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鱼肠
但是这句话又让陈星垂凝视他许久。
“我不可能毁得了乘天殿。”
然后他认真的看着张仪说道,“除非你比我更强,才有可能毁得了这乘天殿。”
张仪看着乘天殿里流转的流光,明白自己的担忧是多虑,他想了想,看着这名仙符宗的强大前辈,问道:“您既是大燕边军大将,能够在那种艰苦地方领军十数年的人,一定是懂大义的人,更何况您也是仙符宗的弟子…宗主不可能让您来杀我,那您有没有考虑过,您这样首先是违背宗门?”
陈星垂点了点头,认真的回答道:“宗主的决定,有些也很有可能是错的。”
“您说的这句话有道理却又根本没有道理。”
张仪说道:“任何宗门的存在,都在于需要遵循的规矩,宗主并非只是一个虚名,如果说觉得宗主的决定是错误的,那您首先要反对的便是宗主,或者说您能够杀死宗主,有新的宗主让您来杀我。若是连宗主都虚有其位,那这个宗门也便没有了精神,也不可能长久的存在下去。”
听着张仪竟然和陈星垂说起了这样的道理,这殿里其余所有的仙符宗弟子都是很无语,心想以陈星垂这样身份的人远道而来,且仙符宗的山门都已经关闭…只是要* 杀张仪,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因为张仪的几句话而更改?
然而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陈星垂沉默了片刻,竟然道:“你说的是对的。”
但陈星垂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更是让人震动。
他抬起头,看着张仪,认真道:“所以在杀死你之后,我们也会设法换掉我们的宗主。”
张仪愣了愣。
面对这样霸气的话语,他实在无言以对。
陈星垂也没有再说话,他只是平静的看向张仪身后侧的所有人。
他的目光中所带的意思很简单,你们可以留下来,但是如果留下来,你们就会陪着张仪一起死在这里。
乐毅的身体微微一震,他咬了咬牙,没有动作。
除了他之外,其余所有的仙符宗弟子,包括慕容小意,都微垂着头开始动步。
仙符宗山门既然关闭,陈星垂既然出现在这里要杀张仪,这便说明仙符宗最高位的那些人之间的争斗已经完成,今天仙符宗里的意志,便是要张仪死。
更何况他们心中也十分清楚,就算他们所有人加起来,也不可能是陈星垂的对手。
青春和热血,在显而易见的结果面前,太过脆弱。
看着身周离自己而去的同窗们,张仪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悲怆的情绪,他只是忍不住转向乐毅,摇了摇头,道:“你也走吧,我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乐毅看着他,问道:“那他要杀你的时候,你会还手么?”
张仪怔了怔,道:“当然不可能站着让他杀,要还手。”
乐毅道:“既然你不是准备直接自杀,你要打,我自然要帮你打打看。”
张仪有些无奈,觉得乐毅的这句话简直就像是要逼自己自杀。
“你是我仙符宗黄天道符的传人,所以我会留下你的命。”就在这时,陈星垂很自然的看着乐毅说了这一句。
也就在这时,这乘天殿里骤然起了一道符意。
这道符意充满杀机,不是来自于陈星垂的身上,而是来自他的身后。
他的身后,正是低垂着头似乎有些羞愧般往外走的慕容小意。
慕容小意此刻还在低垂着头往外走,但是这道符意便来自她的身上。
一道白色的流光,就像是夜空里洒落的一缕月色,轻柔而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落向陈星垂的后背。
轰的一声震响。
张仪和乐毅有些发愣的看着面前的烟尘。
烟尘之后,其余那些仙符宗的弟子骇然而仓皇的退出冲出这间殿宇。
慕容小意的身体飞出去,撞在殿门上方的墙上。
一声闷哼之间,她强行扭转身体落下,嘴角沁出一丝猩红的鲜血。
陈星垂没有转身,平淡的说道,“不愧是慕容家的人,有勇有谋,只是我初到边关时,每年至少要遭遇数十次刺杀,相对于那些刺客,无论是你的出手时机还是修为都太差了些。”
张仪瞪大了眼睛,看着一脸隐怒却不发一言看着陈星垂后背的慕容小意,直到此时,他才反应过来原来慕容小意也要为自己留下来。
张仪的目光让慕容小意骤然恼怒起来,她咬牙忍不住道:“怎么,你以为我和他们那些人一样贪生怕死不成?”
张仪有些艰涩的说道:“可是这样你也会死的。”
慕容小意冷笑道:“我是什么人,就凭他和他的那些师叔伯,也敢杀我?”
慕容家的地位在大燕王朝,比起长陵城里那些候府的地位还要高,所以她说的这句话很有道理,说起来很有自信。
“从今天开始,你的身份可能会有不同。”然而陈星垂却是微转头看了她一眼,道:“我会尽量留手,但是不代表我不敢杀你。”
慕容小意的面容骤然发白。
张仪和乐毅也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忍不住互望了一眼。
“有些事只代表某种意见和在接下来的大势里所站的位置。”陈星垂说完这句话,乘天殿里便又多了一道符意。
这次这道符意来自于他的身上。
几乎出于直觉,张仪手中的石剑往前挥出,地上刚刚飘落的尘土随着他的剑意往上浮起,每一颗灰尘都像水中的磐石一般,显示出坚定不移的气息。
轰!
然而在下一瞬间,他的手腕骨骼剧痛,胸口咔嚓咔嚓连响数声,胸骨已折断数根。
陈星垂神情淡淡而无情的看着眼睛里尽是不可思议的张仪,他的左手竖在身前,符意来自于他掌心中的掌纹…每一条掌纹都似乎变成了符文,蕴含着极为恐怖的力量和境界。
随着他的意念,空气里有数条白光就像数根鞭子在继续往前挥舞。
眼看着随着他的力量行进,张仪胸口折断的胸骨便要直接刺穿张仪的心肺。
然而就在这时,第一个意外发生。
张仪口中喷出了一口鲜血。
他往后退了一步。
他脚步下方的地面上符意升腾,在他的感知里,一块块砖石浮了起来,挡在了那数条白光之前,阻挡了往前的力量一瞬。
以张仪的修为和境界,能够避免在一息之间被他直接杀死,已经属于奇迹。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脑海之中第二次闪过诧异的情绪。
一股庞大的力量,毫无征兆的破开了他后方的护体元气,直刺他的后背。
陈星垂转身。
在这转身之前,他的右掌之中一道火红色的道符已经飞出。
轰的一声,一座真火凝聚的丹炉直接出现在他的身后。
然而丹炉中心依旧寒光一闪,这道寒光在他一拧身之时落在了他的身上,落在了他的左侧腰间。
他的左侧腰间骤然涌出一团血雾,寒光洞穿他的血肉,留下一道通透的创口。
“鱼肠!”
陈星垂的面容震动,眉头大蹙却是没有任何惊慌,只是声音微寒道:“慕容家的这件东西,果然在你手里。”
乐毅的面容无比苍白,在之前那一刹那,他以为张仪已经死了。
但是张仪活了下来,而且慕容小意那道寒光,分明是一道剑意。
慕容小意并非是张仪,她擅长的是符道而不是剑道,又如何能一剑刺伤陈星垂?
他心中无比震惊,但是知道自己如果不够快的话,在接下来一刹那依旧无法改变张仪被杀死的命运。
一声闷哼之中,他的口中涌出一股逆血。
他体内的真元完全不顾经络是否能够承受,疯狂的震荡而出。
一片黄色的道符从他的手中飞出,带动着他的身体阻挡在张仪之前。
乘天殿的殿顶密布黄云。
一股浩大的意味如天穹一般降落下来。
乐毅手指弹动,牵动着天穹一般,朝着陈星垂轰去。
陈星垂眼睛微微的眯起,他并不急躁,左手按住自己的伤口,丝丝的真元如针线先行将伤口缝合,与此同时,一道锋利的符意如刀般割向空气里许多无形的丝线。
黄天道符是仙符宗最为强大的两道道符之一,最为难破,然而境界和力量之间的巨大差距,让他有足够的信心利用一道寻常的符意一符破之。
然而也就在此时,乐毅和他,甚至连张仪都感到了有些异样,他们都忍不住抬头,往上方看去。
第九十五章 意料外的人
任何色彩,有形无形的符意或者剑气,都是真元或者天地元气凝聚、分散,变化途中的折光反应。
乐毅这道黄天符意形成的黄云也是如此。
然而此时他的符意明明带着无比决绝的气势往下压来,黄云却是并未往下沉,反而往上升起,被这乘天殿的殿顶吸引,如一层厚厚的绒毯,贴在了乘天殿的顶上。
更令人震惊的是,乘天殿殿顶上那些玄奥的线条里,有些消隐了下去,但有些却是反而亮了起来。
这些亮起的线条和黄云里的线条重叠在了一起,就如同钥匙正好对准了钥匙孔道,完整的嵌合在一起。
也正是有着这些光亮的嵌合,张仪等人才真正的看清,原来那些黄云之中有着这样清晰的线条存在。
这些线条,便是这道符意凝聚的天地元气流通的主要通道。
黄云没有压下,但是一股新生的力量,却是顺着乐毅的心意压了下来。
陈星垂身前那道锋利的符意斩上了乐毅身外弥漫着的无数看不见的丝线,然而咔嚓一声,空气里如折断了一片真正的刀锋,他这道符意却并未按他的想象一般斩断那些丝线,一股强大的反冲力却是瞬间让他的喉间一甜,舌尖尝到了血腥味。
乐毅很震惊。
他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
只是这强大不来自于他本身,而来自于这乘天殿。
陈星垂后退了一步。
只是一步,他的身前便留下了一道残影,接着这道残影猛烈的炸开。
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气浪里,悬浮着的尘埃晃动着,但是却依旧顽固的想要停顿在当地,并慢慢结成一条条石阶的虚影。
那道刺伤了陈星垂的寒光,此时也在这一条条石阶虚影之后,栏在张仪之前,露出了真正的面目。
这的确是一柄剑。
一柄比匕首还要小的剑。
剑身是白的,而且并不是笔直,带着一种扭曲的弧度。
这扭曲很自然,比世间任何巧匠打造的弯曲曲线都要自然,就像一条鱼肠。
“果然是鱼肠剑。”
陈星垂看着这柄极为细小的剑,眼瞳微缩的先行自语了一句。
然后他看着身前一级级石阶的虚影和被吸附到殿顶的黄云,忍不住摇了摇头,道:“有趣。”
他方才无法凭借修为和绝对的力量强行破去乐毅的黄天道符,是因为这乘天殿的乘天符意起了共鸣,双符合一。
这便像是乘天殿感受到了掌握黄天道符的仙符宗真传弟子的危险,自然迸发出护佑的力量。
而他无法一击杀死张仪,却是来自张仪用剑施出的那道符意。
这是真山仙符。
不属于黄天道符和乘天道符这两道至高的霸绝符意,但在传说里,能够悟出这道符意的仙符宗弟子,却注定是仙符宗的守山者。
岷山剑宗的剑意最为高寒凌厉,仙符宗的真山仙符却是温和坚韧,是真正的基石,这攻守合一,他便能理解郑袖为什么一定要张仪死。
然而此间若是不死,将来注定有惊人前途的年轻人不只是张仪,乐毅亦然。
在真正的生死间,黄天道符和这乘天殿内的符意合二为一,引发共鸣,乐毅必定能感悟到乘天道符的一些符意,将来很有可能会连这道符意一齐悟通,这便是仙符宗两大绝学全部汇于他一人之手。
光是面对这样的两名年轻后辈,似乎已经极致,然而这里还有一柄鱼肠剑。
鱼肠是昔日公认天下第一铸剑大师为古越越王所制,采空了赤堇山之锡,若耶溪之铜,以天雷淬炼,这才制成的惊世之剑。
在传说里,这柄剑在初成之时,便有如通灵,当时大剑师薛烛一见这剑,便道这鱼肠剑“逆理不顺,不可服也,臣以杀君,子以杀父”,意思是这柄剑的剑意原本就是大逆不道,是用来杀君弑父的。
当然这或许是这柄剑真的杀死了当时大吴的王,令一个王朝灭亡之后的传说。
然而此时遭遇这柄剑,这柄剑的剑意,便真是如同有一个逆天唯我的剑师在不断出剑。
只是即便是张仪和乐毅这样两名年轻人,再加上这柄鱼肠剑,也只是能够让他感到有趣而已。
“既然你能够控制鱼肠剑,为何乐毅先前代表黄天道门到我仙符宗挑战时,你不出手?”
咽下喉间的那口逆血,他缓缓的侧身,看着一脸阴沉和警惕的慕容小意,认真的问道。
慕容小意皱了皱眉头。
这样的问话,代表着对方即便是身在边关,但对之前仙符宗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鱼肠剑并非仙符宗之物,依靠它即便能胜,也胜之不武。”
她看着这名负伤却是若无其事的将领,缓缓的说道,“更何况用这样的剑去对付一名少年,太过狠辣。”
“可惜。”
陈星垂自嘲的笑了笑,然后又道:“可惜即便是这样,你们依旧不可能胜得了我。”
没有人觉得他这句话自傲。
乐毅的背心被冷汗湿透。
张仪开始咳嗽,开始咳血。
他虽然面对超过自己两个大境界的修行者的一击竟然保住了性命,但是不只是断骨,还震伤了心肺。
然而此时他的脑海之中却是在想着,若是自己的“小师弟”丁宁在此…丁宁会如何做?
