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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月     名门txt下载     名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六章 争夺家主(八)

    焕背着手走到窗前,他当然知道这个李泌是谁,先帝前太子李豫之师,大唐最为传奇的道士,宝应二年的宫廷政变后,他便不知所终,有传说他在衡山升仙,也有传闻他在衡山遇匪被杀,不料他今天却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口口声声要做自己席谋士。

    张焕凝视着窗外沉默不语,良久,他忽然淡淡一笑道:先生可是想当我的席马球谋士

    李泌一怔,他不明白张焕的意思。

    张焕慢慢转过身,瞥了他一眼,冷冷笑道:既要做我的马球谋士就须按我的规矩来办,请先生回长安,到我的幕僚韩先生处报名登记。

    两天时间转瞬便过,太原下了一夜的秋雨,早晨的天空依然是灰蒙蒙的,一早,近百名杂役开始布置会场,所有的物品都要经过严格检查方才允许入内,会场设在张府议事堂,这里足以容纳千余人。

    巳时正,一声钟鸣在张府的上空响起,数百名高帽长袍的张氏依次进入会场,没有人说话,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是凝重而严肃,这是张府今年召开的第二次临时家族大会,上一次族会是五月,在那次族会里一致否决了任命张焕为家主继承人,同时也否决了重新接纳张破天归族,但随即选出张若锦之子为家主继承人的提议也迟迟未能得到家主的正式同意。

    而这一次,将讨论张若镐地家主资格。如果通过,张若镐将立刻失去家主的位置,又是一声钟响,数百名族人跪坐在软榻上挺直了腰,会议正式开始了。

    张焕坐在倒数第二排的最边上,这里的座位是按血统来排序,他虽是大唐四品县伯,但在血统这个唯一标准的面前,一切尊贵的光环都会黯然失色。

    他目光微闪。在寻找今天唱戏的各角色,先张若锦,按规定,他的位子应在第一排的前几位。可现在,他却坐在正席地左边,面对着所有的族人,而家主张若镐却坐在正席的右。也就是说张若锦已经和张若镐平起平坐了。

    位子是由宗人堂安排,这就暗示着宗人堂将支持张若锦,宗人堂虽然没什么权,但它的影响力却很大。它地态度往往决定着会议的结果。

    张焕的目光又落在家主的身上,他半闭着眼,俨如老僧坐定。

    会场忽然有些骚动起来。只见一直沉默地张若锦站了起来。他扫视了一眼众人。冷冷道:今天请各位回本宗召开会议,实在是我张家已到了生死存亡地关头。有人身为张府家主,非但不为家族利益考虑,还一步步将家族利益出卖,这样的人不除,我张家的灭亡便指日可待。

    说到这里,张若锦斜晲一眼张若镐,痛心地说道:他虽然是我大哥,但在家族利益面前我不敢护短,我要告诉大家一件事。

    张若锦猛地一指张若镐,厉声道:就是这个人,我们张家的家主,擅自把张家礼部尚书之位让给了张破天

    会场里轰地一声,仿佛炸开了锅,不少在外做官地人已经事先知晓,都摇头冷笑不言,但更多年轻子弟却头一次听说此事,大家议论纷纷,大堂里嗡嗡声响成一片。

    张若锦见众人的情绪已经调动起来,心中暗暗得意不已,五月时,正是他一步步调动大家的情绪,最后才使张家族人空前地站到他地身边,他略略瞥了张若镐一眼,只见他骨瘦如柴,精神萎靡不堪,他心中更加得意,现在自己先致人,已占据上风,等会儿再拿出铁证,张若镐纵有天大地本事也难以翻身了。

    忽然,大堂里变得安静起来,张若锦凝神向下面望去,只见所有人都扭头向后面看,人群之中慢慢走上来了一人,正是张焕,张若锦地眼睛渐渐眯成一条缝,张若镐果然是把张焕推出来和自己打擂。

    张焕,你上来做什么

    张若锦冷冷说道:这里是家族大会,你一个偏房庶子有何资格上台

    张焕不理睬张若锦,他瞥了几个宗人堂的老一眼,淡淡一笑道:家主病势沉重,不能所言,我受他委托特来替他应答,请问宗人堂可准否

    这个

    几个老头面面相视,张焕是他们地孙辈,若换成别的族孙这般无礼,早被他们怒喝一声,叉出去,可张焕他们不敢,不说张焕已是四品中郎将,外面院子里可是有他带来的三百铁骑,若张若镐真下了台,又不知张焕会怎样报复他们。

    这些人一个个老成了精,怎肯在此时做出头鸟,只见中间一个老头干笑一声对张焕道:族规中并无不准庶子言这一条,你既然要说话,我们也不好反对。

    宗人堂示弱的答复却使下面爆出一阵哄笑,除了一些年长之人有些看不惯张焕的强横外,大多数人都暗呼痛快。

    这些宗人堂的所谓长辈平日里倚老卖老,干涉他们的娶妻纳妾,什么李家门第不符,什么王家八字不顺,也不知拆散了多少情投意合的情侣,一些偏房庶出月例低微,便想暗自做些营生补贴家用,可一旦被宗人堂知道,不仅勒令退出营生,还要处予重罚。

    这种个人家庭和家族之间的利益冲突也一直是大家族中的隐忧,不仅如此,宗人堂存在的最重要作用就是维系嫡子的利益,也正因为这样,嫡庶之间的利益矛盾也往往表现在对宗人堂的态度上。

    所以,当张焕表现出一种对宗人堂的轻蔑后,大多数人非但没有反感他,反而心中生出了一种认同感。再加上家主已经表态不再考虑他为家主继承人,许多对他曾有敌意之人也渐渐对他亲善起来。

    张焕见宗人堂认可,便走到正中,他高声对数百名族人道:我想请问诸位,崔家有二十万山东军,裴家有十八万河北军,韦家有十二万陇右军,王家有两万山南军,而楚家也有三万淮南军。正是这些世家军队才是各大名门立足于朝堂的根本,那张家呢号称第五大世家,它地河东军到哪里去了

    被崔家拿走了有人小声地应答。

    不错是被崔家夺走了,成了他的凤翔军。可为什么会这样呢

    张焕语气渐渐变得低沉,我想大家也和我一样困惑,十年前张破天为什么会离开家族这中间到底

    什么我想今天应该给大家揭穿这个谜底了。

    哼张破天勾结崔圆,早有定论。又有何必要再次替他翻案,倒是你

    张若锦冷笑一声,他指着张焕对众人道:并非我轻视庶子,而是这个人竟亲手将自己的父亲打伤。试问这种眼无君父之人有何资格在这里言。

    他慢慢走上前,按着张若钧的肩膀对众人道:知子莫若父,就让他的父亲给大家讲一讲。这个张焕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说完。他亲手将张若钧扶了起来。拿下他脸上遮盖的纱布。露出了一张高肿的脸,到处是一块块触目惊心的靛蓝和红紫。显得格外狰狞,这时张若锦为今天而特意给张若钧打扮,果然,下面之人传来一阵惊呼声。

    张若锦慢慢走回自己座位坐下,为自己善于抓住机会而洋洋自得,他又迅瞥了一眼张若镐,眼中充满了嘲弄之色,张若镐依然是面无表情,仿佛所有地事情都和他无关。

    张若钧现在还是不能说话,他手中拎着一个大木牌,显得颇为滑稽,只见他从怀里取出厚厚一叠白纸,从中间翻出一张,贴在木牌上,高高举起来,向众人展示。

    不过众人表情并不是张若锦预料的那样,充满了对张焕的愤怒,而是一片惊愕,随即窃窃声四起,张若锦只见四弟张若锵指牌子拼命向自己使眼色,满脸都是焦急之色。

    他微微一怔,他是坐在张若钧的身后,约两丈远,看不见牌子上地字,按照预定的方案,牌子上的字应该是此子从小便欺兄辱父,乃大逆不道之人。可众人表情却似乎不像,好像都充满了对张焕的理解。

    张若锦极想站到前面去看看牌子上究竟写地什么,又恃身份不敢妄动,这时,旁边的张焕却迅瞥了一眼八哥张灿,赞许地向他点了点头,张焕看的很清楚,牌子上清清楚楚写着,我辱家主在先,理应受责打,十八郎大义灭亲,我感到很欣慰。

    这时,张若钧木牌上的字又换了,十年前,我们被崔圆挑拨,将张破天赶出张家。

    此言一出,会场上一片哗然,紧接着张若钧又贴上一张纸,张若锦受崔圆怂恿,欲夺军权,便联合几兄弟向家主诬告张破天有谋家主之意。

    家主为此召集五兄弟与张破天对质,众人一致要求他交出军权。

    张破天被逼不堪,一怒之下离开张家。

    崔圆收买了河东军中高级将领,最终使河东军倒戈。

    张若钧动作迅,一张一张地纸贴上木牌,前排人小声诵读,如波浪般翻滚着向后传言,渐渐的,掩盖了十年的那桩往事,此刻终于真相大白。

    张若锦已经抢到了第一张白纸,张焕地一鞭竟变成了大义灭亲,他气得浑身抖,万万没有想到张若钧竟会在关键时候背叛了自己,他这才明白,张焕那一鞭是早就设好地苦肉计,此刻,张若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若钧一张一张地更换白纸,听着下面地族人一阵阵惊呼。

    他手脚变得冰凉,坐榻下仿佛有无数根针刺他一般,终于,张若锦忍不住向张若镐偷偷看去,却只见他在微微斜视自己,嘴角挂着不屑的笑意。

    不自己并没有败,自己还有一个最大地筹码。张若镐地嘲讽深深地刺激着他的自尊。

    这时,张焕从旁边慢慢走过来对众人道:各位,现在我可以回答家主为何要将礼部尚书让给张破天了。

    家主是为了我们张家的大局着想张灿站起身大声道。

    不错张焕走到了族人中间,他看了众人一眼,家主这样做为了我们张家的大局着想,崔圆已经继任了右相,他的下一步是什么显然就是要对付我们张家,把河东这个战略要地收入他的囊中,可是他唯一忌惮的就是张破天手中的三万河东军。试想一下,如果没有这三万军护卫我们,崔圆甚至不用出兵,只需派几百个马贼便可灭了我们张家满门。可我们却对张破天怀有极深的成见,不肯重新接受他,家主才万般无奈将内阁之位让给张破天,或许他地做法也有不妥之处。但希望大家理解家主的一片苦心。

    够了

    张若锦猛地站起来,他快步走到张焕身旁,脸色异常阴沉地对众人道:我们今天讨论的不是张破天如何而是我们的家主有没有资格再做下去地问题。

    他走到一旁的案几上取过一本帐,举在手中。高声对众人道:这是我从劝业行拿来的账簿,我现在前年有一笔四十万贯的巨款被拨给了山南王家,这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我想大家也不知道。可当张若锋忽然离奇地死后。我才终于现,这里面竟然藏着一个秘密。

    张若锦见众人注意力再次被自己吸引。他地信心又慢慢开始恢复,便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道:这封信就是从张若锋房间里搜来,大家猜测了很久,一定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吧

    张若锦把信打开,取出里面的信笺对众人道:这封信就是我们的家主命令张若锋向山南王家划拨四十万贯巨款,事后我查明,这四十万贯钱最后是落入了崔家的口袋。

    此时,整个会场一片寂静,所有人地眼光都投向了家主。

    张若锦瞥了张若镐一眼,冷冷道:家主,请你给大家解释一下,你为何要将钱划给山南为什么钱最后却落到了崔家的手中

    张若镐摇了摇头,我从未写过什么划钱给山南的信。

    哼张若锦嗤笑了一声,你地意思是说这信是假地是我栽赃你

    他把信交给宗人堂几个老,你们告诉大家这信可是真地

    宗人堂其中一人站起来道:我们早已验过,笔迹确实是家主所写,印章也是真的。

    如何你还说我是栽赃你吗

    张若锦十分得意地拾起信,向众人扬了扬道,各位可以看看,信纸已经黄,笔墨也十分陈旧,这显然是几年前所写,难道我会在几年前便想到今天吗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个惊讶地声音,张刺史手中怎么还有一封信

    众人一起回头向后看去,只见门口

    群官府中人,为之人正是太原尹韩延年,他十分诧若锦手中的信,从怀中也取出一封信,对众人晃了晃道:从张若锋房中搜出的信在我这里,听说今天张家开族会,我便特地将它送过来,怎么张刺史的手中也有一封

    张焕接过信,快步走到目瞪口呆的张若锦面前,微微一笑道:二叔,手中之信可否借我一观

    张若锦本能地一退,却冷不防被张焕一把将他手中信抽走,张焕又抖开另一封信,仔细看了看,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道:两封信居然一模一样,怪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将两封信并放在一起,高高举起道:这两封信一模一样,笔迹印章均分毫不差,而且所用信笺的编号也是连号,各位不觉得其中的蹊跷吗

    张若锦一眼瞥见那条被撕坏的边,大脑嗡地一声,变成一片空白。

    大堂里鸦雀无声,大家都在等着张若锦的解释,可等了很久,张若锦始终没有站起来,张氏族人开始窃窃私语。

    韩使君,这封信明明你已交给了我张家的宗人堂,怎么又会到你地手上一直沉默的张若锵忽然站了起来。他盯着韩延年冷冷道:我没记错的话,你好象还为这封信病了一场。

    韩延年脸色一整,肃然答道:我生病是因劳累,和此事无关,不错,这封信我先是借给了贵府的宗人堂,但这是官府办案的证据,官府自然要拿回,你若不信问问便知。

    众人的目光又落到宗人堂几个老人的身上。这时张焕慢慢上前,对宗人堂的几个老人笑道:事关重大,请几位长辈仔细想好了

    虽然他面带微笑,但几个张府老人却分明感受到他话语中隐藏的一种死亡威胁。几个人不约而同又看了看张若锦,他坐在那里一脸沮丧,显然大势已去,几个人便异口同声道:韩使君说得一点没错。信我们确实交还了官府。

    你们

    张若锵气得浑身抖,他咬牙切齿道:一帮见风驶舵地家伙

    他转过身,不甘心地高声对众人道:或许家主不放心,事关重大。所以才连写两封,以防止万一,这也有可能

    事关重大

    张焕一阵冷笑。你也知道这事关重大。如果是你。你会写两封信吗将自己的风险增大一倍,你别忘了。你说的是天下第五世家的家主,大唐地礼部尚书,如果家主连这点谨慎都没有,他又何以使我张家至今屹立于河东不倒

    大堂里静悄悄地,只听见偶然传来的咳嗽声,张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徐徐对众人道:众所周知,崔圆在去年利用回纥入侵重创了韦家,五月,他连任右相成功,今天是八月,正好过去三个月,张家便突然爆了内乱,有人气势汹汹逼迫家主让位,大家想一想,这是巧合吗这其中可能没有崔圆的影子吗想必也有人听说了,四天前,家主遭到了数百名不明身份人的夜袭,死了两百余人,官府已经介入调查,这是为什么这是有人要置家主于死地

    张焕心中地怒火忽然爆,他慷慨激昂说道:如果我们家主倒了,谁会是最大的利益,是张若锦吗不是崔圆,他谋划这一天已经多年,一但他成功,不出一年,山东的清河军就会进驻太原,所有河东的张家官员都会被他清洗,张家积累百年地声誉家产皆会毁于一旦,你们愿意看到这一天吗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在沉思,甚至连刚刚跳起来反对的张若锵也沉默了,惟有张若锦一阵白一阵红,他想跳起反驳,可在张焕强大的气势面前,在张焕铿锵有力地话语面前,他竟变得无比渺小和丑陋。

    各位,让我说两句吧张若镐艰难地要站起来,张焕一把上前扶住了他,他颤巍巍走到众人面前,声音低沉而又不容反驳。

    今天大家既然有这个机会坐在一起,我想说,张家先需要地是团结,只要大家齐心,就不怕有人来欺辱我们,现在我宣布,张破天将重新回到张家,可有人反对

    没有人站起来,事到如今,所有人都已明白,张破天地三万河东军将是张家最有力的保护,在这个原则性地问题上,大家均抛弃的过去的仇恨。

    很好下面我再宣布我们张家的家主继承人。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张焕望去,今天他的表现让许多人都刮目相看,许多人都不再反感他,甚至许多庶子都渴望张焕能成为家主继承人,或许他能改变庶子在张家的地位。

    张若镐再一次向张焕看去,目光中带着最后一丝期待,但张焕依然轻轻地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放弃今天这次机会或许会失去很多,但他已决定了自己将来要走的路,就决不会再回头,不是吗人生因为就是充满了挑战,才会变得多姿多彩。

    张若镐的眼睛忽然变得明亮起来,他欣慰地笑了,他的目光离开了张焕,手慢慢指向张灿,徐徐道:张灿掌管财权近一年,做事稳重踏实,让我很是放心,我正式命他为我们张家第八任家主继承人。

    张灿慢慢站了起来,会场里沉寂片刻,忽然爆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他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张家家主,可今天却成为了现实,他忽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恍若自己还在梦中一般。

    旁边他的父亲张若钧心中万分激动,他感激地向张焕望去,就是这个自己十五年来从未放在眼中的儿子,却最终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张焕笑着向张若钧微微点了点头,他做了自己的十五年的父亲,今天自己终于回报了他,从此和他两无相欠。

    张焕慢慢地向后退去,从小侧门悄悄离开了会场,就在他刚刚离开之际,外面传来飞奔的脚步声,张府的大管家几乎是扑了进来,他颤抖着声音大喊道:快皇上的龙驾到了,就在府门外

第一百零七章 真正的较量(上)

    府的大门前,旌旗招展,猎猎风响,千余名盔甲鲜亮着大唐天子的龙驾,另有千名龙武军士兵驱赶围观的百姓,很快,张府的大门徐徐拉开,张若镐在张焕和张灿的扶持下,率领族人出府迎接圣驾。

    臣张若镐率族人参见皇帝陛下

    他艰难地给李系跪下,在他身后,太原尹韩延年,以及近百名在河东各地为官的族人依次而跪,再向后便是数百名张氏族人。

    李系扶着一名宦官的肩膀快走下龙辇,他紧走两步,将张若镐扶起笑道:朕来河东巡视,便想来看看张爱卿。

    他看了一眼后面的韩延年,略有些奇怪地问道:韩使君怎么也在这里

    今天张府召开族会,臣特地为此而来。

    哦李系又回头对张若镐微微笑道:朕不请自来,没有打扰你们开族会吧

    陛下来晚了一步,张氏族会已经结束。

    张若镐笑着拉过张灿,陛下,这就是我们张家决定的家主继承人。

    张灿立刻跪下,磕了一个头道:草民张灿叩见皇帝陛下

    李系迅地瞥了张焕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随即又呵呵一笑道:张府选出家主继承人,可喜可贺,朕也来凑个趣吧

    他看了看张灿,淡淡一笑道:既然你已为张家家主继承人,朕就正式封你为虞乡子爵。

    草民谢皇上龙恩

    老臣也谢陛下圣恩。张若镐低声谢了。又道:陛下必然一路辛劳,请进张府歇息。

    李系却摆了摆手,一路快而行,朕确实也累了,不过朕有北都行宫,就不进张府了。

    说罢,他向张焕使了个眼色,便返回了龙驾,旌旗摆动。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转道向北而去,张若镐轻轻拍了拍张焕的手笑道:去吧以后地路就要你自己走了。

    张焕后退一步,向张若镐跪了下来,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声音有些哽咽地说道:家主之恩,张焕铭刻于心,日后必当涌泉相报。

    张若镐点了点头,眼睛微微有些红了。他长叹一声,扶着张灿转身走了,张焕怔怔地望着他步履蹒跚的背影,他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或许是自己和家主的最后一见。

    半晌,张府的大门前变得空空荡荡,已经没有一个族人。

    将军。皇上已经走远了李双鱼低声提醒着张焕。

    张焕翻身上马。他再也不回头。狠狠地抽了一鞭,战马加。在二百骑兵的护卫下,向北飞驰而去

    李系的车队进城后,太原的大街上变得异常热闹,太原是大唐高祖的起家之地,大唐历代帝王常常幸临于此,故太原人虽没有长安人地那般对天子尊崇,但也怀有敬畏之心,天子已经走远,但无数出门来拜迎天子之人依然聚集在一起,久久不肯散去。

    张焕的马渐渐放慢下来,这时他忽然听见有人在叫他,张将军

    只见对面来了一群人,为之人正是太原尹韩延年,韩延年也是张家门生,年纪约五十岁,但面相不显老,看上去也就刚进不惑之年。

    他刚才护送皇上的车驾而行,但李系命他留下来等待张焕,韩延年催马上前低声道:陛下不放心张尚书,命我提醒你要留下一些士兵保护他的安全。

    多谢韩使君提醒,我已留下一百精兵。

    张焕放慢马与他并驾齐驱,微微一笑道:族会之事多谢韩使君援手。

    韩延年却打了个哈哈,故作不解地问道:张将军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张焕也笑了,他不再提此事,忽然,他现一个有趣地情景,只见沿路的大树上都扎满了各种颜色的彩带,彩带上还写着字,还有不少人正将刚刚写好字的彩带扎在树上。

    韩使君,这是在做什么张焕指着大树上地彩带笑道:难道是迎接皇上吗

    非也韩延年摇了摇,他随手扯下一根彩带递给了张焕,将军看看便知道了。

    张焕接过彩带,只见上面写着:恭贺兰陵乐坊拔下头筹。

    他更加糊涂了,韩延年见他一脸迷茫,不由诧异地问道:张将军也是太原人,难道忘了每年八月的三晋曲会吗

    张焕

    门,这才如梦方醒,自庆治十年以来,太原每年八月都会有规模盛大的曲会,来自河东各地的乐坊汇聚一堂,争夺一年一度地第一乐坊桂冠,这本来只是一种行业间的比试,但乐坊中多有著名的歌姬舞伎,她们登台竞技后,便吸引了大批人地兴趣,渐渐地。这种行业间地比试便成了太原地一种娱乐盛会,今年甚至有长安江淮巴蜀的官办及私人乐坊也赶来凑趣,三晋曲会更成了太原地一大盛事。

