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刺帝
“寡人要那座山寡人要那座山”
元武皇帝的声音此时很平和,然而随着卷拂过鹿山的狂风在众山之间回荡,却是好像在每个人的神魂之间震响。
那山相对于秦地而言在鹿山之后。
他要那山,便自然是将鹿山这诸峰也收入囊中。
鹿山在巫山之侧,和巫山平行,为诸朝交界之地,若是此处归了大秦王朝,便相当于将大秦王朝的这一侧边境往外拓了百里,就连巫山一带都会落入大秦王朝的掌控之中。
尤其此处本身就是要冲之地,诸山若是驻军经营,进可攻、退可守,就如随时可以刺入诸朝疆域的匕首。
然而此时鹿山山巅在场的所有人还都未来得及去思索元武皇帝的野心和若是此处归了秦地之后的深远意义,所有人此刻还在看着那座被削平的山,细思着他展现出来的境界。
有时一个人的修为和力量并不能决定太多的事情,然而若是一个人的修为和力量强大到某种程度,如当年的幽帝一般,那所有的谋略就会变得没有意义。
元武皇帝和当年的幽帝还有多远的距离?
需要多少名七境才能杀死他?
这是鹿山周遭许多人都首先在思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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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丁宁也在思索着这样的问题,他面色有些苍白的看着那座被一剑削平的山。
他的修为和鹿山周遭绝大多数修行者相距太远,一些元气波动并不剧烈的交锋他难以感知得到,但元武皇帝最后的这一剑却是迸发到了极致,让他感知得一清二楚。
元武皇帝的修为境界,此时在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秘密。
元武皇帝的修为,比他预想的足足强了一个小境。
原来他已经不只是刚入八境,而是已至八境中阶!
八境中阶,已经是举世无敌的修为。
“你的修为和那一剑的力量,并非完全来源于你的自身,既然你选择了这样的道路,修成了这样的剑,将来我便并非没有击败你的可能。”然而看着那一座被一剑削平的山,丁宁的心中此时却是响起这样的声音。
天穹里再也没有明亮的光线洒落,元武皇帝身上龙袍上的蟠龙眼眸也显得黯淡下来。
天色也随即黯淡,被恐怖的天地元气尽情揉捏的云层变成了灰黑色,然后落下许多滴雨水。
一片悲声响了起来。
这些悲伤的声音来自于大齐王朝的席位之间。
韩辰帝虽然已经彻底烟消云散,但他原本不属于大楚王朝,所有大楚王朝的人在此之前和他没有多少的感情,晏婴却不同,他平时不出世,但事实便是大齐王朝的第一宗师,深受知晓他事迹的大齐修行者的敬仰。
尤其此时体内所有的力量被元武皇帝一剑带走,他的身体实则也已经被切成两段,身体连一动都不可能动,然而意识却还未消散这种境地,便让大齐王朝的所有人更悲。
齐帝面色雪白。
他看着晏婴的身影,想到晏婴在来时路上的交待,他便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出声令人将晏婴的身体好生保存,以便接下来运送回大齐。
然而就在此时,一缕淡淡的黑烟从晏婴的身上飘出。
鹿山之巅所有人的呼吸骤顿。
虽然都不明晏婴的秘术,但是所有人都可以感觉得出来,这缕黑烟从晏婴的身上飘出之后,晏婴的身体便连最后一丝人间的气息都没有,如同彻底变成了两截冷硬的死木。
这是晏婴的最后一抹识念凝聚得阴气么?
是这位大齐宗师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笔,他到底要做什么?
所有人都紧紧的盯着这一缕淡淡的黑烟,生怕错过任何的细节。
而这一缕黑烟却是凝聚不散,迎着狂风,飘向远处那被一剑削平的山头。
在未至那座山头时,这缕黑烟凝聚成了一个小小黑色婴童的模样。
一缕更为细小的烟流从这小小黑色婴童的下体流出。
远远看去,就是一个黑色婴童在对着被一剑削平的山头撒尿。
所有人愣住。
数息的时光,大齐王朝所有人的悲声止住,而几乎所有大秦王朝的人都是面带怒容。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了晏婴的意思。
你再强又有何用?
我依旧无惧,依旧不屑。
元武皇帝的眼中也浮现出一丝怒意,但在下一瞬间,他的眼眸便又变得绝对冷静和不带任何的情绪。
那个黑色婴童,已然在风中消散。
李裁天亡。
韩辰帝亡。
晏婴亡。
世间连陨三大宗师。
这三名在境界上对他有威胁的人,全部死了。
“若想再有九年平静,便答应寡人的要求。”
元武皇帝冷漠的转头,首先看着楚帝,说道。
此时大秦有十数万精锐军队在阳山郡,随时可以攻入楚地,夺取大楚的都城,所以他第一个问楚帝。
楚帝面上的皱纹再多数道,然而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他根本没有多少怒意的抬眼看着元武皇帝,道:“以此地换九年无犯,这要求并不过分。”
骊陵君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向楚帝,他觉得楚帝至少会再看看大燕和大齐的意思,他也根本没有想到楚帝竟然会直接应允下来。
他在长陵日久,十分清楚悍勇的秦人在阳山郡被割之后是何等的自觉羞辱,对于土地是何等的看重。对于秦人而言,这种地方是割给他们容易,想要再从他们手中拿回来,就根本没有那么简单了。
燕帝睛微眯,望向一侧的齐帝。
齐帝沉默片刻,却道:“我没有什么意见,你们决定便是。”
燕帝略一低眉,道:“既然如此,那便再九年为期,那山再会。”
这便算定了?
除了这四位帝王之外,鹿山上所有人的身体几乎都是齐齐一震。
他们都明白燕帝的意思,再结九年互不相犯的盟约,九年之后再开盟会,但再开盟会的地点已经不是这座鹿山,而是那座被一剑削平的山头。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三位帝王都会应允得这么干脆,意见出奇的一致。
这盟会会结束得如此简单?
这样的盟约一定,大秦不仅重收阳山郡,还将巫山一带全部收入囊中,开辟出了一个随时可以对三朝施兵的要塞,凭空将边境向三朝境内压了百里。
而巫山这一带之险,又相当于给大秦王朝凭空筑出了一道险峻的巨大城墙。
大秦王朝在这次史无前例的盟会上取得的好处,恐怕是百万秦人剑师的生命都未必能够换得。
然而此时听到对手一一应允,元武皇帝的脸上却是没有任何的喜悦之情,他的嘴角反而泛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神色,在心中缓声道:“终究只是一堆俗物。”
盟约自古以来的力量就来自于名声和信义,而并非是武力。
缔结盟约的各方即便有一方的武力超群,轻易撕毁盟约的话,也往往会导致许多不可预测的后果。名声和信义这种东西在平时看起来虚无缥缈,但有时候对于一场大战而言却是能够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仅以一些小部落中的征战为例,同仇敌忾的部落便往往能够赢得胜利。
而在修行者的世界里,不顾名声和信义的结果,便有可能会给自己招至许多想象不到的对手。
元武皇帝自然十分清楚这点,他在心中说那句话自然不是觉得自己可以完全无视盟约,而是在嘲讽此时面前这三位帝王的虚伪行径。
以一种奇怪韵律飘落的雨丝下,盟约已定的三位帝王开始离席,自有一应礼官负责下面繁杂而带给人庄严感的程序。
元武皇帝凝立不动,他微讽的目光扫过鹿山各处,燕、楚、齐三朝的军队和修行者此时却是依旧未动。
以雄谋大略和一人之绝世修为便逼三朝订立这样的盟约,此时的元武皇帝是一生中最为强大的时刻,然而他体内的真元消耗一空,同样也是他最为虚弱的时刻。
微讽的意味在他的目光里无限扩大,终究化为一种难言的傲然笑意。
就在这笑意泛开时,他看向鹿山周遭诸山,鄙夷的大喝了一声:“既然乘着此时来杀我,何必还藏头露尾!巴山剑场的人,何时这么怯懦过!”
随着他这声大喝,鹿山山巅许多人身体为之一震,都感应到了什么似的,转身过去看向一座山头。
空中飘落的雨丝骤然密集,天色更为暗沉,元武皇帝身上龙袍上的金色蟠龙显得更为黯淡。
唰!
一股分外锐利的庞大气息陡然从众人所望的那座山头冲天而起。
天空里亮起了一道闪电。
这闪电不是从上至下,而是从下直上,等发觉出这样的异常,鹿山山巅的许多人才反应过来,这是一道剑光。
巴山剑场!
这四个从元武皇帝口中喝出的字和此时的剑光一样,令山巅许多人的血液都似乎凝结起来,许多人的耳膜都甚至莫名的嗡嗡作响。
轰!
但给他们的震惊并未停止,便在此时,一股分外暴戾的气息在另外一座山头炸开,一条身影从那山凌空而起,若陨石般带着恐怖杀意朝着元武皇帝而来,天空里的所有雨珠尽为那人吸引,仿佛那人便是传说中施云布雨的仙人!
两名占据山头的宗师同时展露杀意,目标皆是此时虚弱的元武皇帝。
有些人的心脏震动如鼓,开始明白为何三帝方才都那么干脆的达成一致,也开始明白韩辰帝和晏婴只是这惊天一刺的序曲。
但这并非是终结!
在那条身影凌空而起的瞬间,又一股刺天戮地的可怕气息在另一座山头上升起。
一股疯狂的,似乎带着浓厚海腥气的杀意,也同时朝着元武皇帝席卷而来!
第五十一章 饲丹
在那道比闪电还要惊人的剑光出现时,楚帝苍老的面容上就已经布满了异样的红晕,这种异样的红晕使得他脸上的老人斑都透着嫣红,就像一朵朵梅花盛开。
在大燕首先发难,李裁天身陨时,他就也已经明白背后必定还有一个大局。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这个大局会如此的惊人,连带着大齐王朝的第一宗师晏婴也不惜身死来铺平道路。
齐帝此时的眼眸里也充满了深深的震撼,真正的震撼。
他一直听着晏婴的话,安静的看戏,没想到最后竟然会看到这样的大戏。
他感知得清楚是一柄桃木剑带起了比闪电还要惊人的剑光。
巴山之中有一株老桃树,经历数次雷击而不死,最后一截桃木芯自行结出极适合吸纳雷霆气息的符文般的纹理,被巴山剑场的剑师制成了一柄桃木剑。
……
丁宁看着接连在周遭山头上涌起的三股杀意,瞳孔微缩。
这柄桃木剑的主人自然是巴山剑场叶新荷。
那凌空行于空中,吸引万千雨珠,如传说中施云布雨仙人的,自然就是宋潮生。
那散发着浓厚海腥气,杀意中都甚至带着一丝疯意的,自然是海外碧琼岛的[长][风]文学 疯癫宗师郭东将。
这三个人,对于他而言都并不陌生。
巴山剑场千年剑藏,一朝爆发,在数十年前人才辈出,且都是那一时代最顶尖的人杰,当时天下各朝都是惊呼不知有何等气运汇聚于巴山剑场。
叶新荷能在巴山剑场最鼎盛之时持巴山重器之一的桃神剑,当然也是当时巴山那批最顶尖的人杰之一。
昔日在和韩、赵、魏三朝的征战中,他担任的角色便是深入各朝腹地的刺客。
当前方大军在征战之时,他却往往是在敌朝的某个城池中,乘机刺杀某位至关重要的权贵或者修行者。
就像赵一、白山水这样的大逆都不愿意轻易入长陵一样,许多城池对于修行者而言都是一个巨大的瓮,进去容易出来难,深入敌朝腹地比在战场上厮杀更要危险。
叶新荷辗转行于各朝,潜隐及躲避追杀的能力远非其余宗师所能企及,巴山剑场被灭之后,早有传说他死在了那一战里,之后十余年天下也未有他的行踪,丁宁也以为他死了,却没有想到还会出现在这里。
观此时剑光,他所修的九天游电剑已经到了巅峰,抛开修为的关系,即便是巴山剑场昔日的那些名宿,施展起来都不可能有这样的完美。
魏王朝宋氏门阀的宋潮生,本来就是当时魏王朝最强的宗师之一,也是反对当时魏王修建灵渠和反对云水宫一家独大的领头人之一,但就大秦王朝变法中的那些旧权贵门阀一样,宋氏门阀的结果也是被魏王和云水宫剿灭。
最后大魏王朝都城被秦军攻破,大魏王朝覆灭时,曾有人见他一曲悲歌落下千行泪,每一滴泪都化为潮水,令大魏王朝那条未修建完成的灵渠之中都涨了三尺水,之后他也销声匿迹,不再出现。
至于郭东将,却极少有人知道,这名疯癫的海外修行者,却是和丁宁身上这柄末花剑的主人是朋友。
大秦王朝海外的航线,不是铁甲巨舰到了就能开辟出来的,同样也是靠许多人的剑砍出来的。
在大秦王朝变法,大刀阔斧的布局时,很多人和巴山剑场的剑师成了一生的敌人,而有些人,却是不打不相识,成了朋友。
此时这样三人联手刺杀元武皇帝,丁宁理应感到欣喜。
若是跟随着周家老祖到了这里,丁宁应该会感到欣喜。
然而他却是跟着潘若叶和墨守城而来,亲眼所见的一切,都在提醒着他,元武皇帝似乎已经早已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他此刻最想做的一件事情,是放声大喊,让这三人改变主意。
只是即便他真这么喊了,此时这三人即便听到,又会听他的么?
若是此时这三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三人之中,有谁会听,有谁会不听?
之前韩辰帝、晏婴和元武皇帝的对决,虽然韩辰帝和晏婴也让他十分的敬重,而且也让他彻底清晰的了解了元武皇帝的所有秘密,从而赢得他更多的敬重,甚至感激,但那两名宗师并不像此时出手的一些人和他有直接的联系。
所以此时他的身体里那种凉沁沁的意味更加浓烈。
即便他不停的告诉自己要绝对平静,唯有绝对平静才能更清楚的看清一些事情,但是他的双手依旧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
……
“长风!”
“放!”