他知道,鱼肠剑和乐意的黄天道符,也最多只能阻挡陈星垂的一击。
那么当陈星垂再一次出手,他便会死。
那只是两个呼吸的时间。
……
仙符宗宗主依旧站在窗前。
他居高临下的眺望着乘天道殿,黯淡的目光里突然出现了一丝异样的光泽。
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一直悠然自若的黑袍老者心中也是微动,微讽道:“难道你觉得还会有希望?”
“你或许忘了一件事。”
仙符宗宗主淡淡的说道,“让张仪到上都来,并非是我的意思,进我仙符宗,更不是郑袖的意思。”
黑袍老者面色微变。
然而他还是马上寒声道:“陈星垂既已进入乘天殿,杀死张仪便是动念之间的事…”
“但是现在张仪还活着。”
他的话却被仙符宗宗主的话打断,“更何况除了设法让张仪到我仙符宗来的人之外,还有一个你意料之外的人。”
黑袍老者呼吸微顿,心生不祥之感。
他一步到了窗前,放眼四顾,眼睛里瞬间充斥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不可置信之意。
第九十六章 豪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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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符宗此时出奇的寂静,即便是从乘天殿里离开,知道陈星垂用意的那些仙符宗弟子,此时都是反而远远的离开乘天殿。
仙符宗是世所公认的大燕王朝第一宗门,就如高空的雷声能传遍整个大地一样,仙符宗里生的事情,便能折射出整个王朝的变化。
这些仙符宗的弟子根本不敢牵扯进这样的变化,尤其是在他们所在的家族都没有能够事先传递进一些消息的情况下,更能说明这次仙符宗的变数非他们所能沾及。
然而此时,在这黑袍老者的视线里,却是有一名仙符宗弟子来到了乘天殿前。 &nbs小说 p;这名仙符宗弟子始终有只手藏在袍袖里,因为他这只手是残废的。
这名仙符宗弟子,自然便是苏秦。
仙符宗所有人都知道苏秦和张仪的故事,在所有人的意识里,苏秦和张仪自然是敌人。
所以在这名黑袍老者的计划里,苏秦也被用在了某处地方。
然而现在苏秦却是出现在了这里。
这便说明他的计划已经出现了错误。
黑袍老者心生不祥之感,他体内的真元便自然的流淌起来,右手下意识的想要抬起。
然而也就在此时,仙符宗宗主却是侧身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用一种真诚的语气道:“师兄,不要逼我杀你。”
黑袍老者双瞳骤寒。
然而不等他出声,仙符宗宗主便已经接着缓缓说道:“你已经计策用尽,而我只是蒙在鼓里,未做任何事情,但即便是这样,若是你的计划再失败,便只能算是天意。”
黑袍老者深吸了一口气,他眼瞳里的寒光缓缓消失,幽幽叹了口气,便不再多说什么。
……
垂天殿内,静得连呼吸声都似乎消失。
张仪想着自己的“小师弟”丁宁该如何应付眼前这境地,便自然忘记了绝望,在这生死刹那间,他想到了某种可能。
就在这时,乐毅抬起了头。
他的身体在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
这是他身体的自然反应。
因为他也知道,自己可能在一个呼吸之后就会死去。
但就在此时,他却抢先出手。
即便他知道张仪不可能逃走,但是在陈星垂杀死张仪之前,自己先行燃烧自己最后的光亮,张仪便总是多一分机会。
寂静的殿内响起了一声凄厉到了极点的厉啸。
乐毅的十指尽破,疯涌的真元和天地元气伴随着他这声厉啸,剧烈的撕扯着浮在殿顶的黄云,将这黄天道符的符意化为杀意,朝着前方平静站立的陈星垂席卷而去。
也就在此时,一直微垂着头谨慎状的慕容小意冷冽的眼神里涌出决绝的狠辣意味。
那柄悬浮在张仪身前的鱼肠剑是真正的绝世名剑,即便是岷山剑宗剑会时出现的那柄鱼肠,也只是后世对这柄剑的仿品,这柄剑最强大之处在于以莫大的手段淬炼了无数铜锡的精华,剑的本身便蕴含着寻常修行者根本无法想象的强大力量,然而此时,这柄鱼肠剑却是丝毫未动。
在她的眼神骤然变化之时,有一块“锦帕”从她的身前飘飞了出来。
“锦帕”是深红色,那种纯正如鸡血凝固的深红,在飘飞出来的一瞬间,却化为无形,绽放出一股恐怖的符意。
乐毅的心头也自然的浮现强烈的震惊之意。
这股恐怖的符意,甚至比他此时倾尽全力施展出来的符意还要强大。
“想不到就连慕容府的‘红尘三千’都在你手上,看来慕容府的老太爷,的确是对你太过疼爱。只是为了一名不相干的秦人,你这么做,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符意本身便分高下,是引导天地元气的法则,就如有些刀剑天生锋利到了极点,和修为的境界无关。黄天道符原本便已是大燕王朝最强的符意,此时慕容小意激出的这道符意犹在黄天道符之上,真是令人难以想象,然而陈星垂却是面色平静如常,反而是有些觉得可笑般慢慢说道。
他自己这样的态度和情绪也并不可笑。
因为他是陈星垂。
大燕王朝的镇关边将之一。
镇关边将,一般被称为神将,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便是单对单有着不惧世上绝大多数强大修行者的能力,尤其在有军中修行者的协助,甚至可以力敌世间几乎所有的修行者。
在这样平静的述说之中,他只是左手捻起了一朵花一般,施展了一道符意。
就像是传说中的圣者捻起一朵神秘的花一样,空气里出现了数缕粉红色的线条。
轰的一声爆响。
乐毅和慕容小意的眼瞳里全部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两人的符意,就此撞在一起。
噗!
两人同时张口,却是都说不出话来,然后同时喷出一口血雾,颓然往后飞跌出去。
陈星垂平静而立,依旧保持着拈花的姿态,毫无伤。
无论是乐毅还是慕容小意,都可以肯定此时的陈星垂施展的只是一道简单的符意。
然而只是这简单的一道符意,却硬生生的改变了他们两人的符意去向。
这便是境界。
远远出他们两个大境的境界。
乐毅和慕容小意的身体往后飞跌,眼睛里除了绝望之外,还充斥着难以理解的神色。
尤其是慕容小意,她甚至愤怒起来。
这种难以理解和愤怒,不是因为陈星垂的强大,而是因为乐毅和她都已经拼命,尤其是她,甚至动用了一道连仙符宗都没有的古符。
这道古符是她家中的至宝,原本只是为了让她参悟符意所用,现在她为了张仪直接激了这上面的符意,却又根本没有起到她所希望的效果…最重要的是,张仪居然没有出手。
乐毅和她拼命的时候,张仪似乎无动于衷。
无动于衷,只是要等死么?
张仪的确一直都是无动于衷。
甚至他脸上的神情都似乎很呆板。
的确很像等死的样子。
然而就在此时,他却是动了。
他手中一直紧紧握着,比任何时候都要更紧握着的石剑往上刺了出去。
一道白色羊角般的剑气,带着奇特的符意,让人觉得好像有一只羊在踏着石阶,拼尽全力往上顶角。
陈星垂平静的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震惊的神色。
这一瞬间他也没有反应过来。
因为张仪这一剑并未向他递出,而是朝着上方的殿顶。
张仪很紧张,眼睛里也出现以往未有的狂热情绪。
因为他一直都很理智,他一直循规守矩。
而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豪赌。
因为这干系着的不只是他一个人的生死。
所以他这一剑,是他人生中最强的一剑。 第九十七章 垂死
陈星垂的震惊与不解只是维持了短短的一瞬,然后他只是摇了摇头,道:“无趣。”
人生无趣是不自量,张仪的剑意去向这乘天殿顶而不是去向他,自然是想设法激起这乘天殿中所布符意的更强反噬。
然而乘天殿的道符出自开创仙符宗的宗师之手,修为境界比他都不知道高出多少,以张仪的修为,如何能够撼动?
咔嚓一声。
挑起如羊角的剑光刺在殿顶,这裂响声却是来自张仪的手腕。
一股磅礴而恐怖的反冲力逆着剑意冲至他持剑的手腕,令他的手腕里响起了清晰的骨裂声。
剧烈的痛楚直冲他的脑海。
他忍着剧烈的痛楚,没有松手,左手也落在了剑柄上,将自己体内剩余的力量持续而平稳的贯入手中的剑柄。
白羊挑角,最重相持。
他争的便是这一刹那的相持。
就如此刻乐毅借用乘天道符的力量一般,他也有可以借用的力量,便是他手中的这柄剑。
陈星垂此时并未意识到,他手中的这柄小石剑,是薛忘虚的本命剑。
张仪的左手落在剑柄上。
他的左手,甚至整个双手手臂的骨骼,胸口的骨骼折断处,再次发出刺耳的裂响。
噗的一声,他一口血喷了出来。
但是剑意未退。
剑意的最前端,那一个羊角的角尖依旧死死的抵着强大的符意。
他做到了这一瞬间的相持。
强大的乘天符意压在了他手中的小石剑上。
朴实无华的小石剑骤然发亮,亮得就如同燃烧起来。
陈星垂呼吸骤顿,先前轻蔑的情绪瞬间化为乌有。
炽烈的光线让他的双目都剧烈的灼痛,无法睁开。
他指尖喷薄而出的真元原本已经凝成一道符意,然而伴随着他的一声低沉厉啸,这一道符意砰的一声在他的指尖也化为乌有,被紧随其后恐怖的真元喷涌冲得变成无数的流焰。
他的身前绽放出一朵红莲。
嗤的一声。
悬浮在张仪身前的鱼肠剑首先往后激飞出去,颓然的撞击在一侧的壁上。
紧接着乐毅一声痛苦的闷哼,他双手牵扯着的无数看不见的符线如风中狂舞的柳枝,反而抽打在他的身上。
他的身体被这些力量抽打得不断扭曲,瞬间割裂出数十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一道道鲜血像红布一样从他身上飞洒出来。
唯一未受波及的是陈星垂身后的慕容小意。
然而她的身体却是剧烈的颤抖起来,她的感知里就像是有无数柄巨刃在交错割刺。
她的身体没有遭受任何的损伤,但这种符意却似能够直接对她的感知都造成损伤,让她头疼欲裂。
偏偏她的意识却又比任何时候还要清晰。
这是净莲符意。
和真山符一样,仙符宗不知隐于何处,但在传说之中可以净化一切的恐怖符意。
陈星垂竟然是领悟了这样的符意!
张仪的脑袋也剧烈的疼痛起来,他的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只有一点红意似乎要化为一片血海,将他的所有一切都吞噬进去。
然而感受着手中小石剑的温度和力量,他却是咬紧牙关,一步不退。
他手中的小石剑真正的燃烧了起来。
轰的一声巨响。
他的身前就像是升起了一个太阳,耀眼而纯净的光线充斥了这乘天殿里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让每个人的身影都显得有些透明起来。
陈星垂也发出了一声闷哼。
他的血液如同在被灼烧。
但让他最为心神震动的,却是这种耀眼和纯净的光线里,还悬浮着许多青色的光符。
这些光符是线条的投影。
线条来自于这乘天殿的各处。
耀眼而纯净的光线是无孔不入的强大剑意,这种剑意锋锐的刺入乘天殿每一条刻痕的深处,将乘天殿内里的符意都彻底的逼了出来。
张仪的双脚也发出了骨裂声。
砰的一声,乐毅摔倒在地,他的身体被从上而下落下的恐怖压力压得匍匐在地,无法呼吸。
慕容小意的身体被压到了门口,就要被冲出门去。
陈星垂身前那一朵红莲散发着毁灭性的力量,然而这所有力量却是无法往外散发,反而被压得往内里收缩。
这朵红莲最中心处的红色越来越晶莹,就像是有宝石在融化,有晶莹的液滴被挤压得要爆炸开来。
……
整座乘天殿在发光。
无论是殿上的瓦片,还是殿上飞扬出来的尘土,乃至屋面缝隙里长出的蒿草,都在发光。
仙符宗里一片寂静,但几乎所有人都在紧紧的盯着这个地方。
看到这样的异象,感受到乘天殿里鼓胀欲焚炸般的气息,仙符宗宗主平静的眼眸深处又多了些感慨之意。
他当然比任何人更清楚陈星垂的强大,即便他方才的心中升腾起一丝希望,但也只是一丝希望而已。
殿里那三名年轻人面对陈星垂这样的强者,直到此时的表现,也已经彻底超出了他想象的极限。
“有趣!”
在乘天殿里的陈星垂一开始觉得张仪不自量,吐出无趣二字时,站在乘天殿外的苏秦,却是缓缓抬头,说出了这两个字。
此时,当殿内鼓胀出来的力量即将冲开殿门,冲到他的身上时,他始终充满不知是自嘲还是讥讽神色的双眸里,瞬间充斥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桀骜和狠辣神色。
他那只残疾的手伸了出来。
数百道符如寻常的纸片飘扬起来,如落花缤纷,在下一瞬间便沿着各种诡异的线路,纷纷落在前方的乘天殿上各处。
咚!