    这几天忙于家族之事,倒把它忘了。

    张焕又看了看手中的彩条笑道:我记得去年兰陵乐坊输给了弦舞乐坊,连前三都没进,今年它倒夺得第一,这是什么缘故

    韩延年摇了摇头笑道:谁知道呢听说从各地进了不少上品乐伎,而且它极造声势,满太原城内铺天盖地都是它的声音,真不知它有多少钱

    或许它找到几个有钱的财东捧场吧张焕笑了笑,便不再理会此事。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便来到了晋阳宫,晋阳宫位于城北,修建于隋,后经几代大唐君主扩建修葺,它竟成了太原最大的建筑群,不过安史之乱中被史思明毁掉大半,后来大唐厉行节约,并没有将它重新修葺,只是将剩下的宫殿整理成了一座行宫,由数十名宫女和宦官负责打理。

    晋阳宫前已经戒备森严,往日清冷的枯树昏鸦之地忽然变得热闹起来,到处是一队队巡逻的士兵,附近所有的道路皆已封闭。

    张老弟,你没被回纥公主捉走么泚来,张焕跳下马也笑着迎了上去,朱兄的赏钱还没拿到,我怎么能走

    两人就仿佛多年未见的挚友,各自给了对方一拳,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陛下已经歇息,要下午才能召见你,我请你喝酒去朱泚一把揽住张焕的肩膀,大步便向宫外走去,可怜韩延年正被几个士兵拦住.仔细地对他进行搜查,进退不得,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张焕消失在宫殿大门外。

    陛下今晚要宴请北都官员,你我都是劳碌命,可能没份参加,中午就多吃点吧

    在距晋阳宫一里外的小酒楼里,朱泚给张焕倒了一杯酒,有些感慨地说道:你先走了一步,我才有机会接触到皇上,原来他其实是个挺和气的人,人说伴君如伴虎,我看此言也虚。

    张焕举起酒杯淡淡一笑道:你是金吾卫出身,他当然对你客气,可对我却不一样了,上次在凤翔他了怒,一只砚台飞来,险些使我脑袋开了花,如果朱兄愿意,我倒情愿和你对换一下。

    朱泚呵呵一笑,张兄真会开玩笑,你我均是看户之犬,做好本份之事便可,来我敬你一杯。

    张焕亦笑了,两人喝了几杯,张焕忽然看见亲兵陈平在门口向自己使了个眼色,他不露声色地起身道:朱兄先喝,我去方便一下。

    说着他推门出去,一直拐了个弯,张焕才停下脚步问道:什么事

    有人送来这个。陈平将一只信封递给了他。

    张焕抽出里面的信笺,里面竟是一幅画,画上十个人躺在河边,似乎已经死去,而远方激战正酣,只寥寥数笔,却画得微妙微肖。

    张焕冷笑一声,他知道那晚的事情并没有完,那只黄雀在他离开太原之前一定还会出来,现在果然来了。

    他人在哪里

    在楼下等候将军。

    张焕点了点头,转身向楼下走去,陈平带他来到一个雅室前,雅室门窗都是镂空,糊有薄薄一层轻纱,透过轻纱,可以看见门内一左一右站有两人,或许是意识到张焕已到,不等他推门,门便自己开了。

    透过半开的门,只见门内坐有一名手执方扇的年轻公子正含笑望着自己,他慢慢起身走上前向张焕深施一礼道:兄台可是天骑营张焕将军

    张焕见他相貌俊雅,气度不凡,便淡淡一笑道:我就是张焕,请问公子贵姓

    那年轻公子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恭敬地递给张焕道:在下裴明远,这是家父给将军的亲笔信。

第一百零八章 真正的较量(中)

    焕接过信看也不看便直接收进怀里,裴明远有些诧异看一看吗

    裴相国的信需要静下心细细品味,现在酒楼之中便看了,岂不是对裴相的不敬

    张焕笑着向他拱手施一礼,倒是裴公子那晚仗义援手,张焕感激不尽。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裴明远微微一笑,他凝视着张焕的眼睛道:若我裴家也遇到这种情况,张将军一定也不会袖手旁观,对吧

    那当然,假如我遇到了,自然也会拔刀相助。

    张焕说到这里,便抱拳歉然道:很抱歉,裴公子,我楼上还有一位朋友等着,恐怕不能长谈,我想裴公子请我来必然还有别的事,请不妨直说。

    裴明远点了点头,淡淡一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现这次三晋曲会中兰陵乐坊的夺冠颇有些微妙,他们至少耗用了三万贯钱,着实让人不解,将军不妨留意一下。

    说完,他施了一礼,带着人扬长而去。

    张焕慢慢坐了下来,裴明远说的当然不会是小事,从他们能诛杀十个刺客便可推断他们对崔圆的安排了如指掌,而现在又告诉自己兰陵乐坊有问题,言外之意便是指崔圆的下一步行动了。

    兰陵乐坊张焕闭上眼睛沉思起来,上次那个对手让他吃了一个亏之后,便再也无声无息。当然他会在背后指挥张若锦,但张焕却有一种预感,此人并不会就此销声匿迹,他必然还会有所行动,而从他黄河布水鬼,到山庄夜袭,都可看出他是大手笔,动则数十人甚至数百人,那兰陵乐坊就极可能是他的下一次大手笔了。

    可张家家主之争已尘埃落地。再动也并无意义,难道他地目标是

    张焕忽然明白了崔圆这次剑指河东的真正目的

    兰陵乐坊位于城东,有琴师舞姬近二百人,是河东八大乐坊之一。此时一年一度的三晋曲会已经降下帷幕,兰陵乐坊异军突起,夺走了今年曲会的桂冠,让所有人都大出意外。

    此刻乐坊内热闹异常。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着无比的兴奋,赢得桂冠,这就意味着他们来年将生意兴隆,意味着他们会有更多的收入。

    在乐坊内的一座小楼里。李翻云站在窗前默默地凝视着远方,她已换掉道士地长袍,穿着一身明快艳丽的榴裙。头上梳着高髻。脸上化了浓妆。

    她是前太子的嫡长女。被先帝封为长越公主,那一天先帝驾崩。一场突来的暴风骤雨袭击了大唐宫廷,她父亲和所有地亲人都在一夜间死去了。

    今天她已经等了十六年,十六年前之事她依然记得清清楚楚,那年她八岁,那一天无数的士兵冲入宫中,杀死了她的母亲,杀死了她所有的兄弟姐妹,乳娘抱着她躲进一口枯井里逃得性命,在枯井里她呆了两天两夜,后来遇到崔圆,崔圆便将她藏匿起来。

    但枯井上那一轮清冷地弯月多少年来始终萦绕在她的心中。

    随着她慢慢长大,在她十六岁出家那年终于知道了将他们灭门的凶手正是今天的大唐天子李系,还有藏在深宫里地张良,也就是当今太后。

    从此,仇恨便在她心中芽,她每一天都在渴望着为父母报仇,报仇便成了她生活的全部,直到二十几天前,相国忽然把她找来,告诉她李系将去太原,她报仇的机会终于来到。

    天色已渐渐到了黄昏,李翻云地目光慢慢收回,她走到榻前,从一个袋囊里取出一支碧玉箫,这是崔圆临走时交给她地,箫身温润无暇,是用一块极品碧玉雕成。

    这时她无意中看到了镜子,镜子里出现了一个绝美地仕女,李翻云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她不喜欢化妆,更不喜欢穿这种艳丽的衣服,这让她浑身不自在。

    来人

    门外走进了一名侍女,请小姐吩咐。

    去给我打一盆水来。

    女行了个礼,转身要走。

    等等,李翻云叹了一口气,算了,不要打水了。若连这点小事都不能忍,她还能报什么仇。

    你去把金丝姬和银丝姬叫来吧到窗前,月亮已经上来,弯细如钩,俨如十六年前在那个枯井里所见到地一样。

    李系,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很久了。她声音低沉,仿佛凝聚千万年的期待

    前已是车水马龙,一拨一拨的官员下马车,接受进宫今天大唐天子将宴请太原六品以上官员,以示对他们留守北都的犒劳,太原尹少尹录事参军事六曹参军事以及太原府各县县令,除了这些职事官外,还有许多生活在太原的退仕老臣,以及有爵位的闲官,另外,李系还特地请了十名九十岁以上的老人。

    在晋阳宫麒麟殿里,左右各摆了一排长长的筵席,席上摆满了各种精致的菜肴,晋阳宫只有数十名宫女和太监,承办不了这么大规模的筵席,这些酒菜都是太原各大著名的酒楼提供,为此,它们特地停业一天,使出了自己的浑身解数。

    时辰未到,天子也还没有现身,官员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议论的话题大多是这几天举行的三晋曲会,以及即将在长安开始的马球大赛。

    由于来的官员不多,张焕和朱泚都有幸入席,二人虽同是四品中郎将,但张焕有爵位在身,地位便比朱泚高了许多,此刻他被一个瘦小的老拉住了,这老是晋王师傅,名叫瞿子游,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马球赌迷,每年在马球大赛上下注足有数千贯,可惜从未赢过,每年赛后他都要誓不再赌,可到了那一天,所有的誓言都照例会被抛到九霄云外,眼看今年的马球大赛将至,他的赌瘾再次作,一口气投下三千贯压注在陇右军的马球队上,理由是因为它在去年得了榜。

    张将军,我刚刚得到消息,今年最后的榜赛是在东内苑内举行,你觉得陇右军的王子服以左手击球会不会不适应那里的场地

    瞿子游眼睛里充满了忧虑,他还记得前年的榜赛就是在东内苑举行,结果陇右军输给了河北军,他事后细细研究,最后得出结论,因为比赛是在上午举行,陇右军的席得手分王子服由于是左手击球而被太阳直射,所以命中率不高才输了。

    张将军,你能不能想办法使东内苑无法比赛,或让榜赛改到下午举行,老夫必有重谢。

    张焕无神地望着他,脸上笑得连腮梆子都有点酸了,他想走,可胳膊被对方紧紧拉住,能不能改变比赛场地现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究竟是谁

    张将军内侍总管陈仙甫匆匆跑来,他瞥了瞿子游一眼,低声对张焕道:陛下让你过去。

    张焕精神大振,他歉然地向眼前这个对他期望过大的老道:君命不可违,我们改日再说

    那张将军住在哪里我明日便来拜访奋。

    这个

    张焕丢下一句话,便随陈仙甫溜之大吉,老远还听见不甘心的声音传来,张将军,那晚上我来找你。

    这句话引来了无数人的侧目。

    张焕随陈仙甫匆匆来到内宫,陈仙甫示意张焕止步,他自己先进去禀报,张焕从未关严的门缝望去,只见李系正端坐在榻上听取晋阳宫总管的报告,他声音尖细,一字不漏地传到了张焕的耳中,皇上,晋阳宫内没有歌舞伎,筵席上有些冷清,老奴原打算请这次三晋曲会的前三名来给陛下献艺,正好筵席上用到,不知陛下是否恩准

    李系明显有了兴趣,他呵呵一笑道:进城之时朕便听说此事,如此甚好,朕准了。

    晋阳宫总管谢了恩便匆匆去了,房内又听陈仙甫低声禀报,张焕宣到。

    命他进来。

    陈仙甫走到门口向张焕招了招手,皇上命你觐见。

    张焕整理一下衣服,便大步走进房内。

    臣张焕参见陛下。

    坐吧李系指了指旁边的一个软绣垫笑道,看得出他的心情很好。

    谢陛下张焕坐了下来,他沉吟一下便问道:陛下一路是否顺利

    还好,只是一路狂奔,着实有些累了。这时李系的笑意已渐渐消失,他目光微冷地望着张焕道:怎么张家的家主继承人不是你

    回禀陛下,臣是庶出,族人不容。

    李系点了点头,我想也应该是这个原因。

    他背着手在房间里走了几步,他忽然抬头问道:朕听到一个传闻,说你的母亲便是当年的楚挽澜,这可是真

第一百零九章 真正的较量(下)

    焕半天沉默不语,李系看了他一眼,又略略谦然地笑有些失礼了,现在时辰已不早,朕要更衣,你先去吧

    臣告退

    张焕躬身施一礼便慢慢退下,望着张焕远去的背影,李系的目光里充满了失望,张家竟然放弃了张焕,这让他万万没有料到,那么自己呢

    张焕离开内宫快步走到宫外,刚才那个晋阳宫总管已经提出召三大乐坊来献艺,那兰陵乐坊的出现已是不可避免。

    当然,凭他现在的身份,以安全为由便完全可以将兰陵乐坊拒于宫外,但张焕并不想这样做,他想看一看,那个使他算计失误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晋阳宫外已经来了三四辆马车,这是西晋乐坊的人到了,西晋乐坊是去年曲会的头魁,今年屈居第二,晋阳宫早就给他们打过招呼,准备为皇上献艺。

    马车停下,从车上下来数十名浓妆艳抹的舞姬和乐师,皆穿着半透明的纱裙,身姿妙曼,另外一辆马车上装载着乐器和舞衣,几个杂役费劲地将它们抬下马车。

    这是什么乐坊的人

    张焕不在之时,率领天骑营的是他的副将贺娄无忌,他取出一本册子,对照着看了看马车上的旗帜,便道:禀报将军,这是西晋乐坊之人。

    张焕点了点头道:去告诉弟兄们,今天来献艺的人都要严格检查,尤其是她们的乐器。不准有丝毫大意。

    贺娄无忌应了。立刻率领士兵们迎上去检查,尤其是乐器,更是一丝不芶地检查。

    张兄有点过于紧张了吧不知何时,朱泚出现在他身后,他见天骑营地士兵检查得异常仔细,甚至连那些舞姬地身子都要搜查,他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不过这丝忧虑在张焕转头的瞬间便消失了,他走上前拍了张焕肩膀一下笑道:不过是一些民间艺人,又不是为陛下陪寝。用不着这样大惊小怪。

    张焕看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笑道:我也知道其实并无大碍,但例行检查一下也是好的。

    说着,他的目光又投向了远方。只见又有六辆马车飞驰来,马车上插着一面绿色的三角旗,当它们渐渐驶近,张焕看清楚了旗帜上的字,正是兰陵二字。

    朱兄。这好象就是今年曲会的头魁吧

    朱泚摇了摇头,我不大清楚。

    马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从马车上也同样下来五六十名舞姬和乐师,她们都穿着红色地榴裙,人数比前面三晋乐坊多了一倍,看得出她们都很兴奋,莺莺燕燕笑语不断。

    从最后一辆马车上下来了两个人,身材和相貌皆分毫不差,这是一对生姐妹,她们俩皮肤雪白,神情娇媚,生得十分美貌,但吸引人注意的她们璀璨的服饰,一个金光闪闪,一个银光鳞鳞,皆夺人眼目。

    这对孪生姐妹便是兰陵乐坊地台柱,据说一个叫金丝姬,一个叫银丝姬,长袖善舞,且品一管好箫。

    朱泚见张焕地目光被吸引,不由暧昧一笑道:若张兄有意,我牵线让她们陪你一宿如何

    张焕淡淡一笑,朱兄不是不清楚兰陵乐坊情况吗

    说罢,他不再理会朱泚的表情,快步迎上前去。

    他们一共多少人

    禀将军,他们一共六十九人,除掉六个搬东西的杂役和一个管事,实际上场地是六十二人。

    张焕点了点头,他的目光便向那七个男子身上看去,六个是杂役,穿着一色紧身短装,高壮矮小都有,外表气质上均上不了台面,看样子都是久居人下,虽然张焕并不会因相貌放松警惕,但这六人连晋阳宫都进不了,自然可以排除嫌疑。

    他又向那管事看去,管事约四十岁,身材瘦高,一副精明能干的样子,他见张焕在看他,便立刻走上前低声对张焕道:这位将军,请借一步说话。

    你有什么事吗张焕见他手放在衣囊里,象是捏着什么东西。

    管事见张焕不动,不由有些尴尬,只得将手拔出来,只见他手攥着一个红色的小丝囊,他悄悄往张焕手中一塞,谄笑道:一点小意思,请将军笑纳。

    丝囊之物大小如杏,滚圆饱满,似乎是一颗珠子,张焕便打了个哈哈笑道:管事客气了。

    但他的心中却念头急转,他不相信这样一个献谄地管事能让自己上当,难道这个人是个女人不成

    忽然,他感觉到似乎一道轻蔑的目光投来,他一扭头便向那六十个舞姬和乐女地看去,每个人都一般打扮,浓妆艳抹,仿佛都长得一样,看不出异常。

    张焕慢慢地收回目光,心中有些疑惑,这时,士兵在检查她们的乐器,把它们一件件拿出,整齐地摆放在地上,琵琶筝手鼓颦鼓等等。

    张焕的眼一瞥,忽然看见那两个头牌女子手中各拿着一支玉箫,便走到她们面前,手一伸令道:把箫给我

    两女对望一眼,迟疑着将箫递给了他,这是两管用美玉雕成的玉箫,一支殷红如血,一支色泽青翠,入手皆温润滑腻,外形一模一样,和这对孪生姐妹相得益彰。

    张焕仔细查看半天也没有现有什么问题,又顺手将它们递给一个亲兵,吹吹看

    就在亲兵将要吹响箫声的一霎时,张焕猛地从那个穿金装的女人眼中看见一丝焦虑,一闪而过,

    张焕微微地笑了,问题必然就出在这

    的身上,他已经知道要动手的人是谁了。

    好了。张焕止住了要吹箫地士兵,将两管箫又还给了她们。他摆了摆手。时辰不早了,放她们进去吧

    士兵们停止检查,将三支乐坊地人都放进了宫门,张焕则转身进了大殿,筵席前大小官员已经按品阶各自落座,夜幕已悄然降临,大殿里通明。许多宫女在筵席之中来回穿梭,摆酒上菜。

    一声钟鸣,殿前偏门处传来一声高亢的喝声。皇帝陛下驾到。

    官员们一齐站了起来。十几名侍卫宫女簇拥着李系走进了大殿,李系身着常服,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

    臣等参见陛下

    各位爱卿免礼。李系轻轻摆了摆手,他端起一杯酒,有些感慨地对众人道:今年河东大旱,朕本来想节俭一点,但想到各位爱卿长驻北都。与天子恩泽无缘,朕心中颇为歉疚。所以决定还是宴请各位卿家,望各位爱卿饮下此酒后,记住朕的嘱托,善待百姓,不负朕一片苦心。

    臣等谨记陛下之托,决不辜负圣恩

    李系点了点头,他将酒杯高高举起,来饮了此杯。

    他将酒一饮而尽,便慢慢坐下,下面各位官员也喝了酒,6续坐了下来,只听一声清脆的云板响起,丝竹声便如穿云渡水而来,两队乐女或吹箫抚琴,或挥琵琶,如两行秋雁,翩翩飞入大殿两侧。

    殿内丝竹绕梁回韵于耳,先前的沉闷气氛一扫而空,紧接着一队舞姬如天外飞仙,又如簇簇盛开的牡丹,层层叠叠在大殿里先后绽放,这是西晋乐坊地舞姬,按抽签顺序,她们第一个出场。

    这时,贺娄无忌走到张焕背后,低声道:将军,龙武军在外闹事,他们要提前接手晋阳宫防务。

    张焕迅瞥了朱泚一眼,只见他目光微冷,正斜眼看着自己,张焕笑了笑,举杯向他致意,随即又压低声音对贺娄无忌道:把防务让给他们无妨,你带五百弟兄去兰陵乐坊,里面之人一个也不准放过,有胆敢反抗,给我格杀无论

    贺娄无忌点头答应,便匆匆去了。

    这时,西晋乐坊的舞姬已经退下,大殿里忽然胡鼓声大作,鼓声急促而奔放,大殿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只见在大殿上忽然出现一片火红地海洋,六十名舞姬忘情地跳起了胡旋舞,俨如朵朵盛开地石榴花,整个大殿里都被激了热情,不少人的脚也随着鼓点而动。

    张焕紧紧地盯着舞姬,一个一个地从她们脸上滑过,每个人都洋溢着迷人的笑容,他要寻找地人应该就在其中,但六十二名浓妆艳抹的女子,每个人都在激烈的运动中,要想从中寻找出特别的人,无疑是十分艰难。

    就在张焕正准备放弃之时,他突然现在最后一排有一张没有化妆的脸,这是一张极为精致地脸,美得有一点不真实,仿佛大师手中的杰作,让人看了一眼后就难以忘怀,此刻她脸上没有丝毫笑意,眼睛里充满了令人心惊地仇恨,这仇恨仿佛将她整个人都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宝剑。

    张焕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山岗瀑布梅花宫,是的,就是她,那个负手看月的女道士。

    火红的海洋骤然收缩,形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鼓声嘎然而止,忽然,鼓声又激烈响起,犹如万马奔腾,花蕾绽放了,两个娇软的花蕊亭亭出现在众人眼前,她们一金一银,紧身上衣将她们美妙的身躯勾勒得无比动人。

    在鼓声中,她们柔软如蛇的身躯在剧烈的旋转,身上的金属片亮光闪闪,不时出叮当的响声,一个仿佛阳光四射,一个宛如幽幽明月,在灯光璀璨的大殿上对比格外强烈,牢牢地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

    张焕却是例外,他的目光一直在跟随着那张精致的脸,六十名伴舞都退到了殿门口,目标已经退到殿外,动手的时机到了,张焕的目光刷地回到大殿,手中的暗弩迅拉满。

    大殿上,两名舞姬的手上各出现一支玉箫,银色舞姬手中是碧玉箫,金色舞姬手中的却是赤血箫,呜咽的箫声在舞动中袅袅回转,仿佛一对灵动凤凰在大殿里飞舞。

    这两个刺客,一个掩护,一个下手,个空翻,灯光下裙裾滑落腰间,露出了洁白如玉的大腿,她的身体在空中高高飘起,姿态极为优雅,大殿里寂静无声,所有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住了,但张焕的目标却锁定了那个银色舞姬,只见她闪到一边,依然在弄箫,但箫管已对准了天子李系,李系的注意力也被那空翻的金色舞姬吸引住了。

    银色舞姬脸上的娇媚渐渐消失,目光中迸射出一丝冷酷的笑意,就在她拧动箫管的一霎那,张焕手中的劲弩射出了,一支黑黝黝的短箭划过亮丽的灯光,迅疾无比,仿佛死神出的黑色请柬,无声无息地穿透了她裸露在外面的晶莹雪白的胸脯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停止了,一声哀鸣惊碎了沉醉在酣歌妙舞中的梦,一管碧玉箫高高飞起,又重重地摔落在地,裂成三段,露出一根蓝莹莹的短针。

第一百一十章 礼尚往来

    殿里一片混乱,李系已经被侍卫护送回了内宫,张焕五百名士兵从四面合围,堵住了所有的出口,张焕和朱泚几乎是同时抢出大殿,他们的目标都是一样,都是针对李翻云,不过朱泚却是在执行崔圆的命令,若刺杀成功,当场杀掉李翻云灭口,若刺杀失败,则要帮助李翻云逃离晋阳宫。

    数十名舞姬吓得挤成一团,瑟瑟抖,她们现在只有五十九人,李翻云已经不见了踪影,朱泚微微松了一口气,他见张焕在四下寻找,不由诧异地问道:“张兄怎么会知道有人要刺杀皇上?”