一声声凄厉的军令声在鹿山上响起。
楚、燕、齐三朝帝王都干脆的应承了元武皇帝的要求,便是为了抽身一边,昭示自己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关系,不会被人诟病是三朝修行者借盟会之约而乘机诱杀大秦皇帝。
在这样的默契之下,这三朝军队自然不可能有任何动作,甚至比平时休憩时还要安静死寂,但大秦王朝的精锐百战之师自然不可能任凭刺客前来杀死自己由衷爱戴的圣上。
一些独特的军令是调度修行者激发符器的手段,当鹿山之上万千雨滴全部朝着凌空而来的宋潮生汇聚之时,鹿山一侧爆发出恐怖的元气潮汐。
一股股惊人的风柱冲天而起,内里无数的青光闪耀,全部都是流星般的青色箭矢。
长风送行,无数青色箭矢拖出一道道青痕,如画出长符,彻底摆脱天地间重力的束缚一样,反而越飞越快,终于箭尖前方的空气都一团团燃烧了起来。
风裹着无数流焰,整个天空都像在燃烧。
军队的力量,尤其是布好阵型的军队力量往往不是单独的修行者所能抗衡。
和蚂蚁相比如山般庞大的甲虫往往被蚂蚁活活咬死。
元武皇帝登基前三年,长陵的腥风血雨里,有许多巴山剑场的逆天强者便是被军队或者大量略低于他们的修行者活活堆死。
看着这样焚天的气势,许多燕、楚、齐的将领眼眸深处甚至充满了浓厚的无助和悲哀。
他们深切的明白,大秦王朝现今如此的强横,实际上还是因为昔日的变法,国力太过强横,修行地年年都有许多学生入伍,最终军队太过强大。
然而凌空强渡的宋潮生却似乎对这样的焚天之势毫不在意。
他的身体都不见有任何特别的动作。
或者说他早就预计到会有这样的画面出现。
朝着他汇聚的万千雨滴开始坠落。
每一滴雨滴在坠落时都似乎很弱小,软弱无力,然而每一滴雨滴却都是同一时间坠落,和天地元气摩擦,震动的频率完全一致。
天地自然里,不可能同时出现两颗一模一样的雨滴。
然而现在的天空里,却是出现了无数一模一样的雨滴。
这些雨滴,便形成了一道恐怖的潮汐。
轰的一声巨响,箭火尽灭。
所有的雨滴化为粉雾,然而那股恐怖潮汐的力量,却是依旧从空镇落,落入秦军的阵营之中。
一声更为沉闷的巨响在鹿山山腰处响起。
接着是无数金属坠地和血肉飞洒的声音。
许多身体,甚至是残缺不全的身体和一些军械重物一起从地面上跳起,毫无道理的往外抛飞出去。
这样暴烈的一击只是为了那道比闪电还凌厉的剑光开路。
宋潮生只是飞掠过半,身处两座山头的中段,巴山剑场的桃神剑已至鹿山山巅。
元武皇帝此时真元几乎耗尽,然而面对这样的一剑,他却是反而傲然的对着一侧的横山许侯摇了摇头。
然后他伸出了手,朝着身旁的黄真卫伸出了手。
黄真卫此时竟已和他并肩而立。
在元武皇帝伸手之时,黄真卫突然变得无比虚弱。
他也朝着元武皇帝伸出了手。
他的手心里首先显露出来一颗洁白的莲子。
然后在下一瞬间,他体内所有的真元,甚至五气全部从他的掌心涌出,汇入了这颗洁白的莲子里。
这颗洁白的莲子表面瞬间堆叠出无数层明黄色的纹理,瞬间变成一颗明黄色的丹药。
这颗明黄色丹药上散发的气息,和元武皇帝身上散发的气息竟然极其相近。
这颗明黄色丹药落入元武皇帝的手中。
然后元武皇帝更为傲然的一笑,吞下了这颗丹药,再次挥剑。
第五十二章 尽亡
此时鹿山周遭所有的修行者之中,除了黄真卫之外,唯有丁宁和墨守城知道元武皇帝的这个秘密,所以当看到黄真卫凝丹,当感觉到元武皇帝体内无数巨大而空虚的沟壑瞬间充斥大量的真元,就连墨守城身边的潘若叶都感到了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震撼。
楚帝脸上异样的红艳迅速的化为苍白。
他的双唇之间却更为红艳,似乎脸上的红意都凝聚到了他的双唇之间。
随着一声痛苦的轻咳。
他咳出了一口血。
齐帝和燕帝发亮的眼眸也瞬间黯淡。
元武皇帝重新强大起来,身体在他们的感知里不断的变大,再次与天同高。
它山上发出了一声惊怒的厉啸,发现自己中计的叶新荷根本不顾凌空行于两山之间的宋潮生,决然的收剑。
有些人进,有些人退,然而进退都只是为了最好的结果。
轰隆一声巨响,无数人的耳膜震出血来,一时听不到声音。
天空里坠落一道难以想象,至少要数十人才能合围的闪电巨柱,那柄桃木剑在这惊人的闪电巨柱中逆流而上,仿佛要顺着闪电在上方天穹刺出一个孔洞逃走。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有这么容[长^风^文学][www].[cf][wx].[net]易么?”
元武皇帝脸上皆是强大而自信的神情,他有些同情的看着那一道剑光,摇了摇头,说道。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对着一个孩子说话。
巴山剑场昔日的枭雄之一,在他此时的面前,却像是一个惊慌的孩子。
他的剑已挥出。
凌空行至两山之间的宋潮生脸色也变得苍白至极,他感知到元武皇帝这一剑朝他而来,一声低声厉叱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他身前的虚空里,骤然出现了无数条弯曲的符线。
他体内真元尽情的冲出,涌入这些符线之中,试图交织出他这一生里所能施展出的最强大潮来阻挡元武皇帝这一剑。
然而在这一瞬里,他的面容却变得更为苍白。
明黄色长剑朝他凌空而斩,剑意也是朝他而来,然而真正的剑气却是毫无痕迹的拔地而起,切入那道巨大的闪电柱中。
一片透明晶片似的剑光断树一样,切断了恐怖的闪电巨柱,准确无误的斩杀在往上飞逃的那道剑光上。
喀喀喀喀…
闪电巨柱好像实质的晶体一样发出了连续的碎裂声。
这条惊人的闪电巨柱就像是冰块一样,瞬间碎裂,在空中变成万千条飞舞的电蛇。
透明晶片般的剑光依旧无比凝聚的黏结在那道剑光上,这一瞬间的画面让人产生的错觉是时间都停止了流淌。
随着剑光上闪电的消失,一柄黄褐色的木剑显现出来。
接着这柄木剑好像有感情般痛苦的抖动着,然后开始片片裂解。
轰!轰!轰!…
天空中响起连续不断的雷鸣。
每一片木屑里都蕴含着惊人的威压,都在空中不知道崩飞出多少里,然后猛烈的爆炸。
桃神剑毫无疑问是巴山剑场最好的剑之一。
叶新荷毫无疑问是此时世间最强的几名大剑师之一。
然而元武皇帝只是一剑,便斩碎了桃神剑。
桃神剑碎,那座飞出桃神剑的山顶也是猛的一震,无数草木被锐器切割一样,齐齐断裂。
一名身穿寻常布衣,原本身影飘飘欲仙的长发男子的浑身肌肤上骤然飞洒出一层血雾。
杀韩辰帝,斩晏婴,此时再斩桃神剑,鹿山之巅在场所有修行者已经难用言语形容此时感受到的元武皇帝的气势。
但是天空中却是响起了一声充满疯意的怒吼:“元武!你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不成!”
一条浑身散发着猩红色光焰的庞大身影从那充满海腥味的山头冲出,踏空而行。
随着这样的怒吼,宋潮生的身后高空里,突然出现了一柄深蓝色的长刀。
天空里有巨山般的元气坠落,砸在这柄长刀上。
刀气四溢,皆化为巨浪。
天空里,出现了一道深蓝色的巨浪。
宋潮生没有回首,感知到这道巨浪的出现,他眼眉之中原本出现的犹豫之色全部化为肃穆和庄严。
他身前交织的符线往上扬起,在下一瞬间,全力拍击在后发而先至的深蓝色巨浪之后!
又一声无比沉闷的恐怖撞击声在空中响起。
在宋潮生这一道浪潮的拍击下,前方深蓝色巨浪没有加速,反而是奇异的一滞,在下一瞬间,嗤的一声裂响,内里那柄深蓝色的长刀却是被拍了出来,破浪而出!
被拍出的长刀却似完美凝聚了两人的力量,刀身的前方出现一条平直的光痕,也完全不像是人间的气息。
与此同时,那座草木皆被斩断的山头上,浑身肌肤飞洒出血雾的叶新荷也再次发出一声决然的厉啸,他的整个身体也冲天而起,散发出耀眼的剑光,散发出玉石俱焚的气息。
“你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不成?”
郭东将带着疯意的吼声还在山谷间回响,刀光未至而铺天盖地的威压已经让鹿山山巅许多修行者的真元都无法顺畅流转。
虽然一剑斩碎桃神剑,然而所有人可以肯定元武皇帝损耗甚巨,再也不可能再斩得出方才那样一剑。
此时飞临而来这三大宗师显然都已经彻底将生死置之度外,且不论他们将生死置之度外之后,能够迸发出多少比平时更强的力量,至少从方才叶新荷的退和此时的进来看,这三大宗师必定已经觉得牺牲三人性命,已有很大把握可以杀死元武皇帝。
然而元武皇帝的脸上没有丝毫惧意。
他横剑于身前,微眯着眼睛正视着那一道刀光,说道:“王惊梦死了,鄢心兰死了,莫别离死了…所以我自然天下无敌。”
这三个名字都是昔日巴山剑场的最强者,都是曾经在修行上走在他前方的修行者。
同样这三个名字也是他要彻底抹灭,平日里都绝对不会提起的。
只是先前晏婴说他恐惧那人的名字,所以他此时说出来,便是告诉所有人他的强大,他的无所畏惧。
刀光在前,叶新荷所化的剑光在后。
一刀一剑燃着这十余年间修行者世界里最耀眼的光芒和杀意,袭向元武。
便在此同时,鹿山之外几乎所有山上所有的野桃树全部盛开,怒放,一山的深红。
充满杀意的天空里,却是又多了一道宁静的白色流云。
山花怒放,自然是大齐那名真正的轻王侯的大宗师厉轻侯。
道卷流云,自然是曾自行退山的那名道卷宗无名道人。
这两人此时彻底展露修为而凝势不发,不阻那刀剑,为的便是显示自己的存在,震慑和牵制它山上想要出手帮助元武皇帝的人。
这些都是远超天下其余七境的大宗师,现在这些大宗师,都要元武皇帝死。
丁宁所在的山头上,墨守城也在此时出手。
墨守城体内的真元瞬间涌出身体,却是一点都不暴烈,全数化为淡薄而分外高远的气息,如水汽蒸发在天地间。
这一瞬间,丁宁看着墨守城的背部,有一种想要出手的冲动。
他想要改变这里的结果。
或许杀死此时的墨守城,便有可能改变这里的结果。
但是墨守城的身旁还有潘若叶。
如果他此时的修为已经到了第五境,此时体内只有几乎没有真元存在的潘若叶肯定无法阻止他杀死墨守城。
但他此时的修为不够…潘若叶可以很轻易的杀死他。
最好的时机出现,但他的修为却偏偏差了两个等阶…这就是命运。
他浑身冰冷的看着眼前的所有画面,无法呼吸,也来不及呼吸。
叶新荷的剑光掠过郭东将和宋潮生上方的天空,在此时突然发生了改变。
剑光凝聚,骤然如一段折断的流星光芒,坠落下来。
所有人的心脏随之一坠。
郭东将愤怒的颤抖了起来,凄厉的狂叫着,他的双掌呈托天之势,不顾剑光朝着叶新荷的身体拍去。
“咔嚓”一声,剑光斩过他的身体,令他的身体发出了枯枝截断的声音。
他的双掌根本不可能触及到叶新荷的身体,但是叶新荷的胸口和一侧的脸上也是分别出现了一个掌印,一声闷喝之中,叶新荷的身体往后如陨石飞坠。
宋潮生也愤怒的厉吼了起来。
这一个杀局本身便是叶新荷而起,是巴山剑场叶新荷暗中布局形成这样的杀局,不是叶新荷的相邀,他和郭东将说不定根本不会在此出现。
没有这样的杀局,李裁天、韩辰帝、晏婴又怎么会相继赴死?
此时反而是发动这样杀局的叶新荷背叛了他们所有人,他如何能不愤怒?
在他无比愤怒的厉吼声中,元武皇帝只是极为平静的送出手中的剑,迎上那一道刀光。
他只管这一道刀光,不顾其它。
天上那一道白色流云欲落。
但就在此时,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白色流云之下。
有人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一道连绵不尽的剑气此时也在另外一座山中涌起。
这一道剑气根本就不强烈,似乎也对此时的战局没有任何影响,但是这一剑,却好像能够将整个鹿山周围的山头全部圈了进去。
这样的剑气在此时发出,鹿山之巅终于有人猜出,当日那围住一座山的浅浅剑痕原来就来自于长陵那名随了元武皇帝过来,但却一直没有露面的宰相。
鹿山周遭所有桃花在一息间黯淡,凋零。
天地间一空。
所有人都可以感觉到两股气息的离开。
当的一声轻响在元武皇帝的身前响起。
他身前的空气里出现了无数条晶片般的裂纹。
他的虎口处有淡淡的血痕。
然后他收剑。
那柄深蓝色的长刀在他的身前坠落,斜插在他身前的地上。
“长风!”
“放!”
一阵阵凄厉的军令声再度响起。
无数股青色风柱冲上天空,然后燃烧起来。
宋潮生收住了愤怒的狂吼,远远的看了元武皇帝一眼,叹息了一声。
他不再拥有阻挡这些符器的能力,身影消失在了燃烧的天火中。
郭东将亡。
宋潮生亡。
除了那离开的厉轻侯和无名道人,世间的大宗师,几乎尽亡。
第五十三章 元武十二年春
紊乱的天地元气在鹿山之巅四撞飞散,发出如巨钟敲响般的震鸣声,似要响彻整个天下。
元武皇帝面容有些苍白的负手而立,双手不住的颤抖,有鲜血从他的指尖滴落。
不停的竭尽全力这世间这些大宗师相抗,此时他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然而他感觉到自己的每一个呼吸都是异常的甜美,一种从未有过的强大感觉,随着呼吸不断充盈在他的体内。
“江山大地皆在脚下,今后还有谁能和寡人并高?”
他傲然的抬起头,看着远处的江山,在心中缓缓的说道。
鹿山上草木几乎尽折,山壁上被雨水和天地元气冲出了许多沟壑,流淌的水流里有丝丝缕缕的血迹。
山间驻扎的所有大秦王朝的军队看着紊乱的天地元气消失,看着明媚的天光散落,再看到那条负手而立的明黄色身影,即便他们的身周落满了残破的军械和血肉的残肢,这一时刻,他们还是忍不住齐声呼喝了起来。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万万岁!”
……
在这样的呼声里,燕帝的脸色难看至极,他不发一眼,转身离开。
齐帝呆了许久,然后他长叹了一`长`风`文学`www`cfwx`net声。
他心中很悲戚,但是他同时发现,自己也很佩服元武。
韩辰帝粪车出逃,在关外躲避大秦王朝的修行者十余年…
晏婴半步八境,不惜身死也要引动最后杀局…
宋潮生早在魏王朝覆灭之前便因秦人之计而家破人亡,目睹国破而无可奈何,泪洒如潮…
郭东将一心想要为友复仇,虽疯癫却隐忍十余年…
这些大宗师恐怕时刻都想杀死元武皇帝,苦苦等待、谋划了十余年,终于风云会聚,得到了一个极有可能杀死元武皇帝的机会,然而却依旧败于元武皇帝手下。
再加上先前的李裁天和方饷,鹿山一役之后,天下间能和元武皇帝抗手,有可能追赶上他修为的大宗师都快消失得干净。
元武皇帝强的,又岂是修为?
