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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王朝全文阅读

作者:无罪     剑王朝txt下载     剑王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我等的人还不来

    秋风秋雨凉入心扉,吹熄了油灯的丁宁脱去了外衣,盘坐在自己的床榻上,拿出了宋神书的意外礼物,那个赤铜色的粗瓷丹瓶,倒出了那颗死鱼眼一样的惨白色小丹丸。

    “这是第三境修行者朝着第四境迈进的时候,才会用的凝元丹,你不要告诉我你现在就想炼化这颗丹药。”

    在他看着这颗丹药的时候,他对面黑暗里,隔着布帘的长孙浅雪清冷的声音却是又再度响起。

    因为事关修行的问题,所以丁宁很认真的回答:“别人或许不可以,但我的功法和别人的不一样,还是勉强可以。”

    长孙浅雪不再说话,她知道今夜对于丁宁而言比较重要,所以她只是静静的合上眼睛躺着,并没有修行。

    丁宁也不再说什么,吞下手中死鱼眼一样的惨白色丹丸,捏碎了粗瓷丹瓶,然后闭上了眼睛。

    一股辛辣的药力,从喉咙开始,迅速朝着他的全身扩散。

    那颗不起眼的死鱼眼一样的惨白色丹丸,在他的身体里迅速消失,然而恐怖的药力,却似乎在他的体内变成了一条无比庞大的惨白色大鱼。

    比他的身体还要庞大许多倍的惨白色大鱼,开始在他的体内肆意的游走。

    他的一条条经脉,迅速的被撑裂了,体内的血肉也根本无法承受住这么强大的药气,血肉开始崩裂,干枯。

    换了其余任何的修行者,在下一瞬间必定是暴体而亡,化为无数的血肉残片。

    然而就在此时,黑暗里响起了蚕声。

    蚕声越来越密集,但不是那种啃食桑叶般的声音,而是无数沙沙的,好像吐丝一样的声音。

    丁宁的身上开始闪耀微弱的光亮。

    好像有无数看不见的蚕爬到了他的身体表面,开始吐丝。

    无数肉眼可见的细丝在他的身外形成。

    这每一根细丝,都好像是三境之上的修行者的真元,如凝液抽成,又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只是令人难以想象的是,这每一根细丝的色彩,又十分的驳杂,看上去好像是很多种不同颜色的真元拼接在一起。

    色彩斑杂的丝在丁宁的身外穿梭,渐渐结成了一个巨大的茧子。

    内里的丁宁悄无声息,似乎连体温都已经消失。

    黎明时分,无声无息的巨茧里才又响起一声低微的蚕鸣,奇异的茧丝突然寸寸断裂,重新消散为天地间看不见的元气。

    丁宁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一股连最强的修行者都无法感知的死寂气息,从他的体内逸出,在空气里流散开来。

    无数土壤深处,感知比人强大无数倍的虫豸,却感应到了这种气机,它们好像生怕厄运降临在自己的身上一样,纷纷拼命的逃亡,远离这间小院。

    丁宁缓缓的坐了起来,感受着身体里真气强劲的流动,似乎有无数的雨露在不断的渗入自己的骨骼,他便知道的确和自己想象的一样,宋神书的那份意外大礼让他直接从第二境下品提升到了第二境中品伐骨,真气强度有了数倍的提升。

    “一颗可以让三境上品的修行者破境几率大增的丹药,只是治疗了你的一些伤势,让你从二境下品到二境中品,你不觉得浪费么?”

    长孙浅雪已经起身,此时正坐在床侧的妆台上梳头,她没有看丁宁,只是用一贯的清冷语气说道。

    她细细梳理的样子美得惊人,淡淡的晨光在此时透入窗棂,丁宁一时看得有些痴了。

    长孙浅雪眉头微挑,面色微寒。

    丁宁轻咳了一声,说道:“浪费一点没有关系,修行的真要,在于能到不要等。还有我知道很多东西,然而关键在于能不能得到,能不能用得到而已。”

    “能到不要等…这句话说得有些道理。”

    长孙浅雪继续梳头,认真的说道。

    听到她少有的夸奖,丁宁觉得接下来她可能会更加客气一些,然而让他无奈的是,长孙浅雪的声音却是再次清冷:“不要再在床上腻着,去开铺门。”

    ……

    虽然有整整一面墙的事情和人要记着,然而在长陵这种地方,连五境之上的修行者,在一夜间都有可能倒毙几个,所以对于丁宁而言,现在所能做的事情便只有且修行且等。

    该开的铺门还是要开的。

    淅淅沥沥的秋雨连下了五六天之后终于放晴,神都监始终没有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走进酒铺,丁宁便知道大约有关自己的那一份备卷已经被丢入火盆烧了,最危险的一段时间应该已经过去,在将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鼻子比猎狗还要灵敏的那一群神都监官员再也不会浪费力气在自己的身上。

    一阵秋雨一阵寒。

    天气虽然连续数日放晴,但是寒气却是越来越浓,清晨起来黑色的屋面上,也终于挂起了白色的寒霜。

    只是路面干了,车马渐多,酒铺的生意却是越发好了起来。

    还是清晨,吃早面时分,换了一件新薄袄子的丁宁捧着平日里吃面专用的粗瓷大碗,一边喝着剩余的面汤,一边看着不远处一个水塘。

    水塘里飘着一些发黄的梧桐叶。

    丁宁便痴痴的想着水牢里的水也一定变得很冷。

    可是要怎么样才有可能进入水牢里最深处的那间牢房呢?

    千丝万缕,如树上黄叶不断飘落,但却还是一点头绪和成型的法子都没有。

    正在此时,巷子的一头,施施然走来一个黄衫师爷。

    这师爷四十余岁年纪,留着短须,面目清癯,长方形脸,笑容可亲,虽然夹着一册账本,身穿的也是时兴的窄袖飞鱼纹黄锦棉袍,但给人的感觉倒是颇有些仙骨道风。

    这名黄衫师爷看着脚底,避开污秽,一直走到了丁宁的面前,冲着盯着他上下打量的丁宁微微一笑,作揖行礼道:“这位小老板可是姓丁?”

    丁宁放下空空的面碗,回了一礼,好奇的问道,“我是姓丁,先生是?”

    “我姓徐,单名一个年字。”

    黄衫师爷笑了笑,伸手点了点丁宁身后的酒铺,和气的说道:“今日里我是来收租的。”

    丁宁微微一怔:“收租?”

    “就是一月一交的平安租子。”黄衫师爷浅笑着解释道。

    丁宁皱了皱眉头,狐疑道:“你们是不是记错了,这月已经交过了啊。”

    黄衫师爷笑道:“倒不是记错,只是以前这里是两层楼收的租子,从今日开始归我们锦林唐收了。”

    丁宁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他再次仔细的打量着黄衫师爷。

    黄衫师爷也依旧一副耐心平静的样子,微笑着让丁宁打量。

    丁宁想了想,问道:“若是你说的是真的,怎么不去别的铺子,一走进我们这儿,便直接奔着我这里来了?”

    黄衫师爷又是一笑:“谁不知道梧桐落里就属小老板你们这家酒铺生意最好,现在也就是早,再晚半个时辰,这里面客人就差不多该坐满了吧。先到小老板您家的铺子,这是我们的规矩,也是正好起个头。”

    “道理好像不错。”丁宁揉了揉脸,也微微一笑,说道,“不过我想先生还是过个三五天再来收租子吧?”

    黄衫师爷好奇的看着他,“为何?”

    丁宁认真说道:“做生意的钱财,能拖几天便拖几天,而且保不准先生是个江湖骗子,欺我年幼胡诌骗我,过个几天先生没有被打断腿,还能再来,便说明先生不是骗子,而且租子也的确不用交给两层楼的老纪他们,是应该交给你们了。”

    黄衫师爷哈哈的笑了起来。

    虽然被丁宁推辞,但是他却是很开心,笑得非常真诚。

    看着一本正经且眼神清澈的丁宁,他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丁宁的肩膀,“小老板说得有理,我便再过几天来收租子,只是我门下倒是正缺一个弟子,不如你跟了我?”

    丁宁一挑眉:“有什么好处?”

    “即便成不了修行者,也至少可以有一技之长,比你在这里打扫铺子卖卖酒要有趣得多。”黄衫师爷正色道。

    提及“修行”二字,这便是大秦最高一等的事情,

    然而丁宁却是很干脆的端起了面碗,转身走回铺子,丢下一句,“我去洗碗。”

    黄衫师爷微微一怔,旋即想明白,对方是觉得连收租子都要等数天之后,看看清楚门道再说,现在说些别的更高一等的事情,都是废话。

    他便觉得这名少年更加有趣,见识更是不凡,眼睛里的异彩更浓。

    ……

    “连两层楼的生意都被抢,这是又出了什么事情这锦林唐到底又是什么路数,连一名收租子的师爷居然都是过了第二境的修行者。真是该来的人去不来,不该来的人和事却是乱来。”

    只是这名黄衫师爷不知道的是,走入酒铺的丁宁,却是异常的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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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多事之秋

    看着随手将粗瓷碗丢进水盆的丁宁,正在将新酿出的酒分装入一个个小坛的长孙浅雪皱了皱眉头,不悦的说道:“连这种市井江湖的事情,难道也让你烦心?”

    丁宁自然知道以长孙浅雪的感知,前面自己和那人的谈话必定听得清清楚楚,他也皱起了眉头,说道:“这不是普通的市井江湖的事情,两层楼明面上只是占了我们城南一小块地方的租子生意,但我听说长陵大多数暗窑花楼、赌坊,他们都占了数成,而且已经做了十来年,根基已经很稳。锦林唐我之前倒是没有怎么留意过,好像表面上只是做些马帮和搬运生意,突然之间跳出来要抢两层楼的地盘,这背后就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那又如何?”

    长孙浅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漠然说道,“不管是两层楼还是什么锦林唐,还不是庙堂里那些大人物养的狗,左右不过是朝里的有些门阀分赃不均,重新分一下而已。”

    “在别的地方可能如此,但各王朝的都城都没有这么简单。”

    丁宁明白她心中所想的是什么,他轻轻的摇了摇头,耐心的解释道:“各王朝都城规模比起其余的大城相差太多,就以长陵为例,早在前朝人口就已达数百万,尤其在灭韩、赵、魏,卷了大量的妇孺至长陵为奴,此后又不限迁入,直至今日,长居人口便恐怕涨了一倍不止,更何况还有往来旅人,各国商队。这只是十几年间的事情…前朝的那些门阀的势力在这短短十几年还不至于土崩瓦解,现在即便是那些侯府,娶妻纳妾嫁女也依旧是要挑选那些门阀联姻,借助一些力量。长陵实在太过复杂,盘根交错,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手能够插得太深,就算是严相和李相也是一样。否则的话,按照那两人的能力和想法,长陵现在哪里会有那么多的江湖宗门,最多只剩下数支替他们卖命而已。”

    “时间太短,朝野里面要管的事情又太多,又要珍惜自己的党羽,长陵的市井江湖里藏着不知多少蛟龙,要和别朝打仗这些蛟龙倒是可以出力,但真想要大刀阔斧的让这些蛟龙拜服,没准却是自己折了几条臂膀,连朝中的位置都保不住。”

    顿了顿之后,丁宁接着说道:“另外各朝的都城也相差不大。虽然立朝已久,但是皇帝儿子生得太多,分封的贵族田地也不收回,门阀和王侯的势力甚至可以动摇皇宫里面的决定。哪个皇子能够继任,哪个女子能做皇后,都要看哪个女子的娘家在那段时候是否占了绝对上风。”

    长孙浅雪听明白了丁宁的意思,而且这些话让她联想到了有关自己的往事,她的面上便慢慢笼上了一层冰霜。

    而此时丁宁却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他想到了鱼市里那名拄着黑竹杖的佝偻老人,想到很多年前为了让那些门阀贵族做出让步,为了让大秦王朝和其余各朝变得有所不同而付出的代价,他的心情便有些沉重,他不自觉的垂下了头。

    “和你说的一样,市井江湖门派如果只是某个人养的狗,那死伤就会小一点,但长陵的大多市井江湖门派大多只是给一些大人物好处,互相利用的关系,最怕就是现在哪个大人物有野心,暗地里设法推动,想要重整一些地方的格局。这便会比较血淋淋,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我不怕杀人,但是怕多出来的麻烦。太乱要理清一些头绪,便要多花很多力气,而且我们现在连修行者的身份都不能展露,我连第三境都不到,被卷进去,便不知道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丁宁垂着头这么说着的时候,心里担心着的,却是鱼市那名佝偻老人和他背后的人,会不会也卷入这场风波里。

    长孙浅雪的双眸很冷,她终于对丁宁所说的没有兴趣,因为对于她而言,丁宁的计划被打乱,他的修为还太低,甚至他的图谋能不能达成,那都是他的事情。

    她在长陵只有一件事,就是赶超过所有走在她前面的修行者。

    她要考虑的只有她的剑,她的修为,她甚至可以每天都不出这个酒铺,她最简单。

    她以前也一样的简单。

    ……

    那个黄衫师爷徐年所说的一点没错,虽然对于做酒极不上心,但长孙浅雪和丁宁的这家酒铺的确是梧桐落一带生意最好的铺子。

    接近晌午时分,酒铺里面桌子便已几乎坐满,大多数倒都是自带了吃食和饭菜过来配酒的食客。

    丁宁有气无力的趴在柜台上打着瞌睡,耳朵却是灵敏的捕捉着空气里的一言一语。

    一辆轻便马车驶入梧桐落,在青色酒旗下停住,马车上的乘客敏捷的跳了下来,走入酒铺大门。

    这是一名身穿茄花色蟒缎衣的青年,清爽发亮的黑发用两根青色的系带盘在头顶。

    这在长陵,只有外来的异乡人才会这么做。

    长陵的秦人一般只是简单的披发,或是将披发扎在脑后,即便是那些贵人,也只习惯用玉环箍住散发,或者用玉簪盘发。( 平南文学网)

    这名异乡人拣了张还有空位的桌子坐下,对着下巴磕在柜台上的丁宁摆手喊了一声,“小二,来酒。”

    所有铺子里的酒客看了他一眼,不怀好意的一笑。

    丁宁抬起了头,懒洋洋的喝了一声:“要酒自取,本店规矩。”

    架子这么大?

    架子这么大,生意都这么好,这个小酒铺的酒当真那么好?

    这名身穿茄花色蟒缎衣的青年愣了愣,终于反应过来为何周围的酒客看着自己的眼神像看着一个棒槌。

    他有些愠怒的站了起来,走到丁宁的面前。

    “二十个铜钱一壶。盐水花生五个铜钱一碟。”不等他开口,丁宁点了点柜台上摆着的一个个酒壶和一碟碟花生,示意他自取。

    这名青年眉头微蹙,也不好说些什么,丢出二十个铜钱,只是拿了一壶酒。

    返回自己桌上,这名青年喝酒的样子却是有些豪气,不像普通的酒客取小盅慢饮,而是直接打开壶盖,朝着口中灌了一口。

    然而在下一瞬间,这名青年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喉咙好像被谁骤然捏住一样,“噗”的一声,已经到了喉间的一口酒,直接从他口中喷了出来。

    “如此酸涩,倒像是掺了馊了的淘米水,这还能算是酒么!”

    他朝着周围酒客的盅里看了一眼,又朝着自己壶里看了一眼,气得手指都颤抖的了起来,忍不住大声的叫了出来,“竟然酒糟都不滤尽,这样的东西还配叫酒!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名声?”

    看着他悲愤的样子,周围所有的酒客面面相觑,知道此人必定是真的爱酒,然而同时他们的脸上却都是浮出嘲讽的笑意。

    难道你赶到这个酒铺来,还真的是为了品酒的啊?

    傻不傻啊?

    ……

    在这名异乡人的愤怒大叫声中,丁宁的神色却始终平静,他认真的点了点头,回答道:“本店的酒都是如此味道。”

    “啪”的一声碎响。

    愤怒的青年将酒壶摔碎在地,他显然真是气极,再次叫道:“这能算是酒么!”

    “不算是酒算什么?”

    “我们秦人的酒便是如此,喝得的便喝得,喝不得的,便是你自己的问题。”

    “你是楚人,难道还想在长陵撒野不成?”

