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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月     名门txt下载     名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导火线

    黄河从北蜿蜒而来,它仿佛是一条黄色的巨龙,承载着千万年的历史沉淀,雄浑而深沉,它在河东郡转了个身,一声长吟,向东、向华夏文明的腹地缓缓流去。

    自然,北岸的河东郡也就成了南北通衢之地,巨商大贾、脚夫小贩均在此聚集,一艘一艘的渡船接连不断地在黄河两岸来往。

    “靠岸喽!”一名船夫大喊一声,一艘巨大的渡船缓缓向岸边靠来,宽大的船板早已慢慢伸出,在船靠岸的瞬间,船板上钩子便准确地勾上了岸堤。

    第一批旅客出舱了,大群等在岸边的脚夫便迫不急待地迎上了上去,争先要给旅客们挑担行李,尽管船板宽大,但渡口还是乱成一团,旁边两个码头杂役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他们依旧聊着天,对混乱局面视而不见。

    这时,一名挑夫在船板上左右寻找,他与众不同,并不急着揽生意,他忽然看见船中有一人向他做了个手势,他便迅速离开了船板,慢慢地向船头方向靠近,他眼睛微眯,目光锐利地盯着船头。

    船头又伸出一块小一点的船板,一些有身份的人则从这里下船,这和后世的贵宾通道完全不同,后世的贵宾通道是以钱的多寡为标准,而这里只看身份,不少有钱的大商人也得去挤随时会掉下河的大通道。

    在两名游学的士子走下小船板后,船头又出现了一群人,他们簇拥着一名身材高胖的官员,阳光刺眼,他头上带着一顶斗笠,只露出口鼻,看不清面容,身上穿着米色小科绫罗的四品官袍。

    目标出现了,那名挑夫紧紧地盯着官员,脑海里浮现出他见过的那幅图画,虽然面目无法核对,但身材吻合,而且船上再无其他官员,他应该就是平阳郡刺史张若锦,挑夫将一件衣服搭在胳膊上,在衣服之下,他的手开始有了动作。

    跳板狭窄,容不下两人同走,只能一个一个地下船,张若锦身体肥胖,独自下船十分艰难,一名随从只得从后面搀扶着他的胳膊,小心翼翼扶他下船。

    “一步、两步....”船板开始颤抖起来,就在这时,一支短箭闪电般射来,箭头在阳光下闪过一星蓝光,沿着斗笠沿异常准确地射穿进张若锦半张的嘴里。

    一霎时,张若锦的面容僵硬了,舌头吐了出来,一股黑气慢慢浮上他的面颊,他胖大的身躯在船板晃了晃,‘扑通!’跌下了黄河。

    箭矢太快,身后的随从根本没有看见,还以为他是失足落水,急得大叫起来,码头上一阵大乱,不少挑夫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涌到河边打捞落水之人,甚至有些人听说落水者是个官员,便毫不犹豫跳下水去,若能把他救起,报恩还少得了吗?

    半个时辰后,满脸漆黑的官员被捞了上来,他早已断了气。

    张若锦意外身亡的消息首先传到了太原,整个张府都为之震动,张若锦是继家主张若镐后的第二号人物,尤其是今年以来,他表现格外活跃,五月的家族大会后,他在张氏各房的威望甚至超过了张若镐,如今他却突然死了,虽然死亡原因没有公布,但不少人都猜到,恐怕其中大有文章。

    张府上下一时人心惶惶,所有的人都预感到,一场席卷张家的暴风雨即将到来。

    太原南郊,稻米已开始收割,一望无际的稻田里到处都是农民们忙碌的身影,官道上堆满了刚刚割下的稻子。

    这时,近百匹快马从远处狂风般卷来,十几名正在舂谷的农民吓得跳下了官道,由于前方路上堆积的稻谷太多,还有不少顽童在稻谷里打滚嬉戏,战马便渐渐放缓了速度。

    “派两人到前方先行,清空道路。”

    下令之人正是河东节度使张破天,他也是刚刚得到张若锦被杀的消息,和张家人不同,他得到的是全部细节,他立刻意识到,这件事自己便是最大的嫌疑人。

    从年初到现在已经半年,张破天至今没有能够进张氏祠堂拜祭,这也就意味着他还是没有被张家重新接纳。

    而最大的反对者就是张若锦,当年就是他想取代张破天掌管军权,事情发生突然,但张破天也隐隐感到其中必然藏有很深的隐情。

    按照他的判断,此事只能是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家主出手铲除异己,虽然那是他兄弟,但是为了家族的利益,他未必下不了手。

    而第二种可能便是崔圆为挑起张家内乱,而派人暗算了张若锦。

    如果是后一种可能,那其实就是直接针对他而来,如果他不及时把自己的嫌疑撇清,那么他与张家之间的隔阂也就越来越深。

    又向前行了数里,前方官道一片坦途,再没有堆积稻谷,张破天猛地一抽马鞭,向长安方向飞驰而去,远方,一片片薄薄的乌云正从各处向长安上空慢慢聚拢。

    ........

    崔圆的书房内,这位大唐右相正背着手默默地望着窗外不语,河东郡码头发生的暗杀事件使他意识到了问题的复杂,已经有人识破了他的计划,张若镐、张破天、张焕,甚至裴俊或楚行水都有可能是幕后推手,看来自己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房间里,在崔圆的下首垂手站着一人,他身材高胖、面带愤怒,若张焕见到此人必然会大吃一惊,他正是已经落水而死的张若锦。

    当然,张若锦不是什么死而复生,而是被刺死之人根本就不是他本人,只是崔圆找的一个替身,他是扳倒张家的关键,以崔圆的老谋深算又怎么可能让他毫无防备的回去。

    “果然不出相国所料,他们真的下手了?我明天就回太原!”张若锦一阵咬牙切齿,既然他张若镐不顾手足之情,那就休怪自己不客气了。

    “不要那么激动,激动是做不成大事。”

    崔圆回头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仅凭你一人之力就想扳倒张若镐?张破天你想过吗?你怎么对付他?还有张焕,他若带兵杀回去,你又拿什么抵抗?”

    “这.....”一连串的问题使张若锦张口结舌,他慢慢平静下来,低声道:“那依相国的意思,属下该如何行事?”

    “该如何行事不需要你来操心!”

    崔圆挥了挥手,极为冷淡地说道:“你先下去,这几天就住在我的府里,该你出面的时候,自然会有人告诉你该做什么?”

    “可是.....”张若锦的嘴唇动了动,几天前崔圆还在自己肩膀捶了一拳,责怪他态度过于恭敬,可现在才短短数日,自己就变成了什么?

    他暗暗叹了口气,又不敢多言,只得低头退下去。

    待张若锦退下后,崔圆立刻吩咐一名侍卫道:“去!将崔无伤给我叫来。”

    崔无伤是崔氏子弟,刘元庆死后,崔圆便任命他为政事堂监察御史,长驻大明宫,监察御史品阶不高,只有八品,但权力却很大,崔圆任命他的一个主要目的就是要他监视张焕的动静。

    片刻,崔无伤匆匆赶来,他是崔圆族弟吏部侍郎崔寓之子,也是一个庶子,前年考中进士第四名,为人十分精明能干,颇被崔圆欣赏。

    “无伤参加家主!”崔无伤当即跪下向崔圆行了个大礼。

    “起来吧!我有话问你。”

    “是!”崔无伤起身,垂手站在一旁。

    崔圆瞥了他一眼问道:“这几天张焕在做什么?”

    “回家主的话,这些日子张焕正忙着组建马球队。”

    “马球队?”

    崔圆愣住了,张焕几时变得这般悠闲,他摸着硕大的鼻子暗暗寻思道:“难道此事并不是他所为?”

    ..........

    ------

第九十二章 马球队

    去长孙家一趟,虽然亲没相成,却也让张焕生出了组建马球队的念头,一方面为了训练骑术和战术,另一方面也是为给士兵娱乐,张焕早在太原时便在军中开展了马球训练,人人都要练习马球,很巧,大明宫的东内苑里便有两块标准的马球场,几天前征求军中意见,结果士兵们一致要求成立马球队。

    应大家的要求,张焕成立了十支马球队,平时彼此进行比赛,待大唐马球赛开始时,再挑其精锐代表天骑营参赛。

    这天黄昏时分,军中训练已经结束,在东内苑的马球场上热闹喧天,除去当值士兵外,两千余官兵围成一大圈,正声嘶力竭地给两支比赛的马球队呐喊助威,场面异常火爆热烈,甚至一些宫中喜爱马球的宦官也偷偷跑来观赛。

    和今天的足球一样,马球也极讲究战术和配合,讲究派兵布阵,一场高水平的马球赛就俨然是一场小规模战争,两支队伍行如鬼魅,奔跑如飞,打出一波又一波的高潮,看得众士兵如醉如痴,手拍肿了、嗓子也喊哑了。

    一座高高的木台上,张焕和几名军官正兴致盎然地观看比赛,在他旁边坐着一个刚收的年轻幕僚,这个人和张焕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在历史上他也相当有地位,他就是被誉为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韩愈。

    韩愈本是今科省试榜眼,可惜他最终没有能入仕,这里需要再解释一下唐朝的科举制度,每年考中尚书省省试者,被称为进士及第,但那仅仅只是取得了做官的资格。

    然后接下来是吏部的选试,也就是做官的面试,看其外貌、身世、德行,通过后才能授官,所以很多进士在选试没有通过后,便走了做权贵的幕僚之路,再由他们推荐入仕。

    韩愈就是因为身世贫贱而没有通过选试,又投靠无门,加之他家境贫寒,在京城竟过得穷困潦倒,靠朋友接济度日,前几日正好遇到同科的宋廉玉,才得知张焕做了高官,他便厚着脸皮来投,也是巧,张焕正好需要一个替他整理文书之人,就这样,韩愈便成了张焕的第一个幕僚。

    “中了!”赛场东面忽然欢声雷动,而西面却鸦雀无声,木台上贺娄无忌哈哈大笑,兴奋得连连拍腿,而坐在他旁边的李横秋却脸色阴沉,一声不语。

    张焕在一旁笑道:“横秋,现在还是你们领先,你担心什么?”

    李横秋将手中木枝一掰两段,恨恨地说道:“领先有屁用,我下注要赢对方五个球,这下全泡汤了。”

    贺娄无忌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听说此人赌品向来不好,每次都要赢,而且要大赢,输了一点就象死了老子娘似的。“

    李横秋闻言勃然大怒,暴喝一声道:“小屁孩,老子向来认赌服输,赌品哪里不好?”

    他一步上前抡起老拳便打,贺娄无忌也毫不示弱,站起来大喝,“你敢说谁是小屁孩!”

    “都给我闭嘴!”

    张焕脸阴沉下来,他一脚将李横秋踹下了木台,又随手狠抽贺娄无忌一鞭,对两人冷冷道:“你们既然想打,那就给我上场比刀去,看谁能杀死谁!”

    两人见张焕发怒,皆不敢再说一句话,老老实实坐回原处看球。

    这时,旁边的韩愈笑了笑,打了个圆场道:“这也不怪他们,以前我们书院比赛马球时,大家各自下注,平时关系极好的人都会为输赢而翻脸,我们把这叫做‘马球疯’,去病不必为这点小事生气。”

    张焕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退之也打马球吗?要不要我给你也安排上场一次?”

    “不!不要。”

    韩愈吓得连连摆手,“我打过几次,可是水平太差,和天骑营的精骑比实在是天壤之别,你就别让我出丑了。”

    张焕哈哈大笑,随即他压低了声音道:“彼此彼此,其实我打得也很臭。”

    西面看台忽然欢呼声大作,李横秋一仰脖子,高兴得咧嘴大笑,贺娄无忌却撇了撇嘴,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

    “退之,我有件事想委托你去办。”

    韩愈连忙站起来,拱手道:“将军不用客气,尽管吩咐。”

    张焕脸上的笑容变得轻松起来,他略略沉思一下便对韩愈道:“今秋我打算参加马球大赛,但身边擅长谋略战术的人太少,所以我打算多募集一些能人,这件事我不便出面,就由你来替我安排吧!”

    韩愈若有所悟,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去病的意思是说,用招募马球谋士的名义吗?”

    “当然!”张焕和他眼光一触,狡黠地笑了......

    这时,一名士兵飞奔而来,大声禀报道:“将军!节度使大人来了,在大门外等候。”

    “节度使?”张焕愣了一下,但他立刻便反应过来,是张破天来了,他一下子站起来便向大门处快步走去。

    大门外,张破天阴沉着脸,在百名侍卫的环卫下站在数十步外。

    “四叔,你怎么会来了?”

    张焕快步迎上,向他躬身长施一礼,一抬头却见张破天面沉似水,目光冷冷地望着自己。

    “四叔可是为士兵阻拦而气恼?”

    张焕急忙笑着解释道:“这也没法子,若不严格盘查,被人抓住把柄就大大不妥了。”

    “我来问你,刘元庆是怎么死的?”

    张破天的眼里仿佛射出一道冰箭,“还有张若锦,我去拜访过家主,他已否认是他所为,你也要给我解释一下!”

    “就这两件事么?”张焕淡淡一笑道:“四叔请随我进屋去谈。”

    ........

    “说吧!把你的理由详详细细告诉我。”

    和张焕走了一程,张破天心中的怒气渐渐平缓了许多,他也深知张焕不是鲁莽之人,其中必有隐情,进了张焕的房间他并没有当即质问,而是坐下来等他给自己解释。

    “如果我说刘元庆已经被崔圆收买,要他夺走天骑营,四叔相信吗?”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多,关键要说准、说透,一针见血,那才有说服人的效果,说服张破天确实也没有必要长篇大论,张焕只需点出他十年前那一幕,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

    张破天一言不发,其实早他就意识到会是这个原因,不过他要张焕亲口说出来,他本人不希望当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再度发生。

    半晌,他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张焕的肩道:“张若锦也是一样的情况吧!”

    “是!”张焕平静地点了点头。

    张破天又沉默了片刻,徐徐说道:“你说的这些,家主其实都已经猜到了,问题不在你杀刘元庆和张若锦,而在你的立场,你究竟是张家的子弟,还真是皇上的心腹,如果你还是张家子弟,那为何做这两件事之前不向家主禀报?”

    张焕也沉默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人生路上的第一条岔路已经出现在了眼前,是沿着张家长辈铺设好的路走,还是砍除荆棘、开拓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两条路,他何去何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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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临抉择

    “四叔,我不想做家主继承人。”沉默良久,张焕终于说出了心中思量已久的结论。

    张破天并没有惊讶得跳起来,同为庶子,张破天对张焕的心情十分理解,他至今不是也一样未被张氏接纳吗?

    血统之争已有千年,这是历朝历代所奉行的礼,说穿了就是‘利益’二字,但此时此刻张家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为了挽救家族,个人的荣辱也只能暂时放在一边。

    张破天温和地笑了笑道:“你在回纥能斩断杀伐,为何在这件事却瞻前顾后,我们有军队在手,难道还怕什么人反对吗?”

    张焕轻轻地摇了摇头,“四叔,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崔圆已经将主要精力转到了张家,现在张家也不是从前那般任人揉捏,毕竟我们有三万军在手,所以他所能依凭的就是张家的内乱,只要挑起张氏五兄弟之争,他便有机可趁。”

    说到这里,张焕苦笑一下继续道:“如果此时我们动武,就算镇压了张家几兄弟,但张家已四分五裂,元气大伤,也一样不能再立足于朝廷,这不就是崔圆所希望的吗?而且一但张家族人向崔家求救,这也正好给了崔圆出兵河东的借口,所以,在处理家族内乱这件事上决不能动用军队,如今之计就是不提家主继承人之事,或者是暂立嫡子,我想只要不涉及到嫡庶对立的根本利益,张家绝大部分人都会和家主站在一起。”

    “所以你就不想做家主继承人,把它让给嫡子来平息这场危机吗?”

    张破天锐利的目光盯着张焕,他仍然不依不饶地追问道:“那把它给谁?给张若锦的儿子还是王烟萝的儿子,你真以为放弃家主继承人,张家的危机就会平息吗?王烟萝该怎么办?那四十万贯钱该谁负责任?崔圆在张家身上做了这么多年的文章,你以为你一句放弃,他就无计可施了吗?你把崔圆想得太简单了。”

    张破天背着手走到窗前,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已经看出张焕有自立门户之心,这是他最担忧之事,几十年来张家才出了这样一个有魄力的年轻人,也是因为在张焕身上使他看到了张家的前途,所以才最终决定和张若镐和解,一起将张焕培养出来。

    可现在.......

    “十八郎,你科举失意,是我劝说家主让你率领河东精锐;有人欲对你母亲不利,是家主将她及时转移到安全地方,家主为了你甚至不惜对抗整个家族,这些想必你都很清楚。”

    张破天声音低沉,语气中带着责备和痛心,“我知道你杀张若锦是因为情况紧急,来不及向家主禀报,这我不怪你,但你事后也没有告诉家主,这就使我和家主互相猜疑,白白耽误了时机。”

    说到‘时机’二字,张破天声音骤然增高,他转过身目光炯炯地盯着张焕道:“张若锦这件事,你无论如何要向家主解释清楚,否则,我绝不容你!”

    ..................