    “我怎么知道的,朱兄就不用管了。”

    张焕瞥了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倒是朱兄,积极把防务争了去,若跑掉一个人,你怎么向皇上交代?”

    “彼此彼此,若不是张兄严加盘查,这刺客怎么进得来?”朱泚亦冷冷地回道。

    这时,内侍总管陈仙甫匆匆跑来,他低声对张焕道:“快跟我来吧!陛下怒了。”

    朱泚呵呵一笑,“看来皇上明白啊!问题出在谁的身上。”

    张焕冷笑一声,转身便跟陈仙甫去了,还没有走到门口,便远远地听见李系在房中怒骂,“把朕当作什么了,一个稻草人么?还是钓鱼的饵!”

    陈仙甫苦笑一下,低声道:“陛下恨你事先不告诉他有刺客,让他险些丧命,你给陛下认个错。再推说也是刚刚现。就行了。”

    张焕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多谢陈公公关心,此时我自有分寸。”

    他走进屋子,向李系深施一礼,“臣参见陛下!”

    李系没有回头,他冷冷地说道:“张将军,朕是个无权无势的皇帝。跟着朕会误了你地前程,你还是另寻高枝吧!”

    “请陛下息怒!”张焕诚恳地说道:“这件事并不简单,陛下请想一想这件事地前因后果。就会明白臣的苦衷。”

    “苦衷?”李系霍然转身。他冷笑一声,“你会有什么苦衷,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却惟独隐瞒朕,把朕当成钓鱼的饵,当作是木偶。”

    说到这里,他的愤怒不可抑制爆,指着张焕厉声喝道:“你的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

    张焕跪了下来。但他依然硬着脖子道:“臣事先只是猜测,并不能肯定崔圆真会安排刺杀。如果陛下不来,刺杀不了之,我们就无法知道崔圆的计划。”

    他一把撕开衣襟,露出穿在里面地铁甲,“臣早有准备,若阻止失败,臣会以身体来阻挡刺客的行动。”

    虽然张焕提到了崔圆,虽然他身上穿的铁甲,但李系铁青地脸色却没有丝毫缓和,他绝不能因此原谅张焕,他盯着张焕半晌,忽然冷冷地道:“外面都是你地士兵,朕也不敢处置你,但朕以后也不想再见到你。”

    他一字一句道:“这是朕下的旨意。”

    说完,他一甩袍袖,不再理会张焕,扬长而去。

    张焕站了起来,他望着李系的背影,轻轻地摇了摇头,家主说得一点也不错,此人生性凉薄,只因为自己没有成为张家家主继承人,失去了利用地价值,他便翻了脸。

    他不由又想起李泌的话,是到给自己建立根基的时候了,这一刻张焕毅然下定了决心,转身大步而去.

    且说李翻云早已给自己布置好了退路,银丝姬空翻一开始,她便离开了大殿,她躲在一个暗处迅换了一身宫女的服装,便动作敏捷地向宫外跑去,按照朱泚留给她的路线,从西角门逃离晋阳宫,一路上连遇到几起盘查地士兵,李翻云亮出手中的金牌,便一路畅通无阻离开了晋阳宫。

    晋阳宫四周已经全部戒严,到处是巡查地士兵,她见前方一条小巷里静悄悄的,没有盘查,她闪到一棵树后,仔细地观察了半天,小巷里确实没有动静,李翻云又沉思片刻,毅然下定决心,向小巷飞奔而去。

    小巷很长,她足足跑了三百余步才看到前方的路口,忽然,李翻云停住了脚步,她一动也不动,就在她前方二十步外,赫然蹲着一排士兵,人人手执钢弩,冰冷的箭头对准自己,只见士兵的身后出现一个年轻的将领,他淡淡一笑道:“我将军让我告诉你,来而不往,非礼也!”.

    李翻云被推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灯光柔和,墙的周围都是书架,里面排满了书,看样子这是一间书房,在她对面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子,皮肤黝黑,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容,他自然就是等候她多时的张焕了。

    “你就是张焕?”李翻云冷冷问道,她用力要挣脱了士兵的手,可自己的臂膀就仿佛被铁箍勒住,半点动弹不得。

    “不错,我就是。”张焕笑了笑,轻轻一挥手,命士兵放开她。

    “请问小姐贵姓?不!请问道长法号?”

    李翻云一怔,她有些不相信地望着他,张焕微微一笑道:“怎么,不肯告诉我吗?”

    “贫道李翻云。”

    张焕点了

    他取出裂成三截的玉箫,轻轻放在桌上,“你很聪明人的注意力都会放在金色上,你更懂得男人的心态,所以你安排了那个银色女子为刺客,足见你的高明,不过她们都死了,你的刺杀失败了。”

    李翻云直钩钩地盯着那支破碎的玉箫,她的胸膛剧烈起伏,脸色变得异常苍白,仇恨的怒火在她眼中燃烧,难道自己再没有报仇的机会了吗?

    张焕慢慢走到她面前,仔细地看了看她,有些遗憾地说道:“你极有计谋。安排的计策都精巧无比。只可惜你对大局的判断尚缺,所以你才会连续失败两次,不说这些了,李道长,你还有什么话要留下,请尽管说。”

    李翻云半天不语,她地眼睛涌现出了极为悲伤地神情。父母的深仇大恨终于化成了泡影,她长长吸了一口,一字一句道:“请你转告李系。今天要杀他之人。是十六年前幸存太子的遗孤,血海深仇,我来世再向他索取。”

    说完。她转身便走,就在她身影即将消失,张焕却冷冷地道:“等一下,把她推进来。”

    李翻云被重新推回了房间,她有些疑惑地看着张焕。心中又隐隐生出了一丝希望。

    张焕负手站在窗前,他凝视着窗外久久不语。半晌,他淡淡一笑道:“我也请你转告相国一句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说完,他轻轻一挥手,“放她走!”

    李翻云有些呆住了,她望着张焕半天,目光异常复杂,良久,她轻轻点了点头,“我欠你一次人情,将来一定会还你。”

    她迅离开了房间,在她身影消失在黑暗的刹那,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张焕低低的声音,“朱泚的真正任务是杀你灭口。”

    李翻云身子震了一下,随即便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清晨,一轮朝阳冉冉在东方升起,金光万道,将整个太原城染成了金黄之色,城门打开,一队骑兵驶出了城门,张焕抬头向朝阳望去,霞光将他地脸也映成了紫红色。

    “将军,我们不和皇上一起走,岂不是便宜了那朱泚?”亲兵陈平在旁边有些担忧地问道。

    张焕瞥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这时,亲兵队正李双鱼上前拍了拍陈平的肩膀,低声道:“多做事,少说话,这才是我们的本分。”

    陈平地脸霎时胀得通红,低下头一语不,张焕向李双鱼赞许地笑了笑,他忽然想起来一事,便向后使了个眼色笑道:“那家伙还在那里叽叽呱呱吗?”

    李双鱼点了点头,又好气又好笑道:“那个瞿老头,从早上到现在嘴巴就没停过,抓到一个人便讲马球经,大伙儿躲都躲不开。”

    瞿老头自然就是晋王师傅瞿子游,他想方设法打听到了张焕地住处,天不亮便来寻他,却现张焕有走的迹象,他当即立断便要跟张焕进京,众人甩不下他,只得让他跟着,不料此人最大爱好便是和人聊马球经,一路上拉着张焕的亲兵说个没完,让众人头痛不已。

    “将军!”

    张焕一回头,只见满脸油光地瞿子游从车窗里探出头,远远地向自己招手,虽然几乎是一夜未睡,但他却看不出有一丝倦意,显得异常兴奋,“将军有雅兴否?过来聊聊!”

    张焕心念一转,向陈平笑道:“给你件事做,这一路上就由你来陪他聊天,到长安后我记你一功。”

    陈平脸苦得几乎要拧下水,可又不敢不从令,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我不是让你家将军来吗?”

    “将军有公务在身,小的对马球颇有兴趣,特向老先生请教。”

    “真的?呵呵!伯牙今遇子期矣,来!来!来!上我马车来,老夫好好给你讲一讲。”.

    张焕莞尔一笑,他忽然又想起另一事,便用马鞭轻轻抽了李双鱼一下,笑骂道:“陈平只说不敢做,你却是做了不说,我来问你,那花小娘可是你带上的?”

    “冤枉!我们去给将军搬东西,那花小娘便一定要跟来,我们也没办法啊!”

    “没办法?”张焕冷笑一声,“你们数十个壮汉,她一个瘦弱的小娘,你们会没办法?”

    李双鱼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道:“她父母双亡,给人洗衣为生,我们看她确实可怜,而且将军身边也没个人服侍,所以我就答应她了。”

    “你这个家伙,这种事以后要先禀报于我。”

    李双鱼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他迟疑一下,又道:“将军,那这个花小娘.

    张焕回头望去,只见装行李地马车上有一个瘦小的身影,正伸长脖子注视着自己这边,张焕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带上她吧!”

    说罢,他抽了一鞭战马,迎着万道金光,飞向远方奔驰而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马球谋士

    月的天空更加纯净湛蓝,大地上树木变成了深绿色,着一片片黄色,阳光温暖,白日渐渐地变短了,人们的脚步也开始匆忙起来,秋天是值得期待的日子,当九月十五大唐天子李系正式立李邈为太子后,大唐百姓对朝堂的热情也随天气一样渐渐降温,相反,一年一度的马球大赛却一天天升温,再过一个月,马球大赛将正式开球。

    张焕从太原回来已经有十天,日子平淡而忙碌,时间如流水般地过去了,这一天,他一早便来到了位于永嘉坊的新宅,虽然这座宅子已经被楚行水重新翻修一新,且已完全属于张焕的产业,但他依然住在东内苑,平日和士兵们都吃住在一起。

    而这座宅子则成为天骑营马球队的临时指挥中心,随着马球大赛的临近,马球谋士的招募也渐渐到了尾声。

    这次招马球军师一共有二百四十一报名,按将军的意思招五人,属下挑了三十人供将军选择。

    韩愈将厚厚一大叠资料向张焕面前推了推,都在这里,将军看看吧

    张焕随手拿起一份,他笑了笑道:那个从太原来的老道士报名了吗

    没有从太原来的。

    韩愈忽然一拍脑门,莫非将军说的是衡山的李道长

    应该就是他吧他来了吗

    三天前来了,可是他要价太高,属下便将他放在最后几个。韩愈从厚厚的资料找了半天,才从后面找出了李泌的资料。

    就是这个人,他一年要一万贯,是别人的十倍,属下也不敢擅自剔除,等将军定夺。

    张焕接过,只见上面龙飞凤舞般地写了一篇简介;三十年前种树,二十年前再种。十六前树已死,身化鹤南归。落款是衡山野鹤,字迹苍劲有力,颇带有一丝怨气。

    张焕微微一笑问道:此人现在在哪里

    韩愈将资料翻过来,指着右下角一个地址道:他现在住在亲仁坊的衡山客栈。

    好吧张焕站起来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又回头道:其他人你就看着办,前提必须是进士出身。

    将军,你这是去哪韩愈有些诧异。张焕位子还没有坐热便要走吗

    我去射那只野鹤

    亲仁坊离永嘉坊不远,衡山客栈虽然小,但它旁边却是郭子仪府,不费吹灰之力张焕便找到了客栈。虽然他在太原没有立即答应李泌,但李泌却真的来长安应聘。

    店堂内很狭小,只有掌柜在柜台后专心地核算帐目,他忽有所感,一抬头见是几个军人走进客栈,连忙放下笔迎了上来,几位军爷要住店吗

    我们是来找人。

    张焕笑着问道:这里可住着一位衡山来的李道长

    李道长位野鹤道长,喏就在将军身后。

    张焕急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人,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不是李泌是谁

    李先生,别来无恙啊

    张焕上前施了一礼笑道:先生要价一万贯,我以为太多,特来讨价还价。

    李泌眯着眼睛看了张焕半天,忽然淡淡一笑道:我颇喜欢你宅后那眼泉水。把那栋宅子送给我,如何

    先生若想要,我双手奉送。张焕笑了,他回头对亲兵道:还不快去帮先生收拾东西

    李泌摆了摆手笑道:我随身之物都卖掉交房钱了,你若再不来。恐怕我连吃饭都成问题。

    他走到掌柜面前,掏出一把铜钱,一枚一枚数给他道:咱们说好的,五文钱一天,这是三十文,房钱清了吧

    这.笑,令亲兵道:把马车赶过来,请先生上车。

    张将军,是否以为老道会一怒回衡山李泌拉开车帘一角笑道。

    实不瞒先生,确实有一点担心。

    张焕索性放慢马,笑着问李泌道:先生只要把想出世的消息传出,不知有多少豪门世家会亲去衡山延请,但先生却偏偏看中了我,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疑惑此事,始终不得其解,先生能否告诉于我

    李泌却笑而不答,张焕见他不肯说,也只得罢了,又向前走一段路,永嘉坊的宅子已遥遥在望,忽然,旁边窜出一辆马车,嘎然停止在张焕面前,一声爽朗地笑迎面扑来,张贤侄欺我,拒绝我的美意,可现在自己却在招马球谋士,你怎么向我交代

    张焕忽然觉得自己头大了三分,这个阴魂不散的长孙南方,他不是去找龙武军了么怎么老缠着自己,可接下来情形便立刻揭晓了答案,只见长孙南方回头向马车招手道:你下来吧

    他又向张焕笑眯眯道:我知道你上次是怕我的谋士干涉军务,这次我给你介绍一个不会干涉军务的新谋士。

    车门开了,众人看见一双纤细的马靴,紧接着马靴跳下车,一个身着劲装的年轻的女子出现在张焕面前,她低着头,模样儿颇为羞涩,可一双凤眼却偷偷一挑,一道火辣辣地目光直向张焕刺来,明亮得俨如盛夏的骄阳射在琉璃瓦上。

    这是小女依依,她对马球极为精通,做谋士将军不会反对吧

    张焕久闻大名,今天才是第一次见她,只见她高挑身材,下巴很尖,眼睛水灵灵地象闪亮的黑玉,嘴唇线条明显,鼻子高挺而傲慢,皮肤被太阳烤得赤红,浑身洋溢着一种野性的气息。

    说实话,长孙依依长相并不差,但她那道咄咄逼人地眼睛却让张焕很不自在,就仿佛要把人看穿。缺少一种含蓄和宽容的感觉。

    但光禄寺卿的面子却不能不给,张焕迟疑一下便笑道:依依小姐肯做我的马球谋士,我当然求之不得,这样,我先去给韩先生打个招呼,明日依依小姐来他那里报到

    呵呵咱们一言为定。虽然张焕仍有推脱之意,但长孙南方老于世故,他知道只要开了这个口子。就不怕攻不进去。

    他给女儿使了眼色道:依依,还不快谢谢张将军

    羞涩已经在长孙依依的脸上消失,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张焕,落落大方地道:多谢张将军。能与天骑军并驾打球,这是小女子的荣幸。

    好了,张将军有事,老夫就不打扰了。焕的马车,却忽然一怔,脸上地笑容霎时消失。

    张焕看见他的表情,心中暗叫不妙,他急回头,果然,只见李泌不知何时竟已从马车里出来。背着手向长孙南方微微点头。

    张焕的心顿时沉了下去,李泌这样做会给他张焕带来什么,难道他会不知道吗张焕地心中涌出无数个念头,李泌明显是故意而为,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长孙南方满脸疑惑,这时长孙依依拉了父亲一把,长孙南方顿时惊醒。他忙向李泌点头回了个礼,登上马车去了。

    人生何处不相逢。李泌瞥了张焕一眼,淡淡一笑道:想不到一别十六年,长孙南方竟一点也没有变。

    道长这一相逢,朝廷将风云再起。张焕冷冷一笑。打马飞驰而去

    中秋的夜晚,月白风寒,一层朦胧的白雾弥漫在别院里,崔圆书房的窗子洋溢着橘红色灯光,隐隐映出崔圆硕大的身躯。

    这些天崔圆心情并不好,虽然李系在三天前正式立了李邈为太子。但他依然觉得郁郁寡欢,心中仿佛有一块石头压着,让他始终高兴不起来。

    原因自然是河东地双重失败,张若镐成功地控制了张家,此刻的张家已经是空前团结,自己倒反而象做了件好事,而刺杀李系地失败却使他现了裴俊的野心。

    五天前,李翻云给他送来一封信,信上提到了两次刺杀地失败,都是有人在后面布局,崔圆当然知道这除了裴俊没有别人。

    不过裴俊干涉自己谋取河东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张家的家主继承人居然不是张焕,这让崔圆百思不得其解,五月时张若镐是被迫放弃张焕,这可以理解,但现在明明占据上风,而且据说张焕在家族会议上表现得极为出色,得到许多族人地支持,可最后的结果却大出崔圆的意料。

    他为什么要放弃崔圆仰头喃喃自语。

    他又忽然想起来了张焕的身世,难道是因为他不是张家人的缘故崔圆又摇了摇头,张若镐当然知道他的身世,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初就没有立张焕为家主继承人一说了。

    不肯定不是这个原因,应该是张焕自己放弃了,如果说从前张焕是张家横生出地一支生力军,因为有他和张破天地存在,使崔圆谋取张家的心更加急切,而现在崔圆却隐隐感觉到了另一种威胁,他感觉到了张焕极可能会成为一股新势力的崛起,放弃天下第五世家的家主继承人绝不是一般人能办得到。

    这时,门轻轻地敲了敲,管家在门外禀报道:老爷,长孙使君有急事求见

    崔圆微微一怔,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带他到我外书房稍候。

    片刻,崔圆换了一件衣服,慢慢地走到了外书房。

    姐夫,你可知道我今天遇到了谁长孙南方见崔圆一进门便急匆匆道。

    别急,坐下慢慢说话。

    崔圆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长孙南方是崔圆的舅子,崔圆的妻死后,他便没有再立新妻,也正是这个原因,在朝中各项事务上,长孙家族一直便是崔圆地坚定支持,尤其是长孙家族和李氏皇族渊源极深,所以崔圆也极为重视和长孙南方的关系。

    一名侍女上了茶,长孙南方喝了一口茶,才压低声音道:我今天在永嘉坊遇到了那个道士李泌。

    李泌,崔圆眼中也露出疑惑之色,这个名字消失了十六年,怎么会在此时出来沉吟片刻崔圆又问道:他和谁在一起

    长孙南方迟疑了一下,他并不说出张焕,这事关他的马球大业,他不愿意让崔圆插手进来,但崔圆的眼睛是何等犀利,长孙南方这一犹豫,他便现了其中的问题。

    怎么,还有什么对我不好说地吗

    那倒不是,只是一个小人物.密,他终于吞吞吐吐道:是天骑营中郎将张焕。

    什么崔圆一下子怔住了

    夜已经深了,长孙南方已经告辞而去,本早该休息的崔圆却难以入眠,今天突来的消息让他深为震惊,一直神龙见不见尾的李泌终于出山了,他曾是先帝最恩宠之人,虽无官职,但天下大计皆问决于他,号称布衣相国,后来又成为太子之师,深得太子李豫信任,十六年前宫廷政变后便不知所踪,渐渐地也被众人遗忘,没想到他又再一次出现,这意味着什么

    张焕到底是谁为何将李泌引出来。

    崔圆眉头紧锁,他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忽然想起一事,不由停住了脚步,来人

    一名心腹侍卫匆匆进来,请相国吩咐。

    立刻去把王天成叫来。

    年初,当崔圆现张焕的母亲是楚挽澜时,曾派这个王天成去太原调查过张焕的情况,后来查不到什么特殊情况,便不了了之。

    很快,一个瘦高地男子被带了进来,他半跪行了个礼,属下参见相国

    崔圆慢慢走到他面前,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把你去太原调查张焕的情况给我详详细细说一遍,不得有半点隐瞒。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图穷匕现

    原张府的家主之争,直接得益自然是张若镐,而间是左相裴俊,裴俊从不正面出击,他最擅长之事便是旁敲侧击,以得渔翁之利,而这次崔圆最终无功而返,和他在太原的釜底抽薪有极大关系,和襄阳王氏一样,裴家的祖地是河东解县,拿下河东,将河东河北连为一体,一直就是裴俊最大的梦想。

    此刻,在裴俊的书房内,裴俊正低头沉思,深知张家在河东根深蒂固,这不是一两个计谋就能实现,这需要大唐出现重大事件,更重要的是崔圆须要在前面替他挡着,需要张家自身生内乱,天时地利人和三缺一不可。

    在书房的一侧,裴明远垂手而立,不敢打扰父亲的思考,从河东回来后,父亲连续三次召见他,将这次河东生之事问得详详细细,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放过,最后却鼓励他多到河东走一走,了解那里的风土人情,结交豪门大户,这又使裴明远有了一丝明悟,父亲的意思难道是想让自己到河东为官吗

