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柿事
赵香妃离开的时候对着骊陵君说道,“我的命便是你的命,如果我死,你能好生在大楚活着么?如果每逢有想不明白的时候,你就多想想这点。”
相隔着千山万水的另外一端,寒风朔雪的营帐里,丁宁缓缓放下身前堆积如山的卷宗,缓缓的摇了摇头。
岷山剑会开始,才是他和郑袖的真正较量。
她在明,他在暗,所以前面无形之中他赢了数阵。
然而无论长陵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无论她身边死了多少人,一切都似乎在以她的意志,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毫无疑问,比起之前,她强大了许多,也可怕了许多。
她在下着一局棋。
他也在下着一局棋。
“这个天下,到后来,反而变成了我和你的对弈?”
丁宁看着帐外的飞雪,微苦的笑了起来。
风至北方来,吹动天地间飘洒的雪,往南飞。
有些雪重,便直接坠落在荒原。
有些雪轻,便承载在寒流之中,变成絮云飞渡,越过阴山。
一朵絮云在丁宁微苦的笑着时,缓缓飘过乌氏的万千营帐,坠下许多重雪,然后继续徐徐往南。
时日渐移,当这朵絮云远离乌氏荒原,飘到阴山之后时,长陵已经除却旧岁迎新年。
一间有些过分清冷的大院里。
听着长陵远近街巷之中燃竹响起的爆裂声,申玄将一片柿饼放入唇间,慢慢咀嚼起来。
柿与“事”同音,且柿子原本是火红颜色,红红火火,在长陵,新年里柿饼不仅是作为喝茶时解苦的甜食,还有事事如意的寓意。
柿柿如意,事事如意,只是世上事,焉能事事如意?
……
一座山,位于大河畔。
半山以下皆是白雾,半山以上却是清明,使得这山便像是飘于水上,飘于雾上。
这座山距离长陵不远,只是除了极少数这座山门中人刻意挑选的修行天才之外,长陵其余人却一生都无法得门而入。
这座山,便是灵虚剑门所在。
世所周知,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是天下最强的两处修行地。
然而和岷山剑宗相比,灵虚剑门却是更为神秘。
一名散发男子手里提着一纸袋柿饼,沿着山间石道缓缓上山。
山间清幽,但是山涧旁偶尔有几名炼剑的弟子,骤然见到这名气态闲静,如同走在长陵街巷之中新年访友的散发男子,都
(本章未完,请翻页)是微微愕然。
他们也从未见过这名散发男子。
然而这名散发男子却是丝毫没有意外般,只是极有气度的朝着他们微微颔首,便接着往上走去。
对着渭河的一侧,有一块岩石如天然卧佛。
下方有一座石庐。
石庐的墙面和屋面上,都生着茂密的青苔,有些青苔甚至长出了奇异的金黄色小花。
石庐内的摆设极为精简,然而却有一个精致的茶台,一切饮茶器具一应俱全。
远远听到这名散发男子的脚步声,石庐内一名紫衫男子便开始沏茶。
这名紫衫男子面容寻常,身材也寻常,然而身上的肌肤却是闪烁着一些透明般的光泽,似乎整个人都随着呼吸,在空气里幻灭。
“师兄。”
看着走入进来的散发男子,这名紫衫男子先行颔首为礼,恭谨的称呼了一声,然而眉宇之间的一丝欣喜却是迅速化为些许的寒意,他看着散发男子手中提着的那袋柿饼,道:“师兄您是什么意思?”
“一年才见一面,自然是为贺喜。”散发男子看着他,说道。
紫衫男子眉头大皱,道:“但师兄您应该明白,我不喜食柿饼,甚至不喜见柿饼。”
散发男子已在他对面坐下,温和道:“为什么?”
紫衫男子面色顿时有些难看,道:“师兄明知故问。”
“自然是因为明师弟。”
散发男子反客为主,开始沏茶,慢慢道:“昔日长陵之乱,王惊梦杀进长陵,明师弟想要去助他,然而你不想他去。”
紫衫男子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散发男子,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散发男子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只是接着缓缓道:“你不想明师弟去,一是因为你认为明师弟去助他,也是于事无补,必死无疑。二是因为你和王惊梦有仇。所以你对明师弟下了毒…你下了噬心散,只是想让明师弟无力而战,放弃前去,但你却没有想到,明师弟明知中毒,还是去了。明师弟最喜食柿饼,你当年的毒也是下在柿饼之中。你想明师弟活,然而却反让明师弟力战毒亡。所以你心中内疚,不喜食,不喜见柿饼。”
“不是不喜食,不喜见,而是根本无法食,无法见。”紫衫男子微垂下头,道:“师兄仁厚,这么多年之后提起当年旧事,到底所为何事?”
“当年旧事,你不让明师弟去,固然是不想明师弟赴死,但我辈用剑之人,只求快意,何惧生死,友有难而不赴,大不义。若不是你和王
(本章未完,请翻页)惊梦有仇,想必明师弟要去,你断不会用这种方法阻拦。”
散发男子认真的看着他,道:“但若是你和王惊梦之仇根本便不存在,又当如何?”
“什么?”紫衣男子骤然听出了散发男子话语中的意味,骤然抬头,轻呼出声。
“你一直认为你的叔父是王惊梦所杀,但如果其实并非是他所杀,而是其他人所杀呢?”散发男子说道。
紫衣男子身体微僵,眼睛里尽是不可置信的光芒。
“当年我便知晓此事,但是长陵之乱,明师弟死时,我在东海修行,回长陵时王惊梦已死,巴山剑场也不复存在,这事已经成为旧事,再提也是无用。”顿了顿之后,这名散发男子接着说道:“更何况凭我一人所言,想必你也未必相信。”
紫衣男子的身体莫名有些发冷,风吹动石庐外的青苔上盛开的金黄色小花,接着就连外面照耀进石庐的光线都放佛摇动了起来。
“你叔父对你有养育之恩,而且教你修行,但是杀死他的并非是王惊梦,也并非是王惊梦的意思。杀死他的是白启,就和当年灭李家一样,这是郑袖和元武的意思,只是最终将这件事也放在了他的身上。”散发男子却只是平静的说了下去。
紫衣男子的呼吸都有些艰难了起来,他看着这名散发男子,慢慢的说道:“我的确无法完全相信师兄,因为我虽然相信师兄的为人,但是师兄你当年毕竟和末花剑的主人走得太近。旁人不知道,但我却知道,若是当年师兄也在山门里,那也会和明师弟一样,一起去长陵。”
“我一人当然无法让你信服。但是不止我一人。”散发男子看着他,说道:“纪青清现在就在山外,若是她也亲口和你如此说,你该当如何?”
“陈国女公子纪青清?”紫衣男子极为缓慢的抬起了头,苦笑了起来。
在接下来一刹那,他喝了一口茶,然后问道:“若真是如此…师兄今日郑重提及旧事,是因何变故?”
“这只是私仇,想必师兄不会想要让我设法成为灵虚剑门宗主,挟灵虚剑门这么多人的生死为我复仇。”顿了顿之后,他看着散发男子接着说道。
“郑袖想让安抱石为宗主。”
散发男子肃容道:“他们已经安排安抱石进虚剑谷。”
“所以这便是三对三?”
紫衣男子想着散发男子所说的他们,那灵虚剑门另外的三人,又想着山门等候的那名被斩花了脸的女子,轻叹了一声,站了起来。
(本章完)
...
第二十章 杀石
晨光里的灵虚山,仿佛完全没有被外界的隆冬所左右,甚至偶尔响起数声虫鸣。
这座山也是奇特,早在数朝之前,是一座产玉的玉山。
数代雕琢下来,玉石采空,原本便应该到处都是荒芜的矿坑,和许多采石场一样凄凉的光景。
然而因缘际会,这座山在荒芜之后又成为剑宗山门,有匠师因势利导,精心布置,这座山却反而因此多变,曲径通幽,如南方大门阀的精致花园一般。
安抱石走过一片山崖,面上带着分外满足的神情。 ????小说
这片山崖下方是一片红色的枫林,山崖上则是爬满了枯黄的藤蔓,在藤蔓的缝隙间,可以清晰的看到山岩的颜色是灰白的色泽,闪烁着一层水样的荧光。
崖上还有很多当年采矿留下的洞口,经年下来,连洞口内里都爬满了藤蔓,就像巨大怪物的肠道。
转过这片山崖,便是一片幽静的山谷。
山谷里生长的是普通的青松,数人合围方能抱的巨大青松之中,山谷的低处,建立着一座石殿。
那石殿比起青松要低矮不少,外表看上去除了静谧之外也是普通,然而即便已经进入过那座石殿一次,一想到那间石殿内里和外面截然不同的装饰和布置,安抱石都依旧心跳不已,无法保持平静。
这座外表看似普通的石殿内里别有洞天,每一片墙壁上都镶嵌着无数美玉、珍宝,那自然璀璨的颜色,超过了世间任何言语所能形容的范畴。
就连内里的每一条阶梯,步道,都是嵌满了各种金铁、灵骨,不用再任何多余的配饰,便繁杂华贵到了极点。
财富累积到一定的程度,便自然有了眼界。
即便是关中那些骤然暴发的富可敌国的商贾,也绝对不可能将珍宝制成墙壁,做成步道,镶嵌到每一处角落。
灵虚剑门自然也不可能做如此俗的事情。
这座石殿对于灵虚剑门而言,只是一个库房。
可以用来炼制本命物或者剑器的玉石、精金,可以用来炼制丹药的灵骨、珍惜药材…这样被随意的镶嵌在墙壁上和道路上,只是说明灵虚剑门的随性。
这座石殿里唯一令灵虚剑门那些位置最高的大人物真正重视的,是一片虚空境。
虚空境只是空泛的名字,具体的形容,便是这座石殿的深处,有一面奇异的如镜子般的光亮。
这片光亮不是任何光源的折射形成,而是诸多天地元气通道的扭曲,就像虚空的裂口,也像是通往某处不知名之地的大门。
站在这片光亮往内看,可以看到里面有一条黑色的长河。
偶尔会有水花从这片光亮中溅出,在下方形成一个池子。
这个池子里的水也是黑色,对于本命物的培元有着惊人的功效。
这个池子便是灵虚剑门的洗剑池。
在过往的无数年里,只有灵虚剑门的宗主,才有资格进入这座石殿的深处,动用这个洗剑池的力量。
灵虚剑门最主要的经诀,原本修的便是虚空法门,虚空法门无法得窥门径,对于一般的修行者而言便是根本难以想象,然而对于安抱石而言,究其基本道理,却是极为简单,只不过是灵虚剑门的前辈高人,以惊人的剑意强行开辟了通往某处的通道,然后以阵法引天地元气维持。
所以那条黑河看起来就在那片光亮之后,但实际却有可能在无穷远处,有可能在世人根本无法到达的寂寒星空之中,也有可能在地心深处。
天地元气皆有流通的通道,灵虚剑门的前辈高人,只是强行扭转和建立了元气流通的通道,让那条黑河所在的空间里的天地元气,可以直接流淌到洗剑池里。
基本道理不难理解,难的却是理解形成那道光亮的剑意和导引天地元气来维持这扇门一般的虚空境的手段。
只是这对于安抱石而言还太远。
若是能够理解那样的玄妙,便是一剑带出一个小天地,至少便是八境,或者已经接近传说中的九境。
能够利用到洗剑池,他便已经极为满足。
在上一次进入这座石殿时,凭借着远超长陵其他才俊的天赋,他便已经在这座珍宝累积起来的石殿中选定了一条美玉为剑,便炼成了本命物。
这条美玉便是昔日灵虚山出产,是这山最为中心的玉髓。
最为厉害的本命物,不是本身的材质如何惊人,而是最为相合。
他的宗门在此,所修的功法出自与此,和这条玉髓的元气最为相合。
只是经过洗剑池一次的淬炼,此刻安静休憩于他气海之中的那柄散发着淡白荧光的玉剑,便已经胜过了寻常修行者本命物数年的苦修。
顾淮是他的师尊。
他自展现出惊人的修行天赋,和净琉璃并称为长陵这一代修行者中的两大怪物,便是顾淮亲自教导。他对顾淮自然也是极为尊敬。
然而此时顾淮已死,他却是忍不住想到,或许当年顾淮以背叛那人的代价成为灵虚剑门的宗主,也是有这虚空境和洗剑池的缘故在内。
虚空境代表着八境的至高手段,可以让顾淮这样的修行者有感悟破境,登上八境的可能。
洗剑池水淬炼一次,便等同于寻常修行者淬炼本命物数年的苦修,剑山剑那么庞大,恐怕也只能借助洗剑池,才能拥有惊人的成就。
连顾淮这样的人物,当年都必须付出很多代价才能进入这里,才能动用洗剑池,而自己只是凭借天赋便能走到这里。
安抱石如是想着。
他很年轻。
年轻而天赋极高,尤其在长陵胜过了净琉璃,那名隐隐让他觉得危险的丁宁又已死,他便自然骄傲,自然满足。
他穿过松林,到了石殿门前。
有一名年纪和他差不多的灵虚剑门弟子已经在门前等候。
这名灵虚剑门弟子也是一名少年,显得有些瘦弱,看着安抱石的目光里充满着敬畏和尊敬。
他的双手小心翼翼的端着一个药碗。
安抱石没有任何表示,从他手中接过了药碗,一口饮尽,眉头却是皱了起来。
“曾师弟,这种药汤,必须在微微烫口时,才能有最大药力,这便需要你在三十七息之内送到我面前,你所需要掌控的,便是这药取出到送到我面前的时间。你的修行天赋本身便已经很差,连这种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你能有什么成就?”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名灵虚剑门的弟子,冷笑着,毫不留情的说道。
被他称为曾师弟的少年,在他眉头皱起之时便双手有些颤抖起来,此时听着这样的训斥声,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尽,面容变得雪白。
安抱石丝毫不顾及他的情绪,冷冷的将药碗丢回他的手中,便准备入殿。
也就在此时,他嗅到了一丝清晰的血腥气。
他霍然转身,看到身后的松林中走来了一名他都未曾见过的散发中年男子。
散发男子身前衣袍已经被鲜血染红,左胸心脉附近明明有着一道元气撕扯出来的恐怖伤口,然而这道伤口却是又被这名散发男子以自身的元气束缚住。血肉缓缓收缩,连鲜血都不再流淌。
受了这样恐怖的伤势反而能够以真元自愈,这便代表着某种可怕的境界。
安抱石呆住,不由得行了一礼,问道:“先生您是?”