    张破天走了,张焕背着手在房间里慢慢踱步,张破天的意思很清楚了,如果他再敢擅自作为,他就会收回自己的军权,这就是他对自己的警告。

    张焕有些心烦意乱,他推开窗户,一股清新的夜风迎面扑来,远处的马球赛依然进行得如火如荼,不时爆发出阵阵喝彩声。

    这支军队是自己唯一的依凭,他也相信经过回纥一战,这支军队已经完全认可了他,但认可并不等于归属,四叔在河东军身上打下的烙印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消失。

    今天张破天的登门俨如一盆冰水浇下,使张焕终于冷静了下来,他渐渐地意识到,前段时间的顺利使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杀张若锦这件事,自己确实决定得太冲动,以至于许多后果没有考虑周全便贸然下手。

    “难道真是我错了吗?”张焕慢慢地坐下,目光怔怔地盯着前方,这时,他忽然发现门缝里夹一张叠好的纸条,这应该是张破天走后才有人塞进来的。

    他快步上前抽出了那张纸条,迅速将它打开,纸条上写着一个‘众’字,墨迹还未干透,张焕忽然明白了,这是张破天专门写给自己,‘三人为众’。

    张焕一把拉开门冲了出去,远处,张破天的马车已经消失在大门之外。

    夜风中,张焕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

    “你终于承认张若锦是你杀的吗?”张若镐的病房内,这位被病痛折磨得骨瘦如柴的老人平静地望着张焕,眼睛里洋溢欣慰的笑意。

    “是的,今天晚上四叔来找过我。”

    张焕坦然道:“这件事我做得草率,现特来向家主请罪。”

    “罪你是没有,但你确实没有考虑周全。”

    张若镐的声音很低,但他接着说出的话却让张焕出了一身冷汗,“你以为张若锦真的死了吗?崔圆就那么容易让你得手?”

    “家主是说我杀错了人?”张焕沉声问道。

    张若镐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杀错,但我和崔圆打了几十年交道,我知道他绝不会在一次失误后又再一次失误,除非刘元庆真是他杀的。”

    直到此时张焕才真正意识到自己险些犯下一个极大的错误,姜还是老的辣,家主一语便道破了天机。

    “请家主明示,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张若镐笑了,年轻人犯一点错误没关系,关键是他知错必须得改。

    “我再问你一次,你还想做家主继承人吗?我希望你说实话。”

    张焕沉默片刻,他终于还是郑重地摇了摇头,“家主,我想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但无论如何,我永远是张家的子弟。”

    ‘永远是张家的子弟。’

    张若镐喃喃念了两遍,他的眼睛出乎意料的亮了起来,脸上笑得如同孩子般的灿烂,他拉住张焕的手诚恳地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那我也不隐瞒你,我希望你永远记住今天你说的话,你永远都是我张家的子弟。”

    张焕一下子跪了下来,他紧握着张若镐的手一字一句道:“十五年的养育之恩,我张焕将铭记于心,无论何时何地,我都将是张家的子弟。”

    “好!好!好!”老泪从张若镐的眼角流出,他擦拭掉泪水自嘲地笑了笑道:“看我!越老越容易被情绪左右了。”

    张若镐慢慢躺下来,他长长地松了口气道:“这两天我想了很多,我所剩的时间可能已不久,为了张家的将来,我决定辞去内阁之职,推荐张破天来接任内阁职务,我就留在太原整治家族。”

    张焕默默地点了点头,“那我能为家主做点什么?”

    “你嘛.....”

    张若镐瞥了他一眼,狡黠地笑道:“张破天一直认为你是河东三张之一,对你评价极高,所以你的事便由你自己做主,按照我的思路,你自己决定该做些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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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绫绮殿

    张焕回到东内苑时马球赛已经结束了,东内苑里十分寂静,一棵棵大树仿佛黑夜中的沉思者,在月光下镀上了一层银灰色。

    张焕刚进大门,一名士兵急迎上来禀报,“将军,宫里有人来了。”

    在离宿地还有五十步时,他便远远看见内侍总管陈仙甫在自己门前来回踱步,显得十分焦急。

    “陈公公,可是皇上找我?”

    陈仙甫见到张焕,他立刻冲上来,拉住张焕的缰绳埋怨道:“你到哪里去了,皇上召见你,我都等你快半个时辰了。”

    张焕抬头看了看夜色,笑道:“现在夜已深,皇上应该已经休息了,不如明天再去。”

    “现在还不到皇上休息的时候,你快跟我来吧!”陈仙甫扯住张焕的马缰绳,不由分说地拉他便走。

    “陈公公,皇上为何事找我?”

    “好像是马球之事,咳!你不知道,皇上年轻时也极擅长打马球。”

    “马球?”张焕笑了笑,难得李系有如此悠闲的时候。

    穿过宫门,陈仙甫领张焕来到了绫绮殿,经过一座小桥时,张焕忽然感觉到一种异常熟悉的气息,空气中飘着一种淡淡的留香,似乎只在片刻之前,有人曾在这桥上驻留。

    陈仙甫已经下桥,他见张焕脚步放缓,急忙招手道:“张将军,陛下和娘娘要等急了。”

    张焕只得放弃寻找,随陈仙甫去了,就在他背影刚刚消失,一双美眸从桥头的一棵大树后闪出,忧伤地望着张焕的背影。

    绫绮殿是皇后的寝宫,一队队身材高大的宫廷侍卫来回巡逻,守护得极为严密,经过几道盘查,张焕被带进了宫中。

    虽然叫做绫绮殿,但实际上是一片庞大建筑群的总称,正中央确实是一处大殿,这是皇后接见百官夫人时地方,周围则是亭台楼阁,从太液池引来一条河贯穿其中,沿河两岸、宫殿前后皆种满了奇花异草。

    “娘娘也是个马球迷,去年她支持的清河马球队只得了第三名,她难过得一天都没有吃饭,今年听说她已放弃对清河马球队的支持,也不知会支持谁......”

    陈仙甫絮絮叨叨介绍,张焕只是笑而不语,二人走进了内殿,又稍等了片刻,一名宦官高声呼道:“陛下和娘娘宣中郎将张焕觐见。”

    内殿里灯火通明,从顶上垂下三丈高的纱帘将内殿一隔为二,几十名宫女、宦官分立两旁,张焕进来,两名宫女拉起了帘幕,大唐皇帝李系和皇后崔小芙正端坐其中。

    张焕上前一步,半跪行一军礼道:“中郎将张焕参见皇帝陛下、参加皇后娘娘。”

    崔小芙这是第一次见到张焕,这可是崔宁心仪之人,她不由仔细地打量他,只见他身材高大挺直,一身明光铠甲衬得他十分英武,皮肤虽然略黑一点,但目光深沉,嘴角时时挂着一丝亲切的笑容,使他的脸庞微微闪着奇特的光泽。

    崔小芙暗暗赞许,相貌确实很有魅力,再加上他传奇般的经历,崔宁喜欢他也是情理之中,不过他张家的背景却是他们难以逾越的一道鸿沟。

    她轻轻一抬手道:“张军免礼,赐座!”

    一名宫女在张焕面前铺了一张软垫,张焕坐下欠身笑道:“臣出去有事,让陛下和娘娘久等了!”

    “不妨!”

    李系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道:“张焕,朕听说你组建了马球队?”

    “是!臣见士兵们生活枯燥,便组建了十支马球队,平日比赛消遣。”

    李系和崔小芙对望一眼,两人的眼中皆露出期望之色,李系沉吟一下道:“朕年轻时极好马球,后来年纪大了不能再上阵,朕便组建了自己的马球队,都是皇室子弟,技术都还不错,只可惜他们身上缺少一种杀阀之气,年年都冲不进前二十名,朕和皇后便商量一下,你的马球队能否匀两支给我们,他们所有的开支都由朕和皇后来负担,你看这样可行?”

    说罢,两人有些紧张地望着张焕,等待他的答复,虽然两人贵为大唐的皇帝和皇后,但组建属于自己马球队却是私人事务,若张焕不答应,他们也无可奈何。

    张焕笑了一笑,道:“臣只能借出两支马球队,他们可以代表陛下和娘娘参加比赛,但他们依然是天骑营的士兵,平时的训练当值一应如旧,不知陛下和娘娘可同意?”

    “这....”崔小芙有些犹豫,这样的话如何保证训练时间,但李系却很明白,天骑营已经是兵部编制,这是张焕做事谨慎,以免被有心人弹劾。

    “那咱们就一言为定!”

    李系给崔小芙使了个眼色笑道:“你可是朕的中郎将,须选两支最强的球队给我们,他们的号衣和球具都由朕和皇后各自安排。”

    “请陛下放心,臣会挑骑术最精湛、箭法最高明、作战最勇猛的战士,还会给他们配备最优良的大宛马,一定不会让陛下和娘娘失望。”

    李系微微一笑道:“张将军做事,朕当然放心。”

    崔小芙亦含笑点了点头,这时她忽然想起一事,便抿嘴一笑道:“哀家听说长孙家欲招你为婿,你可是答应了?”

    “这个....”张焕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笑道:“确有此事,不过长孙大人感兴趣的是马球,而不是招婿。”

    李系忍不住哈哈大笑,他象事先猜中谜底似的对皇后道:“朕没得说错吧!那长孙南方一定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那后来呢?你见到长孙依依了?”崔小芙笑意亲切,但她仍然不依不饶地问道。

    “后来他的投球手受伤,我便告辞了,没有见到长孙小姐。”

    “原来如此。”

    崔小芙看了看李系,又对张焕笑道:“陛下命我留意你的事情,你可愿意哀家做你的媒人?”

    “但凭娘娘做主!”

    这时,大明宫关门的第一次钟声敲响了,张焕站起来躬身告辞,在离开的瞬间,他向李系迅速使了个眼色.

    ........

    “你是说张若镐准备辞去礼部尚书,专司族务吗?”

    绫绮殿外的一条小径上,李系和张焕一前一后,背着手慢慢踱步,在后面几十名宦官和侍卫小心翼翼地跟着。

    张焕点了点头,“平阳郡刺史张若锦前些日子秘密进京,这是崔圆对张家动手的先兆,所以家主为防止万一,便先釜底抽薪,这样即使张若锦夺走家主之位,他也拿不走军队。”

    李系冷笑了一声,“张若镐想得未免太一厢情愿,不错!按定制他是可以推荐继任者,但崔圆会同意吗?他只需拖上几个月,那还轮得到张破天吗?”

    “所以臣才来找陛下!”

    李系霍地转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张焕道:“你是想要朕来出面插手这件事吗?”

    “臣哪里敢让陛下做事,臣只是提一个建议。”

    “建议?那如果朕不肯呢?”李系盯着他问道。

    张焕淡淡笑道:“如果陛下不肯,那臣只好改行做押粮官,天天去安北给段将军送粮。”

    两人同时停住了脚步,李系抬头望着天一言不发,良久,他才冷冷一笑问道:“你还有什么事要朕去做,一并说了吧!”

    “河东今年受灾严重,臣恳请陛下体恤百姓,幸临河东巡视。”

    ..........

第九十五章 崔小芙

    “当!....当!”

    张焕走到河边时,大明宫关门的第二次钟声敲响了,声音悠远而沉重,再过一刻钟宫门就要关闭,他不由加快了脚步。

    此时处暑已过,夜渐渐变凉了,河面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张焕在陈仙甫的陪同下,走上那座木桥,过了这座小桥,前面便出了绫绮殿。

    陈仙甫在前面大步走着,张焕却渐渐地放慢了脚步,空气中还有那种熟悉的淡香,他最后站在桥上,怔怔地望着河面,在前方十步之外,一座白玉亭从岸边一直延伸到河中央,亭内三名宫女正挑着灯笼静立两旁,橘红色的灯光在雾气中显得格外明亮,三团灯光交汇处,身穿一袭白裙的崔宁依栏而立,她就像水中的凌波仙子,仿佛已在这里等侯了千年。

    她神色忧伤地看凝视着小桥,小桥上就是她为之憔悴,就是她朝思暮想了一百八十三天、甚至甘愿等待一生的人。

    此刻,他是这么近,近到可以看见他刚刚长出的短髯和岩石一般坚硬的脸庞,可是他又是那么的远,让她永远触不可及。

    两颗晶莹的泪水从崔宁削瘦的脸旁上悄然滑落,她没有去擦拭,就这样呆呆地站在那里,忧伤地望着自己深爱的人。

    张焕笑了,他的笑容是如此温柔、如此深情,象个孩子似的纯真,他把心中的千言万语都融进了笑容之中,他仿佛在告诉她,自己没有忘记曲江池畔的誓言,他在为实现这个誓言而奋斗,为此,他在疾风暴雨之中拼杀;为此,他用征服者的傲慢将大翰耳朵踩在脚下。

    ........

    “将军,请走快一点,马上要关宫门了。”远处,陈仙甫在焦急地呼唤。

    张焕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崔宁,向她轻轻点了点头,毅然转身离去。

    崔宁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她从脖子里拉出那块玉,望着张焕渐渐远去的背影,她将玉紧紧握住,仿佛她的一生一世都将寄托在了这块玉之上。

    ........

    “当!当!”大明宫关门的最后一声钟鸣敲响了,钟声将沉醉中崔宁惊醒,她小心翼翼地将玉佩贴身挂好,慢慢走出了长亭,一抬头却惊见崔小芙站在岸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怎么!竟然在我的宫中邂逅,告诉姑姑这是巧合还是你特地等在这里?”

    “夜深了,我要回房去了。”崔宁脸胀得通红,她低着头迅速从崔小芙面前走过,不料崔小芙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皇上已经睡了,我睡不着,你就陪姑姑走一走吧!”

    两人慢慢在河边走着,约走了百步,崔小芙忽然低声道:“你知道吗?你舅舅想把依依许配给张焕。”

    崔宁默默地点了点头,长孙依依前两天已经找过她,听说后来张焕也去了长孙府,她心中一阵烦乱,停住脚步道:“姑姑,我心很乱,咱们还是回去吧!”

    崔小芙瞥了她一眼,搂住她肩膀笑道:“为什么会心乱,我看他对你很在意啊!”

    “我也不知道!”

    崔宁轻轻地摇了摇头,“以前他做士子时,我觉得自己与他没有距离,甚至觉得他可以带我远走天涯,可如今他做了中郎将,我却觉得他好远,从前的誓言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誓言?’崔小芙微微一怔,她试探地问道:“他答应过你什么吗?”

    崔宁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说,崔小芙看在眼里,又继续笑道:“姑姑是过来人,很多事情比你看得深看得透,你要告诉姑姑,我才好帮你,你别忘了姑姑的身份?也只有我才能帮助你,难道你忘了上次我怎么替你回掉楚潍之事吗?”

    “姑姑,你就别问了,他什么也没答应我,他是做大事之人,岂会喜欢一个对头之女?”

    崔宁的语气里充满了惆怅,她相信张焕是个一诺千金的男人,但是自己的父亲是他张家死对头,在家族利益和个人情感面前,他能迈过这道高坎吗?

    崔宁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中,她却没有发现,崔小芙的眼睛里竟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

    她瞥了崔宁一眼,脸上迅速恢复了自然,再次试探地笑道:“傻孩子,你不肯说我也看得出,张焕很在乎你,他虽然是张家子弟,但也未必不能娶你,关键是他本身要有实力,有了实力,你父亲自然会巴巴地将你许给他,他也是深知这一点,你看,才短短半年时间,他就一跃做了四品官,真是不简单啊!”

    崔宁长长的眼睫毛动了两下,但她依然坚定地摇头道:“姑姑,你就别瞎猜了,他如果在乎我,会去和长孙依依相亲吗?我说的誓言只是他答应过不会再伤害我,别无它意。”

    说完,她轻轻拍了拍崔小芙的手,“很晚了,我真要去休息了。”

    崔小芙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忽然冷冷地自言自语道:“你放心,有姑姑在,一定会成全你们!”

    ..........

    崔小芙慢慢走回了寝宫,在宫女的服侍下卸了妆,她又换了一身吴绫贴身小衣躺上了宽大的床榻,一旁的丈夫似乎已经睡着,崔小芙望着头顶的芙蓉帐,久久无法入睡。

    她从十四岁便入宫,至今已经二十余年,尽管她位居皇后高位,但那仅仅只是一个名份,跟随着大唐开国以来最窝囊的皇帝,她也成了大唐开国以来最无权无势的皇后,这绝不是她想要。

    对权力的渴望就仿佛是蛰伏在她内心深处的冬虫,在春暖花开的季节,它渐渐地开始露头。

    “你怎么还不睡?”李系一个翻身搂住了她的腰,低声笑道:“你以为朕睡着了,心中怨恨吗?”

    崔小芙没有说话,她一动也不动,任丈夫的手在自己身上游动。

    “你怎么啦?”

    李系觉察到了崔小芙的异常,他一骨碌坐了起来,冷冷看着她,“今晚朕是不该到你这里来吗?”

    “皇上请息怒!”

    崔小芙也坐起来,握住丈夫的手温柔地说道:“皇上回来后就没有歇息过一夜,臣妾今天把皇上请来,就是想让皇上好好休息。”

    李系注视着她,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起来,他又重新躺下,“你说得对,朕真的有些吃不消了。”

    崔小芙轻轻叹了口气,身子向丈夫身旁靠了靠,“皇上,臣妾今年已经三十六岁了,可膝下依然无子.....”