    诚然,裴明远是裴俊的嫡五子,从礼法上他无法和大哥争夺家主继承人,他从小多病且沉默寡言,在学堂他的表现是最差的一个,常常被先生的戒尺责打,在裴家长辈的眼里他已和愚笨划上等号,但是他并不愚笨,他只是与众不同,他背不了论语的一篇文章,却能把孙子兵法十三篇倒背如流;他到八岁也弄不清本宗大宅里的道路分岔,可在十二岁那年却能独自一人游历新罗,此后十年间,他向东漂洋过海去过日本,向西则走到了黑衣大食都城耶路撒冷。南诏吐蕃回纥皆留下了他的足迹,他沿途考察各地民俗风情,写下了近百万字的大唐周游记,终于使父亲甚至整个家族都对他另眼相看。

    回到京城后,他只用两年的时间便做完了别人须十年寒窗才能完成地功课,一举考中进士,却又不屑为京中小官,一剑一马去游历大唐南北的锦绣河山。

    现在父亲对他的日益重视,又激起他成为家族人上之人的雄心。

    名远,我想把你莹妹许配给张焕。你以为如何沉思良久,裴俊忽然问道。

    裴明远微微一怔,但他没有立即回答,他知道父亲的任何一个决定都是深谋远虑,裴莹是他的亲妹,是父亲的命根子,她和崔宁在京城被称为两个最难娶到的女子,甚至崔圆和韦谔来求亲,父亲也没有答应,现在却想把她许给张焕。

    裴明远从不因为张焕是庶出便小瞧于他。相反,在太原他亲眼见到了张焕的手腕。在欣赏之余,也生出了与张焕较一长短的念头,但父亲却想把妹妹许配给他,这里面必然是有更深地原因,是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敢妄猜,裴明远便老老实实答道:回父亲的话,孩儿不知。

    裴俊瞥了他一眼,眼中微微露出赞许之色,连他自己都还没有考虑成熟。儿子怎么可能答得出。

    我来问你,假如为父让你来当家主继承人,你会拒绝吗

    裴明远沉思一下,便摇摇头道:不会

    说得不错。一般人都不会拒绝。

    裴俊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背着手走到窗前,他有些感慨地说道:可张焕却拒绝了。在家族大会上家主继承人之位已经是唾手可得,他却拒绝了,着实令人刮目相看啊

    裴俊已经猜出了张焕的身份,当年正是他陪同张焕的生父在上元夜观灯,他记得很清楚,那夜楚挽澜在摘星楼评赏追求所献的名灯,而张焕的生父却以银河做柄以圆月为灯,一举夺魁,也赢得了楚挽澜的芳心。

    而张焕就是他留在世间唯一的儿子,张若镐手中一定有他留下的证据,才会想到立他为家主继承人,企图以张家之力扶持他登基,最后再让他反哺张家,必然就是这样。

    可惜张若镐犯下一个大错,他当初不该将张焕定为庶子,以至于造成了今天地被动,最终功亏一篑,尽管张若镐力图挽回这个颓势,但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裴俊忽然笑了,既然张家失去这个机会,那自己呢

    他蓦然回身,从案几上取过一份张焕的资料,递给裴明远道:这个人你负责去拉拢他,用尽一切办法,要将他拉到我们这边来,必要时我会亲自出马。

    裴明远迟疑了一下问道:如果他最终不肯呢

    裴俊背着手半天没有说话,忽然,他冷冷一笑,那就杀了他

    秋天是充满了地季节,低垂的太阳照耀得比春天更温暖,在

    净的空气中,万物闪闪光,令人目眩,呼吸这沁人人心胸振奋而舒适。

    这天午后,一名在东内苑大门值勤的士兵匆匆跑来寻找张焕,他手里拿着一份请柬之类的东西。

    将军,刚才有人送来的。

    张焕接过,果然是一张请柬,印制得十分精美,他打开看了看,里面的字如行云流水,极具功力,再看署名,竟是颜真卿亲笔所书的请柬,邀请他明晚到府中赴宴。

    张焕沉吟一下,便吩咐亲兵道:你去一趟永嘉坊,把李道士请来。

    虽然整个长安甚至大唐都在为即将开始的马球大赛而疯狂,但权力斗争不会因此停止,张家之事已尘埃落地,但他张焕却成了无根地浮萍,皇上李系已明显冷落了他,相信有心人都看得出来,此刻风平浪静,张焕却很清楚,他控制着极其敏感的大明宫,有些人怎么可能无动于衷,有人会拉拢,有人则会落石,这将是一场针对他的危机

    他能否把握住这一股股藏在马球大赛下的暗流呢

    想着。张焕便慢慢走回了他地住处,远远地,在几株大树旁,他看见了自己已被洗净地衣服在温暖的阳光下飘扬,窗前,一束金黄地桂花插在花瓶里,使一个平静的秋日里充满了生机勃勃。

    张焕轻轻摇了摇头,眼中流露出一丝笑意,虽然他并不喜欢有丫鬟伺候,但他也不得不承认。那个花小娘的到来,确实改变了他的生活。

    有簇新的被子,有热水烫脚,灯芯被修剪整齐,再不会突然爆出灯花,而房间里永远是干净整洁,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桂花清香,这是从前那些粗手粗脚的亲兵们想不到的。

    将军,早

    花锦绣从晾晒地床单后露出半个脸,羞涩的笑容里还带着一点稚嫩。她今年只有十一岁,但艰苦的童年使她的心智远远比她的年龄成熟。

    早张焕温和地向她笑了笑。忽然又有些诧异地问道:这张床单不是昨天洗过了吗怎么今天又洗了

    花锦绣局促地绞着手,低着头一声不语,张焕见了便不再问,微微一笑走进了房间,房间里光线充足,大片阳光从敞开的窗户里射入,在靠窗的地方放着一把软藤圈椅,这是仿照西域的圈椅用干藤编织而成,十分舒适。

    虽然椅子早在魏晋时期便由西域传入中原,但也只在贫寒的底层人家使用。这种两足垂地的不雅坐姿始终不能被名门世家接受,不过张焕对圈椅却有一种特殊情节,坐在上面能帮助他冷静而又理智地思考,就俨如从前在水里一样。于是他便特地命人找工匠用紫藤编了一把圈椅,放置在自己最常坐的地方。

    将军,李先生来了。

    张焕微微一怔。自己刚派人去找他,他怎么就来了

    真是巧,我在大门口正好遇见你派地亲兵。李泌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花锦绣也从后面跟来,她抱着两张刚刚洗净晒干的坐垫,手脚麻利地替两人铺上,又倒了两杯茶,一杯给了李泌,另一杯则恭恭敬敬地端给张焕。

    好了,你去吧

    张焕接过茶,慢慢地喝了一口,等着李泌先开口。

    将军还在为昨天长孙南方之事耿耿于怀吧李泌微微笑道。

    耿耿于怀倒没有,只是有些不解,先生用意究竟是什么

    李泌背着手走到窗前,大片阳光照在他脸上,他仿佛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之中,当年张太后和京中大将频频接触,政变苗头已现,我便劝太子先下手,以太子监国的便利直接登基,可是他却担心这会刺激到重病中的先帝,迟迟不肯动手,最后丧失了先机,顾及所谓的仁德,结果把他的性命都丢了。

    说到这里,李泌忽然回头,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张焕,你也是一样,你以为现在你的处境很安全吗既然你已经放弃了张家这座靠山,那你就是狂风暴雨中的一株树苗,一旦崔圆裴俊和李系三人达成默契,一纸诏书便可尽夺你的军权,连张破天也保不住你,所以,与其让他们从容布局,不如主动掀起风暴,在暴风雨中搏击,利用他们之间地矛盾在夹缝中杀出一条血路,这便是我露头的用意。

    张焕一直闭目沉思不语,直到李泌把所有的话都讲完了,他才睁开眼淡淡一笑道: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我还是想知道,以先生当年布衣相国地身份为何会看中我这样一个小小的中郎将

    在太原时,李泌娓娓而谈,告诉自己将来要走的方向,仿佛

    吹散了前路地迷雾,后来他甘居陋室苦苦等待自己的心良苦地让自己主动出击,所有的这些都使他感觉到,他与李泌之间必然有某种难以割舍的纽带,才会使他出世十六年,又重新回到尘世,是的他想知道,他渴望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李泌凝视着张焕,他心中不由暗暗一叹,事到如今,他也不想瞒下去了,他坐了下来,良久他才徐徐开口,声音低沉,仿佛在叙述着藏在内心深处的悲伤。是你的父亲遗命我来辅佐你

    张焕默默地望着李泌,他已经隐约看见了答案,虽然还不甚明了,但笼罩在他身世上的幕布已经被一层层揭开了。

    那时他还是广平王,只有二十六岁,英姿勃,胸怀万里江山,再风流倜傥的世家弟子在他面前都会自惭形秽,而你地母亲美貌无双清丽绝世,他们在天宝十四年的上元夜遇到了。也自然而然地相恋了,但他那时已经有了沈妃,也有了世子,当时杨国忠和太子之争已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为了不让杨国忠抓住广平王养别宅妇的把柄,太子便强行拆散广平王和你母亲,也就是那一年冬天安禄山造反,随即攻入长安,明皇帝仓惶西逃,马嵬坡事变后太子在灵武登位。广平王则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率军讨逆。而你的母亲在吴郡生下了你,后来便一直隐藏在那里。

    说到这里,李泌轻轻叹了口气,后来安史之乱平定后,楚挽澜带着孩子来长安找到已是太子的李豫,可李豫为了保住太子之位,始终隐瞒住此事,辜负了楚挽澜七年的等待。

    李泌跳过了这一段,又继续道:太子答应你母亲,将来即位后将封她为元妃。恢复你们母子的身份,不料仅仅半年后便爆了宫廷政变,太子被灭了满门,为了给太子留下一条血脉。我连夜找到张若镐,按太子的嘱咐将你们母子托付给了他,随即我也去了衡山。直到我听说张焕大破回纥都城,我便知道出山的时候到了。

    房间里十分安静,张焕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目光深沉得如同大海一般,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徐徐开口问道:家主知道真相吗

    李泌轻轻点了点头,他知道,他有太子地遗旨。

    张焕走到窗前,凝视着远方气势恢宏的大明宫,在不经意间自己的身世忽然变了,从一个最无地位的世家庶子变成了前太子的私生子,它并没有使自己的身上增加什么光环,恰恰相反,它会使自己的前路增添无数的血雨腥风,但是,它也意味着自己有资格去问鼎大唐万里山河,是的,他从来就不缺乏追求权力的野心,他缺地是一个光面堂皇的借口。

    他忽然想起了母亲地话,你的心有多远,那你就走多远。现在他才明白母亲这句话的真正含义,还有家主,他的真实目的就是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成为大明宫的主人。

    张焕忽然淡淡地笑了,为什么不呢

    事实上你已经没有退路。充满了无尽的期望,低声道:就算你没有野心,你的身份迟早会被崔圆或裴俊查出,那时李系和太后怎么能容忍你,还有支持宫廷政变的那些皇族,他们岂能让故太子地血脉活在世上,虽然他们手中无权,但他们代表着大唐的正统,他们有庞大的影响力让你成为千夫所指,所以你必须杀出一条血路,去建立自己根基,只有这样,你才能实现亡父未尽的大业

    我知道

    张焕背着手傲然一笑,其实我一直就在渴望有这一天,我渴望有一天能率领我大唐将士驱逐鞑虏,收复河西,夺回我们地安西北庭,将大唐的军旗重新插上罗斯的城头,这一直是我地梦想,这也是我们每一个大唐人的梦想,重铸强盛的大唐,让回纥让吐蕃让契丹让大食匍匐在我们脚下,让我们的子孙后代永远不再受异族的欺凌。

    张焕蓦然转身,他的眼睛里闪烁着自信而坚毅的光芒,他知道前途的艰难,甚至每走一步都会付出血的代价,但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怎样暴烈的血雨腥风都不会使他停下前进的脚步,他张焕决定之事,就绝不会再回头。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贴身处取出一封信,将它递给了李泌,冷冷一笑道:这是我从回纥王宫所得,咱们就从这里开始。

第一百一十三章 风雨将至

    日,在长安的各种酒楼茶馆里开始流传着一种说法,初与回纥有勾结,欺骗皇帝御驾亲征而被困于西受降城,说得有根有据,张三立刻联想到最后确实是崔圆得利,他拍脑门恍然大悟,转身便将自己的分析告之李四,再添些油醋,仿佛他就是崔圆肚子里的虫。

    或许李四有亲戚是什么少卿或郎中,所以政治觉悟颇高,李四便觉得自己肩负着大唐的兴衰,于是他一口气将此事又告诉了王五李六赵七,并信誓旦旦拍胸脯保证,这件事是他亲眼所见,绝无虚言。

    消息越传越广,派生出来的说法也越来越多,甚至有人说崔圆本来就是胡人后裔,某个风雪初停的早晨,被崔家下人在崔府台阶上拾到;但流传得最广的一种说法却是崔圆欲谋害当今皇帝,自己篡位登基。

    不少人都敏感地意识到,在这个消息的背后,或许真有什么事要生了

    数十匹快马穿过清晨的白雾,越过光秃秃的田野,风驰电掣般向太原城疾驶,张破天脸色严峻,目光中充满了焦虑之色,他刚刚得到消息,家主病势恶化,命他十万火急赶回太原本宗,他星夜急驰,原本十天的路程,被缩短到了六天,众人冲上一道土坡,太原城宏伟的城墙已遥遥在望。

    这是张破天半个月来的第二次回太原,第一次,也就是张焕离开太原后不久,他回到本宗参拜了先祖牌位,算是正式回归张家。但他最大遗憾就是张焕没有能成为家主继承人,而且还有脱离张家的迹象,不过张若镐却告诉他,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糟,并要他放手让张焕自己去走,在疑惑与半悟中,张破天再一次回到了太原。

    自从上次家族会议后,太原张府便渐渐归于平静,张若镐病势沉重,很大程度上他只作为张家族人一种精神上的寄托。大多数族务琐事他都交给了家主继承人张灿的处理,只有遇到重大事情,他才会表自己地意见。

    这天早晨,张若镐半躺在病榻听张灿的禀报,他的生命力已经越来越衰弱,几近油近灯枯,到晚上时甚至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只有在早上他才略微有一丝神智。

    家主,吏部的抄报已经到了,荫张煊为虞乡县县令。

    张灿暗暗叹了口气。自己是虞乡子爵,而张煊却是虞乡县令。这明摆着是和自己对着干,吏部是崔圆所控制,可见他并没有因此对张家死心,只要遇到机会他还是会对张家下手,想到这里,张灿心里感觉到压力十分沉重。

    从能力上讲,张灿属于老持稳重型,偏重于守成,而开拓性不足,比如张家族会后。对于张家庶子们要求增加月例的要求,他迟迟拿不定主意,这就在张家空前的团结上留下了一道裂痕,庶子们普遍怨恨于他。可嫡子们却又不领情,他们希望能把张家的田庄分给各人,原本庶嫡和解的大好局面。在他的犹豫中白白放过了。

    但有一点张灿却不含糊,那就是对大唐天子的效忠上,张焕走后地次日,李系便秘密接见了他,亲自给他倒茶端水,又把自己佩带了十五年的玉佩赏赐给了他,准他见天子不拜,并当场写下一道密旨,封他为虞国公太原留守河东节度使,皇上的恩宠使他感动不已,张灿遂将自己正式划为从龙派,不过这件事他却没有告诉张若镐,他早就知道,张若镐和张破天实际已归顺了皇上,否则怎么会每年输送百万石粮食和八十万贯钱给安北的段秀实,自己不过是延续了张家一贯的立场。

    张灿等了半天,却没见家主的回答,他略略从帐帘缝里向里面瞥了一眼,只见张若镐紧闭双眼,面如金纸,已经瘦得俨如骷髅一般,他便悄悄要退出去。

    今天张破天要来,立刻带他来见我。就在张灿要退到门口时,却忽然张若镐低声说了一句话。

    张灿一怔,他刚要答应,身后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少家主,张破天回来了,要见家主。

    张灿狠狠瞪了管家一眼,张尚书的名字是你可以叫的吗以后要称他二老爷

    管家惶惶答应,张灿又看了房内一眼,低声道:家主要见他,把他领进来吧

    片刻,张破天急匆匆地进了张若镐的房间,房间里光线昏暗,暮气沉沉,充满了死亡地气息,他轻手轻脚走到了家主的榻前,收起了帐子,张若镐微微睁开眼,干涩地嘴唇露出一丝笑意,他目光转动,又看了后面的张灿一眼,张灿明白过来,他立刻退出了房间。

    我恐怕快不行了。张若镐苦涩地笑道。

    张破天默默注视着这个曾经是十几年的仇人,而现在是他的大哥,他握住张若镐的手,轻轻地点了点头,大哥有什么话,就对我说吧

    张若镐颤抖着手,从贴身处摸出一把钥匙,他指了指床头的一只紫铜箱,张破天会意,接过钥匙打开了箱子,箱子只有一些陈旧的衣服,在箱角有一只圆筒形的皮囊,张破天将皮囊取出来给他示意一下,张若镐微微地点点头,你扶我坐起来

    他吃力地坐了起来,微微喘气道:你应该猜出,张焕不是我们张家子弟。

    是我已经猜到一点了。

    这时张若镐的眼睛变得明亮起来,蜡黄的脸上也出现了一抹酡红,他指了指那个皮囊道:那里面是前太子豫留下地遗旨,命我们张家助他儿子重夺皇位。

    什么张

    吃一惊,难道张焕是

    张若镐慢慢地点了点头,不错,这就是我想立张焕为家主继承人的真正原因,夺回皇位不是一年两年。恐怕你我都看不到那一天,只有让他掌握了张家的财力和地盘,他才有实力去争夺大位。

    可是他若失败了,我们张家的风险

    张若镐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张家若不行此险棋,最晚十年之后,河东必是崔裴地盘中之肉。

    张破天默然无语,虽然家主说得有道理,但这其中地风险实在太大,拿整个张家来下注。稍一疏忽,张家就是灭门之祸,他心中实在有些不赞成。

    张若镐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心中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连张破天都说服不了,那谁还会赞成,他轻轻拍了拍他地手,又再一次劝道:我从张焕小时便观察他,若他是个浪荡公子,或是平庸碌碌之人。我也不会有此念头,可是他确实是个做大事之人。连你都称他为河东三张之一,难道现在反而不相信他了

    张破天的眉头拧成一团,他当然知道张焕是大有作为之人,可他至始至终都把张焕定位为重振河东张家的中兴家主,从未想过让张焕去争夺那个至高无上的皇位。

    他心乱如麻,便叹了口气道:这件事让我再想一想。

    好吧张若镐脸上的异彩慢慢褪去,他无力躺了下来,把皮囊交给张破天道:我时日不多,它就叫给你了。

    张破天接过,小心把它收好了。又低声对张若镐道:请大哥放心,我会誓死捍卫张家的利益,决不让崔裴插手河东。

    张若镐闭上了眼睛,再也不说什么。张破天慢慢退出房间,他站在门前,眼中充满了忧虑。良久,他取皮囊中已经黄的遗旨,慢慢将它撕得粉碎,喃喃道:大哥对不起了,我们张家绝不能用诛九族的代价来作为赌注。

    长安曲江池,白昼短暂,暮色已悄悄落下,业已进入仲秋,夜里朔风强劲,曲江池畔游人寥寥,偶然还有一两对迟迟不肯归去地恋人。

    在曲江池通向长安的官道上匆匆走来一名老人,他头已经花白,满面沧桑,后背略略显得有些佝偻,他便是从小照顾张焕生活的哑叔,他刚刚是来曲江池参拜主母回家,张焕为了保护母亲的安全,并没有告诉他母亲在秋水观,只是简单告诉他母亲在曲江池附近出家。

    于是,每天来曲江池参拜便成了他生活唯一的精神寄托,这是他十几年来在太原养成的习惯,今天和往常一样,他在向东参拜后便急着赶回长安。

    官道上很安静,一阵秋风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打着旋在哑叔脚下跟随,他忽然觉得有些冷,便将衣服裹得更紧一点,后背显得更加佝。

    忽然,从树后窜出一条黑影,一棍砸在他的后脑上,哑叔软软地倒下了,这时又从树上跳下三名黑衣人,四个人迅将他装进一只麻袋,抬着他便向路旁的树丛里奔去。

    他们刚刚跑进树林,却忽然呆住了,只见他们的栓在树林里地马都倒毙在地,另一个接应他们的同伴也仰面朝天,早已死去多时。

    一声唿哨响,在他们周围忽然出现了百余名黑衣人,个个手执军刀,目光阴冷地盯着他们,俨如一群在夜色中游荡地幽灵

    夜更深了,在长安城门将要关闭的刹那,数匹马飞驰进了明德门,他们仿佛一阵旋风卷过朱雀大街,直向宣阳坊扑去。

    片刻,这几名骑士已经到了崔圆的府前,跳下马飞奔上了台阶,府内,崔圆背着手在书房内走来走去,他脸色阴沉,目光中带着怒意,这几日,崔圆已经烦躁到了极点,这两天关于他的流言他已有所耳闻,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三人成虎,这些流言会坏了他的名声,更重是已经有人开始动手了,这个人是谁不得而知,是什么目的也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件事的背后必然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这正是他烦躁的原因,他至今看不出这个阴谋究竟是什么

    在墙边,崔雄直挺挺地跪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崔圆瞥了他一眼。心中更加恼怒,自己耐不住崔庆功的一再央求,便将绑架张焕老仆这件事交给崔雄去做,那老仆每天都要出城去曲江池边参拜一番,绑架他已经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之事,可就是这件小事,他崔雄也没能办成,到现在人还没有回来,不用说,必然是出了意外。

    你说。这件事你告诉过谁

    崔雄沮丧到了极点,因为太过于简单,他压根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料还是出了意外,虽然他下了赌咒,但他心里还是有些虚,中午在翠云居他喝得酪酊大醉,确实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过什么,虽然是这样,但他却不能说出来。他惶恐地道:侄儿敢誓赌咒,这件事绝没有告诉任何人。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哼你地赌咒别在这里污了我地耳朵。

