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返长安
夜已经深了,当长安城明德门即将关门之时,十几匹军马从远方风驰电掣般奔来,吓得数百名准备出城的百姓纷纷向两边躲闪,骑兵队转瞬即到,为首军官高举着一面令牌,大声喝道:“八百里紧急军情!闪开。”
守城士兵认出令牌,急忙闪开一条路,骑兵队马不停蹄地冲进了长安城。
........
崔圆霍地站起,“什么!朱希彩死了?”
他眼前随即一黑,重重地跌坐在榻上,朱希彩居然死了,他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
“启禀相国,十三名都尉将欲联合谋反,朱大将军为阻止他们,竟死在乱军之中,陛下已经追赠他为朱国公、开府仪同三司....”
“那十三名都尉呢?”崔圆异常虚弱地问道。
“回禀相国,十三人已全部伏法!”
崔圆无力地挥挥手,“我知道了,赏你百贯钱,去吧!”
报信之人谢恩退下,崔圆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大脑里一片空白,夺权未成,居然还赔上一名最得力的干将,这是他十几年从未有过的重挫,甚至比上次立太子失败还要严重。
李系几时变得这般厉害?
崔圆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张苍白而瘦弱的脸,十五年来沉溺于酒色的天子,从年初朝会开始,他便似换了一个人。
“李系!”他喃喃念了两遍,他忽然咬紧了牙关,“你尽管嚣张吧!老夫倒想看一看你能笑到几时?”
很快他便从朱希彩之死中恢复了冷静,伸手轻轻地拉一下绳子,大管家立刻出现在了门口,
“去!把朱泚给我找来。”
大管家犹豫了一下,“老爷,夜已经深了,他来会影响老爷的休息,老爷的身体.....”
崔圆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大管家吓得一哆嗦,慌不迭地去了。
崔圆闭目养了一会儿神,又重新坐直身子,他取过军报又重新仔细地看起来,‘成立天骑营,这倒有趣,自己成立龙武军,他就成立天骑营,’崔圆哼了一声,又继续往下看.....
忽然,他的眼睛停住了,他看见了一个极为熟悉的名字,天骑营中郎将张焕,‘张焕?’崔圆愣了一下,张焕做了天骑营中郎将!
崔圆一下子站起来,他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只是隐隐约约还看不清楚,他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速走,忽然,他停住了脚步,心中的结豁然解开,是河东军,张家的军队竟然被李系用作天骑营,果然和自己的推测不谋而合,这就是他们勾结的确凿证据。”
“李系、张家”崔圆冷冷地笑了,他眼中闪过了一道杀机,“张若镐,看来老夫想放过你都不行!”
这时,门轻轻敲了敲,大管家在门外道:“老爷!朱泚来了,在门口候见。”
“让他进来。”崔圆迅速收起了战报。
“末将朱泚叩见相国大人!”朱泚大步走进,干净利落地向崔圆行了一个半跪礼。
崔圆温和摆了摆手笑道:“来!坐下说话。”
朱泚坐了,他挺直了腰等待崔圆的继续问话。
“我听说龙武军上下都在叫苦不迭,这是为何?”
朱泚连忙欠身道:“龙武军子弟大都来自京城的官宦及世家子弟,威严有余而杀气不足,我每日苦练他们,就是要磨去他们身上的浮躁之气,成为一支真正的军队。”
“哦!原来是这个缘故,那效果如何?”
朱泚轻轻摇了摇头,显得有些沮丧。
崔圆看在眼里,他笑了笑岔开话题道:“西受降城之围已解,你可有父亲的消息?”
“禀报相国,属下父亲已经去世。”朱泚脸上毫无表情,仿佛在讲一件与他无关之事。
崔圆怔住了,他叫朱泚来的目的就是想安慰他,不料他竟已经事先知道。
“你是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
“一个时辰前,父亲的一名亲兵逃回来向我报告了此事。”朱泚依然平静地答道。
崔圆深深地盯着他眼睛,才一个时辰,他就变得神色如常了吗?过了半晌,崔圆又道:“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是的,我知道!”朱泚慢慢垂下头,低声说道:“我很难过。”
“我也很难过!”崔圆背着手在房间里慢慢踱步,他声音低沉而缓慢,“你父亲一直是我的左膀右臂,他死了对我是巨大的损失,我希望你能补上这个缺口。”
他走到朱泚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他道:“好好干,你的心愿我很清楚,说不定有一天我们的关系能更进一步。”
朱泚眼睛忽然亮了,他立刻半跪下向崔圆行了一个大礼,“多谢相国成全!”