    “朕明白你很苦,这几天朕也在考虑此事,确实是该立太子了。”

    李系轻轻***着她光洁的脸庞,沉吟片刻道:“你明日回一趟崔府,告诉崔圆,朕同意立李邈为太子,就由你收养为子。”

    “可是皇上,臣妾并不....”

    不等她说完,李系便止住了她的话,“朕的决定和你并无关系,你告诉崔圆,朕的条件是他接受张若镐辞职,由张破天接替他入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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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崔小芙(下)

    次日一早,一名宦官匆匆跑来找张焕,皇后要回娘家省亲,皇上命他派兵护卫,张焕立刻点了一千骑兵,他要亲自率军护卫皇后回府。

    酉时正,大明宫望仙门徐徐拉开,皇后的车銮在数百名宫女、宦官以及宫廷侍卫的护卫下,缓缓从内宫行来,等候在望仙门的一千骑兵立刻分成四队,前后左右将皇后的车銮严密护卫起来。

    而龙武军也没有闲着,他们同样也是一千龙武军出动,在沿途戒备,驱赶行人和车辆。

    “张将军!”

    数匹快马从后面赶来,为首的马上银丝飘动,片刻,朱泚便来到了张焕的眼前。

    “我们同驻皇宫,却没有会面之时,如何?今晚咱们去喝一杯?”

    张焕微微笑道:“平康坊?”

    朱泚立刻应道:“翠云居!”

    两人对望一眼,皆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一名侍卫迎上张焕道:“皇后命你过去,有话要问你。”

    张焕向朱泚抱歉地一笑,加快马速赶到了銮驾前,他在马上长施一礼,“天骑营中郎将张焕参见皇后千岁!”

    有宫女替他禀报了皇后,厚重的车帘拉开了,透过一幅薄薄的纱帘可隐约看见崔小芙的身影。

    “张将军,马球队的事情可有眉目?”

    “臣昨晚已经特地挑选了两支球队,这是名册。”

    说着,张焕从怀里摸出一本册子递上去,一名宫女接了递进车内,纱帘上可见崔小芙在翻动名册,过了一会儿,她将名册放下笑道:“难为你这么放在心上,哀家多谢了。”

    “为皇后效力是一个做臣子的本份,皇后千岁不必放在心上。”

    崔小芙点了点头,她又微微一笑道:“皇上很关心你的婚姻大事,昨晚你走后,他又催促我替你物色人选,可哀家却不知从何着手?你可有心仪的女子,不妨说一说。”

    这时车帘上悄然出现了一个浅浅的人影,人影一动也不动,仿佛是纱帘上的一纸剪影。

    张焕笑了笑道:“多谢皇后千岁关心,只是臣从去岁进京,一直忙碌至今,尚无时间考虑此事,而且两年之内,臣也不打算婚娶。”

    车帘上那个浅浅的影子蓦地又不见了,良久,崔小芙淡淡说道:“哀家知道了,你去吧!”

    ........

    銮驾渐渐放缓,鼓乐声骤然响起,已经到了崔府,只见崔府正门大开,石貔貅上扎红披绿,台阶上铺着名贵的波斯地毯.

    爆竹声声中,迎来了数十人,当先一人,正是右相崔圆,他旁边是刚刚重任金吾卫大将军的崔庆功,后面尾随一些崔家的重臣,如吏部侍郎崔寓、散骑常侍崔昭、新任剑南西川节度使、兼御史大夫崔旰。

    皇后的车銮缓缓停下,有宦官上前铺了红毯,崔圆率众人跪在红毯之上,朗声道:“臣崔圆率族人恭迎皇后千岁!”

    崔小芙摆了摆手,“崔爱卿免礼!”

    “谢皇后千岁!”

    崔圆站起来,向身后做了个手势,崔寓立刻挥了挥手,数十名家人跑上前泼水净街,随即铺上长长的地毯,龙武军及天骑营驱赶周围百姓,将整个崔府大门前围得如铁桶一般。

    崔小芙则在几名宫女的搀扶下,慢慢下了銮驾,她回头向崔宁招了招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向崔圆笑道:“清河郡主深得哀家的欢心,相国可愿让她长住宫中陪伴哀家?”

    崔圆瞥了女儿一眼,微微一笑道:“只是给娘娘添麻烦,臣过意不去。”

    “不妨,我们娘俩相处甚欢!”崔小芙说罢,便拉着崔宁径直走进了府门。

    崔小芙先去家庙行了家礼,这才恢复了她崔家之女的身份,随后她被崔圆请进了书房.

    “你今天怎么会想到来省亲?”

    一进书房,崔圆便开门见山问道,今天一早有消息传来,张若镐以身体不适为由,有意辞去礼部尚书一职,这个消息在朝中引起了轰动,他也疑惑不解,不知张若镐此举的真实用意。

    偏偏这时,崔小芙又突然宣布省亲,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个信使,皇上有话让我带给你。”

    “他有什么事?”崔圆沉住气道。

    “对你来说,应该是好事。”

    崔小芙瞥了大哥一眼,不紧不慢地道:“皇上已经同意立李邈为太子。”

    崔圆愣住了,这件事被裴俊等人坚决反对,李系回京后更是压下此事,连提都没有再提,尽管他崔圆在朝中权势最大,但那只是人事变更、调动兵马等朝政重权,而涉及国本的大事,他却无法擅自做主,毕竟这个天还是姓李。

    所以,立太子一事他只当不了了之,但没有想到,就在他刚刚决定放弃之时,事情又突然发生了转机。

    不过崔圆为官几十年,他深知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让步,尤其是李系,看他一副病怏怏的样子,谁又会想到,他也是个极厉害的角色。

    崔圆背着手走到窗前,半晌才问道:“你说吧!他开出了什么条件?”

    “皇上条件就是由张破天继任礼部尚书,入内阁。”

    “哈!哈哈!”崔圆仰天大笑,张破天入内阁,十年前两张为争内阁之位打得头破血流,十年后,张若镐居然主动让位给张破天,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生的讽刺莫过于此。

    “大哥,你就别笑了,皇上还在等我回去答复呢!”

    “又是皇上,你进屋到现在已经提了四次‘皇上’,却只叫了一声大哥。”

    崔圆哼一声,他回头深深看了崔小芙一眼,冷笑道:“小妹,我看你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别忘了没有崔家的支持,怎么会轮到你做皇后?”

    崔小芙轻轻摇了摇头,嗤笑一声道:“大哥居然还记得我是你妹妹?我还以为太极宫那个贱女人才是你妹妹呢!真是难得啊!难得!”

    “你......”

    崔圆眼中闪过一股怒意,他随即又克制住了情绪,缓缓说道:“让你和皇上站在一起是为了给崔家留条后路,所以我才尽量不找你,但你不能因此忘了本,做出损害崔家利益之事来!”

    崔小芙一下子坐直身子,她紧紧地盯着崔圆,一字一句问道:“你要把话说清楚,我几时损害了崔家利益?”

    “你当我不知道你急于想立太子的真实目的吗?”

    崔圆望着几枝开得正艳的白玉兰,他淡淡地一笑,“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有野心,有野心并不是坏事,只要你记住自己是崔家之人,或许我还能助你一臂之力。”

    这句话仿佛一把犀利的匕首,一刀戳穿了崔小芙的防御,崔小芙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过了半晌她才低声道:“大哥,我并没有忘记我是崔家之人。”

    崔圆见她服软,口气也和缓下来,“你没忘记就好,大哥也知道你身处在夹缝之中,很多事情确实难以两全,这次大哥就算是为了你答应李系的条件。”

    “那就多谢大哥了。”

    崔小芙暗暗叹了口气,她实在太了解自己的大哥,他嘴上说得漂亮,好象是给了别人天大的人情,事实上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深谋远虑,最终还是为了他自己。

    “大哥,我还有一事想请你答应。”

    “是宁儿的事吗?”

    崔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这才微微笑道:“你们以为我真的就是铁石心肠吗?她是我最宝贝的女儿,我怎么可能将她往火坑里推。”

    “大哥也知道我膝下无子,一直便将宁儿当做我自己的女儿。”

    崔小芙仿佛回忆起崔宁的童年,她的脸上渐渐洋溢起了母性的慈爱,便诚恳地对崔圆道:“一转眼宁儿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也该考虑她的终身大事,大哥忙于朝政,此事能不能就交给我来替她安排?”

    崔圆警惕地瞥了她一眼,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行!”

    .............

第九十七章 翠云居

    入夜,平康坊内灯如白昼,喧嚣热闹不绝于耳,这里是大唐久负盛名的娱乐场所,这里有一夜百金的高级青楼,也几十文了事的大众妓院,除了青楼妓院,大牌的酒楼、客栈、赌馆一应俱全,翠云居便是一座极有名气的酒楼,和以布置豪华、美味云集的太白楼不同,翠云居是以酒而闻名,这里同时拥有安西最有名的三种葡萄酒,三勒酒、高昌酒、疏勒浆,和许多小酒肆里挂羊头卖狗肉的私酿酒完全不同,这里可是来自安西的正宗货,自安史之乱后大唐放弃安西和北庭,河西也被吐蕃占领,大唐与西域的消息几乎断绝,丝绸之路贸易也因回纥及吐蕃的来回拉锯战而日益艰难,少量运来的葡萄酒也首先供应皇室权贵,一般百姓无缘品尝。

    所以翠云居能同时拥有安西三大正宗名酒,倒是一件奇事,而且它的崛起也颇为神秘,原来的翠云居也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酒肆,三个月前它忽然推出了正宗安西名酒,便一夜成名。

    当朱泚领着张焕来到这家驰名遐尔的小酒肆时,张焕一下子楞住了,所谓‘翠云居’正是京娘所在的那个破旧小酒肆,现在已经完全翻新,周围十几栋建筑也被它买下,一色的青石修砌。

    “怎么,张兄来过此处?”朱泚敏锐地捕捉到了张焕眼中的一丝惊讶,便笑着问道。

    “从前参加科举时就住在附近,来过这里一次,不过那时可是个破旧的小店,和现在完全不同。”

    “关键是它拿得出好货,自然名气就出来了。”

    朱泚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一个上前招呼的伙计,笑着问他道:“京娘今天在不在?”

    “回爷的话,京娘昨天刚走,下月才能回来。”

    朱泚脸上露出极为遗憾地神色,他回头对张焕耸了耸肩笑道:“既然张兄来过此处,就应该认识翠云居的京娘。”

    张焕亦笑道:“自然知道,一个极妙的胡姬,可惜未能一亲芳泽。”

    “那时你没有得手,现在就更没有机会喽!”

    朱泚连连摇头,“翠云居的京娘现在可是京城的五大名女人,可惜卖酒不卖身,我在这里花了少说也有数百贯,连碰都没有碰过她一次。”

    “得不到的东西,不就是最好的吗?”张焕眯着眼睛微微笑道。

    “不错!不错!得不到的东西才吸引人。”

    朱泚哈哈大笑,他手一摆,“张兄请!”

    “朱兄请!”

    两人谈笑风声进了酒肆,酒肆里已没有大堂,而是被分隔成一间间的雅室,一般需要提前三天预订,先交一百贯的押金,如果不来这押金也就没有了,朱泚摸出一块铜牌,递给一名伙计,伙计看了看,急忙恭歉地将他们引去内室。

    “朱兄请我喝酒,莫非早有预谋?”张焕笑着问道。

    “那倒不是!”

    朱泚淡淡一笑道:“本来我是想请崔雄喝酒,无奈那个俗人一心想捧群芳楼的头牌,便不肯来。”

    说话间,两人便被引进一间雅室,两个美貌的陪酒胡姬已经笑吟吟地跪候在房内,四名亲卫在门口一站,房门随即轻轻关上。

    翠云居的布置颇有西域风格,房间里铺有厚厚的地毯,几条金色的流苏挂在墙上,简洁而明快,正中央是一张黑色的木几,上面已摆满了各种西域瓜果,在墙角各坐一名女乐师,手持琵琶,含笑等着客人点曲。

    两名胡姬上前替他们解了外裳,又用湿巾细心地替他们擦拭了脸和脖子,朱泚畅快地伸了个懒腰,随手在侍侯自己的胡姬身上摸了一把,引得胡姬娇羞不依,朱泚呵呵一笑坐下来,这时两名伙计端着酒壶、菜肴推门进来,身旁的胡姬伸出纤纤玉指替他们斟了酒,乐师已调好琴弦,轻拢慢捻,琵琶声仿佛珠玉落地,回荡在房中,如轻诉如喃语,房间里顿时泛起一片融融春意。

    “两位将军请品尝,这可是我家京娘刚运来的碎叶酒,第一次拿出来。”

    朱泚端起酒杯细细品了一口,欣然笑道:“不错!比三勒酒更加醇厚。”

    他回头对张焕有些感慨地道:“其实京娘受欢迎倒不是因她长相出众,而是她敢带人去西域运酒,仅凭这份豪气,我们老酒客都十分敬重她。”

    张焕微微点了点头笑道:“主要朱兄也是个豪爽之人,才惺惺相惜,否则那崔雄为何就看不上眼?”

    朱泚目光微闪,他淡淡一笑道:“莫谈那个俗人,扫了咱们的酒兴。”

    他话题一转,又道:“听说张兄成立了马球队,可有此事?”

    张焕见他不肯谈崔雄,便也放下此事,端起酒杯笑道:“天骑营没有马球队,岂不是异事,莫非朱兄的龙武军也有兴趣?”

    “呵呵!张兄说对了,昨日长孙大人极力游说我,我颇为动心,也准备成立马球队。”

    “长孙南方?”张焕摸了摸鼻子莞尔一笑,此人不去做商人,简直是商界一大损失。

    “朱兄成立马球队,咱们两军倒可以经常切磋切磋!”

    “那是当然,但张兄的球队不准骑大宛马。”两人对望一眼,皆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门轻轻地被敲了敲,朱泚的一名亲卫推门进来,他看了一眼张焕,附耳对朱泚低语几句,朱泚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他站起身向张焕拱拱手道:“我有一件急事,改日再向张兄赔罪。”

    说罢,他穿上衣服便匆匆去了,他这一走,房间里立刻安静下来,张焕挥了挥手,命胡姬和乐师下去,他一边喝酒,一边沉思不语,又过了片刻,他将两名亲兵唤进来低声问道:“适才是谁来通知朱泚离去?”

    亲兵想了想道:“好象是个家人模样的人,看得出他很着急,而且对我们十分防备。”

    “家人模样的人?”

    张焕沉吟一下,又道:“你们去一趟崔相国府,看看刚才家人的服饰和相国府是否一样,然后不要走开,最后再看一看出来的都是什么人?”