    忽然,管家飞跑而来,在门口急声禀报,老爷,去城外查坊的人回来了,他们带来了消息。

    崔圆精神一振,快让他们进来。

    很快,一名骑士大步走进来。他半跪向崔圆行一礼道:属下在树林里现了他们五人地尸,现场有打斗的痕

    上的脚印显示对方足有百人之多。

    崔圆一下子愣住了,百人之多。对方竟为这件事下了这么大地血本,他的本意是想从张焕的老仆那里得到一些关于张焕的情报,但有人竟为了抢夺这个老仆用了百人之多。难道这个老仆身上还藏着什么秘密吗还有,这又是谁在背后动手难道又是裴俊不成

    他忽然又想起了那流言,这两件事之间,有没有什么关系呢

    哗一桶水泼在哑叔的身上,他渐渐地苏醒了,只觉得头痛欲裂,喉头一阵阵涌出甜意,手脚都被牢牢捆住,慢慢地,他地眼睛适应了阴暗的环境,他向两边看了看,这似乎是一间养马的石屋,堆满了草料,房间里弥漫着马的臊臭之味。

    而在自己身旁则站着两个极其雄壮的妇人,是妇人,他看清楚了,是两个身高皆足有七尺,满脸横肉的妇人,手交叉在胸前,那胳膊甚至比一般男人的小腿还粗。

    醒了哑叔只听她们含糊地嘟囓一句,随即身子一轻,竟被她们一左一右,拎出了房间。

    想不到你这个老杂毛居然是个宦官。一名妇人嘎嘎地笑起来,那声音俨如夜枭,令人毛骨悚然。

    哑叔一下子血涌上了脸,他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响,很快他被拎到一条回廊上,外面还是夜色沉沉,漫天的星光,旁边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哑叔忽然认出了这个地方,这里竟然是掖庭宫,掖庭宫是宫女居住和罪妇服劳役的地方,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两个巨大地妇人健步如飞,很快便将他拎到另一间空旷的屋子,屋子里有个铁笼,两个妇人一把将他扔了进去,随即铁门重重关上。

    过了片刻,他隐隐听见说话声传来,太后放心,此事崔圆绝不会知晓,我用地是我父亲的亲兵,绝对忠诚于我。

    朱将军做事,哀家一向是放心。

    太后哑叔眼中闪过一阵惊惧,他本能地向后退去,可身处铁笼,他无处遁身,门吱嘎一声开了,脚步声杂乱,走进了七八个人,为之人正是太极宫的主人,当今太后张良。

    自从正式立李邈为太子后,张良便失去了作用,被崔圆彻底抛弃了,复出的希望被再一次断绝,张良心中便只剩下了刻骨的仇恨,她恨所有的人,恨利用她的崔圆恨早已化成泥土的先帝恨夺得抚养太子权的崔小芙,恨将李系救回来的张焕,但她最恨地是当今皇帝李系,正是由于他的无能才导致今日皇权没落,也正是由于他不死在西受降城,才让自己垂帘听政的美梦破灭了。

    虽然她失去了一切,但她决不甘心,绝不会善罢甘休

    张良走到铁笼前,冷冷地注视着笼中之人,她忽然笑了,果然是你,韩元太,当年的东宫副总管,我们已经有十六年没见了。

    哑叔已经平静下来,他满眼怨毒盯着这个女人,嘴里忽然异常吃力地迸出了两个字:贱

    他话刚出口,便被其中一个悍妇迎面一拳,将他打翻在地,哑叔慢慢坐起来,抹去嘴角地血迹,依然刻骨仇恨地盯着眼前这个女人。

    我十六年前就听说那个人在外面有个私生子,一直便寻他不得,原来这条漏网之鱼竟然是张焕,皇上的心腹,真是妙得很啊

    张良忍不住纵声大笑,李系居然让李豫之子看守大明宫,真是个莫大的讽刺。

    贱

    他先想办法保住自己地小命吧张良冷冷一笑,转身去了。

    她走回廊上,对身后跟着朱泚淡淡笑道:朱将军,这件事哀家要多谢你了。

    朱泚满脸笑容地应道:给太后办事是属下的荣幸,万万当不得谢字。

    在太原生刺杀事件后,朱泚便现了李系对张焕开始极度不满,他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替父亲报仇和挑起大唐内乱的机会,若能借李系之手杀死张焕,再挑动天骑营生兵变,杀死崔圆和李系

    当然,事情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这中间必须要有一根撬棒,利用它一步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早就有腹案,这个人就是他负责看管的太极宫之主,张太后。

    偏巧,张良也早就看中了这支控制着太极宫的龙武军,两人有着共同的敌人,一拍即合,两人迅秘密地结成了联盟。

    听到朱泚说了个谢字,张良哼了一声道:你少在我面前装忠诚,我们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她眼光向两边一瞟,见随行的宫女都知趣地远远跟着,便压低声音道:我想把此事捅到大明宫,让他知晓,你觉得如何

    朱泚脸上的谄笑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沉思一下,便冷冷道:张焕之所以几次逃过大劫,都是因为下手太软太早的缘故,这一次索性就把事情弄大,让他成为众矢之敌,让他无处容身

    张良轻轻点了点头,那你说说看,下一步我们该如何行棋

    不急我们慢慢来,一点一点地收网,这样才能抓到大鱼。

    张良眼睛眯成一条缝,她与朱泚对视一眼,皆心照不宣地笑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再遇裴莹

    晨,东内苑的马球场上,脚穿马靴,身着一身火红紧依依正在大声指导候补马球手们的训练。

    “把球杆再举高一点,对!就这样击出去。”.

    “混蛋!要我说几遍你才懂,你是在打马球,不是拾马粪。”

    她行事风风火火,训练极为投入,几乎忘记了自己是女人,若不是士兵们吓得跳开,她甚至会手把手地教人打球。

    “将军,这是哪门子的马球谋士?我看她倒像个马球教头。”看台上,李横秋皱着眉连连摇头。

    张焕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还不是你把她放进来的?谁让你多事!”

    李横秋挠挠了头,苦着脸道:“她说是找你的,她又是长孙南方的女儿,我还以为你们.

    他见张焕的脸已经沉了下来,吓得不敢再说。

    长孙依依的突然出现让张焕头疼不已,虽然东内苑是天骑营的驻地,但长孙依依并没有进入军营,而且她的母亲是李氏皇族,她本人也有权出入东内苑,关键是自己答应过让她当马球谋士,既然是谋士,排演阵法总是要的。

    “要不我让士兵们光着上身训练,把她吓跑。”看张焕,又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算了,由她吧!传出去会坏了我们天骑营的名头。”

    张焕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昨天晚上哑叔一夜未归,着实让他担忧不已,他不是担心哑叔会泄露他什么秘密。既然决心要做了,就不能惧前怕后,他只是担心哑叔的人身安全。

    “将军!”一名亲兵骑马飞驰而来,“皇后娘娘来了!”

    “皇后?”张焕站了起来,打手帘向西望去,只见从连接大明宫的入口处近百名宫女、宦官和侍卫簇拥着一辆凤辇远远而来。

    张焕立刻率领几名军官迎了上去,“臣张焕参见皇后娘娘!”

    “张爱卿免礼,本宫是来看看马球手们的训练。”崔小芙笑着从凤辇上走下来,在几个宫女地扶持下来到马球场边,却见一身红装的长孙依依正在马球场上指导几个马球手训练。

    崔小芙满脸疑惑地向张焕看去。张焕微微一笑,“请娘娘放心,这些马球手并非是上场之人,真正球手的训练一般是在晚上进行。”

    崔小芙却冷冷一笑道:“本宫好奇的是长孙依依怎么会出现在此地,莫非将军忘记了曾对某人过的誓言?”

    张焕摇了摇头,“娘娘恐怕想得太远了,长孙小姐只是来打球而已,并无别的意思。”

    崔小芙凝视着他半晌,便淡淡道:“张将军要记住,人言可畏。长孙小姐可以不避嫌疑来东内苑打球,若有心人传出去。在长安闹得沸沸扬扬,那你张焕该怎么向长孙南方去解释呢?”

    张焕笑了笑,躬身向崔小芙行了一礼,“多谢娘娘提醒!”

    “好了!既然马球手不训练,本宫就回去了。”

    崔小芙重新登上凤辇,凤辇缓缓启动,她拉开窗帘,沉吟一下便意味深长地对张焕道:“能帮助你们的也只有本宫一人,但本宫希望与你的合作不仅仅限于马球。”

    说完,她将车帘一拉。在近百人的簇拥下向大明宫而去。

    张焕望着崔小芙远去,也渐渐陷入了沉思,他知道崔小芙绝不是为看什么马球手训练而来,她不会为这点小事而去和皇上唱对台戏。她是有目得而来,而这个目的恐怕就是她地最后一句话,合作不仅仅限于马球。以崔宁为饵,诱自己上钩。

    当然,她今天来只是投石问路,试探自己的反应,若自己有合作意向,她才会说出真正的用意,张焕冷冷一笑,看来平静的水面下,暗流远远不止一股.

    吃罢午饭,长孙依依热情又再次高涨起来,骑上马又向东内苑而去,她是一个容易投入的女子,原本打马球只是手段,钓金龟婿才是目的,但她的血流里遗传着长孙家族对马球的热爱,早上竟本末倒置、忘记了张焕,一本正经地教起马球来,后来当她想起此行的目的,张焕却已经离开了东内苑。

    不过长孙依依另一个特点是我行我素,从不在乎别人地议论,仿佛张焕就是她眼中的马球,盯准了目标,她会抓住一切机会击球入门。

    长孙依依只行了不到一里路,后面却赶上一辆马车,几个侍卫环护在两旁,车帘拉开,熟悉地笑声从车窗里传来,“依依,我刚才去找你,伯父说你刚出门,你这是去哪里?”

    长孙依依不用回头便知道马车里她的挚友裴莹,大唐等级观念十分浓厚,不仅婚姻讲究门当户对,人与人的交往也大都有特定的***,比如在高层社交圈中,夫人***里大多是有诰命在身的贵妇,最差也是平妻,绝不会混进一个侍妾身份的女人;而小姐们的***要稍稍好一些,她们大多没有什么身份,年轻人之间也更注重情投意合,所以一个***里人数往往不多,而且也绝不是没有规矩,比如县令的女儿就不大可能和相国的女儿成为好友。

    长孙依依所在的这个***里约有七、八个人,象崔宁、裴莹,还有楚行水地小女儿楚明珠,韦谔的女儿韦若月等等。

    其中长孙依依、裴莹和崔宁三人的关系最为交好,平日里无话不谈,也常常结伴一起出去郊游,可每次出游总惹来无数爱慕的跟随,这三个人无论娶到其中地任何一位,都足以使他们平步青云。

    长孙依依以性格直快而出名,

    时裴莹问她去哪里,她必然是爽朗一笑,‘除了去打能去哪儿?’

    可今天她却有些难以开口。去找张焕是断断不能说的,长孙依依犹豫了半天才勉强笑道:“我爹爹下了天骑营的注,他又不放心,便让我去盯着他们训练,做什么马球谋士,真是地!”

    “伯父难道没想过你是女子,到军中不便吗?”裴莹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有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地意思。

    “他除了关心马的公母,其它还想什么?”长孙依依心直口快,一下子说出了不雅的话。脸顿时红了,她立刻岔口话题问道:“你今天找我有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事,在家闷得慌,找你聊聊天。”

    长孙依依迟疑一下便道:“今天可能不行,要不改天我来找你。”

    裴莹忽然狡黠一笑,“你今天怎么回事?说话吞吞吐吐,神色也不正常,莫非你是去相亲?”

    “谁说我去相亲!”长孙依依的脸更加红了,“我不是说了吗?我是去当马球谋士,有正事。改天再陪你聊天。”

    “不是相亲就好,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就看看你是怎么当参谋的。”

    —

    长孙依依心中又急又气,却又无可奈何,若撵得狠了反而被她怀疑,就在她左思右想之时,她们已经到了东内苑的大门,长孙依依看见了守门的士兵,她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线希望,不料裴莹随后的斥责却将她刚刚升起的希望给掐掉了。

    “皇上在庆治七年曾下旨,三品以上官员的子女可任意用东内苑场地练球,我是裴相国之女。你们敢抗旨不遵吗?”

    “这个.姐稍候,我们这就去请示将军。”

    长孙依依见两个士兵转身跑去了,便忍不住有些埋怨地对裴莹道:“你若想进去。推给我就是了,何必又是圣旨又是相国,把事情闹大。这样会引起人家的反感,你呀!真是不懂事。”

    “我们的长孙小姐一向都是我行我素,今天怎么在乎起别人的反感了?”裴莹将车帘拉开一条缝,低声笑道:“你这么在意,会让人误以为你真是来相亲的。”

    “别闹了!”人正是张焕,被裴莹一闹,她心里开始有些紧张起来,张焕还没到眼前,她的脸便先红了。

    “长孙小姐如此敬业,张焕着实感动,不过今天下午士兵们要出操,无法训练马球,让长孙小姐白跑一趟了。”

    张焕说到这,又回头向裴莹的马车拱了拱手笑道:“皇上庆治七年的旨意,张焕并不知道,得罪了,不过裴小姐博闻广记,让张焕更加佩服,若裴小姐想来东内苑,可随时进入。”

    车帘拉开一半,车窗里露出一张晶莹如玉的脸庞,她的眼瞳似宝石般明亮,眼波流盼、神采飞扬,鼻尖小巧玲珑,和她丰满圆润地红唇搭配得极为匀衬。

    “张将军过奖了,东内苑既然已是天骑营驻地,我自然不会随意进入,今天我只是陪依依练球,并无他意。”

    虽然张焕早在年初便和裴莹有过一面之缘,但自始至终裴莹都是用面纱遮面,直到此刻张焕才得一睹她的芳容,果然名不虚传,张焕暗暗赞叹一声,不愧是长安地明珠之一。

    这时,旁边长孙依依的脸色却有些不自然起来,她从小就生活在大群姐妹之中,对女人的心思极为了解,从张焕出来到现在,只和她说了一句话,其他的时间都放在裴莹身上。

    她从裴莹主动拉开车帘露面,从她看张焕的眼神,从她对张焕说话的语气,长孙依依便异常敏感地意识到,恐怕他们俩早就认识。

    果然,长孙依依又现张焕对裴莹的一个侍卫点了点头,眼睛里充满了友善的笑意,她的心立刻沉了下去,他们肯定认识。

    一般而言,女人对自己情郎身边的其他女人总是异常防备,就算这个女人是和自己无话不谈、亲若姐妹,可一旦涉及到自己地终身大事这种切身利益,再亲密的关系也会在瞬间荡然无存,所以自古以来只有男人刘、关、张结义,却从未听说过女人桃园结义的。

    不过现在张焕还远远不是她长孙依依的情郎,甚至连准情郎都不是,她便更要捍卫自己利益,而且更重要是裴莹也是字待嫁,张焕这么出色英雄人物,她怎么会不动心?

    想到这里,长孙依依重重地咳嗽一声,坚决制止住了他们之间地眉来眼去,她对张焕柔声道:“既然下午不便,那依依明日再来。”

    一转头,又阴沉着脸对裴莹道:“咱们不要打扰将军的正事,走吧!”

    裴莹笑了笑,便放下了车帘,长孙依依看了看张焕,脸忽然一红,低声道:“明日我就不训练了,给将军分析一下对手,可好?”

    张焕打了个哈哈,“明日再说吧!”

    他向裴莹拱拱手,掉转马头回军营去了,长孙依依见他毫无诚意邀请,心中一阵恼怒,她狠狠地瞪了裴莹一眼,猛抽一鞭马飞驰而去。

    车帘拉开一条缝,裴莹望着长孙依依怒气冲冲地远去,她淡淡一笑,“调转车头,去我外公府邸!”

第一百一十五章 颜杯裴酒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黄昏,张焕按约来到了颜真颜真卿的宅子在永乐坊,占地面积极大,与名相张说的宅子隔街相望,颜氏家族祖地在山东琅琊,为书法世家,也是大唐有名的望族,颜真卿本人师从张旭,他在开元年间中了进士,曾四任监察御史,后与杨国忠交恶,被贬为平原郡刺史,安史之乱爆后,他联络族兄颜卿在河北举义,领义军二十万,有力地牵制了安禄山的南下战略。

    时间一晃便过去近二十年,‘征衣风尘化云烟

    此时的颜真卿已经渐渐被朝廷遗忘了,五月时他在含元殿上雷霆作,引来无数人赞叹,但毕竟廉颇已老,自那以后他又再次沉寂。

    颜真卿的女儿便是裴俊之妻,十七年前因高龄产下裴莹时失血过多而亡,爱屋及乌,裴莹也就成了颜真卿最宝贝的外孙女,眼看外孙女已长大**,颜真卿也开始替他的终身大事操心起来,长安英武少年无数,但颜真卿却只看中一人,那就是奇袭回纥都城的张焕。

    他不止一次给裴俊提出此事,裴俊却一直不答复他,直到前天,裴俊竟主动找到了他,请他玉成此事,颜真卿大喜过望,他立刻便给张焕送去了帖子。

    “来了!来了!”

    几名守侯在台阶前的家丁远远地看见数十匹马向这边而来,便立刻有人跑回去向老爷禀报,很快,张焕在数十名亲兵的簇拥下来到府前,颜真卿早已闻讯出来迎接。他的几个儿子都在外地为官,跟在他身后的是外孙裴明远,颜真卿并不认识张焕,但裴明远却和张焕有一面之缘,他便主动请缨来作陪。

    张焕一眼便看见了颜真卿,虽然他已年近七十,但依旧身材高大,气势威猛,张焕立刻下马,上前长施一礼。“末学后辈张焕参见鲁郡公!”

    颜真卿呵呵大笑,他连忙上前扶住张焕,上下打量赞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张将军能给面子赏光,老夫先谢了。”

    这时,裴明远亦上前见礼道:“去病兄,太原一别,我们又见面了。”

    张焕也急忙回礼,“在太原受明远兄之惠,张焕一直感激不尽。”

    颜真卿见他俩颇为亲善。心中宽慰,便拍了拍裴明远的肩膀对张焕笑道:“我这个外孙遍历各地。东至日本,西达大食,下次张将军再打回纥,用他来做向导最好。”

    张焕兴趣大增,“等一会儿明远兄可要给我好好讲一讲。”

    “去里面讲!”

    颜真卿地家宴设在暖阁内,只摆了五席,除了他们三人,另有一个年轻人也在座,他见张焕进来。急上前施礼,颜真卿笑着给张焕介绍道:“这是我的一个门生,诗文极好,可惜无人赏识。张将军不妨认识一下。”

    张焕听颜真卿有将此人介绍给自己的意思,不由仔细打量了他一下,只见此人面目清秀。举手投足间彬彬有礼,心有也颇有好感,便向他回礼道:“请问兄台贵姓?”

    “在下孟郊,吴兴郡人。”

    “孟郊?”张焕念了两遍,便微微一笑道:“这几日我那里事务繁忙,孟兄可愿意来帮帮忙?”

    孟郊大喜,他已经连续两届科举落榜,生活贫困,家中老母无钱奉养,虽然得颜真卿周济,但也不是长久之计,若能在天骑营谋个职,将来也有出头之日,能让老母享一享福。

    他连忙施礼谢道:“多谢张将军了!”

    张焕取一张名刺,递给他道:“按上面的地址,去找一个李先生,就说是我让你来的。”

    颜真卿见张焕毫不犹豫便答应下来,足见他对自己的信任,他心中感动,连忙请张焕上座,张焕笑着坐下,眼一瞥,见自己身旁的位子空着,不由笑道:“不知这是谁还未到,当罚他三杯!”

    话音刚落,眼前便出现一条翠绿色的长裙,张焕一怔,抬头见竟是裴莹站在自己面前,只见她朱唇粉颜,雪肤晶莹,显得娇艳无比,她盈盈坐下,向张焕嫣然一笑道:“小女子既然来晚,确实当罚三杯!”

    说罢,她素手一翻,取过三只酒杯满满斟上,她举起第一杯道:“这一杯酒为小女子船上寻将军比剑道歉!”

    她一饮而尽,又端起另一杯酒笑道:“这是为下午言语冲撞而向将军道歉!”

    她将酒又一饮而尽,这时她的脸颊已微微泛起一片桃红,裴明远连忙劝阻,“小妹慢慢饮!”

    裴莹却没理会他,她又端起第三杯酒向张焕笑道:“这最后一杯是谢将军对我外祖父的信任。”

    见裴莹将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张焕慨然叹道:“裴小姐果然是女中豪杰,让人敬佩!”

    裴莹浅浅一笑,一双妙目却瞟向窗外,窗外秋意盎然,一株百年老桂开得正盛,满眼金黄,花香扑鼻。

    张焕见她不再理会自己,便笑了笑,端起酒杯对颜真卿道:“我出兵回纥其实是擅自出兵,按军法当斩,却因鲁郡公在朝堂慷慨陈词,使我张去病出师有名,

    说罢他极爽气地一饮而尽,颜真卿轻捋长须,微笑不语。

    张焕又给自己斟满一杯,对裴明远道:“适才鲁郡公说裴兄西去过大食,不知黑衣大食现在近况如何?”

    裴明远淡淡一笑道:“黑衣大食年年用兵征战,国力早已衰败,耶路撒冷和大马士革两个城池里凋敝不堪,百姓生活困苦,但贵族依旧花天酒地、挥金如土,假如罗斯今日再战,我大唐惧他几何!”