天地间再度震响。
乘天殿从外部再被一个巨锤猛烈的敲击了一记。
围绕着乘天殿,一个肉眼可见的巨大气圈轰然往外炸开,方圆数十丈范围内的树木全部拦腰截断,残枝落叶全部往外抛飞出去。
苏秦口中鲜血狂喷,身体也像一截朽木般无法控制的往后抛飞。
……
乘天殿里,张仪一声闷哼,再也无法支持,双膝跪地。
然而他的双手依旧无比稳固的支撑着剑势,依旧保持着出剑的姿态。
陈星垂脸色剧变。
他急剧收缩的瞳孔中,那些从殿顶坠落的青色光符速度骤然加快,如同急剧雪落一般。
他身前那一朵红莲在他的感知之中消失。
消失便意味着和他的联系断绝,不受控制。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那朵红莲碎裂开来,红莲中心那已经被压缩到极致的天地元气,无法往外爆炸般释放,变成数百上千道晶莹的晶莹射线。
晶莹射线往外绽放。
所有人的身体被磅礴而恐怖的元气压得一切都如同慢动作。
慕容小意无比骇然的看着这些射线穿过张仪和乐毅,包括身前陈星垂的身体,她看到这些晶莹的射线穿过他们的身体之后,温热的血滴飘洒出来,一切都慢到了极点,然而她却也来不及闪避,只能尽可能的往上抬高身体,不让这些晶莹的射线刺过她的头颅等要害部位。
鲜红的血滴如静止般飘洒悬浮在空中。
张仪、陈星垂、慕容小意,甚至趴伏在地上的乐毅的身体都同时被洞穿了很多处。
在接下来一刹那,随着这些晶莹的射线刺在四周的殿壁上,彻底凝结的天地元气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所有鲜血的血滴伴随着一声沉闷的音爆化为齑粉。
陈星垂和张仪等人一样,就像是在染坊里被随意捣动的布匹一样,被暴走的元气肆意的**着。
他的眼瞳里充满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乘天殿外的苏秦身体挂在一截断裂的树木上,身体被数截碎木洞穿。
所有的人都重伤垂死。
……
一名身穿黑色长袍,袖子上和领口上全是玄奥的银色线路的仙符宗中年男子感慨的摇了摇头。
他感慨这一战的结果。
他同时感慨郑袖的细致,永远在任何看似极有把握的战局之中还会埋伏一颗最后的棋子。
而他便是这颗备用的,足可结束一切的最后棋子。
在感慨之中,他从一处凉亭中走出,准备走向乘天殿。
然而就在此时,他看到了前方的石阶上走来了一名高瘦的男子。
这名男子穿着很普通的仙符宗杂役的服饰,但是此时配着一柄剑柄极长的佩剑。
第九十八章 剑破符
“你是何人?”
这名身穿黑色长袍的仙符宗中年男子皱眉,下意识的喝问道。@頂@点@小@说,
在他的潜意识里,这是仙符宗的山门,他是仙符宗人,那这人自然便是潜入仙符宗的奸细,他的声音和气势里便自然带着理直气壮。
然而面对他这样的喝问,面前堵在他路上的高瘦男子却只是缓缓握住了横在身前的剑柄,平静道:“我是张仪的师叔。”
“张仪的师叔?”
这名仙符宗中年男子愣了愣,嘴角浮现出微讽的笑容,心想自己按辈份便是张仪的师叔辈,那这名身穿仙符宗杂役服饰的男子,岂不是自己同辈。
然而也就在下一瞬间,当感受到对方身上涌起的锋锐剑意时,他霍然惊醒,“你来自长陵?”
高瘦男子看着他,点了点头,道:“白羊洞。”
这名仙符宗中年男子的眉头皱了起来,微讽的笑容消失,转化为凝重的意味。
他不知道这人是如何到了仙符宗,又如何会在此时出现。
但是在他的印象里,张仪和那名酒铺少年出身的白羊洞在长陵只是一个很弱小的宗门,而仙符宗对于长陵而言就相当于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一样的存在,无法同等而语。
他并不知道白羊洞流落在外的,张仪的师叔便只有一个李道机。
他不知道李道机的名号,对李道机的故事一无所知。
所以他依旧不认为这名白羊洞出身的剑师能够阻挡自己。
这并非是平时的相邀决斗,所以在凝重意味在他面上出现时,他的手指便已经悄然的牵动了符意。
无数片落在地上的黄叶悄然飘起,每一片黄叶上的脉络都闪亮了起来。
这些树叶的脉络本身便是天然的吸取树身养分和阳光水汽的通道,对于他这种境界的符师而言,这每一片黄叶便是他的符,便是自然赋予他的武器。
他自进入仙符宗修行有所成之后,一生的研修也都和这些天然的树叶脉络有关,他的名字便叫程青叶,冥冥中似乎也和这树叶有关。
他平素也不在这仙符宗山门里,而是在大燕的皇宫里。
皇宫符师,从某种意义上便也意味着至为强大。
此时这些跌落在山道上的黄叶已经毫无生气,然而随着他的动念,但淡薄的真元从他的指尖流淌而出,随着他的心念流淌入这些黄叶的脉络之中,这些脉络顿时发亮,绽放出蓬勃的生气。
所有这些黄叶瞬间变绿,他身后的整个山道和空气里瞬间变绿,如春天到来。
他这一道符意,便名为春意。
春意最强便是润物无声,悄然而至,不知何时至,又不知何处至。
不知何时至,不知何处至,便处处是杀意。
李道机双唇紧抿如红线。
自他离开长陵,便如同彻底消失在世间,就连张仪和苏秦都不知道他去了何处,今日里更想不到他会在这里出现。
除了服饰不同,他的容貌和佩剑都似乎和长陵没有任何改变。
可以肯定的是,在长陵时,他的修为绝对和这名仙符宗的修行者相距甚远。
然而此时,面对这样的符意,他蕴含着凛冽杀意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平静,充满着强烈的自信。
他不急不缓的拔剑。
然后以一种怪异的,如同挥动锄头锄地一般,挥动着他的长剑,朝着前方的空气里凿了一记。
无数嗤嗤的响声响起。
符意顿消。
飘舞在程青叶身后的无数青叶重新变得枯黄。
程青叶骇然的连退数十丈,身上缠绕的气流撞碎了黄叶,甚至瞬间穿过了凉亭,撞在凉亭后方的山壁上。
这是他从未遇到过的事情。
李道机的这一剑,在他的感知里就像是在他所有的符上凿出了一个洞,令他召来的天地元气瞬间从那个洞里流空。
他甚至感觉得出李道机的修为还是要比他逊色很多,然而这一剑,却是凭空让他生出恐惧和无力之感,至少在那一刹那,连他的信心都洞穿。
“这是什么剑意?”
他下意识的尖叫了一声。
尖叫声中,一片碧玉雕琢而成的叶子从他的手中飞了出来。
这片叶子内里同样有无数的脉络,层层叠叠。
他体内的真元如浪涛一般狂涌而出,注入这片碧玉雕琢的树叶里。
这是一片他用了很多年炼制的道符,也可以说是他的本命符。
这一片符祭出,他后方半座山的树叶,无论是地上的黄叶,还是树上残留的青叶,全部脱离了地面和枝干,狂暴的震颤飞舞起来。
天空里发出剧烈的轰鸣声,天地元气的奔行,有如巨山在行走。
李道机再出剑。
他没有任何改变,依旧是给人挥动锄头锄地一般的感觉,挥剑朝着前方的空气里凿了一记。
程青叶又是一声尖叫。
他刚刚凝聚出来的符意又迅速宣泄而去,海量的天地元气顺着一个孔洞,不知道流往何处,但就此脱离他的掌控。
他身前那一片碧玉道符上唯有他体内的真元在不断的溅射,就像是无数道的闪电在往外倾泻却不能转化为真正的杀意。
他不可置信。
再发第三道符意。
他下意识觉得,可能对方得知了他所修符道的奥秘,已经研修出了专门破他这道符的剑势,所以他这第三道符十分的中规中矩,是仙符宗一道常用的道符。
这是真雷符。
即便是在战场之中,都被许多仙符宗的强大修行者动用过,证明了强大而不可破。
他的掌心里的掌纹间闪现出了雷光。
与此同时,天空就像是被谁用巨刀割了一个口子,出现了一片金黄的色彩。
在他的想象里,接下来一刹那,就会有数道水桶粗细的金黄闪电击落下来,击向李道机。
然而就在此时,李道机再出一剑。
又锄地般锄了一记。
真雷符的符意也消失。
空有雷声,而无雷罡落下。
程青叶面无人色,他的嘴巴张大到了极致,却再难以发出声音,甚至无法呼吸。
他再施出了第四道符。
这是一张祭火符。
这是仙符宗最基础,最简单的符意。
最基础和最简单,往往也意味着最难破。
然而当热意刚起,符意便消。
李道机依旧用了那样的一剑,破了他这道符。
每出一剑,李道机往前跨出一步。
只是四步,便穿过了凉亭,到了他身前不远处。
程青叶感到了无比的恐惧。
他发出了第五道符。
数条青色的流焰从他身体两侧的山壁间冲出,似乎要变成一道墙。
然而这数道流焰刚刚冲出,符意还未成,李道机的剑已经如锄头一般锄了下来。
这次他的剑锄的不是符意,而是直接锄入了他的胸口。
强劲的剑气直接撕裂了他的内脏,将破碎的真气和血肉从他的口中逼得狂涌而出。
“怎么会这样?”
这是最难出声的时候,然而程青叶如将近溺死的人一样,绝望的看着李道机刺入自己胸口的剑,却偏偏发出了声音。 第九十九章 符器兵
李道机并没有兴趣和一名垂死的敌人多解释什么,他首先要确保的是张仪活着。*xshuotxt/♀,
所以他没有任何的迟疑,只是抽出了自己的剑。
长长的剑身从程青叶的身体里抽出,破碎的血肉和生机便有了决堤之口,当剑尖最终和他的血肉分离,发出了噗的一声轻响。
程青叶的整个身体也顿时如泄气了的皮球,最后的一口气便消失。
程青叶死去,被一名修为甚至不如他的长陵剑师杀死。
仙符宗高处,仙符宗宗主依旧站在窗口,无限感慨的看着这样的画面发生。
“怎么会这样?”
他身侧的黑袍老者失魂落魄,同样和临死前的程青叶一样发出了一声这样的惊呼。
李道机没有兴趣回答,却不代表着仙符宗宗主没有兴趣回答。
“先有符,后有器,之后才有兵。”
仙符宗宗主慢慢转过头来,看着黑袍老者认真的说了这一句。
这一句太过简单,对于寻常的修行者而言很难理解。
然而这名黑袍老者却非寻常人,所以仙符宗宗主的这句简单至极的话,却是如同一卷巨大的史诗画卷,瞬间填满他的感知。
他一瞬间看到了很多副画面。
先有结绳记事,后有取炭绘画,再有骨片篆刻,最早拥有智慧的人观日月星辰运行,观天地云气四时变化,最开始用简单的图录记录变化,最终有人领悟其中深刻的道理,发现一些线条暗合天地流通之道,符箓便产生。
刻符于玉石,于金铁之上,便赖以为器,古人用器对抗猛兽,祷告天地,引来风雨,利于耕种。
之后人丁兴旺,形成各国,互相征战杀伐,才有专门用于杀戮的兵器。
黑袍老者莫名浑身冷汗淋漓,衣袍尽湿,他看着仙符宗宗主,颤声道:“你的意思,是我符道,天生已然落在兵后?”
仙符宗宗主感慨的看着他,慢慢的说道:“器中专为杀戮者,与人合一方为兵,若以这秦剑为例,剑身上首先便有符文,已是符道,再加上剑经等诸多引导天地元气的手段,再加上修行者本身的各种真元和念力控制,便是数道合一。我仙符宗虽然如日中天,且符为基础,但现在张仪和这李道机剑符合一的力量,你应该看得出来了。”
顿了顿之后,仙符宗宗主看着浑身依旧冷汗淋漓,一时说不出话来的黑袍老者接着缓缓说道,“虽说张仪修的本身便是我仙符宗的至高符意,但李道机得的却并非我仙符宗的符意,这世间并非只有我仙符宗有至为强大的符道,所以我一直便认为,仙符宗要想存继下去,便只有靠人,而不能靠前辈留下的这些符。”
黑袍老者浑身都微微颤抖起来,他看着仙符宗宗主,忍不住问道:“你说李道机符兵合一,用的也并非我仙符宗的道符,那他用的到底是何符?”
“你知道早年暗中派使者来了我仙符宗,后来便有我仙符宗壮大,但你并不知道,就在我后来远游,想要去看看长陵时,刚至长陵城外,我便看到了一片黑夜。”
仙符宗宗主淡淡的说道:“我遇到了那名传说中残存旧权贵的领袖,当时是正午,然而我却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一片黑夜,那是他故意展示给我看的一片符意,然后我便知道,长陵旧权贵中,也有人和我仙符宗一样,通晓强大的道符。”
“在遇到他之前,我也和你一样固执,甚至可以说冥顽不灵,然而在见到他之后,我便知道我仙符宗将来的命运,便最终取决于我们想法的改变。”
“你们太过偏向郑袖,所以我并未让你们知道,我们仙符宗的强盛,并非只来自于郑袖的帮助,还来自于那名旧权贵的首领。”
“你们未曾想过,我们终究是燕人,我又怎么会因为宗门一时的强盛,而意志完全屈从于那名大秦胶东郡的女子?”
仙符宗宗主看着连呼吸都困难起来的黑袍老者,诚挚的轻声接着道:“师兄,你应该明白,一切都来自于审时度势的权衡…张仪来到我仙符宗,不只是因为我明白他便是我心目中所需的那名弟子,还在于那名旧权贵首领的安排。从我遇见那人开始,我们仙符宗便从未完全顺从过郑袖的意志。”
黑袍老者难以呼吸,却是痛苦的呻吟起来。
在十数个呼吸之前,他站在这仙符宗的高处,还认为自己看得很远,然而此时,他却知道自己看的很多事情太近。
“没有用的。”
他突然抬起了头,痛苦的看着仙符宗宗主,摇了摇头。
仙符宗宗主怔了怔,他倒是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我们仙符宗这里发生的事情,改变不了大燕王朝的整个结果。”黑袍老者艰难的呼吸着,看着他说道。
“哦?”
