间,冷锐的枪尖逼近少年咽喉要害。枪芒吞吐间,分明有一滴殷红血珠无声渗出。
而陆启明的神态却依旧是那般的轻松从容,仿佛这危险一幕不过是场幻觉。
龙安澜忽道:“为什么不出手?”
“因为你现在已是大周天,”陆启明平淡笑道,“我躲不了。”
安澜公主双眸中掠过丝丝茫然,紧握成拳的双手不知觉间已缓缓松开。她轻喃道:“你……你……”
陆启明低声道:“安澜,你已经试过我了。”
霎时,女子仿佛被无形的针尖刺了一下。她蓦然松了力道,一时间显得无措。
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她语气生硬地丢下了一声“对不起”,快步转身推门而去。
龙安澜走后很久,秦悦风才抹了把冷汗,问陆启明道:“我说……你真不去追?”
陆启明沉默地望着女子离去的方向,虽然那里早已看不到她的背影。
他微一摇头,返身回到座椅,道:“先说接下来的事吧。”
秦悦风看了他许久,点头道:“好。”
……
风声使人平静。
龙安澜全力运转身法,眨眼间便远离秦府而去。她仿佛也化作了一阵清风,掠过观海城里一重又一重阁楼墙筑。这里的建筑大都玲珑秀气,与南海龙宫完全是两种风格;很适合转移注意。
但龙安澜依旧不愿停留。她任由狂风从耳畔呼啸远去,一路径直避开了观海城鼎沸的人声。
最后她来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安宁湖畔,长久注视着水面粼粼的波光,陷入了如冥想般寂静的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龙安澜缓缓舒出一口气,定了定神,随后抬手划破了自己的指尖。
一滴隐约流转着金色光晕的血滴渐渐浮现,无声在空气中散开、不断扭曲,最终呈现出一行淡红色的字迹——
“我怀疑他已经知道了。”
她很快得到了回应。
那字迹转为彻底的金色;只有两个字。
“继续。”
……
秦悦风现在心中有很多疑问,比如所谓承渊究竟何人,又与启明他们有什么要紧关系,而龙族公主与启明方才的阵仗又该作何解读……诸如此类。
如若在平时,秦悦风纵然不亲口相问,也非要想尽办法刨根问底不可。但是今日,他可算是真生不起丁点儿的探究心思了。奉天府季牧的威胁与家族的安危,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整个心神。
秦悦风直直在椅子上坐着,右手不断摩挲着青瓷杯盏,再次将这几日商定的计划于心中过了一遍。
这时他忽然听到陆启明开口问他:“悦风,秦渔前辈呢?”
秦悦风回过神来,道:“渔姐啊,她在忙着准备地宫开启的事。原本地宫的阵法需要三位奥义境的老祖同时激活,但现在留在家族的只有渔姐一个,只能炼制些材料来替。”
陆启明微一颔首,道:“那便罢了。我与你讲也一样,到时你再转述给秦渔前辈吧……咱们先将这几日的事情再梳理一遍。”
秦悦风当然赞同,立刻点头道:“正合我意。”
陆启明道:“你说,我来补充。”
秦悦风应了一声,便开始道:“计划第一步,也是最关键、最冒险的一步——便是由启明你假借‘承渊’的身份,单独与季牧他们接触……”
敌对也好,“同流合污”也罢,必须要先创造一个足够吸引季牧他们全部关注的对象。
如果奉天府诸人的注意力一直在秦门传承上面,那么以季牧一贯的处事手段,以秦氏族人的性命胁迫已经算是程度最轻的了——到了那时,秦家要想没有族人伤亡,根本不可能。
而陆启明先通过季牧于拜帖上留下的暗手引开他们对秦家的关注,再以“承渊”这个名字完成定盘,那么以季牧的性情,势必会将全部精力转移至与“承渊”的交锋之上,秦门传承反倒成了次要之事。在小心翼翼防备“承渊”这种对手的过程中,就算季牧再如何不按常理出牌,也不敢再将注意分散;尤其是——季牧本来就没有将中洲秦家当作威胁。
同时,假借承渊的身份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将后患减弱至最低。就算季牧等人日后报复,报复的对象也会是“主导一切陷阱阴谋的承渊”。
当然,这个看似百利而无一弊的谋划,其最基本的前提是——陆启明以承渊的身份取信于季牧并全身而退——否则一切好处都不过是个笑话。
所幸,第一局的目的已经如期达成。
……
陆启明仔细听着秦悦风复述的前后细节,直到他完全讲完,方才点头道:“第一部分虽然看似圆满,但恐怕以季牧的多疑,再如何确信的事在他心里都会留有一分余地。看来接下来的事我是免不了要再出面一次了。”
秦悦风情不自禁点了点头,旋即想起了陆启明之前说的话,心中有些忧虑,问:“启明,你恢复的如何了?不如设法再拖延几日?”
“不可,迟则生变。”陆启明一摆手,道:“你不用太担心我,毕竟秦渔前辈要做的才是主要。”
“是啊……”秦悦风叹了口气,低声道:“启明,你说……进去就真的能行吗?”
陆启明与龙安澜都一致认为秦氏族地到现在仍然拥有威力极强的防御手段,而上次大家一起商量时,秦渔也确实对此默认了。但是对于自幼生长在中洲东海的秦悦风而言,这种事着实有些无法想象,难免心下担忧。
陆启明淡淡笑道:“这千余年来暗中前往你们秦家的神域中人不知有多少,季牧他们绝不会是修为最高的。之前也说过,季牧最大的威胁就在于他不依规矩、有极大对普通人下杀手的可能——但现在这一点已不存在。只要他被困入你们秦氏的地宫,再加上秦渔前辈的控制,不可能有事。”
秦悦风默默点头,低声道:“希望如此吧。”片刻后,他抬头道:“那我就接着说吧?”
“先不急,我补充一下第一局中的额外收获。”陆启明微微一笑,先问:“季牧他们四人的名字和特点,你都记清了吧?”
秦悦风点头道:“当然。”
“好,”陆启明讲道,“之前被认为是最大威胁的鬼面,实际上与季牧面和心不合。而表现上经常反对季牧决定的花月,在关键时候却可能不惜性命维护他。”
秦悦风闻言微怔,脱口道:“难道那花月喜欢季牧?”
陆启明笑起来,调侃他道:“悦风,你果然对这种事够机敏。”
秦悦风翻了个白眼,道:“那乔吉呢?”
陆启明皱了皱眉,道:“乔吉……难说。但有一点我很确定,他是绝对忠于、且只忠于季牧一人的——根据这条判断,乔吉极有可能是奉天府府主特地派来保护季牧的。若果真如此,那么乔吉也绝不会是看上去这般简单,连修为也要另行估计。”
秦悦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毫无疑问,在这群人中,季牧是绝对的核心。不过也有一个好消息,到时候秦渔前辈大可以利用一下。”陆启明道,“季牧来此之前受的伤势极重,若放在旁人身上恐怕早已危及性命,最不济也要闭关修养。”
秦悦风无奈道:“既然都这样了,他还有心思跑中洲到处搅和?”