    长陵人对异乡人并无好感,而且这名异乡人明显是楚音,甚至应该不是大秦王朝的人。随着数声重重的拍桌声,酒铺里的人站起了大半。

    “楚人又如何?”

    这名青年看着四周的身影,愤怒的脸上反而浮现出了一丝嘲讽而骄傲的神情:“你们的阳山郡还不照样划给了我朝?”

    此言一出,酒铺里没有任何的声息,所有的酒客,眼睛却是都被烧红。

    这已经不是争气斗嘴的事情。

    在元武三年,连灭赵、韩、魏三朝的大秦王朝曾和楚王朝有过一次大战,在那次大战里,秦军被歼二十万,损失战车无数,遭遇大败,以至于不得不割地求和。

    迄今为止,被割的阳山郡还无法收回。

    大楚王朝只是按照当时的盟约,送了一名不受喜爱的王子作为质子留在长陵。

    一子易六百里地,而且还是不受楚王喜爱的儿子换了六百里沃土和数十万秦人,这件事,是所有秦人的耻辱。

    眼看酒气被烧成了杀气,将会有鲜血洒落在微凉的地上,就在此时,酒铺的内里突然穿出一声冷冰冰的声音,“行军打仗,那是军人和修行者的事情,你们不好好的喝酒,想要和人理论这些东西,那便出去,不要在我这里闹事。”

    随着这声冰冷的声音,通往后院的布帘掀开,冷若冰霜的长孙浅雪一副逐客的面容。

    所有酒客眼睛里的火气和杀气再度消解成了燥意和热意。

    最先站起的那数人首先讪讪笑着坐下。

    一脸嘲讽的青年也骤然石化。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在这样的酒肆里会见到如此风华绝代的丽人。

    看着长孙浅雪美丽得惊心动魄的眉眼,他呼吸都有些不规则的同时,终于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酒客会时不时的来这家酒铺饮酒。

    酒要暖人心。

    能暖人心的酒,才是好酒。

    这家酒铺的酒虽然酸涩难以入口,然而只要看到她一眼,恐怕不只暖的是心,这些普通的市井汉子,不知道会浑身燥热多久。

    “这才是一人堪比一郡的美貌…”

    一时之间,这名异乡青年也看得有些痴了,心中火热,直想问这名女子的姓名。

    “喂,打碎的酒壶是要赔的。”

    然而也就在此时,在柜台上抬起头来的丁宁却是冲着他懒洋洋的叫道:“还有走时,顺便将地上的碎片清扫一下,免得扎人脚。”

第十七章 那一道云纹

    秦人性子直,脾气躁烈,一言不合弄得动刀动剑是经常能够见到的事情。

    然而两朝之事,市井之间的争强又能争得出什么?

    这样的纷争,等到火气散了,过了也就过了,谁也不会认真。

    一切如旧。

    丁宁每日里所做的事情和以往一样,空闲的时候在长陵城中各处转一转,夜深之后修行,清晨开铺。

    天气倒是越来越凉,丁宁知道长陵的秋一般过得很快,清晨门板上霜花都越来越浓的时候,就可以扳着手指头算第一场雪什么时候到了。

    依旧只是刚过了早面时分,丁宁只是刚刚吃完一碗肥肠面,洗干净了他那个专用的粗瓷大碗,一侧的巷子口,却是谈笑风生的走进了一群衣衫鲜亮的学生。

    看到那些学生衣衫上的图纹,丁宁的眼睛里现出了平时没有的光亮。

    他抬起了头,看着已经落光了叶子的梧桐树上方的天空,万分感慨的在心中轻叹了一声:“终于来了么?”

    ……

    剑是大秦王朝修行者的主要武器。

    大秦王朝的疆域,便是在连年的征战中,历代的修行者用剑硬生生砍出来的。

    赵剑炉消失之后,大秦王朝的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便是天下公认的最强的修剑宗门。

    这两大剑宗传道授徒极为严苛,无论是收徒还是弟子出山,每年都只有在固定的几个日子开山门。

    若是不能修到一定境界的弟子,便终身只能留在山门里修行,以免出了山门之后反而被人随意一剑斩了,堕了两大剑宗的威名。

    除去这两大宗门,仅在长陵,还有上百处出名的剑院,有岷山剑宗和灵虚剑宗这样的存在可以学习和借鉴,这些修行之地平日里对门下弟子的管理自然也十分严格。

    绝大多数修行之地,只有达到三境之上的修为,才有在外自由行走的资格,那些距离三境尚远的学生,便只有在少数的放院日才被允许在外面游玩。

    眼下这批如出笼鸟一般的学生,身上的衣衫纹饰有数种,身佩的长剑也各有不同,显然分属数个剑院,只是平日里关系不错,所以才结伴同行。

    这些学生里面,其中数名学生身上的素色缎袍袖口上全是云纹,丁宁的目光,便时不时的落在那些云纹上。

    ……

    能够进入各处剑院的,自然都是长陵的青年才俊,最终能够留下来的,便都已经铁定成为修行者,而能在放院日如此兴高采烈的游玩放松的,自然又都是院里的佼佼者。那些修行速度不佳的学生,即便是在放院日里,都是一刻不敢放松,拼命修行,想要跻身前列。

    这一批学生里,走在最前的一名身材高大,面目方正,看上去有些龙形虎步气势的少年,便是南城徐府的五公子徐鹤山。

    南城徐府在前朝便是关中大户,后来又出了数位大将,获封千户,算得上是底蕴深厚,且不像很多氏族门阀到了元武年间便因新政而衰弱。

    这一代徐府的子弟也十分争气,除了一名九公子自幼多病,没有修行的潜质之外,其余子弟全部进入了各个修行之地。

    这徐鹤山便是在青松剑院修行,在同年的同院学生中,已然少有敌手。

    除了他之外,这一批学生里还有一名身穿素色缎袍的少年和一名身穿紫色缎袍的少女身世也是不凡。

    那名身穿素色缎袍的少年看来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身材中等,面容虽然稚嫩但是充满骄傲,而且他身上的缎袍袖口上便正好有云纹。这名少年名为谢长生,谢家本身便是终南巨贾,其母又是出身魏王朝中山门阀,在秦、魏征战开始之前,其母便从中山娘家劝了不少人到了长陵,和魏王朝断绝了往来,谢家后来能在长陵占有一席之地,就是因为那一个异常具有远见的举动。

    至于身穿紫色缎袍的少女南宫采菽,则是长陵新贵,其父是镇守离石郡的大将,而离石郡则原先是赵王朝的一个重城。一般而言,能够在这种地方镇守的大将,都是最得皇帝陛下信任的重臣。

    虽然同为关系不错的青年才俊,但毕竟身份家世有差,谈话起来,其余人或多或少便有些拘谨和过分礼让,甚至因为担心挤撞这三人,而刻意的和三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所以这三人的身侧明显比其余人周围空了许多。

    这三人却是没有察觉,走在最前的徐鹤山微笑着,十分健谈,看到就在前方的酒旗,他微侧身体,对着身旁数名青年才俊笑道:“应该就是那家了,据说酿酒全无章法,糟糕至极,但因为女老板绝色倾城,所以生意极佳,今日倒是要看看传言是否属实。”

    他身旁谢长生年纪虽幼,闻言却是露齿一笑,说道:“若真是如此,不如请求你父亲,先帮你定了这门亲事,收了为妾,以免被人抢了先。”

    周围青年才俊纷纷哄笑,身穿紫色缎袍的少女南宫采菽却是嫌恶般皱了皱眉头,看着徐鹤山和谢长生冷哼道:“怕只怕真的如此,到头来反而是徐兄的父亲多了个妾侍。”

    徐鹤山顿时面露尴尬之色,他父亲**也是众所周知,已收了九房妾侍。

    因为难得有放松日,这些青年才俊情绪都是极佳,在一片哄笑声中,走在最前的徐鹤山终于跨入了梧桐落这家无名酒铺。

    丁宁平静的看着跨过门槛的徐鹤山。

    情绪极佳的徐鹤山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又看着不主动上来招呼的丁宁,心想这酒肆的环境果然和传说中的一致,他便和煦一笑,看着丁宁问道:“这位小老板,店里只有你一人么?”

    丁宁看着这些长陵青年才俊,很直接的说道:“你们到底是来喝酒的,还是想要见我小姨的?”

    看着丁宁如此反应,这些长陵青年才俊都是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对方肯定是平日里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这些人心中的期望便瞬间又高了数分。

    面嫩的谢长生在此时却最是老道,微微一笑:“要喝酒又如何,要见你小姨又如何?”

    丁宁不冷不淡道:“要喝酒就按规矩过来付钱拿酒找位子坐,要见我小姨,就除非这外面的酒已然全部卖光。”

    “倒是有些意思。”

    一群人都笑出了声来。

    “怪不得生意这么好,只希望不要往我们失望。”谢长生摇头一笑,随手从衣内取出了一枚钱币,丢在桌上。

    钱币落桌声轻微,然而即便是谢长生身后那些青年才俊,心中却都是微微一震。

    这是一枚云母刀币。

    “若是不让我失望,这枚云母刀币赏与你又何妨。”更让那些青年才俊自觉和谢长生之间有着难言差距的是,随手丢出这一枚云母刀币的谢长生,风淡云轻的接着说道。

    南宫采菽眉头顿时深深皱起,即便谢家的确是关中可数的巨富,但谢长生如此做派,却是依旧让她不悦。

    哪怕立时能够震住这名市井少年,但谢长生也不想想,周围大多数人一年的资费也未必有一枚云母刀币。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有时候往往就是这样不经意的举动,便能让人心生间隙,无法亲近。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平静的声音响起:“要酒自取。”

    南宫采菽顿时怔住。

    她惊愕的看着丁宁,就像是要从丁宁平静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众人也是一片愕然。

    这也是谢长生没有想到的回答,他抬起头,不悦的看着丁宁,道:“只买不饮可以么,做生意最重要的是懂得灵活变通,再送几坛出来不行么?”

    丁宁马上就转头冲着后院喊了一声,“小姨。”

    反应如此迅捷,谢长生倒是不由得一怔。

    徐鹤山等人相视一笑,都觉得丁宁有趣,就在此时,那连通后院的一面布帘被微风卷动,抱着一个酒坛的长孙浅雪走出。

    所有的青年才俊,无论是徐鹤山还是谢长生,甚至是南宫采菽,只是在第一眼看到长孙浅雪的时候,心中便咯噔一记,如同第一次看到剑院里的尊长展露境界时的震撼。

    他们全部呆呆的愣住,心中全然不敢相信,在梧桐落这种地方,竟然有如此倾国倾城的女子。

    谢长生双唇微启,轻易可以一掷千金的他在此时却是全然说不出话来。

    长孙浅雪这个时候看他的眼神很冷,让他的双手都似乎有些冰冷,可是他此刻脑海里所想的却是,这样仙丽的女子,若是展颜一笑的时候,会是何等的颜色。

    “砰”的一声轻响,长孙浅雪将抱着的酒坛放在了丁宁身前的台上。

    徐鹤山的心脏也为之猛的一跳,这才回过神来。

    这一切都如丁宁的想象,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脸色却是微变。

    马蹄声起,巷子的一头,有一辆马车,不急不缓的驶来。

第十八章 第四境

    这是一辆很华贵的马车。

    拖着这辆马车的两匹高头骏马浑身的毛发是奇异的银白色,而且洗刷得异常干净,看上去甚至就像是抹了一层蜡一样的发亮。

    马车的车厢用上等紫檀木制成,而且每一处地方都雕刻了花纹,浮雕透雕重叠,又镶嵌以金玉,华贵到了极点。

    就是连驾车的车夫都是一名腰佩长剑的银衫剑师。

    这名剑师身体颀长,剑眉星目,看上去十分静雅贵气,一头乌发垂散在身后,只是两侧略微拢起一些,用一根青布带扎在中间,其余的发丝依旧披散,但在风中也不会散乱到两侧脸颊之前,这等发饰,别有一番潇洒不羁的姿态。

    他看上去不过二十余岁年纪,但一举一动却是非常沉静平稳,马车到了酒铺面前,便在靠墙一侧的梧桐树下停住,确定不会影响到别人的通行,这名银衫剑师才不急不缓的步入酒铺。

    丁宁看着走进来的这名静雅贵气的银衫剑师,眉头微挑。

    只是一眼看到这名银衫剑师白玉剑柄上雕刻着的鹤形符箓,他便已经知道了这名不速之客的来历。

    他清晰的意识到,这名不速之客和前不久到来的那名楚人有关。

    巷子很短,所以这名银衫剑师的一举一动虽然都很平静温雅,但在他走进这家酒铺,出现在丁宁的视线里时,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徐鹤山才刚刚深吸了一口气,嘴唇微动,准备出声。

    只是长孙浅雪的目光,在此时也落到这名剑师的身上。

    所有人的视线,便也不由自主的落在这名剑师身上。

    徐鹤山刚要开口,却是被这名剑师的到来打断,他滞了滞,心中自然不快。

    银衫剑师一眼看清铺子里居然这么多学生,倒是也微微一愣,目光再触及长孙浅雪,他的眼中明显也出现了一丝震撼的神色。

    但在接下来的一瞬,他却是没有任何的失态,对着长孙浅雪微微欠身行礼,出声说道:“在下骊陵君座下陈离墨,见过长孙浅雪姑娘。”

    徐鹤山面容骤变。

    南宫采菽眉头挑起,细眉如两柄小剑。

    谢长生轻轻冷哼。

    他们身侧的诸生反应也各不相同,但眼睛里却都是或多或少的自然燃起浓浓的杀机。

    因为这有关大秦王朝之耻。

    骊陵君便是那名一个人换了秦国六百里沃土的楚王朝质子。

    这些长陵各院的青年才俊,将来必定是名动一方的修行者,他们身上承担的东西,自然和那些市井之间的破落户不同,所以不需要任何言语挑唆,他们的心中便油然升起敌意。

    然而和那些寻常的市井蛮夫不同,他们每个人都十分清楚骊陵君不是寻常的人物。

    除了帝王之子的身份,骊陵君的经历甚至可以用“凄凉”二字来形容。

    他的母亲本是宫中一名乐女,受了楚帝宠幸,诞下骊陵君,然而在数年后便因为言语冲撞了楚帝而被赐死。

    为了眼不见为尽,楚帝随便封了一块谁都看不上的封地打发了骊陵君,让他远离自己的视线,据说那还是朝中有人劝谏的结果,否则以楚帝的心性,说不定一道密令让骊陵君直接去追随亡母也有可能。

    然而即便骊陵君所获的封地距离大楚王朝的王城极远,远到足以被人遗忘的地步,在大楚王朝需要一名作为人质的王子去换取大秦王朝的城池时,楚帝却又马上想起了他来!