“原来叶新荷…也是圣上的一颗棋子。”
黄真卫和不断席卷身体的强烈睡意对抗,他努力的睁着眼睛,震撼和真正敬仰的看着身前天光沐浴里的元武皇帝。
让这一个杀局,实则是诱杀之局最终形成的所有人里面,叶新荷自然是一颗最重要的棋子,但是这颗棋子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就埋下,一直埋了这么多年…就连黄真卫都根本不知道叶新荷的剑原来能够为元武皇帝所用。
骊陵君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楚帝的身体已经差到了极点,以楚帝的修为,方才心情激荡之下便咳出一口血,便足以让任何人明白楚帝的时日已然无多,他很快就会成为大楚王朝的新君。
只是元武皇帝这样的手段,鹿山盟会不仅收复阳山郡,将边境推进百里,而且还设下如此大局,令诸多对他有威胁的大宗师都尽数陨落。即便大楚王朝今后所有人都不质疑他和赵香妃,对他也无比的拥戴,他也是感到恐惧,没有丝毫信心。
他身旁的楚帝凝视着元武皇帝的身影,不知为何,面容却是反而变得越来越平静,最终变得若有所思。
他的这份平静甚至引起了元武皇帝的注意,令元武皇帝将目光再次投到这位即将落幕的老人身上。
看着元武皇帝眸深处的那抹强大与满足的神色,这位老人突然微微一笑。
元武皇帝更加不解,在他想来,大楚王朝应是这场盛会中吃亏最大的,所以他无法理解楚帝此时的情绪。
……
“恭喜皇子。”
墨守城听着前方鹿山响起的山呼万岁的声音,感慨的转过头来,看着扶苏真挚的说道。
扶苏此时还处在巨大的震撼而带来的些微眩晕之中,一时都未能马上明白墨守城这句话的意思。
但是心中冰冷的丁宁很清楚。
鹿山会盟之后,大秦王朝将一跃成为这世间最强的王朝。
扶苏自然会成为这世间最强王朝的太子。
一切都似乎在郑袖和元武皇帝的掌控下行走。
丁宁仿佛不敢正面鹿山上的无上威严一样,缓缓侧转过身体,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那一道分外绵长,好像可以将整个鹿山都圈进去的剑光发出的山头上。
那是相思剑。
世上没有哪一种情绪有相思来得缠绵悱恻而又难以理解,又是千山万水难阻,千丝万缕,难舍难断。
巴山剑场另外一门绝世剑经,也被元武皇帝御座之下两名宰相之一的李相参悟了出来。
厉轻侯和那道卷宗的无名道人虽强,但比起这李相,终于还是弱了一线,方才再不走,可能便也永远走不脱了。
丁宁的目光再落在叶新荷坠落的山谷。
此时那山谷里浓烟弥漫,这些大宗师召来的天地元气的对撞,令山谷里的地面都下陷了数尺,但是丁宁也可以肯定,以方才叶新荷的伤势,叶新荷坠落之后并不会死。
“叶新荷!”
丁宁再次闭上了眼睛,在心里用尽全身的力气喝出这个名字。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梧桐落酒铺里的那面墙。
那墙上的空处,有一朵硕大的花朵在妖异的绽放。
……
当他在鹿山之外闭着眼睛想起梧桐落酒铺的那面画墙时,很多人在长陵城里安静等待。
小小庭院里,长孙浅雪在蒸着糯米。
她的手指似乎比糯米还要晶莹洁白。
春风如剪刀,裁出了长陵满树的绿叶,也温柔的卷入庭院,不时轻轻掀起门帘。
看着偶尔在门帘后显露一丝的那面画墙,想到这面墙里蕴含的一些意思,长孙浅雪清冷的眼眉间突然有了些燥意。
她有些恼火的不再去看火,任凭灶堂里的火焰熄灭。
她确信就算丁宁在鹿山或者巫山出了意外,她也依旧要留在长陵,等着能够杀死郑袖和元武的那一天。
但是她也可以肯定,没有了丁宁,她会一切都不习惯。
“你为什么要死。”
“你为什么会死!”
她没来由的又想到了那人,眼眸里升腾起恨怒交加的情绪,睫毛不住的轻颤。
距离她不远的另外一个小院里,张仪也在烧水。
他看着灶膛里的干柴,神情却是非常的专注。
每塞数根干柴入灶,有数缕天地元气便从他之间飞出,落入干柴下方红炭之中。
干柴瞬间便燃得异常猛烈,只是片刻时间,水锅里便汩汩作响,白汽翻腾。
他并指为剑,双指一掠,锅里微沸的水便像一条晶莹长蛇飞卷出来,落入一侧的大木澡桶里。
他加了些冷水,试了试水温,又在水锅里加了些水备着,这才对着院里喊了一声:“小师弟,可以带洞主来洗了。”
沈奕扶着薛忘虚徐徐的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看着沈奕将薛忘虚扶入澡桶,并用一块老丝瓜茎开始帮薛忘虚擦背,张仪放下心来,开始用热水泡着薛忘虚换洗下来的衣物,开始揉|搓洗涤。
做这些事情时,张仪便像个在梧桐落生活了许久的寻常市井少年,他已经完全忘记自己一开始在这里是何等的拘束,连呼喊都不敢大声。
但是当喊“小师弟”的时候,他又不由得想起了丁宁。
在沈奕未入门之前,丁宁才是白羊洞的小师弟。
薛忘虚生活在这梧桐落中,似乎每一天都很平静和享受,但他知道,薛忘虚的身体越来越不容乐观。
“也不知道丁宁师弟现在在哪里,不知道是否平安。”
他看着氤氲的热气,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明明知道,但还是忍不住探询般的看着沈奕和薛忘虚,道:“今天鹿山会盟便应该结束了吧?”
“鹿山会盟的正日就是今日。”
沈奕透着蒙蒙的白色水雾看着张仪,认真说道:“丁宁师兄比谁都看得清时务,只是远远的看着,当然不会有什么危险,过了今天,就应该返程回来,准备参加岷山剑会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沈奕自己心里也没有底气,万一鹿山盟会上出现了些什么变故呢?万一圣上和三朝谈判,没有占到丝毫便宜,反而有了些什么意外呢?
张仪轻嗯了一声,似是赞同沈奕的说法,但是他的心里也没有底。
薛忘虚自然比这些年轻人更加明白什么叫做世事无常,他淡然的微微一笑,道:“两个痴儿,担不担心有何用,我都等得及,难道你们等不得。”
张仪和沈奕便不再说话。
元武十二年的这个春里,大秦军队收复阳山郡的消息和元武皇帝在鹿山一剑平山的消息还都未来得及传到长陵。
整个长陵在等待中,便都显得格外的沉重,有些烦躁,有些不安。
第五十四章 天下
第五十四章天下
深春里。哦亲
楚、燕、齐这三大王朝的行伍如三条长龙,离开鹿山,行进在鹿山之后的旷野之中。
这三朝很多将领和修行者都感到分外的屈辱。
他们十分清楚,三朝不同时刻而来,现在却必须同一时刻离开,是因为任何一朝的前来鹿山的军队单独面对秦军已不安全。
这种屈辱对于汇聚在楚帝车辇侧的大楚将领和官员而言更甚。
毕竟在九年之前,他们是对秦的胜者,然而现在却是彻底逆转了过来。
“时也命也,非战之罪。”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这幅祸转化,没有谁能说得清楚。”
最让大楚的这些官员忧虑的是楚帝的身体也在鹿山燃掉了最后的精气神,现在即便不是很强的修行者都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就像是一盏油灯已经燃尽了所有的灯油,只剩下最后烧红的灯芯在散着余烬。以至于楚帝此时虽然面容极其平静的对着这些他最信任的臣子说着些宽慰的话时,落在他们的耳中都像是最后的遗言。
“阳山郡本来便是他们的,还给他们也不算什么,这鹿山割了给元武也没有什么,要防止秦军长驱直入,最多便是针对鹿山这一带多设些驻军。最为关键的是人和。”
知道身边的这些人不可能一时从元武皇帝的阴影里走出,楚帝却是微微一笑,说完这些话,便只是在身边留下了数位对于今后大楚王朝最为重要的重臣。
“先前的刺杀里,想必你们也知道了一些事情,知道我独宠赵香妃并非是贪图她的美色。”
他的目光落在这数名头都已有些花白的重臣身上,沉声道:“我现在要你们做的,便是无条件的遵从她的一切决定,不管她做出了任何事情。”
听到如此笼统的皇命,这四名对他十分了解的老臣都是呼吸一滞。
“你们便把这当成我的遗命。”
然而未等他们出声,楚帝却是已经看着他们轻声说了下去,“既是遗命,你们应该知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经过多少郑重的考虑,所以你们不需要疑虑,不需要多问,我只需要你们认真的记着,即便是再怎么觉得不对,也要听我的话做着。”
四名老臣明白这句话的分量,纷纷下车跪伏领命。
楚帝微躬身行礼,车辇不停向前。
一名年轻修行者又被单独唤到了他的车辇之前。
即便是那些楚帝最为信任的老臣,也只知这名年轻修行者名为李云睿,是近年来一直追随楚帝的贴身侍卫。
当这名年轻修行者单独来到楚帝的车辇之前,楚帝所乘坐的这架青铜车辇上无数铜雀符文开始光,无数铜雀好像要带着这座青铜车辇凌空飞去,飞去天穹之上虚无缥缈的琼楼玉宇。
在清辉的笼罩里,这名年轻修行者的面容却是极为镇定和肃穆,他十分清楚这辆青铜车辇此时散出来的清辉的作用只是隔绝任何人的探听,也可以令楚帝或者他的身影消失在此处。
他知道必定有极为重要,或许需要他付出生命的使命在等候着自己。
他没有说任何的话语,只是认真的候着。
“今日这事不要让任何人知晓,包括赵香妃和将来的大楚新皇帝。”
楚帝温和而有些歉意的看着他,在飞舞的青铜色清辉里,先说了这一句。
李云睿深吸了一口气,颔表示自己已经知晓。
“你现在便出去长陵,此次有名长陵少年跟着扶苏一起进了巫山,先前他们都跟着周家老祖,以你的能力,应该不难查出那人是谁。”
楚帝嘉许的看着他,说道:“将我先前封存给你的东西交给他。”
在他之前说这件事甚至不能让赵香妃知道的时候,李云睿知道分量却依旧没有震惊或者不解的神色表露出来,然而此时听到这句话,李云睿却是眉头微蹙,想要出声问些什么。
然而楚帝却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一般,摇了摇头,道:“不用疑虑什么,你只需要将那件东西交给他。”
李云睿再次深吸了一口气,颔。
“我死之后,这件事便只有你和那长陵少年知晓。”
楚帝却依旧不放心一般,缓慢而郑重的接着说道:“你不能再让任何人知道有这件事生,甚至如果有可能,不要让你现你去了长陵。”
李云睿深深的呼吸着,但是他依旧感觉到有些无法呼吸,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沉重了起来,但就在下一瞬间,无数清辉围绕着他往上空飞旋。
他的身体以惊人的度,随着这些清辉往高空飞出,瞬间就消失在楚帝的车辇前。
楚帝微微抬,看着随着上方白云间消失的清辉沉默不语。
他希望自己的猜测和预感绝对正确,没有任何的问题。
李云睿的身体像被飓风飘卷的树叶一样,在紊乱的天地元气中穿行,在十余个呼吸之后,便落于早已看不见大楚王朝这列队伍的山林之中。
依旧有淡淡的清辉萦绕着他的身体,让他的身体变得轻盈,且没有任何的气息散露出来。
他看了一眼方位,对着楚帝归国的方向跪了下来,深深的磕了几个头。
他的眼中有泪光落下。
他知道至此之后,他便再也难以见到这位可敬的帝王了。
……
大齐王朝的车伍之中,依旧有八名身穿锁甲的魁梧男子抬着那顶如一个坟墓的黑色大轿在行走。
这顶阴玉为砖,明珠为顶的大轿内里,中央依旧摆着两把紫黑色木椅。
齐帝依旧坐在其中一把紫黑色木椅上。
他对面的木椅里,是换上了崭新黑袍的晏婴。
晏婴闭着双目,虽已生机早已消失,但却面容如常,就像只是陷入了熟睡一般。
“任何事物,盛极便自然衰落。薪火太旺,便不能持久。”
“若师,这是你和我讲过的道理。”
“我可是真正将你当做师长,可是你却觉得我不够资格做你的弟子,我也只能用若师来称呼你。”
“按你和我说过的道理,今日元武这胜,却反而算是好事?”
“他强盛到如此程度,慑服三朝,想必是至为巅峰的时刻了。若不是到这样的地步,我想将来我们三朝也不会存在通力合作,一起联手对付大秦的可能,反而会被逐一所破。这么说来,他怎么都要盛极而衰了?可是没有你在我身侧,我可是真的没有多少信心…”
絮絮的说了这些,齐帝又讨好般的看着晏婴,认真道:“若师,你看我完全遵照你的意思,会将你的身体完整无缺的带回给你的弟子,你应该不会突然用什么手段来吓我了吧?”
说完这一句,齐帝静静的等着。
不知道过了多少的时间。
他叹了一口气,“若师,看来你是真的离我而去了…少了你,我真觉得没意思…”
他的叹息声幽幽,不停的在这黑轿内回荡。
大燕王朝的车伍气氛显得最为压抑。
因为在离开鹿山时,燕帝的脸色最为难看,最为愤怒。
即便是在进入自己的御辇时,燕帝的眼瞳里都依旧燃烧着异样的愤怒。
一直没有任何的命令从御辇里出。
所有大燕王朝的官员自然认为燕帝余怒未消。
只是所有人未曾想到的是,御辇重重帷幕之后的燕帝眼瞳里却是一丝怒意都没有,甚至都没有多少悲伤。
……
似鱼似鸟的灵兽在高空中飞翔。
丁宁和扶苏依偎而坐,看着鹿山和巫山周遭的景物在视线中急的倒退。
所有的敌人都离开了,鹿山山顶上元武皇帝却还停留着。
他独自站立在崖边一处,任凭山风吹动他的龙袍和丝。
此时很少有人会想到,元武皇帝还在等待着一个人的出现。
在元武皇帝的心目中,还有一个人是最大的变数。
然而那个变数没有出现,他胜了,胜得非常彻底。
在之前那样最有可能杀死他的时刻都没有出现…那个人终究是死得彻底,就算真的有九死蚕出现,或许也和他根本无关。
有信鸽和鹰隼在急剧飞行,有烈马在狂奔,将鹿山盟会的结果,传递向四面八方,传向整个天下。
看着天际掠过的丝丝白云,元武皇帝淡淡的想着,那个人应该再也不会出现了罢,这天下,从今天开始,便应该是寡人的。
第五十五章 生死有命
清晨,炊烟刚刚燃起之时。-顶-点-小-说-
微风吹动门帘。
梧桐落酒铺里,长孙浅雪刚刚将粥煮上,突然美丽而清冷的眉宇微微蹙起,然后她从这后院走出,走向了前厅。
未过多久,虚掩的铺门咯吱一声响起,看着异常熟练的推门而入,身上似乎还带着露水的人儿,长孙浅雪问道:“怎么这么快?”
她的语气有些不冷不淡,然而在她平时的待人接物中,这种语气已经极为罕见。
能这样随意推门而入,能令她用这种语气说话的,也只有丁宁。
“是乘着潘若叶的鲲兽回来的。”
丁宁拿起一块干布擦了擦脸和身上,回了这一句。
许久未见,且不能确信能否再见,但此时长孙浅雪看着他微湿的头发,微白的面容,却并未有更多的话语,只是至简的问道:“怎么样?”
丁宁看了她一眼,说道:“李裁天死了,方饷废了,韩辰帝死了,晏婴死了,宋潮生死了,郭东将死了,叶新荷还活着,重伤,李相修成了相思剑诀。元武没事,八境中阶。”
长孙浅雪沉默了下来。
她平时虽然懒得思考有关修行之外的事,但她也是最为冰雪聪明之人,也只有她才能用这种对话方式和丁宁对话,而且两个人也早已习惯了这种对话方式。
“叶新荷该死。”
她沉默了许久,说了这一句。
她了解以前所有这些巴山剑场的人,所以丁宁虽然说得异常简单,但她从这异常简单的话语里,就已经确定了某一件事情。
如果叶新荷不是元武皇帝的人,那就不会是重伤,而也会和那些人一起死了。
丁宁放下了手中已然半湿的布头,看了她一眼。
她精致到令人惊艳的面容没有多少改变,但是她很愤怒。
“你不需要生气。”
丁宁低下头,开始找鞋换鞋,同时轻声说道:“背叛的也不是一个两个,见得多了都令人麻木了,生气根本不值得。”
长孙浅雪不答他的话,又沉默片刻,说道:“这么多人都杀不了他?”