仙符宗宗主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道:“前天夜里,我梦见了一座山。”
黑袍老者难以理解的看着他,汗水如雨水滴答而落。
“那座山是座很小的黑山,来自于齐。”
仙符宗宗主看着他继续说道,“我原本认为只是梦境,但是在醒来时,我感觉到了真正的凉意,凉意来自于阴气。”
黑袍老者终于反应过来,眼瞳里再次充满强烈的震撼和极度的不可置信,“齐帝之师,晏婴?”
仙符宗宗主无限感慨的笑了起来。
他的目光脱离了仙符宗,投向远处的燕皇宫。
那里的树木也是已经开始调令,然而他的脑海里,却是出现一副老木枯死,新木新生的画面。
……
李道机持剑,走到垂天殿前。
没有任何人在阻拦他,他经过的道路上,唯有跌坐在一边的苏秦。
苏秦看着这名白羊洞的师叔,诡异而惨淡的笑了笑,猩红的唇角边再流出些鲜血。
李道机微微蹙眉,握剑的手略微用力了些。
但是在下一瞬间,他放弃了杀意,没有出剑杀死苏秦。
然后他推开了殿门,走进了垂天殿。
垂天殿里到处都是鲜血,四名重伤垂死的人躺在血泊之中,但是没有等到最后的结局,这四人虽然垂死,但竟然没有一人昏死过去。
看到推门而进的李道机,张仪愕然的瞪大了眼睛。
他怀疑自己看错,怀疑自己在临死前出现了错觉。
李道机对他微微颔首,然后径直穿过血泊,走到陈星垂的身前。
陈星垂轻声的叹了一声,闭上双目。
李道机没有任何犹豫的出剑。
剑尖轻而快的落入他的心脉处。
陈星垂毫无痛苦的死去。
等到李道机来到张仪的身前,俯下身体开始帮他开始施药时,张仪咬了咬舌尖。
“不要这么蠢,你还没有神志不清。”
看着他这样的举措,李道机说道。
“师叔?”张仪这才开始明白自己看到的不是临死前的幻觉,他忍不住激动起来,但还是道:“师叔你快先救他们。”
李道机难言的笑了笑。
这个蠢笨的白羊洞弟子,始终是个君子,没有任何的改变。
想到刚刚才听到的某个消息,他嘴角浮现的一丝笑意迅速变得黯淡下来。
那个比张仪聪明无数倍的白羊洞弟子,怎么会死了? 第一百章 黑山
关闭山门,刺杀张仪,严格意义上而言,是仙符宗一次史无前例的内乱,无论哪一方胜利,将会彻底改变今后仙符宗的走向和命运。
除了这些有关张仪的战斗之外,仙符宗里还发生着许多场战斗或者对峙。
从李道机出现,用剑连破数道符,杀死程青叶,到黑袍老者被仙符宗宗主真正的说服,这场内乱便已经真正的结束。
意见已经统一,便不再有战斗或者对峙。
垂死并不代表真正的死亡,数名最擅长医治的仙符宗修行者从各处出现,在接替李道****小说 机处理着张仪等人的伤势时,都是用一种莫名的目光看着陈星垂渐冷的尸体。
他们心中此时想着的,是原本他们此时应该是救治的陈星垂。
张仪被从垂天殿里抬了出来,经过也正在接受医治,只是伤势没有像他这么沉重的苏秦时,他竭力的往上抬了抬身体,对着苏秦致谢,然后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即便有着昔日的同门之谊,但从苏秦离开长陵,到这仙符宗中种种,都让他很清楚苏秦绝对不会将他视为朋友,尤其不可能拼着性命来救他。
这在他看来,绝对是很反常,甚至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苏秦冷漠的看着他,嘴角渐渐泛起微讽的意味。
他转过头,看向长陵的方向。
“你或许还没有听说,你的师弟丁宁已经死了。”他缓缓的,带着一丝快意,说道。
张仪的身体在这一刹那停住了。
他就保持着微微抬起的姿态,停在那里。
对于他这样重伤垂死的人而言,要保持这样的姿态,恐怕比坐起来还要困难。
然而他就是这样,似乎和他身体状态半身无关一样,停在了那里。
“你说什么?”
张仪好像没听清楚一样,看着苏秦问道。
“丁宁死了。”
苏秦没有看他,却是笑了起来,“他在战场上被人利用去破解天凉祖地的封印,结果死在了天凉祖地。正是因为他死了,我才必须要救你。因为至少对于现在而言,只有你还活着,对于长陵的女主人而言,我才有价值”
“只有你活着,我才有价值。”苏秦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冷冷的自嘲道:“否则我就是一条被随意丢弃在这里的狗。”
“不可能的。”
张仪突然挣扎了起来,他想要坐起来去问李道机,但是这样的挣扎反而让他重重跌落般砸在了担架上。
“除了你是得到了岷山剑宗的剑经之外,要杀你,只是因为丁宁已死,在她看来,留着你便是后患,杀了你也无需再顾忌丁宁的感受。”
苏秦转头看着几乎无法呼吸的张仪,冷漠道:“否则为什么要杀你?”
张仪的胸口和头颅中都是撕裂般疼痛,他的一切理性,包括他的直觉告诉他苏秦并没有撒谎,但他却还是无法相信,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叫了起来,“师叔!”
……
燕皇宫。
御书房外是御花园。
有一条白玉铺就的道路穿过这个御花园,其间有白玉为桥,穿过池塘。
白玉上雕琢着龙凤祥云,平日里美丽祥和,散发着威严。
而此刻,这座御花园里到处都铺满着尸体的碎块和兵刃的残片,除了那一座御书房和最后通达这座御书房的白玉桥完好之外,其余景物都已经被天地元气撕扯得完全不成样子。
厚重的血浆漫过了浮雕的花纹,漂浮着血肉和内脏的碎片,如同将这一个庭园铺了一条厚厚的毯子。
数名强大的修行者身上都带着各种可怖的伤口,他们的身体周围的天地元气不可控制的剧烈湍动着,变化出各种各样的光华和云气,令他们宛如神魔,然而他们眼中充斥着的却是绝望和愤怒的情绪。
皇宫四周的道间,屋瓦上,都反射出兵刃和符器的森寒闪光。
这些闪光如同形成了海浪,带着无比沉重的厚度,压迫在他们的四周,令这方庭园变成了最后的孤。
地面在微微的震动,有巨大的金属轰鸣声在缓缓迫近,昭示着一些杀伤力庞大的巨大符器正在推进。
“中术侯!”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这处御花园的残破门口,园中数名强大的修行者之中,顿时有一人发出了愤怒的厉喝声。
这是一名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面目英俊到了极点。
但最为关键的是,他的身上穿着的是明黄色的九龙袍。
在大燕王朝,这是唯有燕帝才能穿上的,代表帝权独一的龙袍。
对于忠于燕帝的臣子而言,这便是忤逆,便是**裸的大不敬。
然而听到这样愤怒的厉吼声,出现在铺满血肉和尸块的御花园门口的白面男子却是温和的笑了笑。
“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还在意这些么?”
他温和而同情的看着这几名修行者,同时极为真挚和诚恳的看着大门依旧紧闭着的御书房,道:“皇兄,你难道真的要等到所有人都死光了,你才出来退位么?”
他的声音很温柔,但是在血泊之中震荡,却显得极为冷血和强大。
御书房的门依旧紧闭,内里没有任何回应。
大燕中术候,这名远封它郡,却是骤然回到皇城发动一场史无前例的兵变的王侯,没有发怒,只是依旧温和的笑着,道:“我不明白你在等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垂着的右手就将抬起。
然而也就在这时,御书房里发出了一声轻淡但威严的声音。
“鹿山会盟之后,即便是楚新皇登基,也未引起叛乱,楚燕齐三朝,若论安定,我燕是第一。别朝都未有人敢反叛,我倒是想知道,为何偏偏只有你们这些乱臣,敢在我大燕叛乱。”
随着这声声音响起,御书房的门便无声的打开。
一道同样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御书房的门口。
中术侯双瞳微微一缩,但是温和的笑容依旧,他嘲讽的说道,“皇兄,要我说真话么…你为燕帝,无论是和昔日的楚帝,还是和元武等人相比,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你的修为在所有各朝的帝王之中,最低。哪怕是现今大楚那名实际掌权的女子,她的修为都比你要高。”
“修为不够,便难以服众,最为关键的是,便无法遏制别人刺杀你的**。”
中术侯顿了顿,骄傲的笑了起来,道:“但若是我成为大燕新皇,便不存在这样的问题。”
“是么?”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燕帝的面容上没有任何绝望的情绪,反而出现了一丝戏谑的神色。
燕帝嘲弄的看着他,微微抬起了头,道:“我的修为在各朝帝王之中的确最低,但是我却并不比他们笨…最为关键的是,你的修为,也不是我大燕王朝最强。所以有人梦见了一座山,而你却是一无所察。”
中术侯不自觉的蹙紧了眉头,他不能理解燕帝这句话的意思。
“我到现在才出来,并不是因为惧怕和抱着一丝侥幸,而是我想彻底看清楚,到这最后,是有多少人真正的站在我这边,有多少我平时信任的人,会站在你一边。”
燕帝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丝控制不住的怒意。
中术候的身体骤然有些冰冷。
他的心中充满了不祥的感觉。
他的右手迅速的往上抬了起来。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身体却是反而微微的僵住。
一片惊骇的叫声响起。
一股浓厚的黑意和真正的寒意在御书房之后涌出。
整个御书房就如轻薄的纸片一样被轻易的撕裂,就连那数名最终顽强的守护着御书房的修行者都转过身去,眼瞳里尽是不可置信和震撼之意。
如一头洪荒巨兽凭空涌现。
御书房的所在,出现了一座山。
一座真正的黑山。
第一百一章 最年少的宗师
黑色的山并不高大,甚至不如这燕皇宫里最高的大殿高。
然而这座黑色的山却是给在场任何修行者的感知带来无比恐惧的压迫力。
此时大燕皇宫内外,许多人都曾经到过鹿山,看过元武和当世数名最顶尖的宗师对决。
这座黑山的气息刚刚涌起,这些人的身体便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这种独特的阴神鬼物的气息,来自于齐。
只有大齐王朝的那名宗师,才有这样的一座黑山。
那名大齐的宗师,在鹿山会盟之中已经向世人证明,他便是与会所有宗师之中,除了元武之外的最强者。
……
御书房碎,代之的是黑山崛起。
这座并不高大的黑山上,没有任何的草木,但是却竖立着密密麻麻,无数的墓碑。
每一块墓碑都有着差别,无论是从形制还是材质,而且都缠绕着截然不同的黑色气焰。
一条条同样阴森,但是在感知里却都有着截然不同的气息的黑焰,像野草一般在这山上肆意的摇摆着。
中术侯抬着头看着这座黑山,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眉毛却是骤白。
他在燕地边城封地隐忍半生,谋划的便是今日之局,此时眼见成功,却陡然有黑山降生,他焉能不急,焉能不怒,焉能不老?
燕帝嘲弄的看着他。
看着他脸上骤然出现的皱纹和陡然变白的眉,讥讽的说道:“你也知道你时间不多,过不了多久,我的银峭军就会杀回来。你此时不降,还想做什么?”
在他的声音响起之后,周围皇宫里那些森冷的金属光芒都散乱起来,如潮水冲到沙滩上,最终无力的化为泡沫,就将彻底散去。
中术侯冷峻的面容上,却是反而也出现了一丝微讽和狂热的笑意。
他看着燕帝,认真的摇了摇头,道:“我还想试一试。”
燕帝冷笑道:“试一试?”