    谁都很清楚各国质子的下场大多都很凄凉。

    对于那些掌握着无数军队和修行者生死的帝王而言,征战起时,他们决计不会在意一个自己最不喜欢的儿子的生死。

    只是作为一名远道而来,没有多少家底的楚人,在长陵这十年不到的时间里,骊陵君却已然成为了一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他门下食客已然过千,其中修行者数百。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能够从一个弃子的位置慢慢爬起来,爬到今日在长陵的地位,然而所有人心中都可以肯定,他的身上,必然有许多常人根本难以企及之处。

    对于自己尚且没有成为这样的存在的诸院学生而言,对这样的人物,自然也心存敬畏。

    随着骊陵君座下这名修行者陈墨离的出声,谢长生等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在长孙浅雪的身上。

    然而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长孙浅雪什么都没有说。

    她就真的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子一样,只是微微的蹙了蹙眉头,然后转身走回后院。

    这样的反应,让陈墨离都不仅怔住。

    长孙浅雪的举动让谢长生也是一愣,但接着看到陈墨离有些尴尬的面容,这名出身于关中望族的骄傲少年却是心里却来越痛快。

    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而他眼睛里的嘲讽神色,却是越来越浓。

    “以为搬出骊陵君便可以唬人,可惜骊陵君不是长陵的哪个侯爷,否则长孙浅雪姑娘或许会理。”

    丁宁静静的看着谢长生,感觉到这名有着很多缺点的骄傲少年的勇气,他心中对谢长生的评价,顿时高了一些。

    陈墨离的手不自觉的落在了剑柄上。

    燕雀不知鸿鹄之志,两者本身不是一个世界的存在,超脱和涵养,有时候只是来源于由心的不在意,在陈墨离的心中,这些学生至少在现在和他根本不是一个阶层的存在,所以他俊美的容颜上毫无表情,甚至连一丝的愤怒都没有。

    相对于长陵的无数氏族而言,无论兴衰,骊陵君都毕竟只是个外来者,哪怕这些学生的话说得再难听一些,他也依旧不会在意。

    只是今日确定长孙浅雪便是骊陵君志在必得的人,此事前所未有的重大,他便需要有一个安静的对话环境,他便需要做些什么。

    “才多少年纪,不好好学剑,却尽做些无谓之事。”

    他面上的神情依旧没有任何的改变,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谢长生一眼,只是摇了摇头,轻声的说了这一句。

    谢长生的年纪很小。

    他和丁宁差不多高,也同样的有些瘦弱,就连身上的缎袍都显得有些宽松,寻常微笑的时候,只能用可爱来形容。

    然而他已然是修行者。

    听到陈墨离的这句话,周围所有平时熟悉谢长生性情的人都是呼吸一顿。

    空气里寒气顿生。

    谢长生的小脸上似乎结出了冰霜,他沉默了数息的时间,然后微仰起头,看着陈墨离,摇了摇头,说道:“我希望你的剑让我觉得你有说这句话的资格。”

    陈墨离微微一笑。

    他没有说什么。

    然而有一股莫名的气息,突然从他的身上往外析出。

    酒铺里突然刮起了风。

    所有学生的呼吸全部停顿。

    陈墨离依旧没有动,但是他身外涌起的天地元气,却是越来越强烈。

    嗤嗤嗤…

    最终,他的身体周围像是多了无数个细小的风洞,无数看不见的天地元气往外吹拂,即便在修行者的眼里看来这种析出速度已经十分温柔,然而强劲的力量,还是使得他周围的桌椅都自然的往外移动起来。

    谢长生的眼神更冷,面容却不自觉的开始有些苍白。

    他和身边所有学生身上的缎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这是第四境。

    唯有到达第四境的修行者,才可以融元,在平时的修行之中,在自己的真元中融合一部分的天地元气。

    南宫采菽的睫毛不断的震颤着,她的心里很愤怒,但同时也很无奈。

    然而就在这时,陈墨离身上的气息却是又开始减弱。

    他体内就像是有一些堤岸建立起来,发出异样的声音。

    “我比你们年长,用境界压你们,想必你们不可能服气。”

    陈墨离平静的看着长陵的这些学生,淡然道:“你们之中最厉害的是谁…我可以将自己的修为压制到和他同样的境界。只要他能胜得了我,我便道歉离开。但若是我胜了,便请你们马上离开。”

第十九章 真意

    天地元气停止了喷涌,风息了,桌椅也停止了移动。

    陈墨离也和一开始进入这间酒铺时一样,身上感觉不到有任何可怕的气息。

    然而他平静的话语,却是像大风一样继续刮过这些学生的身体。

    丁宁眉头微蹙,就将开口。

    “出去吧,以免等下打乱了东西,还要费力气收拾.”但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陈墨离却是又淡淡的说了这一句,直接的平静转身,走出酒铺。

    徐鹤山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但在陈墨离转身的同时,他却没有第一时间跟上,而是转过头看着谢长生和南宫采菽,压低了声音说道:“压低境界,便与修为无关。”

    在场的学生都很聪慧,他们全部明白徐鹤山这句话的意思。

    在抛开修为的情况下,决定胜负的关键往往就在于对敌的经验和战斗的技巧。

    “我明白。”

    谢长生看着陈墨离的背影,冷然道:“说什么也关乎面子,自然要让我们里面最会战斗的人出战。”

    他这一句话出口,所有这些学生的目光,全部停在了南宫采菽的身上。

    他们这些人里面,抛开修为的因素,最会战斗的,反而是这个看上去最为娇柔的少女。

    南宫采菽自己似乎也很清楚这点。

    她面容渐肃,没有说任何的话语,只是第一个动步,走在了最前。

    陈墨离在街巷中站定,他低头望向地面,看到靴畔的石缝里生着数株野草。

    他便想到自己追随的骊陵君,在这秦都也像是石缝中顽强求生的野草。

    只是过了今天,这种情况会获得转机么?

    他的神容也渐肃。

    他转身看着走到自己对面的南宫采菽,颔首为礼,说道:“请!”

    南宫采菽眼睛微眯,也颔首为礼:“请!”

    声音犹在这处巷间回荡,周围梧桐树上的麻雀却是突然惊飞而起,无数黄叶从南宫采菽的身周飞旋而出。

    狂风乍起,南宫采菽以纯正的直线,带出一条条残影,朝着陈墨离的中线切去。

    一柄鱼纹铁剑自她的右手斩出,也以异常平直的姿态,朝着陈墨离的头颅斩下。

    剑才刚出,旧力便消,新力又生。

    一股股真气不断的在剑身上爆发,消失,爆发。

    清冷的空气里,不断蓬起一阵阵的气浪。

    只是异常平直的一剑,然而给人的感觉却是无数剑。

    这便是她父亲,镇守离石郡的大将南宫破城的连城剑诀。

    在有记载的很多次和赵王朝征战的故事里,南宫破城无数次一剑斩飞数辆重甲战车。

    这是通过真气的控制,不断连续发力的极其刚猛的剑势。

    陈墨离的眼睛里也有异光,他也根本没有想到,这样娇柔的一个少女,竟然一出手竟然是如此的刚猛,甚至可以说威武!

    只是面对这样刚猛的一剑,他的反应也只是眼睛里闪过异光而已。

    他一步都没有退,空气里好像响起了一声鹤鸣。

    他的剑出鞘。

    他的剑柄是洁白色的白玉,内里的剑身,竟然也是晶莹的白色,薄而微微透明,有浅浅的羽纹,看上去很精美,也很脆弱。

    然而这柄剑,却是异常简单粗暴的横了过来,往上撩起,朝着从上往下劈来的鱼纹铁剑砸了过去。

    砰的一声巨响。

    一圈气浪在两人的身体周围炸开,就连陈墨离脚下石缝里那几株柔软的野草都被强劲而锋利的剑气折断。

    谢长生等人的眼睛不自觉的眯起。

    谁也没有想到,陈墨离手中那柄看似脆弱的白剑竟然也能迸发出这样的力量,而且是在这么短的空间里,就能爆发出这样强的力量。

    最为关键的是,他手中的白剑此刻连任何的伤痕都没有,只是在不断的震颤。

    然而南宫采菽手中的宽厚的鱼纹铁剑,却是已经微弯。

    数缕血丝,正从她的虎口流淌到鱼纹铁剑的剑柄上。

    梧桐落周遭的小巷里已经走出不少零零散散的看客,他们未必看得出这种战斗的精巧,让他们震惊的是,南宫采菽这样小小的身体里,竟然可以迸发出这样的力量。

    一声让人耳膜发炸的愤怒尖嘶便在此时从南宫采菽的唇间喷薄而出。

    她脚下的靴底都发出了近乎炸裂的声音,然而她却是一步不退。

    她咬着牙,强忍着痛楚,左手刺向陈墨离的小腹。

    就在这一瞬,她的左手里已经多了一柄青色小剑。

    这柄青色小剑的表面有很多因为铸造而天然形成的藤纹,而在她往上刺出的同时,这柄剑上流散出来的真气,也使得空气里好像有许多株青色的细藤在生长,让人无法轻易看清剑尖到底指向何处。

    这便是青藤剑院的青藤真气和青藤剑诀。

    丁宁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怪不得就连骄傲如谢长生都会把位置让出来让南宫采菽来战斗,青藤剑院的青藤真气和青藤剑诀难的便是配合,南宫采菽在第二境的时候,就已经让两者发挥出这样的威力,的确已经是罕见的奇才。

    剑意迎腹而至,刚刚极刚猛的一剑之下,又藏着这样阴柔的一剑,就连陈墨离都是脸色剧变。

    他有种解开自己真元的冲动。

    然而他还是强行的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他的左手也动了。

    他的左手没有剑,然而有一柄剑鞘,一柄华贵的绿鲨鱼皮剑鞘。

    这柄剑鞘突然化成了一蓬春水,将无数往上生长的青藤兜住。

    所有的人只听到铮的一声轻响。

    那是一柄剑归鞘的声音。

    所有青藤般的剑气全部消失,南宫采菽的脸色变得雪白。

    她身后所有的学生全部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的剑,归于陈墨离的鞘中。

    在无数的青藤之中,在那么急促的时间里,陈墨离竟然准确的把握住了她的真实剑影,极其精准的用剑鞘套住了她的剑。

    而在接下来的一瞬间,陈墨离的动作还没有停止。

    陈墨离持着剑鞘的一端,继续挥剑。

    春水继续挥洒。

    南宫采菽终于无法支撑得住,她的身体先是像一块石头一样被撬起,后脚跟离地,在下一瞬间,她持剑的左手被震得五指松开,她握着的那柄青色小剑脱离了她的手掌,像被笼子擒住的雀鸟,依旧困于陈墨离手中的绿色剑鞘之中。

    谢长生垂下了头,他心里很冰冷,很愤怒,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废话。

    徐鹤山等众多学生脸色也是一片惨白。

    从陈墨离开始展露境界,他们就知道这个大楚王朝的剑客很强,然而他们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强,就连被青藤剑院的诸多教师认为数十年间青藤学院的学生中最懂得战斗的南宫采菽,竟然败得如此干脆,甚至连青藤袖剑都被人用一柄剑鞘夺了过去。

    噗…噗…

    两声轻响,南宫采菽双脚落地,两股烟尘从她的双脚下逸出。

    她毕竟是个年纪很小的少女,想到平日里剑院那些老师的教诲,又看到自己视若性命的青藤袖剑被对方所夺,她羞愤到了极点,甚至想哭。

    陈墨离看了她一眼。

    他收剑。

    青藤袖剑从他的剑鞘中飞出,直直的落在南宫采菽的身前,与此同时,他右手白玉般的长剑稳稳的归鞘。

    这等姿态,说不出的潇洒静雅。

    “能在这种修为,就将青藤真诀和青藤剑诀修炼到这种程度,的确可以自傲,将来或许可以胜我。”

    他认真的看着南宫采菽,不带任何矫揉造作的诚恳赞赏道。

    南宫采菽没有看他。

    她看着身前石缝中兀自轻微颤动的青藤袖剑,她感觉到了青藤袖剑的无助和无力,她的鼻子有些微微的发酸,感觉到对不起它。

    她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然后她拔起了这柄青色的小剑,面色再次变得极其的肃穆。

    一条淡淡的青光扫过,就如空气里长出了一片藤叶。

    她的右手手心,出现了一条浅浅的血痕,沁出数滴鲜血。

    “请陈先生一定好好的活着,我一定会击败你。”

    她举着流血的右手,同时将青色小剑平端放在胸口,认真的说道。

    这是秦人的剑誓。

    在她看来,输就是输,赢就是赢,输赢的过程是否有值得骄傲和光彩的地方,一点都不重要。

    关键在于,只要还有命,那输的就要赢回。

    陈墨离沉默了数息的时间。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尊敬和担忧。

    秦人有虎狼之心,就连长陵这样的少女,今日表现出来的一切,也足够让任何楚人警惕。

    只是今日里需要做的事情,绝对不能让这名少女和她身后的学生拖住脚步。

    所以他的神容再度变得平静而冷。

    “今日这种比试,实则也是不公平的,因为我毕竟也比你们有更多的战斗经历。”

    他的目光扫过南宫采菽白生生的手掌,扫过谢长生和徐墨山等所有人的面目,然后接着缓缓说道:“我今年才二十七。”

    这个时候突然郑重其事的提及自己的年龄,对于寻常人而言可能难以理解。

    但这些学生都是修行者。

    往往在正式开始修行之前,他们就已经看过了无数有关修行的典籍,听过了许多的教导。

    所以他们都很清楚陈墨离这句话里包含的真正意义。

第二十章 拒绝

    要让一个寻常人能够完全入静忘我,念力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又能进入自己身体的深处,感觉出自己的五脏内气,这种成为修行者的第一步,已经是极难。

    成为修行者之后,越往上,便是越加艰难。

    很多剑院能够进入内院,获得名师指导和一些剑院的资源的基本条件只是能够成为第一境的修行者,而能够出山,获得在外行走的资格,只是要求达到第三境的修为。

    第三境真元境,听起来简单。

    然而只是这一个境界,便不知道卡死了多少修行者的出山之路。

    各个修行之地,多的是那种白发苍苍,做些杂事的真气境老者。

    第二境到第三境,最大的桎梏便是感悟天地元气,并能够从周身的天地元气里,感悟出能够适合自身,和自身的真元融合的天地元气。

    感觉自身的细微之处,感悟体内的五脏内气,这已经可以让绝大多数人无法成为修行者,而去触摸更大更空,和自身本来没有多少联系的天地元气,这便是很多修行者终其一生也做不到的事情。

    真气的力量足够,但始终无法感悟到天地间的元气,感觉不到自己可以利用的那种鲜活的力量,便始终死在这一个关隘上。

    明知高山就在前方,但却偏偏看不见山,这就是很多修行者的悲哀。

    到了山前,终于感觉到,看到这座山,再终于翻越这座山的过程,这就是所谓的每个修为大境的破境。

    每个人破境的时间都有所不同,有些人破境的时间只需数年,有些人破境的时间却是一生。

    陈墨离的真正年龄是二十七岁,但他的修为已经到了第四境。

    南宫采菽和谢长生等所有人,都非常清楚这种破境速度,已然极快。

    甚至可以说,按照他们目前的修行状况,按照他们各自剑院的一些纪录…他们在二十七岁之前,都很难突破到第四境。

    在相同的年龄时,你们都不可能达到我的境界。

    这才是陈墨离这句话中包含的真正意义。

    谢长生缓缓抬头。

    他看着陈墨离莹润的面目,眼色变得越来越寒。

    绝大多数修行者都看起来很年轻。

    因为到了真元境之后,身体的改变,能够让人的寿元大大的增加,很多功法,都能让身体机能和容颜不老,时光的洗涤如同停顿。

    赵直、赵四先生的年轻,让那名燕真火宫的修行者都感到意外和茫然。这种年轻,也只是相对的。

    因为早在十三年前,赵一和赵四先生,就已经名动天下。( 平南文学网)

    他们的真实年纪,远比看起来的年纪要大得多。

    但现在的陈墨离,却是真正的年轻。

    “走!”

    抬起头的谢长生什么话都没有多说,只是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招呼所有人一起离开。

    不如就是不如,这一役,他输得心服口服。

    他输得起。

    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很干脆的和他一起离开。

    丁宁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虽然这些学院学生的表现在他看来已经是极好,然而这样的发展,却是已经打乱了他的计划。

    ……

    陈墨离看着这些学生的背影,心情更加沉重。

    以秦人的性格和风气,昔日的败绩,那六百里沃土,不可能不想着赢回来。

    大楚王朝虽然强盛了很多年,但那些天赋优秀的贵族子弟相比这些长陵少年,却偏偏多了几分娇气,少了几分虎狼之心。

    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面容和心情恢复平静,然后转身看着丁宁。

    即便是这个普通的市井少年,都让他觉得不凡。

    秋风吹拂,吹动丁宁的发丝。

    不等陈墨离开口,丁宁已经出声,说道:“我小姨不理你,不是不懂礼数,而是她的许多事情,包括这间酒铺的生意,都是由我做主。所以有什么事,你和我谈便是。”

    陈墨离想了想,说道:“也好,我来这里,是因为我家公子想求见长孙姑娘.”

    陈墨离是骊陵君座下的门客。

    他口中的公子,自然是指大名鼎鼎,富有传奇色彩的骊陵君,让长陵所有修行者都要另眼相看的大人物。

    然而听到他这样的话语,丁宁却是异常直截了当的说道:“既然是你家公子想要求见我小姨,为什么是你来,不是他来?”

    陈墨离一愣。

    他没有想到丁宁会这么说。

    因为骊陵君自然和一名酒肆女子不是同等级别,以骊陵君的身份要见一名酒肆女子,还需要自己亲自求见么?