丁宁柔声道:“没事,我们可以等。”
长孙浅雪的生气开始浮现到脸上,她觉得丁宁的劝诫有些虚伪。
但是丁宁却预料到她会这样,抬头接着说道:“他和郑袖都是最懂得玩弄权势,利用大秦修行者的存在,要想杀死他,就必须先解决掉他身边的一些人。”
“先前我说过你无耻,但他和郑袖最无耻。”
长孙浅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上的寒霜缓缓消失,但语气却变得更为冰冷,“我收回我说过的话,对付最为无耻的人,必须要用一些无耻的手段。”
丁宁看着她点了点头,没有马上接什么话。
按照两人的习惯,关于鹿山的这些事情,便已经告一段落。
“要洗一下么?”
长孙浅雪看着丁宁有些发寒的样子,说道。
她可以猜想得出来,这是在高空之中冷风吹得太多,吹得时间太长了。
凭借此点,她也可以猜出驾驭着那灵兽的人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回长陵,而且真元和天地元气消耗的也极为剧烈,甚至不能浪费一些抵抗高空中的风流和寒意。
能够顺利的活着回来,平日里几乎每天都会因为长孙浅雪的洁癖而必须洗的热水澡,似乎也成了最为想念和享受的东西,丁宁温暖的笑了笑,但还是摇了摇头,道:“我饿了…我正好先去看一下洞主,和他们一起吃面。”
长孙浅雪不再多说什么,转身朝着后院走去。
丁宁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轻声补充了一句:“周家老祖死了,周家完了。”
长孙浅雪连转头都没有转,清幽的声音传来:“长陵今后还会有旧权贵么,谁还会在意这些,难道你觉得我还会产生兔死狐悲之感?”
……
张仪提了一个火炉出门。
巷子里风大,生火便更为容易,若是在火炉烟口上方再加个粗陋的高帽般的铁皮漏斗,便是扇风都不要扇,难闻的烟火气都不会生出多少。
干柴不要拿最表面沾了露水的,引火的干草也不需要太多…这些细节张仪已经烂熟于心,形成了习惯,他提着火炉出门,第一时间就垂着头想要去顺手拿门口一侧堆着的干柴。
但眼睛的余光里,他看到一个人似笑非笑的就在门外看着他。
“小师弟?”
他的眼睛骤然瞪大,下意识的喊了这一句。
等到抬起头直直的看着丁宁,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错误,惊喜至极的喊出声来:“丁宁师弟!”
“丁宁师弟回来了!”
“沈奕小师弟快出来!”
这无疑又是让人感到温暖的事情,听着张仪这样的喊声,丁宁笑了笑,也喊了一声:“顺便把我的面碗也拿出来,我好饿。”
一直最为牵挂的师弟终于从鹿山平安的回来,张仪还如何顾得上生火烧热水的事情。
当下三步两步的将丁宁迎入院中,然后带着丁宁到薛忘虚的房前,和沈奕服侍早就已经醒来的薛忘虚起身。
“怎么回来得这么快,没去鹿山?”
薛忘虚看到丁宁的第一眼,便也问了这一句。
才过了足足一日一夜,此时鹿山盟会到底如何的消息还未传到长陵,按照正常想法,丁宁如果去了鹿山的话,是不可能这么快赶得回长陵的。
“去了。”
丁宁也不添乱,看着张仪和沈奕服侍薛忘虚穿衣,自己只是垂手站在床前,说道:“只是怎么回来这么快,却是说来话长了。”
薛忘虚微微一怔,却是笑了起来,道:“幸好还有足够时间,不急,回来便好。”
确实去了鹿山?
这便回来了?
岂不是用飞的,而且飞的比传递消息的信鸽和鹰隼都更快?
张仪和沈奕都一时想不明白,但呼吸却是不由得急促了起来。
丁宁当然明白他们和整个长陵最想知道的是什么,他想了想,直接说道:“我朝胜了。”
虽然并没有具体的内容,但只是一个“胜”字,便让张仪和沈奕陷入了难言的激动之中。
两个人的眼睛充满异样的亮光,嘴唇也颤抖着,双手也颤抖起来。
这代表着长陵乃至整个大秦王朝正常人的心情。
丁宁的嘴角泛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是否像自己这样的秦人,真是有些天地不容?
然后他看着张仪和沈奕又轻声的补了一句:“我朝大胜,元武皇帝已至八境中阶。”
张仪和沈奕并没有察觉到丁宁每次称呼元武皇帝的时候都不像他们一样称呼为圣上,光是这样的消息就已经让他们激动得丧失了任何的判断力。
“那可真是不得了的事情…”
张仪花了好久的力气,才用颤抖的声音说出了这样的一句。
“可是还是要吃面,肚子还是会很饿。”
丁宁看了他一眼,然后看着薛忘虚认真的说道:“我们去吃面。”
“说得对,我们去吃面。”
薛忘虚也笑了起来。
但即便是他也不能完全了解丁宁此时的情绪。
丁宁并不是故意要说这样的话让张仪和沈奕不要太过激动,他这样的话语里其实包含得最多的意思是无奈和隐忍。
既然差得太远,那去多考虑那些事情也没有意思。
回到长陵,他的身份便是一名再寻常不过的白羊洞弟子。
他所需要考虑的事情,是接下来的岷山剑会,是得到可以让他活下去的修行功法。
当有些东西你不可能得到的时候,你最好的选择,反而是暂时忘却。
“老板,来一碗酸汤肥肠面,再加些豆芽,铺个鸡蛋,面也要多一些。”
“丁宁?你回来了?”
“这么久没见,你去哪里了?”
“也不知道圣上在鹿山谈得怎么样了。”
“……”
在一些善意的寒暄过后,丁宁端起了面碗,吃得声音很大,异常满足的样子。
其实梧桐落这种地方的确很好,可以让他将心沉得很低。
这里的人们就算是联想,也绝对联想不到他会和鹿山有关系,和鹿山上的那些人有关系。
“怎么,有什么心事?”
薛忘虚看着闷头吃面的丁宁,却是放下了筷子,问道。
丁宁微微顿了一下。
他的头从粗瓷大碗前抬了起来,然后他看着薛忘虚,轻声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可以让你一直活下去,但是要让你保持着这样的衰老,不再有什么变化,你会选择活下去么?”
薛忘虚微微的一怔。
接下来他用筷子敲了敲碗沿,道:“你这不是废话么?好死自然不如赖活着。”
此时他依旧没有明白丁宁的真正用意,敲了敲碗沿之后,他动筷接着吃面,同时说道:“生死有命,你不用为我的身体太过操心,岷山剑会只要如期…应该可以。”
第五十六章 攻心
晨曦里,一只苍鹰在高空中陡然收了翅膀,如陨石般坠落下来,然而在一定高度突然又张开双翅,以惊人的速度滑行,几乎贴着一些黄色的檐脊,掠入长陵的皇宫深处。
自然界里很少会有苍鹰用这种惊心动魄的方式飞行,大秦皇宫也是飞鸟难渡,守卫皇宫的修行者不会任凭禽鸟肆意的在皇宫中飞翔。
然而这只苍鹰浑身的羽毛有些朱红色,原本就不是自然界会有的正常颜色。
大秦皇宫里所有的修行者也都知道这只苍鹰来自于皇帝身边的近侍。
内阁之中,四名内阁阁老有些兴奋和不安的等待着。
鹿山盟会结束已经三天了,这三天里,已经有相关鹿山会盟的军情通报源源不断的送入皇宫,加上墨守城和潘若叶已经回宫,身为内阁阁老,内阁之中地位仅次于两相的存在,他们已经知道了鹿山会盟里大秦王朝的辉煌胜利。
但是此刻长陵城的绝大多数人还不知道这个消息,还在等待着鹿山会盟的消息。
只是什么时候公布这个消息,以何种说辞来公布,则必须要等圣意决定。
这样的消息公布之后长陵会变成什么样子?
且他们现在已经知晓,李相追随着圣上去了鹿山;长;风;文学 cf+,皇后和严相去了阳山郡,此时应该都在回长陵的途中,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此时的长陵的确是一座空城。
兴奋和不安的等待终于得到了结果,当那只苍鹰掠入皇宫后不久,一名礼官奉着一道明黄色的帛卷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四名阁老开始奋笔疾书。
一道道命令,不断的传出皇宫。
一声声唱诺声不断在幽深的皇宫中响起。
一片片惊喜至极的叫声和欢呼声响起,长陵开始沸腾。
随着一道道惊人的消息的不断公布,长陵积压已久的压抑一扫而空。
农夫的锄头砸了脚尖,厨子的菜刀割了手指,跳板上的挑夫摔入船与船之间的冰冷河水之中……几乎所有的长陵人乱了心神,几乎所有的长陵人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开始涌向街巷,山呼万岁。
阳山郡竟已被强大的大秦军队收回。
不只是阳山郡,连秦楚交接的巫山和鹿山一带,也皆归大秦。
这是真正万人空巷的举国欢腾。
就连长陵地下赌场里输红了眼的赌徒都走出幽暗的赌坊,在重见天日,双目刺痛流下眼泪的同时,听到传入耳中的消息,在振奋之余又头脑变得略微清醒,想到这些时日自己在赌场里面输掉了什么,做了什么的时候,这些赌徒又嚎啕大哭起来。
地下赌坊也变得渺无人烟,分外清幽。
在其中一间地下赌坊深处的某间静室里,依旧穿着男装的赵四静静的听着传入耳廓的山呼万岁声,听着就在外面街巷里的赌徒的哭号声,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她的师尊,以一人之力开辟了赵剑炉,以一人之力让大秦军队无法入城的那名男子。
这个时候她觉得有些无助。
……
即便是过年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欢呼声和山呼万岁的巨大声响,或许在整个大秦王朝的历史上也从未有过。
一遍遍剧烈回响的声音震落了许多檐尘,传入了很多分外僻静的地方,甚至使得街巷和渭河里的河水都有些微微的震颤。
在长陵防卫最森严的大浮水牢最里的一间牢房里,一些黝黑的锁链牢牢的锁扣着一个完全不像是人的人。
黑色的,散发着一层奇异银色荧光的水淹没到他的胸口位置,黝黑的锁链就像是水里杂乱生长的水草一样,穿梭在他身体周围的水里,甚至都没有和他的身体有任何真正的接触。
然而这些黝黑锁链本身就像是一条条强大的符文,牢牢闭锁住了这一方空间,强大的力量,甚至改变了这一片水域里水的性质。
这些水变得异常森冷,深入骨髓的寒。
他的头发就像是经年未洗涤的破旧抹布牵牵连连的缠在一起,遮住了他大半的身体,一直垂入到下方的水中,他偶尔露出水面的肌肤生满了各种各样的癣,且看不到有血肉的模样,好像肌肤下面就是枯骨。
这样的外貌已经根本不算是人,然而他给人的感觉却就是一个人,因为他的气息就是一个人。
有些人,不管变成任何模样,哪怕连五官都模糊,只是一种气质,就会让所有人觉得他比世上的大多数人还像人。
“我不明白你到底还在等什么?”
申玄站在水边的一块踏脚石上,沉着眼睑看着脚下的石头,缓缓的说道:“等到今天是这样的结果,你可曾满意?”
并没有任何消息传入这间牢房,申玄也并未和这人提及任何有关鹿山盟会的消息,然而他知道只是凭一些声音和震动,这人便足以知道发生了什么。
因为这人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军师,公认的最为聪明的人。
他是林煮酒。
“你凑近过来一些,我告诉你我今天可否满意。”
一声戏谑的声音从水中响起,传入申玄的耳廓。
申玄眉头微微一跳,他微抬头看了水中人一眼,却是未向前方的踏脚石行出一步。
“连上前一步都不敢,都担心中了我的什么计谋,还想借着这样的时机来乱我心神。”水中已经完全不像是人,就像是一棵生长于水中的杂乱水草,但偏偏又给任何的感觉便是一个高傲的人的林煮酒笑了起来:“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可笑的事么?”
申玄沉默了片刻,说道:“是很可笑,但我在石上,你却是在水里。”
林煮酒笑道:“此一时,彼一时,说不定他日你便是浸在水里,我在上面看你。”
申玄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道:“这有可能么?”
林煮酒认真的点了点头,道:“应该很快了。”
申玄的瞳孔微缩,一时不出声。
“从来只有囚徒被狱官恐吓,却没有听说狱官被囚徒恐吓的事情。”林煮酒再次笑了起来,“不过我今天心情好,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
申玄面色难看的看着林煮酒,他在大浮水牢这么多年,对于林煮酒自然极为了解,他当然不会认为林煮酒会告诉他什么有用的东西。
然而林煮酒却是开口道:“骊陵君府完了。”
申玄的呼吸骤顿,他的眼睛里瞬时射出异样的光焰。
“如果现在派军去保护骊陵君府可能还来得及,否则的话,今日骊陵君府就彻底消失在长陵了。”林煮酒接着缓声道:“不管元武在鹿山获得了何等的胜利,但楚质子府却是不能说捣毁便捣毁的,这刚定盟约,自然要给三朝面子。”
申玄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寒声道:“谁会在此时捣毁骊陵君府?”
林煮酒微动,看了申玄一眼,道:“阳山郡对于长陵绝大多数人的意义不只是屈辱,还有刻骨的仇恨,你应该不会忘记那场大战里死去的大秦军人大多来自长陵和关中。”
“胜利带来的是发泄。”
顿了顿之后,林煮酒嘲笑般轻声接着道:“在觉得自己未必有对手强大时,即便是发泄也会有所控制,但当觉得对手已经被打倒时,这种发泄就往往会失控。”
申玄细想这其中的话,背心越来越寒,但是他还是摇了摇头,“这无关我的职责。”
“如何无关?”
林煮酒的声音里却又充满了戏谑:“你一开始便被我引偏了念头…你光被我带着,听我说骊陵君府会被捣毁,你不曾想,我在骊陵君府之前便已经被关押在这里,我都未必知道有楚质子,又怎么知道有骊陵君府?”
申玄的身体猛的一震,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起来。
这些年除了数人,根本没有人能够见到林煮酒,而那数人在场时,他也几乎都在场,根本不可能提到骊陵君的事情。
他是如何能够知道?
“我会读心。”
水声一响,林煮酒抬起了头,纠结的发带起了一缕缕的水花,“我能够从人的眼睛里看出他内心藏着的东西,看你也是一样,所以这就是我昔日战无不胜,料敌先机,知人所想的秘密。”
申玄陷入巨大的震惊之中。
但是数息之后,他却是愤怒了起来。
“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什么读心术!”
“你是想攻心!”
“你以为我会受你的言语影响么!”