散发男子颔首回礼,淡淡道:“齐金山。”
这是一个似乎很俗气,很普通的名字。
然而落在安抱石和另外那名灵虚剑门弟子的耳中,却是有如雷鸣。
“齐师伯?”
安抱石不可置信的发出了声来。
散发男子点了点头,道:“不错,我来杀你。”
第二十一章 齐宗
这个时候安抱石第一时间的情绪是茫然。
即便此时明知道对方的身份,知道对方是何等的强大,杀死自己极为简单,但是此刻第一时间占据他心田的情绪,是非常的茫然。
他此时的情绪,很难用言语形容。
昔日顾淮入主灵虚剑门,以巴山剑场的修行者身份成为灵虚剑门的宗主,灵虚剑门有六人无论从修为还是声望,都有机会成为灵虚剑门的宗主。
除了其中一人追随王惊梦在长陵战死,其余的五人即便在顾淮成为宗主之后,都在灵虚剑门拥有无上的地位,甚至其余所有灵虚剑门的弟子都以“宗”字来称呼。
这便是灵虚剑门的五宗。
相比宗主,只是少了一个主字,意思便是虽不掌管宗门具体事务,然而却拥有无限接近宗主的地位。
比如这齐金山,其余灵虚剑门的弟子见了他便需称齐宗。
安抱石只是因为师从顾淮,身份特殊,此时才直称他为师伯。
然而这五宗原本大多隐修不出,尤其是这齐宗,在长陵之乱前便在海外修行,顾淮成为宗主之后,他虽返山,却是闭关不出,别说是他,即便是在灵虚剑门之中修行十数年的上一代修行者,都没有见过这名“齐宗”。
安抱石自认凭借天赋便已经隐然成为灵虚剑门下一代宗主,甚至自认将来必定让灵虚剑门走向世间更高的位置,在他之前的潜意识里,他也应该是灵虚五宗的骄傲。
数个呼吸之前,他还意气风发,直觉自己到了最高端,然而现在,这名从不出世的齐宗却是到了他面前,反而说要杀他。
这种极度落差带来的错愕不解,让他心中的茫然甚至超过了恐惧。
“为什么?”
他看着这名齐宗心脉处的伤口和衣襟上还未彻底干涸的鲜血,开始明白对方能够走到这里,便意味着恐怕无人再能阻止对方来杀自己,然而他的心中却更加茫然,“怎么会这样?”他又下意识的说了一句。
“这十数年间,你没有见过我,但我却看过你很多次。”
齐金山静静的看着他,说道:“你和她太近,太过相像,你不能做灵虚剑门的宗主,然而我知道她不会放弃,你也绝对不会放弃。”
“我为什么要放弃?”
安抱石突然有些明白,愤怒起来,“这只是你们和她的争端,为什么要加诸在我身上?而且难道以我的天赋,不配做灵虚剑门的宗主么?”
他
(本章未完,请翻页)这句话其实没有说完。
他的下一句话便是,“除了我之外,还有谁比我修行的进境更快,还有谁比我将来的修为高,还有谁比我更配做灵虚剑门的宗主?”
“能否成为宗主和将来无关,关乎现在。”他的话之所以没有说完,是因为齐金山已经平静的说了一句这样的话,就如直接提前预知了他的下一句话。
“太过自信便会自傲和太过固执。”齐金山看了一眼安抱石身旁的那名颤抖不安的灵虚剑门弟子,淡淡的说道:“能否成为宗主,关乎德行,关乎人性。”
“你有什么资格判断我的德行?”
安抱石的双手紧紧握拳,他感到屈辱,想这般大叫,然而他的身体却是迅速冰冷,因为他反应过来对方的确有这样的资格。
对方本来便是齐宗,身份和宗主近乎并齐,现在顾淮已死,他还未真正即位,那对方本身便是现在灵虚剑门身份最高的人之一。
最为关键的是,对方能够正式出现在这里,平静的说要杀他,这便代表对方的意志,已经在和其余人的征战中获得了胜利。
“我真的就要这样死了么?”
安抱石抬起头来,有些惘然的看着齐金山平静的双目,眼神却是骤然变得异常狂热,“我不甘心,那名岷山剑会夺得首名的酒铺少年已死,净琉璃也被我所败,我将来便是长陵第一人,整个大秦王朝第一人,我怎么会甘心就这样死了?”
齐金山静待他说完。
当安抱石最后一个字音出口,他便认真看了安抱石一眼。
只是一眼看去,一道精纯宏大的气息,便卷动了虚空之中无数的天地元气,化为一道剑意,刺向安抱石的胸口。
像他这样的人物,所做的事情原本常人就无法理解,也根本无需像旁人解释什么。
和安抱石进行这样的对话,其实只是最终的确定,以及看安抱石的心意会否转化。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是他给予安抱石最后一个机会。
尤其在此时,他感受到了安抱石的杀意之后,便不再犹豫。
相对于安抱石的境界而言,他便如真正的仙魔,快道甚至能够预知道安抱石的下一瞬要做的事情。
安抱石的杀意并没有落向他,反而是落向了他身旁那名持着药碗,不知该如何自处的灵虚剑门弟子。
安抱石的手落在了那名灵虚剑门弟子的腰间。
一道剑意自此时生成。
那名灵虚剑门弟
(本章未完,请翻页)子尚未反应过来,便觉得一股霸道至极的真元涌入了身体,接着下一刹那,他便成了一柄剑,成了安抱石手中的剑,朝着齐金山“刺”了过去。
看着朝着自己飞来的这名灵虚剑门弟子,齐金山的面容没有任何的改变。
他知道安抱石自然不敢期望这一剑对能他造成任何的威胁,只是想以这名弟子的生死来拖延片刻时间。
只是既然他早有预感,便自然不可能让安抱石得逞。
他缓缓的伸出了手,掌心竖起放在身前。
那名身体里充斥着狂暴真元的灵虚剑门弟子的头顶撞在了他的掌心里,却是没有感到任何的力量冲击,就像是落在了一片柔软如棉的虚空里。
在下一刹那,他醒觉自己已经好好的站立在齐金山身前,体内狂暴的真元消失无踪,而齐金山的手掌只是仙人抚顶般抚在他的头顶,还未收回。
那股凭空生成,刺向安抱石胸口的剑意,却是没有任何的迟滞,落在了安抱石的胸口。
安抱石的身体疯狂的朝着后方疾掠。
他的身体已经撞开了虚掩着的殿门,飞入了后方华贵至极的通道里,感知着这股沛然莫御的剑意临身,他的眼中尽是骇然,面色雪白到了极致。
在这股剑意刺入他身体的一刹那,他体内的气海如爆炸一般,以他平日里绝对不可能达到的速度,将那一柄本命剑逼了出来。
一柄淡白色的美玉小剑出现在他胸前。
啪的一声裂响。
这柄美玉小剑被直接击碎。
安抱石感觉自己的胸口被无数巨石击中,吐了一大口血,他的眼瞳里充斥极为恐惧的神情,整个身体如弹丸一般骤然加速,弹往后方石殿深处。
即便是长陵天赋最高的修行者,他和齐宗之间的境界还差着难以想象的距离。
对方只是随意一击,便已彻底毁掉了他刚刚小成的本命剑,并破坏了他体内大半的生机,造成了难以想象的重创。
即便是对方不再出手,这样的伤势得不到救治,他也恐怕会就此死去。
然而他却依旧不甘心。
在往后弹飞之间,他依旧顽强而近乎暴戾的伸手,两次在地面上硬生生抓起了两块药性极为暴烈的灵药,然后往着口中拍去,如硬塞般将这两块灵药拍进了腹中,接着伴随着一声痛苦如野兽的嚎叫,他强行扭转身体,朝着内里洗剑池的方向冲去。
(本章完)
第二十二章 十五年
只是随意的一击,便击碎了他的本命剑,令他遭受致命的重创,安抱石自然清楚自己唯一的希望在于洗剑池后方的虚空境。
对于正常的修行者而言,虚空境充满无数可怕的未知。
抛开虚空境内里那一条黑河是什么样的未知之地不算,便是那一道看似简单的镜面般光影,便蕴含着令七境都不敢轻试的危险,谁也不知道接触那团镜面般光影之后是轻易的穿过,还是会被其中蕴含的可怕元气力量撕扯成无数血肉随便,然后随着里面各种不同的天地元气通道飞到这个天地的许多角落。
这便是真正的碎尸万断,不得完整,且这种可能性远远超过安全通过,安抱石一开始就明白这个道理,然而对于他而言,齐宗的太过可怕,已经造成了这是他唯一生存的希望。
齐金山微微蹙眉。
当他的手从那名灵虚剑门弟子头顶上离开的瞬间,他的整个人便已经如同一缕没有丝毫分量的天地元气,飘进了前方殿内。
那些镶嵌在殿内墙壁上的宝石、灵药,地面上的金铁、灵骨,被他带起的锐气切碎,然后变成了一道道的夹杂3≮着无数色彩的晶霾,朝着前方内里亡命逃窜的安抱石刺了过去。
在安抱石而言是随意的一击,然而对于他这种大宗师而言,带着真正的杀意便是全力,随意之感只能说明剑意的圆融。和他相距不止一个大境却能够抵挡住他的一剑,不只是因为他身受重创的关系,还在于安抱石的实力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自然也明白安抱石想要做什么事情,这些晶霾里面,有一缕并未去捕捉安抱石的身位,而是纯粹的追求速度,直接脱离的他的感知,只是按照他记忆中的方位落在虚空境前。
虚空境只是凭空竖立着的一道朦胧而半透明的光亮,没有任何的色泽,只是在光亮的内里,隐约有一条黑色的大河在流淌。
然而随着这道晶霾的降落,这道朦胧而半透明的光亮前方,骤然多了数百道纵横交错的晶线,每一道晶线给人的感觉都是锋利到了极点,比世间最好的匠师精心篆刻出来的线条还要笔直。
安抱石已经嗅到了洗剑池独有的气息。
他甚至感到了那股真实的水意快要**在他的背上,然而与此同时,他的眼神里也出现了绝望的情绪。
这道晶霾从他的身侧飞过之时,他身上的衣衫便裂了开来。
他知道对方已经将他的退路封死,而且这道晶霾的力量,也绝对不是他所能抵御。
一声凄厉的惨嚎从他的口中迸发而出。
他的身体在倒撞在这数百道纵横交错的晶线之前的一刹那,强行扭转了过来,以双脚为剑尖,整个身体如剑般朝着那晶线撞了过去,与此同时他体内的真元尽数从双手之中涌出,刹那间,他的十指尖也崩裂,真元混杂着鲜血,他的手上如持着十条血色的飘带。
这十条血色的飘带主动飞出,撞在后方追来的那片晶霾之中,在崩碎的同时,硬生生的卷出了数片晶尘,随着他的双脚脚尖一起撞在那些晶线之上。
轰的一声巨响。
那数片晶尘和那些细细的晶线撞击,却是发出了如巨船迎面撞击的轰鸣声。
石殿剧烈的颤动,洗剑池中的池水紊乱的飞溅到半空,镶嵌在石殿壁内的珍宝如雨般坠落,其中大部又被强大的力量震碎。
那些细密交织在一起的晶线崩碎了大半,然而却并未完全破裂。
十数丝牢牢固定在虚空境之前的晶丝切过安抱石的足底,接着往上,切过他的气海,切过他的身体。
安抱石的衣衫早已碎裂,此时白皙如玉的肌肤上顿时渗出一条条血线。
他无比痛苦的尖叫起来,蔓延着血线的身体冲入虚空境。
他原本想拼着双脚甚至双腿残废,只求能够留下半条残命冲入虚空境之中,然而他的境界和对方实在相差太远,即便用尽所有手段,也根本无法破开对方的一股剑气。
此时这些剑丝从脚至头切过他的身体,因为太过纤细,太过锋利和太快,以至于他的**根本还没有真实的痛感传入脑海,然而他心中却十分清楚,这些剑丝切过了他的气海,切过了他的身体,在接下来一刹那,他身上那些血线便会崩裂成可怖的伤口,接着他的整个人便会变成一片片的血肉崩散开来。
对他而言,丁宁已亡,净琉璃败在他手中,天下已无任何年轻才俊可以抗手,尤其在皇后的意志之下,他即将继任灵虚剑门的宗主。
从这无上高位跌落,甚至连生命都刹那失去,他如何能够不痛?