    可是现在自己如何回答丁宁?当然不能直接说出这种无理但很基本的道理。

    谈话一时似乎陷入僵局。

    便在此时,一阵轻轻的掌声,却是在停在一侧道边的华贵马车声中响起。

    “长陵的年轻人,真是令人敬畏。”

    一声和陈墨离相比更加温雅,听起来更加令人觉得如春风拂面的声音从马车中响起。

    世间有一种人天生便具有难言的魔力,哪怕他身穿着最普通的衣衫,哪怕他的面容长得极其平凡,哪怕他是身处千军万马或者身处喧嚣市集之中,但只要他出现,却总会第一时间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然后让人觉得他身上在绽放光彩。

    从马车里走出的年轻人便是如此。

    他只穿着普通的青色缎袍,身上没有任何的配饰,也没有身佩长剑,他的面容也十分普通,长发只是如同普通秦人一样,用一根布带随意的扎在身后,然而只是这样温雅的一句声音,缓步在梧桐树的稀疏阴影下的他便好像在散发着神奇的辉光。

    他宛如神子。

    远处的看客,哪怕只是最普通的,根本不知晓他身份的贩夫走卒,都看出了他的不凡,觉得他生来就是吸引人目光的大人物。

    陈墨离恭敬的退到了一侧,眼睛里闪耀着真正尊敬,甚至崇拜的神色。

    能让他如此的,自然只有他口中的公子,传说中的骊陵君。

    看起来也只有二十余岁年纪的骊陵君缓步走到了丁宁的面前,保持了一个令人最舒服的距离。

    甚至因为自己的身材和丁宁相比太过高大,他还有意识的没有彻底将自己的身体挺直。

    然后他温雅的微笑着,认真的对着丁宁欠身一礼,然后说道:“先生的话说得很对,我的确不应该到了这里还停驻马车之上,理应自己出来求见长孙姑娘。这是我太过自持自己的身份。”

    此时不远处的一些看客也已经猜测出了他的身份,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那些看客的心中都是一震,都是佩服,心想骊陵君果然和传说中的一样,非普通人。

    这一番话,不仅有礼,而且不加掩饰,一听便让人觉得骊陵君此人光明磊落,堂堂正正。

    丁宁神情平静,揖手为礼,说道:“既然如此,公子可说来意。”

    骊陵君看着神容平静的丁宁,眼睛里也泛出些异彩,他也不犹豫,诚恳而谦虚的说道:“在下特意来此,是想求娶长孙姑娘入府。”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巷子里所有能够听清这句话的看客,全部震惊到了极点,甚至以为自己听错。

    虽然是楚王朝的质子,但骊陵君毕竟是一名真正的王子。

    而且在长陵这么多年,他已经充分的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和个人能力,已经成为真正的一方之雄。

    在很多有远见的人的眼里,骊陵君甚至和长陵的那些王侯没有任何的区别。

    真正见过长孙浅雪容貌的人,虽然都知道长孙浅雪倾国倾城,然而她毕竟只是一个身份低微,没有任何背景的酒家女。

    像骊陵君这种人物,即便是纳妾,恐怕纳的都应该是大氏族的千金,将军家里的小姐,像他这样的人物,竟然在这种公开的场合,认真的说要求娶一名酒家女?

    震惊之余,所有看客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了丁宁的身上。

    所有人认为丁宁一定会受宠若惊,一定不会拒绝。

    虽然之前无数媒婆也踏破了这家酒铺的门槛,但是所有人都觉得那是因为那些托媒婆人的家世不够,丁宁和长孙浅雪或许觉得会有更好的选择。

    然而此刻…应该不会有比骊陵君身份更高的人来求亲。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燕雀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机会。

    很多看客的心中甚至开始觉得酸楚。

    或许今日之后,便很难再喝到那酸涩的酒,再也难以见到那惊世的容颜。

    然而让他们根本未曾想到的是,丁宁微微一笑,然后认真的回绝:“多谢公子美意,但我不可能会答应。”

第二十一章 大计

    骊陵君正在等着他的回答,听到丁宁如此回答,他也不由得一怔。

    难道是梧桐落这样的地方太过低微,这名酒肆少年连自己到底是何样等人都不知道?

    他眉头微蹙,正寻思着要怎么开口。

    然而丁宁却是已经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平静说道:“不用想着和我介绍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我知道只要你一句话,你轻易可以用黄金将我这间酒铺填满,也只要你一句话,至少有上百名修行者可以马上割下自己的头颅为你去死。”

    “那为什么…既然拒绝得这么干脆,那总该有个原因。”

    骊陵君没有任何生气的表情,他只是用有些好奇的目光看着丁宁,温和道:“我以为你至少会和公孙姑娘商量一下,听取一些她的意见。”

    丁宁摇了摇头,说道:“我说过我不可能会答应,便不需要听她的意见,至于说原因…你真的希望我在这里将原因说出来?”

    骊陵君的神容没有改变,他平静而温和的说道:“但说无妨。”

    附近街巷里的看客也都凝神静气,想要听听丁宁到底说出什么理由。

    丁宁没有犹豫,认真的说道:“您的父亲,大楚王朝的帝王,在位已然三十二年。在这三十二年里,为我们外人所知的,可以算是他的嫔妃的女子,他一共纳了六十五位,平均一年两位还多一位。和这些嫔妃,他一共生了十七位王子,二十三位公主。所以您的父亲,这些年可真是挺繁忙的。”

    周围的看客听到丁宁这么说,第一时间的想法都是你也敢说,虽然整个天下都知道楚帝武烈王贪恋美色,平时大家谈论得也挺津津有味,恨不得以身代之,然而现在当着人家的儿子直接这么说,似乎总有些说不过去。

    骊陵君的眉头也微微挑起,声音微沉道:“君子不拘小节,人无完人,即便父王有许多做得不到的地方,仍不妨碍他成为伟大的君王。”

    他这句话在周围的人听来很有道理。

    虽然楚帝**天下皆知,然而他同样是一名强大的修行者,强有力的统治者,他在位的这三十二年间,大楚王朝南征北战,都没有吃过什么大亏,现在大楚王朝如日中天,出名的修行者数量比大秦王朝多得多,甚至连大楚王朝日常所用的东西都比别朝要精美,连一些衣衫和摆设,都是各朝模仿的对象。

    只是丁宁根本不和他争辩什么。

    他只是看着骊陵君,平静的接着说了下去:“听说您的父亲,所宠幸的每一名嫔妃,无一不是人间绝丽,且各有特色,有些精通音律,有些长袖善舞,有些则分外解人意,甚至还有特别擅做美食的。只是在这么多名嫔妃里面,他最宠爱的,还是昔日来自于赵王朝的赵香妃。”

    听到“赵香妃”这三字,骊陵君的眼眸深处微冷,但他的面容依旧平静温雅。

    他只是保持着优雅的沉默。

    “他到底要说什么?”

    周围街巷里的看客却更是好奇。

    赵香妃也是秦人闲谈时经常会谈及的话题,这名传奇的女子出身于赵王朝没落贵族之家,据说天生媚骨,是天下第一的妖媚美人,浑身软香,肌肤嫩滑如凝乳,又精通些房中秘术,即便楚帝**,这些年也是迷得他神魂颠倒,朝中一半大事几乎都是由她定夺,可以说是现在大楚王朝除了楚帝之外的第一号权贵。

    在大楚王朝,绝大多数人对赵香妃是又惧又恨,暗中所称一般都为“赵妖妃”。

    也就是在长陵,普通的市井少年敢直接谈论她的名讳,若是在楚,一般的市井少年敢大大方方的谈论她的事情,恐怕第二天就已经沉在了某条河里。

    “您的父王虽然膝下子女成群,只是和他最宠爱的这名嫔妃之间,却是一直无子。不知是您的父亲对现在所有的王子不甚满意,还是想要等着她的儿子出现,所以你们大楚王朝一直到现在还都没有册封太子。”丁宁也没有丝毫畏惧的样子,只是平静的接着说了下去。

    “骊陵君您在长陵这些年的名声很好,想必你们大楚的人不是眼瞎的话,不会看不到您的才能。”

    “若是您现在回到他的面前,他应该不会像之前一样讨厌您。”

    “而您要是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时,还带着一名让他都感到惊艳的女子的话,结果又会有很大的不同。”

    “以您父王以往的性情来看,他或许根本不会在意那名女子和你有什么关系,而夺了你的爱妃,他或许倒是对你会有些内疚。”

    “赵香妃膝下无子,若是您父王定了别人为太子,将来终有失势时,任何人在她的位置,恐怕都不想那一日到来。”

    “她无子,而您现在又无母,您又是正宗的王子,所以您和她是绝配。”

    “若是她肯为您说话,再加上您在您父王的眼里又不是那么讨厌,那一切都有可能改变。”

    “您很有可能成为大楚王朝的太子,最终成为和您父王一样伟大的帝王。而不知道有什么他不想见到的太子,就会到我们长陵,来取代您的位置。”

    秋风依旧,然而整条街巷的每个角楼都似乎突然变得很冷。

    绝大多数看客都是没有多少见识的破落户,只是丁宁的讲述极有条理,极其的清晰,就连他们都彻底听清楚了。

    只是这种大事,真的能这样放在街道上公然说出来么?

    丁宁…这胆子也太大了一点。

    也似乎太不顾及骊陵君的感受了一些。

    但在感觉心惊之后,这些看客却是又不由得骄傲和得意了起来。

    骊陵君再怎么出色,再怎么厉害,也只是楚人。

    秦人为什么要管楚人的感受。

    丁宁的这种表现,才是真正秦人的表现。

    ……

    骊陵君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生气或者震惊的成分,只是他的眉头却是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缓缓的抬起头来,看着丁宁,认真的说道:“如果一切按你所言,如果我真的有可能成为大楚王朝的君王,那你是否更应该考虑一下我的请求?”

    “成为您父亲的嫔妃之一?”

    听闻这样的话语,丁宁的面容却是开始笼上了一层寒霜。

    骊陵君和陈墨离的到来,本来就打乱了他的计划,他本来就不是很高兴,只是一贯以来的耐心,让他知道平静的去改变和重新设计,远比无谓的生气要重要。

    现在,他是真正的心生不快。

    “在你看来那还是难得的际遇?我们该谢谢你的提携和赏赐,今后终于有锦衣玉食的可能?难道我们就真的如你想象的那么卑贱?”

    他冷冷的看着骊陵君,缓慢而清晰的说道:“我们现在在长陵呆的好好的,难道你觉得我会让我的小姨跟着你,为了一个这样的可能,去做这样的事情?”

    骊陵君的面容依旧平静,但是他的眸底却燃烧了起来,他平和的说道:“以一人谋一国,这不只是难得的际遇,而且你不在意,不感兴趣,但别人却或许会感到这是有意义的事情,总比在这里做酒,最终嫁与商人妇好。”

    “你这是在侮辱我小姨。”

    丁宁笑了起来,他看着骊陵君,无比认真的说道:“你看我都已经这样…我小姨比我更要高冷,我看不上的东西,她当然更不可能看得上。”

    他说的完全是事实。

    长孙浅雪,的确是比大多数人想象的都要高傲孤冷。

    骊陵君的整个眼瞳都似乎要燃烧了起来,但是他却依旧没有失态。

    “既然如此,实在是打扰了。”

    他微微躬身,认真施礼,然后温雅的转身,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

    “有些机会转瞬即逝,一生都不可能复来,但不抓住,终老之时,却恐怕会叹息自己的这一生不够精彩。”

    骊陵君有君子风范,但陈墨离却最终意难平,他紧握着自己的剑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叹息了这一句。

    “我这一生,会不够精彩么?”

    “我倒是希望能够平凡一些,不要太过精彩。”

    听到他这些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话,丁宁难言的苦笑,在心中轻声说道。

    ……

    当车帘垂下,将外面的天地隔绝在外之时,骊陵君的面容变得黯淡而冷漠。

    他可以肯定,丁宁绝对是个真正的天才。

    仅凭着坊间的一些传闻,这名酒铺年幼的少年,竟然拥有如此清晰而恐怖的判断,竟然对于遥远的大楚王朝的大势,都看得甚至要比他还要清楚。

    然而天才不能为他所用,便分外令人憎恶。

    而且不能为他所用的天才,便很有可能是将来的敌人。

    马车已然开始移动。

    车轮从石板路上碾过,车厢微微的颠簸。

    他闭上了眼睛,冷漠的面容变得更加冷厉。

    刚刚的谈话,点醒了他很多事情,也让他再次清晰的意识到,这件事有多么迫切。

    因为丁宁并不知道而他知道,他的父亲,强大而贪恋美色的大楚皇朝的皇帝,身体已经在开始变差。

    山河路远,归家的路如此艰难和漫长。

    然而再远的路,也熄灭不了他心中的火焰。

第二十二章 两层楼,王太虚

    华贵的马车驶出梧桐落。

    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和叫好声响起。

    不管平日里多么觉得骊陵君不凡,今日里看到这位传说中的大人物甚至忍不住的兴奋和惊喜,但对方毕竟是楚人。

    能让楚人不高兴,他们便高兴。

    而能让这样的楚人都不高兴,那这酒铺的少年,真的是和传言中一样非常特别。

    叫好归叫好,佩服归佩服,这种天气晴好的上午,除了少数闲人之外,一般手头上都会要忙的事情,再加上在这里看戏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所以大多数看客只是很高兴的离开,准备呆会忙事情的时候,和周围的人吹嘘一下这里发生的事情。

    一名在最开始南宫采菽等人和陈墨离交手时便赶来的看客,在这个时候却是快步走进了酒铺。

    这是一名看上去有些病态的三十岁男子。

    他身穿着一件在这种天气里显得有些略厚的灰色棉袍,面目比长陵的绝大多数人都要英俊,只是穿了已经显得过厚的棉袍还似乎有些怕冷,身形有些瑟缩。

    他的眼角也已经有了皱纹,而且他的眉头中间也有皱纹,这使得他就算不在想事情,也像是始终在想着什么烦心事。

    这样的人,平日里需要思考,需要担心的事情一定特别多。

    走进已经空旷的酒铺之后,他就像是走入了自己的家门一样,也没有第一时间管正在将挤在一堆的桌椅归位的丁宁,而是自顾自的在柜台上拍下些酒钱,然后在丁宁的身旁不远处坐下,缓缓的饮酒。

    “你又是什么人?你们这些大人物,平日里难道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围着这个小地方转是什么意思?”丁宁用力将一张椅子重重锤在这名男子的对面,情绪不佳的说道。

    哪怕是看戏,出场的大人物太多,也让人觉得难以记住,不免有些烦躁,更不用说此刻丁宁正在想着事情。

    这名三十余岁的男子倒是没有觉得丁宁的态度恶劣,他反而觉得很有意思的笑了笑,道:“我叫王太虚,我进来之后还没有和你说过半句话,我也可以确定你没有见过我,你怎么可以肯定我也是什么大人物?”

    “王太虚?看你的身体,倒是真虚。”

    丁宁在这名三十余岁,还算是英俊的男子的对面坐下,看着对方显得有些微弱的吐息,又看着对方说话时露出的牙齿都缺了一颗,他便微讽的说了一句。

    接着他反手点了点铺外。

    “问我怎么知道你是大人物…你当我是瞎子么?那几个壮汉把想走到这个铺子里的几个人都拦住了,你一个人霸了这里,而且被拦的那些人似乎还不敢有什么怨言,你说我为什么知道?”

    “这便是细致入微。”王太虚丝毫不介意丁宁的嘲讽语气,反而欣赏的笑了起来。他看上去的确很虚,不仅是缺了一颗牙齿,而且连其余的牙齿都似乎有些松动。

    他看着丁宁,笑着说道:“小处能细致入微,大处能纵览全局,能观人所不能观,遮眼的迷雾对于你而言根本就不存在,这便是天生的鬼才。”

    丁宁看了他一眼,“人不做做鬼干嘛?”

    王太虚又笑了笑,却是说道:“前不久这条巷子里来了个收租的黄衫师爷问你收租子,但是你没有给。”

    丁宁眉头微皱:“说了几天后再来却没有来…你到底是两层楼的,还是锦林唐的人?”