中术侯点了点头,冷漠道:“他毕竟不是晏婴,谁都知道,晏婴已经死了。”
燕帝不再说话。
他已经感知到了身后黑山的变化,他知道这句话已经用不着他来回应。
黑山上,那些所有的墓碑开始震颤,摇摆起来。
黑色的灰尘和泥土,在墓碑的底部不断的抖动,一道道阴冷的气息,并不冲向天空,而是朝着修行者的感知达不到的地下深处,疯狂的涌去。
这皇宫内外,无数修行者骇然失色。
在他们的感知里,这座黑山已经让整个皇宫变成了幽冥,那种无形弥漫整个皇宫的阴气,甚至已经让一些符器和飞剑都无法施展。
中术侯垂头。
他的黑也在这一刹那变白。
他的双手便在此时虚空按往身前地下。
一枚细小而晶莹的金刚杵便在他指尖落下。
这片御花园里,所有一切未碎的物件,包括那座在战斗之中都保持完好的白色玉桥,就此碎了,碎成千万片。
那数名守卫在燕帝前方的数名强者,全部口喷鲜血,厉喝声中不可控制的往后倒飞出去。
燕帝一声闷哼,他身前的空气里出现无数细密的气泡,飞散着,仿佛沸腾在水中一般。
当这些画面已然生,中术侯身前的地面上才咚的一声闷响。
那枚细小而晶莹的金刚杵从他指尖落下时,才如一片指甲般细小,然而落地时,却已经变成一人多高,如一座晶莹的小塔。
天空一片金黄,出现了许多条流焰。
整个燕都的寒意骤消,放佛酷暑来临。
因为那一条条金黄色的流焰,是真正的太阳真火。
中术侯面无表情的看着黑山,看着那些太阳真火顺着他的意,蜂拥而来。
大齐王朝,尤其是这一脉单传的黑山的阴神鬼物之道,是天下最为诡异的修行手段,引的都是死去的修行者或者一些强大异兽残留在世间的阴气。
这种阴冥气息最惧的便是烈阳真火,他便以烈阳真火破之。
瞬息之间,无数道凝聚的太阳真火便如长矛般不断坠在这座黑山上。
黑山上瞬间被洞穿无数孔洞,无数墓碑折断,被洞穿处,没有溅起任何的泥土或者金石,都是涌起一股股的浓烟。
中术侯体内的真元源源不断的涌出,他的整个身体都变得透明一般,霞光万丈,犹如天神。
见到这样的景象,团团围困住御花园的叛军之中出了阵阵的欢呼声,许多修行者感知到充斥皇宫的阴气正在消散,他们心中的阴霾也渐去,信心开始恢复。
黑山残破不堪,似乎随时将彻底化为浓烟和黑色的飞灰。
然而也就在此时,黑山靠近顶端的一处山谷里,一块低洼阴影处缓缓裂开。
一名黑少年,就像是沉睡了许久醒来一般,就在地下翻身坐了起来。
他的面色很白,白得近乎透明。
他的双瞳之中有生气,但是身上却没有任何的生气,甚至连一丝温度都没有,就像是冬天里墓碑上的寒霜。
因为他的肌肤太过没有血色,太过没有苍白,所以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他身体血肉之中的血脉。
他身体血肉之中的血脉都是黑色的,流淌着的也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黑色的气焰。
欢呼声戛然而止。
这名少年站了起来。
黑色的头长得已经比他的人还高,一直拖到了他身后的地上。
他的面容很年轻,和丁宁等人的年纪应该没有多少差别,然而此时无论是他的黑还是他的身体肌肤,血肉,都使得他充满了一种妖异而强大的气息。
就在他站起的瞬间,天空之中出现了一片黑云。
黑云遮挡住了天空坠落的无数太阳真火,最为重要的是让阳光不再刺眼。
这名少年便完全睁开了眼睛。
不只是瞳孔,他的整个眼球都是漆黑的,浓黑如墨。
然后他便看清了中术侯,一步从这个山谷,朝着中术侯所在跨了过去。
当他一步跨出,黑山便消失,化成了一篷黑色的浓烟,朝着他的身体收拢。
在所有人的视界和感知里,这一座黑山便随着他的一步,收入了他的身体。
这座黑山,就似乎只是他的一部分。
或者说,只是他的本命物。
中术侯的面容也变得苍白起来。
他没有感到本命物的气息,然而他的境界和感知却无比清晰的提醒着他,这座黑山已经完全和对方融为了一体。
这座黑山和那名宗师的大部分境界和修为,竟完全过继到了对方的身上。
他没有感到本命物的气息,只是因为…那名齐国第一宗师的阴神鬼物之法,和世间任何的修行诀法截然不同,走的并非是同一道路!
毋庸置疑,他此时面对的这名少年,直接便跨越了七境的障碍,成为了这世间最为年轻的一名宗师!
他的心脏无比剧烈的跳动起来。
这不合破境之说,难以用道理解释,但是却无比的真实。
在下一刹那,他厉啸了起来,迎着挟黑山而来的少年,右手伸了出来,中指和食指之间,拈着一片残破的薄薄符纸,朝着那名少年划了过去。
薄薄的符纸却出了恐怖到极点的符意。
天地被裁成了两半。
这道符意之前,骤然浮起了无数墓碑。
无数墓碑充斥了整个天地。
无数墓碑被切成两段,化为黑烟。
但是黑烟里,黑及地的少年已经来到中术侯的身前。
中术侯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细缝,眼缝里却是涌出幽幽的火焰。
就在他的身后,空无一物的空气里,却是凭空的出现了一道影子。
这影子很矮小,是一个侏儒。
但是他的手中,却是有一柄很长的剑。
这柄剑也快到了极点,甚至不亚于岷山剑会之中澹台观剑的剑光。
只是一闪,这剑光便贴着中术侯的腰腹,刺入了这名少年的胸口。
然而也只在这一刹那,中术侯眼缝中那种幽幽的火焰,却是尽数化为了更多的震惊,甚至绝望! 第一百二章 败
剑光刺入少年的胸口,剑上恐怖的力量也随即开始摧毁这名少年的血肉和经络,甚至因为剑身的速度太快,在刺入这名少年的胸口时,便已经在这少年的身体上贯穿了一个前后通透的伤口。
然而这名少年却没有死去。
他的动作甚至没有任何的改变。
中术侯的感知里,这名少年的体内血肉之中,也充斥着无数的墓碑。
然后少年的手就落了下来。
少年的手里小说出现了一块很大的黑色墓碑。
这块墓碑当头砸在了中术侯的身上,连带着砸在了中术侯身后那名出剑快到极点的侏儒身上。
轰的一声爆响。
中术侯和这名侏儒就像是被一座黑山迎面拍中。
两人身下的地面完全炸裂,往下凹陷进入数丈,接着在下一瞬间,像一波海浪一般往外炸开。
中术侯和侏儒口中鲜血狂喷,身体半陷在地里,如犁地一般往后犁去。
侏儒身在中术侯之后,然而他的修为比起中术侯差上许多,所以当他的身体往后犁去时,他便已经死去。他的身体无法承受得住更多的力量,在下一瞬间,便从内往外炸开,变成一团破碎的血雾。
所有能够看到这御花园中场景的修行者全部震骇到了极点,即便是燕帝,眼睛里也是难掩震惊。
谁也不知道这名侏儒的来历,在这一瞬间,甚至所有人连他的面目都没有看清,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名可怕的剑师,一名七境的大宗师。
这名连在场很多七境修行者都甚至没有察觉他是如何到来的大宗师,就直接被这名少年一击杀死。
最令人震骇的是,少年此时胸口那一个前后通透的伤口还在…这名大宗师的一剑,足以杀死任何强大的修行者,即便是元武都不可能承受这样一剑而活下来。
然而这名少年此时却依旧好好的站着。
中术侯的身体倒退数丈,穿过了这名侏儒身体所化的血雾,然后顿住。
他的体内发出了连续的爆炸声,有一束束的气流像利剑一样从他的体内刺出,
“这是什么功法?”
他自己都知道自己即将死去,强烈的不甘让他艰难的抬起头,看着那名少年胸口的伤口,说道:“你怎么可能不死?”
黑发及地的少年看着这名垂死的枭雄,摇了摇头,道:“没有人能不死,只是有些功法,是向死而生。”
“向死而生?”
中术侯看着这名少年,他的身体震了震,似乎想通了这句话的意思,但在下一瞬间,他便垂下了头,就此死去。
燕帝也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神情微凛的看着这名带着黑山而来的少年,想着对方舍弃的一切,心中不自觉的生出极大的敬畏。
接着他抬起了头,看向皇宫中一处殿宇。
那处殿宇便是叛军中军所在。
中术侯已死,叛军没有了首领,但是并不代表叛军中没有新的主事者存在。
那座殿宇的前方,矗立着三座几乎和殿同高的玄铁塔物。
这三座塔状的符器表面篆刻着简单的符文,每座上面都有十数个莲花座般的座椅。
这些座椅上方,此刻盘坐着的都是六境的修行者。
他们体内的真元持续不断的涌入着这符器的内里。
巨大的塔身里不断的轰鸣,就像是有岩浆在撞击,塔尖渐渐发亮,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即将从塔尖涌出。
这三座塔前,站着数名修行者,为首一名身穿着青铜色的铠甲,极为冷峻的面容上此刻包含着无数复杂的情绪。
他便是大燕王朝的戍边大元帅于期。
许多在边关的强大修行者能够悄然出现在这里,进行这样的叛乱,便是因为有他辅佐中术侯的缘故。
此刻中术侯战死,他便自然成为了这叛军新的领袖。
于期是燕帝最为器重的将领之一,统领大燕七处边军中的三处,谁也不知道他为何要背叛燕帝。
然而此时随着这三座通天塔的激发,谁都知道他不可能停止。
谁都知道他宁愿最后战死,也要在外围的军队赶到支援之前,设法将燕帝杀死。
就在这个时候,他霍然抬头。
天空变成了黑色。
这是一道可怕的符意,不只是将此时燕皇宫上方的阳光都扭曲了出去,就连三座强大符器引聚的天地元气都被隔绝。
于期的心脏中涌出剧烈的寒意。
他感到杀意来自身后。
在他转身的瞬间,他只听到了数声来自于部下的厉喝声。
数名在那三座符器之后的燕军边军将领之间,出现了一名黑衫男子。
这名男子带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贵气,轻柔的在那数名修行者之间走过。
那数名修行者便在他的身后,纷纷像被**了的纸团一样,身体蜷缩起来,发出恐怖的骨骼爆裂声,倒下死去。
于期和中术侯一样,并非是寻常的修行者,所以在这一刹那,他便明白了这名黑衫男子来自长陵。
感知着那股来自天上,却是又遮掩住了一切,似乎如一片最沉重夜幕的黑意,他也明白了为何那座黑山能够悄然声息的来到这皇宫里。
长陵旧权贵,齐王朝,黑山……
于期的脑海之中闪过很多凌乱的片段,但是某个思绪却异常清晰了起来,他看着这名黑衫男子,苦笑了起来,“原来燕齐早就已经并肩站在了一起。”
黑衫男子并不如他高大,但是此刻平视着他,却是自然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他淡淡的回应于期,“若不是元武到了八境,在鹿山会盟,元武就已经死了,郑袖…或许也死了。”
于期沉默了片刻,然后看着这名黑衫男子,道:“我想的没有你们这么大。”
“为了个人恩怨,那也很好,只是想的不够大,看的便也不够远,所以你们便不会成功。”黑衫男子看着他,认真的说道。
于期又沉默了片刻,道:“你说的有道理。”
“我不想杀你。”
黑衫男子看着他,缓缓的说道:“既然你们已经不可能成功,便不需要无谓的牺牲,就算要死,你也不需要带着很多人,包括整个大燕王朝和你一起死。”
于期想了想,他还未出声,黑衫男子已经接着说道:“不管你和燕帝有着什么样的恩怨,但你的恩怨,也只是郑袖整个计划里的一部分。既然肯定失败,你不需要拖着很多忠于你的部下,包括他们的许多家人,兄弟,和你一起死。我可以让你活着,你不是为了自己而活着,而是为了这些人,为了大燕王朝而活着。”
于期苦笑了一下,然后认真的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我无法拒绝。”
说完这句话,他发出了数道军令。
黑衫男子躬身对他行礼致谢,接着让开一条道路,让这名边军统帅带着他的一些忠诚的部下离开。
天空的黑意还在。
御花园中的黑意也还在。
一天一地,相映而令人不寒而栗。
一名黄衫男子持着伞站在燕都的街巷之中,他看着皇宫里的黑意,持伞的双手微微的颤抖起来。
一片黄叶从他身后的槐树上飘落,被他身上颤乱的真气震成粉末。
……
长陵的皇宫里,黄叶缤纷坠落如雨。
一名黄袍男子走过石道,异常恭谨的将一份文书交给皇后郑袖书房外的宫女。
在长陵,黄袍并不意味着皇族,而是意味着皇后家里人,意味着胶东郡。
皇后看过了宫女接递进来的这份文书,她完美而冷酷的面容上,多了一分异样的情绪。
这情绪,似乎是感慨,似乎又是愤怒。
或者只是一瞬间的失神,回忆。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到底是什么。
自元武登基,巴山剑场毁于她的手中,她便渐渐觉得一切尽在她掌控,即便没有那人,一切也都尽如她意。
她似乎就如真正得了天命的神祗,无所不能。
然而自从岷山剑会开始,她似乎就一直在败。
她败得越多,那人在她心中留下的阴影,便越来越浓,便越来越扩泛出来,似乎要占据她的整个身体内里。
她将文书丢进了身前火盆中,然后缓缓起身,走出书房,走向书房的后方,走向皇宫更深处。
皇宫更深处,有一座特别的刑房。
第一百三章 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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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刑房位于后宫深处,在先皇时只是作为冷宫,而此时一种叫做相思藤的藤蔓密集包裹着,唯有一条道路可以进出。
这种相思藤的藤蔓是一种可以用贪婪来形容的寄生植物。
这种藤蔓寄生一切可以寄生的植物,当周围的植物全部被它抽干养分死去之后,这种藤蔓便开始互相寄生。
互相寄生的结果便是最终只剩下一株最为粗壮的藤蔓,最后失去可寄生的宿主时,它也不会扎根在泥土里,最终便是全部枯死。
所以这种藤蔓生长到最后的结果,便是毁灭掉周遭所有一切可以寄生的植物,然后最终毁灭自己…除非有人刻意的给它提供寄生的树木。
这座冷宫显然是有人给这种藤蔓刻意的提供着可寄生的宿主,所以画面就如很多故事书里描绘的孤魂野鬼聚集之地,枯死的树木和藤蔓纠集在一起,而活着的数十根藤蔓生机勃勃,紫红色的表皮就像是要滴出血来。
当皇后跨入这座冷宫,这些藤蔓好像活过来一样,震颤如欢愉。
这些藤蔓刺穿了冷宫里的寝宫,寝宫的顶部布满着枯藤和活着的藤蔓,下方枯叶成毯。
和寻常的树木枯叶成黄不同,这种藤蔓的叶片即便是干枯了,也是暗红色的,似乎昭示着生长过程的血腥和残酷。
申玄站在这暗红色的枯叶上方,低垂着头,听着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他的面容却是没有任何的改变,唯有双瞳被染成了暗红色,散着某种妖异而狂热的光泽。
“对于你所说的顾淮死去的过程,我并不完全相信。”
皇后的声音响了起来,“因为我了解顾淮,如果他不具备战胜战摩诃的能力,他绝对不可能冒险进入祖山。”
皇后停留在这座寝宫的门口,她美丽的双目不带任何个人情绪的看着低垂着头的申玄,等待着他的回答。
她的容貌似乎越完美了,但正是因为更加完美,所以此刻她更不像是人世间的人,而像是神佛。
申玄很罕见的在她面前沉默了片刻。
然后才缓缓说道:“您说的的确不错,我的确有隐瞒的部分,我也对顾淮出了手。”
“为什么?”