在无比痛苦的尖叫声中,他的身体穿过了那一片朦胧的光亮。
数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力量瞬间倾轧在他的身上,在下一刹那,他听到了自己身体里发出了无数琉璃碎裂般的声音,当真正的恐惧充斥在心间的瞬间,他只觉得身体被高高抛起,就像是一块山石瞬间被抛飞到云端,接下来也不坠落,继续以惊人的速度往上。
再下一刹那,他的所有意识便已经消失。
那一层淡淡的光亮上泛起一层涟漪。
齐金山的脚尖轻点剑池水,已经凝立在这虚空境前。
那十数丝剑丝依旧顽强的存在着,剑丝上游动着猩红的鲜血,缓缓滴落。
齐金山沉默不语。
这一层淡淡的光亮之后对于他而言也是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
安抱石的身体穿过这片光亮之后便消失在他的视野里,而这片光亮之后,那一条黑河的画面如同永恒般,没有任何的改变。
这十数丝剑丝虽然无比细微,但蕴含着惊人的力量,身体被这样的剑丝切过,和被十数柄大剑切过没任何的分别。
身体变成数十段,任何修行者都不可能再活。
只是未能亲眼见到安抱石最后的尸身,却让他的心间也泛开了一层涟漪。
这是不佳的感受,但如他此种人物,也只是如白驹过隙般一刹那,并不纠结。
灵虚剑门的山门口,白雾之中,有一条金黄色的火焰在燃烧。
金黄色的火焰内里,是一柄枯木般的长剑,长剑的剑柄握在那名花脸女子的手里。
一名身穿紫色袍服的修行者捂着腹部缓缓坐倒在血泊之中,他带着紫玉冠,身上的紫色袍服也是一种世间绝无的华贵紫色,如星光在流动。
他艰难的抬起头来,唇齿间也不断掉落鲜血,苦笑道:“十五年前我可随意败你,想不到十五年后,你竟强到如此地步。”
身上暴戾气息尤未散的纪青清垂下眼睑,听着这名修行者喉间涌出的最后气息,慢慢的说道:“十五年前我脸未花,你不会对我动剑,然而十五年后?光是这一口恶气,便难名状,你如何能胜我?”( )
第十八章 为身为王
“在想什么?”
乌氏连营最大的营帐里,老妇人又在亲手泡着油茶,看着静静观看风雪的丁宁问道。虽是一国至尊,在年岁上也是祖孙之别,但是对于此时的丁宁,这名在乌氏拥有无上权势的老妇人却是始终执见师之礼。
“在想如何才能不急于求成。”丁宁侧转过头来,淡淡笑道。
老妇人认真问道:“急于求成?”
丁宁看着她说道:“当年的长陵,便是事事过急。”
“现在的长陵也很急。”老妇人点了点头。
丁宁说道:“大齐积弱,最多便能出些宗师,大燕新乱刚平,你乌氏无力再战,但秦大量粮草却是已经送往阴山边关。所以接下来这春里,必攻楚。”
老妇人面色微变,沉默下来,沏茶的双手竟是有些忍不住微微颤抖。
她知道这是丁宁通过这些天对于所有军情的判断后得出的结论,虽然连她都有些无法相信长陵竟敢如此穷兵黩武,但越是和丁宁接触得久,她便越是知道丁宁的判断必有确切的依据。
春将伐楚。
她细想来,这燕齐此时的确都力有不逮,哪怕那大秦王朝的处境将会因为伐楚而更为艰难,但似乎燕、齐两朝的处境也好过不到哪里。
“战养战,这秦军和整个大秦都很擅长。”
丁宁脑海之中依旧思索着之前一张军情地图上秦军的运粮路线,以及那大秦十三侯之中数名王侯的动向,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除非楚金戈军能够来得及调到巫山一侧,否则楚必败。”
老妇人也深吸了一口气,沏了碗茶推至丁宁身前,道:“向焰的金戈军在楚边境最北,春里绝对来不及赶回秦楚边境。”
丁宁喝茶,便是沉默。
此时换做他沉默,老妇人轻叹了一声,“用权财惑外朝权臣、挑别朝乱象以削实力…她跟着巴山剑场那些人征战天下,手段倒是学到了不少。若是细想来,便事事对得上。骊陵君回楚,老帝亡新君立便是一阵叛乱,无论是新君立还是挑动叛乱,都不外乎她的手臂,这简直便是她自己左手和右手下棋,下的却是别人的棋盘,索性赵香妃的手段出乎我的预料,倒是平定下来。只是今年楚北边境外蛮民领地大旱,蛮民在秋冬拼命涌入楚地劫掠,她或许便是算准了楚大军必定要前去平贼,便先攻乌氏,再转而至春伐楚。至于燕齐之乱,只是她锦上添花而已,这样的手段,真是深谋远虑。也只有先生您这样的人,才堪做她的对手了。”
丁宁喝光了油茶,没有谦虚,只是平静道:“她的确学了很多。”
“她学到了快,哪怕大秦战得损失惨重,只要对手消亡,她的目的依旧可以达到。”老妇人苦笑了一下,道:“除了金戈军回师,可否还有其它办法?”
丁宁摇了摇头,“想不到。”
“那便只有争时。”老妇人沉吟道:“要让金戈军即刻回师恐怕不难,难的是如何拖延秦军的脚步。”
“昔日太过急于求成,有许多错犯下,有些错的确是他和巴山剑场造成,但有些错,却是强加在他和巴山剑场头上。”丁宁看着老妇人,道:“当年有一些事情,还没有翻出来。”
老妇人微微一怔,道:“那便将那些事情翻出来。”
“这不是我所忧虑的重点。”丁宁看着营帐外的风雪,缓缓的说道:“现在的郑袖表现得完全不像以前的郑袖,即便是之前采取强横的手段逼长陵修行地听从朝堂的调遣,还是接下来对乌氏的用兵,当时在绝大多数人眼中很疯狂,然而现在来看,却是每一步都只是在按照着她的计划而走。”
“她的反应太过平静,以至于根本不像真正的她。”
“她都甚至没有开始真正的反击,便说明她根本不急,说明她还有着让她安心的一招隐棋,压箱底的东西。”
丁宁沉默了下来。
营帐外的风雪,让他想到这名胶东郡女子的真正冷酷。“你到底还有什么…连我都不知道的东西?”一道冰冷的声音,在他的心中缓缓的回荡。
……
……
丁宁在看雪之时,大楚的皇宫里,也有人在看着檐间的薄雪。
大楚王朝的都城,尤其是皇宫的建筑,精美绝伦,公认天下之最,此时薄雪点缀,浓淡合宜,任何一处的景致都可入画,实在是美到极点。
然而相比这在看雪的美人,这份美却似还嫌不够。
世所周知,大楚皇宫里的赵香妃的美是浓烈,是袭人,是使人沉醉,就如世上最美艳的花朵的怒放。
她的身上,自然香气袭人,带来暖意。
这间御书房里的火盆里,也燃着丝毫不见烟气的兽炭,红得晃眼。
然而空气里却依旧有着寒意在飘荡。
骊陵君看着她美到惊人的侧脸,不知何故想起傲雪的腊梅,嘴唇却是紧抿如红线,袖中的双拳也是不由得渐渐握紧。
“你新设了兵符。”
当他双手的指甲渐渐嵌入肉里时,赵香妃的声音终于响起:“现在连我要调用大军,都需要先领兵符了。”
骊陵君紧抿如红线的双唇微启,然而他还没有出声,赵香妃便已笑了笑,接了一句,“你我之间,不要说什么虚伪的话。不要说新设兵符只是为了不让有些人假借名调军,以防叛乱。”
“这样我只是能够知道。”
骊陵君的呼吸骤然沉重起来,他直视着赵香妃,声音也不自觉的重了数分:“哪怕是设了兵符,你要调军,也自然可以拿到兵符,你要兵符,谁敢不给。但至少我会第一时间知道你想做什么。”
听到他隐含着愤怒的声音,赵香妃却是连头都没有回转,却是缓缓道:“天下皆知,楚王好细腰,但你知道,楚王好细腰所为何故么?”
骊陵君冷笑了起来,“我怎知是如何形成这癖好。”
“这并非癖好。”
赵香妃转过身来,正对着他,面上却是开始笼上肃然的冷意,“楚王好细腰,楚女多厌食,那是自巴山剑场崛起时便开始。王好细腰,下皆仿之,久而久之,在整个大楚,女子皆以瘦,以细腰为美。大楚女子都节食,甚至连文人男子雅士都审美如是,以纤瘦为美,但楚军选军士,却是丈量身高腰围,壮一寸便增一分俸禄。这便是节全朝之口粮以壮军!”
“楚王好细腰,连工匠都迎合喜好,追求纤细精巧,但无论造房制物,越是精巧,便越能促匠师技艺精湛,我大楚王朝制器天下第一,便是民间好匠师层出不穷,且追求纤细精巧,又能凭空省出多少料来?”
“你有没有想过,大秦当年变法成功,国力强盛,而我朝恰逢积弱时,当年和大秦交战,我朝军粮不足,却偏偏胜了,还占了阳山郡,每户分得口粮极少,却也没有饿死多少妇孺。那些制器的材料更是贵重,一件军用符器造得更为精巧一些,便能省出多少钱财?”
“王之一举一动,都有意义。”
赵香妃看着骊陵君,冷笑道:“你设立兵符,紧急调军时多要一道手段,有何意义?”
骊陵君的面色渐白,寒声道,“你便是说我不够为王?”
“你始终只是缺少安全感,始终还未站在王的位置。”
赵香妃收敛了冷意,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柔声道:“你在担心和害怕什么?你在担心我?你难道还不能明白我和你之间的关系意味着什么?”
“那便是你的保护符啊。”
赵香妃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起来,“你始终担心他日我废你,然而你我之间有这样一层关系,我若废你,只要你我这层关系为天下知,谁能容我这妖女称帝?”
“你我已然同命,你担心我便是毫无意义。”
赵香妃看着头颅渐渐低垂的骊陵君,缓慢的接着说道:“自你在鹿山登基,我大楚大小叛乱已经不下十七次,其中有十一次,只是因为那些人觉得你和我不够一心。”
“这些叛乱,原本可以避免,那些人再如何有异心,也毕竟是我大楚的子民,即便要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我不管你曾和郑袖有过什么样的约定,但你既然到了这里,既然已经是我大楚的新帝,你便已经是真正的大楚之王。放着王而不做,要做仆的人,我从未见过。”
赵香妃说完这句,便不再多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骊陵君的身体颤抖得厉害,他想不到自己应该说什么。
“不出意外,春里道路利于行军石,秦便要伐楚。”赵香妃说道。
“什么?”骊陵君一声惊呼,连呼吸都彻底停顿。
“你要知道,便让你知道,我要急调向焰回来。”赵香妃看着他,缓缓道:“你只是要仔细想想,身为王,如何做才有意义。”( )
第十九章柿 柿事
赵香妃离开的时候对着骊陵君说道,“我的命便是你的命,如果我死,你能好生在大楚活着么?如果每逢有想不明白的时候,你就多想想这点。”
相隔着千山万水的另外一端,寒风朔雪的营帐里,丁宁缓缓放下身前堆积如山的卷宗,缓缓的摇了摇头。
岷山剑会开始,才是他和郑袖的真正较量。
她在明,他在暗,所以前面无形之中他赢了数阵。
然而无论长陵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无论她身边死了多少人,一切都似乎在以她的意志,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毫无疑问,比起之前,她强大了许多,也可怕了许多。
她在下着一局棋。
他也在下着一局棋。
“这个天下,到后来,反而变成了我和你的对弈?”
丁宁看着帐外的飞雪,微苦的笑了起来。
风至北方来,吹动天地间飘洒的雪,往南飞。
有些雪重,便直接坠落在荒原。
有些雪轻,便承载在寒流之中,变成絮云飞渡,越过阴山。
一朵絮云在丁宁微苦的笑着时,缓缓飘过乌氏的万千营帐,坠下许多重雪,然后继续徐徐往南。
时日渐移,当这朵絮云远离乌氏荒原,飘到阴山之后时,长陵已经除却旧岁迎新年。
一间有些过分清冷的大院里。
听着长陵远近街巷之中燃竹响起的爆裂声,申玄将一片柿饼放入唇间,慢慢咀嚼起来。
柿与“事”同音,且柿子原本是火红颜色,红红火火,在长陵,新年里柿饼不仅是作为喝茶时解苦的甜食,还有事事如意的寓意。
柿柿如意,事事如意,只是世上事,焉能事事如意?
……
一座山,位于大河畔。
半山以下皆是白雾,半山以上却是清明,使得这山便像是飘于水上,飘于雾上。
这座山距离长陵不远,只是除了极少数这座山门中人刻意挑选的修行天才之外,长陵其余人却一生都无法得门而入。
这座山,便是灵虚剑门所在。
世所周知,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是天下最强的两处修行地。
然而和岷山剑宗相比,灵虚剑门却是更为神秘。
一名散发男子手里提着一纸袋柿饼,沿着山间石道缓缓上山。
山间清幽,但是山涧旁偶尔有几名炼剑的弟子,骤然见到这名气态闲静,如同走在长陵街巷之中新年访友的散发男子,都是微微愕然。
他们也从未见过这名散发男子。
然而这名散发男子却是丝毫没有意外般,只是极有气度的朝着他们微微颔首,便接着往上走去。
对着渭河的一侧,有一块岩石如天然卧佛。
下方有一座石庐。
石庐的墙面和屋面上,都生着茂密的青苔,有些青苔甚至长出了奇异的金黄色小花。
石庐内的摆设极为精简,然而却有一个精致的茶台,一切饮茶器具一应俱全。
远远听到这名散发男子的脚步声,石庐内一名紫衫男子便开始沏茶。
这名紫衫男子面容寻常,身材也寻常,然而身上的肌肤却是闪烁着一些透明般的光泽,似乎整个人都随着呼吸,在空气里幻灭。
“师兄。”
看着走入进来的散发男子,这名紫衫男子先行颔首为礼,恭谨的称呼了一声,然而眉宇之间的一丝欣喜却是迅速化为些许的寒意,他看着散发男子手中提着的那袋柿饼,道:“师兄您是什么意思?”