    王太虚微笑道:“我是两层楼的人,其实更确切的说,两层楼的事情,现在都归我管。”

    丁宁怀疑的看着他:“两层楼的主人,这么虚?”

    王太虚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可能是最近处理的事情太多,所以伤了身体。”

    “如果你真的是两层楼现在的主人,应该不会凑巧出现在这里。”丁宁也认真的看着他说道:“不过那和我没什么关系,和我有关的只是你们和锦林唐现在到底谈得怎么样了,我们的租子到底应该交给谁?”

    “我现在还活着,便说明现在这里的租子还是应该交给我们。”王太虚轻咳了数声,有些自傲的说道:“至于今日我在这里,倒只是因为骊陵君过来了。”

    大约是怕自己说得不够清楚,王太虚又看着丁宁接着说道:“你也明白,我们两层楼有面子上的生意,有里子的生意,面子上的生意油水很少,但事关面子,如果面子上的生意都被人抢了去,就说明里子的生意也保不住,这里毕竟是我们的地盘,我们面子上的生意。之前和锦林唐争得有些辛苦,骊陵君这样的大龙却又突然出现在这里,我们当然不知道他出现在这里代表的是什么意义,自然要过来看看清楚,若是他略微显露一些和锦林唐有关的言行,那我就要考虑一下我明天是否有可能躺在哪条河里了。”

    “这么怕他?”丁宁微讽道。

    “我和你不一样。”想到丁宁刚刚对骊陵君说的那一番话,王太虚又忍不住微笑了起来,“你哪怕让他丢了面子,碍于身份他也不会对你怎么样,毕竟要是对付一个你这样的市井少年,说起来也不君子,你大概很清楚这点,所以你才会这样对他。但我们不一样,要真是和他有了冲突,那就是比较血淋淋的事情。而且他门下的修行者的实力你刚刚也看到了,像陈墨离那样的修行者,可不止一个。不过我也不是怕他,你应该明白有防备和没有防备的结果,会完全不同。”

    丁宁面无表情的说道:“我想你想错了,我敢那样对他,还有一点是我是交了租子钱,交了保护费的。”

    “说的好。”王太虚忍不住拍掌大笑起来,“若是因为你老实说了几句话就遭遇不好的事情,那我们这生意做得就确实不厚道了。”

    丁宁看了他一眼,“可是你现在这么虚,你们两层楼真的还能像你说的有这样的能力么?”

    王太虚严肃了起来,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有没有能力,关键就在于我们能不能解决掉锦林唐。如果被锦林唐一直缠着,没办法好好做生意,我们自然就会越来越弱。”

    “那我祝你们好运。”丁宁说道。

    “运气这种东西,只会降临在做好充足准备的人身上。”王太虚轻咳了两声,用一块丝巾擦了擦嘴,道:“我刚刚看过了热闹,现在特地坐在这里,就是为了想要得到你的帮助。”

    丁宁眉头微蹙:“我又能帮你什么忙?”

    “帮我拨开迷雾。”王太虚缓缓的说道:“我们两层楼能拼能打的人不少,可是想事情能想得清晰透彻的人却不多。你年纪虽小,但是我在长陵呆了这么久,却没有见过几个像你这样事无巨细都看得这么清楚,理得这么清楚的人。”

    “你应该明白,能在很多纷乱的头绪中,迅速的把整个大局理清楚,这样的能力有多重要。我缺一个这样的军师,或许说缺一个这样的弟子,或者伙伴。”王太虚认真而诚恳的接着说道。

    “哪怕你觉得我有可以帮你的可能,可是这对于我而言也不是一个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其实你现在的处境和骊陵君的处境也差不多,接下来如果能够站稳脚跟,再把锦林唐都一口吃掉,那你在长陵的地位就会更上一步。可关键在于,这里面同样充满了无数风险,两层楼现在还是风雨里布满很多窟窿的大船。”

    丁宁也认真的看着他,“你想让我帮你,我能有什么好处?”

    王太虚反问道:“你想要什么好处?”

    “想要什么好处都可以?”

    丁宁突然有些恼火的伸出手,点了点之前那些剑院的学生离开的方向,“包括能让我进入他们的那些剑院?”

    王太虚笑了起来,他温和的看着丁宁,“你想成为修行者?其实要想成为修行者,不一定需要进入那些剑院。”

    丁宁冷笑道:“可是只有有些剑院,才有参加岷山剑宗入试的资格。”

    王太虚彻底的怔住。

    他足足怔住了五六息的时间,这才终于回过神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丁宁:“你居然想要进入岷山剑宗?”

第二十三章 续天神诀

    任何人听到丁宁这句话都会震惊,都会觉得不可思议,甚至都会忍不住拿手里的酒瓶打丁宁的脸。( 平南文学网)

    因为进岷山剑宗这哪里是市井少年所能想的事情?

    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每年只不过收徒数十名,但整个长陵有多少适合年龄的年轻人?

    而且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不只是面对长陵收徒,而是面对整个大秦王朝,甚至更远一些的属国、友好邻邦。

    那是多大的疆域?有多少个巍巍大城?

    哪怕是在某个大城独一无二的绝顶天才,到了岷山剑宗面前,都恐怕会发现自己很普通。

    能够直接进入岷山剑宗和灵虚剑宗的,都是可以用怪物来形容的人。

    比如说有人天生能感觉到天地元气的存在,这便意味着他在前三境的修行不存在任何的阻碍,而且在第四境突破到第五境都会比一般人快出不知道多少倍。

    有的人天生经络就比一般人宽,体内的窍位天生就能储存更多的真元和天地元气,这便意味着他今后的境界越高,就越是比同阶的修行者拥有更多可以挥霍的力量。

    甚至有些人在生下来之后不久,就已经自然成为了修行者,体内的五脏之气已经自然凝成真元。

    面对这样的怪物,绝大多数天才简直都可以用废物来形容。

    所以即便是王朝内里的一些权势滔天的氏族门阀,其宗族内的精英子弟都不会一直在这两大剑宗的山门前浪费时间,而会采取第二条路先行进入一些其他合适的修行之地,获得一些际遇之后,再设法在和两个剑宗有关的会试里面脱颖而出,获得进入两大剑宗一些密地和藏经之地观摩学习的资格。

    除此之外,各司还有极少的举荐名额,唯有在各司任职,且表现异常优异,累积功绩到了一定程度的,才有进入两大剑宗学习一段时间的资格。

    但这两条路,同样极其难走。

    所以在回过神来之后,王太虚又忍不住轻咳着,补充了一句:“你真的不是开玩笑?”

    “我开什么玩笑?”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我还知道刚刚来的那批学生里面,就有的剑院有参加会试的资格。

    看到丁宁如此肯定的眼神,王太虚终于确定丁宁不是在开玩笑,他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眉心之中出现了一个川字。

    “看来你真的认真想过这件事。”

    他深吸了一口气,皱着眉头沉吟道:“从一些特殊的会试中脱颖而出,的确可以避免被那些怪物遮掩住光彩,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直接进入岷山剑宗和灵虚剑宗,靠的是先天,而要从特殊的会试里面胜出,靠的不仅是先天,还有后天。”

    “那更不公平。”

    王太虚又咳嗽了起来,但他还是很认真和细致的说道:“很多权贵、氏族,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先天哪怕比那些怪物差一些,但堆积大量的资源上去,先天再加上后天的大量资源,他们的子弟,在会试里面就会高人一等。所以在那些会试里,最终胜出的,往往就是那些先天比怪物略差一些,但接下来的修行中,背后都有无数资源堆叠的存在。”

    看着他这么虚还这么认真的样子,丁宁脸上嘲讽的表情却也是彻底的消失了,他平静的说道:“既然你说我是能够轻易理出头绪的鬼才,你说的这些我自然也都清楚。现在的问题在于,你有没有能力先让我进入那些有资格参加会试的宗门。”

    王太虚的眉头皱得更深,皱纹好像刀刻一样。

    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好像要将肺都咳出来。

    “只要我们两层楼没有那么快的倒下,让你进入其中一个宗门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在咳嗽略微平复了一些之后,他喘息着说道:“关键在于,做任何生意都要讲究付出和回报,我的想法是,你为什么一定想要进入岷山剑宗?有些高山,你走进之后往往会发现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美,与其花费大量代价去让你参加那种机会渺茫的会试,在我看来,还不如直接将那些代价花费在你的身上,这样你或许还能获得更高的成就。”

    “我承认你也是怪物。”

    微微一顿之后,王太虚接着说道,“怪物的想法和看东西的目光,的确会和我们正常人不太一样,只是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所要的怪物,不只是在想法和眼光方面,他们同时还要求身体修行天赋本身。”

    丁宁平静的看着王太虚,轻声说道:“你很坦诚,所以我也可以告诉你,我的身体有很大问题。”

    “很大问题?”王太虚的眉头跳了跳,“什么问题?”

    “一种天生的毛病,在数年之前,就已经有修行者给我下了论断,这几年间,也有不少人看过我。”丁宁缓缓的说道:“我的五脏之气活动过旺,早衰之症,我要是成为修行者,修习绝大多数宗门的功法,都会导致我的五脏之气活动更旺,然后我就会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死去,所以我有必须进入岷山剑宗的理由。”

    王太虚的眼睛里再次出现震惊的情绪。

    他不知道丁宁更多的秘密,所以他自觉有些明白丁宁为什么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拥有如此平静的眼神。

    一个时时觉得自己生命会很快终结,又连生死都不那么畏惧的人,在很多时候,自然会比一般人更为平静。

    或者这就是所谓的天才必遭天妒,总会有些巨大的灾祸伴随其一生?

    “所以,岷山剑宗是有可以让你活得更久一些的修行功决?”王太虚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丁宁,缓缓的问道。

    “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虽然神秘而至高,但所幸我们的书籍里,有很多关于他们的记载。岷山剑宗有一门续天神诀,应该能解决一些我的问题。”丁宁点头说道。

    “我也猜是这门真诀。”

    王太虚沉吟道:“这的确是岷山剑宗的不传之秘,只有真正能够进入岷山剑宗密地修行的弟子,才有可能学到这门真诀。”

    丁宁点了点头,一时没有马上说话。

    王太虚的神情却更为严肃和凝重,“如果你的体质和你所说的没有任何差别,那我如果真的帮你进入了有资格参加会试的剑院,那你必定马上会开始修炼…”

    “是的,那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不成功的话,说不定一截残烛很快就会烧光。”丁宁笑了起来,他打断了王太虚的话,笑着说道:“不过这样总是要比等死,或者说成为骊陵君的棋子,等待他打下天下之后收获他的一份感激要有趣得多。”

    “命要握在自己手里,搏一搏,总有些机会,不搏,一点机会都没有。我赞成你这种说法。”

    王太虚想了想,笑了起来,“我想你可以帮我,我也可以帮你。”

    丁宁也笑了笑:“说说你的想法。”

    “我们和青藤剑院有些关系,而且青藤剑院最近有些变动,我们想个办法让你进入青藤剑院,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王太虚似乎在刚刚就已经想过这个问题,此刻他不假思索的平静说道。

    丁宁却皱了皱眉头:“太虚先生,你不要欺负我年纪小就诓我,我可是记得青藤剑院根本没有参加岷山剑会的资格。”

    王太虚摇了摇头,“应该说以前没有,今年开始有了。”

    丁宁愣了一愣。

    王太虚很喜欢看到他这副失算的样子,他微微的一笑:“青藤剑院已经扩院,白羊洞已经归了青藤剑院,按照人数和规模,不需要陛下特例宣旨,已经自然获得了参加岷山剑会的资格。”

    “白羊洞归了青藤剑院?”

    丁宁陷入了沉思。

    白羊洞位于白羊峡,距离青藤剑院的确不远,然而白羊洞的历史甚至比起青藤剑院还要悠久一些,近年来也出过一些不错的修行者,而且最为关键的是白羊洞里有一口灵泉,富含利于修行的灵气,对于修行的速度有很不错的提升,这样的宗门,在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归于一个差不多的宗门管辖的。

    “这就是我所说的变动。”

    王太虚看出了丁宁的想法,轻声说道:“白羊洞有人触怒了皇后,所以才有此变,至于青藤剑院,在对白羊洞的归附和使用问题上,也有分歧,所以这对于我们而言,便是机会。”

    “皇后?”

    丁宁又是怔了怔。

    这个称呼,在他的记忆里似乎非常的遥远。

第二十四章 拨雾

    “你在想些什么?”

    看着丁宁似乎有些出神的样子,王太虚平静的说道:“是对我说的话有些怀疑?”

    “没有什么。”丁宁摇了摇头,想了想,问道:“鱼市里的生意和你们两层楼或是锦林唐有关系么?”

    王太虚微微一怔,他不明白丁宁为什么突然会提及鱼市的事情,但他还是认真的回答道:“没有,那是真正的上层生意,我们这种下层人物,做不了那种大江大河的生意。”

    丁宁鄙夷的看了一眼王太虚,说道:“传说中占了大部分赌场和花楼生意的人,还是下层人物?”

    王太虚摇了摇头,“哪里有那么夸张,最多占了几成生意,而且我们所说的上层和下层只是和生意对象有关,我们做生意的对象都是普通的市井人物和江湖人物,而鱼市的生意牵扯的却是大宗大派、庙堂人物、大逆大寇,那种级别的人物,我们纠缠了一个都危险,也只有真正大智大勇,大能耐的人,才能做那种大江大河,随时都有一条过江龙趟过的生意。这和选择和底蕴有关,和手里有没有钱财,有没有几个厉害的修行者都没有关系。”

    “龙有龙路,蛇有蛇路。蛟龙天生就和蛟龙为伍,蛇就算一朝化成蛟龙,先前也没有那么多积累,也不混在蛟龙的潭子里,这就是所谓的底蕴,所以在长陵一般的贵族子弟和普通的市井子弟也都玩不到一块去。”丁宁沉吟道:“听你的意思,能有资格做那种生意的,也至少是那种够级别出身的人物才对。”

    王太虚耐心的说道:“能和大宗大派、庙堂人物搭上线的,自然不是普通的人物,鱼市里的生意,我们长陵其余所有的帮派都不敢插手,也不敢多去打听。鱼市的规矩是‘商大小姐’定的,我只知道那是一名女子,只知道必定不凡,具体是什么出身,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却是一概不知。”

    “锦林唐和鱼市没有关系那就好。”丁宁平静的说道。

    “看来你的确有可能帮得了我。”王太虚会错了意,他认为丁宁是将鱼市这种有可能相关的因素都已经考虑在内,他的眼睛里燃起一些异样的光焰,沉声道:“锦林唐的主要生意其实是一些马帮和行镖生意,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漕运生意和军方有关,按理无论是论财力还是论根基,他们都不可能和我们两层楼相比,而且或许你不明白…江湖上的生意,虽然没有什么律法规定,但也有许多约定俗成的规矩。他们这次的行事,有很多都是没有顾着规矩。我们在长陵这么多年,和别的帮派相处得也还算融洽,所以查来查去,思前想后,我们便想着只有两个可能。”

    丁宁眉头微挑,示意王太虚可以继续说下去。

    “其中有一个可能是突然来了条过江龙,锦林唐里突然多了个极厉害的修行者。这种例子也不是没有,以前城北的风水码头之争,就是因为飞鱼堂的人多了几个乡下老乡,而那几个乡下老乡里正好有个姓风的,便是极强的修行者,只是在小地方还未来得及出名而已。结果最终和飞鱼堂相争的杏林圃被杀寒了胆。”

    王太虚轻咳了数声,等到呼吸又彻底调匀之后,才道:“既然有这样的例子在先,我便想了个法子,故意给了一个可以让他们刺杀我的机会。”

    “所以你便虚成了这样。”丁宁微微一笑,说道:“这的确是个好方法…江湖帮派的战斗和修行者之间的战斗不一样,要想杀死一些单独的厉害修行者,有很多种方法。比如说弩机箭阵,比如说**陷阱,比如是老弱妇孺的刺杀。现在你只是虚,却还能活着,那么这种试探,你从中得到了什么答案?”