“或许这对季牧而言真的不算什么……”陆启明回想着对视时季牧狂热近乎疯狂的眼神,微微摇头。稍作停顿,他继续道:“无论如何,受伤了就是受伤了,季牧的实力不可能真的毫无影响——这就是秦渔前辈的机会了。实话说,就算是完全不顾另外三人,这次也要尽全力将季牧留下。”
秦悦风根本不需要问陆启明判断的依据。他认真道:“我一定会转告的。”
“但我有预感,季牧恐怕很难被杀死。”陆启明叹了口气,续道:“我再与你说说他伤势的详细吧。根据安澜提供的信息,‘噬骨’是奉天府处置内部重罪的刑罚……”
“内部?!”秦悦风吃了一惊,他原以为季牧或许是被旧仇捉去,又或者是敌对宗门下的手,谁知道居然是他们奉天府内部?
“不错。听说受噬骨之刑者十有九死,余下一个也难免落得残疾,季牧之所以看上去安然无恙,很可能是因为他身上的噬骨钉始终没有解除。”陆启明摸了摸下巴,难得说了句:“厉害。”
而秦悦风已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陆启明沉吟道:“像噬骨钉这一类的刑具,大都有维系受刑者生命力的用处,这样才能更大限度的保证受刑的时间……还是不应该。估计季牧身上的噬骨钉已经被他父亲修改过了,否则季牧的忍耐能力,还真有点不可想象。”
思忖片刻,陆启明补充道:“季牧曾经的修为应当在小奥义中阶与高阶之间,但是实际的战力能够胜过绝大多数大奥义。就比如噬骨钉至少过半的战力,但他依旧能轻松制住花月。”
秦悦风苦笑,叹道:“你越是说,我越是觉得杀季牧这事儿希望渺茫。”
陆启明笑笑,道:“好了,我补充的就是这些,你继续。”
秦悦风也只有再度打起些精神。
“接下来的计划是……”
……
……
第一百零二章 俘虏
转眼间,两个日夜已平安过去。
夕阳时分忽然下起了大雨,夜里稍歇,但天幕仍然阴云遮蔽,无一丝星光。
秦渔在这里独自等待。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窗栏上,暗红色裙摆微微垂落着,透着女子鲜为人知的静美。她姣好的面庞微微上仰,放空的目光仿佛能够穿透层叠乌云遇见满天星辰。这样的姿势更容易像个小女孩,然而她的眼神却早已不再年轻了。
寂凉的晚风之中,渐渐传来另一人的脚步声。院中灯光羸弱,少年一袭白衣而来,反倒像是多带来了一束光亮。
望见了他,秦渔轻身从窗户上跳下来,微笑道:“你过来了。”
陆启明点头道:“秦渔前辈。”
“嗨,什么‘前辈’呀,”女子大喇喇一摆手,笑道:“这里又没别人,你直接喊我秦渔吧。我听说在你们神域,除了血缘关系与师门规矩以外,好像都是不算辈分的吧?”
“也好。”陆启明没有拒绝。
“这样才对嘛!”秦渔展颜而笑,凑过来问他道:“说起来……你们那位龙族公主呢?上次她还说非要与你共同进退呢。”
“我劝她先回去了。”陆启明笑笑,简单解释道:“她化凡后修为没有恢复到巅峰,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再者,我那弟子也需要她照顾。”
“也是,”秦渔慢慢点着头,也笑道:“龙族公主的身份,在这里反而危险。”
女子说着,自己却不由沉默了起来。半晌她低声开口道:“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你竟肯帮悦风到这个地步。”
陆启明转头望向她,微笑着反问:“但对我而言,最危险的地方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秦渔一时语塞。她抬手拍了拍胸口,笑道:“虽说确实如此,可是我现在想起来,还是难免有些后怕……”她避开了目光。
“不用紧张。”
秦渔抬头,透过少年平静的眼睛,她却看到了自己的慌乱。
“紧张?你说我?”一怔过后,秦渔轻笑起来,抱着双臂戏谑地望着陆启明:“每一个凤族都像你懂得一样多吗?”看得出她极力想要做出平素时候那种调侃的爽朗笑容,但难掩疲惫。
陆启明一笑了之。他道:“或许他们懂得更多。”
秦渔白了他一眼,嘴上嘀咕道:“没意思。”
陆启明已收回目光,转而道:“该走了。我帮你定一个护身符吧,需要吗?”
秦渔有片刻的犹豫,但很快点头应道:“好啊……我该怎么做?”
陆启明道:“把手给我。”
不知她到底想起了什么,就在她听了这句之后,秦渔的笑容反而恢复了往常那带着惫懒的惬意味道。她毫无避讳地把宽大的衣袖往上一撩,露出小臂洁白的皮肤;不过动作却好像是要去打架。女子勾唇笑道:“喏!”
陆启明却好像没有与她调侃说笑的打算。他只是伸手一招,纯净的五行元力追随他意志汇聚而来;因五行的绝对平衡而愈加显透出清泉般晶澈的悦目色泽。
秦渔对这个场景略感意外,当下好奇地观察着。她问:“怎么,竟不是凤族的灵诀?”
陆启明简单道:“我师父教的。”
秦渔便了然。她记得张大延是道院的人,却不知陆启明所说的“师父”与她心中所想并非同一人。
五行元力逐渐凝结出一枚奥秘的古字符。陆启明感知着其中变化,抬手向前一指,骤然有一点鲜红血珠自他指尖现出。在血滴向着灵力字符凌空划越的同时,它的轮廓不断聚散,最终勾画为一枚与之前相同模样的古字符,无声嵌入灵符之中。
陆启明收手,侧头望向秦渔,微笑问她:“这样的符篆你可曾认得?”
秦渔微怔,摇头道:“这种没有。”
陆启明点头,道:“那试试吧。”
说着,他一挥手,符篆已随着他的动作而去,眨眼间已隐没入了女子的手背。
秦渔有些新奇地转动着自己的手腕,却什么也瞧不出。她咂咂嘴,沉吟道:“嗯……凉凉的。”
陆启明莞尔道:“应该不止有这点儿作用吧。”
很快,不必陆启明提醒,秦渔已面露惊容,不敢置信地喃喃道:“这是什么……五行的亲和力?还有……这样也可以?你这究竟是什么手段?”