“一年才见一面,自然是为贺喜。”散发男子看着他,说道。
紫衫男子眉头大皱,道:“但师兄您应该明白,我不喜食柿饼,甚至不喜见柿饼。”
散发男子已在他对面坐下,温和道:“为什么?”
紫衫男子面色顿时有些难看,道:“师兄明知故问。”
“自然是因为明师弟。”
散发男子反客为主,开始沏茶,慢慢道:“昔日长陵之乱,王惊梦杀进长陵,明师弟想要去助他,然而你不想他去。”
紫衫男子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散发男子,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散发男子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只是接着缓缓道:“你不想明师弟去,一是因为你认为明师弟去助他,也是于事无补,必死无疑。二是因为你和王惊梦有仇。所以你对明师弟下了毒…你下了噬心散,只是想让明师弟无力而战,放弃前去,但你却没有想到,明师弟明知中毒,还是去了。明师弟最喜食柿饼,你当年的毒也是下在柿饼之中。你想明师弟活,然而却反让明师弟力战毒亡。所以你心中内疚,不喜食,不喜见柿饼。”
“不是不喜食,不喜见,而是根本无法食,无法见。”紫衫男子微垂下头,道:“师兄仁厚,这么多年之后提起当年旧事,到底所为何事?”
“当年旧事,你不让明师弟去,固然是不想明师弟赴死,但我辈用剑之人,只求快意,何惧生死,友有难而不赴,大不义。若不是你和王惊梦有仇,想必明师弟要去,你断不会用这种方法阻拦。”
散发男子认真的看着他,道:“但若是你和王惊梦之仇根本便不存在,又当如何?”
“什么?”紫衣男子骤然听出了散发男子话语中的意味,骤然抬头,轻呼出声。
“你一直认为你的叔父是王惊梦所杀,但如果其实并非是他所杀,而是其他人所杀呢?”散发男子说道。
紫衣男子身体微僵,眼睛里尽是不可置信的光芒。
“当年我便知晓此事,但是长陵之乱,明师弟死时,我在东海修行,回长陵时王惊梦已死,巴山剑场也不复存在,这事已经成为旧事,再提也是无用。”顿了顿之后,这名散发男子接着说道:“更何况凭我一人所言,想必你也未必相信。”
紫衣男子的身体莫名有些发冷,风吹动石庐外的青苔上盛开的金黄色小花,接着就连外面照耀进石庐的光线都放佛摇动了起来。
“你叔父对你有养育之恩,而且教你修行,但是杀死他的并非是王惊梦,也并非是王惊梦的意思。杀死他的是白启,就和当年灭李家一样,这是郑袖和元武的意思,只是最终将这件事也放在了他的身上。”散发男子却只是平静的说了下去。
紫衣男子的呼吸都有些艰难了起来,他看着这名散发男子,慢慢的说道:“我的确无法完全相信师兄,因为我虽然相信师兄的为人,但是师兄你当年毕竟和末花剑的主人走得太近。旁人不知道,但我却知道,若是当年师兄也在山门里,那也会和明师弟一样,一起去长陵。”
“我一人当然无法让你信服。但是不止我一人。”散发男子看着他,说道:“纪青清现在就在山外,若是她也亲口和你如此说,你该当如何?”
“陈国女公子纪青清?”紫衣男子极为缓慢的抬起了头,苦笑了起来。
在接下来一刹那,他喝了一口茶,然后问道:“若真是如此…师兄今日郑重提及旧事,是因何变故?”
“这只是私仇,想必师兄不会想要让我设法成为灵虚剑门宗主,挟灵虚剑门这么多人的生死为我复仇。”顿了顿之后,他看着散发男子接着说道。
“郑袖想让安抱石为宗主。”
散发男子肃容道:“他们已经安排安抱石进虚剑谷。”
“所以这便是三对三?”
紫衣男子想着散发男子所说的他们,那灵虚剑门另外的三人,又想着山门等候的那名被斩花了脸的女子,轻叹了一声,站了起来。( )
第二十章杀 杀石
晨光里的灵虚山,仿佛完全没有被外界的隆冬所左右,甚至偶尔响起数声虫鸣。
这座山也是奇特,早在数朝之前,是一座产玉的玉山。
数代雕琢下来,玉石采空,原本便应该到处都是荒芜的矿坑,和许多采石场一样凄凉的光景。
然而因缘际会,这座山在荒芜之后又成为剑宗山门,有匠师因势利导,精心布置,这座山却反而因此多变,曲径通幽,如南方大门阀的精致花园一般。
安抱石走过一片山崖,面上带着分外满足的神情。
这片山崖下方是一片红色的枫林,山崖上则是爬满了枯黄的藤蔓,在藤蔓的缝隙间,可以清晰的看到山岩的颜色是灰白的色泽,闪烁着一层水样的荧光。
崖上还有很多当年采矿留下的洞口,经年下来,连洞口内里都爬满了藤蔓,就像巨大怪物的肠道。
转过这片山崖,便是一片幽静的山谷。
山谷里生长的是普通的青松,数人合围方能抱的巨大青松之中,山谷的低处,建立着一座石殿。
那石殿比起青松要低矮不少,外表看上去除了静谧之外也是普通,然而即便已经进入过那座石殿一次,一想到那间石殿内里和外面截然不同的装饰和布置,安抱石都依旧心跳不已,无法保持平静。
这座外表看似普通的石殿内里别有洞天,每一片墙壁上都镶嵌着无数美玉、珍宝,那自然璀璨的颜色,超过了世间任何言语所能形容的范畴。
就连内里的每一条阶梯,步道,都是嵌满了各种金铁、灵骨,不用再任何多余的配饰,便繁杂华贵到了极点。
财富累积到一定的程度,便自然有了眼界。
即便是关中那些骤然暴发的富可敌国的商贾,也绝对不可能将珍宝制成墙壁,做成步道,镶嵌到每一处角落。
灵虚剑门自然也不可能做如此俗的事情。
这座石殿对于灵虚剑门而言,只是一个库房。
可以用来炼制本命物或者剑器的玉石、精金,可以用来炼制丹药的灵骨、珍惜药材…这样被随意的镶嵌在墙壁上和道路上,只是说明灵虚剑门的随性。
这座石殿里唯一令灵虚剑门那些位置最高的大人物真正重视的,是一片虚空境。
虚空境只是空泛的名字,具体的形容,便是这座石殿的深处,有一面奇异的如镜子般的光亮。
这片光亮不是任何光源的折射形成,而是诸多天地元气通道的扭曲,就像虚空的裂口,也像是通往某处不知名之地的大门。
站在这片光亮往内看,可以看到里面有一条黑色的长河。
偶尔会有水花从这片光亮中溅出,在下方形成一个池子。
这个池子里的水也是黑色,对于本命物的培元有着惊人的功效。
这个池子便是灵虚剑门的洗剑池。
在过往的无数年里,只有灵虚剑门的宗主,才有资格进入这座石殿的深处,动用这个洗剑池的力量。
灵虚剑门最主要的经诀,原本修的便是虚空法门,虚空法门无法得窥门径,对于一般的修行者而言便是根本难以想象,然而对于安抱石而言,究其基本道理,却是极为简单,只不过是灵虚剑门的前辈高人,以惊人的剑意强行开辟了通往某处的通道,然后以阵法引天地元气维持。
所以那条黑河看起来就在那片光亮之后,但实际却有可能在无穷远处,有可能在世人根本无法到达的寂寒星空之中,也有可能在地心深处。
天地元气皆有流通的通道,灵虚剑门的前辈高人,只是强行扭转和建立了元气流通的通道,让那条黑河所在的空间里的天地元气,可以直接流淌到洗剑池里。
基本道理不难理解,难的却是理解形成那道光亮的剑意和导引天地元气来维持这扇门一般的虚空境的手段。
只是这对于安抱石而言还太远。
若是能够理解那样的玄妙,便是一剑带出一个小天地,至少便是八境,或者已经接近传说中的九境。
能够利用到洗剑池,他便已经极为满足。
在上一次进入这座石殿时,凭借着远超长陵其他才俊的天赋,他便已经在这座珍宝累积起来的石殿中选定了一条美玉为剑,便炼成了本命物。
这条美玉便是昔日灵虚山出产,是这山最为中心的玉髓。
最为厉害的本命物,不是本身的材质如何惊人,而是最为相合。
他的宗门在此,所修的功法出自与此,和这条玉髓的元气最为相合。
只是经过洗剑池一次的淬炼,此刻安静休憩于他气海之中的那柄散发着淡白荧光的玉剑,便已经胜过了寻常修行者本命物数年的苦修。
顾淮是他的师尊。
他自展现出惊人的修行天赋,和净琉璃并称为长陵这一代修行者中的两大怪物,便是顾淮亲自教导。他对顾淮自然也是极为尊敬。
然而此时顾淮已死,他却是忍不住想到,或许当年顾淮以背叛那人的代价成为灵虚剑门的宗主,也是有这虚空境和洗剑池的缘故在内。
虚空境代表着八境的至高手段,可以让顾淮这样的修行者有感悟破境,登上八境的可能。
洗剑池水淬炼一次,便等同于寻常修行者淬炼本命物数年的苦修,剑山剑那么庞大,恐怕也只能借助洗剑池,才能拥有惊人的成就。
连顾淮这样的人物,当年都必须付出很多代价才能进入这里,才能动用洗剑池,而自己只是凭借天赋便能走到这里。
安抱石如是想着。
他很年轻。
年轻而天赋极高,尤其在长陵胜过了净琉璃,那名隐隐让他觉得危险的丁宁又已死,他便自然骄傲,自然满足。
他穿过松林,到了石殿门前。
有一名年纪和他差不多的灵虚剑门弟子已经在门前等候。
这名灵虚剑门弟子也是一名少年,显得有些瘦弱,看着安抱石的目光里充满着敬畏和尊敬。
他的双手小心翼翼的端着一个药碗。
安抱石没有任何表示,从他手中接过了药碗,一口饮尽,眉头却是皱了起来。
“曾师弟,这种药汤,必须在微微烫口时,才能有最大药力,这便需要你在三十七息之内送到我面前,你所需要掌控的,便是这药取出到送到我面前的时间。你的修行天赋本身便已经很差,连这种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你能有什么成就?”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名灵虚剑门的弟子,冷笑着,毫不留情的说道。
被他称为曾师弟的少年,在他眉头皱起之时便双手有些颤抖起来,此时听着这样的训斥声,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尽,面容变得雪白。
安抱石丝毫不顾及他的情绪,冷冷的将药碗丢回他的手中,便准备入殿。
也就在此时,他嗅到了一丝清晰的血腥气。
他霍然转身,看到身后的松林中走来了一名他都未曾见过的散发中年男子。
散发男子身前衣袍已经被鲜血染红,左胸心脉附近明明有着一道元气撕扯出来的恐怖伤口,然而这道伤口却是又被这名散发男子以自身的元气束缚住。血肉缓缓收缩,连鲜血都不再流淌。
受了这样恐怖的伤势反而能够以真元自愈,这便代表着某种可怕的境界。
安抱石呆住,不由得行了一礼,问道:“先生您是?”
散发男子颔首回礼,淡淡道:“齐金山。”
这是一个似乎很俗气,很普通的名字。
然而落在安抱石和另外那名灵虚剑门弟子的耳中,却是有如雷鸣。
“齐师伯?”