他愤怒的声音在水牢中回响。
林煮酒却只是看着他,微微的一笑,道:“读心术自然不存在,但你以为你能得善终?你以为真如元武所想,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和往常一样,申玄的心中再度生出莫名的恐惧。
林煮酒有些话荒诞,但有些时候只是承认荒诞,但接下来跟着的一些话,却往往如寒针般刺入人心。
最为关键的是,在过往许多年里,林煮酒说过的很多话,却纷纷变成事实。
申玄和往常一样,不再多说一句话,决然转身离开这间牢房。
第五十七章 不速之客
国不可以一日无主,皇宫里不可一日无君。
任何的御驾亲征,一般在回朝时都会尽可能的快。
闲看路花,那是闲人做的事情。
君王从不闲。
然而大楚王朝的御驾行伍在宛城便停留了下来。
宛城原先属于韩地,是韩王朝被灭时,大楚王朝瓜分到的一块疆域,宛城和鹿山只隔数个城郭,不过百里路程,自然也属于边城,而且并非屯兵积粮的重城。
在这样的地方多做停留,并非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然而几乎所有这御驾行伍里的人都知道为什么。
楚帝真正的油尽灯枯了。
很多人都知道,这位在位时间最长的帝王的身体早就有了问题,随着鹿山盟会的开始,随着鹿山剧烈的天地元气的波动,到最后数位宗师的陨落,他的精气神也似乎彻底消耗殆尽,体内的沉疴也尽数爆发。
楚帝在外的名声并不好,好色平庸,不喜朝政,只是跟随了他许多年的老臣都清楚他的低调平和,甚至昏庸只是他为人的手段。
他的看不见和不管,很多时候只是宽容和放手。
所以在大楚王朝没有任何人轻视他,甚至都没有多少人反对他。=长=风=文学=www=cfwx=net
可以批评他,可以鄙视他,但却又尊敬他。
宛城的行宫是早在楚帝来时便建造完成的。
行宫里的龙床上,楚帝靠在软榻上,目光想要凝聚,但却偏偏有些涣散,所以他的面容平静,却又不由得有些无奈和感怀。
赵香妃低头看着他,握着他的双手。
“我以为你至少可以坚持回到皇城。”
她缓慢的说道:“我没想到这么快。”
楚帝感受着她双手的柔软和温度,微微一笑,道:“我也没有想到这么快,谁会想到在神女峰会遇到墨守城。”
赵香妃沉默不语,她的双手却是开始微微用力,一节节指节开始亮了起来。
“不要这么做。”楚帝摇了摇头。
赵香妃有些固执的摇了摇头,看着他说道:“战死在征战的路途上,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死在鹿山回去的路上……对你的名声却太过不好,我不想听到后世的人说,你是被元武皇帝一剑平山吓破了胆子,以至于旧疾复发,撑不到都城便归天了。虽然你和我的名声从未好过,但我不想让你离开时再多背负这样的名声。”
“这也没有什么关系。”楚帝再次摇了摇头,看着她说道:“我只想要你熬着。”
“熬着?”赵香妃不明白他的意思。
楚帝点了点头:“今后的治国,你只需要熬着…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熬着,哪怕吃再大的亏,你也熬着。”
赵香妃依旧不理解,问道:“为什么?”
“因为这可以让我们大楚比大燕和大齐存在的时间更长。”楚帝微笑起来,道:“或许能够熬死大秦也不一定。”
赵香妃看着他原本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她感觉到了什么,柔软的双手变得僵硬起来。
楚帝疲惫的笑了笑,道:“无论你将来在楚人的眼里,史官的眼里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将大楚交给你,我很放心。”
说完这一句,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宛如疲倦熟睡过去。
赵香妃握着他的手,看了他许久,说道:“陛下放心,我会做好。”
然后,她站了起来,转身往外走去。
“陛下驾崩了。”
她的声音在清冷的行宫里响起,然后化成这深春里的又一道惊雷。
“陛下驾崩!”
一声声的传令声和悲声响起。
她的身影如雕像凝固在这行宫的廊檐下,面色如玉,却是始终未见伤悲。
并非不悲,只是对于很多人而言,人生哪里有时间可供伤悲。
……
楚帝王崩于途中。
对于长陵,元武十二年春深尽处,当这个消息传入大街小巷时,长陵最为尊贵的女主人回到了长陵,回到了属于她的后宫之中。
当她的身影出现在两侧都是兵俑的石道上时,扶苏已经在石道上候着。
看着欣喜行礼的扶苏,她完美的双瞳中有溺爱的神色,但是很快变成绝对的平静。
“你不能再参加岷山剑会了。”
她看着扶苏,说道。
扶苏身体微微一颤,面色骤然苍白了起来,问道:“母后,为什么?”
“我知道友情对你很重要,我也知道我应允过你让你参加岷山剑会。”
皇后温和的看着他,说道:“应允你参加岷山剑会,就是让你可以在宫外自由行走,但是你的身份已经不同。”
扶苏呆了呆。
“因为鹿山盟会没有意外。”
皇后抬起头,看着长陵远处,轻声道:“所以你很快会成为太子…一名皇子在外行走不算什么,但是一名刚立的太子,却是不能。”
“太子去参加这样的剑会,礼数不合。而且我已不能再给你很多玩的时间…你有很多的东西要学,有很多事要做。”
“我想你应该明白。”
听着这些话语,扶苏的头垂了下来。
他明白这些道理,但是他却是止不住的难过。
“我知道你有些难过,但只要那名酒铺少年足够出色,你们自然还有交往的机会。”
皇后似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声音柔和了许多:“那少年在巫山表现得不错,我很满意,自然会有重赏。”
听到她的这句话,扶苏的眼睛却是骤然亮起,他高兴了起来,为好友的遭遇而感到高兴。
“多谢母后。”
在他看来,既然连她都开口说“重赏”,这赏赐自然极重,极重的赏赐,或许便可以确保丁宁能够顺利通过岷山剑会,进入岷山剑宗修行。
只是他却不知道,一个人有很多个方面,像她这样尊贵的长陵女主人处理一件事情也往往会分成很多个方面。
赏赐却只是其中一个方面。
……
……
“竟然这么穷奢极欲,连一扇窗棂上也雕了这么多花,不过劈柴烧倒比门板合适,正好省些力气。”
“这可是铁桦木,劈起来可是没那么容易的。”
一名持着劈柴刀的粗衣汉子疑惑的看着地上好端端只是多了几个印记的木窗棂,抬起头来,不能置信的对着出声提醒他的丁宁说道:“这木头怎能硬到这地步?”
“丢在水里都会沉,当然硬。”
丁宁微微一笑,道:“要想劈来当柴烧,却是要找把大斧才行,这一把柴刀恐怕是要劈到明天早上去。”
“呸!一扇窗棂都这么讲究,这样硬的木头雕出这样的花纹,得要多少的功夫?这么多花花哨哨,白浪费多少银子?”
手持柴刀的粗衣汉子吐了口唾沫,将裤腰带里一插,却是不再想浪费丝毫力气在这扇窗棂上,同时鄙夷道:“怪不得这楚朝占了我们那么大便宜,九年之后反而打不过我们,反而割了一大片地给我们。”
丁宁笑了笑,不再多说,顺着此时这名粗衣汉子的目光望去,是一片庭院。
这片庭院占地极大,楼宇重重,原先想必是华美之极,然而此时一眼扫去,却是屋瓦残破,不仅里面的楼宇被拆得不成样子,就连高墙上都被砸了许多污迹,拆了许多大洞出来。
丁宁的身侧跟着沈奕。
透过墙上的大洞看着这片庭院内破败的景象,沈奕此时忍不住也叹了一声:“想不到只是数日的时间,骊陵君府就变成了如此模样。”
没有人知道大浮水牢最深处的那场谈话。
然而一切却都应了那名大秦历史上最强的军师的话。
当狂欢的气氛在长陵的街巷肆意蔓延,许多人却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仇恨。
一开始许多在和大楚的战斗中失去了亲人的长陵人只是将手中能够随便抓取到的东西愤怒的砸向骊陵君府的院墙。
但当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这样的愤怒却难以控制,化成了狂潮。
只是第一日,院墙和院门便破了,许多贵重物事被哄抢一空。
到了第二日,一些家俬摆设被哄抢一空。
到了第三日,却是连名贵的草木和一些有用的木材都被取走。
第三日夜间开始,甚至连一些石材和房屋梁柱都被用绳索拉倒,拖走。
此时长陵的许多街巷里,到处可见骊陵君府的零散物件。
曾经也算是在长陵蔚为传奇的骊陵君府,就在这数日的时间里,变成了废墟。
在第一日骊陵君府生变的时候,丁宁便到现场看过热闹,和他料想的一样,骊陵君府留守的那些人在见情形无法控制之下,便已经将一切对于修行者或者对于朝堂有价值的东西带走的带走,毁去的毁去。
他所能做的,只是看看还有没有留下什么对他有价值的,可以让他获得一些讯息的线索。
于细微之处得线索,对于整个偌大的骊陵君府而言,数天的时间,自然还不够。
和许多每次进入残破的骊陵君府都分外满足的长陵人一样,丁宁也再次进入骊陵君府。
裤腰带上斜插着柴刀的破落户汉子分外满足的徜徉在无人管的骊陵君府里,跟着他在一处墙洞走进骊陵君府的丁宁和沈奕走向深处一座塌了一半的楼宇。
此时,李云睿也正从另外一处,走入骊陵君府。
(还是有些急促,这章原本可以写得更好,可是自己心急急促了一点,感觉还是没有写到自己能够做到的味道。)
第五十八章 使命即命
“师兄,你到底要找什么?”
沈奕看着蹲下身来,仔细看着砖瓦间的痕迹,甚至细嗅着一些气味的丁宁,忍不住轻声问道。
自周园之后,他便知道自己这名出身于市井之间的师兄不能用常理来推断,开始进入这骊陵君府或许只是寻找一些有关修行的线索,毕竟岷山剑会在即,在他看来,丁宁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岷山剑会。
然而这连续几日在骊陵君府行走,每日都停留很长时间,沈奕却越来越觉得丁宁所做的事情和修行无关,尤其此刻丁宁的举动反像是在查案。
丁宁的眉头深锁,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沈奕的问题,他的手指上粘了一些粉尘,细细的揉捏着,然后才从断墙碎瓦间站立起来,看着沈奕说道:“你家是关中大富之家,对于这种府邸所费花销应该比我更为了解,这些日你跟着我将这骊陵君府看了多遍,你觉得这样的一个府邸,这么多门客,平日里需要多少花销?”
沈奕愣了愣,回道:“按着这房屋建制,这么多人口,花销太大,要细算一下才能估得出来了,师兄你问这做什么?”
丁宁依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骊陵君在元武三年才作为楚质子来了长陵,这骊陵君府虽是断断续续在九[长][风]文学 年内不断扩建,但终究是形成了这模样。”
“师兄,你的意思是骊陵君的这财富来的太过离奇?”沈奕终于醒悟了过来。
长陵比骊陵君府更为奢华,占地更广的府邸还有许多,只是那些府邸都是许多年的累积,或者有些建造那些府邸的人,在建造府邸之前,在长陵是许多年的累积。
然而若是将之前完好的骊陵君府彻底折算成金银,堆积在眼前,那这些金银却都是数年间出现。
想到这些时日在街巷中见到的并不算华美,但用料却极为精致奢侈的骊陵君府的物件,沈奕就不由得想到之前完好的骊陵君府折算成金银堆在眼前的话,那会是何等惊人的一座金山银山。
“先前这楚质子府长陵绝大多数人都未曾进入过,即便进入也难以深观,但现在却看了个通透。有些巨富之家是打肿脸充胖子,在外挥金如土,赢得豪名,但家中内里却是极为简朴,看得见的地方光鲜,看不到的地方能省则省。”丁宁看了沈奕一眼,道:“骊陵君便是以豪爽多金,礼贤下士出名,但你和我在这骊陵君府里转了数日,却看得出来他是真的表里如一,简单而言,他是真的有钱。”
“楚帝不可能让他带出这么多钱财,若是舍得让他带这样一笔巨资来长陵,楚帝就不会让他来做质子了。”顿了顿之后,丁宁看着沈奕加重了语气说道:“若说是得到了某家巨富资助…这一下子拿这样一笔巨资出来,哪家都承担不起。”
沈奕深吸了一口气,有些震惊起来,重重道:“不错,数年的时间就一下子拿出这样一笔巨资,连谢家都不可能拿得出来,除非动用祖产,但若不是到了大灾之年难以为继,谁会动用祖产?”
丁宁道:“还是有种人会用祖产,比如已经遭遇大灾,家都不存。”
“已经遭遇大灾,家都不存?”沈奕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瞪大了,“你的意思是旧权贵?”
丁宁点了点头。
沈奕震惊的看着他,“哪家拿得出这样的巨资?”
丁宁伸出手,将拇指和食指的指肚朝上,放到他的面前。
在阳光下,沈奕看到他的指肚上有一层很淡的荧光。
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看出这是什么样的荧光,但是沈奕却知道。
这是珠光。
金银太占地方,且太过沉重,若是车队搬运也十分容易被人看出,所以大秦的巨富一般都喜欢将金银折换成珍珠和宝石。
一颗上品的明珠便价值万金,且分量不重,尤其明珠磨粉,不只是美容养颜,深受长陵权贵女子喜爱,甚至对于修行者都有一定的滋养作用。
所以珠光宝气之间,长陵的权贵尤喜珠光。
真正富可敌国的巨富之家,家中的宝库里面,堆积着的不是金银,而是明珠。
也唯有明珠多到一定程度,搬运之时明珠互相厮磨,才会在一些盛放之物,或是地面墙角留下极细微的珠粉。
“吕家!”
沈奕自己得知了答案,震惊的看着丁宁说道。
长陵那些旧权贵之中,唯有吕家有如此惊人的财富。
“吕家被抄灭时,虽然抄出了惊人的家产,但是传说中的祖库却是没有发现。”丁宁看着沈奕点了点头。
沈奕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喃喃道:“居然是因为吕家的支持但师兄你花费这么多力气,难道就只是为了找出骊陵君的背后支持者?”
丁宁沉默了片刻,道:“这在将来会有很大的关系。”
沈奕不能理解,在他看来即便是吕家和骊陵君勾结,但是骊陵君也已经回了大楚王朝,今后骊陵君成为大楚的帝王,即便有关系,也是和圣上和那些王侯有关,和丁宁又有什么关系?
“有人来了。”
丁宁没有过多的解释,他转过身去,看向身后。
沈奕原本没有在意,这骊陵君府此刻就像是成了周围无数人家的取材库,每日有不知多少人走进走出,他可以想象今后长陵的很多房屋甚至院墙上都会有骊陵君府出去的木材和石材。
然而当他的目光顺着丁宁的目光落去,他的身体却是不自觉的微微一震。
他看到了一个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的衣衫和身体看上去明明异常洁净,然而给他的感觉却分外的风尘仆仆。
而且他可以肯定,这名年轻人是一名修行者,而且肯定是比他和丁宁要强大许多倍的修行者。
而且这名年轻人的面容分外的镇定和肃穆。
看着丁宁和沈奕投向自己的目光,这名年轻人便对着丁宁深深躬身行了一礼,却是未发一言。
丁宁眉头微挑。
他见过很多这种肃穆的神色,所以他第一时间感觉得出这名年轻人身上那种特别的意味。
“你认识我?”他看着这名年轻人问道。
年轻人慢慢抬起身体,恭谨道:“白羊洞丁宁。”
丁宁看着他问道:“找我何事?”
年轻人依旧恭谨道:“受人所托,能否和您单独一谈?”
丁宁眉头微蹙,却是也不多说什么,极其简单的点了点头,道:“好。”
然后他便动步,走向一侧僻静的残屋。
这名年轻人自然便是李云睿,看到丁宁这样的气度,他的眼睛里瞬间闪现异样的光芒,在跟着丁宁走入无人的残屋的瞬间,他便从袖中取出了一物,递给丁宁。
丁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
他看着李云睿手中用最寻常的粗布包裹着的一个一尺来长的方形之物,问道:“这是什么?”