    两名亲兵当即领命去了,张焕又喝了几杯酒,这才慢慢走出了房间,见门外站着刚才服侍自己的胡姬,她见贵客已经喝完酒在打量自己,眼中一阵慌乱,连忙垂头待唤,张焕笑了笑,便从囊里摸出一片小金叶子和一张自己的名刺,一齐递给她道:“金叶子赏给你,这张名刺烦你交给京娘,就说故人来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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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崔计裴谋(求月票)

    圆的外书房内此时济济一堂,王昂杨锜崔庆功及刚刚赶来的朱泚,另外在墙角还坐有一人,戴着一顶宽沿软帽,墙角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面容。

    各位,今天紧急召大家来是有要事商量。

    崔圆面色凝重,他向众人缓缓扫了一眼道:张若镐将内阁之位让给张破天,想必大家都已经清楚,而且这件事本相也已经答应皇上。

    这句话使得众人面面相视,杨锜不甘心地问道:此事事关重大,相国为何要一口答应,就算世家继位有定制,若能拖上两个月,事情恐怕就有转机。

    王昂见他老迈糊涂,忍不住鄙视地看斜他一眼,难道相国还不知道孰重孰轻吗若李系没有条件,相国可能答应吗

    杨锜慢条斯理说出一番话,原以为众人要群起附和,然后相国在面红耳赤下拉起自己的手歉然说,老杨,是我考虑不周

    不料房间里安安静静,连个咳嗽声也没有,杨锜扭着脖子看了一圈,见众人皆斜着眼睛看天花板,无人睬他,他不由更着急道:相国

    崔圆一摆手止住了他,我要给大家说另一个消息,三天后,皇上要赴河东视察灾情,张若镐也将返回河东。

    这恐怕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吧

    崔圆点了点头,从小处看他要插手张家的家主之争。可从大处看,他地真正作用却是防止我借机出兵河东,这样一来我们只能利用张家内部的矛盾夺权。

    说到这里,崔圆斜眼向张若锦看去,在他刺眼的目光下,张若锦有些慌乱地低下了头,一言不,崔圆冷冷一笑又道:这次张家家主之争,我们势在必得。不得有半点失误。

    大哥,可否容我说一句。一旁的崔庆功终于开了口。

    你说

    崔庆功站出来,先向崔圆施了一礼,徐徐道:大哥恕我直言。在张家事务上,轻内阁重家主,大哥有点本末倒置了。

    自从年初大朝崔庆功入阁失败后,他对张破天一直恨之入骨。不仅坏了自己的前途,还拐走三万凤翔军精锐,现在他居然入阁了,实在让崔庆功忍无可忍。

    是啊刚才我就说相国答应得不妥。锜终:庆功直皱眉头,杨锜正要就势挥。却见崔圆目光冷厉。刚到嘴边的埋怨又咽了回去。这个,这是崔将军的意思。和老朽无关无关

    崔圆森冷地目光扫过他俩,最后落在朱泚的身上,朱将军,你来给崔大将军解释。

    这.崔庆功是他的上司,居然要自己指点他,不过一霎时朱泚便恢复了冷静,他先向崔圆施了一礼,又对崔庆功谦卑地说道:属下一点末见,请大将军指点。

    崔庆功并没有因他的态度谦卑便宽容他,他哼了一声,头别到一旁,朱泚将胸中怒气压下,他知道自己地官职卑小,崔圆却让他参加会议,必然是有重要任务交给他,略一沉吟,朱泚便道:七大内阁宰相之所以然在上,那是因为他们都有强大的家族背景,很难想象,如果张家不在财力人力上支持张破天,他的军队能维持多久他的内阁之位能坐多久如果他敢冒天下之大不惟,以武力威胁张家,这就正好给了相国出兵地借口,这是原因其一。

    那原因二呢崔圆不露声色的继续问道,这时,除了崔庆功,房间里所有的人都被朱泚的见解所吸引,就连屋角那个人也微微向前欠了欠身。

    就在他身子微动地一刹那,朱泚忽然现那个人的腰肢有些圆润,似乎是个女人,应该不是皇后,皇后下午便回宫了。

    但朱泚没有时间再细想,他又继续道:原因二就是西受降城的军队,他们目前皆由张家供养,如果这次张家家主之位我们能拿下,那就等于掐住了皇上地脖子,所以卑职认为,皇上之所以现在去河东,也是怕张家生乱。

    说得非常好崔圆满意地拍了拍他地肩膀,随即又冷冷地对杨锜和崔庆功道:你们二人听明白了吗

    长江后浪推前浪,老朽真地不行了。了一眼崔庆功,又略略移动脚步,企图离他远一些。

    崔庆功面子下不来,他重重哼了一声,拱拱手道:大哥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

    言罢,他转身便走,崔圆也不留他,一直等他走远了,方才对众人低声道:朱将军说出了本相的疑虑,不错本相确实准备插手张家之事。

    他沉吟一下,便对王昂道:你搜罗地那些江湖人等这次便可派上用场,你派一得力的手下率领他们北上河东,直接听从张刺史的调令。

    相国,那我.要自己全权指挥,他不由有些心慌意乱。

    你怕什么崔圆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我自然会安排

    你。

    那相国,老朽能做什么杨锜不甘落后地冒头道。

    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杨尚书么,自然就是出钱了。崔圆眯起眼睛笑了,就仿佛一只现了鸡窝的老狐狸。

    钱

    崔圆伸出一支又肥又短的指头,微微笑道:这个数

    一万贯

    不十万贯。

    哗啦杨锜身旁地小几忽然打翻了。朱泚手疾,一把扶住了即将晕倒的杨锜。

    相.来啊杨锜忽然觉得自己心已经死了。

    你拿得出。

    崔圆淡淡一笑,杨家经营巴蜀几十年,十万贯算什么洛阳王宝记柜坊不是存有你二十万贯私房钱吗

    杨锜痛苦地呻吟一声,他忽然对自己恨之入骨,如果当初不想什么狡兔三窟,也不会有今天的下场了。

    怎么。杨尚书不愿意吗道:如果杨尚书不肯就算了,老夫就另想办法。

    杨锜叹了口气,从手上抹下一只有缺口的戒指。递给崔圆道:凭此取钱,再无须任何信记。

    崔圆接过戒指,他温和地笑道:杨明的中郡刺史期满我已经批复,明日吏部会下文。他将转迁蜀郡刺史。

    崔圆说罢,向朱泚使了个眼色,便笑道:夜已经深了,各位就回去吧具体事宜明日自有人上门通知。

    几个人便各自散了。朱泚走了一圈,却又从侧门折返回来,管家将他又重新带回了外书房。一进书房。朱泚却忽然现。那个戴软帽的人还坐在原处,竟一动也没有动过

    朱将军知道本相为何让你留下书房里。崔圆借着灯光眯视那只戒指,轻轻地用手指抚摸上面的一个缺口。

    朱泚躬身答道:属下的任务,相国还未分派。

    不错,是这么回事。

    崔圆将戒指收了,他向墙角那人点了点头,李先生,请你过来。

    随着他慢慢走上来,光线也在他脸上变得渐渐清晰,朱泚看清楚了,果然是一个女人,约二十岁,只见她穿着一袭道袍,手执一柄拂尘,头随意挽了个结,披散在肩上,她的五官长得极为精致,就仿佛是大匠在一块无暇地美玉上雕出,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但正是因为太完美,反而多了几分冰冷,少了一点生机,如果刚才光线适中,朱泚一定会以为她是一尊玉美人雕像。

    你叫她李先生便是。

    崔圆似乎对她很是尊重,他又对朱泚道:这次李系北上,张焕带了一千天骑营护驾,你是龙武军,护驾是天经地义,你也带一千人北上,但你的一切行动都要听从李先生的指挥。

    那道姑一甩拂尘,单手行了个礼,贫道李翻云,请朱将军多多指教。

    她声音清冷,虽是见礼,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朱泚也急忙施礼道:在下一定会听从先生指挥。

    李翻云却不再理他,她向崔圆行了一礼。相国,那贫道就告辞了。

    言罢,她便扬长而去。

    崔圆拍了拍朱泚的肩膀安慰他道:她素来傲慢,对谁都是这样,你不要在意。

    停了一停,崔圆又取出一封信道:这次河东之行,她会指挥张若锦地行动,这封信你好好收着,最后你按信中的指令行事。

    属下明白

    朱泚行了一礼便告辞而去,书房里只剩下崔圆一人,他又仔细端详了一下那枚戒指,眼中不觉流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喃喃自语道:李系,你做梦也想不到吧他还有个女儿活在世上。

    今天晚上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就在崔圆的会议刚刚散去地同时,一辆马车在十几骑侍卫的保护下驶进了崇业坊,最后停在裴俊的府前。

    车门开了,一脸严肃的楚行水从车里走出,他迅上了台阶,门房似乎知道要来,立刻开了侧门,楚行水脚步不停地进了裴府,侧门随即砰地一声关上了。

    皇上那边可是有消息了

    裴俊将手中书放下,微微一笑道:润泽兄地消息好快,我也刚刚从宫里得知,皇上在收拾行装。恐怕要出巡。

    楚行水坐了下来,又道:裴兄以为皇上会去哪里出巡

    裴俊没有说话,他从杯中蘸了一点茶水,迅在桌上写了一个字,那个字分明就是一个张字,他抬头看了看楚行水,两人皆会意地笑了。

    这时,一名丫鬟送来香茶,楚行水端起茶杯细细吮了一口。方道:我料那崔圆必然会插手其中,这次张家内斗,不知我们该如何行棋

    此事我们不能置身在外。

    裴俊站起身,背着手在房内低头踱步。这次张家之乱说到底就是崔圆争夺河东的一场赌注,赌赢了,大唐富庶地河东就将落入崔家地囊中,这样河东和山东一左一右便形成了对河北地战略

    势。也阻断了河北军南下入关中,这无疑将极大地力,可话又说回来,他裴俊也早就对河东垂涎不已。裴家几百年来一直便是河东大族,在河东拥有深厚地人文基础,如果他能吃掉河东。那也意味着裴家将越崔氏。成为大唐第一世家。

    想到这。他微微瞥了一眼楚行水,楚家控制彭郡以南。何尝不是和河北一起形成对山东的南北夹攻,这就如围棋之势,崔圆想拿下河东,从山东突出来,从而形成对河北的反制,而他裴俊却则想并吞河东,南北西三面合围,从而将山东困死。

    形势异常微妙,河东则就是这个大棋盘上最关键的一步棋,他和崔圆谁先拿到它,便先掌握大局。

    润泽,我知道你为两淮漕运使一事对张若镐耿耿于怀,但张若镐当时也是被形势所迫,再者张家收留挽澜也有恩于楚家,这件事你就不要记仇了。

    楚行水半天沉吟不语,他地本意就是置身于局外,任崔圆和张家斗个两败俱伤,可听裴俊的口气,似乎他想插手其中了。

    楚行水淡淡一笑道:有裴兄为友,那是张若镐的福气。

    裴俊听他口气虽有酸意,却是答应了,他坐下来微微笑道:张焕的生父是谁,难道你真以为是张家之人吗

    楚行水摇了摇头,有些苦涩地笑道:我当然知道不是,挽澜是个眼界极高之人,张若钧我见过,碌碌庸人一个,年轻时便是轻浮放浪之人,张若镐更不可能,他与妻情深意重,后来娶王烟萝也是为了家族利益,断断不会为一个女人而与楚家交恶。

    那张破天呢思。

    不会是他,当时他尚未娶正妻,若是他就不会偷偷摸摸了。

    楚行水又沉思了片刻道:当年挽澜一直住在京城,从未离开,所以这个人必然是京城之人,而且他与张若镐地交情还不同寻常,否则张若镐不会藏匿他们母子,这件事只须追溯张若镐当年的一些举动,或许便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裴俊也渐渐陷入了沉思,良久,他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刹时又恢复了平静,他淡淡笑了笑道:此时暂可放下,当务之急还是河东张家之事。

    这时,门轻轻地敲了敲,一个清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父亲,孩儿来了。

    进来吧

    门被推开,进来了两名年轻地男子,前面一人相貌俊秀,气质高雅,眼睛里充满了智慧的光彩,他脸上风尘仆仆,显然是长途归来,他是裴俊的嫡五子裴明远,刚从安西游历回京。

    他上前先向楚行水长施一礼,楚世叔安好

    楚行水呵呵一笑,他轻轻一摆手,贤侄此去安西,可有收获

    裴明远头一昂,慨然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明远渴望有一天能率大唐将士收复我安西四镇。

    好你既有此志,我与你父亲当尽量成全于你。对裴俊笑道:裴兄有此英武之子,让人羡慕啊

    裴俊亦微微捋须而笑,眼中充满了对爱子的嘉许,他眼光一闪,向裴明远身后之人望去,那是一名瘦高地年轻男子,腰挺得笔直,他年纪约二十七八岁,面色严峻目光锐利,站在一旁,却一言不,他叫裴淡名,是裴家的一名庶子,年纪虽轻,却已从军十年,从一名小兵累功至斥候都尉,深得裴俊的器重,裴淡名为人低调,去年刚刚被任命为裴家在京城地密探总头子。

    说吧你有什么消息。

    裴淡名上前一步,习惯性地行了个军礼,沉声道:禀报家主,王昂杨锜崔庆功在一个时辰前同时赶到了崔府。

    裴俊点了点头,看来自己所料不错,崔圆对此事不是一般地重视,他沉思片刻取出一块银牌递给裴明远,明天就由你去河东,我裴家在河东地一切人员物资你皆可调动,到时我自然会有命令给你。

    说罢,他又回头命裴淡名道:你挑选一百名精锐北上,协助裴明远。

    庆治十六年八月初一,三月一次的大朝在大明宫含元殿举行,右相崔圆宣读了重大人事任免,

    他本人续任大唐右相,三读通过;而张若镐则因病辞去礼部尚书一职,改封为太尉,礼部尚书一职则由河东节度使张破天接任,并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此任命同样三读也通过,事隔十一年,张破天再次挤身内阁。

    但随后生地事却震惊了朝野,大唐天子李系宣布,原庆王之孙李邈过继给皇后为子,并封为雍王,这就意味着立李邈为太子之事,大局已定。

    次日,大明宫忽然传出消息,李系在一千天骑营和一千龙武军的护送下将前往河东各郡巡查灾情

第九十九章 争夺家主(一)

    原张府,沉重的暮钟在这片百年大宅的上空回荡,这间到了,原本寂静无声的外宅里开始变得喧嚣热闹,花匠厨师帐房西席,各种各样为张家服务的匠人或帮佣从各个角落冒了出来,渐渐地汇集成一条条人流,俨如涓涓溪流,在张府的主干道上汇成了一股庞大的人流,笑着跑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轻松的笑容,向大门处涌去。

    但张家的内宅却依然十分寂静,甚至气氛有些压抑,自从年初宗祠失火后,张家便渐渐陷入一种动荡与不安之中,各房的男人和女人都习惯了压低声音说话和快走路,房门永远关着,窗帘永远不会拉开。

    而住在府中的下人们则变得喜欢三五成群聚在一个小房间里,交流着各自主人房中每天生的故事,久而久之,这就变成了他们生活中的一大乐趣。

    今天下人们所关注的焦点是家主之妻王烟萝,她今天情绪有些反常,从中午起,她便将自己关在房中,到现在已经三个时辰,水米皆未沾过,引来丫鬟下人们议论纷纷,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家主要休她了,这也难怪,今年一月宗祠失火,家主震怒而归,处罚了很多人,其中就包括将王烟萝禁足半年,这祠堂失火与她并无关系,众人便猜测,极可能是那些她与三叔有染的传言引了家主的怀疑。

    随着王夫人在张家的地位日益下降,下人们对她地议论便不再象从前那般忌讳。甚至谈到她都不再称她为夫人,而是直呼其名王烟萝。

    今天王烟萝的反常举动自然又成了府中男人们下酒的佐菜,没有绯闻,他们自然也要挥想象,加点料进去,这就是张府的现状,充满了躁动与不安。

    王烟萝今天确实情绪异常低落,她一直站在窗前,凝视着太阳的一点点变化。仿佛那就是她的人生,一抹夕阳照在她脸上,她显得异常的苍老。

    在她身后的桌案上,静静躺着一封信。那是她兄长,也是王氏家族的族长王昂写来,命她向家族控告张若镐与王家有勾结,私自拨大笔钱给王家。可这样一来,她在张家地地位也将毁之一旦。

    王烟萝即将面临人生最大一次抉择,是维护丈夫的权益,还是自己家族的利益。可是她真有丈夫么在外人眼里他们或许还叫夫妻,可十六年来,他就从来没有跨入自己房中一步。

    本来属于自己儿子的位子。也被他毫不留情地剥夺。却把它给了一个庶子。不应该是他地私生子才对,王烟萝一直就是这样认为。那个女人出家不过是为了掩饰张若镐年轻时的荒唐。

    这几个月,自己儿子变得颓废而放荡,每天都喝得醉熏熏的回来,他对自己的将来已经绝望了,而这一切都是他张若镐地冷酷无情造成。

    王烟萝的心中充满了恨,她仿佛看见了张若稿用笔将儿子的名字从家主继承簿上无情地划去,看见了他眼中永远是冰冷的目光。

    一种刻骨铭心地恨终于从她心底骤然爆,她得不到的东西,宁可毁掉它。

    王烟萝毅然抓起信,拉开房门向张若锋的院子大步走去

    陕郡,这里是南北槽运最重要地中转站,天宝三年,陕郡刺史韦坚在此开凿天宝渠,使大量物资能用小船直运长安,数千个巨大地仓禀密布在天宝渠两岸,盛况空前。

    安史之乱后,陕郡已满目疮痍,昔日开元盛世地景况已不复存在,但随着朝廷颁布一系列修养生息政令的实施,大唐经济渐渐开始复苏,庆治十年后,陕郡再一次出现了万船聚集,罗绫米茶满仓地盛况。

    这一天,一支军队浩浩荡荡从西开来,旌旗招展气势壮观,正这是赴河东巡视灾情的大唐天子李系的圣驾,离开长安至今已有四日,再向前走数十里便要渡黄河北上。

    护驾的队伍约两千三百余人,除天骑营和龙武军各出兵一千军马外,还有三百多宫廷侍卫,他们才是这支军队的核心,将李系的龙辇团团护卫住,天骑营和龙武军则护卫在外围。

    在队伍的前段,朱泚与张焕并驾而行,他手指一处高岗,有些感慨道:去病兄,你看那里,当年哥舒翰河西陇右的两镇之军,就是在那里被崔乾佑两万同罗军杀得全军覆没,当真窝囊之极。

    张焕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高岗下已长满了灌木丛,但大片赤红的岩石依然让人触目惊心,当年人喊马嘶的惨烈仿佛仍旧历历在目。

    他亦轻轻摇头叹道:宦官为祸之烈也由此可见一斑,十六年前鱼朝恩的数十万唐军不也是在这里被五万回纥铁骑击溃的吗

    说起回纥,我倒想起一件事。

    朱泚笑了笑道:据说胡酋悬赏三万两黄金买你人头,连我都动心了。

    哦竟有此事,我倒没有听说。张焕有些诧异,他笑着继续问

    是在哪里贴出悬赏

    有人在代郡云州郡看到了悬赏。说到这里,朱泚眼中闪过一抹暧昧之色,不过据说有一个回纥公主也要潜入中原刺杀你,去病最近可要少近女色哟

    张焕仰天一笑,公主裙下死,做鬼也风流,她在哪里,我还求之不得

    朱泚听他说得有趣,亦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后面有一骑飞驰来,他远远向张焕叫道:张将军,陛下召见。