安抱石不可置信的发出了声来。
散发男子点了点头,道:“不错,我来杀你。”( )
第二十三章 终究
当她面前这名修行者吐出最后一口气息,这名女子腹部气海处骤然透出一些亮光,就像是有一颗闪亮的宝石在里面绽放出光芒,将要破腹而出。
然而随着一声闷哼,这种亮光却硬生生的被她压制下去,顷刻便消失。
她连吐出两口血,都是黑色。
倒在她身前血泊之中的那名修行者也是灵虚剑门的五宗之一,相对于整个天下而言,也是许多七境难及项背的大宗师。
即便能够杀死这样的大宗师,恐怕世上也没有人能够不付出一些损伤。
两口黑色的鲜血坠在地上,地上骤然涌起两蓬烟尘,一些蜘蛛网般的裂纹沿着坚硬的山石朝着四面八方不断蔓延。
先前和齐宗对话的那名紫衣男子,微垂着头站在灵虚剑门内里的山道上,他所处的位置正是云雾和日光的分界线上,身影在虚无和光影的闪烁之间,他看着山门外的纪青清和纪青清身前血泊中那名修行者,神容和目光都是极为复杂。
这名紫衣男子的身后不远处,站立着一名身材瘦削矮小,比起正常的少年都低矮半个头,然而身上的气息,却是如巨山般宏大的修行者。
这名修行者也是一名男子,单从面目根本看不出年纪,看似二十余岁,然而给人的感觉却偏偏不再年轻。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名修行者身上的气息是最接近顾淮使用剑山剑时的气息的。
先前齐金山去见这名紫衣男子,这名紫衣男子莫名的说了一句,这是三对三。
这三对三自然指的是六名修行者之间的对决,其中五人便是灵虚剑门的五宗,而另外那一人自然便是此刻在山门外获胜的纪青清。
这些都是早些年便隐修的人物,然而从修为和力量上而言,却都是世间至高的人物,不会输于长陵的那些司首和王侯。
这名紫衣男子和身材瘦削矮小的修行者,自然也是灵虚剑会五宗中人物,只是另外两场对决已经分出胜负,这两人之间的战斗,却似乎根本没有开始。
看着紫衣男子身后这名身材瘦削矮小修行者沉静的目光,似乎这场战斗根本不会开始。
“尘埃落定,不打便是最好。”
紫衣男子先前是灵虚剑门五宗之中声名最盛的易宗易欣宜,也是五宗之中最为年轻,在十数年前锋芒最盛,然而经过了十数年,他的锋芒却似乎完全消失,给人的感觉只是身周始终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意缠绕。
此时他看着山门之外,胜利显然属于他这一方,但是语气里也没有任何的欣喜,唯有淡淡的苦意。
他身后瘦削的修行者便是五宗之中入门最早的黄宗黄道沉,名字里有个沉字,性情也最是沉静。
他摇了摇头,没有先行回应易欣宜的这句话,而是慢慢的说道,“之前不久在仙符宗,听说发生了一桩刺杀,刺杀的对象便是之前白羊洞的那名弟子张仪。那桩刺杀最终是未成,而今日里我们灵虚剑门也发生了这样一桩刺杀,最终却是成了。发生在仙府宗的这桩刺杀和发生在我灵虚剑门的这桩刺杀虽然看起来并无联系,我也不知到底今日翻起了什么事情,让你和齐宗做出这样的决绝的事情,但不管这件事是如何翻起来,在我看来却必定都有巴山剑场的影子在内。怎么看都像是就那件事情对皇后的回礼。”
“不管是如何翻起来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事情真实的发生过。”易欣宜转身看着黄道沉,说道,“必定有巴山剑场的影子在内,便只能说明巴山剑场的强大。”
黄道沉皱了皱眉头,道:“巴山剑场再强,我灵虚剑门也可取而代之。”
“巴山剑场便是树大招风,取代昔日巴山剑场?皇后愿意么?”易欣宜笑了起来,“况且今日我和师兄说的是私仇,并非是宗门事。”
“今后我与灵虚剑门再无任何关系,灵虚剑门如何,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易欣宜对着黄道沉微微躬身行礼,道:“我和齐师兄离开灵虚剑门,安抱石已死,黄师兄自然接掌灵虚剑门,我等快意恩仇,黄师兄你领宗门事,便是各自得偿所愿,仅凭此点,黄师兄便反而当谢我和齐师兄。”
说完这句,他便不再看黄道沉,转身走向下方云雾。
“隔了这么久,终究还是巴山剑场的争斗。”黄道沉看着分别沿着不同道路离开的三道人影,一声轻叹。
……
阴山之后,那一朵含雪的絮云继续往南飘来,然后随着云中的雪落,这一朵从遥远的荒原里飞来的絮云终于消失。
飞雪之中,一列数百人的大秦骑军行向大秦的一处边城。
在之前所有的军情里,显示这支骑军只不过是一支押运军粮的先锋军,所以根本未曾惊动这处边城里的任何高阶将领。
然而当这支骑军到了城中,为首的将领带着一名年轻人,径直进入这座边城的最中心营区时,被惊动的数名将领见到为首的那名将领时,却都是震惊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司马大将军!”
这座边城之中的最高将领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这名将领之前,行礼之间,再看清这名将领身后年轻人的面目,即便连他都是微微僵住,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躬身行礼,“扶苏殿下!”
大秦十二王侯之一的司马错并未解释什么,只是进入了营区,取了数间静室,并让随着他而来的那数百人驻扎附近。
他并没有过多的休憩,而是开始用最快的速度参阅最近传递到这个边城的最新军情。
他每参阅完一个卷宗或者一份密笺,便是随手丢至坐在他下首的扶苏前方桌上,扶苏便是接着参阅。
看了只是十数份,扶苏忍不住抬头,有些失神般问道:“司马大将军,丁宁真的已死?”
“大战当前,百万人生死,你一路恍惚不定,到现在还在思索这个问题?”
司马错貌如书生,但声音转厉间,却是有虎狼之气,“难道你到了此处,看方才那数名将领看我们的脸色,你还不明白么?”
扶苏顿时大吃一惊,“大战当前?”
司马错冷笑起来,“魏侯已在此处,再派我来,区区一个乌氏,还需要我两人镇守不成,再带上你,我大秦太子,除了春里便将对楚用兵,还能何解?那那些将领都已经瞬间明白,你还兀自蒙在鼓里…皇后嘱托你跟随我学习,积累军功,你到了此间还迷迷糊糊,能学得到什么?”
“春将对楚用兵?”
这声音在扶苏的脑海里不断震响,他生性善良,犹自有些难以相信。( )
第二十四章 望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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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诚守信便是善良的一方面。
扶苏兀自难以相信春将伐楚,并非只是一路上听闻丁宁的死讯而精神恍惚,而是因为鹿山会盟刚过,明明在鹿山会盟上四朝订立盟约,怎么现在就可以当这盟约不存在了呢?
司马错此时光看他神色就知道他心中所想,顿时冷冷一笑,道:“说不打就不打,小孩子都不会,何况大人。”
扶苏艰难的吞咽了口口水,抬头看着司马错,道:“言而无信,不知其可。”
“那是书上说所的话语,除非世上每个人都是那样的圣人,更何况那样的书在你父皇登基之前,便不知道被烧了多少。”司马错冷淡而不留情的说道。
他身份高绝,且此时身为太子师,自然明白郑袖要让他教导的是什么,所以说话根本不用避讳。
说了这一句之后,他垂下头去继续看着案宗,眉头却是不自觉的微微蹙起,在心中想着,元武和郑袖都不是这种单纯善良的愚痴性子,那这扶苏,到底像谁?
如此一想,他的注yì力便不在眼前这些卷宗上。
他眼睛的余光扫过扶苏的侧脸,脑海之中出现的却是那人在长陵时的很多画面,心中却是越来越觉得有些相似。
虽然时间对不上,但难道这里面真的会另有隐情?
司马错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
他的心中莫名有些冷意。
即便是之前皇后在长陵做出了很多令两相和圣上都似乎无法容忍的事情,然而圣上和皇后的关xì却似乎依旧亲密无间。
但若是完全正常的夫妻,会有了这些事情还依旧亲密无间么?
……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又能掀起多少风浪?”
在文士模yàng的司马错阴冷的想着皇宫中事时,远处很靠近巫山的一处边城,细雪之中,魏无咎站在城头最高处,森冷而不屑的说道。
魏无咎便是司马错口中的魏侯,是大秦十三侯中年纪最长的一位。
此时他须发皆银白,然而身形挺立却是异常笔直、高大,这种身如铁塔的气息,甚至让人不由得联想起先前虎狼军的大将军梁联。
点点白雪积在他身上的玄色战甲上,更是给此时的他镀上了一层千山寒雪般孤高的气势。
“即便林煮酒从大浮水牢之中逃脱,就凭巴山剑场那几柄残剑,又有什么用?”
“九死蚕的传人,今时不同往日。”
他看着前方远处风雪之中的楚边境,脸上的嘲讽意味越来越浓,“所以你根本不用做任何无用的考lǜ,巴山剑场和圣上的争斗…除非王惊梦起死回生,否则我根本不认为巴山剑场那些人能够对圣上和皇后造成什么威胁。”
凝立在他身后的人穿着的也是一件玄铁战甲,但是戴着斗篷,面上也笼着黑巾,看不清面目,此时轻声回应道:“魏侯你让我不用顾虑,但前些时日,没来由安抱石便死了,灵虚剑门毫无征兆便分裂两端,根本不足以和岷山剑宗抗衡,圣上和皇后十数年辛苦栽培,尽付流水。至于岷山剑宗,百里素雪的意思,是谁都看不透。但至少,无论是他还是净琉璃,在岷山剑会上青睐的是哪些人也很清楚。”
“安抱石?”
魏无咎突然笑了起来,转身看着这人,“整个长陵,近百年来,修为天fù最高的人,自然便是王惊梦。但他之后,修为天fù最高的,是白启而不是安抱石。只要白启和他那支军队在,这些宗门的变化,便根本影响不了全局。”
“巴山剑场昔日最为强大和可怕的是什么?”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这人接着说道,“是那些人不只是修行者,不只是大宗师,是大多数人都是领军的大将。然而现在大秦十三侯,正武司,和巴山剑场有多少干系?”
“所以不要想着给自己留什么后路,此时的圣上和皇后,想必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态度暧昧的墙头草。”
最后这名年迈的王侯看着身后这名蒙着黑巾的人,平静了下来,再转身看向楚地,轻声道:“我的年岁已经大了,墨守城最后的辉煌在于强行镇压那么多修行宗门,而我又还有几次这样率军的机huì,我的辉煌,便在今春,便在楚地。”
“死而复生?”
蒙着黑巾的人沉默不语,脑海之中莫名闪现的却是这样的四个字。
他黑巾下的嘴角也开始流淌出微讽的笑容。
这虽说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然而现在的圣上和皇后,那维系两人亲密无间的,不就是对于这四个字的恐惧么?
即便魏无咎和他进行了这样的一次长谈,然而他此时心中的看法,却依旧和魏无咎不同。
……
死而复生,自然是最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便是根本没有死。
只是自己为何没有死呢?
当意识重回安抱石的脑海,他也是迷茫,震惊而不解。
唯独没有任何欣喜的情绪。
一种奇异的浮力承托着他,明明是冰冷的水流,却并不让他淹没。
他努力的想要挣开眼睛,却是无力,然hòu看不到任何色泽,只是一片黑色。
于是他直jue自己落在了那条奇异的黑河里,水流似乎在朝着一个方向平缓的流动,而且溅到口中的水滴很苦涩,苦涩到他不断的呕吐。接下来他便直jue自己的双目已经瞎了,看不到任何的东西。
看不到任何的景物,感知却越来越清晰。
他感到自己身体里那些重要的,原本畅通无阻的经络,已经断成了许多截。
最为关jiàn的是,他的气海是空的。
有数道裂口,大的似乎从他的体内要透出体外。
他的修为尽废。
他的气海也破了。
他的身体也废了,留下了很多道无法愈合的伤口。这便是修行者所说的隐伤。
接着他渐jiàn的想到了自己为什么能够活着的可能,身体便更加冰冷。
当他通过那虚空境时,被齐宗的剑丝切过身体,然而当年造成虚空境的那名灵虚剑门前辈的力量比齐宗更为强大,虚空境的力量镇压住了剑气的爆发,甚至硬生生的挤压着他的肉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态势,将本身已经被切断的肉体硬生生的黏合在一起。
这种时间不知持续了多久,但现在看来,却至少让他的血肉骨骼连接在一起,生长起来,只是有些经络,却是因此错位。
接下来肯定还发生了什么,让他已经变得连普通人都不如的身体焕发了一些生机。
这是真正的奇迹。
可是一切都废了,甚至连眼睛都瞎了,这样死而复生,还有什么意义么?
安抱石想要大哭。
可是他连哭的气力都没有,甚至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他只是觉得身体越来越冰冷,越来越不舒服。
他想念先前在长陵的一切时日,尤其那冰雪消融,阳光温暖的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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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活着
这是真正的绝望,或者说是最大的嘲讽。.XsHuotXT.。 更新好快。
所的乐极生悲。
人之命运往往如此,在最风光的时候,却是不经意间掉落地狱。
安抱石的眼前甚至出现了亮光,不再是一片漆黑,有特别明亮的光晕带着真实的温度,从高空降落在他的身上。
他用尽全身力气摇摆着头,终于依稀看到了一些山峰的光影。
那似乎是很大的冰川,近处是蓝黑‘色’的颜‘色’,再上方是看不清的白‘色’,狂风吹拂出来的沟壑,犹如通天的道路。
他所在的地方似乎是一个巨大的湖泊,黑‘色’的水流包裹着他,在缓缓的流动。
虽然修为尽废,然而迥异于常人的感知还是让他直觉这是在一个极高处的湖泊。
然而也是仅此而已。
真正的仅此而已。
真正的寒冷渐渐消耗掉了虚空境里元气挤压带来的生机,他明明赌赢了,面对齐宗那样的对手还逃得了生路,然而到◎,.了此处,却依旧无法摆脱最后死亡的结局。
这便是上天给他开的最大的玩笑。
但他却是无奈。
当呼吸无法控制的微弱,感觉到好不容易焕发的生机彻底消失,自己即将迎来最后的死亡时,安抱石陡然想到了那个人。
那个带着巴山剑场,天下无敌的那个人。
那个人最后在长陵站在尸山上,面对着来自天下各朝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修行者,远远看着长陵皇宫却差十几条街巷始终无法冲入的最后时刻,是否也是如此的无奈和绝望?