李云睿看着这名长陵市井少年干净而凝重的眉眼,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我只是要将这件东西交予你的手中而且,这世间只有我和你知道这件事情,只有我知道这件东西到了你的手中。”
丁宁微微沉吟了一下,他没有马上接李云睿手中的这件东西,他的感知却是轻柔的渗透进粗布的纹理之中,落在内里的东西之上。
在下一瞬间,他的眼神变得更为凝重。
“你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他抬起头,看着李云睿,又认真的问了这一句。
李云睿摇头。
“好。”
丁宁点了点头,将粗布包裹着的东西接过,抓在手中。
李云睿深深行了一礼,一个字也不多说,转身离开。
丁宁看着这名年轻人的背影,眼中开始浮现出真正的敬意。
他知道这名年轻人来自大楚。
他也知道今后应该再也难以看见这名来自大楚的年轻人了
李云睿走出骊陵君府,然后沿着僻静的街巷缓缓的朝着渭河前行。
在渭河的河岸上,他眺望了一眼鹿山和大楚的方向,然后他平静的踏入微凉的河水。
当河水将他的身体淹没,他将体内所有的真元和天地元气缓慢而轻柔的全部释放出去,然后他想着大楚城巷间的春暖花开闭上了双目,将自己投入黑暗。
第五十九章 人王玉璧
李云睿在此之前从未见过丁宁,然而从见到丁宁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丁宁绝不普通,他就知道楚帝交予自己的使命一定有着非凡的意义。
而确保使命完成的最后一步,便是断绝大秦的修行者从自己身上找出任何线索的可能。
所以李云睿选择平静的释放出自己体内所有属于修行者的力量。
在渭河里死去,浸泡多日再浮上来之后,即便是经验丰富的神都监官员和监天司官员应该也无法看出他和溺亡的普通人有多大的区别。
或许,根本不会有人再发现他的存在。
当真元和存积于体内的天地元气完全从身体里析出,李云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异常的沉重,水压将他胸腔里的空气也挤压了出来,当渭河水取代空气冲入他的肺腑时,他感到了难言的痛苦。
然而他却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直接让自己的意识陷入沉睡。
就在这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平静的拥抱死亡时,渭河上的一条商船上,一名云鬓高耸的白衫丽人正在弹着琵琶。
琵琶声静幽,如在外女子思乡,但当李云睿体内析出的真元推动的微波缓缓触碰这艘商船的船底时,这名白衫丽人的眉头一蹙,手指骤然加疾。
&长&风&文学 {www}.{cf}{wx}.{net} 清幽的琵琶声骤然变得金戈铁马,如无数刀兵征战,一时间,船舱内数席位上原本正谈笑风生饮酒的商贾们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至极,一滴滴黄豆大小的汗珠不断从额头上滚落,似乎琵琶声里的许多无形刀兵充斥到了他们的心脏之中。
琵琶声停歇。
咚的一声轻响。
琵琶坠于软席之上。
珠帘晃动,而珠帘之后弹着琵琶的白衫丽人却是消失无踪
当李云睿踏入渭河的时候,丁宁和沈奕回到了梧桐落。
“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丁宁掀开通往酒铺后院的门帘时,长孙浅雪早已站在院中等着他。
只是听着丁宁的脚步声,她就知道一定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发生。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丁宁看着她回答,神色异常的凝重。
长孙浅雪如画的眉毛微微挑起。
丁宁没有让她等待,接着说道:“楚帝给我送了件东西,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所以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楚帝?”
丁宁点了点头,“唯有他才有那种六境的死士,也唯有那种为了他和大楚王朝决死的修行者,才有那样的气质。”
顿了顿之后,丁宁伸手入怀中,握住了那截方形的物体,从怀中抽了出来。
长孙浅雪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对丁宁无比熟悉,只是听着丁宁今日的脚步声,她就知道丁宁有沉重的心事,而就算丁宁之前没有和她说过这件东西是楚帝令人带给她,光是丁宁此时的动作,便可以让她感觉到这件东西的分量。
她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丁宁的一举一动。
丁宁走入后院卧房。
他在长孙浅雪平日梳妆的桌前坐下,将这件东西平放在桌面上,然而他很仔细的一层层揭开包裹着这件东西的粗布。
长孙浅雪的神识随意的透入这些粗布,但在下一瞬间,她的身体微微一震,明白过来丁宁为何这么郑重。
粗布中包裹的物事就像是一个恐怖的漩涡,她的神识只是扫入进去,就被牵扯到不知何处。
能让一名寻常修行者的神识产生如此诡异感觉的便已经不是凡物,而让她这样的修行者都产生如此感觉的这样的东西,在修行界的典籍里似乎还未出现过。
因为过分诡异,所以必定不是凡物。
因为未知,所以必须慎重。
丁宁小心翼翼的将最后一层粗布揭开,在这个过程里,他体内的无数细蚕涌动,保证自己没有任何一丝气息流入到这件东西上。
一抹深沉的铜绿色映入他和长孙浅雪的眼帘。
落入他视线中的是一块通体铜绿色的长方形金属物体,看上去就像是一块刚刚熔冶而成的胚体,然而表面却都是繁杂至极的符文。
“这是什么?”
长孙浅雪凝视着这块东西足足数十息的时间,然后出声问道。
大楚王朝最强的便是符器,任何大秦修行者第一眼见到这样布满符文的东西,第一时间就会想到符器,可是长孙浅雪能够肯定这不是什么真正意义的符器。
此时她可以看到,那些繁杂的符文里,有许多条青色的游丝在不断的游动。
那些青色的游丝是真元,是属于某一位七境强者的真元。
这些真元在这些符文里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循环,似乎永远都不会消失,但这些真元的力量并不强大,若是她此刻强行的注入一股真元进去,这些真元便会立刻被冲溃。
可是冲溃之后这件东西会有什么变化,这却不是她所能预知的东西。
丁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盯着那些复杂至极的符线,眼光剧烈的闪烁着,似乎在不停的计算着,他的目光不时的落在某些符线的交叉处,又过了数十息的时间,他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伸出右手,朝着这块东西抚去。
在伸手的瞬间,他的指肚上发出无数细微的声音。
他的手指滑过这些符线,细微的声音在符线里穿行,那些流淌着的青色游丝却没有发生任何的改变。
丁宁的面容也没有任何的改变。
他的手指突然顿住,沿着方才行走的路线反向而行,与此同时,他指肚上的细微声音变得更为繁杂、密集。
一丝丝青色的亮光在他的指肚间形成,然后落入下方的符线里。
这些青色的亮光悄然的和符线里的青色真元完美的相融。
然后流动在符文里的青色游丝变得越来越壮大。
最终,符文被流动的青色真元填平。
整块铜绿色的金属表面看上去光滑平整,而填充入符文间的青色真元也在这一瞬间凝固。
一条奇异的亮光在这块铜绿色的金属块体中央亮起。
看上去没有任何缝隙的金属块体,沿着这条亮光缓缓分开。
看到这样的画面,长孙浅雪一直蹙紧的眉头松了开来。
她明白了这是什么。
这是一个密匣。
一个唯有用那种青色真元才能打开的密匣。
或者说,唯有能够完美的模仿、融炼出完全一样的青色真元的人,才能打开这个密匣。
丁宁沉默不语。
铜绿色密匣中央的那一条亮光缓缓消失。
然后所有的青色真元消散成天地元气,消散在空气里。
铜绿色密匣的内里,有一块可以堪堪握于掌心的小小圆形玉璧。
这块纯白色的玉璧内里,却有一块枯黄色的光斑在不停跳动,看上去就像是有一个人,在不停的变换着各种形状。
“这是人王玉璧。”
丁宁没有第一时间拿起这块玉璧,而是转过身来,看着长孙浅雪缓缓的说道:“他猜出了我修习了九死蚕。”
长孙浅雪看着他,没有马上说话。
丁宁看着她,用一种有些异样的语气接着说了下去:“人王玉璧是一种很没有道理的东西,这件东西是大楚帝王的象徵,是一代代帝王相传,这件东西很没有道理的地方,是佩戴着它的修行者,同样的修行,修行境界的提升就会快一些。”
长孙浅雪的眼睛里出现了真正的震惊。
“能快多少?”她问道。
丁宁看了她一眼,道:“传说中可以快三成。”
长孙浅雪的面容苍白了一些,双手不自觉的微微轻颤。
“任何符器,任何丹药都不可能比得上这件东西。”丁宁不需要看她都可以明白她此时心中的感受,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声音也是微颤道:“这是大楚王朝的第一国宝,按理应该传在下一位帝王的手中。”
长孙浅雪点了点头,“应该传到骊陵君的手中。”
丁宁也点了点头,道:“即便不传给骊陵君,也应该留给赵香妃。”
长孙浅雪沉默了许久的时间,道:“现在他死了,将这件东西传给你的人也死了,天下只有我和你才知道这件东西在你手里。他是什么意思?”
丁宁的嘴角泛起一丝难言的苦意,他伸手将那块玉璧拿在手中,然后轻声的说道:“他对别人也没有信心或者说他认为将来只有我们有可能击败元武。”
“他没有见过我。”长孙浅雪摇了摇头,“不是我们。”
“你和九死蚕有关。”丁宁也摇了摇头。
长孙浅雪的面上起了一层寒霜,她不看丁宁,道:“可我们是秦人。”
“他也很了不起。”
丁宁却是看着她,认真的说道:“或许他认为我们会承他的情。”
第六十一章 新坟
家乡的油菜花正在盛开,浓烈的金黄颜色似乎要烧到天上,淡淡的花香充斥在李云睿的鼻腔里。 .().
这种淡淡的花香让他感到身体越来越轻,终于飘了起来。
他看到一群刚刚出生不久的小羊在田埂上跑过,然后他看到有一个小男孩欢快的跑在羊群后面,和他越来越近。
他清晰的听到了小男孩开心的笑声,然后他也莫名的感到越来越开心。
然而他突然有些惊讶,因为他觉得这个小男孩的面目越来越熟悉。
小男孩从他的眼前跑了过去,身体卷动了田埂两侧的菜花,飘起了许多金黄色的花瓣,带起了一条金色的波浪。
李云睿不由自主的沿着小男孩来时的路朝着前方的村庄行去。
一头耕牛系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他的身上。
李云睿继续往前走去,他看到了一道篱墙,他看到了有一名身穿粗布衣衫的女子正在篱墙里的水井旁浆洗着衣衫。
屋里的灶台上,蒸着萝卜丝团子。
看到他走进来,身穿粗布衣衫的女子突然抬起头来,慈和嗔怪的看着他,让他快去洗手。
李云睿震惊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他看到自己的双手沾满了泥巴,他看到自己的双手变得异常白嫩细小。
他更加震惊起来,他发现自己变成了刚刚跑过油菜田的男孩。
他终于反应了过来这是哪里,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谁,这名身穿粗布衣衫的女子是谁。
他张开了嘴,却是莫名哽咽。
田野里的金黄色变得越来越刺眼,他忍不住要闭上眼,然而他不想看不到这样的画面,所以他用力的睁着眼睛,用力的睁开眼睛…然而金黄色却还是充斥了他眼前的所有世界。
他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声音。
“醒了么?”
一声冰冷的声音就像一股冰凉的水冲入了他的耳廓。
这个声音异常的陌生,李云睿的眼前阴暗了些,就好像村口那棵老槐树遮挡住了他上方的天空,他渐渐看清了眼前的世界…没有漫山遍野的金黄油菜花,唯有一望无际的滔滔江水。
遮挡住他头顶天空的,是一名白衫女子。
他发现自己平躺在微湿的草地上,往上望去,这名白衫女子便显得分外的高挑,高大。
“无论因为什么原因,散去浑身真元自沉江底,都是愚蠢到了极点。”
白衫女子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说道。
李云睿沉默了片刻,他缓缓坐了起来,道:“是你救了我?”
白衫女子看了他一眼,很平静的说道:“是的。”
李云睿沉默了片刻,道:“多谢。”
白衫女子的眉头微微蹙起。
李云睿已经在此时站起,继续朝着前方的江水走去。
“丁宁。”
白衫女子没有阻止重新走入江中的李云睿,只是说出了这个名字。
李云睿的身体骤然僵住。
“在我昏迷的时候,你听到了什么?”
他转过身来,看着白衫女子说道。
“到了这样的修为,却散去所有的真元自沉江底,我想要知道为什么。”
白衫女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过身去看着远处的长陵。
她在这江上已经徘徊了许久,在鹿山盟会前后的这段时间里,她一直在犹豫自己还要不要进入长陵,还有没有必要进入长陵,然而此时,她的犹豫却已经消失。
她开始动步。
李云睿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冰冷,他转过身来,正好看到白衫女子面对着长陵行去。
“我会去长陵寻找我的答案。”
白衫女子没有回首看他,只是平静的说道。
李云睿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意,他不再说什么,也开始动步,跟在白衫女子的身后。
……
身着寻常布衣的宫女缓缓走出梧桐落。
她前方的一侧树荫下停留着一辆马车,在她接近这辆马车时,马车帘子从内往外掀开,一名长须男子从中走出,对着她极为敬畏的行了一礼。
“赐了周园给他,这是他应得的。”
这名宫女看了这名长须男子一眼,面无表情的说道:“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在岷山剑会里得到优待。”
长须男子眉头微皱,然后再次微微躬身表示自己明白。
……
一条黑云在天空中缓缓流动。
黑云的下方,是大齐王朝的御驾行伍。
大楚王朝的御驾行伍停留在了宛城,而大齐王朝的御驾行伍此时也并未朝着都城前行,而是到了一座黑色的山下。
黑色的山并不高大,没有生长任何一株的草木,然而却矗立满无数大大小小的墓碑。
御驾队伍停在山脚下,黑色的大轿却是继续往上。
在靠近山巅的一个山谷里,一名少年正在挥着铁锹挖坑。
这名少年年龄最多和丁宁差不多,身穿着黑色衣衫,他的神容极为平静专注,即便是庞大如屋的黑色大轿在他的身后停下,齐帝从中走出时,他都没有停下来,甚至没有回头看齐帝一眼。
齐帝静静的等待着。
他的面上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恭谨,这种神色只有他在面对晏婴的时候才会有。
黑色的泥土不停的扬起,少年置身的坑越来越大,越来越深,直至他的头顶都沉入地下时,他才停下了手来。
“你应该就是若师的弟子?”
看着这名黑袍少年转身,齐帝微微颔首,和声问道。
黑袍少年却是连看都未看齐帝一眼,一阵微冷的风卷过,他的身影已经在齐帝面前消失,出现在黑色的大轿内。
没有任何的停留,他垂着头抱起了晏婴的遗体,然后又重新落入自己方才挖出的深坑里。
“埋起来吧。”
他将晏婴的遗体在身旁放下,然后也平静的躺了下来,看着齐帝说道。
齐帝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震惊的神色,但是他还是感觉到了什么,于是他也不再说任何的话,伸手握住了这名少年刚刚用过的铁锹。
他亲自动手,开始填埋这个深坑。
一蓬蓬的黑色泥土洒落,渐渐将黑袍少年和晏婴的身体掩埋起来,直至填满这个深坑。
完成这一切时,夕阳已如血。
齐帝想了想,卸下头上戴着的黑色王冠,竖了过来,如一块墓碑插在了这个新的坟头。
(这章字数比较少,但是在喝醉的情况下写的,大家有没有觉得飘逸...)
第六十二章 最难懂人心
当齐帝的王冠如墓碑般插在这个新的坟头之时,一阵极阴的黑风席卷过这座黑色的山。[ ..