    朱兄,陛下召见,我就失陪了。

    去吧朱泚笑了笑,他忽然又想起来一事。急道:上次喝酒失礼,到太原后我再请你。

    张焕的马已在百步外,远远地听他笑声传来,朱兄莫不是想灌醉我,拿去和胡酋换酒钱

    李系地龙辇由四十八匹马拉载,实际上它就是一个椭圆形的巨大帐篷,帐篷内陈设雅致,贴身的宫女和宦官依旧伺候两旁,和他平时的生活环境并无区别。

    当然。相比先皇们出巡,李系的仪仗和排场要逊色许多,至少没有六部官员跟随,没有事先

    下诏清理沿途。甚至连百官送别的情形都没有。

    此刻,在帐篷内的御书房内,李系正仔细地察看一张日程安排图,旁边坐着刚刚退仕的前任礼部尚书张若镐。他依旧骨瘦如柴生命力极其微弱,每天晚上胃里剧烈疼痛都将他折磨得痛不欲生,在他侧面,张焕垂手站立。等候李系的询问。

    李系看得非常专注,以至于车驾经过一片起伏路段时,一阵颠簸也没有分散他地注意力。

    太尉。我们从长安过来竟用了四天时间。如果继续按这种度前行。恐怕到太原就得半个月后了。

    李系抚弄着案上的镇纸,抬头对张若镐笑道:朕的意思是。太尉能否先走一步,早到太原布置,朕随后就到。

    张若镐轻轻地点了点头,陛下说得有理,老臣确实也想先走一步。

    爱卿拖着病体,朕实在过意不去。

    李系歉然地笑了笑,他沉吟一下,对张焕道:你派些人手护送太尉先回去,你就不要去了。

    张若镐久于世故,他焉能听不出李系话语中的试探之意,他刚要暗示张焕,却听他高声应声道:陛下有命,臣自当遵从。

    张若镐一颗心悄然放下,他艰难地向李系施一礼笑道:那老臣就先走一步了。

    他扶住张焕地胳膊,慢慢地走向车门,李系一言不地望着他俩的背影,他见张焕的脚步慢慢放缓,便淡淡一笑道:太尉身体赢弱,张将军还是亲自护送他回太原吧这样朕才放心。

    半个时辰后,张焕率三百名亲卫环护着家主的马车来到了渡口,渡口早已停止渡客,所有地大船一字排开,等待运送皇上过河,陕郡刺史崔处率领数十名官员一早便等候在河边,听说张尚书要先渡河,崔处立刻安排了三艘渡船,众人了上船,在船家的吆喝声中,几名船夫用船在岸上一点,两艘大船便晃晃悠悠向数里外的河东郡驶去。

    十八郎,你能看出那是皇上对你的试探,我也放心了。

    船舱里,张若镐半躺在软褥上,他凝视着滚滚黄河水,有些感慨地说道:既然你已经选择效忠皇上,自己闯出一番天地,那更要自己当心,李系其人我与他打了十几年交道,他很能忍,但能忍并不代表他心胸宽广,恰恰相反,他是个极易记仇地人,今天你在车上若不顺他的意,他日后必会寻衅于你,十八郎,宦海风急浪大,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自己要步步当心啊

    张焕体会出了张若镐对自己的呵护,他深施一礼,诚恳地说道:请家主放心,张焕一定不会辜负家主地期望,不过与其成为别人地棋子,不如自己做个下棋之人。

    张若镐仿佛明白地张焕的意思,他微弱地眼中闪过一丝异彩,随即又暗淡下去,半晌,他才轻轻叹一口气道:你的心竟比我想的还高,看来我真的老了。

    他欣慰地点点头,话题一转,又笑道:不过有你陪同前往,太原之事我确实安心许多,说说看,你以为张若锦会从何处下手

    夫人张焕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出这两个字,崔圆在她身上下了这么多血本,他岂能不好好利用

    张焕走到窗前,望着越来越近的黄河彼岸,他神色平静地笑道:我的亲兵禀报我,家主辞职那天夜里,王昂也去了崔府。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脚步声跑近,一名亲兵在外面大声禀报:将军,河中现异常。

第一百章 争夺家主(二)

    船停泊在了河中,此刻离黄河对岸已不足半里,夕阳水船以及所有人都变成金红色,黄河对岸的树林也仿佛熊熊大火在燃烧。

    张焕伏在船边看了半晌,并没有现有什么异常,刚才他的亲卫队正李双鱼跑来告诉他,有船员在河中现了黑影,张焕当即命令亲卫提高警戒。

    此刻浩淼的黄河水面上空空荡荡,只有这两艘渡船,如果真有什么异常,那必然就是针对李系或者张若镐而来,不过张焕心中却生出一丝疑问,从水上做文章,成功的可能性并不高,自己上次派人杀张若锦,也是等他下船时的机会动手,早了则会打草惊蛇,况且就算现在凿穿了船,大船也能坚持到岸边,以崔圆之智,断断不会派这种手段低劣的人来应付张家大事。

    张焕渐渐冷静下来,如果自己是李系,现有人行刺又会怎么样停下来慢下来,难道是这样张焕似乎明白了对方的意图,是扰乱皇上的行程。

    如果是这样,可又觉得对方手段也并不高明,如果是自己干这种事,必定会趁夜把停泊在岸边的渡船一把火烧个干净,或者全部凿穿沉底,岂不是更加有效。

    将军,又出来了。

    身旁的李双鱼急拉张焕,悄悄向二十步外的河面指了指,水面上一道黑影在随波漂浮,若隐若现,是人是出水面换气的水鬼。

    张焕毫不迟疑地张弓便是一箭,箭去如流星。尖利地箭头穿破波浪,直钉钉射在那条黑影之上,一团血冒出在水中迅散开,黑影也随之消失不见。

    将军,快看几名军士一起喊了起来,只见十几条黑影出现在了水面,他们迅地向岸边游去。

    给我放箭

    张焕话音落下,两艘船上近二百余名亲兵手持钢弩冲到船头向河中放箭,这些亲卫皆是天骑营的精锐。个个箭法精准,强劲的弩箭嗖嗖射入水中,只片刻功夫,黑衣水鬼大半丧生黄河。最后只剩两人爬上岸,亡命般向岸上的树林逃去。

    将军,捞上来一个。几名船夫七手八脚将一张渔网拉上来,渔网里果然有一个穿着水靠的黑衣人。他的肩头中了一箭,浑身蜷缩成一团,躺在船板上瑟瑟抖。

    李双鱼上前撕开了她的面罩,忽然笑道:将军。还是个挺年轻的女人。

    知道了,你带她下去问口供。

    张焕慢慢走到她面前蹲下,果然是一个相貌清秀的年轻女人。只是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他站起来指着这女人冷冷道:如果她有半点虚言,就给我剁掉手脚重新扔进河里。

    太原张府。砰一声巨响,张若锋狠狠在桌面上拍了一掌,他霍地站起来,紧盯着对面地王夫人咬牙切齿道:卑鄙你们王家想搞垮我们张家,竟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那些钱都是我批的,责任由我来承担

    王夫人没有动怒,她轻轻抿了一下头,不屑地向躲在门外的张若锋妻子冷哼一声,不紧不慢地道:三叔,我这里都记有帐,这十年间从你手批给王家地钱一共是一百万贯,而且这些都是我让你付的,你都乖乖照办了,这是什么原故,难道你和大嫂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吗

    你这个贱人躲在门外偷听的张若锋妻子爆出一声怒吼,她抡起一把扫帚,泼风似地冲进来,指着王夫人大骂:这么多年我都忍了,今天你居然跑到我家自己承认,我我打死你。

    吼罢,她抡起扫帚便打,王夫人却一动不动,她似笑非笑地盯着张若锋,这十几年来,她早将他里里外外摸了个透。

    果然,张若锋一下子跳起来,拦腰一把抱住妻子,不料她体壮腰粗,张若锋拦不住她,两人竟一下子摔倒在地,扫帚也飞出去两丈多远。

    你真要护着这个贱人吗极点,不禁放声大哭起来。

    好了,你不好闹了,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简单。得将她嘴缝上。

    真是个愚蠢的女人王夫人站起来,看着她冷冷地道:如果你想让你丈夫死得快一点,那你尽管闹尽管哭,弟妹,你一直在外面偷听,为何话只听一半呢

    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院中传来,不错事情确实没那么简单,弟妹就不要闹了。

    三人回头一齐向院内望去,夕阳下,一个戴着斗笠的高胖男人出现在门口,管家站在他身后,脸上地惊愕尚未消去。

    三人见他慢慢掀起斗笠,一下子惊得目瞪口呆,你不是死了吗

    来人正是传闻中落水而死的张若锦。

    张若锦冷笑了一下,他回头对管家道:不准泄露我来的消息,否则我就杀了你。

    管家地腿直抖,他点了点头惶惶而去。

    张若锦慢慢走进屋,对张若锋妻子道:弟妹,你先下去吧这件事我会给你个交代。

    他几个月前曾主持召开过家族大会,自然而然地在族中也有了威望,张若锋妻子嘴唇动了动,只得拾起扫帚下去了。

    张若锦转身将门关上,房间里顿时昏暗了下来,房间地气氛显得有些诡异,他微微摆了摆手道:两位先坐下来,我们慢慢说。

    见二人满腹疑惑地坐下,张若锦冷冷一笑道:张若镐确实要杀我,但我料敌在先,死地是我的一个随从。

    说到此,他瞥了一眼王夫人道:大嫂。不在意我这样说你丈夫吧

    王夫人摇了摇头,默然无语。

    三弟,再告诉你一个消息,张若镐已经将礼部尚书一职让给了张破天,吏部批文已下。

    什么仿佛一道强光直射脸庞,张若锋地眼睛骤然收缩成一条线,内阁宰相是张家地最高利益,大哥未经家族同意便擅自让出,而且是他们最痛恨的张破天。一股深深地愤怒从他心底冲出,张若锋紧捏的拳头竟微微颤抖起来。

    张若锦轻轻拍了拍他的手道:所以我不顾个人安危回来,就是要在族中说清楚此事。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里忽然涌出一股愤怒。可恨族规中没有哪一条能约束他的决定,他自以为是家主,就可以任意妄为。

    再是家主也要征得家族的同意。

    张若锋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他颤抖着嘴唇道:如果损害到了张家的根本利益。这样的家主必须废除。

    是我也是这样想,是废除他地时候了。一丝阴阴的笑意,他从怀中取一封信,推给了张若锋。张若锋颤抖着手撕开信皮,他的手重了一点,将里面地信笺的一条边给撕掉了。

    张若锋手忙脚乱地将信打开。忽然俨如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他顿时僵住了

    信居然是大哥写的。里面的内容是让他拨款四十万贯给山南王家,张若锋再仔细看了看。没错确实是大哥地笔迹,下面还有大哥的印章,很多大哥习惯性的运笔都分毫不差,信笺已经黄,显然是几年前写的。

    笔迹或许可以冒充,但这个印章却是真地,独一无二的礼部尚书之印,而且这个信纸也是礼部专用,上面印有编号。

    这怎么可能办到张若锋一转念便明白过来,这只有掌大权的人才能可能办得到,这个人是谁已经呼之欲出。

    是谁让你这样做地过了半晌,他忽然冷冷地逼视着张若锦,是崔圆吗

    三弟,话不能这么说,是谁做地并不重要,重要地是我们家族利益,张若镐擅自把内阁之位给了张破天,你能容忍吗崔相不能容忍,所以在这一点上我们的利益是一致地。

    我们张家和崔圆会利益一致

    张若锋慢慢摇了摇头,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张若锦突然露面,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他极可能已经被崔圆收买。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平静地说道:二哥,恕我暂时不能答应你,事关重大,我须仔细考虑清楚。

    张若锦眼皮微微一合,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三弟,那你就好自为之吧

    夜深了,一辆马车急地驶过大街,右一转,拐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约莫行了百余步,马车在一处小门前停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确定后面没有跟踪的人,马车门开了,戴着一顶斗笠的张若锦从马车上下来,敲了敲门,门开了一条缝,张若锦取出一只铁牌,在门缝处一晃,随即一闪身进了小门。

    张若锦被引进一间小屋,屋里没有点灯,一名年轻的女道士正负手凝视着窗外的月亮,明月尚未满盈,月光如淡蓝色的流水,倾泻在她的脸上,仿佛美玉一般的晶莹剔透,她浑身上下不带一点人间气息,就宛如月宫的仙子失落人间。

    张若锦上前拱了拱手道:李先生,下官已从张府回来。

    他虽是正四品刺史,但在她面前却摆不起半点官架子,不仅仅是崔圆下令要绝对服从她的指挥,更主要是这个女人狠毒无比,杀起人来眼睛眨都不眨,她一到太原便杀了五个轻视她的襄阳供奉堂高手。

    他们二人答应合作了吗李翻云淡淡地问道。

    王烟萝问题不大,主要是张若锋,看得出他对相国偏见颇深。

    不是偏见,而是他心里很明白,那封信呢

    对方凌厉的目光使张若锦的额头上开始冒出密密的汗珠,那封信张若锋死活不肯再还他,他事后再去要,可张若锋却说已经撕毁了,他有些心虚地说道:信已经被他当场撕掉了。

    是吗李翻云盯着他,有些不相信问道:你亲眼看见他撕了吗

    一种被审问的耻辱强烈地刺激着张若锦,他的腰忽然挺直了,冷冷道:五年前老夫是大理寺卿,现在我是堂堂上郡刺史,我说话连相国都不会质问,李小姐,你才多大

    李翻云并不回答他,她傲慢地一笑,缓缓走到案几前拾起上面一封信道:我唯一不敢质问的就是崔相国,连这样的信在几年前都准备了两份,这种深谋远虑让人敬佩。

    张若锦听说还有一封信,他微微松了口气,也缓和了语气道:那就把这封信就交给我吧

    李翻云却轻蔑看了他一眼,她拉了一下旁边的细绳,一名干瘦男子应声而入,参见李先生

    你拿着这封信去张若锋的房里,让他畏罪自杀

    张若锦大惊,连忙阻止道:张府夜里戒备森严,外人根本进不去。

    李翻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有你在,难道还进不去吗

第一百零一章 争夺家主(三)

    日一早,有人来向张若锋汇报族中之事,却忽然现都已上吊自尽,此事立刻震动了张府,张若锋掌管族权十几年,就是代理家主,他这一死,张家就仿佛塌掉了半边天,立刻有族中长辈报告了太原尹。

    随即太原尹韩延年及晋阳县县令率衙役仵作亲到张府察看情况,很快便下了结论,张若锋夫妻确实是自杀,没有他杀的迹象,但在他房中现的一封信却使得韩延年立刻命令官府退出此案,与此同时,张府宗人堂的长辈们也严禁府中之人谈论此事,企图将张若锋自杀之事尽量淡化。

    但事情越是掩盖,私下里各种小道消息就越是传播迅猛,渐渐地,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了那封信的上面,那里面极可能有张若锋自杀的原因,信里到底是什么内容

    中午时分,另一件让人震惊的事件又突然生了,已经死去的张若锦竟重新出现,他并没有死,只是受了轻伤,他一到张府便立刻接管了府中大权,一道道指令出去,命令在河东各郡为官的近百名张家族人火赶回太原本宗。

    一桩接一桩的大事纷至沓来,张府上下充满了暴风雨即将到来时的寂静和沉闷,紧张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三天后,一辆马车在数百名士兵的护卫下,远远地出现在了太原城西南三十里外的官道上。

    他们正是日夜兼程赶来地张若镐一行,虽然从那女子的口中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但他们出现的本身也就意味着崔圆已经采取了行动。

    太原城此刻已经不会风平浪静,离太原越近,队伍也就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张焕催马到张若镐的马车前道:家主,不如我们先到军营去,先了解一下情况后再进城。

    张若镐摇了摇头,这件事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把军队扯进来,以免给人落下口实。

    他指着远方一处庄园道:那里是前相国苗晋卿的庄园,我们可以到那里歇息一天。

    苗晋卿已在五年前去世。庄园由他的次子打理,通报了姓名,苗二郎便热情地将张阁老迎进了庄园。

    庄园周围的数百顷土地都是苗家的家产,整个庄园西高东低。围墙东面是一片茂密地树林,在西面还有一座高高的小丘,被围墙围住的部分约数百亩,里面占地面积极大。房舍众多,住着许多奴隶和庄丁,还有十几座巨大的仓库,三百余人进驻也丝毫不嫌拥挤。

    房间里。苗二郎正在给张若镐讲述这两天张家生地情况,虽然细节处他也不知晓,但张若锋自杀张若锦死而复活。这些张家生的大事早已传遍了太原城。

    小侄只听说张三叔自杀是和一封信有关。但信里具体是什么内容却没有人知道。

    你说张若锦是在中午时出现的吗一旁的张焕忽然插口问道。

    苗二郎手一摊。无奈地笑道:我说地都是在太原城流传的消息,这种事有一千人传就有一千个说法。但不得真。

    张焕轻轻点了点头,多谢你了,我自会派人去核实。

    房间里十分安静,苗二郎已经告辞而去,张若镐也疲惫到了极点,先去睡了。

    张焕则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思考着这件事的原委,如果崔圆真从那四十万贯钱下手,张若锋也不应该自杀,四十万贯钱那件事自己很清楚,除了那张批单,不可能再有别的什么证据。