“现在谢我还早了一点。”
崔圆淡淡一笑道:“我的女儿可不是这么容易娶到,去吧!好好表现给我看。”
“是!”
朱泚挺直了腰,大步走出房门,崔圆望着他背影消失,脸上忽然露出了不屑的冷意,“在我面前装,你还嫩了点!”
..........
西受降城,朱希彩死后第十天,段秀实的病势渐渐有所好转,李系便留下张延赏暂时辅佐段秀实,他本人则在张焕三千军马的护送下向京城而去。
天已到大暑时节,乳白色的轻雾弥漫在空气里,笼罩着远处的树林,树林里散发着燃烧似的气息。
这一天,离凤翔已不到三十里,骑兵队在官道上列队而行,尽管天气酷热,但三千骑兵依然军容整齐,精神饱满。
“你又在笑什么?”
张焕见刚刚被提拔为牙将的李横秋不时嘿嘿直笑,便哼了一声,不屑地道:“你小子整天除了女人还能想什么?”
“这一次倒不是!”
李横秋挠了挠后脑勺,咧开嘴笑道:“这次发了一笔大财,我在想媳妇和老母若知道了,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
“那你呢?”
张焕用鞭稍又指向另一名亲兵笑道:“听说你搞到不少宝石,是不是要分我一半?”
那名亲兵犹豫一下,万分舍不得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布袋,递给张焕道:“喏!都在这里,将军自己挑吧!”
张焕见他真拿出来,不由仰天大笑,一纵马向李系的马车追去。
“爱卿在笑什么?”李系拉开车窗,饶有兴致地问道。
“陛下,臣的手下都想家了。”
李系瞥了他一眼笑道:“那你呢?你又在想谁?”
“臣谁也不想!”
“真的吗?”李系的眼中忽然涌出了浓厚的兴趣,“这次你出了名,京城里不知有多少名媛小姐要抢着嫁你,你说说看,对谁有兴趣?朕让皇后来替你说媒。”
张焕笑而不语,他忽然想起了崔宁,几个月不见,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
夜里,大队人马终于抵达了凤翔郡,天色已经黑尽,空中蒙蒙地下起小雨来,李系则住进了位于凤翔郡的一处行宫里。
行宫不大,由数十间房舍组成,布置得精致华丽,颇象一户殷实人家的宅院,它的东面是一个军营,一般是用来驻扎羽林军,现在则驻扎着张焕的三千军马。
入夜,凤翔郡刺史蒋涣赶来觐见李系,并向他禀报了这几个月朝廷发生的大事。
蒋涣走了没多久,李系新提拔的内侍总管陈仙甫便急匆匆找到了张焕,“将军快去劝劝吧!陛下在发怒,吓死人啦!”
张焕走到门口,便听见‘砰!’地一声巨响,一只砚台飞出,正砸在门框上,掉在地上摔成三瓣。
“大胆!”李系咬牙切齿之声从房间里低低传来。
张焕一步跨进了房间,只见李系背着手,脸胀成赤红色,象一只受伤的野兽在房间里来回疾走,喉咙里不时发出低低的咆哮。
“陛下!请息怒。”
李系见张焕进来,满腔怒火才慢慢克制住,他取出一份邸报,扔到张焕的面前道:“你看看,太极宫那个女人做了什么事,她竟敢下旨无限期延长崔圆的右相之位。”
张焕瞥了一眼邸报,这份报纸他在代郡时便已经看到了,只是没有告诉李系,虽然崔圆使了手段,但他继续为相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李系见张焕脸上没有他想象中的惊讶,心中的怒火便渐渐烧到张焕身上,“怎么!难道你已经知道了?”
“陛下,臣也是第一次听到此事。”
张焕躬身行了一礼,“可否容臣说几句话?”
“你说吧!”李系脸色疾变数下,终于无奈叹了口气,慢慢坐回到榻上。
“陛下是否记得,臣当时被太后免职时就曾说过,太后是被崔圆利用了,而现在她已经完全被控制,成了崔圆的傀儡。”
“说下去!”李系沉思不语,他的眼睛始终盯着某个点,一动也不动。
“崔圆用她的目的,不过是想光面堂皇的继任相位,以堵天下人之口,臣以为陇右之战后,他续任右相实际上就已经没有悬念。”
李系眼一挑,瞥了张焕一眼,“为什么?”
“因为他已有最强的实力!”
张焕淡淡地说道:“陛下想一想,除了崔圆,谁还能做这个位子?”
“可是朕实在不甘心啊!”