“只是暂时的。”
陆启明没有多言。他抬头望了眼漆黑的天幕,低声道:“走吧。”
而此刻的二人却不知道,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
……
雨夜中季牧的脸庞愈加苍白,看不见一丝血色。就在不久前,他的伤势又复发了一次。
花月咬牙忍住过去搀扶他的冲动,独自缀在一行人的最后面低头走着。因为担心季牧又懒得动用修为做任何“无关紧要的事”,花月不得不耗费更多真力替所有人一起避开雨水;好在维持这种简单的武诀对她一个小奥义巅峰境界的修行者而言,一点儿不算什么。
但毫无疑问地,在场几位可不会有任何一个对她说句谢谢,不冷嘲热讽已经足够令花月庆幸今晚的运气了。
不过实话说,他们诡门之人就算有再多个同行,也一向如此刻这般沉默;因为他们连同伴也绝不相信。
这几日鬼面与季牧连表面上的和谐也愈发难以维系。此时他正远远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仿佛不屑于季牧等人为伍。
季牧则在鬼面后面不紧不慢地走着。比较之前,他的气息又虚弱了几分;甚至于刚刚需要出手的那次,季牧竟然罕见地命令她代劳——季牧这一从未有过先例的举动,隐隐令花月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而最为木讷寡言的乔吉,依旧像往常那般在季牧身后一步一步跟着,如影随形。肩上扛着一个人对乔吉而言毫无影响。
“到了。”
寂静中忽然传来前方鬼面的声音,阴测测中满是不耐烦,“没人。早说不该来这么早。”
一行人前前后后陆续停了下来。
他们早已出了人烟遍布的观海城,一路往外郊野林愈渐深入,气氛沉闷。反倒是到达了承渊告知的这个位置后,视野忽然开阔不少。四周少乔木,溪绕花草。如非今夜天气恶劣,常日里来看大约景观不错。
“好地方。”
很难相信这句称赞居然出自季牧之口。看起来他今日心情出奇的好——很多举动让花月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了曾经的他。虽然花月知道,曾经的他也不过是伪装。
季牧略显好奇地向四处张望着,开始缓步在这片开阔的草坪中环绕着走动。
“确实是个挺有意思的‘门’……”他很快走完了完整的一周,颔首道:“阵法是真的。”
原来这个看似毫无异样的草地,其底正以高明手法埋藏着一座开启地宫之门的阵法。
直到这时季牧才终于想起了乔吉。他随意往后瞟了一眼,也不知有没有真的看到乔吉本人;他淡淡道:“到这里就行了,你休息一下吧。”
乔吉一语不发地点了点头,随手把肩上扛的年轻人丢在地上,自己则已盘膝而坐,做日常的修炼。他确实很听季牧的话。即使他根本没有休息的必要。
乔吉毕竟是奥义境的修者,就算是随手一丢,力道也不是常人可以承受的。
随着一声吃痛的闷哼,那年轻人唇角再次溢出一丝血液,但也因为这反震之力而从昏迷中渐渐清醒了过来。
——看他面容,赫然是早已被秦渔安排离开的秦悦风!
他刚睁开的眼睛中有片刻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但转瞬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心中一时冰冷。
握了握拳,秦悦风挣扎着坐起来,咬牙道:“你们到底把戚叔怎么样了?”
没有人理会,甚至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很久,还是花月心里稍稍有些过意不去,回答他道:“抱歉。我把他杀了。”
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再缓缓松开。秦悦风闭了闭眼,低头再不言语。
鬼面略感意外,也撇过来了一眼,淡淡道:“这小子还算识趣……嗯?”他忽然桀桀笑起来,对花月道:“这张脸生得可真是俊俏——花月,你是不是看上他了?要不要我帮你做张面具收藏着自己玩儿啊?”
花月恍若未闻。
“闭嘴吧。”季牧冷冷地打断。
“他到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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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悬丝
究竟该如何破局?
——陆启明心如电转。
在看到秦悦风的那一刻,陆启明没有时间去质问秦渔的安排怎就会出了如此之大的纰漏。他的动作不能有丝毫凝滞,甚至眼神也不能显露出一丝不该有的异常,更不能立刻出手相救。
一旦陆启明做出任何不符合他此刻所扮演的承渊身份的表现,一切就都完了。所有人都会死。
佯装受制于承渊的秦渔却无需如此压抑自己的情绪。她脸色已全然变得惨白,失声唤道:“悦风?!”
闻言,秦悦风却神情木然,只有低垂的眼帘微弱颤动了一下。他强忍着没有抬头向陆启明那边去望,在心中无声念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最终,陆启明只是向秦悦风的方向随意瞥了一眼。他不动声色地走近,淡淡道:“季牧,你不信我?”
“我保证,大部分都信。”
季牧好脾气地微笑着,脸上没有一丁点儿不耐烦。他微一耸肩,转又道:“但我当然不信你会帮我——你看,这秦家仅剩的一个小奥义已经落入你手,你总不能不让我退而求其次吧?”
“随便你吧。”陆启明没有再说别的,仿佛真的对此毫不在意。
“你,”他侧头对秦渔命令道,“去把‘门’打开。”
女子抬头与他对视了片刻,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然后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向阵法中央走去。
目光交汇间陆启明已明白了秦渔的意思,心中一叹,也开始左右踱步,低头研究脚下的阵法,试图找到可以挽回的契机——好在这个举动本就理所应当,连季牧刚到达时也是一样,便不虞引人生疑。
他们原先的计划说上来也不过几句话——即是由秦渔开启通往秦氏一族地宫的阵法;在阵法启动过程的某一个瞬间,秦渔有把握送陆启明脱离传送,而单单让季牧四人困入地宫之中。而秦渔身为大风水秦门的后人,毕竟也有着奥义境的修为。她借助对于地宫的熟悉,保得自己性命应该不难。
整个过程听起来似乎太过简单,实则已足够有效。毕竟季牧等人都已相信自己面前的是神域高深莫测的承渊——他们只会防着承渊动手,谁也不可能去防承渊“逃走”。
但如今却有秦悦风受制于季牧之手,麻烦便大了。
陆启明心中万分清楚——无论他如何耗尽心思费尽口舌,秦悦风都已没有脱险的可能。
就算陆启明对季牧说,秦渔了解的情报更多、探索地宫无需再多抓一个秦悦风,季牧也绝不会乖乖听从——季牧当然想要有一个完全受他掌控的秦门后人。而若是季牧当真听了陆启明的劝,情况反而会更糟糕——因为对于一个没有用处的俘虏,季牧当然随手就杀了。
总之一句话——若想让季牧做善事把秦悦风给放了,绝无可能。
棘手。陆启明眉头紧皱。
面对诡门足足四个奥义境修行者,他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说解决就解决了?如果当真露出破绽,引得诡门四人同时攻击,那他连自保都难,又能倚仗什么去救人?
陆启明最初对秦渔控制阵法的程度尚持有一分希望——或许她能同时让秦悦风也额外离开?
但之前对视的那个眼神,已经给了陆启明否定的答案。
而雪上加霜的是——
在缓步走过的这一个来回中,陆启明已明白,他做不到在不惊动季牧的情况下改动阵法。再者,安澜公主亦曾警示过他,季牧也足以称得上是精通阵法,若贸然在阵法上动手脚,只会弄巧成拙。
陆启明顿住脚步,抬眼注视着秦渔跪坐在地忙碌的背影,一时陷入沉思。
……
在陆启明观察秦渔的同时,季牧也在观察着他。
“你是怎么做到让她这样听话的?”
季牧的眼睛中满是好奇,随口数道:“璧青石、九源……嗯,居然还有春秋之水——有些材料连我也很难入手。但是她的神志看上去很清醒啊,她真的是自愿的?”
陆启明不无讽刺地回道:“你不也一样是自愿过来的吗?”
季牧一怔,旋即轻快地笑出声来,点头道:“对,你说得对。我本不该问的。”他竟一点儿也不生气。
陆启明便不再看他。他继续在背后默默盯着秦渔,目光稍显阴晴不定。
材料齐备之后,阵法开启耗费的时间并不太久。
随着时间的推移,从陆启明的视角能看到周围环绕、流动的一圈圈规则漩纹。中央有一处水滴一般的暗金光点,它在漩涡中央幽幽明明地沉浮,似乎能够穿透到往不知何处的远方。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与空间有关的阵法。
“可以了。”
秦渔的声音带着疲惫。她往秦悦风那里望了一眼,又忍不住回望向陆启明,眼神里满是恳求。她知道,仅凭她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救不回秦悦风;尤其是在季牧意识到“承渊”并没有一同进入地宫之后……
但这次秦渔却没有等到陆启明目光的回应。她很快低下了头,黯然道:“你们想要进去的话,就现在吧。”
“不急。”季牧忽道。无论是他还是诡门之中的其余三人,都没有丝毫动身的意思。
他下巴向前一点,侧头吩咐道:“鬼面,你过去绕着走一圈。”
鬼面哼了声,冷淡道:“这用你说?”