    张若锋如果将批单毁掉,根本就没有证据是他批出去地,况且家主都没有追查此事,他自杀又有什么必要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给王家的钱远远不止四十万贯,以前出去的钱留有把柄,而这个把柄极可能在王烟萝手中,但就算王烟萝用以前地把柄来要挟张若锋,张若锋内疚自杀,但张三婶又有什么必要跟着自杀,她是个极开朗热心之人,自己还有女儿,怎么可能随夫自杀,退一万步讲,即使她想不开要自杀殉夫,也应在帮丈夫洗清冤情再死。

    想到这里张焕冷冷一笑,他已经敢断言定,张若锋必然是他杀,而张三婶是知道了什么事情而被一起灭口。

    现在地问题就是那封冒出来地什么信,如果知道它的内容,也就知道了崔圆地布棋,张焕想了想,便写了一封信,又取出一百两黄金,一齐交给一名亲兵道:你连夜进城,想办法去张府见到张灿,把这封信交到他本人的手上,你要记住,张灿的印堂上有颗极大的黑痣。

    亲兵领命去了,吃罢午饭,张焕便躺下休息,赶了一天的路,着实也有有些累了,不多时便和

    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争吵声将他惊醒,外面天已经黑了,灯光微弱突突地作响,张焕凝神细听,门外传来了亲兵的说话声,将军已经睡了,明天再说吧

    可是将军让我回来立刻禀报。这好象是去太原那个亲兵。

    这么快便回来了,张焕立刻起身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果然是那个亲兵,他笑了笑道:让他进来吧

    亲兵走进屋,向张焕行了一军礼,属下幸不辱命,已经将信交给了张灿。

    辛苦你了

    张焕把灯重新点亮笑道:没有给错人吧

    亲兵从怀取出一只小银牌,奉给张焕道:这是属下问他要的银牌,确实是他本人,请将军放心。

    张焕接过银牌看了看,上面刻了张灿二字,他不由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身上有牌子

    回禀将军。属下事先已经问好。

    张焕赞许点了点头,做的不错,胆大而且心细,剩下地黄金就是我赏你,去吧

    多谢将军亲兵犹豫了一下,又道:属下还有一事要禀报。

    说

    属下在张府门前见到许多马车,都是今天刚到,我套了一些车夫的话,他们都是张家当官的族人。从各地赶来。

    张焕沉思片刻,便笑道:我知道了,下去好好休息吧

    亲兵行了个礼退了下去,张焕看着这个叫陈平的亲兵。不由暗暗思忖,此人心细如,倒是可以大用。

    亲兵刚走,亲兵队正李双鱼便匆匆赶来。他行了一个礼,低声道:将军,好象有情况

    有什么情况

    刚才巡查的弟兄现,在庄园东面的树林里有宿鸟惊飞。

    宿鸟惊飞张焕冷冷一笑。这么快就要短兵相接了。

    命令弟兄们立刻做好准备张焕吩咐一声,便向家主的房间走去,不料他刚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由停住了脚步。既然崔圆派来的都是武艺高强之士,而且擅长做暗事。怎么会惊动宿鸟,这里面必然另有文章。

    他一把抓起刀,走看看去。

    现情况的地方是在东面地树林里,这里地势低缓,围墙容易攀爬,张焕登上高高的哨塔,一名亲兵指着前方低声道:刚才又有一片宿鸟惊起,估计是来了两拨人。

    张焕顺他手指方向看去,围墙外是一条浅浅的小溪,过了溪水大约二百步,一大片黑黝黝的松林延绵足有三里,夜里漆黑,看不见松林里地情况。

    张焕沉思了片刻,天骑营是三万河东军的精锐,而自己的三百亲卫又是天骑营的精锐,个个都能以一挡十,崔圆不可能不知道,松林里地人最多也只有数百人,如果正面起进攻,未必躲得过箭雨,但对方如果实施声东击西,他们从另一面突进来,进行贴身近战,自己的手下恐怕就会吃亏。

    将军,快看一名亲兵忽然现了情况。

    张焕凝神望去,只见松林的边上有一些黑影晃动,张焕冷冷地笑了,对方一定是看见有人上了岗哨才刻意露面。

    你们自以为聪明,多此一举才会露了马脚。他低声喃喃自语。

    安史之乱后,大唐豪门的庄园大多重新修筑,往往依地势而建,易守难攻,俨如一个个小小地城堡,苗家这处庄园也是一样,建在一处高地上,背靠一处山丘,东面是正门,地势低缓,且有大片树林,而南北两面都是一马平川,无处藏匿。

    张焕的目光落在了西面山岗,如果东面树林里的人是虚兵,那真正地杀手必然就埋伏在山岗之上,这是一个机会,如果能趁势将他们全歼,以后地事就会顺利许多。

    这时,苗二郎也爬了岗哨,张将军,他们告诉我你在这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张焕瞥了他一眼道:有人想对家主不利。

    苗二郎脸色刷地变得惨白,庄园里地家丁今天早上刚护送钱粮进城去了,这可怎么办他一转念,忽然又想起张焕的三百骑兵,这才略略放下心。

    将军需要我做什么

    张焕想一想便问道:庄子里有多少人可用

    还有几百名奴隶。.道:不过他们都是庄稼汉,恐怕不经大用。

    不妨你挑两百个年轻力壮地来,告诉他们,有贼人要抢粮食,如果他们能奋勇杀贼,就给他们自由。

    说到这里,张焕又歉然笑了笑,苗家的损失,

    后自会补偿。

    苗二郎点头答应,便爬下岗哨,张焕忽然又叫住了他,庄园里可有隐蔽的场所

    有有一间地下室,是我父亲在安史之乱时修来避难用的,十分隐蔽,只有我和一个老家人知晓。

    张焕点了点头,等会儿可能会有危险,你和家主都躲进去。

    时间渐渐到了一更。两百名穿上唐军盔甲的奴隶伏在墙上,他们各拿刀枪,神情紧张地注视着东面地树林,张焕则留了数十人辅助他们,又命一百人去西面的高墙处埋伏。

    他自己则亲率一百多弟兄,背着弓弩长刀,从南面的墙头翻出,迅向西面的山丘包抄过去。

    月亮已经西下,月光被山岗挡住。山丘上黑漆漆的,从山岗另一面的的阴影里腾起一股浓浓的烟雾,盘旋而上,遮住了西沉的月辉。那里是一处温泉。

    这时一名斥候快跑回,将军,山上确实有人埋伏,约三四百人。

    大家轻一点。慢慢上山

    张焕分兵两路,从左右向山岗上包抄而去,这座小山岗地外形颇似一条鱼,树木浓密。没有上山的道路,低矮处均是大片的灌木,十分易于隐蔽。

    离斥候现的埋伏地还有一百步时。张焕命手下停住了脚步。这时他已经可以看见山顶有人影晃动。所有地士兵都不约而同地抽箭上弩,慢慢拉紧了弦。忽然,庄园那边隐隐传来了喊杀声,山顶上的黑影都一下子站了起来。

    射

    张焕一声令下,左右数百支箭如暴雨般奔泻而出,箭势强劲快疾,山顶上哭号声骤然响起,一片一片人影栽倒,开始有人四散奔跑,大呼饶命

    张焕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这哪里是什么武艺高强的杀手,分明是一群乌合之众,东面树林里才是真正地杀手,自己上当了

    庄园东面的松林里,一百余名黑衣人攻势凌厉地向墙头冲杀,好在张焕留下了数十名亲兵,在亲兵队正李双鱼的指挥下,勉强抵挡住了黑衣人的第一波试探性进攻,而那些身着唐军军服地奴隶们都吓傻了,这些人哪里是来偷粮食的小毛贼,分明是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尽管有自由身地诱惑,但自由哪有保命重要,有人已准备开溜。

    李双鱼见这些奴隶被贼人地气势吓倒,他冲上来砍翻一个准备开溜地奴隶,大吼道:谁敢跑,我就杀了谁

    众奴隶见他开刀杀人,一时都被震住了,李双鱼扫了他们一眼,冷冷道:他们若冲进来,你们的老婆孩子一个都活不成

    众人地头都慢慢低下,确实是这么回事,这帮盗贼穷凶极恶,自己的妻女未必能逃过他们之手,李双鱼见话有了效果,立刻大声喝道:杀死一个人赏五十贯,若你们死了,妻女给予自由。

    在保护家人和重赏双重激励之下,这些奴隶勇气渐生,他们不再象刚才那般害怕,又重新涌上墙头准备和盗贼拼死博斗。

    松林里,李翻云目光冰冷地盯着墙头,一次试探地进攻,她已经确定对方不是唐军,而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庄丁,也就是说自己引蛇出洞的计策成功了。

    李翻云阴阴地笑了,埋伏在松林里的人是才真正的杀手,而后山那些乌合之众不过是她用一万贯钱招募来的数百名地痞流氓,她命手下惊飞宿鸟来迷惑对方,果然让张焕上了当。

    在极度兴奋中,她原本冰晶玉洁的面容变得有些扭曲,光影浮动,仙女霎时变成了妖女,她喃喃低语道:张焕,你以为黄河那些水鬼是白死的吗

    山岗那边忽然传来一阵哭喊声,这是张焕动手了,时机到了,李翻云拉弓将一支火箭射上天空,火箭在空中划过一道红线,黑暗的夜里显得分外刺眼。

    这是给埋伏在南面另外十人的信号,他们才是刺杀张若镐的主力,个个武艺高强,极擅长轻功和暗器,是李翻云特地为这次行动挑选出的身怀绝技之人。

    随着火箭的红光渐渐变得微弱,直至消失在夜空里,但南面的旷野里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昏暗的夜色中,河滩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具尸体,他们目光冰冷地望着天空,一些人的眼中甚至还残留着一丝尚未消散的惊愕。

第一百零二章 争夺家主(四)

    杀声又再一次响彻庄园上空,一百多名黑衣人迅疾地去,箭如飞蝗,石头如冰雹迎头落下,一根根飞索挂上高大的墙头,有的被士兵一刀斩断,但更多的黑衣人却飞身攀爬,他们身体矫健,几个纵身便上了墙头,不过有些奇怪的是,他们似乎并不急着冲进去,而是留在墙头和防守之人拼斗,随着冲上来的黑衣人越来越多,战场也由墙头转到了墙内。

    先顶不住的是那些临时组织起来的奴隶,他们都是庄稼汉,如何敌得过这些有武艺在身的杀手,在几轮冲击下,他们的阵角变被拉得七零八落,看着满地的尸体,他们胆寒心裂,开始有人丢下兵器逃跑。

    只有李双鱼率领的六十名唐军依然保持着强大的战斗力,他们一手握刀,一手执盾,十人组成一队,配合默契娴熟,而黑衣人却各自为阵,虽然个人武艺高强,人数也比唐军多,但丝毫也占不了便宜。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李翻云默默计算着张焕杀回来所需要的时间,她很清楚张焕的实力,并不指望自己这一百多人能有多大的建树,关键是那十个人能顺利潜入庄园,以他们的身手,只要张若镐露面,那他们就有机会将他射杀。

    是时候了,李翻云张弓又射出一支火箭,带着尖利的哨声直冲夜空,随着撤退信号的出,黑衣人迅撤退,只片刻时间。所有人都跑得干干净净,有十几人慢了一步,被赶回的唐军射死或砍死。

    一场突来地夜袭终于结束了,一切都安静下来,张焕默默在满地的死伤中穿行,不到一刻钟的短短时间内,二百名庄园奴隶伤亡过半,自己的手下也死伤了十几人,他走到台阶前无力地坐了下来。凝视着远方黑黝黝的山岗,对手究竟是谁竟将自己摸得如此透彻,张焕忽然有一种被人看穿的感觉,若真是这样。这个对手实在太可怕了。

    他现在终于明白对手在黄河边的部署为何显得那样愚蠢,那其实是在麻痹自己,一切都是为了今晚的偷袭,这一刻。他深深的感觉到自己应多培养一些能干地手下,不要每件事都是自己亲自去做,还有韩愈那边招的马球军师,自己若有几个得力的幕僚。今天晚上就不会吃这么大的亏了。

    不过,张焕又有一丝疑惑,似乎对方并没有占到多大地便宜。前面这般工于心计。后面却又草草收尾。实在是不合常理,

    将军亲卫陈平急匆匆跑来。他是带一队弟兄去查看庄园周围的情况,张焕见他眼中充满了惊讶,知道他必定是有所现了,他不由站起来问道:你现了什么

    将军快随我来,实在是怪异之极赶去。

    在离墙约百步的河滩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具尸体,他们的打扮和今晚偷袭地黑衣一样,身上都的,在每个人的身边都放着一个革囊,革囊里有的装着飞刀,有地盛满了铁针暗器。

    张焕正弯腰去查看革囊,却被两个亲兵一把扯住,将军,飞刀和暗器都喂有剧毒。

    张焕忽然明白了,自己对手的真正用意是在这十个人,让他们趁乱潜入庄园,他们才是最后的刺客,可是,他们怎么会全死在这里又是谁下地手

    张焕看了一眼陈平,又问道:他们是怎么死地

    属下检查过,他们都是被带毒地兵器刺中,在极短时间内毒身亡,但周围都没有遮挡物,下手之人是怎么靠近他们,属下就不得而知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下手之人和他们彼此认识,所以他们未加防备。

    张焕摇了摇头,这个解释有些牵强,他沉思了一下,便顺着河边查看,他看见了岸边粘有几根长长的芦管,便把它们拾了起来,仔细地查看芦管两端,果然是被刀削得十分整齐,张焕望着黑黝黝地河水,忽然淡淡一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来是有人在暗中帮助我们。

    他把芦管扔了,轻松拍了拍手笑道:事情过去就算了,今天我还有事,大家随我进城吧

    太原城虽然人口远不如长安密集,但它的城池也不大,相比之下倒比长安还热闹了几分,张焕带着几个亲兵从南门进了太原,一进城,喧嚣热闹之风便扑面而来,让张焕感到既熟悉又亲切,城门口那个卖糖粥的独腿大叔还在,摊前围满了手握铜钱的孩子。

    行了几里便是南市大门,这里一切如旧,大门前熙熙攘攘,到处都是运货的马车,一群孩子舞刀弄剑从里面跑出来,张焕忽然想到了林平平,如果她在,不知还会不会成为这群孩子的头,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经历的这么多事,每个人都在变,或许她已不再是从前那个野丫头了。

    转了两个弯,张焕便来到了林芝堂,台阶前冷冷清清,林芝堂的牌子已经摘掉,但似乎还没有租出去,大门敞开着,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个打杂的老人在慢吞吞清理房间,张焕抬头看了看天色,现在离约定的时辰尚早,他便走到台阶上坐了下来,向几个亲兵摆摆手笑道:你们几个都坐下来休息一下吧中午时再去办事。

    就在这时,张焕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笑声,十八郎要去办什么事我能否帮上忙。

    张焕一回头,只见从林芝堂内慢慢走出一人,张焕顿时惊讶得站了起来,失声道:师傅

    从林芝堂里走出来的,正是已去了蜀郡地师傅林德隆。只见他穿

    粗布长袍,面带微笑地望着自己,张焕忽然觉得一切实起来。

    没想到吧

    林德隆走到他面前,忽然笑着给了他一拳,你这小子,现在居然这么有名气。

    这也是师傅从小严格要求。

    张焕揉了揉肩膀笑道:否则我现在就极可能是一介县令了。

    你能去扫荡异族,这是让我最高兴之事,我蜀郡听说后,一口气喝了十斤酒。醉得一塌糊涂。

    林德隆欣慰地拉着张焕在台阶前坐下,我听知愚说,你没有参加科举,后来又被太后罢了官。我也颇替你担心,可没多久我便听说你在回纥之事,这才放下心,男儿大丈夫。正该如此

    张焕笑了笑便问道:师傅怎么会来太原

    我是专程带孙子来给亲家翁看看,今天顺便来看看老房,正巧碰到你。

    林德隆沉吟一下便道:你可有什么事需要师傅帮忙尽管说

    张焕闻言大喜,他的手下都是沙场上的战士。却没有一个武学高手,很多隐蔽的事情都不方便去做,师傅的本事他是知道的。绝对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张焕心中忽然有了个念头。他一直想为天骑营聘一个武术教头。师傅不就是最佳的人选吗不过此事得慢慢来,他不露声色地笑道:不瞒师傅。我来太原是为了张家之事,确实人手不足,师傅若肯帮我,那成功的把握就更大了。

    林德隆笑着摇了摇头道:我知道逃不过所以才先自荐,说吧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张焕低头想了想,便笑道:家主病势沉重,我想请师傅先去给他看看。

    林德隆微微一怔,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了

    这时约定地时间快要到了,张焕向陈平点了点头,陈平会意,立刻带上两个亲兵去了

    张灿自从去年被张焕推荐掌了张家的财权后,为人做事沉稳了许多,一改过去无所事事的浪荡公子形象,这一年他做得倒也称职,钱物管理得滴水不漏,让一直耿耿于怀的张若锋挑不出他地毛病

    这几个月张家内部动荡,张灿做事也愈加小心,整日里沉默不语,和所有的张家子弟一样,三天前张若锋的自杀使他看到了一场暴风雨正向张家袭来,为此,他心中忧虑之极,不过昨天夜里他却意外地收到了张焕的信,张灿立刻意识到,家主回来了。