黑色的风卷到山顶,变成了压在山顶的黑云。
这山原本不高,然而沉重的黑云压在山顶,整个天空都像是被拉低了,便显得这山分外高大。
原本寸草不生的黑色山土里骤然生出许多直冲上天的黑色茅草,密密麻麻的长满了整座山。
黑色茅草长到齐帝腰部的高度,齐帝沉默不语,黑色长发在风中狂舞。
他面前的黑色王冠上的所有珠坠,甚至黄金镶饰都在黑色的阴风中纷纷化为腐朽的飞尘飘散,最终只有一块朴素无光的墨玉板插在黑色的泥土里。
黑云在这座山上随着天地之间的风而动,却始终不消散。
齐帝沿着山道下山,山道上也长满了齐腰深的黑色茅草,齐帝的身影就像是在一条黑色的长河中分浪而行。
这样的画面宁静,然而落在所有山脚下的齐人眼中却分外震撼。
“若师生前便喜欢清净,封了这山,任何人都不许靠近。”
齐帝在所有等候自己的臣子前方转身,又仰头看了这座黑山一眼,轻声的说道。
……
长陵郊野,数名麦田里正在除草的农夫有些疑惑的直起身来,望向远处渭河军港的方向。
军港里似乎有宏大的声音响起,田野间,一群群鸟雀受惊不断飞起。
只是过了片刻,官道上出现了一抹明亮的黄色,数十名身穿明黄色衣袍的骑者疾驰而来。
这数名农夫明白他们最为尊敬的帝王终于归来,他们直接跪在了麦田里,激动万分。
御驾归都的消息沿着横平竖直的道路传遍整个长陵,沿途无数臣民跪于道边,远远看到车辇上那道威严的明黄色身影,便纷纷近乎虔诚的呼喊万岁。
震天的山呼万岁声中,元武皇帝的唇角微翘,带着一抹欢喜的味道。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四野,扫过无数膜拜他的臣民,最终落到远处长陵的边际。
“你说过,能令万民真正爱戴,真正由心膜拜的便是正确的,现在寡人做到了,所以寡人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正确的。”
……
“你这的面我也吃得惯了,搬到墨园那种地方去,就像今天我再回到这里都已经过了吃早面的时候…而且墨园的景致你们想来也想见见…”
梧桐落里,丁宁站在寻常每日清晨都会去的面铺,异常诚恳的对着里面的面铺老板说着,而里面的面铺老板却是自顾自的揉着面团,等到丁宁说了一阵,这名平日里对丁宁十分客气的面铺老板才没好气的抬起了头,“我在这里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到墨园去,而且我这铺子才新修了不久,而且墨园那里那么冷清,我的面做给谁吃去?”
“我会设法让大家全部搬去。”丁宁毫不气馁的认真说道:“只要你先同意了,我等会就和他们说去。”
面铺老板白了他一眼,道:“你怎么设法?”
丁宁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是连我都说不服,你还敢夸口让大家都搬去,但是他依旧没有气馁,只是接着诚恳道:“免房租。”
面铺老板嗤笑一声,“房子里的家什搬弄搬弄都不止那点房租。”
丁宁看了他一眼,道:“白送。”
面铺老板愣了愣。
丁宁掏出了地契,如真正暴发户道:“看中哪一间屋子,随便挑,要是觉得开铺子不方面,想在哪段墙上开出个口来和我说,我赶明儿就找匠人去弄。”
面铺老板想了想,怒道:“你不要诳我,虽然你有墨府地契,但是按我大秦律例,这地契能分么?你想白送便白送么?”
丁宁无奈的看着面铺老板,道:“都这么熟了,难道一定要限于这些条条框框么?地契不能分,我和你立个文书,让街坊邻居都来做个证,只要我还是墨园主人一天,那你挑中的屋子就都是你的。”
面铺老板的眼睛亮了起来,“你说的是认真的?”
丁宁微恼道:“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
“真让我先挑一间?”
“自己选。”丁宁白了他一眼,随手将地契往他身前丢了过去。
“这可是地契,你以为是什么!”面铺老板眼睛瞪了起来,骂了一句,就这短短的工夫,他居然双手在自己围裙上擦了擦,然后准确无比的接住了地契,然后直接扯直喉咙大叫了起来:“快来做个见证!”
……
“你这是要做什么?”
长孙浅雪看着挤出人群的丁宁,清冷的说道。
丁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洞主在这里已经住得惯了,墨园太过清净,能热闹当然要弄得热闹一点。”
长孙浅雪道:“没有别的原因?”
“至少一大堆人都搬过去,将那里变得和梧桐落似的,给人的感觉便不像我们几个人占了墨园一样,虽然我们也并不想要墨园…但这样那些旧权贵或许对我们的恨意稍微轻一些。”丁宁看着她,说道:“而且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但这也总算是市井小人物表达的反抗,或许也能让她感觉到一丝不愉快。”
长孙浅雪想了想,说道:“做得不错。”
丁宁愣了愣,这是她从未有过的褒奖,但他马上反应了过来,看着转身的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轻声道:“幼稚。”
能让皇宫里那名女主人不快乐,对于长孙浅雪而言就是最大的快乐,然而也就在此时,远处的街巷中隐约有浪潮般的呼喊声传来。
长孙浅雪的眉间顿时多了一道褶子,“他回来了。”
丁宁点了点头。
长孙浅雪面色骤沉:“人人都爱元武皇帝。”
“可是我和你不喜欢。”
丁宁能够理解她此时的意思和此时的心情,他听着远处传来的声音,又看了看一旁热闹分房,已经完全不需要他这个新任墨园主人插手的街坊邻居们,轻声说道:“你看看他们…他们也爱元武皇帝,但是他们此时却更喜欢我。”
“人心…”丁宁顿了顿,转头看着脸上全是寒霜的长孙浅雪,道:“始终是世上最难懂的东西。”
长孙浅雪明显已经不想多说什么,然而此时她的眉头却又挑了起来,轻声道:“有两个六境过来看你。”
丁宁微微一怔。
长孙浅雪又有些疑惑不决:“一个六境,一个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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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该想和不该想
白山水伫立在一间客栈的二楼窗口,静静的看着远处的梧桐落,看着丁宁和长孙浅雪。
李云睿在她身后看她。
先前在渭河之上,她身穿着白衫,此时身在长陵,她穿着的只是长陵寻常女子所穿的素色缎衣,静立在这寻常客栈的窗口,李云睿视线所及之处也只有黑色的屋面和在风中微微摇晃的蒿草,然而越看她的背影,就越是觉得她随时会乘风踏浪而去,这些黑色屋面随时会变成一片黑色的海洋。
“这酒铺少年其实和我有些关系。”
白山水没有回首,缓缓负手,说道:“我有个师兄想要杀他,但我师兄却埋骨在了长陵。”
李云睿的手不由得握紧,他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大概猜出你是谁了。”
我之前一直在渭河上徘徊,看着近在眼前的长陵,想着的却是还有没有进入长陵的必要,想着即便得了些自己想要的东西,也不可能是元武皇帝的对手。”
“我既让你跟着,便没有隐藏自己身份的想法,我是谁不难猜,难猜的是你。”顿了顿之后,白山水语气分外平静的说道:“你的修为只是六境巅峰,想必跨入七境还需要一定的时间,然而只是一些缓释的真元就引起整条大河的哀鸣,就好像将整条大河变成了一件符器,被我感觉出来。像你这样的人,一朝又有几个?然而像你这样的人却为这名酒铺少年平静赴死,这名酒铺少年在我的眼睛里便充满了无限的可能,你和这名酒铺少年,就成为了为我重新打开进入长陵这扇门的钥匙。从这些而言,我理应先谢谢你。”
李云睿看着她,眼眸深处再次浮现出一丝苦意。
“在我昏迷的时候,我说了什么?”他犹豫了一下,问道。
“你只是数次喊了他的名字而已。”
白山水微嘲的看着他,说道:“只是像你这样的人,应该是将这件事看得比生命还重要,才会在昏迷的时候还提醒自己不要忘记。”
李云睿沉默不语。
“你叫什么名字?”白山水淡淡的问道。
李云睿的眉心微动,但是却依旧保持着沉默。
白山水的神容依旧保持着平静,但是语气却变得分外强硬:“你必须告诉我。”
李云睿低垂下头,双手微颤,却依旧没有开口。
“那名酒铺少年很有意思,方才我看着他,已经下了决定。”白山水抿了抿嘴唇,在此时露出了一个妖异的微笑:“你不告诉我…我便马上去杀了他。”
李云睿霍然抬头,眼瞳深处瞬间燃起异样的幽火。
“不要和我说有关生死的事情。”白山水嘴唇上翘,看出了他此刻心中所想般,微嘲道:“你应该明白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在意生死的事情,即便我在这里动手必死无疑,但我也同样会去做,而且虽然我元气大伤,但此刻还是比你要强出一线,所以你一路才只是跟着我,而不是直接动手杀死我。”
“和我们这些大逆相比,你太过犹豫,现在我已见到了这名少年,你已经再没有拒绝的机会。”
白山水骄傲的眯起了眼睛。
一滴乳白色的晶莹水珠随着她的眯眼而骤然浮现在她的身前,微微震动。
“我给你三息的考虑时间,三息之后,我就会出手…到时即便我死去,这名叫丁宁的酒铺少年也会死。你都愿意为他而死,我相信你不想看着他死。”
李云睿想了想,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他便抬头看着白山水,道:“你不能杀他,而且你和我应该尽量远离他。”
白山水的睫毛微微跳动,那一滴蕴含着决烈杀意的水珠消散在她的身前,然而她的面容却变得更为冷漠,“为什么。”
“因为我是楚人。”
李云睿凝视着她的双眸,缓缓的说道:“吾皇在归天之前令我送了一件东西给他,这件事,连赵香妃和新君都不知道。”
有关这件事情,他叙述得极其简单,但白山水却自然能够理解其中的分量。
“什么东西?”她的眉头深深的皱起,问道。
李云睿看着她,坦然的摇了摇头。
白山水深吸了一口气,她不再问,而是闭上眼睛,当李云睿不存在于她身前一样,开始安静的思考。
什么人对于楚帝而言比赵香妃和即将承继帝位的骊陵君还要重要?
甚至比一朝还要重要?
这样的问题,对于她而言太过简单。
因为只存在一个可能。
她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摇了摇头,认真的对李云睿说道:“想不到,想不到九死蚕…就在这里。”
李云睿握紧了双手,再松开。
他对于楚帝的了解更深,所以他更容易思索出这样的答案,此前他只是不想去思考,此时遇到白山水挑明,他的脸色也未有太多的改变。
“所以你不能杀他。”
“如果你的猜测是真的…他便是吾皇认为的,将来能够对付元武皇帝的唯一可能。”
“我可以死,但是你必须护着他。”
李云睿平静的,看着白山水一句句的说道:“我死之后,没有人会将他和大楚王朝联系在一起。但就如你发现这件事情一样,只要有人发现我和他有这样的关系,就很容易推断出他的身份。”
说完,李云睿对着白山水深深的行了一礼。
白山水冷笑着摇了摇头,唇角骄傲的翘起,眼睛微眯,道:“不要将事情想得没有任何回旋余地,长陵是一座充满无数变化的城,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人协助元武皇帝灭了三朝,谁知道他的传人将来会做什么事情?更何况你又知道我会做什么事情?”
“我不准许你死。”
顿了顿之后,她用蕴含着强烈自信的眼神看着李云睿:“我会传你云水宫的决法,你跟着我,没有人会觉得你是楚人。”
李云睿沉默不语。
沉默往往代表着默认。
“我一向不喜欢将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更何况这只是一条不成气候的幼蚕,在楚帝的眼睛里,他是唯一的可能,但是你和他的出现,却让我的眼前出现了很多可能。”
白山水真正欢喜了起来,笑得眼睛弯弯。
……
“那少年做了什么?”
“他将整个梧桐落都搬了过去…甚至拆了墨园的大段院墙,立了些铺面,白送给人做生意。”
“谁出的钱,王太虚,还是跟着他的那个沈姓少年的家里?”
“是他自己的钱…酒铺这些年的生意不错,似乎积累了不少钱,而且他似乎也不怎么在乎钱。”
一间静寂的书房里,有明亮的阳光从雕花窗棂中洒落,先前那名去过梧桐落的宫中丽人已经换了宫装,坐在明媚的光线里。
听着前方那名身穿玄色官服的中年男子的回报,她原本便散发着瓷样光华的面容便变得阴沉下来,连明媚的阳光都无法照亮。
“他这是在借此表达他心中的不满,他很不满。”
她沉吟片刻,沉声说了这一句。
垂首而立的玄服中年官员纹丝不动,眼眸深处却是闪过一丝嘲樊意,心道立了大功却遭遇这样的“赏赐”,任何想得明白的人都会不满,只是落到皇后身边这名贵人的嘴里,这种不满却变得根本不应该似的。
“他应该明白这是谁的意思,既然明白这是谁的旨意,还敢用这种方式表示不满…便需要为此付出代价。”
“低头才能承冠,身为臣子,首先便要懂得尊敬和顺从,希望这件事之后,他能够懂得。”
宫中丽人脸上的寒意越来越浓,她看着垂首的玄服中年官员,缓声道:“他自信的本钱应该来自于他很快的修行进境,他应该想着在岷山剑会之前修为还有大的突破,既然如此,我便不会给他太多的时间…你替我去岷山剑宗,令岷山剑会提前至十日后举行。”
中年玄服官员深吸了一口气,点头称是,心中却似有另外一个人摇头苦笑。
只是皇后身边的一名贵人就可以令岷山剑会提前…这样的做法,还有人敢表达出丝毫不满的意思么?
他的心中对那名酒铺少年的未来,顿时充满了深深的同情。
“太子册立也会放在十日之后岷山剑会。”
然而宫中丽人似乎还不满足,淡漠的看着这名中年玄服官员,说道:“到时候他应该更会明白有些事不是他所能想,他所能做的。”
第六十四章 死局
中年玄服官员心泛寒意的领命退下,在鹿山会盟之前,皇宫里的那位女主人对于长陵一些事物的控制已经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而现在只是这一件小事,就足以让他清醒的认知,今后她对于长陵修行者的掌控将会更加严苛。
“让梁大将军进来。”
这名宫中丽人对着这名退下的中年玄服官员轻喝了一声。
寂静的院落中响起沉稳的脚步声,一股难言的杀伐气息涌入这间书房,军靴越过朱色的门槛,梁联出现在这名宫中丽人的面前。
没有任何的施礼,梁联在走进这间书房时便缓缓抬头,他的面容冷漠如水。
“您大概觉得很不愉快。”
宫中丽人面上的淡漠也迅速的变为冷漠,她的目光越过梁联挺直如剑的身体,透过窗棂看着湛蓝的天空:“平日里都是皇后娘娘亲自见您,今日换做我见您,而且还让您等我,然而我可以告诉您,若是您再不能拿出些令人满意的交待,今后便永远都是我见您。”
梁联想起后宫里皇后那张完美的面容,嘴角流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她准备什么时候驱我出长陵?”