皇后看了他一眼,道:“你应该明白顾淮对于我和对于整个大秦王朝而言意味着什么。”
她的声音平静而没有任何情绪,甚至没有多少意外。
然而即便这是申玄预料中的事,他的身体里却依旧不可遏制的渗出一些寒意。
他没有控制自己身体的反应,让身体随着真实的恐惧微微颤抖起来。
“因为我有着私心。”
他深吸了一口气,依旧垂着头,说道:“我想活着,我想回到长陵。”
皇后静静的抬头。
(本章未完,请翻页)她好看到极点的睫毛微微的跳动了一下。
然后她看着这名低垂着头,已经失去了一条手臂的大浮水牢的主人,极其简单的问道:“顾淮都死了,你凭什么活着,你凭什么敢回长陵”
申玄又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来,迎着她的目光,道:“在我看来,顾淮死了,我在长陵或许会变得更为重要一些…这依旧是我的私心。您应该明白,我不想这一生都拘在那暗无天日的水牢之中。”
皇后平静的看着他,道:“更为重要一些?你到底想要什么?”
申玄低垂下头,道:“中刑令。”
皇后美丽的睫毛再次跳动起来,跳动得更为急促。
她完美的面容甚至略白了一些,带上了真实的怒意和寒意。
中刑令,这是一个从未在大秦王朝有过的官位,只是那个人的设想。
而在元武登基,她正式成为皇后之后,别说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及,在整个长陵,在朝堂上也没有任何人敢提及那个人,敢提及和那个人密切相关的设想。
申玄没有抬头,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带回了续天神诀。”
皇后沉默起来。
她一沉默,整个殿里的空气却是变得更为冰冷,所有的空气被一种来自极高星空的幽冥寒气所逼走。
申玄屏息。
他知道她是在权衡和思考,而他所能做的事情便是等待最后的生死。
“那名酒铺少年真的死了?”皇后沉默了片刻,看着他却是问了这一个问题。
申玄艰难的点了点头,道:“乌氏国也能证明。”
皇后看着他,道:“但是你还需证明你自己…即便你带回了续天神诀,但这只是你用来交换的条件,我依旧无法完全相信你。”
申玄抬头看着她,认真的说道:“我明白,所以我只要能够证明,我不会怨恨您。”
皇后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申玄躬身行礼,然后他的手上泛起一股精纯的本命气息,一片暗红色的枯叶从地上漂浮而起,落于他的手中,却是渐渐泛出红玉般的光泽,变得如玉石般沉重起来,叶面上也开始布满很多随着他心意篆刻的文字和线条。
皇后冷漠的眼眸深处出现了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狂热色彩。
这便是那个人都想要观摩,但最终都没有得到的续天神诀,而现在,终于到了她的手中。
当这片最终彻底变成红玉一般的树叶落在她的手中,感知着其中玄奥的线条荡漾着的气息,她的身体便微微的战栗起来,她便可以肯定这部典籍不可能是假的。
她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申大人,得罪了。”
一名黄袍修行者从藤蔓间走出,对着申玄笑了笑。
(本章未完,请翻页)他打开了随身备着的箱子,肆无忌惮的在申玄前方打开。
然后他近乎粗暴的,将一瓶药液通过一根空心的钢针,直接刺入了申玄脖颈上的一根血脉之中。
申玄出了一声急促的闷哼,双脚如同铁锤一般,往地面锤击了一记。
“申大人,这些手段,可是您教会我的。”
“同样,我在这里也是拜你所赐。”
“申大人,和我相比你还是幸运的,只要你能撑得过去,只要你吐出的话语,和你之前对皇后娘娘所说的一样,外面还有大好的前程在等着大人,所以大人你也可不要记恨我。”
看着申玄面孔痛苦得扭曲起来,这名黄袍修行者却是笑了起来,笑得五官也近乎扭曲,充满着残忍和快意。
在接下来一刹那,他丝毫不在意申玄的感受,一股强大的本命气息也从他的身体散开来,那些悬在上方的巨大藤蔓骤然如巨蟒般涌动,垂落下来,将申玄紧紧捆缚住,垂吊起来。
十数根钢针不断的刺入申玄的身体深处,从中涌入的不同药力,让申玄的身体扭动得甚至开始撕裂。
这名黄袍修行者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因为自己的剧烈扭动,申玄便已经血肉模糊,再也看不出人形。
这里是最隐秘的逼供场所。
这里有着太多惊人的隐秘,所以被安排在这里的这名黄袍修行者也只能一生困死在这里,永远无法活着走出这冷宫。
他是申玄的部下。
然而他既然活在这里,无法出这冷宫,永远再无法接触外面的世界,他便自然不需要再顾及申玄。
但是他也没有想到的是,申玄此时却的确没有对他任何的恨意。
因为在过往的很多年里,申玄都在等待着有这样的一个机会,一个这样证明自己的机会。
他用了很多的时间,来练习…让自己可以承受住这样的酷刑,说出自己想要说出的话。
此时他虽然承受着常人都无法想象的痛苦,然而他的脑海之中却是始终保持着一丝清明,谁也不会看出,他此时血肉模糊的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冷讽的笑意。
“你到底想要什么?”
皇后的声音似乎还依旧在这个冷宫里回荡。
“尊贵的皇后…我为您效力了这么久,您难道就从来没有考虑过,或者说是从来不屑于考虑,认为我根本不配考虑我到底要什么?”
“为什么某些人却是知道我到底要什么?”
“这便是您和别人的差别。”
“就如现在,您要用这样的手段让我证明…证明的,只是我在您的眼里,始终只是一条可有可无的狗,和那些黄袍人没有什么区别。”
申玄冷讽的笑着。
(本章完)
... 第一百章 黑黑山
关闭山门,刺杀张仪,严格意义上而言,是仙符宗一次史无前例的内乱,无论哪一方胜利,将会彻底改变今后仙符宗的走向和命运。
除了这些有关张仪的战斗之外,仙符宗里还发生着许多场战斗或者对峙。
从李道机出现,用剑连破数道符,杀死程青叶,到黑袍老者被仙符宗宗主真正的说服,这场内乱便已经真正的结束。
意见已经统一,便不再有战斗或者对峙。
垂死并不代表真正的死亡,数名最擅长医治的仙符宗修行者从各处出现,在接替李道机处理着张仪等人的伤势时,都是用一种莫名的目光看着陈星垂渐冷的尸体。
他们心中此时想着的,是原本他们此时应该是救治的陈星垂。
张仪被从垂天殿里抬了出来,经过也正在接受医治,只是伤势没有像他这么沉重的苏秦时,他竭力的往上抬了抬身体,对着苏秦致谢,然后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即便有着昔日的同门之谊,但从苏秦离开长陵,到这仙符宗中种种,都让他很清楚苏秦绝对不会将他视为朋友,尤其不可能拼着性命来救他。
这在他看来,绝对是很反常,甚至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苏秦冷漠的看着他,嘴角渐渐泛起微讽的意味。
他转过头,看向长陵的方向。
“你或许还没有听说,你的师弟丁宁已经死了。”他缓缓的,带着一丝快意,说道。
张仪的身体在这一刹那停住了。
他就保持着微微抬起的姿态,停在那里。
对于他这样重伤垂死的人而言,要保持这样的姿态,恐怕比坐起来还要困难。
然而他就是这样,似乎和他身体状态半身无关一样,停在了那里。
“你说什么?”
张仪好像没听清楚一样,看着苏秦问道。
“丁宁死了。”
苏秦没有看他,却是笑了起来,“他在战场上被人利用去破解天凉祖地的封印,结果死在了天凉祖地。正是因为他死了,我才必须要救你。因为至少对于现在而言,只有你还活着,对于长陵的女主人而言,我才有价值”
“只有你活着,我才有价值。”苏秦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冷冷的自嘲道:“否则我就是一条被随意丢弃在这里的狗。”
“不可能的。”
张仪突然挣扎了起来,他想要坐起来去问李道机,但是这样的挣扎反而让他重重跌落般砸在了担架上。
“除了你是得到了岷山剑宗的剑经之外,要杀你,只是因为丁宁已死,在她看来,留着你便是后患,杀了你也无需再顾忌丁宁的感受。”
苏秦转头看着几乎无法呼吸的张仪,冷漠道:“否则为什么要杀你?”
张仪的胸口和头颅中都是撕裂般疼痛,他的一切理性,包括他的直觉告诉他苏秦并没有撒谎,但他却还是无法相信,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叫了起来,“师叔!”
……
燕皇宫。
御书房外是御花园。
有一条白玉铺就的道路穿过这个御花园,其间有白玉为桥,穿过池塘。
白玉上雕琢着龙凤祥云,平日里美丽祥和,散发着威严。
而此刻,这座御花园里到处都铺满着尸体的碎块和兵刃的残片,除了那一座御书房和最后通达这座御书房的白玉桥完好之外,其余景物都已经被天地元气撕扯得完全不成样子。
厚重的血浆漫过了浮雕的花纹,漂浮着血肉和内脏的碎片,如同将这一个庭园铺了一条厚厚的毯子。
数名强大的修行者身上都带着各种可怖的伤口,他们的身体周围的天地元气不可控制的剧烈湍动着,变化出各种各样的光华和云气,令他们宛如神魔,然而他们眼中充斥着的却是绝望和愤怒的情绪。
皇宫四周的道间,屋瓦上,都反射出兵刃和符器的森寒闪光。
这些闪光如同形成了海浪,带着无比沉重的厚度,压迫在他们的四周,令这方庭园变成了最后的孤岛。
地面在微微的震动,有巨大的金属轰鸣声在缓缓迫近,昭示着一些杀伤力庞大的巨大符器正在推进。
“中术侯!”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这处御花园的残破门口,园中数名强大的修行者之中,顿时有一人发出了愤怒的厉喝声。
这是一名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面目英俊到了极点。
但最为关键的是,他的身上穿着的是明黄色的九龙袍。
在大燕王朝,这是唯有燕帝才能穿上的,代表帝权独一的龙袍。
对于忠于燕帝的臣子而言,这便是忤逆,便是**裸的大不敬。
然而听到这样愤怒的厉吼声,出现在铺满血肉和尸块的御花园门口的白面男子却是温和的笑了笑。
“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还在意这些么?”
他温和而同情的看着这几名修行者,同时极为真挚和诚恳的看着大门依旧紧闭着的御书房,道:“皇兄,你难道真的要等到所有人都死光了,你才出来退位么?”