“真的是没有用。”
再最后,他又突然想到了净琉璃,哭着笑了起来,“活得长才是有用。. ”
他的身体真正冰冷。
从极高的高空往下望去。
寒冷而令人畏惧的絮云锁着巨大的雪山。
这些巨大的雪山之中,有许多碧蓝如镜的湖泊,而有一个湖泊,却是黑‘色’。
黑‘色’的湖水之中,安抱石静静的死去。
水流推动着他的身体,缓缓的往低处流去。
这片湖泊的水流随着山势流淌,和别处的高山融雪湖泊似乎没有任何的不同,然而这个黑‘色’湖泊的湖水却是带着一种与众不同的力量,有一种笔直的力量,切割沿途的河‘床’,比其它湖泊的水流冲刷得更为厉害;
山势降落不知多少丈之后,高山不再有冰川,但却依旧是大片的冻土。
荒芜的荒原里,偶尔见到点点活动的白‘色’和黑‘色’,那是羊群和黑‘色’的牦牛群。
偶尔有牧民行走,看到远处的这些神人居住般的雪山,都是虔诚的相望。
……
在相隔着不知多少距离的另外一座山巅。
身穿着青‘玉’‘色’袍服的净琉璃不畏风寒,静静的凝望远处的城廓。
她自然不知道几乎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安抱石最后的绝望,发生在灵虚剑‘门’的这场刺杀,在此时也才传入岷山剑宗,传入长陵。
“真是一场意想不到的刺杀。”
她来到这山巅高处,将这个消息告知百里素雪,此时凝望远处长陵时,她忍不住下了这样的评论。
“我不知道郑袖此时的心情,这正好印证了她要加诸给长陵修行者的,任何天才对于长陵都很渺小的意思,只是安抱石恐怕是她将来最重要的棋子之一。她恐怕想不到巴山剑场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一些陈年旧事,就已经让安抱石死。”
百里素雪微讽的笑笑,看着净琉璃的眼眸中却是出现了一丝异样的神‘色’,“长陵有太多的意想不到,不过败在安抱石手中这件事,你不要太过遗憾。”
“不用担心我曾败在他的手中,现在他又死了,我却无法再找他这件事会对我的修为造成什么影响。”净琉璃转过头来,看着百里素雪,道“我从来没有觉得他是不可战胜,甚至从来没有将他看成我在长陵的对手。”
百里素雪微微一怔。
他自然是最了解净琉璃的人,只是此时净琉璃的态度却是让他也有些难以理解。
“我的师长比他的师长厉害得多。”净琉璃看着他,直接说道。
百里素雪微微一笑,“你什么时候学会拍马屁?”
净琉璃看着他认真道“我不是说你。”
百里素雪愣住。
“我是说丁宁。”
净琉璃看着他,假装没有看到他的尴尬,认真而缓慢的说道,“他教会了我太多东西,所以就算是在那刚刚败在安抱石手中时,我都甚至没有觉得安抱石有太多厉害。”
顿了顿之后,她转头看着远处的天空,接着认真道“或许有了比较,那种直觉便更清晰,和丁宁太多,他的骄傲和张狂太过浅薄,根本无法相比,所以在我的心中,将来在长陵的对手,只可能是丁宁,而不可能是他。”
百里素雪点了点头,淡淡道“看得高,自然就站得高;”
……
堇镇是接近秦楚边界的一个边陲小镇。
越是接近边境,过往的商旅的检查自然更为严苛。
一列车队已经在卡口停留了许久。
倒并非是通关文书有问题,只是因为今日负责查检的秦军守将是杨帆,原本便是边军之中有些出名的好‘色’,逢着过往好看的‘女’眷便要多看几眼,而这列车队之中,有一对年轻夫妻之中的小‘妇’人不仅是生得貌美高挑,肤如凝脂,而且‘胸’襟也是如远山一般雄伟。
昔日夜策冷在暴风雨中回到长陵,击杀赵剑炉赵斩之时,便说过一句,‘女’子要什么心‘胸’,有‘胸’就够了。
这句话监天司的人自然是不敢传出来,然而事后夜司首和赵斩的对话却必须一句不漏的呈报至皇城,这单剑斩杀赵剑炉大逆的事本身便是大秦王朝之骄傲,有些事情便自然浓墨重彩的传了出来,其中这句便流传甚广。
车队被反复盘查,所有这关卡驻军便都心知肚明,只是那守将想要多看那美‘妇’一阵。
只是边军平时辛苦,这样的美‘妇’也极为少见,所以一众将士也都是暗乐,没有人前去打个圆场。
面对那守将杨帆肆无忌惮窥向‘胸’口伟岸的目光,那美‘妇’倒是端庄大方,有些耐心,但当守将提出要再次仔细搜检马车中她那夫君,那看似病怏怏得了痨病的年轻人时,她却显然有些不耐。
她的眉头微微挑起,只是不怒却反而笑了起来,一笑便顿如万树桃‘花’开,热烈而豪放。
“要不还是不要装了吧。”
她没有看那名身体和她挨得很近的边将,却是看着车厢之中那名病怏怏的男子,柔声说了这一句。
她的声音并不响亮,却不知为何,不只是这名边将,就连方圆数十丈所有的人都骤然感到自己的身体僵硬起来。
这名目光大多时候在她‘胸’口梭巡的边将下意识的握住了腰侧的剑柄。
那车厢之中的男子没有应声,只是轻叹了一声。
美‘妇’似乎极为满意,笑得更甜。
“你笑什么?”
这名边将不自觉的后退一步,寒声道。
“之前我在你们长陵唱过一曲,今日你对我依依不舍,我便再唱一遍给你听。”
这名身材高挑的美‘妇’说了这一句,抬起了头。
高空之中,一滴晶莹的水珠,悄然无息的坠落下来。;
第二十六章 缺剑
“我辈喜学剑,十年居寒潭…”
晶莹的水珠下落,倒映出这名边将因为醒悟而惊恐到了极点的面容。
……
黑色的湖水笔直的锋锐之意渐渐被沿途的河床削弱,和那些高山中冰川融水形成的湖泊的水流变得再无差别,甚至连那种奇异的黑色都自然消失,变得绝对纯净起来。
地势越来越平缓,雪线消失,出现了大片的冻土荒原。
这在初夏时分便是牧场,此时——小-说——却是寸草不生,牛羊依靠的便是夏季准备好的干草。
越是困苦的生活环境,单纯的满足生存的最低所需,对于天地自然便是越发的敬畏,周围的变化也是观察的越发细致入微。
一名羊群边缘的牧民的目光久久的停留在远处的一条溪流上方的天空之中。
他是一名普通的牧民,脸上的肌肤就像是干枯的桑树皮,因为高原的日晒和严寒,变成了一种独特的酱紫色,伴随着很多冻伤的痕迹。
他看着的那处天空上方有秃鹫群在不停的盘旋,那些秃鹫盘旋了许久,然而却似乎始终畏惧般并不下落。
秃鹫对于这些荒原里的牧民而言也是如同神物,大量出现时,便伴随着生灵的衰老和死亡。
然而现在这样的画面,对于他而言却是太不寻常。
首先他可以肯定自己的羊群和牛群并未有任何一头牛羊走失,按理在这种季节,那处地方不可能有引来大批秃鹫的死亡气息。
最为关键的是,秃鹫只会在生灵真正濒临死亡时悄然出现,对着死亡有着超越其余所有生灵的敏锐感知力,当秃鹫群到来,那濒临死亡的生灵就会很快的死去,然后秃鹫将会蜂拥而落,将血肉吞噬干净,最终这些秃鹫撕扯猎物时的血腥气息,将会引来远处的胡狼群,最终将骨骼都咬成碎片。
秃鹫盘旋许久,却始终不下落,这便是异相。
这名牧民有些紧张起来,虔诚的盘动着手中的念珠,大叫了几声,唤过两名正在翻动草料的儿子,三人骑者马朝着那处地方行去。
他们很快发出了惊恐的叫声。
那秃鹫盘旋的原因来自于那处溪岸边有着一具尸体。
那尸体应是一名年轻的少年,然而却似乎完全不属于他们这片世界,身上残存的一些碎衣看上去质地华贵至极,最为可怕的是,这名少年身上有许多红色的线条,那些线条像是伤痕,但是极为平直,深入身体内里,更为可怕的是,那些红色线条里似乎还残存着某种可怕的气息。
这种气息才令那些秃鹫始终盘旋而不敢落下。
这在这些牧民而言,绝对是种可怕的预兆,或者是天神降下的提示,所以这三名牧民极度的恐慌着,两名留下远远的守候这具尸体,而另外一名牧民则以最快的速度奔向远方,将讯息告知部落的首领和巫师。
再往南去,这片荒原依旧宽阔而人烟稀少,但毕竟出现了一些城池。
其中最雄伟的一座,便是占据了整座山的空处,在山头上密集的堆满了红白两色的宫殿,山脚下方则是黄土堆砌而成的平房。
这便是东胡的皇城。
在此之前,东胡的皇城也发生了一次剧变。
一名手持着法杖而来的老僧血洗了皇城,直接一人杀入皇宫最深处,杀死了东胡皇帝。
接着已经被逐出东胡的皇子耶律苍狼被从边境线上迎了回来,接替了东胡的皇位,并引发了更为残酷的血洗。
只是残酷的血洗只是针对那些皇城深处,先前忠于东胡皇帝和残酷奴役农奴的僧众。
那些僧众之中修为最高的一群已经被那名老僧直接杀死,剩余的僧众几乎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
新皇耶律苍狼几乎是因地制宜的沿用了长陵的变法,颁布了皇令,一家农奴之中,只要能够有一人成为皇城所认定的武士,这一家农奴所有人便可获得新生,获得自由,彻底摆脱农奴的身份,并可拥有自己的土地。
要成为认定的武士,并非一定是需要足够的武力,而是需要足够的勇气。
这便是希望。
东胡的农奴的境地远比昔日长陵的寻常民众的处境要苦难得多,不仅是妻子、儿女,甚至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属于自己,可以被贵族随时取夺,再加上东胡所有权贵的头上,笼罩着那一名老僧直接杀戮的阴影,所以东胡新帝耶律苍狼的变法根本没有引起强烈的反弹,只是迅速获得了所有农奴的狂热支持,这种情绪,甚至如同信仰。
信仰的事情很难解释,东胡地广人稀,讯息的传播都比外面任何一个王朝要困难,然而此时在东胡任何一个边远的角落,在那些牧民和农奴的口中,那名老僧和新皇耶律苍狼早已变成了上苍神灵派来拯救他们的神佛。
但同时对付信仰的也是信仰,那些被镇压的权贵,便同时也编造了许多不祥的预兆,来传播新皇耶律苍狼的变法触怒了神灵。
出于对新皇的真正爱戴和狂热信仰般的支持,担心这具诡异的尸体是上苍带来的某种不祥的征兆,这具尸体便被那东胡最边缘部落的牧民们更为妥善的看管起来,消息以军队都难以想象的速度,传递到了东胡皇宫。
十数名修行者很快的赶到了那处,其中不乏耶律苍狼的亲信,他在军中的副将,七境的宗师修行者。
这些修行者轻而易举的判断出这具尸体的死亡时间和修行者的身份,并看出身上的那些红线是一种令人震撼的剑意切过身体之后留下的痕迹,只是对于这具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以及身中这样的剑意为何还未身体碎裂等等,却是根本无法理解。
连七境的宗师都难以理解,这事情便更不寻常。
……
“异族少年,刚刚死去不久,细微而笔直贯穿全身的剑丝…”
军情制作的极为详细,甚至连那名少年的体貌特征都做了描述,甚至用了绘图。
只是依旧难解。
“按这衣饰残片而言,这应是和你们大秦有关,但秦人又怎么可能到那种边荒之地?”
乌氏的营帐里,老妇人看着这份由东胡传递而来的军情,皱着眉头,看着丁宁问道。
随着时日的推移,越来越多的确切线索证明丁宁的推断是正确的,春季冰雪消融时,秦将对楚用兵。所以对于她而言,便很自然的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只是那处地方,对东胡的局势都似乎没有任何的影响,不可能存在着什么能够绝对秦楚交战的阴谋。
“有些事情没有那么复杂,尤其恰好有一个突破口之后,便不会展开其它的联想。”
丁宁看着她,说道:“长陵的消息虽然还没有传过来,但想来之前翻起的旧事已经起到了效果,安抱石已死。”
“安抱石?”老妇人以为自己听错。
“这军情上的画像体貌和安抱石极为相似,我见过安抱石。”丁宁很直接的说道。
老妇人怔怔的说道,“然安抱石在长陵,和那处相隔万里。”
“灵虚剑门有一座洗剑池,洗剑池中池水来自于虚空境的剑意淬炼,虚空境便是灵虚剑门建宗时的一名大宗师所留,便是相当于硬生生用剑意开辟了一条通往某处的天地元气的通道。”
丁宁看着老妇人,缓缓道:“之前谁也不知道那虚空境沟通的到底是何处。”
老妇人终于明白,震惊道:“你的意思是,灵虚剑门的虚空境,沟通的便是东胡那边域之地?”