宫中丽人将视线收回,落于他身上,道:“岷山剑会结束。”
“鹿山~长~风~文~学~www~cfwx~net会盟一结束,她果然更没有了耐心。”
梁联摇了摇头,然后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宫中丽人的面容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安静的补充了一句:“岷山剑会将提前至十日后召开。”
梁联正跨过朱漆门槛,听到她的这句话,他的眉头骤蹙,提起的一只脚在空中微顿。
“岷山剑宗将在十日后开山。”
先于梁联离开这间书房的中年玄服官员此时已经登上了一辆等待他的黑色马车,在放下车帘的同时,他对着车旁恭敬而立的一名年轻官员轻声说了这一句。
晨风犹凉,原本应该一片安静的周家墨园周围却是叮叮当当,热闹异常。
一条被拆除的高墙周遭,至少有五六拨工匠在奔忙,还有原先住在梧桐落里的住户正在往园里搬运着东西,一些押在箱底很多年的衣物此时才见了阳光,在园里晒得到处都是。不少街坊围着自己选定的住房欢喜之余却又愁眉在商量,还要添置些什么东西,这样精致的房屋里面是不是不要添置灶台,那些打满了补丁的被褥堆在这里面的雕花大床上是不是太过寒酸不搭。
有些附近街巷的街坊却是赶过来看热闹,钦羡的讲述此处墨园先前是何等的高院深深难以接近,同时又好心的提醒最近的集市在哪里,最近可以用来淘洗菜米的水井、池塘在哪里……
“周家墨园当年何等的高冷,说是一处修行剑院也不为过,这酒铺少年才搬来了几天,却硬生生要将这里变成集市的样子,真是莫大的玩笑。”
不远处一座茶楼的二楼雅室里,一名素衣中年男子微嘲道:“大概郑袖决想不到这酒铺少年会用这种玩闹来表达他的不满。”
“所以岷山剑宗会在十天后开山?”他身旁一名黑衣男子冷冷的笑了笑,“要只是因为回应这名酒铺少年的不满,不让这名酒铺少年有足够的准备时间,那才是开了所有人的玩笑。”
这名黑衣男子面容俊美,看上去极为年轻,但是眉毛里却透着一丝白色,身上没有任何可怕的气势流露,但却就是让人感觉到浓厚的危险味道。
素衣中年男子转头过来看着这名黑衣男子,缓声道:“这是可以预见的事…鹿山盟会之前,不令她不快的门阀还能在长陵求个平安,但她和元武在鹿山会盟前后做成了他们一切想要做成的事情,今后便不只是惹不惹她不快的问题,而是她挑选哪些人是未来大秦的支柱,哪些人却是必须剔除的问题。”
黑衣男子冷笑了一声,道:“所以这是郑袖故意和我朝所有人开的一个玩笑,她便就是想看看到底有谁不服。鹿山盟会是元武战罢了天下强者,而这岷山剑会,却是她想要彻底理一理我朝内事了。”
素衣中年男子感慨道:“这名酒铺少年的双眸倒是雪亮,用这种方法来表示对她的不满,只是不管如何说,即便我们不插手,光是郦陵君和皇后的意思,他都不可能在岷山剑会中走得长远,更不用说进入最后的三甲。”
“既然郑袖开这样的玩笑,那不妨大家来玩一玩。”
黑衣男子看着黑白两色光华已经尽灭的墨园,淡淡的说道:“我赌这少年能够进入最后的三甲。”
……
令岷山剑会骤然提前,这不是代表着大秦皇后的气量狭小,或者为她办事的那名宫女的气量狭小,和一名酒铺少年置气,而是代表着一种肆意,或者说一种霸气。
大秦元武十二年,鹿山会盟结束后这个深春和初夏相交的季节,韬光养晦了很多年的大秦王朝,原本就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气势坐稳了皇位和后位的帝王和皇后,终于再度展现出了霸气。
在原先周家老祖所住的一方小院,丁宁看着面色已然彻底红润起来的王太虚,蹙眉问道:“消息确实?”
王太虚看了他一眼,道:“比实心的石头还实。”
丁宁沉默片刻之后,道:“帮我准备马车,我要马上回白羊洞。”
“你准备怎么做?”
当王太虚离开,长孙浅雪的身影出现在丁宁的身后,她清冷的声音里很罕见的带着难言的郑重。
“数十天的时间变成十天,按正常手段,你绝对来不及将你的修为由三境中品提升到三境上品。既然郑袖已经明确的表达了这样的意思,你不到三境上品,便应该很难从岷山剑会中胜出。你不能胜出,便无法进入岷山剑宗修习你想要的决法,你就会很快死去。”
“但你若是动用非常手段,将你的修为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提升到三境上品…你的秘密恐怕也会暴露,到时候你也会死。”
“无论哪种选择,这似乎都是个死局,我想不明白,所以我想知道你去白羊洞到底准备怎么做?”
长孙浅雪长长的睫毛微颤,看着平静的丁宁问道。
“我不会暴露九死蚕。”
“这并不算没有任何机会的死局…因为所有人都以为我修的是普通的灵源大道真解,但事实上我一开始从白羊洞经卷窟里得到的便是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
……
张仪亲自驾着的马车开始朝着白羊洞疾驰。
“小师弟……”
风吹乱了张仪的发,也吹乱了他的心,以至于他又一次犯错,喊出了习惯称呼的小师弟。
“没什么。”
车厢内微闭着眼睛的丁宁略微抬起了头,想了想,说道:“洞主的身体不太好,换一个方面想,岷山剑会的提前是好事。”
张仪一怔,顿时觉得喉咙口堵了些东西,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他才点了点头,轻声道:“你有多少信心?”
“七成。”丁宁认真的想了想,说道。
“七成?”张仪震惊的叫出了声。
因为听得出丁宁并不是在开玩笑,所以他才真正的震惊,只有他和沈奕、薛忘虚才一直清楚,丁宁所想要做的,并非是在岷山剑会里进入最后的前十或者三甲,而是要折桂夺冠!
丁宁平静的点了点头,自嘲般轻声道:“都已经赌上了性命,还不能换来七成的把握,那就实在是太弱了……”
……
白羊洞的山门内一片清幽,在和一名师叔简单的交谈数句之后,张仪和丁宁沿着山道往上飞掠,张仪的身影停顿于经卷洞外,而丁宁却是继续往上,最终掠入峡间的草庐前方。
和以往修行一样,丁宁在其中一间草庐的蒲团上坐下,然后平静的闭上双目,几乎瞬间就进入了识念内观的修行状态。
然而和平日里修行不同的是,在此次开始修行的瞬间,丁宁身上的气息就变得狂暴起来。
他的身体里响起无数的蚕声,而这些蚕声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无数已经饿了许久的小蚕全部朝着他的身下用力,奋尽所有的力量撕扯着新鲜的桑叶,吞入自己的腹中。
他的身下散发出微苍白色的光亮。
“噗”的一声裂响,不知用何种灵草编织的蒲团竟瞬间被撕扯成无数的碎屑。
原本缓缓释出的灵气,在这一刹那也变成了狂暴的激流,以惊人的速度涌入他的体内。
于此同时,他紧握着的右手放佛变得透明起来一般,沁出无数的星光。
他的五指都被一种奇异的力量缓缓撑开。
原本纯白色的人王玉璧悬浮在他的掌心,周身飞绕着无数条星光形成的线路,宛如一个独立的小世界。
丁宁的身体微微一震,他的身体里发出了五声连续的轻响,就好像打开了五副枷锁一般,他身外的气息再次狂暴数分!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病态的酡红,然后一缕缕五彩的霞光,却是不停的从他的肌肤里透了出来,越来越浓烈,好像在他的身外熊熊燃烧了起来!
第六十五章 置之死地,能否后生
长陵西南,有条白水河和渭河相连,白水河的尽头,有一片青山,传说中的岷山剑宗,就在这片青山里。
车马都停留在官道尽头的一片草甸里,距离岷山剑宗开山只剩最后半个时辰,除了形形色色仰头望向前方那片青山,脸上流露出向往和激动神色的年轻人之外,还有一列列全身铠甲的骑军在四周穿行,一些临时搭建的行帐里,许多宗法司的官员正紧张的复查着一些礼器和祭品。
在一些人群稀少的地方,还有些身穿黑衣或者青衣的剑师面无表情的驻足四视,这些剑师身上散发着一种阳光都晒不掉的阴霾味道,不是属于监天司便是属于神都监。
每年岷山剑会自然都是极为隆重,而此次岷山剑会因为元武皇帝要祭天祭祖,定立太子,更是变成了一件必定立入史册的大事。
青山草甸上还有很多游客,他们只是纯粹的想要近观岷山剑宗开山时的景象,此时他们看着草甸尽头一株株青色古树,心情变得越来越期待和紧张。
那些青色古树分明比后方的青山要矮许多,但是这些游客放眼过去,那些青山却似乎都被这些古树遮掩,明明可以看到那些青山直插云端,却又看不清那些青山的真容。
最为关键的是,他们都知道%长%风%文学 眼前的那片青山中,有一座最高的青山名为摩天,此时根本就未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将一座大山隐匿于人的视线,对于修行者而言也是极为惊人的手段,更何况不通修行之理的凡夫俗子。有些画面,在他们的眼里,便几乎等于神迹。
只是他们此时的反应和期待,落在一些人的眼中,却是幼稚和可笑的。
譬如皇后身边的那名容姓宫女。
她所在的马车落在最后,和那些官员、各修行之地推举出来的选生位置相距甚远,周围停留着的便大多是些抱着看热闹而来的游客。
此时她的目光透过车帘的缝隙落在这些人的身上,原本没有什么感情色彩的双眸里也渐渐泛出一些嫌恶的神色。
没有过多久,远处的地面传来阵阵的颤抖,就连周围一些纯粹只是看热闹的凡夫都感到了异常,有些躁动起来,两声马嘶声响起,车厢将动未动。
这名宫女明白车夫的意思,她伸指在车厢内壁轻敲了两下,马车顿时安静下来。
她的目光冷冷的落向后方的官道,带着嫌恶神色的双眸再次变得沉冷下来。
伴随着地面的颤抖,人声逐渐鼎沸,先前那些梭巡于远处的军队渐渐合拢而来,在青色古林前隔离出一条通道。
毫无征兆,数百股青色气流从古林间贴着地面流散出来,地面的颤抖突然停止的瞬间,数十株青色古木消失在所有人的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青色的玉门。
几乎没有一个人注意这道青色玉门的大小,样式,因为在这道青色玉门出现的同时,一条笔直的山道和一座青色的巨山便完整的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这山道和青色巨山出现得如此突兀,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就像是两件东西硬生生的塞入了眼球里。
山道和青色巨山都是如剑身笔直,且带着一种锋锐的剑意,所以绝大多数人的眼睛开始刺痛流泪,越是想看清山道和青色巨山的全貌,一时却越是看不清楚。
悠扬的礼乐响起,各司官员依次通过青色玉门,走上后方山道。
在各司官员先行通过岷山剑宗的山门后,各修行地的师长和选生也纷纷下了马车,开始依次登记名册,通过山门。
气氛渐肃,渐而变得寂静无声。
“怎么还不到,难道真被吓破了胆么?”
行列中,一名身穿华贵锦衣的少年转头看了数次,按捺不住的嘀咕道。
在此时的静谧中,这样的一句嘀咕自然显得异常刺耳,他身旁的一名银衫中年师长顿时脸色都有些白了,压低了声音厉叱道:“谢长胜,此时你也敢随便开口!小心我取消了你的选生资格!”
这名面容稚嫩但时而一副不将任何事放在心上的少年自然便是关中巨富谢家的独子谢长胜,听到这名中年师长的训斥,他也顿时发怒道:“陈师叔!这选生资格是我捐了诸多银两硬生生换来的!真金白银,你有什么资格取消我的选生资格,就算是观主恐怕也不敢说这样的话!”
银衫中年师长摇了摇头,一脸怒容的转过头去不看谢长胜。
“我道是谁,原来是谢家独子…居然是硬生生的买了个名额。”
而周围听到谢长胜说话的一些修行之地的选生都是面露讥讽神色,明显是以谢长胜的修为本不足以代表白云观来参加这岷山剑会,但他却是硬生生捐了巨财,换了一个这样的名额。
“那名酒铺少年为何到现在不来?”
知晓谢长胜的身份之后,绝大多数听到谢长胜嘀咕的选生便自然知道谢长胜所说的是丁宁。
经历了一个鹿山会盟之后,才俊册的座次又有了诸多改变,其中有一些人的名字直接消失了,而有些人的名字则上升的很快,虽然再也未曾听说丁宁和谁动手,但是周家却莫名在长陵销声匿迹,周家墨园也莫名的归了这名酒铺少年,他在才俊册上的排名也悄然的升至二十九,是才俊册上升势最为惊人的一个。
不管到底在整个鹿山会盟期间发生了什么事,但在所有参加岷山剑会的选生心目中,丁宁这名酒铺少年自然是最为值得警惕的对手之一。
然而现在这名酒铺少年难道会因为某些意外的原因而直接放弃这场盛会么?
“我相信他一定会来的。”
一个坚定的女子声音响起,传入谢长胜的耳廓。
谢长胜的眉头微跳,不需要转头,他也听得出这是南宫采菽的声音。
青玉山门后,负责记录这些参加剑会的选生的是数名玄服官员,这数名玄服官员后方,有一名年纪略大的玄服官员并不执纸笔,只是背负着双手静静旁观,此时他清晰的听到了南宫采菽的这句话,然而想到皇宫里那名女主人的性情,他的嘴角却是浮现出淡淡的嘲讽之意,心想即便是来了,又能如何?
“不来的话便真的是可惜了。”
也就在此时,一声冷漠的声音同时传入谢长胜等人和这名年纪略大的玄服官员的耳廓。
谢长胜转过头去,瞳孔却是急剧收缩起来。
玄服官员顺着声音望去,呼吸却也不由得微微一顿。
出声的这人是顾惜春,他对于谢长胜等人而言自然不陌生,但只是隔了数月的时光,他的形容和以前相比却有了很大的改变,此刻他的身材更显瘦削,就连面部也显得狭长了些,最让人感到心悸的是,他的双瞳有些微微的凹陷,这使得他的双目好像始终陷在两滩深沉的阴影里,而他的眼角却是有几缕血丝,好像随时要从肌肤里渗出来一般。
……
有马蹄声在官道上响起。
此时排列最尾的选生也即将走过山门,一些双目流泪不止却依旧无法看清山门后山道和岷山剑宗所在的摩天峰到底是何等样貌的游客们捂着眼睛转过身来,心想到底是何人这么倨傲,到此时才到达。
容姓宫女面无表情的看着姗姗来迟的这两辆马车,放佛看着两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然而就在两辆马车停下,丁宁掀开车帘,她感受到丁宁身上气息的瞬间,她的眼眸里却充满了震惊,然后是隐怒。
她的面容微冷,散发出瓷样的光泽,然后她轻叱了一声,载着她的马车动了起来,拦在刚刚下车的丁宁等人的身前。
在这辆马车动时,丁宁便已经知道其中的人是谁,他深吸了一口气,面容也是微冷。
张仪和沈奕正忙着搀扶薛忘虚下车,骤然感觉到马车中拂来的寒意,两人的身体都是莫名的一僵,体内生出极大恐惧。
“你太令我失望。”
黑色的车帘如潮水般抖动,露出一道间隙,容姓宫女冷漠的面容在丁宁等人的视线中出现了一瞬,而后又消失在帘后,唯有不带感情色彩般的声音缓缓传出:“我可以容忍你在墨园的任性胡为,但是你不应该再这么做。”
丁宁平静的看着黑色车帘,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黑色车帘里的容姓宫女并没有辩驳或是呵斥,只是用一种轻淡的语气说道:“你不应该这么做。”
随着这句话出口,燥热的空气突然变得寒冷起来。
丁宁的身前,出现了一只手。
一只天地元气凝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