他的声音很温柔,但是在血泊之中震荡,却显得极为冷血和强大。
御书房的门依旧紧闭,内里没有任何回应。
大燕中术候,这名远封它郡,却是骤然回到皇城发动一场史无前例的兵变的王侯,没有发怒,只是依旧温和的笑着,道:“我不明白你在等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垂着的右手就将抬起。
然而也就在这时,御书房里发出了一声轻淡但威严的声音。
“鹿山会盟之后,即便是楚新皇登基,也未引起叛乱,楚燕齐三朝,若论安定,我燕是第一。别朝都未有人敢反叛,我倒是想知道,为何偏偏只有你们这些乱臣,敢在我大燕叛乱。”
随着这声声音响起,御书房的门便无声的打开。
一道同样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御书房的门口。
中术侯双瞳微微一缩,但是温和的笑容依旧,他嘲讽的说道,“皇兄,要我说真话么…你为燕帝,无论是和昔日的楚帝,还是和元武等人相比,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你的修为在所有各朝的帝王之中,最低。哪怕是现今大楚那名实际掌权的女子,她的修为都比你要高。”
“修为不够,便难以服众,最为关键的是,便无法遏制别人刺杀你的**。”
中术侯顿了顿,骄傲的笑了起来,道:“但若是我成为大燕新皇,便不存在这样的问题。”
“是么?”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燕帝的面容上没有任何绝望的情绪,反而出现了一丝戏谑的神色。
燕帝嘲弄的看着他,微微抬起了头,道:“我的修为在各朝帝王之中的确最低,但是我却并不比他们笨…最为关键的是,你的修为,也不是我大燕王朝最强。所以有人梦见了一座山,而你却是一无所察。”
中术侯不自觉的蹙紧了眉头,他不能理解燕帝这句话的意思。
“我到现在才出来,并不是因为惧怕和抱着一丝侥幸,而是我想彻底看清楚,到这最后,是有多少人真正的站在我这边,有多少我平时信任的人,会站在你一边。”
燕帝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丝控制不住的怒意。
中术候的身体骤然有些冰冷。
他的心中充满了不祥的感觉。
他的右手迅速的往上抬了起来。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身体却是反而微微的僵住。
一片惊骇的叫声响起。
一股浓厚的黑意和真正的寒意在御书房之后涌出。
整个御书房就如轻薄的纸片一样被轻易的撕裂,就连那数名最终顽强的守护着御书房的修行者都转过身去,眼瞳里尽是不可置信和震撼之意。
如一头洪荒巨兽凭空涌现。
御书房的所在,出现了一座山。
一座真正的黑山。( ) 第一百二章 二败
剑光刺入少年的胸口,剑上恐怖的力量也随即开始摧毁这名少年的血肉和经络,甚至因为剑身的速度太快,在刺入这名少年的胸口时,便已经在这少年的身体上贯穿了一个前后通透的伤口。
然而这名少年却没有死去。
他的动作甚至没有任何的改变。
中术侯的感知里,这名少年的体内血肉之中,也充斥着无数的墓碑。
然后少年的手就落了下来。
少年的手里出现了一块很大的黑色墓碑。
这块墓碑当头砸在了中术侯的身上,连带着砸在了中术侯身后那名出剑快到极点的侏儒身上。
轰的一声爆响。
中术侯和这名侏儒就像是被一座黑山迎面拍中。
两人身下的地面完全炸裂,往下凹陷进入数丈,接着在下一瞬间,像一波海浪一般往外炸开。
中术侯和侏儒口中鲜血狂喷,身体半陷在地里,如犁地一般往后犁去。
侏儒身在中术侯之后,然而他的修为比起中术侯差上许多,所以当他的身体往后犁去时,他便已经死去。他的身体无法承受得住更多的力量,在下一瞬间,便从内往外炸开,变成一团破碎的血雾。
所有能够看到这御花园中场景的修行者全部震骇到了极点,即便是燕帝,眼睛里也是难掩震惊。
谁也不知道这名侏儒的来历,在这一瞬间,甚至所有人连他的面目都没有看清,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名可怕的剑师,一名七境的大宗师。
这名连在场很多七境修行者都甚至没有察觉他是如何到来的大宗师,就直接被这名少年一击杀死。
最令人震骇的是,少年此时胸口那一个前后通透的伤口还在…这名大宗师的一剑,足以杀死任何强大的修行者,即便是元武都不可能承受这样一剑而活下来。
然而这名少年此时却依旧好好的站着。
中术侯的身体倒退数丈,穿过了这名侏儒身体所化的血雾,然后顿住。
他的体内发出了连续的爆炸声,有一束束的气流像利剑一样从他的体内刺出,
“这是什么功法?”
他自己都知道自己即将死去,强烈的不甘让他艰难的抬起头,看着那名少年胸口的伤口,说道:“你怎么可能不死?”
黑发及地的少年看着这名垂死的枭雄,摇了摇头,道:“没有人能不死,只是有些功法,是向死而生。”
“向死而生?”
中术侯看着这名少年,他的身体震了震,似乎想通了这句话的意思,但在下一瞬间,他便垂下了头,就此死去。
燕帝也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神情微凛的看着这名带着黑山而来的少年,想着对方舍弃的一切,心中不自觉的生出极大的敬畏。
接着他抬起了头,看向皇宫中一处殿宇。
那处殿宇便是叛军中军所在。
中术侯已死,叛军没有了首领,但是并不代表叛军中没有新的主事者存在。
那座殿宇的前方,矗立着三座几乎和殿同高的玄铁塔物。
这三座塔状的符器表面篆刻着简单的符文,每座上面都有十数个莲花座般的座椅。
这些座椅上方,此刻盘坐着的都是六境的修行者。
他们体内的真元持续不断的涌入着这符器的内里。
巨大的塔身里不断的轰鸣,就像是有岩浆在撞击,塔尖渐渐发亮,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即将从塔尖涌出。
这三座塔前,站着数名修行者,为首一名身穿着青铜色的铠甲,极为冷峻的面容上此刻包含着无数复杂的情绪。
他便是大燕王朝的戍边大元帅于期。
许多在边关的强大修行者能够悄然出现在这里,进行这样的叛乱,便是因为有他辅佐中术侯的缘故。
此刻中术侯战死,他便自然成为了这叛军新的领袖。
于期是燕帝最为器重的将领之一,统领大燕七处边军中的三处,谁也不知道他为何要背叛燕帝。
然而此时随着这三座通天塔的激发,谁都知道他不可能停止。
谁都知道他宁愿最后战死,也要在外围的军队赶到支援之前,设法将燕帝杀死。
就在这个时候,他霍然抬头。
天空变成了黑色。
这是一道可怕的符意,不只是将此时燕皇宫上方的阳光都扭曲了出去,就连三座强大符器引聚的天地元气都被隔绝。
于期的心脏中涌出剧烈的寒意。
他感到杀意来自身后。
在他转身的瞬间,他只听到了数声来自于部下的厉喝声。
数名在那三座符器之后的燕军边军将领之间,出现了一名黑衫男子。
这名男子带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贵气,轻柔的在那数名修行者之间走过。
那数名修行者便在他的身后,纷纷像被**了的纸团一样,身体蜷缩起来,发出恐怖的骨骼爆裂声,倒下死去。
于期和中术侯一样,并非是寻常的修行者,所以在这一刹那,他便明白了这名黑衫男子来自长陵。
感知着那股来自天上,却是又遮掩住了一切,似乎如一片最沉重夜幕的黑意,他也明白了为何那座黑山能够悄然声息的来到这皇宫里。
长陵旧权贵,齐王朝,黑山……
于期的脑海之中闪过很多凌乱的片段,但是某个思绪却异常清晰了起来,他看着这名黑衫男子,苦笑了起来,“原来燕齐早就已经并肩站在了一起。”
黑衫男子并不如他高大,但是此刻平视着他,却是自然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他淡淡的回应于期,“若不是元武到了八境,在鹿山会盟,元武就已经死了,郑袖…或许也死了。”
于期沉默了片刻,然后看着这名黑衫男子,道:“我想的没有你们这么大。”
“为了个人恩怨,那也很好,只是想的不够大,看的便也不够远,所以你们便不会成功。”黑衫男子看着他,认真的说道。
于期又沉默了片刻,道:“你说的有道理。”
“我不想杀你。”
黑衫男子看着他,缓缓的说道:“既然你们已经不可能成功,便不需要无谓的牺牲,就算要死,你也不需要带着很多人,包括整个大燕王朝和你一起死。”
于期想了想,他还未出声,黑衫男子已经接着说道:“不管你和燕帝有着什么样的恩怨,但你的恩怨,也只是郑袖整个计划里的一部分。既然肯定失败,你不需要拖着很多忠于你的部下,包括他们的许多家人,兄弟,和你一起死。我可以让你活着,你不是为了自己而活着,而是为了这些人,为了大燕王朝而活着。”
于期苦笑了一下,然后认真的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我无法拒绝。”
说完这句话,他发出了数道军令。
黑衫男子躬身对他行礼致谢,接着让开一条道路,让这名边军统帅带着他的一些忠诚的部下离开。
天空的黑意还在。
御花园中的黑意也还在。
一天一地,相映而令人不寒而栗。
一名黄衫男子持着伞站在燕都的街巷之中,他看着皇宫里的黑意,持伞的双手微微的颤抖起来。
一片黄叶从他身后的槐树上飘落,被他身上颤乱的真气震成粉末。
……
长陵的皇宫里,黄叶缤纷坠落如雨。
一名黄袍男子走过石道,异常恭谨的将一份文书交给皇后郑袖书房外的宫女。
在长陵,黄袍并不意味着皇族,而是意味着皇后家里人,意味着胶东郡。
皇后看过了宫女接递进来的这份文书,她完美而冷酷的面容上,多了一分异样的情绪。
这情绪,似乎是感慨,似乎又是愤怒。
或者只是一瞬间的失神,回忆。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到底是什么。
自元武登基,巴山剑场毁于她的手中,她便渐渐觉得一切尽在她掌控,即便没有那人,一切也都尽如她意。
她似乎就如真正得了天命的神祗,无所不能。
然而自从岷山剑会开始,她似乎就一直在败。
她败得越多,那人在她心中留下的阴影,便越来越浓,便越来越扩泛出来,似乎要占据她的整个身体内里。
她将文书丢进了身前火盆中,然后缓缓起身,走出书房,走向书房的后方,走向皇宫更深处。
皇宫更深处,有一座特别的刑房。( ) 第一章 新生
一辆马车正在通过一处山口。
山口的这一端是大秦王朝的疆域,而另外的一端,便是大楚王朝的疆域。
一名秦军将领骑在马上,看着那辆朝着楚地前行的马车,身后的红披风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如战旗招展。
“先前长陵乱,对楚战败,被迫割了阳山郡,这对于我秦军而言,便是奇耻大辱。但在我看来,今日之辱却是更甚阳山郡被割。”
这名秦军将领垂下眼睑,面沉如铁的寒声道:“那名酒铺少年先前在长陵的修为进境,乃至在岷山剑会前后所做的一切,都足够令人敬佩,在这乌氏战场上,更是立下盖世奇功,然而他战死之后,唯一的亲人却是被送入楚作为某种秘不可宣的交换条件,她的确很冷酷,冷酷到不由得令人想到自己死后,自己身边人会有何等的遭遇。”
“听闻当日骊陵君在梧桐落便索要这名女子,但却被这名酒铺少年反而寥寥数句羞辱而回,那名酒铺少年当时甚至不是一名修行者,却能保得住长陵女子,如今我们兵强马壮,却反而要看着这名女子送去楚,真是可悲可笑。”
“……”
这名秦军边军大将身后有着许多和他一样骑马静待的将领,只是听着他这些激愤的言语,他们却都不做声。
一是因为他们没有那样高的身份,不敢如此直言评判,二是因为他们知道若是自己也无法控制情绪,反而会让这名将领的情绪变得更加糟糕,更难控制。
……
马车里,长孙浅雪一如往常清冷的坐着。
将至楚,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大秦王朝,进入其余王朝的疆域,尤其对于她而言,离开长陵更是有着别样的含义。
“我接受你的安排,只是因为连顾淮都死在了你的手里,只是认可你的能力,但并不代表我已经原谅你。”
马车前方马嘶声连成一片,长孙浅雪感知到了一种似曾熟悉的气息,微微抬头,美丽得令人一见之后便难以忘却的脸庞上,闪耀出一层真正的寒霜。
一列楚军严阵以待。
完成了文书交接之后,一名军师模样的中年男子到了已然停在楚王朝境内的这辆马车前,掀开了车帘,看了一眼长孙浅雪,似乎确认无误般朝着数名楚军将领点了点头。
然而接下来他却并不返回之前乘坐的战车,而是极为胆大的直接弯腰进入了车厢,在长孙浅雪的对面座下。
车厢对于两人而言并不宽阔。
这名中年男子便只是颔首为礼,他充满感慨的声音响起,却是只在车厢里回荡,“好久不见。”
这是真正故人的语气。
所以这便是真正的故人。
“想不到你还活着。”
长孙浅雪却是没有去看这名双鬓已经微白的中年男子,她有着憎恶般的转过头,看着被微风拂动的车窗帘子,清冷的说道:“林煮酒安排你来见我,倒是花了不少心思,只是除了多见过几次,你和他们对于我来说有什么区别么?”
中年男子微涩一笑,沉默了片刻,这才看着她,很认真的说道,“其实你不应该恨他,因为有些事情你并不了解。”
长孙浅雪更为憎恶的皱起了眉头,道:“都是已经盖棺定论的事情,再提这些还有意义么?”
中年男子的面容更为肃然,点头回应,道:“即便都是过去的事情,但任何事情都有是非曲直,林煮酒让我来见你,并非是因为我曾和你同门学艺,算是你师兄,而是因为你应该知道,我从不说假话。”
长孙浅雪沉默不语。
因为她知道这名男子说的是事实。
这名男子同样出身旧权贵门阀,曾经和她有一个共同的师父,但最后却和巴山剑场走得很近。
他的名字是公输直,原本两相之中,有一个位置应该是他的。
并非是因为他的出身和修为,而在于他的直,在于他从来都是直述是非,从不说谎话。
“你对当年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完全,或者说很片面。”
公输直看着沉默不语的她,慢慢的说道:“商家主持变法,的确是他的主意,但是商家触犯了当时大多数权贵的利益,为了暂时避免大乱和平息一些人的怒火,让商家先做替罪羊,这却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那时在楚,等他收到消息日夜兼程回来,商家已经只剩一名孤女。正因为此事,他便已经和元武处在决裂的边缘。”
“世间皆认为他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然而其实他所犯的错误只是相信了郑袖。”
公输直看着紧抿着嘴唇的长孙浅雪,缓缓的说道:“那年和魏征战,他让郑袖留在长陵,是要让郑袖约束元武,其实那时他和你们家中,包括其余各家也已经商谈的差不多,已经具体到各家在将来的长陵所担何事,并封外侯。”
“只要大秦王朝的疆域能够继续往外扩张,地是封不完的。”
公输直看着睫毛开始跳动起来的长孙浅雪,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然而他没有想到郑袖会和元武站在一起。一夜之间灭四大门阀,他也根本不知情。而这,便是他和元武彻底决裂的关键。他最后和郑袖谋划的事情,便是令巴山剑场和平退出长陵,然而没有想到却是元武和郑袖率先发难。”
长孙浅雪的嘴唇紧抿如线,唇角却是不断的震颤起来。
“你说这些事情,他都完全不知情?”
“若是你连我说的话都不相信,还有一个人足以证明。”公输直看着终于开口的她,认真道:“夜枭知道这些事情和他无关。”
长孙浅雪抬起了头。
“都已经是盖棺定论的事情了,再提这些还有意义么?”