    “除了一些我们已经有所准备的修行者之外,并没有出现我所担心的那种过江龙似的人物。”王太虚的眉头再次深深的皱了起来,“所以我们觉得只剩下另外一种可能,恐怕是庙堂里有什么人物,看中了我们这块的生意。”

    “这很有可能,毕竟听你所说,锦林唐的生意本身和漕运有关联。”丁宁眉头微蹙,“这样的话,却不是糟糕到极点,可以争一争。”

    “我想听听你的见解。”王太虚毫不意外,他平静的看着丁宁,说道。

    “整个长陵,不需要考虑皇帝陛下想法的人,只有李相和严相。但是他们应该没有空会来抢这样一块肉,而且按照那些有关他们两个的故事…他们要做,要么就是突然你们全部已经被满门抄斩了,要么就是他们会派个人很守规矩的慢慢做。”丁宁抬着头看着他,认真的说道:“至于其他的权贵,都要顾及这两位丞相和皇帝陛下的想法。所以朝中的修行者,说到底都是陛下的财产,动用朝中的势力和修行者来谋夺自己的好处,这一贯以来都是禁忌。尤其市井人物也是大秦王朝的子民,动用朝中的势力,属于陛下私人财产的修行者来冲杀,万一折损了一名,这些权贵便很有可能承担不起这样的罪责。所以若只是有什么朝堂里的贵人看上了这块肉,倒不是特别糟糕的事情,你们还可以争一争。他们拐七拐八动用的力量有限,做事也束手束脚。”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王太虚的眼睛越来越亮,“现在你还需要知道些什么?”

    丁宁问道:“我想要知道让你虚成这样的那次试探,你们让锦林唐付出了什么代价,以及现在锦林唐有什么动作,让你觉得看不明白的是什么?”

    “他们一共留下了五十三具尸体,其中有六名修行者,锦、林、唐这三个人里面,只有一个唐缺没有出现,徐锦和林青蝶都被我们杀死了。”

    “原来锦林唐是三个人名字凑在一起?”

    “三个异姓兄弟,从北边乡下小地方一起出来打江湖的。锦林唐里面没有比他们更强的修行者,刺杀我的时候,也没有出现比他们更强的修行者。”

    丁宁仔细的听着这些平时自己很难接触到,也很难了解到的底层江湖里的事情,他接着问道:“被你们杀死的徐锦和林青蝶是什么修为,唐缺是什么修为?”

    王太虚说道:“徐锦是第四境上品,林青蝶已然到了第五境下品。至于唐缺,应该是第四境上品。”

    “你能确定唐缺的修为,没有意外?”丁宁说道。

    王太虚极其肯定的摇了摇头,“可以肯定,他之所以不在,是因为正好不在长陵,一时赶不过来,不是像你所想的一样,他在破境或者身份远高于其余两人。”

    丁宁点了点头,“你们的损失怎么样?”

    王太虚看了他一眼,“我们没有太大的损失。”

    丁宁说道:“那他们接下来什么动作?”

    “唐缺居然说动了雷雨堂的章胖子要来和我们谈判。”王太虚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就是我现在最想不明白的地方。因为如果换了是我,要么就是卷着其余的人一起逃出长陵,要么就是再垂死反扑一次,请求到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力量。然而雷雨堂虽然和我们不太对牌,想从我们手里得到一点生意,然而平时极讲规矩。而且说了谈判的地点也在我们的地盘里面,对于他们来的人,我们也有严格的要求,只要不符合我们的要求,我就根本不会出现。”

    丁宁沉默了数息的时间,然后说道:“不说天时,至少地利人和你们全部都占了。拜托另外一位有分量的江湖大佬来讲和,看上去怎么都像是求你们高抬贵手,不要斩尽杀绝的意思。那他们对你们到场的人,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王太虚摇了摇头,“没有。”

    丁宁笑了起来,“让你多带着人也无所谓?”

    王太虚看着他,“既然是在我们的地盘,谈判的地方自然是由我们布置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

    丁宁认真的看着他,平静的说道:“我想我知道为什么了。”

第二十五章 夜宴

    王太虚的眼睛瞬时眯了起来。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已经考虑了许久都想不清楚的问题,只是一问一答的几句对话,丁宁居然已经找出了其中症结所在?

    “是什么问题?”

    他认真的看着丁宁,谦虚请教道。

    “既然不可能是外面的问题,便自然是你们自己的问题。”丁宁平静的说道。

    王太虚的呼吸一顿,微眯的眼睛里顿时射出了寒光。

    “哪怕是讨饶,求你们给条活路,总也要拿出些分量,也要担心你们不想给活路。”丁宁微微一笑,说道:“现在他们人又不能多带,地方都是你们选的,关键在于请的调停人,也不够分量。这就是最大的疑点,锦林唐的唐缺,难道不怕你们就是不给雷雨堂的章胖子面子?”

    听到丁宁的这些话,王太虚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然而丁宁却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一样,接着说了下去:“而且你先前也说过,唐缺他们背后的靠山很有可能是庙堂里的人物,对于庙堂里的那些人物而言,虽然不能弄出很大动静,不太敢动用皇帝陛下的私人财产,然而像唐缺这种修为的江湖修行者的命,在他们的眼睛里和阿猫阿狗也没有太大的区别。所以他们不会容许唐缺这样轻易的失败,一定会让他再拼命一搏。”

    王太虚的面色更寒,他压低了声音,缓缓的说道:“所以你的判断,是我们身边的人有问题?”

    丁宁点了点头,看着他:“我不知道你们在哪里设宴谈判,但这恐怕是不只让你虚,而会要了你的命的送终宴。( 平南文学网)”

    王太虚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可是我的那些兄弟,都是同乡,都是挡过刀的交情。”

    “人是会变的,而且为了一时的形势所迫,或许会做一些本来并不乐意做的事情。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丁宁微嘲道:“而且每个人都有弱点,你也有弱点。”

    王太虚脸色难看道:“你看出我的弱点是什么?”

    “你大概很讲信义,所以刚刚和我谈条件的时候也是一样,你理所当然的认为我是和你一样的人。或许平日你你们两层楼的气氛也是这样,所以你自然觉得你周围的每个兄弟都和你一样讲信义。”丁宁平静的看着他,“你能当上现在两层楼的主人,你当然也是一个极聪明,看得极远的人物,但是这样简单的事情你却看不明白,看不清,只是因为你有这样的弱点,因为你根本不往那方面去考虑,根本不往那个可能去想。看东西之前,你先遮了自己一只眼睛,将本该看的一些人也撇了出去,你又怎么能看得清全局?”

    王太虚沉默不语。

    他并不是迂腐的人,否则绝对不会亲自像一个在绝大多数人眼里还是一个孩子的丁宁认真的来讨教。

    他也开始在心里承认的确有这种可能。

    那么这场大宴就真的不只是决定长陵城里江湖格局的一场盛宴,不是两层楼接下来怎么活下去,走得更远的问题,而直接就是关系他的生死的问题。

    数滴冷汗不自觉的从他两鬓流淌下来。

    “就在今晚。”

    他没有掩饰什么,很随意的用手擦了擦冷汗,轻咳着,看着丁宁说道:“唐缺约了章胖子,就在今晚红韵楼和我谈判。”

    丁宁眉头微挑,没有说话。

    王太虚用丝巾掩着嘴角,接着说了下去:“如果不是骊陵君正巧在今日到这里,如果不是我亲自来看一看,听到你的这番话,那么过了今晚,我或许就已经死了。”

    “生死一发…此时想想,人的命有时候真的太过脆弱。”

    一抹肃穆的神色出现在王太虚的脸上,他深深的看着丁宁:“今日的大宴,我想你和我一起去。我会为你做些事情…然后,若是我能安然活过今晚,我和两层楼,将来不会忘了你。”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丁宁毫不犹豫的说道,“但苟富贵,请相忘。”

    王太虚一怔。

    若是今日能够彻底解决锦林唐的事情,那么至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两层楼在长陵的江湖之中,便会拥有更高的地位。

    这样一个帮派的感激和支持,对于任何人而言都会是宝贵的财富。

    然而现在丁宁却似乎生怕将来和他们扯上更多的关系。

    他想不明白,所以他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有些时候,所做的事情不一样,便最好不要互相欠太多。我只要我的,你只要你的,这样干净。”丁宁看着他,平静的说道,“有期望,将来便有可能互相失望。”

    王太虚的眉头又深深的皱了起来。

    “看来你想的天地比我们所看的不一样。既然如此,我愿你如愿以偿,进入岷山剑宗。”

    他又用丝巾掩了掩嘴,十分真诚的说了这一句。

    “走吧。为了今夜的大宴,我需要准备一下。”

    然后,他站了起来,示意丁宁跟着他离开。

    后院里,听着这些谈话的长孙浅雪眉头也一直微微的皱着,她似乎想要对丁宁说些什么,但最终她还是有些恼怒的低下了头,不管跟着王太虚离开的丁宁。

    ……

    夕阳将落,夜缓缓袭来,如远处有天神,缓缓扯着一片黑色大旗,行过天幕。

    一辆黑色的马车,从神都监的殓尸房外缓缓行出,黑色的马车和远处微暗的天幕相对,似乎在迎接着黑夜。

    沿途不少神都监的官员躬身而立,眼神里充满敬畏和憎恶。

    赶着黑色马车的是一名面容枯槁,如同僵尸一样的老仆,马车里,依旧一袭白裙的监天司司首夜策冷闭着眼睛,似已睡着。

    非凡的人物自有非凡的气息,这辆黑色马车虽然没有任何的标记,但是沿途却是畅通无阻,一路所有的马车都是自觉或者不自觉的让开。

    然而这辆马车行进在一条很宽阔的道路上时,一辆很威严的马车,却是缓缓的,面对面的接近了这辆黑色马车,最终在黑色马车的对面停下。

    这辆马车之所以用威严来形容,首先是它很大,是一辆需要四匹马拖动的马车。

    其次它的装饰不像其余的马车一样,用金银或者美玉,而是完全用黑色的玄甲。

    就连四匹拖车的马身上,都覆盖着鱼鳞铁甲。

    四匹马很高大,而且腿肚很雄壮,步伐几乎完全一致,明显就是经过很久时间训练的战马。

    看着这样如同通体铁铸的威严马车缓缓而来,赶着黑色马车的老仆依旧面无表情,只是也缓缓的勒停了马车。

    两辆马车隔着一丈的距离相望。

    “是九死蚕?”

    一个好像金铁摩擦的声音,从铁铸般的马车车厢里响起,奇异的不扩散,如一条线般传入黑色马车的车厢里。

    一袭白裙的夜策冷到此时才睁开眼睛,面无表情的说道:“是。”

    “很好。”

    铁铸般马车内的乘客似乎冷笑了一声,然后接着道:“公事谈完,接下来,就要请夜司首下车谈谈私事了。”

    声音未落,马车嗡的一声震响,就连站稳不动的四匹战马的身上,无数的鳞甲都在不断震鸣。

    沉重如铁的车帘掀开。

    一个身形分外高大的男子,从车厢内一步跨出。

    沉重的马车少了大量的负担,一时竟往上微微一跳。

    这是一个很高,很胖的男子。

    他的身型,大约相当于三个高壮的男子挤在了一起。

    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胳膊上、腿上、脸上、脖子里,肚子上,都是高高堆起的肥肉。

    也的确只有这样大的车厢,才坐得下他这么胖的男子。

    只是寻常这么胖的男子,一定会连走都快走不动,然而他不同,他身上的每一块肥肉给人的感觉,却是都蕴含着可怕的力量。

    所以哪怕他满身肥肉,眼睛都被肥肉挤得快要看不出来,但他给人的感觉却是分外的威严,分外的可怕,就像一座威严的巨山。

    几乎所有长陵的人都认识他。

    他就是许兵,大秦王朝一个最普通的小兵出身,横山剑院有史以来最强的传人,最终封侯。

    大秦王朝十三候之一!

    横山许侯!

    夜风轻柔。

    一袭白裙出现在布满灰色和黑色的长陵街道中。

    一脸平静的夜策冷出了马车,站在这位如山般的王侯对面。

    她的身影娇小,和许侯相比,就像一朵纤细的白花。

第二十六章 搬山境

    “慕容城这个人虽然蠢了点,但毕竟年轻,而且修行潜质和破境的速度不错,我想着蠢总是可以慢慢**的,可是还没来得及**,就被你直接一剑斩掉了。”

    横山许侯,一堆肉山一样的存在,浑身散发着无比霸烈的气息,用狮子看着绵羊的眼神看着夜策冷,冷冷的说道:“毕竟已经算是我半个府里的人,被你就这样斩了,你不给我个交待,今后谁还需要给我面子。”

    “接你一剑,不就是给了你面子?”夜策冷不以为然的冷冷一笑,面对对方足以把她包在里面的身材和无比霸烈的气势,她甚至还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爽快!我就喜欢你这个性。不愧是我大秦唯一的女司首!”

    横山许侯森冷的一笑,对着夜策冷伸了伸手,“那就来吧,还等什么!”

    夜策冷冷冷一笑,根本不说什么,只是往前伸出了一只白生生的小手。

    晴朗的暮色里,突然掉下一滴雨珠,掉落在许侯庞大的身躯后方的阴影里,啪嗒一声,牵扯出无数条微小而晶莹的水线。

    与此同时,夜策冷的手心里,凭空多出了一颗晶莹的液滴。

    横山许侯本来就似乎已经快不存在的眼睛眯得更细,他重重的冷哼道:“天一生水!”

    时间在这一瞬间如同凝固。

    整条街的砖石都被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天地元气压得咯吱作响,无数陈年的灰尘从缝隙里争先恐后的挤出,似乎感受到恐怖的气机,想要逃离出这条长街。

    夜策冷脸上的笑意也完全消失。

    她的每一个动作变得缓慢而极其的凝重,明显比对阵赵斩的时候还要吃力。

    她伸出的手只是托着一个悬浮的晶莹液滴,然而每一个细微动作,却是沉重得犹如搬山。

    “轰!”

    她手心里的晶莹液滴在她的手中变成了一柄一寸来长的晶莹水剑,同时,整条街上方的天空好像突然塌陷了,无数的天地元气朝着她手里的这柄晶莹小剑汇聚。

    因为速度太快,天地元气的数量又太过恐怖,所以一瞬间这些天地元气,就像是一座无形的巨山,硬生生的被她搬来,然后硬挤入她手心里的这柄晶莹水剑里。

    这便是天下无数修行者仰望的修行第七境,搬山境。

    第三境真元,第四境融元。

    到第三境,修行者便可吸纳一些天地元气入体,和自己的真气炼成真元,到了第四境,便是真元和更多天地元气相融的同时,在体内开辟出一些可以存储天地元气的窍位,身体便已经不只是在修炼的时候吸纳、炼化一些天地元气,而是可以成为存储天地元气的容器。

    然而只有到了第七境,才可以做到直接从周围的天地间瞬间搬运恐怖数量的天地元气,强行压缩在自己的真元里,每一滴细小的真元里,瞬间涌入恐怖的天地元气,从而在对敌之时,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

    在梧桐落的酒铺里,陈墨离便是到了第四境的修行者。

    然而他震慑那些学院学生时身体里涌出的天地元气,和现在夜策冷一瞬间搬来的天地元气,简直是细流和江海的差距!

    这一瞬间,被夜策冷搬来灌入剑身的天地元气沉重如山,然而她手心里的这柄晶莹水剑,却是依旧轻得好像没有任何的分量。

    “嗤!”

    这柄小剑直接从她的手心消失,射向许侯的眉心。

    剑速太快。

    如有江河在空中穿行,然而却看不见。

    许侯如山的身体连一步都没有退,他肥胖的右手在这个时候也消失了。

    因为太快。

    事实上他只是往上横了横这条手臂。

    只是这一横,便有一条青色的剑影,像一座巨山横在他的眉心之前。

    一剑如山横,千军不得进,这便是真正的横山剑!