    “可大唐之兵非朝廷所有,不过是世家地守户之犬罢了,连河西、安西、北庭都拿不回。还敢妄谈什么再战”

    说话的是孟郊,他一直一声不语,可一开口便切中的朝廷时弊,张焕暗暗点头,难怪他投靠无门,这些不识时务的话又有几个人爱听。

    张焕又向裴明远望去,看他如何暴跳如雷,不料裴明远沉默良久却点点头,“孟兄说得不错,其实吐蕃也是几经内乱。早不是当年披甲数十万地那支蛮夷之军了,他们人口本来就鲜薄,又掠我百万唐人为奴,生活日益骄奢,可用之兵最多不过三五万,而回纥年年灾荒,其内部也派系林立,内讧不断,留夏斯人的起义风起云涌,回纥根本就无力控制安西和北庭。我大唐只要数万兵马便可荡平西域,就是因朝廷无兵可用。而各世家又互相制衡,谁也不肯为国效力,才导致今天西域依然在吐蕃人和回纥人手中。”

    说到这里,裴明远举杯长叹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张焕举起一杯酒,微微笑道:“人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裴兄的见识让张焕大开眼界,这杯酒先干为敬。”

    裴明远连忙举杯,口称不敢。和张焕对饮一杯,张焕低头一笑,又倒了一杯酒举向孟郊,“张焕乃碌碌之辈。以先生的高远见识却屈才于我,在下不胜歉疚,这一杯酒敬先生。”

    孟郊见他给足自己面子。心中感动,手忙脚乱地举杯回敬他,也一下子饮了,却喝得太猛,呛得他连连咳嗽不止,张焕歉然一笑,又瞥了一眼裴莹,见她一直在倾听他们的对话,眼中露出悠然向往之色,又想起她在船上恨做女儿身的一番话,便微微一笑,举杯向裴莹道:“没有小姐地慷慨赠马,没有小姐侍卫的浴血奋战,张焕早已是渭水河畔地枯骨,张焕是记恩之人,今天先敬裴小姐一杯。”

    裴莹抿嘴一笑,俏丽的脸上显出一个小小地梨涡,显得娇艳欲滴,她也拾起酒杯对张焕道:“将军是去为国效力,所以我才会相助,若是去游山玩水,我也爱莫能助。”

    这时旁边的裴明远笑着建议道:“说到游山玩水,我一直便想去对面的听雨轩小酌,今日良辰美景,不如我们移到对面听雨轩继续喝酒,欣赏秋水残荷,外公看可好?”

    颜真卿微微一怔,他见裴明远向自己使了个眼色,便立刻明白过来,呵呵笑道:“也好!老夫也是嫌这里太气闷,换个地方不错。”

    —

    裴明远扯着孟郊先去了,张焕刚要起身,颜真卿却一把拉住了他,裴莹的脸蓦地变得通红,羞不可抑地从旁边小门处逃走。

    颜真卿见旁边人都走尽了,这才对张焕诚恳地道“我这外孙女眼界甚高,非天下之英雄不嫁,所以至今依然待字闺中,她父亲已将她的终身大事决定权交给了我,我一直以为张将军千里奔袭回纥老巢,可称得上是我大唐的英雄,而且我知道张将军也尚未婚娶,不知张将军对她可有意?”

    说完,颜真卿目光炯炯地盯着张焕,只要他一点头,就立刻宣布他为自己的外孙女婿,张焕却沉默了,他当然知道这是裴俊对自己的最大拉拢,将他最心爱地女儿嫁给自己,可问题是如果能答应做他裴俊的女婿,自己又何苦拒绝做张家家主继承人呢?无论是做张家地家主,还是做裴家的女婿,最后地结果都是一样,他将受制于人,成为别人的一颗棋子,难道裴俊还会划出一块地盘,让他张焕自由展不成。

    不会!他考虑的只是如何让自己最大限度地为裴家效力,让自己成为裴家地一条狗,就象那朱希彩,为崔家效忠多年,最后为主人殉职,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他张焕面前,是的,此刻就算崔圆要把崔宁嫁给自己,他也会毫不犹豫拒绝。

    无论裴莹和崔宁他都想娶,但他决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娶她们。

    当然,张焕也很清楚拒绝裴俊的结果,以他心机之深、手段之辣,决不亚于崔圆,可是他张焕既然已经决定走上这条腥风血雨之路,又怎么能被中途的风景所吸引,此刻他酒意酣张,胸中豪情顿生,什么李系的翻脸、崔圆的威胁、什么裴俊地笼络、崔小芙的利用,他统统不放在心上,在他眼里只有三万里壮丽山河,只有八百年万邦来朝,他淡淡一笑,慢慢地向颜真卿摇了摇头。

    “张焕何德何能,敢称‘英雄’二字,裴相和鲁郡公的心意我领了,假如有一天我张焕能率军收复大唐西域故地,假如那时裴小姐仍然未嫁,那我一定会上门求亲,只是现在我尚无娶妻之念。”

    张焕说完,他忽然现门缝里迅飘过一道绿影.

    夜色已深,张焕离开了颜真卿的府第,虽然最后勉勉强强喝完了酒,但裴莹却再也没有露过面,张焕不由苦笑了一声,为什么他喜欢地两个女子,却正好是崔圆和裴俊的女儿呢?

    夜风拂面,张焕望着黑沉沉、没有尽头的大街,他心中忽然一阵烦躁,哑叔已经失踪一天一夜,别人已经对他下手,他还在这里谈婚论嫁.

    “什么人?”

    亲兵地一声低喝惊醒了张焕的沉思,前面就是东内苑大门,只见从大门的侧面冲出一个黑影,黑影不敢近前,在三丈外便站住,声音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只听她急急惶惶道:“求将军帮我!”

    “带她上来!”

    两个亲兵将女人带来了来,借着微暗的月光,张焕忽然认出了眼前的这个女子,她竟然是京娘。

第一百一十六章 裴俊的策略

    焕的房内,花小娘已经把灯点亮了,柔和的灯光充溢一个角落,张焕坐在他的那把紫藤圈椅上,默默地注视着垂手站立的京娘。

    虽然他刚才是一眼认出她,但现在再仔细看时,她确实已经变了很多,从前脸上那一丝风尘之色已经消失,变得娇媚而动人,她特有的海水般湛蓝的眼睛在灯光下出一种奇异的光泽,来回于长安与安西的旅程使她的目光更加坚毅,看得出她心中依然有些不安,而且还带着一丝愤怒。

    “说吧!你有什么事让我帮助。”

    对于京娘,张焕一直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她身上有一种成熟女子的韵味,有一种他从小渴望而得不到的感觉,虽然他们只有两次交往,却让张焕记忆深刻。

    “我的翠云居已经被人霸占了。”京娘无奈而又愤怒地说道。

    翠云居是她用张焕给得一百贯钱买下从前那个小酒肆展起来的,由于它生意火爆而被一个大商人看中,投了六千贯钱加以改造,并给了她三成的份子。

    但它的生意火爆也引起了一些有权势人的眼红,不久前,风云楼的大东主提出以八千贯收购翠云居,当然被京娘一口回绝。

    可就在今天,万年县忽然派出大批衙役,以翠云居未经官府批准擅自从安西进酒为由将它查封了,把投资它的大商人也抓走了,京娘到处找一些有权势的酒客求援,虽然他们平时对翠云居的葡萄酒赞誉有加,可真到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沉默了。万般无奈,她想到了张焕。

    “风云楼是什么背景?”张焕沉思片刻,忽然问道。

    京娘没有说话,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这是所有人回避的根本原因,风云楼是平康坊最大地一处娱乐场所,里面青楼、酒店、赌场样样都有,据说是金吾卫大将军崔庆功的资产。

    “据说是金吾卫大将军的背景。”京娘终于无可奈何地道。

    “崔庆功?”张焕眉头皱了起来,这确实很难办,他和崔庆功的矛盾很深。若去求他,恐怕他非但不会收手,还会变本加厉,当然他更不会为这点事去求崔圆。

    张焕背着手走了几步,他确实很想帮助京娘,可是现在他无暇分心再管其他的事情,他走到窗前沉思不语。

    京娘看出了张焕的为难,这也难怪,崔家权势滔天,又有几个人惹得起?她叹了一口。低声道:“如果将军难办,那我就告辞了。”

    “等一等!”张焕忽然回过头。他眼睛里充满了笑意,“如果我也开一家酒楼,我给你五成的份子,由你全权经营,你可愿意做?”

    “你开一家酒楼?”京娘怔怔地望着张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裴俊的书房内香烟缭绕,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在他的案几上横七竖八放着几本户部地奏表,翻开的一本只批阅到一半。

    裴明远站在门口,在他旁边还站着一个瘦高的年轻男子。面色严峻,他便是裴家负责情报的裴淡名,他刚刚得到一个重要情报,赶来向家主禀报。正好遇到裴明远也在给家主汇报。

    此刻他们二人皆不敢打扰家主的沉思,裴俊,这位大唐的左相正负手站在窗前默默无语。张焕拒绝了他和亲建议,这既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也让他有些失望,从前他是看中张焕的才能,看中他的三千天骑营,才想到通过楚行水将他拉进自己的阵营,成为自己地左膀右臂。

    而现在当他突然现张焕的身上竟然还藏有另一层身份,裴俊地最初想法便渐渐生了变化,或许张若镐办不到的事情,他能办得到。

    作为一个家主,裴俊一生所追求的便是家族利益最大化,这包括裴家控制的地盘最大,和裴家获取的权力最大,当然,目标是很明确,那就是拿下河东,拿下右相。

    张焕无疑是能帮他同时实现这两个目标的最佳人选,可惜他似乎不是那么容易驯服,连自己拿出的最大诚意他都拒绝了。

    裴俊的嘴角浮现出一抹冷冷的笑意,当然,张焕是一定要拉拢过来,这关系到他裴家的大计,不过拉拢地策略必须得改变一下,他要让张焕自己投奔过来。

    裴俊一转身,却忽然现裴淡名站在门口,不由微微一怔,“有什么事吗?”

    “禀报家主,曲江池畔的杀人事件属下已经有了点眉目。”

    “哦!”裴俊精神一振,他立刻坐下来笑道:“说吧!现了什么眉目?”

    昨天,万年县的韩县令忽然跑来告诉自己,有人在曲江池畔树林里现了五具尸体,他当即命裴淡名去调查此事。

    裴淡名行了一礼,小心翼翼道:“两个埋伏在现场的手下报告于我,昨晚有十几人来寻找尸体,他们认出其中一人是崔府地家丁总管,尸体都被他们沉到湖底,他们后来一路跟随,现他们最后都进了崔府。”

    裴俊眉头皱了一下,崔府的人被杀,这是怎么回事?他眼一挑,见裴淡名似乎还有话要说,便冷冷道:“说下去!”

    “也是巧,今天一早我们安插在永嘉坊泉宅里的人跑来报告,说一个从小照顾张焕地哑老人昨晚失踪了,府里的人到处在寻找他,而且这个哑老人每天都要去曲江池,属下就在想,这两件事极可能有关联。”

    “你以为是什么关联呢?”

    “属下在想,会不会是崔府的人绑架这个老,却被

    人给劫走了。”

    裴俊点了点头,看来崔圆也在怀疑张焕的身份了,而且,在自己与崔圆之外,还隐藏着另一头狼。

    他低头想了一想。便对裴淡名道:“现在你要做一件事,你立刻派人去长安各家酒楼、茶馆传播一个消息,就说张焕其实是前太子李豫的儿子。”

    “是!”裴淡名行了一个礼,便匆匆去了。

    ―

    “父亲,张焕怎么会是前太子之子?”惊,惊讶地问出声来。

    “你以为呢?”裴俊瞥了他一眼,淡淡笑道:“那为父问问你,既然他不肯成为咱们裴家之婿,那我们该怎样对付他?”

    裴明远慢慢冷静下来,他沉思一下道:“孩儿以为张焕说他现在不能娶小妹。虽然看似比较圆滑的说法,但孩儿却觉得这似乎也是他对我们地一种试探,或许是我们操之过急,使他一时对我们起了戒心,我觉得应让小妹多和他接触,我想,他的立场应该会有所变化,而且.说到这里,裴明远停了下来,他本来想说而且小妹也似乎很喜欢他。可一下子想到父亲说他可能是前太子之子,果真如此。小妹若真嫁给张焕,那她将来的风险.

    这一刻,裴明远忽然不希望张焕成为自己的妹夫,但在父亲面前,他却不能只说一半,迟疑一下,裴明远又道:“孩儿觉得既然他是豫太子之子,那把他拉到我们这边来就可能有一定的风险,尤其是李氏皇族,我们裴家可能会失去他们的支持。请父亲还是慎重考虑。”

    裴俊笑了,他看得出儿子的心里也很矛盾,既希望把张焕拉拢过来,又害怕他误了自己的妹妹。他点了点头笑道:“你的想法很好,张焕那边你们继续去和他交往,要让他看到我们的诚意。”裴俊走到裴明远身旁。轻轻拍了拍他地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不过,有一点你要记住了,在任何情况下实力是第一重要的,只要你有了强劲的实力,就算你说自己才是豫太子之子,那些李氏皇族一样会深信不疑地拥戴你。”

    裴明远默默地点了点头,他似乎已经明白的父亲的话,行了一个礼,他转身去了。

    裴俊望着儿子的背影,心里感到十分欣慰,能力和见识可以慢慢培养,但德行却是与生继来,自己这个儿子从小不被重视,长大后却越来越显示他的不同寻常,张焕虽重要,但他最多也不过是一个可利用的工具,而自己的儿子才是裴家的主人,他们将决定裴家地未来。

    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能不能效仿张若镐,改由裴明远来做家主继承人?.

    这是一个让许多人难以入眠的夜,张良也是一样,夜已经很深了,但她依然无法入睡,往日气势恢弘地皇宫此刻变得阴森可怕,她已经两日无法入睡了,她一闭上眼睛,十六年前那血腥的一幕便出现在她的眼前,那双死不瞑目的眼,多年来一直在她梦中挥之不去,她不止一次地梦到,那个人提着剑在宫里追杀她,大声呼唤,‘还我命来!’

    而现在,这个恶梦忽然变成了现实,那个人的儿子竟然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手中有三千军队,令她心惊胆颤,屋外一点点嗦的声响,在她脑海里立刻就变成无数的脚步声闯入内宫。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尖叫,吓得张良的心脏都几乎停止了跳动,她想喊人,可声音却不听使唤,她想冲上去,可双脚却疲软无力。

    “太后!有只老鼠。”门开了,一个值勤的宫女战战兢兢道。

    张良呆了半天,忽然她象疯似地跳起来,一把抓住宫女的头狠狠往墙上撞。“太后饶命!”宫女几乎要被吓晕了。

    “饶命?”张良恶狠狠道:“哪谁饶我的命!”

    她把宫女往地上一推,歇斯底里地狂喊,“来人,给哀家打死她,打死!”

    “太后息怒!太后息怒!”宫女宦官们跪满了一地,个个磕头不止。

    张良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恐惧,朱让她等待几日地建议已经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她一时一刻也不能再等待,张焕必须要死,立刻就死.

    张良取出一张信笺,飞快地写了一封信,召来了一名心腹宦官,低声命道:“你将此信交给崔相国,现在就去。”

    宦官匆匆走了,张良无力地坐在地上,她脸色惨白,无神地望着黑沉沉的夜空,天空阴云密布,低低地垂压在太极宫的上空,一场暴风雨将至.

    崔府,送信地宦官已经告退了,崔圆怔怔看着手中之信,张良的来信揭开了沉寂了十几年的秘密,信中只有寥寥数语,当年太子豫曾经有一个私生子,宫廷政变后下落不明。

    但已经足够了,崔圆立刻明白了所有的原委,这个私生子必然就是张焕了,这是李泌重新出世的真正原因,这也是张若镐想立他为家主继承人的真实目的。

    当然,他也很清楚张良的用意,不过是想借他之手除掉张焕罢了,但让他吃惊的是张良怎么会在这个结骨眼上知道此事,她从来不出内宫,难道是.

    崔圆忽然将自己手下被杀,人被劫走之事和眼前这封信联系起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皇后的决定

    一阵阵喧天的爆竹和鼓乐声中,位于务本坊的书香门开张,这家酒楼由于生意惨淡而被迫歇业,五天前,一名来自淮南广陵的大商人以六千贯的低价从原来东主手中买下了这座酒楼,以及后面沿河的二十亩空地,并改名为劝农居,

    开张仪式简短而节俭,时值中午,不少来这里吃饭的官员也被开业的锣鼓声吸引过来,但更多的却是翠云居的老酒客跑来捧场,新酒楼的掌柜可是原来翠云居的京娘,长安响当当的一块招牌。

    京娘站在门口,她穿着一身火红的榴裙,湛蓝色的眼睛里洋溢着迷人的笑容,亲昵地和前来捧场的酒客们打着招呼。

    在她身后,站着两排二十名胡姬,她们的热情如火一般,和这一带普遍的清雅风格迥然不同,她们将前来吃饭喝酒的客人们伺候得服服帖帖,竟使不少来凑热闹的官员生出了明日再来的念头。

    在门口招呼了近一个时辰,京娘着实有些累了,不过开张不错,使她十分开心,这座酒楼她有五成分子,不过她始终不明白张焕为何不肯用真实身份,如果是怕身份忌讳,但朝廷那些世家在外经商敛财的还少吗

    张焕不肯说,她也不好再问,想必他也有难言之处,京娘在长安混了八年,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她心里如明镜一般,但她两次人生的转折都得益于张焕,她心中对他充满了感激。

    眼看食客渐少。她正要回酒店歇一会儿地时候,远远地来了一群骑马的军人,最前面一人京娘一眼便认出来,也是她从前的老酒客,龙武军中郎将朱泚,再看他身后之人,京娘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正是吞并她翠云居的风云楼少东主崔雄。

    脸上的不快瞬间便消失了。她立刻堆满了笑容迎了上去,我等到现在,总觉得还差一个人未来,现在我才知道,原来缺的是朱将军。

    我是专门来捧场的。

    朱泚翻身下马,他抬头看了看酒楼笑道:这个地方我常来。以后京娘沽酒,我更是老客,有没有清静一点地雅室

    三楼的碧云轩还空着,朱将军请进。说着,京娘又上前招呼崔雄,欢迎崔小将军到我这里来用餐。

    崔雄瞥了她胸脯一眼,色迷迷地笑道:上次是我特地关照他们放过你,你该怎么谢我

    京娘岂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她强忍住心中的愤恨,不冷不热地道:欢迎崔小将军常来鄙店,我会用最好的酒。最好的菜招待。

    酒菜顶屁用,我要最好地女人,自然就是你来招待。

    崔雄哈哈大笑,他忍不住便要去摸京娘的脸,旁边的朱泚却一把将他拉进了酒楼。低声道:这里吃饭的官员多,当心被家主知道了。

    崔雄无奈,只得悻悻地上了酒楼。朱泚歉然地向京娘拱拱手,便跟了上去,京娘叹了口气,到厨房去了。

    劝农居酒楼一共有三层,三楼的碧云轩是最豪华的套间雅室,外面是吃饭的厅堂,里面还有一个小间,可供三四人喝酒密谈,此刻朱泚和随从们在外厅喝酒吃饭,而他本人却和崔雄坐在密室里小酌。

    大郎可听到最近的传言朱泚给崔雄倒了一杯酒,不露声色地问道。

    怎么没听说,竟有人说我家主勾结回纥,家主震怒,正在查找这个谣言地根。崔雄将酒一饮而尽,将酒杯一顿,愤愤地道:估计还是韦家那老小子干的,虽然他不在长安,但嫌疑还是他最大。

    朱泚又给他倒了一杯酒,苦笑道:我不是说相国那件事,我是说张焕是太子豫私生子的传言。

    那件事,那也能信吗崔雄不屑地撇嘴道:一只杂毛乌鸦能变成凤凰打死我都不信。

    这件事对我们没什么影响,可对皇上对崔相裴相却不同了,当年宫廷事变,十几户世家大族因此被灭门,死了几千人,我想不管是不是真,张焕都不可能驻防大明宫了,这个美差非大郎莫属,我这里先恭喜你了。

    朱泚端起酒杯,笑吟吟地敬向崔雄,却将他地表情变化一丝不漏地收入眼中。

    恭喜个屁但听说家主却要把天骑营中郎将之职任命给段秀实之子段升云,一个花花公子,让人好生不服气。

    朱泚暗暗点了点头,果不出自己的意料,崔圆已经出手了,他呵呵一笑,不谈这些烦恼之事,来我再敬你一杯。

    一个时辰后,在崔圆的外书房里,崔雄一字不漏地将他和朱泚的对话

    崔圆,他最后道:按照家主的吩咐,我告诉他将由天骑营中郎将,他便不再谈此事。

    崔圆轻捋短须点了点头,这次你做得很好,有进步,你地任务就是继续和他交往,要把他的话都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崔雄点头答应,他迟疑一下又道:他约我今晚上去平康坊喝花酒。

    去吧喝喝花酒不妨。

    崔圆见他走远了,不由冷冷一笑,自言自语道:朱泚,你想和老夫斗,还差得远呢

    他背着手在房间里慢慢踱步,今天上午,他得到了从河东传来的消息,张若镐病危,张若镐一死,张家地新家主资历太浅,他的父亲又是个碌碌无为之人,根本就压不住那几个野心勃勃的叔辈,况且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张破天,河东必然大乱,这是夺取河东千载难逢之机。

    可河北的裴家也不会坐失良机。还有安北段秀实,难道又是三家分晋么

    不崔圆轻轻摇了摇头,他负手望着远空地白云,张若镐张破天张焕李系裴俊韦谔.一个个鲜明的对手犹如走马灯般滑过他的脑海,他们似乎杂乱无章,互不关联,但崔圆却用一根线将他们穿在一起,而这根线就是河东。

    崔圆忽然冷冷笑了。只要他愿意,机会就永远在他面前,他立刻转身吩咐道:备车,去大明宫

    跳一跳崔小芙笑吟吟地抱着皇儿在自己膝上蹦跳,就是庆王嫡孙李邈,现在过继给崔小芙为子。不久前刚被立为太子,李邈只有三岁,长得白白胖胖,异常活泼,把崔小芙逗得哈哈直笑。