    近午时分,约定地时间要到了,张灿和往常一样,先乘马车去了劝业行,劝业行就在南市大门的斜对面,他并没有进去,而是站在南市大门对面等待张焕的出现。

    这时,一辆马车从西面飞驶来,停在了张灿的身旁,车门推开,只见一人在向他招手道:张公子,快上来。

    张灿认出正是昨天给他送信之人,他迅钻进了车厢,车门关上,马车飞驶离了南市。

    公子,真是抱歉,我家将军不能亲自来接。

    张灿瞥了一眼车窗外,见马车飞快地向北面开去,便笑道:你家将军怎么从北门进来

    陈平只是笑而不语,马车在太原城中奔行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南市,张灿怔怔地望着窗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又行了一里,马车便在原来林芝堂地台阶前停了下来。

    到了陈平笑呵呵替他开了车门,向他拱拱手道:公子请

    张灿下了马车,迎面便见张焕从台阶上笑呵呵走了下来,八哥,小弟等你多时了。

    张灿冷冷一笑道:十八郎做事倒越来越小心了,既然不相信我,还叫我来做什么

    张焕毫不介意,他微微一笑道:如果我不相信你,会写信约你出来吗

    张灿没有说话,他慢慢走近张焕,忽然猛地掐住他脖子笑道:你这个家伙,都是自家兄弟,你以为我会出卖你

    张焕用劲掰开他的手,吃力地道:你小时侯就经常出卖我

    张灿哈哈大笑,他亲热地搂张焕的肩膀笑道:你能来找我,我其实很高兴。

    两人说说笑笑,便进了大门。

    两人坐了下来,张灿便向他详细地叙述了这几天府中生地大事,他苦笑着道:张若锦接手了府中地大权后,整个张府便被他闹得鸡犬不宁,他先是到我这里来查帐,但没有查到什么结果,便把所有地帐房都抓了起来,只有老钱生病未来逃过一劫。

    张焕沉思了一下,又问道:我听说官府好像现了一封信就放弃了追查三叔的案子,你可知那封信地内容是什么

    具体我也不知道,不过那封信恐怕和家主有关

    为何

    因为太原尹韩延年看了那封信,当天就称病不起,如果不是牵涉家主,他又何必如此。

    张焕点了点头,张灿说的确实有道理,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张灿道:这是家主写给父亲的信,你交给他吧

    张灿接过信,默默地点了点头,张焕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笑道:你还记得是怎么得到这个财权的吗

    我当然记得。张灿淡淡一笑道:物以稀为贵

    说罢,张灿快步向大门走去,快要走出大门时,他忽然听见张焕低声问道:八哥,你来做家主继承人如何

    张灿一下子怔住了

第一百零三章 争夺家主(五)

    家庄园内,张若镐躺在纱帐里,手臂搁在一个软垫上他眯着眼细细地打量给自己看病的林德隆,上次就觉得他象极了自己从前的一个故人,现在越看越象,只是那个人已在与回纥人的潼关大战中阵亡,不过也有人说他并没有死,张若镐冷不防问道:林先生可认识金吾卫大将军李日越

    林德隆面无表情,他慢慢收回手,淡淡道:我只是太原城一个小小的医师,怎么会认识金吾卫大将军,不过我倒给辛云京大将军看过病。

    张若镐见他不露声色,又是张焕的师傅,倒不好追问得太紧,话题一转他便回到了自己的病上:林先生以为老夫的病势如何

    仅凭诊脉是看不出什么,不过我从前有个病人的病况和张尚书一样,几个月之内由一个肥壮的汉子变得骨瘦如柴,每夜胃痛难忍。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张若镐笑着问道。

    林德隆摇了摇头,后来他去岭南了,情况我也不知,不过我让他改素食后,他的病况确实有所改善。

    多谢林先生,以后我也会注意饮食。

    林德隆见他有些疲惫,便告辞而去,张若镐给旁边的张焕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留下来,林德隆走后,房间里就只剩下张若镐和张焕两人。

    张若镐微微一笑道:想不到当年的在金吾卫大将军,竟然就藏在我地眼皮之下。

    张焕默然无语。原来师傅竟然就是当年史思明手下第一猛将李日越,后来投降了李光弼,被朝廷封为金吾卫大将军,现在他终于明白十五年来师傅为何要在太原行医从善,那是因为安史之乱中他曾在河东杀人无数,他是来赎洗自己当年所犯下的罪孽。

    张若镐见张焕沉思不语,便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笑道:来给我讲讲昨夜的事情,我听说你现了蹊跷之事

    张焕便将师傅之事暂时放下,给他讲述了现有人相助之事。最后问道:家主以为这是谁的手笔

    张若镐冷笑了一声,这还用问吗除了裴俊,还会是谁,不过裴俊这只老狐狸打得什么主意他当然也很清楚。他抬头瞅张焕一眼,笑道:你认为呢

    我以为是裴相国。

    张焕微微地笑了笑道:裴相这样做自然有他的用意,不过我以为先不必考虑他的动机,对我们有利则拿来用就是。我想,裴相也乐意见到崔圆饮恨河东。

    张若镐没有再说什么,他慢慢闭上了眼睛,淡淡一笑道:既然你心里明白。此事就由你自己决定吧

    张焕默默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张若镐忽然睁开眼睛望着他的背影。眼中露出一丝忧虑之色。喃喃自语道:十八郎。你可千万别被他的伪善迷惑啊

    张焕回到前院,只见林德隆正坐在台阶上细心地擦拭一把横刀。在他旁边则停着一辆华丽地马车,车窗上陈平托着腮全神贯注地看着林德隆的一举一动,那神态颇象街头小孩盯着修补匠人手中的活计。

    张焕心中轻轻地松了口气,其实师傅从前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既然在官方记录中已经阵亡,那他就不再是李日越,而只是太原名医林德隆。

    他慢慢走到林德隆的身边坐下,笑了笑问道:师傅不想孙子吗

    林德隆举起钢刀眯着眼打量一下,笑道:我那亲家翁恨不得我最好忘了孙子,自己一个人回蜀去。

    张焕见他手中是一把新刀,便歉然地说道:我把你给地刀弄丢了。

    我已听平平说了此事,丢了就算了。

    沉默了一下,张焕忽然想起一事,笑道:师傅可知道平平被楚尚书认为义女。

    林德隆微微一怔是楚行水么

    是

    林德隆沉思片刻,便笑了笑道:十几年前和他打过交道,虽然他外表温文尔雅,但内心却很刚烈,是一条汉子,平平有他这个义父也不错。

    说到这里,他笑意渐去,瞥了一眼张焕道:张尚书的病恐怕拖不了多久了

    张焕一呆,他急忙问道:师傅不是说有一个类似的病人去岭南了吗

    林德隆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道:去岭南之说只是不想刺激张尚书,我那个病人来找我诊治后不到一年就死了,他胃里长了一个肿,我刚才看太医开的药方,其实张尚书就是一样地病,想必太医也明白。

    张焕半天说不

    ,恐怕张若镐自己也知道命已不久,所以他才会将内张破天,逼张家接受张破天回族。

    生死有命,你就看开一点吧题笑道:听说你昨晚吃了一个大亏,可是真的

    张焕瞥了一眼陈平,淡淡一笑道:有人虚虚实实,着实骗了我一回。

    林德隆将刀插进鞘里,站起来微微一笑道: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张焕想了想便道:我想请师傅贴身保护家主。

    次日黄昏时分,太原城的南门便浩浩荡荡驶来一支队伍,近三百骑兵严密地护卫着一辆马车,虽然人数不多,但这些骑兵皆手握横刀,衣甲鲜亮气势威严。

    这些天张家似乎要生什么大事,每天都有不少族人从各地赶回,但今天这支骑兵队却不同寻常,思路活络一点地人都猜出,这是张家家主回来了。

    消息往往比马车跑得快,张若镐的队伍刚到张府大门的木桥前,张若锦便率领近百名族人出来迎接,大哥回来前为何不先告诉我们一声

    虽是迎接,但张若锦态度毫无恭谦,语气也没有半点敬意,如果不是李翻云要求出迎家主,他或许连大门都不会开,争夺族位如同水火,他势弱一分,极可能就被张若镐压下去。

    张若镐连窗子也没有打开,只听他在车内冷冷道:你问我回来前为何不说一声,那我问你,三弟死之前为何你又不告诉我一声

    张若锦脸色一变,他向后退了一步道:大哥此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三弟之死和我有关系吗

    你自己心里明白

    场面一下子紧张起来,张若锦向后扫了一眼,老四张若锵犹豫了一下没有动,而老六张若钧却一步站了出来,他地眼角迅瞥了一眼张焕,厉声道:三哥之死和二哥无关,这一点大家都清楚,我倒觉得你应先问问自己,究竟谁该对三哥之死负责

    话音刚落,一条黑黝黝地鞭稍从他嘴边扫过,啪地一声脆响,张若钧猛地捂住嘴巴,万分痛苦地蹲了下去,片刻,他地嘴变得又红又肿,只听张焕在马上冷冷道:族规有言,不敬家主杖五十,辱家主杖两百,既然没人动手,那只有我来代劳了。

    你张若锦恶狠狠地盯着张焕,他刚要作,却忽然脸色大变,只见张焕的手中出现了一块金牌,四个篆字清清楚楚出现在他眼前,如见朕面,在下面刻有一行小字,玄宗皇帝亲书。

    而在金牌地上面则是一双冷厉的眼睛,再看两边,几个士兵已经抽出了寒森森的刀,张若锦的腿一阵抖,他扑通跪了下来,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臣平阳郡刺史张若锦恭迎太上皇陛下圣物

    他这一跪下,身后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张焕一言不,良久才冷冷道:恭迎太上皇圣物,只开一侧门就行了吗别的人呢,都在房中睡大觉吗

    把大门打开,把所有人都叫出来迎接

    张府两年未开的大铁门终于在吱吱嘎嘎声中开了,张焕将金牌一收,跳下马恭恭敬敬地对马车中张若镐道:请家主进府

    只听张若镐在马车里低声喝道,进府

    高大的马车便从张若锦和张若锵面前缓缓驶进了大门。

    张府内也有一条类似中轴线的大街,呈东西走向,为了避讳,修成了半月形,此刻道路两旁挤满了张家的族人家奴和帮佣,足有数千人之多,他们没有看到太上皇的圣物,却看见一辆高大的马车缓缓驶来,家主回来了,这个消息瞬间便传遍了全府,太上皇的圣物此刻已经不重要了,家主的到来使无数心处悬崖的张氏子弟们一下子回到了坚实的大地,欢迎的场面出现了冷热两重天的局面,开始有一些年轻的子弟追着家主的马车奔跑欢呼,也有知内情负手呵呵冷笑,而更多的人则开始盘算在这次家族内讧中自己究竟该支持谁。

    今天晚上,将是无数人的不眠之夜。

第一百零四章 争夺家主(六)

    夜,几声犬吠呜呜咽咽在街头响起,张府大门悄然打晌,一辆马车在数十骑武士从门内驶出,向北驰去,自从家主归来,张若锦不敢再嚣张,出一趟门也是小心再小心。

    马车几乎在太原城内绕了一周,才渐渐地向目的地走去。

    今天张若镐一回来便强势出手,释放了所有被拘押的帐房,并解散了他刚刚成立的安保营,虽然在他回来之前几乎所有的族人都表示支持自己,可今天下午在张若镐的强势面前,却无人敢出头反对。

    一帮见风使舵的家伙

    马车一转,又驶进了那个深宅小巷

    李翻云负手站在窗前,目光阴冷地看着院子里的大树,自从得到张若镐进城的消息,她的脸便一直阴沉似水,很显然,自己的计划失败了,那十个人必然已经完蛋,但其中的细节她却不得而知,现在已经打草惊蛇,再想刺杀张若镐实在是难上加难,罢了张家的事情还是张家去办吧自己应集中精力把自己的事办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低微的禀报,先生,张刺史来了。

    李翻云的思路被打断,她凝神道:让他进来

    很快,张若锦被带了进来,他上前轻轻施了一礼,李先生,你找我有事吗

    李翻云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我来问你。你已占尽先机,为何张家的族会迟迟不举行

    张若锦小心翼翼答道:现在大半族人都已到来,还有三十几人可能明后天能到,按族规还达不到罢免他地人数。

    李翻云没有说话,半天她才缓缓道:我刚刚得到消息,李系已加快行进度,三天后将抵达太原,最迟后天你一定要召开族会罢免张若镐,否则你自己给相国解释去。

    张若锦见她将责任推到自己头上。心中大骂,却又无可奈何,他迟疑一下又道:先生能否问问相国,在危急时刻。请山东出兵

    他话没有说完就被李翻云断然拒绝,出兵河东哼你以为相国会想不到吗你以为张若镐也会想不到

    一连三个加重语气的疑问,使李翻云对张若锦的能力产生了强烈的质疑,如此浅显的道理他居然还会问。他难道不知道李系来河东巡视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山东借机出兵河东吗

    她暗暗地摇了摇头,崔相国看错人了,这次张家之争恐怕不容乐观。想到此,她语气萧索地道:张刺史,这件事你可以直接飞鸽请示崔相。不必通过我。

    张若锦见她没有诚意。只得恨恨而去。

    待他走后。李翻云沉思了片刻,又拉了一下绳。一名手下匆匆走进,向她施一礼道:请先生吩咐

    兰陵乐坊那边情况如何

    启禀先生,正按既定计划在太原造势,夺下这次曲会桂冠不成问题。

    李翻云点了点头,要将名气造大,这两天一定要轰动全城。

    张若锦忧心忡忡地回到府里,事实上他并没有对李翻云说实话,张府族人下午时便已到齐,只是张若镐的强势出现削弱了他的信心,罢免家主须七成族会中人通过,他委实没有把握,如果一旦族会上罢免失败,崔圆不会饶过他,所以能向后拖两天,给自己留点时间是最好不过,想着,张若锦慢慢来到了张若钧地房内。

    张家五兄弟,除了老三张若锋身体瘦弱外,其他四人长得都颇为神似,皆是高胖的身材,相貌也是大脸大鼻,只是张若钧最没有出息,官职最小,在族中也没有什么影响力。

    但他的两个儿子却引人注目,一个嫡子掌管着张家的财权,而另一个庶子却名扬大唐,不过他宁可没有这个名扬大唐地儿子,府门前挨的一鞭将他这个父亲的脸面扫得荡然无存。

    此刻张若钧仰躺在软榻上,一名侍妾正小心翼翼地为他敷药,张焕的那一鞭抽得太狠,不仅口唇高高肿起,而且牙齿也松掉了两颗,他此时地模样颇似一种生活在河中的马的远亲。

    六弟你好点了吗张若锦在他身边坐下关切地问道,这一鞭是替自己挨的,倒把他们兄弟之间地心拉近了。

    侍妾敷完药,又用几层轻纱把他鼻子以下的部位遮住,这才退下去,张若钧坐直身子,眼中的怒火流露无疑,他取出纸笔,重重地写下一行字:我要杀了那孽障

    张若锦叹了口气,他很理解兄弟地苦楚,被自己儿子当众鞭打,这放在谁地身上都无法忍受,可是张焕既然敢公开打自己地父亲,那说明已经不把放他在眼里了。

    六弟,你想过没有,他之所以这般嚣张,是谁在给他撑腰

    张若钧眼中的愤怒更加强烈了,他又写下了一句话,见子伤父却无动于衷,此人为一己之私而颠倒纲常,不配为家主。

    是从这点小事上就可以看出他天性薄凉,心中根本没有手足之情。

    张若锦轻轻地拍了拍他地手,为了我张家的前途,我已经决定豁出去了,六弟,你一定要帮我

    张若钧大笔一挥,肺腑之言跃然于纸上,请二哥放心,今日之辱,我必十倍还之。

    张若锦见他写字龙飞凤舞,举手间挥洒自如,似乎比说话还要快一些,而且写在纸上的词句说服力还更强,担心他口不能言的隐忧一下子解了,族会上自己的急先锋非他莫属。

    他返身关了门,从书架上又抽出一大叠纸笑道:来我们商量一下族会上的细节。

    就在张若锦兄弟商量对付张若镐地同时。张焕却受家主之托,来到了王烟萝的房间。

    女人有时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当她受尽伤害铁了心要对付某人时,却会因为另一件不相干的事而忽然改变想法,王烟萝就是这样,她原本决定和张若锋一起指证受张若镐指使向王家汇钱,但自从张若锋拒绝合作被杀后,王烟萝便沉默了。

    她的沉默或许是感觉到了唇亡齿寒,或许是看到了自己将来的下场。总之,没有人知道她现在的想法,但无论如何,她在这次倒家主的事件中将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她地态度也极其重要。

    张焕走进房间时,王烟萝是背对着他,在伏案写什么东西,张焕在门口长施一礼。恭敬地道:张焕参见夫人

    进来吧

    王烟萝慢慢转过身来,指了指旁边的一个软榻,请坐

    她仿佛知道张焕要来,沉默了片刻。便先开口道:是他叫你来的吧

    张焕笑了笑没有说话,现在的局势十分微妙,按照张家地族规。只

    提出家主不利于家族的证据。并在十个辈分高于家同意下。张氏家族就必须召开全族会议,审议现任家主的资格。一旦过过七成地人同意,现任家主就会被革去家主的职务。

    在五月份因家主继承人和张破天重返家族一事上,张氏家族曾经召开过一次全体会议,形势对张若镐相当不妙,事情又隔了数月,却生了张若镐将内阁之位让给张破天,以及张家巨款失踪两件大事。