丁宁点了点头,道:“只要等长陵的消息传来,安抱石若是最终投身虚空境,想由虚空境逃生,便没有任何的疑问了。”
老妇人平静下来,感慨而沉默不语。
有些事情会成为永远的谜题,只是没有恰好遇到那种具有可怕见知的人。
在她看来,丁宁能够轻易推断出这样看似完全没有联系,甚至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不在于他见过安抱石,而在于他拥有那么可怕的见知。
丁宁也沉默下来。
他的呼吸却是比平时略微沉重一些。
因为的确只有极少的人知道,那虚空境之所以能成,便是因为那名灵虚剑门的大宗师到过那处神秘之地,而且将自己的本命剑留在了那处。
他的本命剑和灵虚剑门剑殿里的法阵遥相呼应,才最终形成了稳定的虚空境。
而现在,丁宁正好缺一柄剑。
末花残剑更多的是因为怀念。
和最终面临元武和郑袖,他却必须有一柄足够强大,能够承载和承受他将来剑意的剑。
他一直没有轻易的去选择一柄将来作为本命剑的剑,便是因为他必须慎重到极点,不能有一丝失败的可能。
续天神诀之后,在他的计划里,便是春至楚,去寻找一柄这样足够强大的剑。
楚器天下第一。
只是现在,这柄剑却在他的计划之外,就此出现了。
有些事情,是意外,是偶然。
只是也有可能是在脑海之中盘旋过了许久的无数可能之中的一种。( )
第二十七章 刑天下
天下有无数名剑,就在岷山剑会里,那个剑谷里,就有着昔日大燕王朝、大魏王朝和赵王朝的无数名剑。
然而他眼中的敌人始终是元武和郑袖。
相对于那样的敌人,那种级别的名剑,却还是不够。
即便是连剑山剑这样的巴山剑场强剑,在丁宁看来还是不够。
和掌管着乌氏国的这名老妇人感慨的一样,他最为与众不同的地方,便是其他修行者难以想象的见知。
然而其实只有他知道,他和这天下其余所有的修行者最为不同的,是修行的经验。
他拥有的许多修行经验,是整个天下的修行者都没有的。
经验,或者是教训告诉他,要保证万无一失的战胜某个人,不只是要在修为境界,要在对于天地元气的领悟和剑经的运用上全方位的超过,即便是连所用器的本身,都要超过。
在顾淮临死之前,作为秘密的交换,他曾经问过顾淮一句话,“大刑剑在哪里?”
这其实是一个很惊人的秘密,甚至事关顾淮一生的轨迹。
昔日顾淮最后成为灵☆↗虚剑门的宗主,自然是因为他本身的修为和长陵皇宫的势力,但更为关键的是,他很早便隐匿了巴山剑场的身份,进入了灵虚剑门。
他进入灵虚剑门的真正原因,便是要寻觅大刑剑的下落。
长陵几乎所有修行者都根本未曾听过这柄剑的名字,那是因为这柄剑本身便是一柄传说中的剑。
这是灵虚剑门历史上最强的一名剑师的佩剑。
有关经典之中对这柄剑的描述是刑天下而可辟虚空。
意思便是可随意处置天下其余剑器,而且力量大到足以开辟虚空。
昔日巴山剑场欲征伐天下六朝,一统天下,便需要最为强大的剑器。
只是大刑剑未得,元武便已兵变,那人便死去,之后巴山剑场被大军剿灭,天下便更少有人会再记得寻觅这柄剑的事情。
在顾淮临死之前,他确定了这柄剑并未存于灵虚剑门之中,现在安抱石的尸体在东胡最边际的地方出现,东胡最边际冰川荒原,距离灵虚剑门何止万里。
安抱石的尸身能够完好的出现在那端,便说明那虚空境稳固到了极点。
能够仅以本命元气的牵引,便和灵虚剑门中法阵沟通,构筑出这样稳固的虚空境,那柄由灵虚剑门的大宗师遗留下来的本命剑,极有可能便是那柄大刑剑。
即便不是,也只是名字上而不是威力上的差别,那应该便是一柄足以刑天下的剑。
丁宁沉默的计算了一下时间,算着到春季雪融之时,应该可以返回到秦楚边境,他便抬起了头,对着等待着他发话的老妇人说道,“她还有多久到?”
老妇人此时听出他的声音不像平时一般平静,有些诧异,道:“后天应该能到。”
丁宁点了点头,道:“后天便安排我们出发去东胡。”
老妇人身份至为尊贵,但是和净琉璃一样,却以师看待丁宁,知道丁宁一举一动皆有深意,此时丁宁如此说道,她便转过头去看着帐外的风雪,心中却是不解,即是要隐匿自己还活着的讯息,为何要花那么大力气将那名女子弄至身边,还要去楚国境内兜转一圈。
再怎么看,那名女子都是丁宁详尽计划之中的唯一破绽,虽然赵香妃比她想象的要强出许多,而这东胡又是铁桶一块,尽在她掌握,但破绽毕竟是破绽。
更何况现在丁宁明显急着去东胡,为何一定要等到那名女子到了之后再动身?
暴风雪之中,荒原上辨别方向便极为困难,更何况积雪厚重,寻常车马更是难行,极度的严寒加上长途的跋涉,便是修行者都极难抗御。
此时距离乌氏这片营帐已经并不算远的雪原里,有一群青色的狼群在拖曳着数顶如帐篷一样的撬车,破风雪而前行。
其中的一顶帐篷里,有一名丁宁在等待的女子。
这名女子有着让人一见便难忘记的绝丽面容,自然便是长孙浅雪。
丁宁沉静下来,也和老妇人一起看着风雪。
她在穿着风雪而来。
他在等着她来。
……
一名黄袍男子站在白色灵气缭绕的灵泉一端。
他很紧张。
紧张来自于他第一次站在皇后的书房里。
还在于他前面的一任只是十余日便死于非命。
“放!”
灵泉的另外一端响起一个冷漠而简单的声音。
这声音让他一震,甚至几乎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直视皇后的面容。
“放?”
他以为自己听错。
他是胶东郡此时能够直接和郑袖对话的人,知道的自然比长陵绝大多数权贵都要多。
自岷山剑会之后开始,胶东郡便损失惨重,尤其大浮水牢被劫,林煮酒都顺利逃脱,和白山水等大逆混为一处之后,胶东郡便都有了些恐惧,更不用说接下来发生的灵虚剑门之变。
如今好不容易查出了那名与劫大浮水牢有关的商家孤女的下落,在他看来便是大有文章可做,或许便能以此为突破口开始反击,然而皇后的意思,却是并不发难?
他难以理解,然而皇后的意思却是十分的确定。
“放。“
又一声同样冷酷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廓。
这名黄袍修行者不敢再有任何的话语,弓着身体,看着地面后退离开。
“告诉家里,即便巴山剑场暗中做了这么多事情,但依旧只是不敢见光的蝼蚁。”
就在这时,冷酷而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即便是害怕,也太早了些,所以不需要怀疑和质疑我的决定。”
“不要做任何违背我意愿的事情。否则不管是任何人,我都会将他杀死。”
顿了顿之后,长陵的女主人缓慢而清晰的说道,“你告诉他们,他们应该明白,我不是没有杀过胶东郡的人,不是没有杀过自己家里的人。”
黄袍修行者退去的脚步声里都带着一种恐惧的颤音。
连接着这间书房的甬道如神道,道路两侧的卧兽和铜像,都是在嗡嗡的震颤。
很显然,从胶东郡走出的这名女子,现在不只是在镇压长陵,同时已经在开始镇压胶东郡。
但是她能胜么?
这名黄袍修行者对于她和对于她所决定的今年春里的战事,都没有任何的信心。( )
第二十八章 莫名语
数百名乌氏的修行者隐匿在风雪之中,异常警惕的迎接着那批狼群的到来。
乌氏这种随时可以举朝搬迁的王朝,事实上便是统领着荒原上很多部落的最大部落,和外面的王朝交战,最大的优势便是可以退得毫无踪迹。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即便是遭遇大败,都不可能被连根拔起。
狂暴的风雪可以隐匿踪迹,但是这种狼群毕竟是乌氏皇族的独有之物,强大的军队即便无法穿过暴风雪长途跋涉,悄无声息而来,但强大的修行者却可以。
这些乌氏修行者必须防备是否有大秦王朝的强大修行者暗中追随到来。
然而这种可能在丁宁看来微乎其微,首先他太过了解郑袖,郑袖对乌氏动兵的目的只是在于祖山,以及在春伐楚之时,让乌氏没有多少可能越过阴山。
祖山已失,得了续天神诀,将乌氏逼到荒原深处,对于郑袖而言,这一阶段既然已经完成,那便不可能再付出很大的代价要对乌氏斩尽杀绝。
她的力量,都会用在接下来的对楚。
最为关键的是,即便是郑袖,在这样的风雪之中,都不可能躲得过长孙浅雪的感知。
当数百名乌氏修行者如临大敌的隐匿在风雪中时,丁宁直接走出了营帐,而那名营帐中至为尊贵的老妇人也追随着他的脚步走了出来,手里抱着一件用罕见的银雪貂制成的裘衣。
她摆了摆手,令那数百名乌氏修行者不用紧张,接下来她下了更为惊人的命令,让所有这些修行者退去,接着她竟是单独一人,和丁宁一起继续朝着前方的风雪而去,直至彻底脱离了这些修行者的感知,到了远离营区的一处雪岗。
丁宁静静的站立在这雪岗高处,直到厚雪渐渐将他堆成雪人,直到风雪中出现那些青色苍狼拖曳着的车辇。
飞舞的雪粒突然紊乱了些。
这些紊乱的雪粒飞舞出许多青黑色的线条,这些线条却只有丁宁才能够感知得到。
这次重逢并不遥远,然而和之前很多次都截然不同。
一张绝丽到令人窒息的容颜撞入乌氏这个荒凉而蛮横的世界,却是纯粹用一种美丽,用更加蛮横的力量,逼得周围的风雪都似乎一滞。
老妇人笑了笑,却是越过了丁宁,迎了上去,伸手将抱着的裘衣亲手披在了长孙浅雪的身上。
看着长孙浅雪不自然蹙起的眉头,她温和的笑了笑,道:“爱屋及乌,而且你真的很美。”
长孙浅雪在长陵之中只是穿着最寻常的衣衫,此刻披上这件华美的裘衣,她便少了许多清冷,多了几分暖意,尤其自然。
自然得让任何人见到,都会觉得这便应该是她本来的样子。
“谢谢。”
她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对着这名老妇人致谢。
老妇人又笑了笑,她不再说什么,却是发出了一声奇异的啸鸣。
她后方远处的风雪里骤然涌出数团雾气,又是一队狼群腾云驾雾般涌了出来。
只是这队拖曳着车辇的狼群每一头都极为高大,身体自然蕴含着天地元气流转的味道。
“再会。”
这名老妇人能够将这整个乌氏都控制在掌中,自然经历了无数事,见过了无数人,她也不再多言,只是再温和的笑了笑,便转身离开。
丁宁安静而沉默的看着长孙浅雪,两人都是并不言语,过了片刻,却依旧是长孙浅雪第一个动作。
她就如在长陵酒铺里第一个转身回后院一般,走向那队新的狼群拖曳着的车辇,掀开厚重的车帘,跨了进去。
当丁宁随之进入,狼群开始拖曳车辇,长孙浅雪才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丁宁,道:“为什么一定要我过来?”
这次的开口,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困难。
丁宁又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我回到长陵,第一时间便是找你。”
他的这句话并非正面回答长孙浅雪的话语,然而长孙浅雪却是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有些事情,错了还能重来么?”长孙浅雪的语气很清冷,但却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她的面容便不知为何变得苍白了些。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道:“要看能不能原谅。”
长孙浅雪说道:“一个人的原谅,比复仇还要重要么?”
丁宁慢慢的说道:“不在于原谅,在于情意。”
长孙浅雪沉默了许久,然后转身正对着车门帘。
她身上涌起的气息掀开了车帘,她呼出的空气似乎和外面苍茫的天地连成了一体,这样才似乎让她的心胸可以变得真正的开阔起来。
“我原谅了那人。”她轻声的说道。
似对丁宁说,又更像是对自己说。
丁宁的眼睛里有了些雾意,他也轻声的说道,“我不是那人。”
他坐到了长孙浅雪的身边。
即便是在酒铺同床双修时,他和长孙浅雪依旧保持着一尺的距离,然而此时他坐在长孙浅雪的身边,长孙浅雪却并未拒绝。
“为何一定要死?”长孙浅雪说道。
她和平时说话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但却偏偏少了许多清冷的意味。
丁宁也看着前面苍茫的天地,道:“因为生不如死。”
长孙浅雪的身体微微的颤抖起来,道:“九死蚕的秘密,你早就知道?”
丁宁微苦一笑道:“除了幽帝之外,谁也没有修炼过九死蚕,没有身试,谁会预先知道九死蚕的秘密?”
长孙浅雪又隔了许久,才说得出话来,“那怎么会这样?”