就算再厌恶季牧的语气,但鬼面毕竟清楚,这种试探由他去做才最为妥当。
此时整座阵法已完全处于激发的状态,淡青色的缥缈雾气自地底深处升腾而起,以阵眼为中心忽舒忽聚,莫名透着一种蛊惑人心的迷幻之感——这明显与大多数空间阵法都不相同,是属于秦门一脉秘密传承的特殊布阵手段。
鬼面身形在原地渐渐隐没,以极快的速度在阵法青雾中晃过一周。期间他谨慎地避过了阵眼以及其余可能立即激发传送的节点,只偶尔依着特定的规律试探阵法变化。
但整个过程也不过发生在半个呼吸间。
鬼面已回到了原先所在的位置,讥诮一笑:“感应清楚了没?用不用我给你再演示一遍?”他显然是对季牧说的。
季牧毫不理会;他探出手把秦悦风拖了过来,道:“你过去,按他刚才那样试一遍。”
“我当你们大张旗鼓在试什么,”陆启明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这时他终于淡声开口道:“如果是这个,那你不必试了。”
“哦,”季牧慢悠悠松了手,笑道:“你又有何高见?”
陆启明道:“就这个阵法而言,传送者是否为秦氏血脉——显然是被区别对待的。”
听到这一句,反应最大的反而是秦渔——
她猛然抬头,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
陆启明面无表情道:“你真以为能瞒过我?未免天真太过了吧。”
“不愧是承渊。”季牧忽然笑眯眯地插话道:“原来你早就在这位秦姑娘身上动了手脚,我竟到现在才看出来。”
陆启明目光转冷,但很快一笑了之,并不回应。
秦渔却心头一跳,不由道:“什、什么?”
季牧今日的耐心好似格外充沛。他微笑道:“我可爱的秦姑娘,你的气息现在活脱脱就是一个凤族——你自己却不知道吗?这样的你,进了你们的阵法,可也是会被当外人的哦。”
“护身符篆……”秦渔情不自禁倒退了一步,恨声道:“你那个符篆!”
秦悦风听着听着,手指下意识地收紧。到底怎么回事?难道这也是台词?他怎么越发听不懂了?还是……真的只是他想多了?
季牧已迫不及待地爆发出一阵大笑。他乐不可支地指着陆启明,反问秦渔道:“我没听错吧——护身符篆?承渊可能会用这种可笑东西?你居然还信了?”
这个笑话很好笑,季牧、鬼面与乔吉都笑了,但花月却没有。目睹着这一幕,与花月心中却仿佛是历史重演。她望向秦渔的眼光里充满了同情,就好像在望着很久以前的她自己。
很明显,所有人都误会了——但那些全部无关紧要——秦渔只希望这脱离掌控的一切也只是个误会——
秦渔似乎是想要立刻远离阵法,但不知处于何种原因,她在权衡之后仍是选择了留在原地。女子死死盯着陆启明的眼睛,一字字道:“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陆启明只是笑笑。
季牧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歉然道:“这可真是不好意思,我是不是不小心坏你什么好事了?”
陆启明冷冰冰道:“没错,但你更坏了你自己的好事。”
季牧的笑容顿时一僵,眼色阴森。
“算了,也无所谓。”陆启明显然没有与他解释的意思,语气显得不耐:“已经耽误的够久了,你到底还来不来?”
秦渔忽然道:“你不要忘了,我仍然可以选择不开‘门’。”
“‘你可以选择’?”陆启明淡笑道:“——这是真的吗?”
秦渔语塞,眸中闪过丝缕茫然。
季牧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二人的神态变化,虽然事实上他只能观察到秦渔。他见陆启明已然开始抬步向阵法走过去,也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便笑道:“你们再等我一小会儿。很快就好。”
……
……
第一百零四章 玄螭之血
季牧的视线转移到了秦悦风身上,冷冰冰地上下扫视着,像一条盘踞未发的蛇。
他思忖少顷,忽然挪出一支通体透明的晶瓶握在掌心。他用指尖把瓶盖挑起,捏住秦悦风的下巴,直接将瓶中液体灌了下去。
季牧动作极快,秦悦风甚至连挣扎的念头都还来不及升起;他们的修为差距太悬殊了。秦悦风只隐约看到了瓶中的那一抹幽蓝掺杂的红光;而唇齿间的腥涩气味告诉他,这是一种血液。
血液之前被晶瓶与外界隔绝,尚感觉不出什么;而仅仅是暴露于空气中的短暂一瞬,便爆发出彻骨的寒意,竟使得视所能及的景物全部蒙上一层白霜!外物尚且如此,更何况秦悦风?他整个人早已不能动弹,大半个身子都是麻木的,仿佛五脏六腑都已被那股可怕的力量冻结钉死。
此时陆启明刚已走入阵法之中——与其说他是停下,不如说是一种极不自然的僵硬——
这一刻秦渔已与他距离极近。
面面相对,秦渔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眉宇间慑人的寒意——这令秦渔瞬间明白,一旦接下来季牧继续下去,他完全可能不再伪装,也不再考虑后果。
秦渔顾不得考虑之前陆启明那几句令她心底发凉的话究竟意味着什么,她只担心下一刻陆启明就要因小不忍而乱大谋!就算他能阻止季牧一时,那接下来呢?还不是一起死?!
她揪紧了心地与陆启明对视,拼命传达着自己心中的乞求——
“不要!!现在还不是时候!”
陆启明当然懂得女子的目光,但他的神情非但没有一丝缓和,反而变得更加冰冷。他猛然转身,森然无比地盯住了季牧,带着不加掩饰的憎恶。
“嗯……好重的杀心。”季牧莫名其妙地抬头,不解道:“我又做什么事惹到你了?”
对与季牧这样的人而言,他是绝对想破脑袋也不会理解陆启明会因为关心旁人而动怒。相比较而言,季牧反而更容易接受“承渊”是一时兴起动的杀念。
季牧猜不出陆启明动怒的理由,便不会停下手里的动作。季牧绕到秦悦风背后,抬起三根手指抵住他的后脑,快速以特定的手法沿脊椎骨一截一截往下,每次移动都会牵动秦悦风一阵极度痛苦的痉挛。看得出最初秦悦风还在试图强忍,但很快他已痛到想叫也不能、想昏也不能,只能任由这场噩梦继续。
这幕场景别说是普通人,就算是从来都没有表情的乔吉,脸上也显出了不适的细微抽搐,季牧自己却全然不受影响。他的手法纹丝不乱,就像在操作一件毫无知觉的物件。而他其实也并没有故意折磨秦悦风的意思,他只是在做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比如利用这一支玄螭之血,彻底覆盖秦悦风身上原本秦氏血脉的气息。
亦因与此,即便心中怒意已升至了极致,但陆启明却不得不强自按捺——没有被炼制过的玄螭精血对人族而言根本就是剧毒,如果他现在去打断季牧的动作,那么秦悦风下一秒就会死。
某个瞬间,陆启明忽然回头,深深看了秦渔一眼。
——这一眼是压倒她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秦渔膝盖一软,整个人无力地跪倒在地。她用双手紧紧捂住了嘴,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不呼喊出声。这刻女子赫然已经忘记了她也有着奥义境的修为,浑身竟颤抖到不能自抑,好像她也在承受着某种不亚于秦悦风此刻的艰难。
陆启明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他不再看她,突兀出手、方向竟直指秦悦风——
依旧是没有任何征兆地,一道代表着“规则”的璀璨金色于暗夜之中乍现,裹挟着无尽的杀机,只一瞬间便逼临秦悦风眉心要害!