    一股更加霸烈无双的气息出现在天地间。

    一声沉闷到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巨响在他眉心之前响起。

    许侯的双手已经背负在身后,身上如铁的衣衫猎猎作响,似乎动都没有动过。

    他面前的夜策冷也是沉默如水,一步不动。

    她的手依旧伸着,那一柄小剑已然又重新化为晶莹的液滴,悬浮在她的手心里。

    两人的身体上方,却是有恐怖的青色元气往上升腾,在高空里,形成了一座青色的大山。

    大山的上方,有无数的雨露在飞,不往下,而是往更高的天空里飞去。

    许侯抬头望着天空里这样的异相,嘿嘿的一笑,浑身的肥肉微微一颤,便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走上巨大的马车。

    夜策冷面无表情的看着手心。

    她手心里的液滴缓缓的沁入她的身体。

    夜色终于降临。

    黑色马车和如铁铸的马车分道驰离。

    不远处的一座石桥畔,一株枫树下,却停着一辆神都监的马车。

    架马车的是一个没有舌头的哑巴,而且似乎还是个聋子,连方才那声沉闷的巨响都没有听到,全然没有反应。

    神都监的马车里,坐着一名身穿深红色锦袍,短须分外杂乱,面相年轻的瘦削男子。

    他的头发有些灰白,双手的指甲有些略微的发黄。

    他看起来有些颓废,然而长陵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假象。

    长陵所有的人都认为他分外阴狠,分外狡诈,分外残酷。

    因为他就是神都监之首,陈监首。( 平南文学网)

    他有些颓然的低着头,但是目光却是从车帘的缝隙里看着那条宽阔的街巷。

    铁铸的马车在黑夜里穿行。

    许侯的身体将宽阔的车厢都变得拥挤,他的手指在自己的肚子上缓缓的敲击着,想着方才那一剑,他不由得冷笑起来,自言自语道:“真是够劲…接了我这一剑,苦头是要吃不少,不过至少可保你暂时平安。”

    ……

    长陵的夜色里,数辆马车也正缓缓驶向红韵楼。

    红韵楼是城南一处中等的花楼,平日里夜色渐浓的时候,周围的庭院和门前的小河畔都挑起了灯笼,车马如流,周围的街巷里贩卖些小吃食的,卖些鲜花的,唱些小曲的…这些做点零碎生意讨些赏钱的,都是数量不少,热闹非凡。

    但今日里红韵楼包了场,方圆数里地分外幽静,静到让人有些觉得压抑。

    即便是不缺银钱兴致勃勃而来被扫了兴的豪客,听到空荡荡的楼里传出的丝竹声的杀气,看到街巷里隐约可见的条条幽影,便也只觉得寒毛竖起,不敢多加停留。

    丁宁和王太虚下了马车,两人像散步的闲人一样走向前方不远的红韵楼。

    他们身后的五六辆马车里哗啦啦下来十余人,跟在他们的身后。

    红韵楼周围的灯笼依旧挑起。

    依稀可以看到至少有上百人沉默的站立在红韵楼周围的阴影里,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着兵刃的反光。

    王太虚微皱着眉头走着,他换了一件绯红色的锦袍,这使得他的脸色看上去会显得红润一些。

    一名身穿麻布棉袍,头发雪白,肤色却十分红润,看不到有多少皱纹的清癯老者单独从第二辆马车中走下来,走到了王太虚的身侧。

    王太虚的身侧一老一小,三人便这样跨过了红韵楼的门槛。

    二楼东首,是一间极大的雅室。

    此刻这间雅室里一应不必要的摆设已经全部清空,只是放了许多短案,已有十余人席地而坐。

    当王太虚推门,半张脸在微启的门后显露之时,这个静室里一片死寂。

    王太虚却是微微一笑,嘴唇微动,将声音细细的传入身体侧后方丁宁的耳中,“那个最胖的,自然就是雷雨唐的章胖子,他身旁那个留着短发,看上去脸色极其难看的瘦削汉子,便是锦林唐硕果仅存的唐缺。章胖子旁边那个白面书生,就是他的义子钟修,应该是现在雷雨堂里最厉害的修行者。至于唐缺旁边那个独眼龙,则是唐蒙尘,是锦林唐现在少数能拿得出手的几个人之一。”

    说完这几句话,丁宁和身旁头发雪白的麻袍老者便也已经跟着王太虚进了这间雅室,到了桌案前。

    丁宁自顾自的在王太虚的身旁案前坐下,他打量着王太虚所说的这几个人。

    雷雨堂的章胖子有着一个朝天鼻,让人一眼看去便看到了两个硕大的鼻孔,如此一来,即便五官其余部分再长得好看,也让人已经大倒胃口。更何况这名长陵的江湖大佬为了展示其豪爽,在这样的天气里,黑色的锦袍还敞开着胸。

    只可惜他穿得似乎太暖了一点,而且他也似乎太容易出汗了一些,所以他的额头和胸口都是不时的冒着汗珠,油汪汪的。

    若是此刻将他拿来和同样很胖的横山许侯相比,那所有人都会觉得横山许侯是一座威严的巨山,而他却只能让人联想起案板上的五花肉。

    盘坐在他身旁的唐缺,却是和他截然不同,身体坐得笔直,身上看不到一块赘肉,只是颧骨有些高,而且这些时日明显心思太重,休息不好的原因,所以眼圈有些发黑,再加上他此刻的脸色过于阴沉,看上去他的眼睛周围,便始终好像笼着一层黑影似的。

    章胖子身旁的义子钟修,倒是风度翩翩,身穿一袭紫色轻衫,面白无须,看上去也只不过是二十七八岁的年纪。

    至于唐缺身旁,王太虚所说的独眼龙唐蒙尘,丁宁却是连面目都看不清楚,因为在他走进这间雅室到此刻,唐蒙尘始终低垂着头颅,连一次都没有抬起来过。

    久坐高位的江湖大佬自有不凡的气度,两层楼在长陵屹立许多年不倒,王太虚在酒铺里对丁宁说自己做的只是经不起风浪的下层生意,也只是自谦的说法和选择的问题。

    再加上在之前的血淋淋的绞杀里,王太虚已经让这场间所有人彻底看清楚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在他坐下之时,所有人案上的酒杯似乎都有些轻轻的颤动。

    一股看不见的压力,令人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

    身旁坐着一老一少的王太虚在坐下之后却是依旧没有先开口说话,只是看着对面的章胖子和唐缺微微一笑。

第二十七章 白羊角

    章胖子名为章南,胖子这个形容词虽然很恰如其分,但在长陵的市井人物里面,也只有像王太虚等少数几个敢这么称呼他。

    这红韵楼在他来时,就已经被两层楼的人团团围了起来,周围街巷里看得到的两层楼的人就至少有上百名,暗地里还不知道埋伏着多少箭手和可以对修行者造成威胁的人。

    红韵楼的里面,其余的房里倒是有人在弹着曲子,隔着数重墙壁传入,反倒是让这间静室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眼见王太虚落座之后都不说话,章南肥脸不由得微微抽搐,不快道:“王太虚,你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我们是客,你是主,你既然来了,不言不语是什么个意思?”

    看着章南油汪汪的脸,王太虚神色没有什么改变,微笑道:“我虽是地主,然而今日里是你们要和我谈,不是我想要和你们谈,所以我自然要听听你们和我要谈什么。”

    章南脸色微寒,冷哼了一声,也不言语。

    他身旁的唐缺却是缓缓抬头,一双充满冷厉的眸子,定定的落在王太虚的身上。

    “我十五岁开始杀人,十六岁和徐锦、林青蝶一起来到长陵,不知流了多少血,才爬到今日这个位子。”

    唐缺缓慢而冰冷的说道:“我当然不怕死…所以我今日来见你,不是想求你放我们锦林唐一条生路,而是想要告诉你,就算你能杀死我和我身边所有的兄弟,你们两层楼的那些生意,你们也留不住。”

    王太虚平静的看着这名分外冷厉阴沉的男子,无动于衷的说道:“然后呢?”

    章南脸上的肥肉微微一颤,有些尴尬的笑笑:“王太虚,按我们江湖上的老话,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前些日子你们死的人太多,再争闹下去,给了上面直接插手的机会,那就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你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你杀了锦林唐那么多人,也得了足够的筹码,接下来和锦林唐合作,只会赚,不会亏。”

    王太虚闻言笑笑,一时又不说话。

    “王太虚,你到底怎么说。”章南看着王太虚这副样子,顿时有些不耐烦起来,沉声喝道。

    王太虚脸上浮起些讥讽的神色,他认真的看着这个胖子,轻叹道:“章胖子,你也是个聪明人,而且你比我年长,按理你应该明白,像我们这样的小人物,有些事我们碰不得。”

    章南脸色越发阴沉,黑脸道:“王太虚你说得清楚点。”

    “既然你要我说清楚点,那我就说清楚点。”王太虚看着他,眼神冷漠了下来:“你给他们来做说客,显然是他们也给你透了点底子,许了你点好处。可是你应该很容易想清楚,我们两层楼在长陵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要想找个上面的靠山还怕找不到么?”

    “可我们为什么不找?”

    “像我们这样的人物,和庙堂里的那些权贵难道能有资格称兄道弟不成?找了靠山,就只能做条狗。”

    听着王太虚的这些话,章南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冷笑,他拿着一块锦帕擦了擦汗,冷冷打断道:“但你也应该明白,对于那些贵人而言,我们的命和一条狗本身也没有什么区别。”

    “做野狗还能随便咬人一口。”王太虚嘲弄道:“做家狗却随意杀来烹了就烹了。而且靠山也不见得稳固,你都不知道哪一天你的靠山会不会因为什么事情倒了,顺便把你压死。跟着哪一个人,别人看你就烦了。所以这些年,我们两层楼安安分分的在塘底的泥水里混着,小心翼翼的不站在任何一个贵人的门下,这不是我不想让两层楼往上爬,而是我们生来就是这样的命,这样才能让我们更好的安身立命。你一条野狗想到老虎的嘴里谋块肉吃,哪怕这次的肉再鲜美,把身家性命都填上去,值得么?”

    章南脸上的肉再次晃动了一下,寒声道:“贵人也分大小的。”

    “能大到哪里去?”

    王太虚想到了之前丁宁和自己说的话,他侧眼过去,又看到丁宁正在十分安静的对付案上的几道菜,吃得很定心的样子,他便又忍不住一笑:“现下除了深受陛下信任的严相和李相,其余人再大,还不是说倒就倒了?你难道忘记了陛下登基前两年间发生的事情?”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看来是决计一点都不肯让步了?”章南又掏出锦帕擦了擦汗,脸色倒是反而平静了下来。

    王太虚也不看他,而是看着唐缺,说道:“如果你今天来求我放过你和你的兄弟,我或许可以答应,只要你们今后永不回长陵,这便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是么?”

    唐缺阴冷的看着王太虚,说道:“如果那天我也在场,你说不定就已经死了。我们唯一的失误,是没有想到你也是已经到了第五境的修行者。”

    王太虚笑了起来:“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我只知道结果是我只掉了一颗牙齿,而锦林唐的两个当家,现在却在泥土里躺着。”

    唐缺没有因此而愤怒,他的脸上反而泛起一阵异样的桃红,他看着王太虚,阴冷的说道:“你很有自信。”

    王太虚微笑道:“你需要自省。”

    唐缺微微眯起了眼睛,目光扫过王太虚身旁专心吃东西的丁宁,以及自从落座之后,就一直在安静的喝茶的头发雪白的老者,“只是我不明白你的自信何来,就凭故弄玄虚,带一个梧桐落的市井少年,一个桥下的算命的?”

    王太虚认真的说道:“已经足够。”

    “是你放弃了最后的机会。”

    唐缺摇了摇头,极其冷漠的说了这一句。

    然后他手中的酒杯落了下来。

    在他的酒杯开始掉落的同时,章南的眼睛射出实质性的寒光。

    “动手!”

    他发出了一声低喝。

    这间静室里,在王太虚和丁宁,以及那个不言不语的雪白头发老者进入之前,一共有十一人。

    除了章南和唐缺等四人之外,其余七人全部都是两层楼的人。

    能够有资格陪着王太虚坐在这里的,自然都是两层楼最重要的人物,他最信任的伙伴。

    在章南一声低喝响起的同时,这七人已经全部出手。

    然而其中有三人,却是在对着另外四人在出手。

    狂风大作,伴随着无数凄厉的嘶鸣声。

    章男身旁身穿紫色轻衫的钟修,像一只紫色的蝴蝶一样轻盈的飞了起来,他左手的衣袖里,梦幻般的伸出了一柄淡紫色的剑,不带任何烟火气的点向王太虚的额头。

    唐缺身前的桌案四分武裂,一柄青色的大剑从他膝上跳跃而起,落于他的掌心。

    一声厉叱之间,唐缺以完全直线的进击方式前行,体内的真元尽情的涌入剑身之中,整个剑身上荡漾起青色的波浪,顷刻间便像一个青色的浪头朝着王太虚的身前轰来。

    他身旁始终低垂着头的独眼龙唐蒙尘,在此刻抬起了头,也抬起了双臂。

    他的双臂上瞬间响起剧烈的金属震鸣声。

    数十道蓝光后发而先至,笼罩住了王太虚的身影。

    这一瞬间,章南没有动手,依旧只是一动不动的坐着。

    和先前的计划一样,他此刻已经不必动手。

    那暗中站在他们这一边的三人,足以能够让忠于王太虚的四人一时无法救援王太虚,而原本就已经受伤的王太虚,根本不可能挡得住钟修、唐缺和唐蒙尘的联手刺杀。

    只要王太虚死去,他们便能很快控制这里的局面。

    想到长陵城里最重要的一个竞争对手即将在眼前倒下,本该是油然的自得和满足,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的章南的身体里却反而涌起强烈的不安。

    王太虚身旁的一老一少的表现,都太过异常。

    此时的丁宁,居然还在平静的夹菜。

    而另外的一侧,那个白发老者,依旧在端着茶壶喝茶。

    在此刻满室的风雨中,这样的画面太过平静,太过诡异。

    然而按照两层楼里那些王太虚最信任的人的消息,这两个人明明都是普通人。

    那个少年,只是梧桐落里一个普通的市井少年。

    那个白发老者,只不过就是今天王太虚在市集里认识的算命先生。按那数人所说,王太虚只是觉得这名白发老者仙骨道风,才故意带在了身边,好让他们怀疑是厉害的修行者。

    所以在之前的谈话中,唐缺才说王太虚故弄玄虚。

    因为就像一名赌徒,王太虚的底牌,实际上已经全部被他们看清了。

    只是现在,这两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现?

    章南的身体里越来越寒冷,额头上和身上,却是不自觉的涌出无数滴汗珠。

    ……

    王太虚坐着没有动。

    他的右手却好像突然消失在了空气里。

    一片灰色的剑光密布在了他的身前。

    这是一片只有一尺来长的剑光。

    他手里的剑也只有一尺来长,而且剑头有些钝,看上去就像是一柄灰色的扁尺。

    他完全没有管刺向自己额头的淡紫色的长剑,也没有管大浪般朝着自己用来的青色剑光,而是无比专注的斩飞了射到自己身前的每一道蓝光。

    就在这时,章南的喉咙里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恐惧的**。

    因为他最害怕的事情出现了。

    王太虚身旁的白发老者手中的茶壶落了下来。

    他的手里出现了一柄白色的剑。

    这柄剑剑身粗大而短,握在手里,就像是一个粗大的白羊角。

第二十八章 本命境

    轰的一声爆响。

    钟修无力的倒飞向墙角,淡紫色长剑软弱无力的往上飘飞,斜斜插入上方的横梁。

    他的脸上全部都是细微的血珠,发青的嘴唇微微颤抖,看着自己左臂上绽开的无数条裂口,他的眼睛里全部是茫然和绝望。

    那是被完全无法抗拒的强大境界碾压后的茫然和绝望。

    与此同时。

    唐缺也在凄然的往后倒飞,他的青色大剑已经被一种恐怖的力量直接折弯,扭曲,就像一条拧弯的钢条一样,跌落在地。

    风雨骤静。

    浑身湿透的章南就像是一条被捞出水面丢在地上的肥鱼,张开了嘴快要渴死,却是绝望的发不出声音。

    唐蒙尘的手依旧抬着,透过他千疮百孔的衣袖,可以清晰的看到两个湛蓝色的方形盒子。而此刻,他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那柄白羊角一样的剑的剑尖,也充满了茫然和绝望。

    所有的人都僵在了当地。

    有些人手中的剑在滴血,有些人的身上在滴血,然而所有的人都因为这一剑而彻底的停了下来。

    只是一剑。

    一剑从上往下劈下,便砸飞了蝴蝶,震碎了巨浪。

    无数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朝着这间静室涌来。

    好像拆房一般,这间静室的门上,窗上,墙上,瞬间多了无数的窟窿。

    看着窟窿外挤满的一条条森寒的身影,看着窗外对面屋檐上闪过的一层层的寒光,渴死的肥鱼一般的章南终于近乎哭嚎了起来,“怎么可能!你明明刚刚都说过不想和任何贵人扯上关系,你的身边怎么可能会有白羊洞的大修行者,你又怎么可能请得动这样的修行者!”