丁宁道:“无形化有形,如吐丝结茧,破蛹而出,需要很长的时间。”
长孙浅雪一震,道:“那是什么感觉?”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了出来,道:“神识拘于无边黑暗,茫茫然不知有无终日,甚至不知岁月。”
顿了顿之后,他笑了起来,道:“就像是困在一间黑屋里,不知何年是尽头。”
长孙浅雪不再说话。
然后不知何时,她湿了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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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异数
巨大的山体上有着自然风化生成的十字形巨大阶梯,只有在暴风雪略微停歇的时候,这些石阶才会显露出来,给人一种神迹般的力量。『≤『≤,
东胡的绝大多数人将这座雪山视做神山,不只是因为这座雪山的外观,而是因为这座雪山的石窟里居住着许多真正的苦修僧人。
自从那名老僧从这座雪山中走出,只是以一人之力便杀入东胡皇宫,从而引起东胡的巨大变动。此刻这座山在所有东胡人的眼里,便有了更多非凡的意味。
因为那名老僧在杀死了东胡皇帝耶律真应之后,便又回到了这座山里。
此刻他依旧坐在苦修石窟的尽头,一动不动,身体似乎渐渐和两侧石壁上雕琢出来的石头尊者变得一模一样,就连五官在昏暗的光线里都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厉西星从外面走进这座石窟。
这名老僧便睁开双目,看着这名长陵的年轻人笑了笑,然后他的手在身下的紫红色被褥中一抹,一道金光便落在厉西星的面前。
这是一个纯金的面目,而且不知道凝聚了什么样的天地元气,在昏暗之中都有着太阳的光辉,有数条独特的符文像是泪痕,从两侧脸颊一直流淌到下巴尖上,有晶莹的光点在这些符文里面流动,就像是金色牢笼之中困锁着萤火虫的灵魂。
厉西星接住这个面具,目光顿时一凛,道:“这是完颜红花的面具。”
老僧笑了笑,道:“那人托你带给我的那片木片,告诉我有关我修行的真意,便是让我抛却繁华只取直。完颜红花应是最为反对耶律苍狼成为新皇的人之一,所以我在回来之前,顺便去了一趟东胡边军,敲死了他。”
“顺便去了一趟东胡边军,敲死了他…”
听着这句话,厉西星很是无言。
这句话说来简单,然而东胡边军,事实上无数强者云集,比起去东胡皇宫杀死皇帝甚至还要困难。
“论修为,论杀人,现在天下你可排第几?”所以厉西星忍不住看着此时甚至显得有些慈悲和可爱的老僧问道。
“第二?”
明明杀人起来比割草还轻松随意,但此时这老僧却偏偏有些孩子气的感觉,但说了第二之后,他却是莫名的一凛,正色道:“至少也要第三。”
厉西星再度有些无语,他看着手中的面具,问道:“那这算什么,送给我的礼物?”
老僧微咧着嘴,显得有些高兴,接着便是认真:“修行最讲机缘,你带消息而来,你我本身便是有缘,而且你本身便是个很有趣的长陵人,这几天不见,你应该炼化了某件本命物,这个面具就叫天凉泪,而你的那件本命物也应该出自天凉,两者之间原本就有联系。”
厉西星愣了愣,他感知得出手中的这个面具蕴含着很强大的元气力量,但是没有想到也是出自昔日的天凉。
“我原本需要掩饰身份,这面具很适合我。”
他微微犹豫了一下,先行致谢,然后说道:“我们之前进了天凉祖地,我炼化的东西,便出自天凉祖地。”
老僧对天凉祖地四字似乎也不以为意,只是道:“正是机缘。”
“你现在来找我,又要给我带来什么机缘?”接着,他看着戴上面具的厉西星,问道。
“有人来找你。”厉西星道:“托我带东西给你的人会经过这里。”
老僧呆了呆,石窟里的光影似乎瞬间错乱了起来,他突然激动起来,颤声道:“他现在在哪里?”
厉西星道:“算时间,距离这里只有数百里了。”
“带我去。”
老僧急切起来,从紫红色褥子上站起。
随着厉西星指点的方向,他开始暴走。
这是一种可怕的修行境界,天地之间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元气的波动,或者说所有的元气波动全部都聚集在他的身体里。
他的身外没有任何的异相,和普通人行走看上去没有任何的区别。
然而他一步跨出,却是数百丈的距离。
就像是天地间的距离,都在他的脚下缩短了。
他的眼睛里充满着热诚。
就像是第一次领悟上师的教诲,第一次感觉到天地元气存在一般。
即便是此时的厉西星,恐怕也无法理解他的心情。
这的确是一种初入修行的修行者觐见师长般的心情。
因为只有昔日到达长陵,真正经历过那一战的修行者,才能真切体会到那人在修行的道路上走出了多远,才能体会到那人对于天地元气和剑道的理解有多可怕。
修行手段可以传承,修行境界却无法替代。
所以当那一片足以指点他修行的木片传递到他手中时,他便已经明白彻底明白对方到底是谁。
因为太过激动和热诚,他甚至没有在意自己体内真元的损耗。
这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是很可怕的事情,但是他却并没有察觉。
他只是笔直的朝着厉西星所指的方位前行,直至感知里出现了狼群和比冰雪更寒冷的气息。
他敏锐的感觉出来,那种至为寒冷的气息是故意绽放,让他知晓。
他知道那人来临,激动不能自已,在风雪之中便跪拜了下去,五体投地。
这名在东胡已经无敌的修行者,对着狼群拖曳着的车辇,深深的跪伏不动,积雪没过他的头顶。
狼群停了下来,畏惧不安。
丁宁下了车辇,对着积雪中伏地跪拜的老僧躬身回礼。
老僧这才起身,头发和眉毛全部沾满了白雪,他莫名的高兴,看着奇迹一般看着丁宁安静平和的面容,惊喜赞叹:“想不到您还活着。”
丁宁的神容没有改变,看着他,平静的说道:“生死很难界定。”
老僧呆了呆,接着真诚道:“这是其余修行者无法接触的领域。”
丁宁道:“我有求于你。”
老僧异常简单道:“有求必应。”
“你的确是个异数。”丁宁看着他,笑了起来。他此时看着老僧的笑容里,也蕴含着常人根本无法理解的喜乐。
老僧像个后辈般恭顺的站立着,道:“依旧想请教上师一个困惑许久的问题。”
丁宁道:“尽可问。”
老僧道:“当年在长陵,您彻底放手杀戮,天下任何强者都不能当你一剑,当时比我强者,不知有多少,您当时只是远远的看了我一眼,便已看出我的破绽,但为什么偏偏让我活了下来?”
“我方才便说过,你是个异数。”
丁宁看着他,认真的说道:“天下各朝修行者汇聚长陵,都是畏惧一人太强,群起而灭之。但你不同,你却是修行境界遭遇桎梏,真是想要看看那自己达不到的境界,看一眼便死都无悔,有求道问死之心。这是纯粹的修行,要见高的境界便让你一见,但何须就此死去。”
“我本是东胡一普通牧民家里的孩子,因为太穷养不活便被僧众收养,经上师指点,知道了修行,感悟到了天地元气,便感觉到了天地之间最美妙的事物,人生这才有了意义。上师带我入山,养我令我生带我修行,而你在长陵令我生,令我见到未见的境界,这恩德便是等同。”
老僧看着丁宁,“所以我便以上师侍奉之。”
“我此去是要去东胡西北境那些冰川之上,我要去那里取一柄剑炼为本命剑。”丁宁看着老僧,道:“虽然我点通了你修行的关隘,让你距八境都只差那最后的半步,但是这半步之间的玄妙,却是最为关键,不能明言,只能靠自己体悟。八境九境,很多奥妙便是连我都无法彻悟,和你一起前去那里取剑,便希望都是你我的机缘,各有所得。”u
第三十一章 破境无痕
越往东胡西北,黑夜渐长,气候越发严寒,但是风雪反而消隐。
究其原因,东胡西北地势也是不断增高,很快便接近一些永恒不化的雪线,风被这些巨山阻挡,再从山巅流淌下来,除了一些山口之外,山风却并不明显,只有像流水一般,再往下冲了数百丈,风势才盛。
寒意太浓,寒气凝于高处,甚至是连雪都落不下来。
整个天地,都是明镜般的冻结,一味的寒冷,只是偶尔有大片的冰雹,如高空有人拿簸箕抛洒石子一般砸落下来。
丁宁和这苦修老僧都不是寻常的修行者,所以在短暂的对话之后,便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老僧便自然的登上了狼群拉着的堆放杂物的车辇,即便身周安放着的都是喂食这些狼群所用的冻肉,都是安之若怡。
从食不果腹的牧民之子,到接触修行,他便推开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找到了人生的真正意义。他是真正的修行痴者,始终以修行境界的进步,感知到新的奥妙而为最大的欢愉。
然而在数十年前,他便已经越过了所有苦行僧的修为境界,甚至到达了这些上师经典上记录的极限。他前方无师,苦修而不可得,便终于到了长陵,以死问道,哪怕是在身灭之前,看到那一生都理解不到和接触不到的境界,便是满足。
然而他却活了下来,再苦修十余年,只是经过一朝点拨,便隐约可见八境,甚至已经能够偶尔触动那八境的力量,距离真正的突破便只距半步。
人贵便是自知。
任何人的天赋本身便有不同。
这名老僧用近乎一生的修行,在那山窟之中枯坐数十年,所能做到的便是真正看清自己。他知道若是没有此时丁宁这样的上师,他便是到了八境,便也是止步,再不可能见到前面的风景。
然而他同样确定,丁宁走在他之前,而且能够带他走得更远。
所以此时,他虽然有着近乎世间无敌的力量,真正对敌起来,恐怕只有元武能够以一人之力杀死他,然而他看着前方的车辇,目光却是纯净欢喜如儿童。
对于他而言,他就像是一个被丁宁牵着手,带着走过一片美丽花海般的孩童,不断的看到从未见过的美丽风景。
……
“每个人的人生轨迹不同,际遇不同,喜好便不同,
(本章未完,请翻页)甚至同样出身,同样际遇的双胞胎,两个人都可能会有截然不同的性格和喜好。每个人都是**的小世界,追求和真正想要的东西也不同。密宗苦行僧的枯坐禅、闭口禅等修行法,修到高深处,便是彻底的看清自己。真正看清自己,不只是来自我们修行者的精神感知世界,还在于整个身体难以想象的高度协调能力。”
前方的车辇里,丁宁看着长孙浅雪,缓慢而详尽的说道:“所以其实密宗所说的修今生而不修来世,并非虚无缥缈的投胎转世,而是修的便是自己今生这身体,这小天地之内的高深学问。人之身体内里,穴位关窍如日月星辰密布,各种不同修炼法,不同剑经,走的便是不同的窍位,我们长陵的修行者,修为即便高,但是同样从窍位之中释出天地元气,流通真元,其顺畅和协调,却难以和他们这种修行法相比。所以他们最强的手段便是自身,而不是外物。”
顿了顿之后,看着已经有些理解的长孙浅雪,丁宁接着说道:“别看这苦禅师身体干瘦,然而他体内能够爆发出的力量却是比所有同阶的修行者要强大得多,各窍位,每一条经络,每一丝血肉的恐怖协调能力,带来的除了力量之外还有精准和速度。所以我告诉他的便是不需要想其它外道,不需要仰仗其它外物,只取最直接。抛开各种剑术杖法招式,按照身体本能一杖击敌,便是他最强的手段。和他交手的那些七境难以匹敌,被一击而死,大多都是慢了半步,天地元气恐怕刚刚招至,或者剑意刚刚绽放,他的最强大力量却已经敲在了对方的身上。”
“他是真正的异数,密宗苦行僧众中的佼佼者,过往的苦修让他已经看清了自身。而我过往的修行,却是学会看清别人。”丁宁接着缓缓说道:“像他这样的修行者,要见的便是更多未知的风景,而你看不懂的申玄,他想要的,却只是不被人像狗般看待,可以以法治任何人。归根结底,他要的也只是公平二字。”
地势越来越高,即便是可以用妖兽来形容的苍狼前行都越发困难。
天地元气也越来越稀薄。
但是随着丁宁和长孙浅雪偶尔谈些长陵旧事,偶尔谈论一些修行的问题,后方车辇之中的那名老僧,却是又失去了平静,开始震惊。
丁宁似乎并没有刻意冥想修行,身体周围也没有什么天地元气的波动,然而这名老僧却是感觉到随着
(本章未完,请翻页)时间的缓慢流逝,丁宁体内的气机在不断的增长,这种增长对于一名修行者的修行进境而言,完全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丁宁的修为在不断的增长,然而即便是对于他而言,这种修为的增长,都是毫无痕迹可言。
这种感觉,就像是前面有着一座极高的高山,然而丁宁走过去,那座高山却是无声无息的消失,就像是从未存在过。
当那些苍狼都体力不支,终于停了下来,感知到丁宁已经悄然无息的渡过六境中阶,似乎距离七境都并不遥远,这名下了车辇的老僧终于忍不住出声相问:“即便只是重踏走过的路,但真元的蓄积,对于身体的滋养和改变,却是需要时间,这为何能够逾越?”
“人对于这天地而言,太过渺小。再强大的修行者都太过渺小。”
丁宁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他抬头看着前方的冰川,身影在冰川的巨大影迹里,的确渺小的如同虫蚁,“但是再强大,也有道理规律可寻,原本走过的地方,至少已经见过。要再想走到那些自己知道的地方,我原本也认为毫无捷径,但听到安抱石的尸身在这里出现,想到那虚空境,我却顿生感悟,有时候一切未变,却也可以劈一道捷径。”
“人和其余万物生灵最大的差别,其实并非是能够利用工具,而是能够创造。”顿了顿之后,丁宁微笑着说道。
老僧的身体骤然如同遭受雷击,猛烈的震颤了一下。
他明白了丁宁在听到安抱石的消息时,不只是确定了这里有一柄剑,而且在修行之上还产生了某种顿悟,就如同一些宗师创道一样,创出了些新的修行手段。
同时他也明白了自己昔日和王惊梦之间的最大区别。
他太拘于法。
“哪怕你能够大大缩短到七境的时间,即便能够动用一些七境的力量,但到那时,即便九死蚕特殊,最多你只是比六境初的修行者的身体略强一些,六境的身体,七境的修为,身不应力,你的身体还是无法承受七境的力量,空有境界和力量而无法动用。”但是他还是有些不解,忍不住问道。
“即便不能常用,偶尔动用一次,或者炼一下本命剑元,总是可以想出办法。”丁宁看着他说道。
老僧再次一震,心悦诚服,赞叹道:“不错,便是那样也足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