秦悦风抬头回望过去。他额前的碎发已被烈风掀起,冰冷刺骨;然而他的心情竟拥有了前所未有地平静。这刻他竟然想到,无论结果是哪一种,他都能够接受。
毕竟人的一生是那样容易被改变,而自己往往无知无觉。秦门的人大都相信宿命论。
这一瞬的时间在有些人心中无限拉长着,但对于季牧等人而言,只是堪堪来得及应对。
季牧早已在警惕着这一刻;除了没料到“承渊”的目标居然是秦悦风而不是他季牧。但无论如何——承渊要杀的,就是他要保的。
“这么着急?”季牧一边带着秦悦风向后疾退,边自语道:“看来这秦门的小子倒好像是个宝呢……”
他拂袖向前,五行规则瞬随意志而起,显化出无数密密麻麻的细缕,触手一般前赴后继地向陆启明那道规则的金线攀附。分明只是纯粹的规则角力,在季牧特殊的控制方式之下,竟发出渗人的万蛇啃噬之声。
感受着陆启明所掌握的规则之力的强度,季牧脸色变得凝重;然而正当季牧心中渐渐失去把握、准备命令鬼面相助的时候,那道规则金线却再次突兀地消失了,无影无踪——季牧甚至不能确定究竟是自己成功了,或者是“承渊”自己收了力。
而季牧不知道的是,假如他刚刚放弃使用规则,直接选择暴力的修为攻击,那么陆启明反而无计可施。但是面对“承渊”这个强敌,季牧的骄傲就决定了——只要他还没有怀疑,他就必然会继续坚持“规则”这一更高层次的对抗方式。
然而,相比较迫在眉睫的巨大危机而言,陆启明他们的这个筹码实在小的可怜。
仅仅做到抵挡季牧等人的攻击还远远不够,陆启明必须要在他们面前小心维持一个游刃有余的假象。
露拙即死,不存在第二条路。
陆启明方才那一击看似只是一瞬间的随手施为,实则他已做了太多的事——他短暂改变了那一刻时间的流速,所以才能在季牧眼中展现出远超于他的速度。指向秦悦风的那一击带着的杀机,也是陆启明经过极其谨慎的计算后的结果。而最后金线的突兀消失当然也出于精心的控制;毕竟他不是要真的杀死秦悦风,而是要在季牧手下极力保他周全。
可惜纵使他尽了全力,却依旧不能解决根源。陆启明目光沉凝。
这时季牧已迅速检查了一遍秦悦风,却一无所获。他眯了眯眼,不愿意承认自己连对方目的是否得逞都无法确定,只冷冷开口道:“承渊,不要忘了发出邀请的人可是你——你难道就真的不准备有一点儿诚意?”
“我当然很有诚意。”陆启明扫了秦悦风一眼,平静开口道,“就比如现在杀了他,还能帮你省下这支玄螭。”
季牧嗤笑一声,道:“那我还真谢谢你了。”
“以玄螭之血的珍贵——你也只有这一支吧?”陆启明缓缓踱步,竟毫不避讳的靠近了季牧一行,低头端详着被季牧挟在手中的秦悦风。
他沉默片刻,继续道:“玄螭之血如果经过恰当的炼制,足够令一个资质普通的人脱胎换骨。但像你灌给他的这种服用方式,不过是毒药罢了。就算你的手法难得能做到稳定七个时辰,但七个时辰之后不还照样是死人一个?太浪费了。”
秦悦风勉力吊着心神的一线清明,尽可能听着陆启明所说的每一个字。他懂得这些话本是陆启明对他说的。
季牧则漫不经心的笑道:“总归是我的东西,就不劳你费心了吧?”
“稍等……都是水属,倒说不定能撑到十个时辰。”陆启明直起身子,摸着下巴道:“十个时辰的话,倒还可以补救一下。”
“我怎么觉得,”季牧眯眼盯着陆启明,淡淡道:“你好像对什么东西有些太在意了。”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季牧试探问道:“你要事先知道我有玄螭之血,恐怕早就直接上来抢了吧?让我想想玄螭之血的另外用途……你有哪个重要的手下要拿这东西救命吧?”
陆启明微一抬眼,淡淡道:“你废话很多。”他已当先返身向阵法走去。
“打个商量,”季牧忽在他身后笑道:“不如你把前面那个姓秦的女人让给我,我立刻就把这小子双手奉上,绝不多做手脚——如何?”
陆启明的脚步连片刻的停顿都不曾有。他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季牧这个交换的提议,只在阵法中心停下,冰冷扫了季牧一眼。
季牧笑笑,便也不再说什么,抬手示意众人一并跟上。
阵法终是开启。
伴随着玄之又玄的空间波动,七个人的身形彻底隐没于升腾的淡青色浓雾之中,再看不见踪迹。
……
……
第一百零五章 桃源夜雪
再大的雨也浇不熄桃源坊今夜的热闹。
——更不如说,是这场大雨格外添了意趣。
一重雨幕之隔,便教人再不理会外面那凄凄秋雨。满眼见得是珠帘银箔、莺莺燕燕;满耳听得是吴侬软笑、瑟瑟琴琴——此刻的桃源坊,可不就是名副其实的人间桃源吗?
节日将至,东海附近有能耐一掷千金的豪客都往这里汇集来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又何况是桃源坊的姑娘?这几些日子,就算是平素再如何惜身的红牌,也要忍不住频频往闺房外走。更甚而,连一向以清高孤傲出名的将阑姑娘也动了凡心,正要与今夜当众一舞——要当平时,那可是王公世家才能饱到的眼福。
推杯把盏间,酒客喧笑声已渐渐淡了。毕竟过了这支《松雪江上曲》,便是他们苦等半宿的重头戏。想着此刻,那倾城之容的将阑姑娘正于锦屏后面一件件地褪去平常衣裳,再缓缓换上那一袭广袖云仙裙……如此旖旎景致,着实令人念念忘忧。宾客之间目光偶然相碰间,含着的皆是不言自喻的暧昧笑意。
一曲终了;不少人已下意识屏住呼吸——
然而,他们等到的却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大爆响!