    ……

    章南的哭喊此刻代表了这间屋子里绝大多数人的心声。

    白羊角一样的剑的剑尖正在融化般消失,整柄剑,正在缓缓的,奇异的融解在白发老者的手上,如同收回他的体内。

    这便代表着修行者的第六境,本命境!

    一境通玄,二境炼气,三境真元,四境融元,五境神念,六境本命,七境搬山,八境启天,九境长生。

    修行到了第五境神念境,真元和天地元气引发的修行者本身的改变,会令修行者的念力大大增强,到了这一境界,便可用念力控制真元存附在一些独特的器具上面,比如说飞剑,比如说符箓。

    念之所至,飞剑便至,符箓便至。

    这自然代表着和第四境截然不同的速度和力量,多出了无数难以想象的灵活多变的对敌手段,神鬼莫测。

    到了修行第六境本命境,相比第五境更为恐怖的,便是真元可分阴阳五行,修行者便可以挑选适合自己的天材地宝,修炼自己的本命物。

    对于章南等人而言,虽然明知道长陵城中有许多六境之上的修行者,然而在平日里,以他们的阶层,却是从来没有见识过真正的六境之上的修行者,也根本没有见过真正的本命物出手是何等的威力。

    第五境的修行者只要想见还能常见,第六境的修行者,却是想见都见不到。

    这两境之间,甚至可以说是真正的权重者和普通人物之间的分水岭,是真正的蛟龙和鱼虾的分水岭。

    这正是章南最为想不明白,最为绝望的地方。

    能够到达第六境,修本命的修行者,不都是朝中担任重职的官员,或者是各个修行宗门里镇山长老、宗主级的人物么?

    这样的人物,甚至都是会引起朝中那两位丞相注意的,又怎么可能会亲自为了王太虚而出手!

    这怎么可能!

    ……

    没有人管他的呼喊。

    一展露境界就已经彻底决定今日这里格局的白发老者也似乎根本没有听到章南的哭嚎。

    王太虚也没有管章喃的哭嚎。

    他侧转过身体,没有丝毫得意表情的看着身后面色越来越惨白的三人。

    这三人都是和他出生入死过的兄弟,然而方才,这三人却是在配合着敌人杀死他。

    在方才的暴起偷袭下,这三人已经重伤了身边的两人。

    所以此刻,有一人手上的雪白长剑,还在滴血。

    “为什么?”

    王太虚的目光就落在这个人身上的滴血长剑上。

    “李雪青,当年是我亲手从奴隶贩子的手里买下了你,连你这柄雪花剑,都是我好不容易帮你得到的,你为什么要杀我?”

    “告诉我为什么,告诉我真正的原因。”

    见这名年轻的修行者始终不言语,王太虚平静而认真的接着说道:“就算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只要告诉我真正的原因,我可以保证善待你们的家眷,甚至可以告诉他们,你们是为了护我而死。”

    听到王太虚这些话,手持雪白长剑的这名年轻修行者惨然一笑,说道:“只是有一名其它楼里的相好姑娘,落在了他们手里,这才做出了对不起大哥的事。”

    说完他对着王太虚跪倒在地。

    嗤的一声轻响,他手中的长剑在跪倒时已经倒转,此刻一截剑尖从他的背后透了出来,鲜血瞬间覆盖他整个后背。

    “多谢。”

    一名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叹息了一声,先抱拳对着王太虚诚恳的说了声谢,接着说道:“我欲杀你,是因为我昔日做过一些对不起帮中兄弟的事,早些年柳三兄弟媳妇被奸杀,那是我有次醉酒犯下的大错,只是这件陈年旧账不知怎么被他们翻了出来,我一时糊涂,结果又犯了更大的错。”

    说完,这名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直接用手在心脉处一戳,便整个手掌都没进了胸膛,满脸愧疚的往后倒了下去。

    还有一名年龄和王太虚差不多的白面男子,看着满地的鲜血,轻叹了一声,说道:“我是觉得我做两层楼主人更好,再者对你没有信心。现在我却知道我还是小看了你。”

    说完他也是朝着王太虚深深一拜,手里的一柄长剑反手刺入了自己的身体。

    ……

    江湖自然有江湖的规矩。

    知道绝无幸免的理由,唐缺和唐蒙尘互望了一眼,各自伸手切过了自己的脖子。

    这是更惨烈的死法,带着身体温度的猩红鲜血在空气里丝丝的狂喷。

    飞溅的血沫甚至染红了章南的半边身体。

    “你可以不用死。”

    然而王太虚却是看着他,说了这一句。

    章南浑身的肥肉如波浪般抖动了起来,他不敢置信的看着王太虚,生怕王太虚只是故意燃起自己的一点希望,然后又无情的熄灭,让自己在临死之前更加痛苦。

    “今夜死的人已经足够多,我不想我外面的兄弟们还要和你埋伏在外面的手下再来一场血战。”

    王太虚似乎是有些疲惫了,他闭了闭眼睛,沉默了数息的时间,然后才接着说道:“但是钟修既然刚刚对我出手,那他必须死…至于你们雷雨堂在南城的生意缺了他罩不住的话,便由我们两层楼罩,你们的生意,我们只占两成。从今以后,你也算是和我们一条绳上的蚱蜢了,希望你以后记住我今天说过的话和立场。”

    听到这样的话,章南终于停止了不断的发抖,他的眼睛里也终于有了生气。

    而坠倒在墙角如折翼蝴蝶般的钟修,却是发出了一声不甘的凄厉嘶鸣声,他的背部狠狠撞击在身后的墙面上,一瞬间他整个人伴随着无数碎裂的砖木往后飞射出去。

    王太虚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甚至都没有看冲出去的钟修一眼。

    浓厚的夜色里,骤然响起无数凄厉的破空声,接着便是无数金铁入肉的声音,重物狠狠坠地的声音。

    他对着几乎瘫软在地的章南挥了挥手,用更加低沉的语气道:“现在你可以走出去了,告诉你的所有人,你还好好的活着,带着他们离开,然后记住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我只知道是军中的某位大人物,具体是谁则全然不知。”章南一边夺门而出,一边嘶声说了这一句。

    原本想要占两层楼几成生意,结果反而丢了两成生意,丢了一名厉害的修行者护卫的章胖子,这名平日里也是跺一跺脚就要让不少街巷震一震的江湖枭雄人物,在下楼的时候,却是腿软得几次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

    与其说吓破他胆子的是满地的鲜血,不如说是白发老者那霸气无双的本命剑一击。

    “谢杜先生大恩。”

    他的身后,一举更上层楼,日后必定在长陵的市井之间占有非凡地位的王太虚对着端坐不动的白发老者深深一礼。

    “你选的这人不错,若是在平时,说不定我也会让他入门。”白发老者则只是淡淡的回了这一句,看了丁宁一眼,便也站了起来,起身离开。

    “我活了下来。”

    王太虚目送老者离开,然后转头认真的看着丁宁,带着无限感慨轻声说道:“所以从今日开始,你已经是白羊洞的学生。”

    丁宁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就这么简单?”

    这简单么?

    若不是正好白羊洞触怒了皇后氏族,在近日就要被迫并入青藤剑院,若不是这杜老先生已经得了圣上的恩准,准许告老还乡。

    若不是修行者也想要在自己的余生里尽可能的过得舒适一些,若不是反正都已经不用在意朝堂里的一些人的想法…这名白羊洞数一数二的人物,怎么可能会出手帮自己解决这样的问题?

    这是付出了很多代价,而且非常复杂的事情。

    只是王太虚并不明白丁宁心中想的是什么,而且一地的鲜血已经让他太过疲惫,所以他只是疲惫的笑笑,不再多解释什么,只是想着,有时候活着,的确是很累。

第二十九章 生死之距

    两层楼的一辆马车载着丁宁驶入梧桐落,在没有字的青色酒旗下停了下来。

    负责驱车的是一名灰衫剑师,虽然不明白丁宁对于今晚这一役有什么样的贡献,但想着既然这名酒肆少年能够始终跟在王太虚的身侧,这名灰衫剑师便对丁宁自然尊敬到了极点。

    丁宁对这名叫周三省的灰衫剑师致过了谢,这才推开酒铺的大门,走了进去。

    内里没有火光,在带上门之后,长孙浅雪的脚步声才响起。

    她似乎才刚刚冲洗过,头发湿漉漉的盘在头顶,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在黑暗里,哪怕看不真切,她也依旧是美到了极点。

    只是她的声音依旧有些太过冷漠。

    “你太急了一点。”

    她在黑暗里看着丁宁,说道:“你明明告诉过我,在突破到第三境之前,你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即便是你那个人的弟子,在你连真元境都没有到之前,也太过容易被人杀死。”

    虽然她有令人窒息的美丽,但是平时丁宁和她说话最为自然和放松,然而此刻,丁宁却陷入了沉默里,就如同被黑暗吞噬。

    在数息的时间过后,他才问道:“你到底是担心我的安危,还是担心你自己的修行?”

    “你果然有问题,以往你绝对不会问这样没有意义的问题。”长孙浅雪的声音更冷了一些,“你应该明白,这两者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丁宁又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是有些急,但我们的计划里,没有骊陵君直接出现在这里,要求娶你这样的意外…以骊陵君的能力,如果大楚王朝没有意外发生,他也不可能这么急。白羊洞是大秦王朝存在很久的修行之地,所有的修行之地,都是大秦王朝的根基。即便有什么触怒皇后的地方,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皇帝和两名丞相也绝对不会容许皇后的力量直接让这样一处修行之地并入青藤剑院,因为这样的兼并,其实和直接让一个修行流派消失没有区别,还有军方的权贵这么急的插手市井之间的争斗…孤山剑藏又即将出世,很多地方都有大变动,好像一场暴雨过后,长陵的所有人都突然变得很急。”

    顿了顿之后,丁宁接着清冷的说道:“我必须要尽快获得修行者的身份,今日里王太虚和我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你应该明白,能够这样轻易的进入白羊洞,再进入青藤学院,这是我们等待很多年都未必等的到的机会,所以我不能错过。”

    “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在鱼市杀死宋神书回来之后便心不安。”

    长孙浅雪毫不客气的说道:“我只知道以你这样低微的修为,这么早的接触那么多修行者和权贵,便太容易死掉。”

    想到自己需要承担的事情,看着自己眼前这个比长陵绝大多数人还要高傲孤冷,同时又比绝大多数人有情义的女子,想到她的生死和自己紧密的联系在一起,丁宁眼睛里的冷意全部消失了。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光。

    “我一定会比以前更加小心一点。”他看着长孙浅雪的眼睛,无比认真的保证,“在你突破到第八境之前,我绝对会更加小心的珍惜自己的命。”

    感觉到丁宁诚恳的话语里异样的意味,长孙浅雪微微蹙眉。

    但她一时没有说什么,转身走回后院,在走到睡房的门口时,她才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你和王太虚说的,必须进入岷山剑宗得到续天神诀的事是不是真的?”

    “差不多是真的吧,如果不能修行续天神诀,我会在很年轻的时候就老死。”丁宁轻声的回答:“不过也不绝对,至少除了续天神诀之外,还有几种修炼真元的功法可以让我好好的活下去。”

    长孙浅雪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但续天神诀肯定是里面最有希望得到的一种。”

    丁宁又微微沉默了片刻,然后在黑暗里点头:“至少在以前,我根本没有机会得到岷山剑宗的秘传功法…岷山剑宗的这门功法,不仅可以让我好好的活下去,而且可以让我变得更强。”

    “你们这一脉的修行手段,如果有续天神诀配合,将会更强?”

    长孙浅雪也沉默了片刻,之后才用一种极其冷漠的声音,接着说道:“我记得那个人和岷山剑宗的宗主是死敌,他连岷山剑宗的门都进不了,所以他的确拿不到岷山剑宗的功法。”

    丁宁对她从来没有什么隐瞒,只是她平时不想多问而已。

    所以他只是简单的回答:“是的。”

    长孙浅雪平静下来,问道:“若是顺利,你进入了岷山剑宗,我的修行怎么办?”

    丁宁也平静下来,至少他的声音也开始显得很平静:“这我已经考虑过,所以我的计划里,进入岷山剑院选择的本来就是第二种方法。外院通过大试进入岷山剑院,不算是真正的岷山剑院弟子,只有有限的时间能够进入岷山剑院剑山学习的时间,不会像真正岷山弟子一样,一定要到达真元境之后才能出山门。所以不会影响你我的修行。”

    长孙浅雪便不再多问,继续朝着屋内走进,同时说道:“我在床上等你。”

    长孙浅雪不再多问,只是说了这一句。

    这是一句让人遐想,十分**的话语。

    然而在这间弥漫着酒气的铺子里,这句话每天都几乎会出现,这样的话语,在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的**。

    唯有凶险和肃杀。

    丁宁和以往一样,整理好床褥,在床的内侧躺下。

    长孙浅雪在他的身侧平静的卧下,发丝里的所有水滴,便被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一丝丝天地元气震飞出去。

    又有风雪开始围绕着他和长孙浅雪飞舞。

    突破了上次的关隘,长孙浅雪最近的修行已不存在什么危机。

    他已经不需要通过强行触碰她身体上的窍位,强行灌入真气的办法来帮助她修行,更不需要再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的身体。

    然而今天白天到夜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一切也比计划中的快了太多,那些原本显得很遥远的人和事,却是如此清晰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看着黑暗里和风雪里长孙浅雪的侧影,他突然很想要拥抱她。

    然而他知道,如果在此时拥抱她,她真的会毫不犹豫的杀死他。

    所以他只有在风雪里凝望着她。

    在他的眼光里。

    他和她的身体,只有短短的一尺距离,然而却像是隔着无数重的山河,隔着生和死的距离。

    ……

    同一时间,夜策冷行走在监天司里。

    她经过一条长长的通道,走向监天司最深处的一间房间。

    通道两侧都点着油灯,在她走过的时候,纷纷熄灭。

    她在黑夜里行走。

    然而她身上的白色裙衫,还是和赵斩所说的一样,似乎和这黑,和长陵的灰,有些格格不入。

    最深处的房间里,有很多厚重的垂幔。

    重重叠叠的垂幔不仅像个迷宫,可以在有敌来犯的时候,让敌人无法轻易的发现她的身影。同时,重重叠叠的垂幔,也可以遮掩住很多气息,甚至让强大的修行者的念力,都无法透入。

    垂幔的中心,有一个圆形的软榻。

    软榻的前方,放着一个始终保持着微沸的药鼎。

    “噗”的一声轻响。

    一口鲜血从夜策冷的口中毫无征兆的喷出,染红了她身上的白裙和身前的地面。

    然而她脸上的神色依旧显得平静而强大。

    因为她知道长陵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她死去,她必须在所有人面前显得强大。

    唯有强大,她才能好好的活着。

    她面无表情的往前方走去。

    一股晶莹的水汽跟随着她前行。

    她身上的猩红和地上的血迹变得越来越淡,最终全部消失。

    她平静而自信的坐在软榻上,揭开了身前的药鼎。

    滚沸的深红色药液里,煮着一颗金黄色的鳌龙丹。

    她送了数勺药液入自己的口中,缓缓咽下。

    她的眉头微微的皱起,似乎有些痛苦,然而在下一瞬间,她脸上的神色便再次变得平静而强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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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王朝介绍:
自连灭韩、赵、魏三大王朝,大秦王朝已经迎来前所未有之盛世,强大的修行者层出不穷,人人都以身为秦人而荣,但丁宁,一个出身毫无疑问的秦国都长陵普通的市井少年,每天所想的,却是颠覆大秦王朝,杀死修行已至前所未有的第八境的秦皇帝。
剑王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王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王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