    事实上,形势对张若镐相当不利,不过要七赞成才能罢免,这又给张若镐留下了一线生机,支持他的人也有,这样族会的胜负极可能就悬于一票之差。

    所以争取每一点有利地条件便是当务之急,尤其是王烟萝,她是家主正室,她若站出来指证,形势将对张若镐相当不利。

    相反,如果她能保持沉默,在很大程度上将削弱对张若镐指责的说服力。

    但王烟萝此人颇有心计,若表现出有求于她,她必然漫天要价,一旦条件满足不了她,她反而会咬得更狠。

    我不会是张家的家主继承人。张焕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

    要想和王烟萝沟通,先就要缓和她对自己地敌意,而家主继承人是他们之间矛盾激化地导火索,掐掉这个导火索,虽然不能使王烟萝捐弃前隙,但至少能使她变得理智,不至于被仇恨蒙蔽了眼睛。

    王烟萝一怔,她地脸上渐渐露出了欢畅的神色,这是一种兔闻狐死地痛快,她望着张焕,脸色越来越愉快,终于,她忍不住纵声大笑起来,尖刻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

    待她心中的愤懑泄得差不多时,张焕这才冷冷地道:不过家主继承人也轮不到张煊。

    那是当然。了大功给他露脸,他当然是看不上眼。

    张焕却摇了摇头,家主说不是这个原因,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也不知,家主只是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王烟萝脸蓦地红了,但一霎时又消失不见,她当然知道张若镐指的是什么,这种事只有他们夫妻自己心里明白。

    王烟萝眼中的神色开始变得阴骛起来,她冷冷问道:那他想怎么处置我们母子休了我,赶我回王家吗哼谅他也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你以为我们张家还象以前一样可以任人揉捏吗

    张焕站起身,不屑地望着她道:王昂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崔圆让他向东,他敢走西吗夫人,现在的形势已不是去年,你知道家主为什么要把尚书之位让给张破天我实话告诉你,这就是为了把张破天的利益绑在张家身上,让他的三万河东军真正成为张家的私军,试想一下,崔圆会为了你而和河东军血拼厮杀吗况且就算崔圆这次扳倒了家主,他又该如何处置你呢有时知道得太多,反而会害了自己。

    说到这里,张焕见她脸一阵红一阵白,便缓和一下口气道:今晚上夫人先好好想一想,明日我再来拜访

    说完,他拱拱手转身要走,就在他刚走到门口时,王烟萝忽然低声叫住了他,你等一下

    张焕停住了脚步,他转身向王烟萝躬身施一礼道:夫人还有什么事吗

    王烟萝的眼光极为复杂,她知道张焕说的是实话,大哥确实已沦为崔圆的走狗,虽然大哥不会杀她,但崔圆会,张若锋还是张若锦的兄弟,一转眼便杀了,那自己呢如果这次事件结束后,崔圆会留她这个隐患吗

    张焕说得对,自己必然也会死,王烟萝的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让自己沉默也是可以,但需要他张若镐用条件来交换。

    你坐吧

    王烟萝的目光已经不再似张焕刚进来时那般充满敌意,而是极为冷静,待张焕坐了,她才淡淡一笑道:你说吧他给我什么条件

    张焕见她已经恢复了理智,便笑了笑道:维持现状,你依然是家主正室,另外你可以进入宗人堂,各房纳妾婚娶皆由你来过问。

    王烟萝摇了摇头,表示不认可,这些都是虚的东西,她是个讲求实在的女人,这种条件她不能接受。

    张焕仿佛知道她会有此反映,便冷冷一笑道:家主本来只答应维持现状,进宗人堂还是我的建议,夫人,你就知足吧

    不王烟萝用不容反对的语气道:我有两个条件,如果他答应,我就保持沉默,否则大家就鱼死网破

    张焕凝视着她,目光清冷,夫人不妨说说看

    一是他的荫官必须给煊儿。

    王烟萝心里清楚,张煊的家主之位已经没有希望,改变他地位唯一的办法就是自立门户,可他又不可能考中进士,所以按照唐制走门荫这条路就是最为有效的捷径。

    张焕不露声色,他又继续问道:那第二呢

    第二是把河东郡的蒲河田庄划给儿。

    张是王烟萝的二儿子,也是读书不成,而张若镐的门荫只能给一人,所以王烟萝便考虑给他做个富家翁,蒲河田庄占地五千顷,皆是膏腴之地,是张家最大的一个田庄,至于小儿子则跟在自己身边,他年纪尚小,张若镐也颇为喜欢他,而且他天资聪明学业努力,是个读书的料,将来考中进士应不成问题,这样一来,她所有的后顾之忧便解了。

    说完,她静静地看着张焕,等待他的答复。

    半晌,张焕方缓缓道:荫官之事我可以劝劝家主,我估计问题不大,但把田庄私分给族人,这与族制不符,恐怕不行,这样,让张到我天骑营从军,夫人看这样可好

    不行王烟萝坚定地摇了摇头,我这个两个条件,不容半点删改。

    张焕忽然笑了,让家主做出这么大的让步,除非夫人也拿出一点实质性的东西。

    王烟萝沉默了,让她出卖娘家也不可能,半晌,她叹了口气道:那我告诉你,张若锦手中有一封信,那封信的内容是你们家主写给张若锋,让他划款给王家,信中的笔迹连我都分不出真假,关键是印章是真的,你们家主有口难辨,而且这封信是官府从张若锋的房内抄到,这是张若锦这次倒家主最大的一个证据。

    张焕还是摇了摇头,你这个消息不算什么,从太原尹那里也能知道,我希望你提供一个真正有价值的消息。

    王烟萝忽然冷冷一笑,如果我告诉你,那封信有一模一样的两封呢

第一百零五章 争夺家主(七)

    你如何知道会有两封一模一样的信张焕紧紧地盯他已经意识到,这个消息极可能将成为张若稿扭转局面的关键。

    很简单,那封信张若锋看的时候,紧张之下不小心撕掉了一条边,而张若锦前几日拿给我看的那封信却完好无损,没有半点被撕过的痕迹,所以我敢断言有两封一模一样的信,至于第一封信被张若锋撕掉了还是藏起来,我就不知道了。

    张焕背着手在房间里慢慢踱步,当然,第一封信可能被张若锋撕掉了,也可能被对方搜到拿了回去,但以张若锋做事之谨慎,这封信他必然会给家主,而不会贸然撕掉。

    那是被他们杀张若锋时搜走了吗张焕还是觉得不可能,他和对方已经交过一次手,以对方心计之慎密,绝对不会犯下这种致命的失误。

    那只有一种可能,张若锋事先已将它藏了起来,可他会藏到哪里去呢想到此,他瞥了一眼王烟萝,忽然现她的眼睛里藏着一种难以捉摸的笑意。

    张焕若有所悟,他立刻笑了笑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你的两个条件我现在就可以答应。

    王烟萝却狡黠地笑了,你答应没用,我要你们家主书面答应我

    张若镐的房间内灯光柔和,一封信正静静地躺在案几上,信角被撕去一条边。用白纸在背后粘住,这封信正是张若锋在被害前交给王烟萝的证据。

    张若镐怔证地看着这封信,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地,和自己的笔迹完全一模一样,而且下面的印章也是真的,确确实实是自己的官印,信笺也是有编号的礼部公文纸,这是有人在几年前偷偷地盗用了。

    只要这封信抖出来,自己将百口难辩。

    张若镐忽然有一种上天眷顾张家的庆辛。崔圆做了一样的两封信是他的精明,但这种精明一但托非所人,那就极可能变成了漏洞,事实上就是这样。这件事如果是张破天或张焕来做,就绝不会生这种致命地疏忽,可惜崔圆用错了人,张若锦最大的一个弱点就是关键时候手软。没有一种深究下去的毅力,否则他五月时就完全可以取自己而代之。

    张若镐飞快地写了一封信,将两封信一齐交给张焕笑道:下来两天,我要接见一些族人。有你师傅护着我,你就去忙自己的事吧明后天再去一趟太原府,务必替我把这两封信交给韩使君。

    张焕见家主神情愉快。知道他已胜算在握。便点点头笑道:好明日我就去太原府。夜深了,家主早点歇息吧

    张焕慢慢退出小红楼。这里已经戒备得异常森严,一百多张焕地亲兵将张若镐的住处严密保护,还有一个不知藏在什么地方的林德隆。

    张焕叮嘱士兵们几句,便在几十名亲兵的护卫下去了,他现在住在一座空置地大宅院里,离家主住的地方只有一百余步,不过张焕心中有一件牵挂,便径直向大门外走去。

    出了大门,没有过桥,而是向左一拐,沿着护宅河慢慢向前走去,河水黑亮而寂静,远处有几个人在河边漂洗衣服,不知不觉他便来到了自己原来的住处,哑叔因为突然没了母亲消息,这几个月来疯似地四处寻找,最后自己派人告诉他母亲无恙,他才肯来长安。

    门关得很严实,似乎里面又住了人,张焕上前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动静。

    你们找谁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张焕回头,只见几步外站着个小女孩,年纪约十一二岁,穿着一身粗布衣裙,她容貌清秀,长着一对大眼睛,脸上稚气未脱,身材瘦小,手中端着一大盆衣服,有些害怕地看着眼前地这一大群士兵。

    张焕温和地笑了笑,弯下腰对她道:我原来住在这里,今天特地来看一看。

    你就是那个大英雄十八郎么小女孩迟疑地问道,但她的眼睛却变得明亮起来。

    我是十八郎,但不是什么大英雄

    张见等了半天也不见屋里人出来,便笑问她道:怎么,家里没人吗

    没没有。

    小女孩慌慌张张地摸出一把钥匙,蹲下来把门打开了,后退一步道:你去看吧

    张焕笑了笑,便推门进了小院,院子里和原来几乎一模一样,但打扫得非常干净,角落里哑叔翻的一块地里种满了蔬菜,两只小鸡雏正在菜地翻找东西。

    三间屋子有两间都锁着,只有自己住地那一间门半开着,估计小女孩就住在那里,张焕看了看便向母亲地那间屋走去。

    那里面可能还有你地东西,是哑叔放在里面的。身后走上来,从一个角落里找出一把钥匙开了门。

    你认识哑叔

    嗯小女孩点点头道:我搬来地时候哑叔还在,他是个很好的人,一早出去,晚上却要很晚才回来,他告诉我是去寻找主人。

    张焕暗暗叹了口气,又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花,叫花锦绣。小女孩见他们没有恶意,渐渐地也放松下来。

    公子,我们都在讲你的事情。亮,看得出她对张焕十分景仰。

    张焕笑而不语,走进了屋子,屋子里堆满了箱子,有些是从前郑清明留下来的,有些是哑叔原来积攒在榻下的宝贝,连他也不知道是什么。

    张焕眼一瞥,忽然看见了那个柳条箱。他急忙走上前,轻轻地抚摸着箱子,箱子表面被擦拭得一尘不染,他又将它打开,里面什么也没有了。

    箱子里的东西被哑叔带

    这箱子有些朽了,他没办法拿,便托我好好保护它,给它擦一次。

    张焕感激地向她点了点头。多谢你了

    停一下,他又问道:听你地口气,你好像是一个人住,你是张家的什么人

    我只有一个族姐。嫁到张府,我无依无靠,便跟了过来。说到这里,小女孩低下了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这处院子她是偷偷住进来,若张焕不准,她还真没地方住了。

    张焕随手放了一锭金子在桌上。便对众人挥挥手道:我们走吧

    一群人离开小院,走出十几步张焕又回头向后看了一眼,清冷的夜风中。一个瘦小的身躯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他们

    次日一早。张府的侧门缓缓开了。数十匹马从大门内奔出,直向小桥冲去。今天张焕闲来无事,打算去北市逛一圈,不过他刚过小桥,便见一老道士站在桥头,只见他身材高大,面目白皙,三缕长须直飘胸前,穿一件直挺的杏黄色道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韵。

    他见张焕下桥,立刻拱手施了一礼,张焕亦含笑向他抱拳还礼,战马冲出数步,他忽然听见那道士在自己身后低声笑道:项庄舞剑,崔相之意公可知否

    张焕拉住了缰绳,回头看了一眼那道士,却见他背着手,昂望着自己,张焕便对亲兵微微一笑道:带上他说罢,放马飞驰而去。

    张焕原本是打算去北市,老道士的一番话却让他改变了主意,他就近来到一座酒楼,直接进了一间雅室,坐下来便命道:带他进来吧

    老道拉了拉衣服,负手慢慢走进了雅室,他淡淡一笑道:我从长安追你到太原,张将军可是在招马球谋士

    马球谋士当然在招,不过那是在长安,先生追来太原做甚

    老道仰头傲然道:很简单,贫道想做你的席谋士。

    马球谋士不过是个借口,张焕真正的目地是想从中寻找到几个擅长谋略的人才,这个老道士却看出了自己的企图,仅从这一点便可看出他是个有心人,不过他这种有心和韩愈穷困来投的有心完全不同,此人已五十余岁,又出家之人,必然是抱有某种目地,他想在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呢

    想到这里,张焕便不露声色笑道:请问道长法号,在哪里修仙

    贫道姓李,在南岳出家,将军叫我李道士便可。

    张焕笑了笑又道:先生既然想做我席马球谋士,那就须拿出一点真本事给我看。

    李道长轻捋长须笑道:我观张将军这半年布局,有如行棋,以势为略,以子为术,以弃文从军为先势,出兵回纥诛杀朱希彩铲除刘元庆为子,一路行云流水,掌管了北衙禁军,建立了自己在朝中的根基;转而又行棋河东,助张若镐整肃家族,表面看是为了张家,但实际上却是为了阻止崔裴势力入河东,是你自己想谋取河东为本,最终和崔裴分庭抗礼,张将军,我说得可对

    张焕见自己诸多隐秘之事都被他信口说出,甚至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要谋河东为根本,他却替自己一一想到了,他不由暗暗心惊。

    老道见他沉默不语,便微微一笑继续道:将军想寻一个根本之地,这个想法是对的,但选河东却不明智。

    为何

    理由有三。老道士伸出三个指头,一是将军根基太浅,实际握在手中的资本只有天骑营三千军,而崔氏裴家盘根错节近百年,朝廷吏兵财三大权尽在其二人手中,又有山东河北之根基,,他们对河东窥视已久,岂能容你鸠占鹊巢其二,张家这些年虽然越来越衰败,但其族人门生广布河东郡县,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想谋取河东,恐怕张家这一关你就过不了。

    张焕不露声色地试探道:可我便是张家之人。

    老道士冷冷地笑了.问题是你只是张家庶子,正是你这个身份,他们反而不容你,你和张破天心里应该最清楚,这便是张家衰败地根,若再给张若镐五年时间,或许还有希望,可惜他没有时间了。

    那第三呢

    第三便是当今天子,若我没判断错的话,他也是想取河东作为自己的依仗,你看似他的心腹,其实不然,这个人我比你了解,此人寡恩刻薄,猜疑心极重,从不相信任何人,除非你甘心做他地一条狗,呼之来喝之去,否则他绝不会容你,所以我劝将军想办法先取冷僻之地为根基,或巴蜀江淮甚至于河西故地,再向西取安西北庭为战略纵深,厚积薄,积聚人心,待羽翼丰满后再强势而起,入庙堂与崔裴分庭抗礼,那时将军大业可定。

    一席话让张焕耸然动容,这个道士究竟是谁,竟然有如此高的战略眼光,他沉吟一下便问道:仙长似乎认识当今天子

    当然

    老道士冷冷一笑道:十八年前,先帝曾有意改立他为太子,我力劝阻之,心无仁德之人,何以得天下今日看来,分毫不差。

    这最后一句话令张焕一下子站起来,他盯着老道士一字一句道:你究竟是何人

    老道士一甩拂尘,淡淡一笑道:贫道李泌,张将军听过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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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介绍:
这是一个走上了岔道的大唐帝国,君权旁落、帝国日暮。
这又是一个帝国与世家并存的年代。
高祖建国之初,体恤旧人、恩待功臣,天下逐渐形成七大世家:河北裴氏、河东张氏、山东崔氏、关陇韦氏、淮南楚氏、山南王氏、剑南杨氏。
十五年前,安史之乱终告平息,唐廷礼送参与平定叛乱的回纥军离境,但回纥登利可汗却窥视大唐空虚,背信弃义饮马中原、涂炭生灵,大唐帝国岌岌可危。
七大世家联手驱逐鞑虏、恢复社稷,但也逐渐拥兵自重,从此相约,七大世家轮流为相,各掌朝政五年,但山东崔氏独据相位至今已愈十载。
在七大世家中原本排名第二的河东张氏,十年前被山东崔氏所诱,家族分裂、军权被夺,河东张氏由此一撅不振。
主人翁张焕前世是一个独行大盗,而今生是这个河东世家中最无地位的庶子,可是偶然一天,他忽然现了在自己身世中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从此帝国不再安宁........
大唐,岔道,七大世家名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名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名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