伴随着神秘的青色光芒,前方那偌大一座高台竟整个炸裂坍塌,一时间烟尘四起,惊叫声一片,根本无人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烟尘却并没有如想象中扩散,反倒像变戏法似的、霎时便消失无踪;人们的视野重新清晰起来——
只见那里不知何时已站了七个人,除了一个周身乌影绰绰看不清晰,又一个似醉酒了的年轻人被同伴揽靠在肩头以外,他们衣装皆与常人无甚区别。
——这是人们看到的第一眼。
而当他们看第二眼的时候,不少人眼睛已渐渐亮了起来——
先是这群人中左右站着的两个女子。
左边那位一袭暗红长裙,灯光辉映间愈显肤如凝脂;一双桃花眼更是艳而有神,让人一见便挪不开眼,那容貌决不愧国色天香。
右面那位则着了身烟萝紫纱裙,单论姿色虽是稍稍比前者弱些,但却胜在眉目娇怯如画,偶然对视间更显勾魂夺魄。此刻见她微露茫然地站在桃源坊这烟花之地,实在让人心里头加倍地痒。
抛却女子,七人中央那个少年也堪称绝色——事实上,单论五官之精致完美,反倒要以他为最。更妙的是这少年骨骼纤细,面色苍白间微带病容,最显出令人格外怜惜的薄命姿韵来。酒客中那些个嗜好小倌儿的见了,早已被勾起了馋意,当下便开始琢磨如何把人弄到手了。
难道这是坊中老鸨专门安排的一出好戏?要真如此,那她还真是有心了——大部分人正这般想着,眼神已越发变得露骨。
……
不能怪这些人没有眼色。
在座多得是富商权贵,何为同一层次的人,又有什么人惹不起,他们全都是见过认得的。此刻突兀在桃源坊这种地方看见陌生面孔,又怎会在意?就算某一瞬间有所怀疑,也会在下一刻自嘲自己多疑。
更重要的是,对于这样一群人上之人而言,绝少有他们求而不能得的东西,便渐渐忘记何为警惕、畏惧之心。异常的美貌绝不会使他们望而却步,而只会衍生更强烈的贪婪和**。
所以悲剧或许诞生于某一瞬间,但却时常就其根源有所注定。
毫无征兆地,一朵朵娇艳烟花怦然绽放……
不,不是烟花。
那是一颗又一颗人的头颅。
红红白白的脑浆喷溅在精美的锦绣屏风上,崩飞的颅骨将价值连城的玉器陶瓷击得粉碎,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在整座桃源坊弥漫开来。
季牧慢慢地收回了手,回头对周围几人笑道:“这么好杀,还真都是普通人啊。”
原来他只是杀一杀试试手。
直到那十几具无头尸体缓缓倒落在地,其余呆傻了的人群才忽地有了反应。他们猛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骇然尖叫,连滚带爬地向门外抢去。先前还把盏言欢的酒友,此刻但凡抢先一步便更甚杀父仇人。环视四周,只见人人面貌狰狞,目眦尽裂,方才歌舞笙箫之地,俨然已沦为人间炼狱。
“好吵。”季牧脸色躁郁。
屠戮再度开始了。季牧没有针对谁,就随意在挤攘的人群中看了几眼,便听噗噗声接连响成一串,根本不知究竟死了多少人,只有看到淡红血雾已将整个空间覆盖。每一个被脑浆浇身的人,要么眼一翻直挺挺就昏死过去,更多则是又一阵杀猪般的嚎叫——然后再被季牧不耐烦地杀死。
很快,无论是活是死,所有人知道安静了。
接着季牧听到“承渊”冷淡的声音,“你没事弄这么恶心干什么?”
“恶心?”季牧的表情居然显得有些受伤;他摇了摇头,叹气道:“我还以为你也会欣赏这些。”看得出他的遗憾发自内心。
“算了,”季牧顿时兴致寥寥,环顾一周开口道:“我们现在应……”
砰!
声音不大;但是在桃源坊的死寂中已是明显到了极点。更可怕的是,它打断了季牧正要说的话!想想下一刻将要发生的噩梦,所有暂且苟活的酒客都浑身一阵剧烈的哆嗦,绝望中已将那个弄出声响的人恨透到骨里。
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季牧虽确实往后扫了一眼,但这次他却并没有杀人。
他一抬手,便将一个掩藏在破碎屏风后的女子摄入手中——
女子着了一袭广袖华美舞裙,眉心一点朱砂娇艳欲滴,正是原准备献上一舞的将阑姑娘。
只可惜她此刻神色无比惨淡,梨花带雨却再不敢出声,整个人仿佛冷夜枝头的凋谢之花。
季牧笑道:“这一个,长得还不错。”
季牧的这句话刹那间使将阑的求生之心复燃。她拼命试图保持清醒,一双美眸惊恐地寻找着任何可能救命稻草——
然后,以她的视角,恰好看清了低垂着头的秦悦风的脸!
“秦少爷!”女子瞬间喜极而泣,几近颤抖不成声地哀求道:“我是将阑啊秦少爷!求求各位少爷小姐饶过我吧!”
“你认识他?”季牧挑了挑眉梢,单手把地上的女子提了起来,问:“这是哪里?”
将阑一怔,但很快反应了过来,连忙应道:“桃源坊!这里是桃源坊!”她语速是前所未有的快,唯恐引季牧不耐。
然而这个答案并不能令季牧感到满意;他打量女子的眼神已渐渐变得不悦。
这时陆启明忽道:“这里还在观海城里?”
“对对对对……”将阑像发疯了一样不停地点着头。
“观海城……”季牧皱了皱眉,随手把女子丢在地上。
他环视了圈,突然手掌一翻一覆——在刺耳的撕裂声中,桃源坊竟被某种看不及的巨力自中间生生扯断——最上面整整五层楼阁向侧边缓缓倾倒,轰然一声巨响,不知压垮了周围多少楼房。
但这些都不是季牧会考虑的事。他微微抬头望天。
大雨天特有的沉闷湿气覆面而来。此刻自他们一行人继续往上,天地已一览无余——看那夜幕下江水倒映灯船酒家——不是观海秋塘又是哪里?
见此情景,季牧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莫非他们几个在神域也声名赫赫的人物,小心翼翼进入一个传送阵法,最后却不过是再次回到观海城?
岂不滑稽?
半晌季牧方收住笑声。他蓦然回身盯住陆启明,阴森道。
“承渊,你耍我?”
……
……
更新的事
数月以来难得一次推荐,本来特别开心想要多写一些的。而且附近情节的设定已经很详细了,也是我写起来手感很好的部分。结果最近一直,唔不知怎么回事,就是一动脑子就头晕,不管是码字看书还是复习之类的。106章断断续续写了大半,还是不敢继续,先暂停一下。不过这几天休息着感觉好多了,应该很快就恢复更新:)真是(总是)麻烦大家了。
第一百零六章 偷天
他们又回到了观海城。
——其实在七个人刚刚出现在桃源坊的时候,陆启明就已经确认了这一点。
神域中人毕竟看不起中洲。就像季牧,他确实足够警惕,只不过他警惕的对象是承渊,是曾经的那个大风水秦门,而不是中洲秦家,更不是区区观海城。
但陆启明却不能像他这样做。
从选择用这个计划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了陆启明必须尽可能掌握一切他能够得到的信息,以弥补他在修为上的巨大劣势。像辨认地点这件小事,相对于陆启明的所有准备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而在最初的一个瞬间,重新回到观海城这个事实确实出乎了陆启明的意料——毕竟他感知的清清楚楚,那个传送阵法的确消耗了海量的灵力,绝无可能仅仅是为了短距离传送、捉弄他们一下。
但与预料不同也无妨。对陆启明而言,这无非是一个简单的排除选项。阵法的价值既然不在传送地点上,那么就是“传送过程”本身。
了不起。
陆启明低头扫了眼自己,也朝通过阵法的另外六人一一看过。以他在规则层面的能力,居然也只能看到一层模糊不清的阴影,却难以理解其确切的作用。
大风水秦门果然名不虚传。
陆启明在发现秦门阵法与他熟悉的阵道有极大不同之后,已经特地到秦家现有的藏书阁看了个遍,再根据凤族传承记忆中的一些叙述进行了详细的推演——即便如此,到了刚刚亲身经历的时候,实际仍然与预想存在偏差——看来只能继续收集信息了。
越是接触秦门的传承,陆启明越是感到当年秦门实已有另成体系之势。他们修行之法从根基上已渐渐与主流的武宗、灵盟两方不同。或许这才是当年秦门被灭的最深原因。
阵法、隐藏的地宫、秦门传承……这里多的是值得探究的地方。然而此刻人命关天,任何事都没有尽快救下秦悦风要紧——而且还必须是要让季牧心甘情愿地放弃对秦悦风的控制。
陆启明脑海中快速掠过一个又一个设想,却一个又一个地否定。他不禁心下微叹,这些人还真是给他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听到季牧的质问,陆启明瞥了秦渔一眼——这一眼使得秦渔心中猛然一跳,渐渐生出了很不好的预感。
陆启明微笑道:“问她。”
季牧冷笑:“你承渊就在我眼前,我何必舍近求远?”