她缓缓的,又说了这一句。
这是她第二次说这句话。
“当然有意义。”
公输直看着她,慢慢的轻声说道,“他急着赶回长陵,便是怕你不惜一切的直接去和郑袖拼命…只是到最后他也没有想到,郑袖可以做到那么冷酷,可以用那么多人的命,来逼他出现。”
长孙浅雪沉默不语。
寒风拍打着车窗帘子,偶尔透入车窗的光线都似乎异常刺目,让人双瞳发酸。
然而公输直却是并未就此停住。
他更加认真的看着她,很直接的说道:“你应该明白,他对你并非只是像对商家小姐一样,只是出于愧疚。他一直对你很欣赏,只是因为他认识郑袖在前,他无法接受你的感情,所以只能将你视为红颜知己。至少在我看来,若是没有郑袖,若是他没有遇到郑袖…他第一个会喜欢的,就是你。”( ) 第二章 爱恨
如此认真的讨论一个已经不在世间的人当年到底喜不喜欢一个人,对一个人是纯粹的看成寻常朋友,还是红颜知己,尤其讨论他的某个爱人不存在的情况下,会不会爱上另外一个人,这似乎是件很无聊的事情。
然而这对于双方而言,却都很重要。
对于公输直而言,这是他最为尊敬,追随一生的人的最后遗愿之一。
他很清楚当年的那个人一直很想找到长孙浅雪,一直想解除长孙浅雪对他的误会。
对于长孙浅雪而言,便意味更加深重。
她是长陵公孙家的大小姐。
在巴山剑场崛起,辅佐元武变法之前,长陵最有权势的,便是以公孙家为的旧权贵。
她的身份,甚至比大秦的公主还要高贵。
她遇到了那个人,无可救药的爱上了那个人。
然而那个人和郑袖走在一起,那个人非但婉拒了她的爱意,而且转头灭了公孙家。
偌大的公孙家,那么多人,最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最关键在于,公孙家曾经有过对付他的机会,正是因为她和那人的关系,才放弃了某个杀局,任由那人成长起来。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公孙家的人相信那人对她的感情,哪怕有郑袖在先,都不至于负她。
情意被拒绝,和被欺骗,被利用,是截然不同的事情。
她此时沉默不语,紧抿着的嘴唇却是都不住的轻颤起来。
“你应该很了解他。”
“若他不是你先前以为的那些人,郑袖的方法绝对不可能成功,他绝对不可能因为要救一些人,而宁愿自己战死在长陵。”
看着嘴唇都开始轻颤起来的长孙浅雪,公输直却是没有停止述说,他看着长孙浅雪,很中肯直接的说道:“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郑袖比你成熟,她比你更了解他。”
车厢里温度骤降,有真正的蓝黑色冰雪伴随着长孙浅雪的呼吸出现在这车厢里。
车厢外没有任何的变化,然而这车厢局促的空间里,却是有恐怖的杀意在杀伐。
长孙浅雪无比缓慢的寒声道:“你的意思是我根本就不该怀疑他他是当时整个长陵的主事者,年纪虽轻却是你们所有人尊敬的带头大哥,我的家人在长陵被屠灭,你让我根本就不该怀疑他?”
“时间会证明一切。”
公输直知道她此时的修为可以轻易的杀死自己,但是他没有任何的畏惧,只是认真的看着她,缓缓道:“至少在他战死长陵的那时,你便应该明白。元武和郑袖焚了那么多书,杀了那么多人,还不是想将许多过错都推在他的头上?”
长孙浅雪深吸了一口气,车厢之中的蓝黑色冰雪消失无踪,她清冷的摇了摇头,道:“或许他并非那么想,或许他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或许九死蚕有起死回生的手段。”
公输直用看着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她,“世间哪有起死回生的手段,即便是有,一人的肉身,精神意志全部溃散,要起死回生,那便是真正的逆天之法…这恐怕和登上传说中的九境并无区别。谁能确保万无一失?若不能保万无一失,谁用先死而后生,用自己的生死来赌注?”
顿了顿之后,他的嘴角都忍不住有了些嘲讽之意,“若是换了郑袖或者元武,自然便是隐忍下来,觅一万无一失的时机再反扑报仇。”
长孙浅雪沉默了很久,道:“就如他无比相信郑袖一样,经过了很多年之后,我学会的唯一事情,便是不轻易相信任何人。我想见一下夜枭。”
“只要你愿意。”
公输直再次颔,真挚的说道,“他应该更想见你。”
长孙浅雪的面容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听着马车车轮的响声,她转头看着随着车厢的晃动而不断飘荡的马车帘子,轻声道:“所以巴山剑场这些年并没有真正的消失…你能在楚,又能令楚和郑袖达成协议,将我当成某种交易品一样,安全的送到楚地,这便说明,整个大楚王朝现在实际都是你们巴山剑场的?”
公输直笑了起来。
“可以这么说。”
他的笑容有些惨淡,不见骄傲。
因为他很清楚,巴山剑场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
岷山剑宗,雪线之上。
百里素雪的身影比不化的冰川更寒。
净琉璃站在他的下,身体不断的微微颤抖。
百里素雪此时的手中也有一片树叶。
这片树叶同样暗红,如干涸的鲜血凝成,同样有着许多玄奥的线条。
净琉璃领悟不出这些玄奥线条间的含义,但是她参悟过这样的符线,所以她很熟悉这些线条中散出的某种特殊的气息。
这只有可能是岷山剑宗的至高绝学。
这片树叶,是申玄回长陵,回皇宫之前送到岷山剑宗。
续天神诀落在申玄之手。
她很难相信自己跟随了很久的那名酒铺少年真的死去,但是她相信若是他不死,绝对不会让续天神诀落在申玄手里。
那申玄特意暗中送来这样的一片代表着续天神诀的树叶,又是什么意思?
她的心情太过激荡,想不明白。
“丁宁没有死。”
百里素雪开口,第一句话,却是让她的呼吸直接停顿,令她不可置信的抬起了头。
“他是巴山剑场的人。”
百里素雪又说了一句,让她的身体更加僵硬。
然后百里素雪看着她接着说道:“申玄选择了巴山剑场。”
净琉璃依旧无法理解,呆呆的看着百里素雪。
百里素雪面无表情的看着手中的红叶,看着它在寒意之中化为冰屑。
“续天神诀被改动过了。”
听到他的这句话,净琉璃终于反应过来,她艰难的呼吸着,颤声道:“这是丁宁更改过的续天神诀…他故意让这样的续天神诀到郑袖的手中?”
百里素雪看着她,没有回答。
但是对他无比熟悉的净琉璃已经从他眼睛里的神色看到了答案。
她的心中骤然升起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狂喜之感。
“师尊。”
她犹豫了片刻,看着百里素雪,问道:“当年你和巴山剑场那个人之前,到底生了什么事情,你为什么那么痛恨他?”
... 第三章 新生的巨头
这是当年一段当年的秘辛。
谁都很想知道当年百里素雪和那个人之间到底生过什么样的纠葛,以至于那人想要进岷山剑宗一观而不可得。
只是几乎没有人敢,也没有人有机会当面问百里素雪。
有关百里素雪和那人之间的纠葛,修行者的世界里有过很多种猜测,其中大部分人觉得最有可能的猜测,是百里素雪其实和那个人有过交手。
因为那人在长陵刚刚出名时,便是遍寻强大剑师挑战,以至于现在长陵挑战决斗都是蔚然成风,连不应战都被认为是极为懦弱的表现。
大部分人都猜测,那人其实挑战过百里素雪,而百里素雪不敌,被羞辱,所以后来那人想要进岷山剑宗一观,百里素雪却是闭山门不见,那人终究一生都没有能够进入岷山剑宗。
其实就连净琉璃都是这样猜测的。
因为当她问,百里素雪沉默不语时,她忍不住问道:“师尊,难道他真的挑战过你?”
百里素雪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他笑的时候嘴角上翘,充满了傲意,只是眼睛里,却是充满了感慨和嘲讽的味道。
他摇了摇头,说道:“我和他没有交手,我闭山门不见他,只是因为他太蠢。”
“太蠢?”
净琉璃怔怔的看着他,她难以想象,整个天下都知道昔日那人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天才,无论对于修行的感悟还是率军打仗,明争暗斗,都是无人可以比拟。
在她看来,即便是她尊敬到了极点的师尊,似乎也没有资格说那人太蠢。
“蠢就是蠢,陈年旧事,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百里素雪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净琉璃看着百里素雪的背影,以为他是在沉默的看着山巅万古不化的冰雪,却不知道他只是在看着长陵,看着看不到的皇宫。
……
阳光洒落在长陵皇宫深处的冷宫里。
血样的相思藤缓缓的收回到梁上,交错盘在殿顶。
下方的刑床上,一条血肉模糊的身影,或者说是一团血肉模糊的血肉在不停的扭曲着,出一声声凄厉的呻吟声。
黄袍修行者有些遗憾的将刺在申玄血肉之中的细针一根根拔出,连鲜血都不擦拭干净,便收入铁盒。
两名负责记录的官员却是并不像这名终生都不可能脱离这个冷宫的黄袍修行者一样,而是对着刑床上扭动的申玄极为尊敬的躬身行礼,在倒退退出这个行宫时,这两名官员都是轻声的对着申玄祝贺,“恭喜申大人。”
当这两名官员退去,又有两名官员快步走了进来。
一名是年迈的医官,开始尽可能快的处理申玄的伤势。
一名是衣官,携带着洁净身体的一应物事和一套全新的官服。
冷宫里血腥的味道被洗去,开始充斥一些稀世灵药的独有气味。
申玄口中的痛苦呻吟也慢慢消失,只是变为沉重的呼吸声。
“申大人,您再忍忍…您苦尽甘来,荣华富贵都在后头…这样的药物,连我这一辈子都没见过两次…皇后娘娘对您今后自不必多说。”
年迈的医官在他的耳畔轻语,在他看来,唯有到此时,申玄才会开始苏醒,有自己的自主意识。
申玄的身体被逐渐清理干净,身上的血肉开始新生,甚至连痛苦都迅的被清凉的药力压制下去。
然而连这名年迈医官都并不知道的是,申玄此时听到他的这句话时,嘴角却是也微微上翘,牵扯出一缕极为嘲讽的笑意。
“将一个人伤到尽处,即便用上最好的灵药以示恩,即便血肉和修为能补得回来,但真的所有一切都能补得回来么?”
申玄在心中冷讽的笑着。
他此时尤显得空洞的眼瞳看着上方殿顶,上方殿顶的枯藤里,那唯一活着的数根暗红色的藤蔓吸食到了新鲜的养分,特别娇艳,其中一根上甚至吐出了新芽。
……
当他在心中冷讽的笑着时,身穿淡黄色袍服的黄真卫正在角楼上沉默的凝视着一段正在建造中的墙基。
这城墙基础自东起,在整个长陵城的边缘,已经建造了绵延许多里的墙基,只等开采的山石运来,原本没有城墙的长陵城,便会很快矗立起一条雄伟的城墙。
除了那些如巨人耸立在长陵的角楼之外,这条城墙的高度,将会过长陵城里其余所有建筑的高度。
在远处的另外一座角楼上,数名将领也正沉默的看着黄真卫。
长陵城先前没有城墙,各处角楼守军皆有守将,虽有最高将领,但实则最高将领却都是听命于墨守城。
墨守城实则便是整个长陵守军的最高统帅。
正武司在长陵之内虽有驻军军营,长陵之外所有军队也归正武司调遣,但城守军依旧是一股极为重要,也很强大的力量。
墨守城死后,在皇后的授意之下,城守军便很自然的移交到了黄真卫的手上。
黄真卫是墨守城的学生,平时也一直跟着墨守城学习,对于他接替墨守城的位置,守卫军所有将领都没有异议和不服,然而令他们都有些难以理解的是,黄真卫原本便是一司司。
当城墙建造,守卫军都同时移交到他的手上之后,黄真卫的权势便很自然的远远过其余的司和侯府。
而更让他们难以理解的是,今日皇宫里传出了新的消息。
原先掌管大浮水牢的那名酷吏申玄,将会成为大秦王朝的中刑令。
对于一般的中下阶官员而言,“中刑令”这三个字或许并不算什么,然而对于这些经历过昔日变化和巴山剑场之变的旧事的高阶官员而言,这三个字却太过惊心动魄。
世人皆知大秦王朝的迅强大因为有巴山剑场,有巴山剑场推动大秦王朝变法。
但世人大多只知主事变法的是商家,却并不知道除了商家之外还有李家。
李家变刑法,商家变祖法。
李家的重刑而治和提出的一些设想,甚至越了皇权,最为关键的是,中刑令是那个人的一个设想,是凌驾于各司之上的一个官位。
这些守城将的高阶将领无法理解皇后是如何会再启这中刑令,但他们可以肯定,只要这个消息确切属实,那今后的长陵,将会多出两大足以地位接近甚至齐平两相的巨头。
一个便是此时他们所跟随的黄真卫。
一个便是从这大浮水牢之中走出的申玄。
“南征北战,奢望封侯,到头来还不如刑房中走出的一名酷吏。”
一名守城将冷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他说这句话,是联想到了那名已经死去的虎狼军大将军梁联。
他此时的心情有些不平,代表着绝大多数将领的心情。
“我们如何想并不重要。”
他身旁的另外一名将领此时看了他一眼,淡漠的微讽道:“我只是好奇圣上的心情,圣上对于她的这些做法,会如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