想着又要被崔圆掣肘五年,李系心中郁闷难遣,他背着手走到窗前,长叹一声道:“难道他真的没有把柄给朕抓住吗?”
‘把柄?’张焕暗暗冷笑一声,崔圆的把柄就在自己的怀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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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狭路逢
庆治十六年七月初,大唐天子李系终于平安返京,崔圆亲率数百名文武大臣,到二十里外叩迎皇上。
“陛下,老臣年迈,不能以身替陛下受苦,老臣有愧啊!”
崔圆伏在李系马车前哀哀痛哭,在他的带动下,裴俊、王昂、韦谔等一班内阁大臣及各省台的官员皆跪下流泪不止。
李系快步下了马车,他将崔圆搀扶起来,连声安慰道:“朕不怪相国!不怪相国!”
他微笑着挥了挥手,高声道:“各位爱卿,请起吧!”
这时,一辆华丽的龙辇缓缓驶上前,大臣们齐声道:“恭请陛下登辇!”
李系登上龙辇,他将张焕召到面前,对众人朗声道:“众位爱卿想必已知,这次回纥人大败,功在张焕一人,朕已决定封他为天骑营中郎将、襄陵县开国伯!”
群臣面面相视,一片窃窃之声随即响起,李系返回的第一道圣旨不是告慰列祖列宗,更不是向太后请安,而是直接宣布成立天骑营,并任命张焕为统领,其意图已十分明显,他要开始建立自己的势力了。
“陛下,老臣有话说。”
崔圆重重咳嗽一声,干笑道:“陛下爱才之心臣等已经体会到,张焕居功甚伟,但毕竟资历不足,一步上高位恐怕让那些苦熬出头的底层官吏不服,依臣的意思,暂封他为太子司议郎,这可比今年的状元郎还高了两级,待日后慢慢升迁,陛下看这样可好?”
天骑营中郎将是正四品下阶,而襄陵县开国伯也是正四品,但崔圆建议的太子司议郎却只是正六品,而且是东宫闲官,毫无实权。
今年的新科状元楚潍在五月经过吏部选考后,被授与礼部员外郎一职,虽只是从六品下阶,却握有实权。
崔圆的意思很明显了,就是要剥夺张焕的军权,将他放入东宫闲职。
张焕一直沉默不语,他很清楚李系和崔圆之争已经不仅仅是为了他,他们是在争夺一个风向标,争夺一种气势,
不过他并不担心,有人会为他出头。
崔圆的话音刚落,一阵冷笑声便从大臣最前面一排传来,只见兵部尚书韦谔站了出来,他不屑地扫了崔圆一眼,冷哼一声道:“张焕立下如此大的军功,封他为国公都不为过,陛下封他为中郎将已经很委屈了他,偏偏某些人心怀嫉妒,竟要让他作文官,实在是荒谬绝伦,估计是今回找不到冒功的机会。”
他慢慢走到李系的面前,躬身长施一礼道:“陛下,既然金吾卫大将军朱希彩为国殉职,他的位置也空出来了,老臣就建议封张焕为金吾卫大将军,以激励后来者为国效力!”
“韦尚书说得有些过了。”
左相裴俊站了出来,他向李系施了一礼,笑眯眯道:“张焕虽然立了大功,但让他做金吾卫大将军却有些不妥,正如崔相所说,资历不足,不过他立的是军功,做太子司议郎也同样不妥,我倒以为陛下的建议极为合理,中郎将,职位不高也不低,正合适他。”
他回头看了看崔圆,微微一笑道:“崔相国,你以为呢?”
崔圆会意一笑,他当然知道让张焕做太子司议郎不可能,但他必须要压住李系的气势,看来裴俊也是深谙此道,他两人一进一退便将李系的旨意改成了建议。
“陛下,既然裴相和韦尚书都认为张焕做太子司议郎不妥,那老臣愿听从陛下安排,现在时辰已不早,请陛下登车。”
李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坐进了龙辇,张焕笑了笑,他一挥手,三千铁骑护卫着龙辇,缓缓向长安开去......
“张贤侄!”
崔圆马车减速,慢慢靠近张焕,他拉开窗户微微一笑道:“刚才本相只是就事论事,贤侄千万莫放在心上。”
“相国说哪里话?张焕听说崔贤大哥本应任太常卿,就因相国反对,而改任汉中刺史,如此严人律己,正是名相风范,张焕敬仰还来不及呢!”
崔圆轻捋短须呵呵笑道:“老夫还记得贤侄在几个月前曾失意长安,可短短数月又荣耀而归,让人不得不感叹人生际遇竟奇妙如斯,老夫有一语,不知贤侄可想听?”