    崔小芙已近四十岁,膝下无子女,和所有的女人一样,对孩子的渴望一直是她心头之痛。但又和别的女人不同,她想要的并不仅仅是一个孩子。

    姑姑,这个小家伙怎么不说话旁边的崔宁笑着问道。

    你现在不是一样不说话吗说话少。这叫大智若愚,那你不说话叫什么呢叫相思病重吗

    姑姑崔宁见崔小芙没人前没人后地开自己玩笑,不由大窘,悄悄地掐了她一把。

    崔小芙一笑,便不再打趣她。她使劲亲了一下小家伙,不由越看越爱,这时一旁地乳娘见崔小芙高兴。便忍不住谄笑道:奴婢觉得太子和娘娘很象。

    哦是吗崔小芙笑着回头问道:你说说看,他哪里象我

    恩太子的皮肤很白,这一点和娘娘很象,还有他的眼睛,笑起来和娘娘一样弯弯的,很多人都说太子简直就是娘娘亲生的。

    你说什么崔小芙脸上的笑容未去,但眼睛已经冷了下来,她瞥了一眼这个多嘴地乳娘,淡淡问道:是谁安排你来作乳娘

    奴婢该死乳娘一下子跪了下来,她已经感觉到了皇后娘娘语气中的不满。

    好好问答本宫的话,你就不会死。崔小芙忽然现这个乳娘似乎不是自己安排的那一个,她克制住内心的惊疑,不露声色地试探道:本宫好象记得在嗣寿王府里见过你,是吧

    嗣寿王妃便是张良的侄女,他们之间的关系相当密切。

    乳娘眼中一阵慌乱,她随即否认道:奴婢是嗣庆王府中的人,和嗣寿王没关系。

    是吗乳娘眼神地一点点变化都被崔小芙一丝不漏地看在眼里,她冷冷笑道:那本宫现在就去找嗣庆王来对质,若你不是,那我就剥了你的皮

    乳娘吓得脸色惨白,她忽然连连磕头,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

    姑姑,别吓着孩子了。旁边的崔宁忍不住劝说崔小芙,她心中暗叹一声,宫廷斗争向来冷酷无情,上位尔虞我诈,最后倒霉地却都是这些可怜的下人。

    哦小宝贝别害怕。

    崔小芙怜爱地拍了拍孩子,她对乳娘温和地笑道:说吧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本宫不喜欢说谎之人,只要你说实话,本宫就饶你这一次。

    奴婢奴婢确实是嗣寿王府中之人。.得几乎听不见。

    崔小芙眼睛渐渐眯了起来,她早知道太极宫那个女人不会让自己如愿以尝,果然居心歹毒,竟偷偷换掉了太子的乳娘,不用说,如果今天自己没现,太子必然会在某一天突然暴病而亡。

    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那乳娘擦了一把冷汗,慌忙退下,崔小芙见她走远,这才回头对身旁地心腹宦官使了眼色。

    意,崔小芙又笑着对自己娇儿道:来再给为娘跳

    皇上驾到门外传来宦官的一声长喝,崔宁吓了一跳,她立刻对崔小芙道:姑姑,那我先避一避。

    崔宁前些天已经现自己的这个皇帝姑父看自己地眼神似乎有些不对,虽然依旧和蔼温和。但他眼睛里总是时不时地迸出一丝仇恨,崔宁是个极冰雪聪明地女子,她立刻猜到这极可能和前段时间皇上巡游太原有关,虽然不能肯定李系会对自己怎么样,但为了保护自己,她已经很少进宫,今天因为崔小芙特地召见,她才进宫探视皇后。

    崔小芙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还是点了点头,崔宁一闪身便躲进了寝宫。

    崔小芙将手中太子交给身旁的宫女,自己赶到门口迎接,只见李系在数十名宦官宫女的簇拥下走到了门口。

    臣妾躬迎陛下

    皇后免礼

    李系摆摆手笑道:朕刚才去看皇儿,说已经被皇后抱走了,朕就一路追来。

    这几天李系的心情喜忧参半。喜是他已经接到太原尹韩延年的密报,张若镐病势恶化,张府之人已经在给他准备后事了,如果张若镐一死,将由张灿继承家主,他已经答应自己,一旦接手家主,将先把云中郡朔郡代郡等十几个河东北部郡县让出给段秀实驻军。这就等于打开了河东的北大门,这样一来,自己的军队占据河东也就顺理成章了。

    而忧却是他今天听到一个消息。长安市井中传言,张焕居然是自己大哥的私生子,这让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不过他也知道,这些所谓地市井传言都是有心人散布。可信也可不信。

    但这件事却把十六年前的陈年老帐翻了出来,让他心中很是不爽,自己都登基十六年了。难道还有人想变天不成。

    这时,崔小芙已经把李邈抱到李系面前,笑盈盈道:皇上,有人说皇儿长得象我,你说呢

    李系捏了捏小家伙的下巴,悄声调笑道:是一样,和皇后的皮肤一样细嫩。

    陛下你.距甚远,便低声笑道:皇上当心被史官听见记下来,将来皇儿长大了可要笑话的。

    崔小芙无意中地一句话却挑起了李系的心事,他又想起太子豫,如果张焕真是大哥的儿子,那他岂不是要为父报仇吗想到这里,李系忧心忡忡地坐了下来。

    崔小芙见李系脸色不善,她心中略略有些惊异,陛下不舒服么,要不要叫太医

    朕没有生病。言说张焕是朕大哥的儿子,朕有些担忧啊

    太子豫崔小芙愣住了,她的眼睛里极其迅地闪过一道异样的目光,随即消失不见,她想了想,便安慰李系道:张焕是张家的子弟,怎么会是太子豫的儿子,这些传言必然是有人想造出紧张气氛,无根无据,皇上信不得。

    李系点了点头,崔小芙说得也有一点道理,若张焕是大哥地儿子,那张家怎么可能会和自己结盟,张焕又怎么可能在太原破坏刺客的暗杀。

    但这是往好的方面想,事关他地切身利益,李系始终是放心不下,就算是谣言也需把真相挖出来,这时,一名宦官匆匆来报,皇上,右相崔圆有要事求见,现在御书房外等候。

    崔圆。李系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来做什么

    相国或许是有什么要紧之事,皇上还是去吧国事为重。小芙在一旁轻轻劝道。

    李系点了点头,好吧朕改日再来看皇儿。他又逗了一下李邈,便匆匆回御书房去了。

    崔小芙见他走远,便慢慢地坐了下来,张焕真会是故太子之子吗又是谁布了这个流言张焕是不是太子豫之子对她并不重要,她关心的是张焕的天骑营,这流言的布将使李系与张焕之间业已紧张地关系更加雪上加霜,张焕继续驻防大明宫的可能性降低了,不行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崔小芙瞥了一眼刚刚走出来的崔宁,微微笑道:我今天打算去看看马球手训练,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崔宁一怔,随即低了头,眼睛变得明亮起来,崔小芙看在眼里,她淡淡一笑,当即令道:备驾本宫要去东内苑。

第一百一十八章 崔张结盟

    系赶到御书房,崔圆已经等候多时,他从太原回来后平静,只有回纥因留夏人造反,无暇东顾,登利可汗特派使臣来大唐缔结和约,承认了大唐对三座受降城拥有控制权,并以受降城以北三十里作为临时停战线,具体边界待双方慢慢谈判。

    除此之外,各地的灾情也得到了控制,米价稳定,没有出现斗米千钱的局面,政局平静,李系来御书房的时间也少了很多。

    此刻,十几个当值宦官正在李系的御书房里紧张地忙碌,通风拭尘焚香,天气也渐渐冷了,炭火盆也须准备。

    崔圆背着手笑呵呵地看着宦官们忙碌,那样子就仿佛是一个监工,让相国久等了

    身后忽然传来说话声,崔圆一回头,只见李系已经出现在几步外,十几个宫人簇拥着他,崔圆急忙上前大礼参拜,臣崔圆参见皇帝陛下

    李系连忙将他扶起,再一次埋怨道:朕说过多少次了,见朕不必下跪,相国总是不听。

    臣是百官之,需要为大家做个表率。

    李系有些感动地点了点头,爱卿真是朕的胘股之臣也

    这时,书房已经收拾完毕,宦官们依次退了出来,李系向崔圆摆手笑道:相国,请屋里说话。

    多谢陛下

    书房内光线明亮,墙角放了一盆火炭,将一股股热气渐渐地传遍了整个房间。李系摆弄了一下案上镇纸,淡淡一笑道:听禀报说相国有急事寻朕,请说吧朕洗耳恭听。

    崔圆沉吟一下,便坦率地说道:臣今天是为了两个谣言之事,特来给陛下解释。

    李系笑了笑,没有接口。

    第一个谣言是说臣与回纥勾结,陷陛下于西受降城。崔圆斩钉截铁道:陛下,臣绝对没有此事

    朕知道,所以也只是一笑了之。不过希望相国能找出造谣,按大唐律法严惩否则它会影响到相国的声誉。

    李系话虽这样说,但朱希彩地巧合出现使他心里也起了怀疑,恐怕这个传言是真的。他笑了笑又道:为这点小事来找朕,相国确实有点小题大做了,那说说下一个吧

    崔圆当然不会认为这是小题大作,那件事一直是他心腹之患,事隔半年又忽然冒了出来,说明是有心人一直在暗中盯着此事,若不尽快平息,那个藏在暗中之人必然还有下一个举动。至于张焕的身份,保持他张家庶子的身份远比李氏皇族重要,至少官方文书上不能承认。他也必须要平息此事。

    陛下的信任,老臣感激不尽,老臣想说的第二件事,便是关于天骑营中郎将张焕,现在。长安居然有谣言说他是豫太子之子,老臣以为这实在荒唐,就是因为他是张家庶子。所以才没有能够继承张家家主之位,这是众所周知之事,张若镐万万不会拿河东张家的宗族大事来开这种玩笑,这个谣言必然是有人想挑拨陛下与张焕的关系,从而得渔人之利。

    李系点了点头,先是崔小芙的提醒,现在又是崔圆地分析,他也渐渐对这个谣言的真实性也怀疑起来,而且他记得很清楚,最后清理东宫之人就是崔圆,如果真有什么漏网之鱼,应该姓崔而不是姓张。

    不过,李系还有一个疑点尚未得到澄清,那就是张焕的母亲楚挽澜到底是怀了谁的孩子,是张若镐还是张破天,抑或是另有其人,他必须要弄清楚,否则,他睡觉也会不得安稳。

    无凭无据之事,朕不会相信,张焕地天骑营中郎将,朕也不会轻易罢免,只是相国政务繁重,以后不要为这些无稽之事而烦忧。

    陛下,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啊这些谣言不仅会影响到老臣的声誉,还会让一些对太子豫保有幻想的人生出异心,老臣今天来找陛下,就是想请陛下出手,制止这些谣言。

    李系已经渐渐听出了崔圆的企图,他警惕地望了他一眼,冷冷笑道:那你想让朕怎么制止呢

    崔圆缓缓地说道:既然陛下也不相信,那就请陛下下旨澄清这两个谣言。

    李系半天没有说话,崔圆的心机他早已领教,他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地做一个决定,他做每一件事都有目的,而今天,他仅仅为两个流言来让自己下旨,这里面绝不是那么简单,勾结回纥之事已经过去,也没有什么证据,姑且可以暂时不提,但张焕的身世却非同小可,这关系到自己的切身利益,决不能有半点大意。

    此刻,李系再一次被崔圆奇怪地请求引起了疑虑,难道那个流言是真的吗

    相国,要朕下诏也可以,但你必须要告诉朕,张焕究竟是不是朕大哥之子

    崔圆淡淡一笑,陛下,他是不是真,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朝廷绝不能承认他是豫太子之子。

    就在御书房里帝相二人为两个谣言伤神之时,崔小芙地凤辇也已经到了东内苑,东内苑马球手们训练如火如荼,离大赛的日子越来越近,各队的最后强化也到了。

    张焕坐在高高的木台之人,虽然在观望训练,但明显看得出他已经走了神,是的,马球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重要地是前途,这是一场在高手之间的博奕,他的周围每一个人都老奸巨滑,每一个人都握有强权,惟独他张焕势力最弱,偏巧他便处于这场权力斗争地风暴眼上。

    如何才能从这场权力斗争成功脱逃,这不仅仅是对他智力。更是对他能否走上高位地考验,所谓皇室血统其重要的还是实力。

    和裴俊崔圆一样,张焕也在等待时机,但仅仅等待是不够的,关键是他要想办法推动形势向有利他的方向展,还有他的三千天骑营如何才能离开长安。

    这些都看似难以上青天的事,但他必须要办到,眼前他需要一把钥匙。忽然,他若有所感,抬头向东面望去,张焕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远处,一支百人的队伍簇拥着皇后的凤辇正向这边驶来,张焕淡淡一笑,真巧,他地钥匙来了。

    臣张焕恭迎皇后娘娘。

    半晌,马车里传来崔小芙轻柔地笑声,陛下已经不关心他的马球队,但本宫关心。马上就要比赛了,本宫想看看他们的训练情况。

    儿郎们都很努力,请娘娘放心。他们不会辜负娘娘的期望。

    本宫要亲眼看一看才能放心。崔小芙慢慢从车仗上下来,她对张焕微微笑道:本宫地侄女今天也来了,她对东内苑颇有兴趣,请张将军陪同她到各处去走一走。

    说着,崔小芙向车内招了招手。只见崔宁拎着粉色的百褶裙边从车内走了出来,雪白的肤色衬得她俏丽无比,她目光低垂。姿态婀娜地走下车仗,始终不敢看张焕一眼。

    本宫要去看看球手训练,张将军,清河郡主就拜托你了。崔小芙意味深长地看了张焕一眼,随即在宫人的簇拥下,向马球场而去

    一阵秋风吹过,拂起崔宁的裙边,带给她一丝寒意,咱们去那边走走吧张焕一指几栋建筑,那边风小一点。

    崔宁点了点头,跟着张焕转向南而行,走了数十步,两人依然没有开口,就这样默默无语地并肩走着,后面十几个亲兵和两个宫女一步不离地跟着他们。

    要将这帮讨厌的家伙赶开,张焕悄悄向他们挥了挥拳头,崔宁低头一笑,白了他一眼,娇媚之色让张焕砰然心动,他又向后望了望,十几个讨厌的亲兵依然磨磨蹭蹭地跟着,张焕只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前面是一片小树林,树林里铺了一地枯黄的落叶,弥漫着野果地清香。

    你现在好吗崔宁低头问道,她的声音是那么小,以至于被脚下的沙沙声掩盖了。

    不好张焕摇了摇头。

    为什么崔宁抬起头,有些惊讶地望着他。

    我在想一个人,可是总是见不到她,她明明就住在大明宫,而我在东内苑,她完全可以来看看士兵们怎样打马球,可是她就是不肯来,好容易来一次,却让我陪她看什么劳什子风景,她不知道我想看地她,而不是什么风景么

    崔宁笑而不语,曲江池畔的燃过以后,自己对他的思念愈加深沉,她每天无时无刻都在想着他,留心着关于他的一切消息,他大败回纥人被封赏为开国伯,她比所有人都高兴激动;他陪皇上去太原,听说他遇到了刺客,她又替他提心吊胆茶饭不思;后来市井里传出他的身世离奇,她又为他担忧紧张。可今天终于听见他对自己吐露真情,宁心里比喝了蜜还甜,只觉得有他这一席话,这大半年来地思念煎熬都值了。

    可是又不能让他太小看自己,让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崔宁咬了咬唇,低声笑道:哦我倒不知道他原来在想我,我还以为他把曲江池畔说的话都忘了,哎我这个人天生愚笨,既不会当什么马球谋士,也没有什么外祖父请客撮合,怎么争得过人家呢所以我只好远远躲着,哪里还敢再来东内苑打搅了人家成双成对。

    说到这里,她又娇又媚地白了他一眼,张焕被她的媚眼电得神魂颠倒,他笑着将她拉到自己面前,暧昧地道:可是我没有和她们成双成对,倒是和你在这里成双成对。

    崔宁被他搂住,心中又是甜蜜,又是紧张,她两只手绞在一起,脸上羞得通红,低下头不敢看他。

    张焕轻轻地抬起她地脸庞,崔宁的眼睛闭上了,浑身轻微地颤抖起来。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张焕再也忍耐不住,低头吻上了她地红唇,带着太久的期待,带着一丝狂暴的野性,紧紧将她搂在自己怀中。

    在他浓烈的男人气息中,崔宁已经完全迷失了自己,她顷尽全力地抱住他的腰,顷尽全力地地迎合他的吻。这一刻,她要把自己的身心,把自己深沉的爱恋,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要献给他;他们不需要再说什么。他们彼此已心心相映,时间和空间阻隔不了他们彼此地思念。

    一片树叶落下,遮住了害羞的阳光,亲兵们早已知趣地远远避开,他们在远处大声说笑着,仿佛要告诉树林里的人,他们很安静,没有人会打扰他们。

    树林里传来崔宁欢快地笑声。仿佛金秋里掠过树梢的黄莺,只见她和张焕牵着手从树林里走了出来,她脸上洋溢着夺目地光彩。眉宇间所有的哀伤和忧愁都消失了,快乐和幸福再一次地重现在她脸庞,十几个亲兵吓得向树林的另一头奔跑,跌跌撞撞,狼狈不堪。

    他们走到小溪边坐了下来。草地柔软,温暖的阳光照射在他们身上,张焕拔下几朵金黄的小花。编成一个简单的花环,给她戴上,崔宁快乐地叹了一口气,轻轻依偎在他怀里,此刻,她是多么希望时间能在这一刻停止。

    张焕低头看着崔宁,被她那种仅仅在爱恋期间女人才有的那种瞬息即逝的美

    地打动了,

    她脸上地一切,她红唇的曲线,她雪白晶莹的肌肤,她脸庞上依稀荡漾地笑意,她眼中的光彩,她声音的甜美,甚至她提到自己相亲时那种半嗔半笑的姿态.她。

    崔宁倒在他的怀里,眼睛渐渐变得迷蒙,此刻,她地身心悄悄地向他敝开了。

    我要把我们最美好的一刻,留给我们的洞房花烛。张焕轻轻在她耳边低语,崔宁羞涩地点了点头,红着脸将头埋进了他地怀中

    良久,他们恋恋不舍地站了起来,手牵着手向张焕的宿舍走去,远远地,他看见宿舍后面的木台上旗幡招展,床单坐垫衣服,在阳光下份外显眼,就仿佛就象皇帝出巡的仪仗,张焕一阵苦笑,这个花小娘也太勤快了点。

    你有丫鬟了崔宁老远便看见了瘦小的花锦绣,只见她站在木台前,紧张地向这边望着。

    是在太原遇到的,一个孤儿,我见她可怜便收下了。

    崔宁微微一笑,她快步走到花锦绣的身旁,亲切地问道:我叫崔宁,你叫什么名字

    花锦绣看了看张焕,她忽然若有所悟,立刻乖巧地给崔宁行了个礼,我叫花锦绣。

    张焕赞许地笑了笑,他忽然看见屋子前面停着崔小芙的凤辇,便问道:屋子里有客人吗

    花锦绣连忙点头,她紧张地说道:皇后娘娘来了,正在等你。

    我知道了张焕渐渐冷静下来,他看了看崔宁,崔宁嫣然一笑,便对花锦绣道:你带我四处走一走吧

    说罢,她牵着花锦绣的手,说说笑笑地去了。

    一直等她们走远,张焕才走上木楼梯,绕到房子的前面,门口站着一排侍卫,见张焕过来,立刻拦住了他,仔仔细细搜了一遍身才放他进去,张焕摇了摇头,这可是进自己的房间,居然还要搜身。

    房间里站着三四个宫女,崔小芙就坐在自己的紫藤圈椅上,正细细地品着一杯茶。

    臣张焕参见皇后娘娘张焕一阵头疼,每次见她总要半跪行礼一次。

    爱卿免礼赐坐。

    崔小芙给几个宫女使了个眼色,几人退了出去,房间里就只剩他们二人,良久,崔小芙才徐徐道:本宫已经看过训练了,球技稍逊清河马球队一筹,但杀气却比他们凛烈得多,本宫很满意。

    娘娘过奖了,若再给他们一年时间,他们将天下无敌

    崔小芙笑了笑,岔开了话题道:不知张将军以后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卑职是天骑营中郎将,自然要听皇上的安排。

    是吗崔小芙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相信张将军看不见眼前的危机,我实话告诉你,皇上已得到了张家下任家主的效忠,一旦段秀实的军队进驻河东,他必然要用新的天骑营取代你,你又该又该何去何从你以为崔圆或裴俊会容许你从容离开关中吗就算你离开了关中,你又能去哪里三千人的粮食该怎么补充一路烧杀劫掠,占山为王吗

    张焕似乎并不为崔小芙话语所动,他淡淡一笑,娘娘有些危言耸听了,我是张家之人,皇上不要我,我自然就会去河东。

    你是在试探我吗

    崔小芙眼一挑,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道:既然你要试探,那我们索性就把话说开了,我应该叫你李焕才对吧皇上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估计张良也心里有数,就算你去给他们解释,这不是真的,可他们也绝不会放过你。

    说到这里,崔小芙冷冷一笑,眼中迸射出深刻的仇恨,你知道你的父亲是怎么死的吗他就死在先帝的面前,他无处可逃,最后躲进先帝的寝宫,跪求先帝救命,但他依然难逃一死,被当今皇上也就是他的弟弟亲手一剑刺穿了心脏,先帝也因此被惊吓而死,当时我就躲在旁边亲眼目睹这一切,你父亲临死时前指着李系和张良只说了一句话,他说,我的儿子一定会为我报仇就是因为有这句话,李系和张良就绝不会放过你。

    张焕半晌无言,崔小芙的一席话将他深深地震撼了,十六年前的宫廷政变他没有切身感受,可从崔小芙的嘴里说出来,却是如此血腥残酷,兄弟之情父子之情夫妻之情,在那至高无上的皇位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张焕的拳头慢慢地捏紧了,他盯着崔小芙沉声道:你就直说吧

    好你我就不要再绕弯子了。

    崔小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坦率地说道:张焕,你是聪明人,我也不想拿崔宁也做筹码,让你们成为眷属只是我的一点心意,我希望我们能够合作,你走出困境,我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从今天起你的天骑营要听从我的指挥。