陆启明不疾不徐地说道:“其他事情倒也罢了,但有关秦门的一切,又有谁能比这位——当年秦门族长之女——懂得更多呢?”
什么?!
陆启明此言一出,诡门诸人皆震惊失声。
他们都注意到陆启明用的是“当年”二字——那便是大风水尚未遭致灭门之祸的当年、神域秦门最为鼎盛的当年!而那时的秦门族长只有一个女儿,那是他最年幼的孩子——但她不是早已死在第九日战场了吗?
“怎么会,她……”而说着,季牧自己却先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望向秦渔。没错,对于那个曾经的秦门而言,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当年神域灭秦之战,第九日战场的漫天血色仿佛能够弥漫至今。以当时的惨烈与混乱,准确的伤亡根本无从对证。如果秦渔当真是那个秦门族长的女儿,那么她在第九日假死,再以秦门秘法施偷天换日之术更改命格身份——如此一来,她完全可以逃脱神域任何势力的追杀,从此彻底作为另一个人生活。
季牧忽然笑起来。直到此刻,他才第一次正眼去看秦渔——这个女子看上去微带迷茫,又有一些恰如其分的慌乱,貌似无辜的很——但以季牧的敏感,却不难看出她确实对某些东西有所隐瞒。只不过,她隐瞒的东西是否恰如承渊所言,仍为两说。毕竟在季牧心中,纵然秦渔真的是那人又如何?一样不如承渊威胁更大。
“看来你并未确定。”季牧说道,“如果确定,你又怎么可能说给我听?”
“不错。我只是想再试试她的反应。”陆启明毫不遮掩地点了点头,继而笑道:“但连我也不能确定,这本身就很可以作为判断的根据。”
“你们说的我听不懂。”秦渔握了握拳,冷冷道:“如果想要逼我做什么事——既然我已落入你们之手,二位大可不必多此一举。”
“我忽然想起,秦姑娘如今好像是单名一个‘渔’字……”
季牧目光转向她,笑吟吟道:“而当年那一位天资聪颖,算无遗策,最是精于纵横捭阖之道,时人称其‘织女’。想来,倒还真与秦姑娘的名字有异曲同工之妙。”
“牵强附会。”秦渔摇摇头没再多说,仿佛真是以为这件事荒谬太过、连争辩也不屑。
陆启明与季牧对视了一眼,各自只笑笑。
“我可以暂时不管你是谁,”陆启明望着秦渔一笑,淡道:“但现在这个情况,你需要给出一个解释。”
秦渔沉默片刻,道:“实话告诉你们,只要是秦门后裔,经过阵法就会直接传送至传承地宫……所以,我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变化。”顿了顿,她目光复杂地看了陆启明一眼,微笑道:“至少你们两个对我们做的事都成功了——现在我和悦风也一样被阵法视作外敌,你们再想通过我们控制什么阵法、地宫,已绝无可能了。”
陆启明笑笑,正待在说什么,却突然顿住;他饶有兴趣地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大雨仍在下着,时有紫色闪电割裂夜幕。周围残落的花灯早已被雨水浇灭,唯有从稍远处阁楼的窗纸中透出些光亮,才显得没有过于死寂。
——但除此以外,在其他所有人看来,陆启明注视的位置分明空无一物。
“有点儿意思。”陆启明随口说了句,人已抬步向那处走去。
季牧微微皱眉。他瞥了秦渔一眼,知道她也如自己一样看不出哪里异样,便问陆启明道:“你看到什么了?”
“规则。”
陆启明停下来,仔细端详着前方不远处的空气——在那里,原本排列整齐有序的规则线条渐渐出现一圈又一圈的波动,仿佛有什么新的东西即将从平静空间下涌出。
陆启明摩挲着下巴,沉吟道:“这里规则正在发生变化,但是……我居然没看到力量来源。”
这变化竟仿佛是毫无缘由自然发生的,可这明显不可能。而其中更令陆启明好奇的是,到目前为止与秦门传承有关的许多规则,都是他在别处从未见过的。他看这些规则就好像在看着一种陌生的语言,偶尔找得到韵律,但难以立即理解。
陆启明略作犹豫,探手触摸过去。
自指尖向手腕逐渐延伸,他的右手通体呈现出规则的淡金色泽,象征着“理”的线条纵横交织成一个无比严密的整体。很快,他触碰到了半空中那些异常的规则,虚虚做了一个牵引的动作,无声笑了笑。
季牧眉头越皱越深,他仍然无法感应到分毫——难道他与承渊差距真的这么大?或是承渊又在故弄玄虚?
而陆启明此刻已无暇顾及季牧的想法;他开始沿着其中一条线的轨迹,逆向追踪秦门这种奇异力量的源头。
……
陆启明能隐约感知到,这种使规则发生变化的力量与方才阵法中的淡青色雾气有相似之处;不过这显而易见。仅需最粗糙的推测就能得出这个结论。而且他现在看到的也只是变化的开始,其真正目的仍未显露。
所以就此刻而言,最重要的是追溯根源——这正是最有希望成功的时机。他已经挑出了那根与远方遥遥呼应的“线”。
陆启明眼帘微阖,聚起全部心神,向着极远处的源头回溯。
他不得不惊叹这种力量的奇特,即便是以规则而言,这条线也太过浅细了。站在规则层面的高度上尚且如此,普通修行者更是难以察觉。
应该是精神类的力量形式,陆启明想到。
他的意志跟随金线向着极限的虚空而去。观海城俗常的喧闹渐渐不见,秋塘画舫上明灭的灯火也在视线里消失,花花世界的一切表象都淡去着,只余寂静而永恒的规则内核。
犹如穿梭于无尽深远的时空甬道。
陆启明的感知透过一重又一重阻隔——阁楼屋檐,平常院落,铺在地上的那些桂花,青石板路,湿润的土壤,以及更幽暗处无声涌动的水——他感受着存在于观海城中的万千事物,然后再往下。
直到他经过了一层扭曲的空间屏障,最终感知到一座古老广袤的祭坛。那里光线暗蓝深邃,奇异光影透过水波投映到地面,一切恍如无尽海底之梦幻。
很快飞越层层阶梯,登至祭坛之顶。更远处是浑然浩荡的宫殿群——那大约便是秦渔他们所描述的传承地宫;仅观其外貌,很与当年大风水秦门的模样神似,足见一脉之承。
但陆启明并未继续向更深处探究,因为他追溯的规则金线已止步于此。
整座祭坛都被一种清澈而冰冷的光辉笼罩,在深海中显得幽蓝——这是魂玉独有的光芒。每一枚魂玉中,留存的都是一位秦门族人的魂魄。
成千上万枚魂玉被镶嵌入这里,以陆启明的视角向下俯瞰,恰组成了一座庞大的阵法。而每一枚魂玉都被打磨出均匀而平整的切面,光线相互间两两辉映、直至蔓延整座阵法的所有魂玉,最终在祭坛中央的半空映射出一团散布着相同气息的光晕——
那改变规则的力量,正以此为源头。
……
……
第一百零七章 深夜行
夜愈深,陆启明与秦渔一前一后在大雨中走着。
灯火已尽熄了,人城皆寂。偶有乌黑野猫跳过瓦砾的细碎声,几被雨声掩藏。地上叶落如毯,一路经过皆是窸窸窣窣之声,仿佛阴影下暗藏活物。
秦渔沉默注视着陆启明的背影,神情难测。在暗红广袖的笼罩之中,她的右手无声掐起了一个诀。
秦渔分明是武修的身份,而她此时的手诀却与武诀绝无关系;若说是术诀也不像——她引动的是一种远比术修法诀更加缥缈细腻的精神力——这些力量原本就散逸于整座观海城之中,并非由秦渔一人所拥有。此刻她暗中蓄势,却没有发出丝毫异常的波动。一切皆如拂过耳畔的微风一般难以觉察。
就在她准备动手的前一刻。
“据你所知,”
陆启明忽然开口,道:“之前那个阵图,当作何解?”