    娘娘要我做什么呢

    这你就不要问了,我要做的事情会成为你脱困的契机,我只问你,愿不愿意合作

    张焕没有立即回答,他慢慢走到窗前,望着远处草地上崔宁在向花小娘学编花环,他冷冷一笑,为皇后娘娘效力,是张焕的荣幸。

第一百一十九章 崔圆遇刺

    次日一早,大唐皇帝李系下达了诏书,否认流传在长安的两个谣言,崔圆勾结回纥和张焕是豫太子之后,并着令大理寺调查谣言的源头,给造谣以严惩。

    两个谣言在天子的诏书下迅地销声匿迹了,没有人再谈及此事,这时距马球大赛已不足半月,长安及大唐百姓的注意力再一次被吸引到这一年一度的马球大赛上来,在酒馆茶楼到处都充斥着这次大赛的各种消息,每一个可能夺魁球队都被人津津地谈论着,随着从各军各郡来长安比赛的球队6续抵达,长安渐渐地开始激动和亢奋起来。

    这一天下午,大明宫的铜钟照例沉重的敲响了,离黄昏尚早,但天已经黑了,这是散朝的钟声,开始有三三两两朝官离开大明宫,或是回家,或相约去酒楼小酌,但中书省政事堂依然大门紧闭戒备森严,紧急内阁会议已中午开到现在仍没有结束的样子。

    鸿胪寺卿张延赏在二十天前提出了恢复对回纥边市,要求朝廷给予重视,但此时刑部尚书楚行水兵部尚书韦谔以及礼部尚书张破天皆不在京内,朝廷八百加急,催三人返京,到今天上午,最远的楚行水刚刚抵达长安,内阁立即举行会议商讨对回纥边市。

    除了七个内阁成员外,列席会议的还有户部侍郎杜鸿渐鸿胪寺卿张延赏太府寺卿杨炎中书侍郎元稹门下侍郎第五琦中书舍人崔敏等等,会议从中午一直持续到了晚上,其矛盾的焦点在于是否可以出售生铁等战略物资给回纥,条件是由回纥提出,大唐的绢绸瓷器茶叶等奢侈品只能换取回纥的牛羊及皮毛,而要换取回纥的战马,只能用生铁或粮食予以交换。

    安史之乱后,由于大唐的养良种马之地河西被吐蕃占领,而大唐内地的马匹大多耐负重而不适合野战。导致于唐朝战马奇缺,陇右河东河北诸军的骑兵队只能两人合用一骑,而中原江淮等地的团练军,甚至二十人才能配一匹战马,不少地方都取消了骑兵这个军种,而数月前,张焕从回纥带回了大量战马。河东军一跃成为骑兵最多地军队,使其他各军眼红不已。

    一方面是对战马的渴求,而另一方面却是要抑制回纥的壮大,从唐初以来一直奉行战略物资禁运的国策。生铁粮食武器铜火油皆不得卖给吐蕃及突厥回纥等国,但在十六年前的回纥南侵中,大量中原匠人被掳掠到回纥,以及回纥在向西扩张时,也得到不少胡人工匠。事实上回纥已经掌握了相当高的铸造技术,而从新罗渤海等地也能辗转得到大唐的生铁。所以在这次内阁会议上对生铁地控与弛便成了争论的焦点。

    左相裴俊却主张放开生铁和粮食的贸易,理由是回纥已经掌握了冶炼技术,只是耗费过高而已,输出生铁可以不利于回纥冶炼技术的提高。从而形成大唐在冶炼技术上地垄断,而右相崔圆却认为回纥人口稀薄。即使输出少量的生铁也能显著提高回纥军的战力。他主张严禁生铁和粮食输出,甚至要将禁运范围扩大到新罗日本渤海等国。并制订最严厉的律法惩处走私商人。

    政事堂内通明,由于门窗紧闭,空气十分浑浊燥热,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汗津津地,满面通红,楚行水已经了两次言,他支持裴俊取消禁运地举措,但崔圆态度之强硬,以及王昂杨甚至张破天的支持,取消禁运地可能性不大了,但崔圆连带的对新罗日本渤海等国的禁运却是针对他楚行水而来,谁都知道,楚家控制着贸易最达的广陵,靠海外贸易赚取了大量地财富,其中对日本新罗的生铁军器输出处于垄断地位,一旦实行禁运,楚家将损失巨大。

    既然不能取消对回纥禁运,那也不能殃及池鱼,将禁运范围扩大,楚行水咳嗽一声,第三次站起来道:各位,既然崔相国坚决反对放开对回纥禁运,那我也只能服从右相地决定,但对日本新罗地禁运却有些小题大作,自太宗以来,我大唐从来都是禁6弛海,从未对海上贸易有过限制,事实上无论日本新罗都没有对大唐形成过威胁,正因为我大唐胸襟博大海纳百川,才有开元盛世,实行海禁这种倒退的措施实在不符我大唐一贯国策。

    楚尚书此言谬也

    工部尚书王昂长笑一声,站起来反驳道:日本新罗国有多大,人口有几何可每年输往两地地生铁皆有数百万斤,真是全被他们所用吗走渤海国经由契丹进入回纥境内,一直是生铁的走私线路,难道楚尚书真不知道吗海运不似6运,有迹可查,大船向北入海,它真去了哪里,谁又能知晓大唐年年禁运,可回纥的生铁来源却从未被堵住,这才是问题所在,所以崔相国提出全面禁运,才是治根之本。

    楚行水被驳得哑口无言,其实他也知道许多原本去新罗和日本的运铁船最后是去了渤海国,但这不是他楚行水一家所为,崔圆不是也一样吗只不过量远远比自己小罢了,今天崔圆抛砖引玉,着实让自己吃了个哑巴亏。

    崔圆见楚行水不再说话,便呵呵一笑站了起来,既然确实有从海路间接走私的可能,那禁运生铁一事就这样定了,不过回纥提出另一个条件,用粮食来换取马匹,各位以为如何

    粮食我看就不必了。裴俊慢慢站起来道:生铁之所以能被控制,是因为有盐铁监专卖,而粮食却不然,家家户户都有,进回纥的商队本身也会携带大量粮食,根本就禁不了,所以我以为还是放开的好,省得回纥人缺粮便来边境劫掠。

    裴相国之言我也赞成,粮食应该放开。

    一直沉默不语的张破天瞥了一眼王昂。冷冷道:不过王尚书刚才所言,全面禁运才是治根之本,我并不赞成,我大唐缺马,根源不在什么回纥想要生铁,而是我大唐马源之地的河西被吐蕃占领了,以至于骑兵无马可乘。以至于不能形成对回纥的战略威胁,要想扭转这个不利局面,必须要夺回河东,现在吐蕃的强盛时代已经过去了。他们河西驻兵不过两万人,以我大唐的国力完全能夺回河西甚至安西北庭,现在回纥因灾情严重,加之国内政局动荡,无暇南顾。正是对吐蕃用兵的良机,我建议应立即制订作战方略。早日向吐蕃宣战

    对于资历浅地人,他会更轻视比自己资历更浅之人,王昂就是这样,他在三年前才入阁。原本是资历最浅之人,但现在不是了。张破天的入阁时间还不到两个月。尽管他曾做过短暂的右相,但没有人会把他那段经历放在心上。相反,那是他的耻辱,对于这样一个入阁不到两个月的人,王昂毫不客气地反驳道:张尚书的建议我完全赞成,我建议就由河东军挑此大梁,为我大唐收复河西,张尚书以为如何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谁都知道吐蕃现在已经衰弱,但是谁肯出兵呢按理应是陇右地韦谔,但他不肯,他一直的理由是自己既要保护陇右,又要北御回纥,不能两线作战,而其他人更不肯动,现在各方皆处于微妙的平衡中,牵一便会动全局。

    整个会场都一时沉默下来,张破天提了个令人尴尬的问题,良久,崔圆站起来笑道:张尚书急切之心我们大家都能理解,本相又何尝不是如此,若我再年轻十岁,我一定披甲执锐亲赴河西,现在我大唐连遭安史之乱和回纥入侵,就如人几近病死,现在需要慢慢调养,滋养病体,一旦强壮起来,必将驱逐强虏,恢复我大唐万里河山,张尚书且耐心等候,相信我们都会看到那一天。

    说到这里,他环顾一下会场,肃然说道:我们讨论了一个下午,该出定论了,生铁全面禁运,无论吐蕃回纥新罗还是日本,皆不准对外贸易,有胆敢走私,以叛国罪论处,由盐铁监监控生铁流向,粮食贸易可以放开,鼓励商人向回纥换取马匹。

    就这么决定

    裴俊站起来笑道:大家都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他回头又对制定内阁决议地中书舍人崔敏点了点头,示意他尽快拟出决议。

    众人走出会场时,天已经黑尽了,崔圆笑眯眯地走到张破天面前道:破天,可有空到我府上去喝一杯

    张破天笑着摇了摇头,相国好意心领了,今日我家七郎回来省亲,家里要聚一聚

    那就改天吧崔圆笑了笑便不再坚持,他回头向众人招招手登上了马车,马车迅启动,渐渐消失在夜幕里。

    从大明宫到崔圆的府第宣阳坊走直线不到半个时辰便可抵达,沿途须经过光宅坊崇仁坊和平康坊,天已经黑尽,夜色寒冷,长安百姓们都早早地关门闭户,一些喜好夜生活的人也大多去平康坊,大街上静悄悄地,看不见一个行人,只听见侍卫们杂沓的马蹄声和车轱辘的辚辚声,偶然有一辆马车崔圆地车队旁飞驰而过。

    很快,马车便行到了平康坊的大门外,这里却人流拥挤,如昼,两旁种满了大树,虽然树叶已落了一半,但树荫依然浓密,使道路显得异常拥挤,马车慢慢地靠近了平康坊地大门,大门旁停着一辆马车,这是一辆极普通的马车,通常用于租赁,满街随处可见,马车停在那里,似乎在等人,这时人群现相国的到来,纷纷走到两旁让路,就在众侍卫小心翼翼地从马车旁经过之时,忽然,马车的车窗开了,从里面伸出一支黑黝黝地弩箭,对准了崔圆的车窗,不等侍卫反应过来,破空声响起,一支弩箭闪电般射出,穿透了崔圆马车地车窗。

    四周地人群一阵大乱,马车上一名黑衣人扑出,飞奔冲进平康坊,等侍卫们赶上来,他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崔圆的车门忽然开了,只见崔圆从车上下来,他脸色惨白,一支箭深深地插在他地肩膀之上,血流如注,他忽然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右相崔圆遇刺

第一百二十章 尔虞我诈(一)

    当天夜里,长安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平康坊大门紧闭,青楼、酒肆、客栈、赌馆统统停止营业,所有的人都被驱赶到大街上,一队队士兵凶神恶煞般地挨家挨户搜查,只要现有穿黑色衣服的男子立刻抓捕。

    崔相国被刺杀的消息象长了翅膀一般,不等天亮便传遍了整个长安,俨如一阵飓风,将人们心头渴盼马球大赛的喜悦一荡而空。

    突来的消息也使每一个官员的心都骤然紧张起来,不知道这将给朝廷格局带来什么样的变化,天刚刚亮,所有的人都得到各坊里正的消息,平康坊及东市一带已实行戒严,请大家绕道行走,各种猜测在每个坊里流传,有的说崔圆已重伤而亡,有的说这是回纥人的报复。

    大唐天子李系得到消息是在天亮以后,他又惊又忧,惊是有人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刺杀相国,此风一起,朝廷重臣都将人人自危,而忧却是崔圆重伤而不死,一个改变大唐权力格局的机会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为稳定朝局,李系立即在紫辰殿召集从三品以上职事官商讨崔圆重伤期间的人事安排,就在这时,崔圆派其族弟、吏部侍郎崔寓赶来转达他的意思,在他重伤期间,右相的执政事笔将由其他六名内阁成员代管,每人掌管一日。

    崔圆的建议几乎是一致被众人接受,虽然只有一天时间,但也能利用相国之权达成自己的一些愿望,崔圆遇刺事件似乎就这么迅地平息下来,并没有引什么政坛地震,平康坊及东市一带的戒严也在傍晚时解除了。

    夜色越来越浓,大片云团在寒冷的夜风中漂浮,冷月凄寒,一队橘红的灯笼在连接大明宫和太极宫的望仙桥上游走。李系忧心忡忡地来到了太极宫。

    太极宫内十分安静,有时一连走过两座宫殿都看不见一个宫人,显得死气沉沉,李系心里略略有些诧异,很快,他便来到了太后的寝宫,早有小宦官飞奔前去通报太后。片刻,张良娣的贴身宦官骆承恩便迎了出来。

    “老奴参见皇上,太后请皇上进去。”

    李系点了点头,他走了两步。又回头低声问道:“太极宫似乎少了很多宫人,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骆承恩苦笑一声道:“皇上可能还不知道,这些天太后的脾气火爆,稍不顺意便下令处罚,被她赶到掖庭宫地宫女少说已有百人。可又没有新人补充,自然显得十分冷清。”

    李系恍然。他随即暗暗冷笑一声,看来太后是知晓此事,这样一来,事情就好办了。

    这些日子。张良娣已经被张焕之事折磨得憔悴不堪,她每晚都会被血淋淋的恶梦惊醒。随即整晚失眠。神经异常紧张,稍微有点风吹草动。要么就大雷霆,要么就吓得躲进帐中,只有在朱派龙武军替她守住大门时才稍稍心安。

    除掉张焕可能性似乎不大,但从大明宫赶走他却是有可能,为此她派人送信给了李系,在这件事上,他们两人的利益是一致的。

    此时,张良娣正在对镜轻抹胭脂,镜中是一张衰老而苍白的脸,才几天时间,她便老态毕露。

    “太后,陛下来了。”骆承恩在她身后异常轻柔地禀报道。

    张良娣轻轻地对镜叹了口气,将手中粉饼掷在案上,“让他进来吧!”

    她坐到位上,宫女将一帘轻纱放下,李系已经快步走了进来,他跪下行了个大礼,“皇儿参见太后!”

    “皇儿平身!”张良娣轻轻摆了摆手,她不等李系开口,便淡淡一笑道:“我们快半年未见了吧!”

    “这半年皇儿诸事繁多,无暇探望太后,请太后谅解。”

    张良娣冷冷一笑,“你确实很忙,又是巡幸河东,又是册封太子,还拉起一支军队,叫什么天骑营,把哀家罢免的那个张焕又再次重用,真是很给哀家面子啊!”

    “张焕是因为破回纥有功才被重用,并非有意和太后作对。”不见得吧!”张良娣的嘴边浮现出一丝嘲讽地笑意,“哀家怎么觉得你是因为有愧你的大哥,才提拔他的后人。”

    “太后!”李系的脸蓦地胀得通红,他有些恼怒地道:“太后有话就请直说,用不着这样冷嘲热讽,朕如果没有那个心,今天就不会来见太后了。”

    张良娣点了点头,“看来你还是比较清醒,知道事情地严重。”

    她忽然压低声音,阴森森盯着李系道:“你别忘了,当年是你亲手杀了他,他临死说的是什么?”

    李系被张良娣那张阴森惨白的脸惊了一个寒战,他的脑海里又出现大哥临死时愤怒的诅咒,“我地儿子会为我报仇!”

    就是为了这句话,他大开杀戒,把大哥所有的儿子斩草除根,甚至包括太子妃沈珍珠在内地几十名妻女也一个不放过,统统杀掉,但却没想到

    “你没想到他还有个私生子在外面吧!”张良娣仿佛知道他的心思,她象夜枭一样尖厉地笑了起来,“他当然知道所有的儿子都不会幸免,他其实指的就是张焕,可惜我们都没有听懂。”

    她地笑声嘎然停止,那张厉鬼般脸庞又凑近李系道:“不过我们现在还有机会,不是吗?”

    李系沉默了,良久,他叹了口气道:“他手上的三千骑兵非同小可,又控制着大明宫,稍一疏忽,恐怕就会反噬自身,朕投鼠忌器啊!”

    张良娣忽然笑了,这个答案她已经想了很久,早已胸有成竹,不怕办不到,就怕李系不肯去办,她淡淡一笑道:“还有一个人可以控制天骑营。难道皇上忘了?”

    李系微微一怔,他地目光也随之渐渐明亮起来。

    就在帝后二人在太极宫商量如何解决十六年前留下地后患时,张焕的东内苑也来了一名不之客,张焕点燃了房间里地灯,又亲手倒了一杯茶递给了楚行水。

    “听说楚世叔是昨天才赶到长安?”

    “不要叫我世叔!”楚行水一挥手,断然道:“我是你亲舅舅,你的身上流着我楚家的血。这是你否认不了的事实。”

    张焕摸了摸鼻子笑道:“我们心里知道便是了,说出来总是有些尴尬。”

    “尴尬?”楚行水冷笑一声道:“你是要做番大事之人,有什么事不敢做不敢说,别在我面前装得多愁善感。你若承认我是你舅父,那我就给你说实话,你若不承认,那我现在就走,你以后休想再求我帮忙。”

    “说得倒好听!”张焕的脸忽然沉了下来。他也冷冷地道:“你真是来帮我地吗?若是来帮我,那今晚就不要提到一个裴字。”

    楚行水的脸色变了数变。他盯着张焕看了半天,方才摇了摇头道:“你真让我失望!原本以为你能做大事,但没想到你还是一个不懂得利用机会的蠢人。”

    他慢慢坐了下来,沉声道:“不错!我是受裴俊的委托来拉拢你。你完全可以一口拒绝,可你要知道你现在处境是多么危险。张若镐病危想必你已知晓。他若一死,河东就将失去支柱。大乱必起,也没有人能保护你,或许根本不用等到那个时候,你知道皇上为何下旨否认你是豫太子之子吗?”

    张焕淡淡一笑道:“无非是想杀我罢了。”

    “不错!”楚行水轻轻地点了点头,“你能看出这一点,说明你还是有点眼光,朝廷不承认你是豫太子之子,但实际上他们心里谁都清楚真相,这就是要杀你的先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真正要对你动手的不是崔圆,而是张破天,你想得到吗?”

    张焕沉默了,尽管他不愿承认,但他知道楚行水说地是实话,张破天为何赶回河东,张焕心里很清楚,可张破天从河东回来已经七天了,却一直对自己不闻不问,这就隐隐透露出了张破天的心态生了变化,他从前看重自己,前提是因为自己是张家子弟,而现在他一旦知道自己的特殊身份,他就不可能没有想法,至于他要杀自己,或许是真害怕自己会毁了张家,或许是他和李系达成了某种交易。

    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张破天和李系当然应该知道他们身后还有两只狐狸,一左一右地等在那里,就等待他们露出破绽,局势扑朔迷离,谁也不知道笑到最后的究竟会是何人?

    沉默良久,张焕忽然转身笑了笑道:“那裴相打算给我什么条件?”

    楚行水心中叹了一口气,谈到最后,他们甥舅之间还是只有**裸地交易,无奈,他只得苦笑一下道:“你若肯投靠裴相,裴相答应任命你为河东郡刺史兼蒲州团练使,并招你为婿。”

    河东郡?张焕暗暗冷笑一声,画了一张好大的饼给自己,崔圆肯么?但他依然不露声色地道:“既然为蒲州团练使,那我的三千天骑营也要随我,这是我的条件,裴相可否答应?”

    “这楚行水犹豫了一下,“这一条我要回去和裴相商量一下。”

    “请转告裴相,崔圆的流言便是我放出来地,如果他答应我这个条件,我不妨把这个人情送给他。”

    楚行水愣住了,半晌,他的眼睛里迸出一丝狂喜之色,霎时又消失不见,他迅站起呵呵笑道:“那我就回去了,会很快给你答复。”

    就在楚行水刚刚走到门口时,张焕忽然低声道:“舅父!”

    楚行水一怔,他回头向张焕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一丝温情,“假如有一天,你无路可走,那你就到淮南来。”

    楚行水刚走,张焕便立刻下令,“来人!”

    一名亲兵快步走进,半跪行一礼道:“请将军吩咐。”

    “去!火去永嘉坊,把李先生给我请来。”

    几名亲兵骑上马飞驰而去,张焕则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是在今天上午得到地消息,崔圆遇刺,并在他伤愈之前将右相的执政事笔分给其他六名内阁成员代管,每人掌管一日,张焕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他走到窗前,默默地望着沉沉的夜空,时间已所剩不多,他必须得开始准备了。

    很快,一辆马车停在屋前,李泌从马车里下来,匆匆走进张焕的房间,“你找我有急事?”

    “我已经接受了楚行水地游说,投靠裴俊。”张焕淡淡一笑道。

    李泌微微一怔,他随即也意味深长地笑了,虽然这个决定张焕事先并没有和自己商量,而且不久前他和崔小芙结盟之事,也是事后才告诉自己。

    但他也知道张焕是个心机极深之人,很多事他对自己也不肯尽言,作为一个谋士,李泌当然希望自己所效忠的主公对自己言听计从,但他又希望张焕能独立决策大事,早日成为一方霸主,就是这种患得患失地想法使李泌最终没有干涉张焕地决定,只是尽力帮助他完善计划,不要出现疏漏。

    既然张焕已经决定利用裴俊,那就必须早做准备,他想了想便笑着问道:“你可是想让我先去太原?”

    张焕点了点头,“我正是此意,我给先生一百人,今晚就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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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介绍:
这是一个走上了岔道的大唐帝国,君权旁落、帝国日暮。
这又是一个帝国与世家并存的年代。
高祖建国之初,体恤旧人、恩待功臣,天下逐渐形成七大世家:河北裴氏、河东张氏、山东崔氏、关陇韦氏、淮南楚氏、山南王氏、剑南杨氏。
十五年前,安史之乱终告平息,唐廷礼送参与平定叛乱的回纥军离境,但回纥登利可汗却窥视大唐空虚,背信弃义饮马中原、涂炭生灵,大唐帝国岌岌可危。
七大世家联手驱逐鞑虏、恢复社稷,但也逐渐拥兵自重,从此相约,七大世家轮流为相,各掌朝政五年,但山东崔氏独据相位至今已愈十载。
在七大世家中原本排名第二的河东张氏,十年前被山东崔氏所诱,家族分裂、军权被夺,河东张氏由此一撅不振。
主人翁张焕前世是一个独行大盗,而今生是这个河东世家中最无地位的庶子,可是偶然一天,他忽然现了在自己身世中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从此帝国不再安宁........
大唐,岔道,七大世家名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名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名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