秦渔下意识一惊,略作犹豫,终缓舒了手上力道,若无其事走上前去继续与陆启明并肩而行。
陆启明淡淡一笑,但笑意很快隐没。
之前,就当陆启明追溯力量源头至秦门地宫后不久,空中那变化的规则终于显化出它最终的模样来——那是一幅巨大的悬空阵图;只不过为的却是以阵图的形式传递信息。更值得一提的是,那阵图唯有陆启明他们七个人才看得见,周围那些没有传送过的人们却是对此毫无知觉的。
秦渔道:“你不是已经解出来了,怎么还问我?”
根据阵图的隐喻,在观海城中,还存在许多处地方有这样只有他们能看到、且记载的信息的阵图,他们找出的越多,便也知道越多。而七人之中只要有一人收集到足够多的信息,所有人便都会同时开始下一轮传送——但凡是懂得阵法的人,想要从阵图中推知这些信息,并不算难。
陆启明微笑道:“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些。阵图背后的原因是什么,以及透露这些信息的目的。稍作思考便知,阵图这一出原本毫无必要——所以才要向你请教。”
“我确实不知道。”秦渔摇了摇头,道:“虽然刚刚是当着季牧的面,但也确实是实情。你既然已经把我的气息转为了凤族,就不要再期待那个阵法把我与你们区别对待。”
陆启明笑笑,平静道:“魂玉没有告诉你吗?”
霎时,秦渔如遭雷击。她浑身一个激灵已呆站在原地,半晌,她压低声音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陆启明脚步未停,也未回头。
他一边走着,淡声说道:“在观海城下,那个游离于天道约束之外的地宫。祭坛中那么多的魂玉,恐怕几乎是当年战死的秦门先人的全部了吧?甘愿将魂魄自囚于魂玉永不超生,如此再不入轮回,也要延续秦门传承、永远守护秦氏留存的血脉——实在令人敬佩;但既然如此决绝,恐怕是不准备给闯入的外人以任何生路了。阵图也好,收集什么线索也罢,或是再传送到别处——无论如何曲曲绕绕,最后不还是为了杀人?”
女子神情随着陆启明的话不断变换,道:“你还知道什么?”
陆启明笑道:“好在做下一切埋伏的力量都来源于魂玉——想必秦门的先人们还不至于敌我不分,对吧?”
秦渔抬步继续跟上,缓缓在他身后道:“在阵图展示之前,你与季牧讲什么规则变化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感知到了对吗?当时你为什么不说破?”
那时候,陆启明分明说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陆启明淡淡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既然承诺帮悦风对付季牧,便不会失信。反倒是你,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什么也不愿与我讲吗?”
“承诺?”秦渔冷笑一声,反问道:“你若果真如此,又为什么与季牧说我是‘织女’?”
“这有什么问题吗?”陆启明笑道:“总归你并不是,正好混淆视听。”
“你!”
女子胸膛一阵剧烈起伏,终忍不住厉喝一声:“不要再狡辩了!”
真力一转,秦渔骤然发力,压住陆启明的肩膀将他重重抵在墙上,冷冷道:“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启明没有回答。他感受到了女子手臂细微的颤抖,便不由笑:“至于这样紧张吗?你可是奥义境的修行者。”
秦渔懊恨至极,咬牙道:“你最好不要逼我。”
“一路上你已经有三次想要对我动手了,那现在……”陆启明抬眼与她对视,简单问道:“想杀了我?”
秦渔气息一滞,转头淡声道:“不必。只需制住你即可。”
陆启明道:“然后呢?”
秦渔深吸一口气,手上力道再加三分,“立刻把你给我下的那个符篆解开。”
陆启明挑眉,奇道:“这么说来,气息不对的话,连你也没有办法?”
“废话,”秦渔没好气道:“对于魂玉而言,感知即所有。更何况绝不能容许某一人的失误祸及全族,所以我这种状态根本没有办法控制阵法运转。”
说着,她放缓了语气,尽可能诚恳地道:“我相信你是帮我们的,但你现在这样,我什么也做不了。只有你帮我把符篆解开,咱们这个危机才有希望解除,否则接下来只会越来越危险,连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陆启明静静地听她说完,一笑:“不行。”
秦渔大怒,目光再度转冷,一字字道:“你以为你是凤族,我秦门就没有对付你的办法了?”
“不敢。”陆启明无甚诚意地谦让了一句,平淡道:“但你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我在丝毫不信任你的情况下,依然来了?”
秦渔有极短暂的迟疑,但转瞬心神已定。
她冷笑道:“因为你别无选择。”
陆启明忽然陷入了沉默。秦渔这句话,已足够让他确定一些事。
他注视着秦渔的目光变得冰冷而怜悯。很久,他开口道:“久仰秦门大风水之名,原来不过如此。”
“是么?”秦渔并指如剑,指尖疾速聚起幽蓝暗芒,冰冷道:“我可以让你现在就见识见识!”
“算了吧,我没有这个兴趣。”陆启明抬手把她推开;而秦渔竟真的应声而倒!
秦渔软软地倒落在地,只觉浑身上下瞬间就失了全部力气,就连对周围五行元力的感知,竟也像被什么力量锁死了一般。
——但这种无力感只在三个呼吸间就再次消失;秦渔略显狼狈地再次站起来。
她脸色煞白,声音因紧张而略微变调:“承渊……你真的是承渊!”
她根本不敢想下去——魂玉的秘密,一旦被承渊知道,究竟会有如何可怕的后果。
“你知道的真是太多了。”
陆启明冷然道:“很遗憾我不是——但这不代表我什么也做不了。”
秦渔喃喃道:“不可能……如果你不是承……”
“我现在没有闲情与你说这个。”陆启明打断,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但是,只要你还有一丝想救回悦风的心,之后一切听我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