“张焕愿听相国教诲!”
“贤侄得意而不忘形,孺子可教也!”
崔圆淡淡一笑便道:“这次贤侄成了我大唐的英雄,街头巷尾到处都在议论贤侄的事迹,也有不少年轻人会群起效仿,所以老夫希望贤侄能约束自己的言行,莫要起到负面作用。”
‘约束自己言行’,张焕自然知道他说此话的意思,他笑了笑,漫不经心道:“相国赠言张焕铭刻于心,只是张焕也是个就事论事之人,言行自会有分寸!”
崔圆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我有一员爱将,他性子和贤侄很相似,不如我介绍给你们认识。”
“哦!不知相国说的是何人?”
“我说的是朱希彩之子朱泚!”崔圆微微一笑道“他现在是龙武军中郎将,等会儿进城时或许你会碰到他。”
..........
李系的龙辇慢慢驶进了明德门,天子平安归来,整个长安城都沸腾了,朱雀大街上已是人山人海,场面热烈,数十万百姓夹道相迎,更有无数士者当街跪倒,为皇上的归来喜极而泣。
张焕默默地看着这个场面,他知道自己的宝押对了,大唐皇帝无论有没有实权,他永远是大唐百姓心中不可取代的天。
随着大唐皇帝的走近,夹道欢迎的人群越来越狂热,“万岁!万岁!”俨如山崩海啸般的呐喊。
李系似乎也被百姓的情绪所染,他竟推开车门,站在车辕上向百姓频频招手。
所有护卫他的士兵、侍卫、衙役都顿时紧张起来,在现场维持秩序的龙武军更是结成一道道人墙,拼命阻拦人群的前涌。
张焕高骑战马,紧紧护卫在李系的身旁,他紧握刀柄,锐利的目光注视着周围的细微变化,忽然,他发现人群后面有几个回纥人正向前拥挤,张焕的眼睛立刻眯成了一条缝,目光盯着他们瞬间不离,他看见了,最前面一人似乎从怀里取出了什么东西。
张焕给旁边亲兵使了个眼色,并悄悄摘下弓,抽出一支箭搭上弦,眼睛盯着那个回纥人的一举一动,当李系的龙辇慢慢靠近时,那个回纥人的双手在身下有了动作,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李系,张焕毫不迟疑地拉弓放箭,就在他箭离弦的同一霎时,另一支箭从对面也闪电般到了。
两支劲箭一左一右,同时射入那名回纥人的咽喉,回纥人翻身倒地,后面几人撒腿便跑,早有唐军包围过来将几个回纥人一齐拿住。
人群中一阵大乱,张焕却不急维持秩序,他抬头向前方望去,刚才另一箭迅捷、精准,这还是其次,在回纥人目的还没明确之时,便果断出箭,这种魄力不是一般人能有。
这会是谁?
只见一匹雄壮的战马迎面驰来,马上之人身材瘦长,年纪约三十余岁,他皮肤焦黄,总眯着一只眼,眼皮上挂有一片疤痕,神情显得十分阴骛,但最引入注目的是他的头发,一顶银盔下,雪白的发丝随风飘扬。
他纵马跑到张焕身旁,向他抱拳施一礼道:“在下朱泚,负责维持朱雀大街秩序,请问你可是张焕张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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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庆功欲
第二天,龙武军和天骑营几乎同时挂牌,这又是一件轰动长安朝野的大事,在市井百姓的眼中,龙武军中郎将朱泚是金吾卫大将军朱希彩之子,将门骄子;而天骑营中郎将张焕则更是一位传奇般人物,火烧回纥人军粮,千里奔袭回纥都城,这些充满了浪漫色彩的故事,早已在长安里广为流传。
但在朝廷大臣的眼中,龙武军和天骑营的成立并没有什么浪漫,相反却充满了诡异,龙武军是抽调金吾卫的精锐组成,至于朱泚,他是继承了他的父亲,包括他父亲的人脉以及在崔家的地位,不容质疑,龙武军就是崔圆对皇宫的控制。
而天骑营的突起却更加耐人寻味,天骑营是河东军的精锐,中郎将张焕便是张氏子弟,但它却是皇帝李系亲手建立,是直接服从皇上的调令,明眼人都看出来了,河东张氏和大唐皇上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随着天骑营的成立,朝廷的格局开始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夜里,崔圆从大明宫归来,还未到府门,便远远看见门口有一些军马,他心中一阵欣慰,是二弟崔庆功来了。
朱希彩出使回纥后,关中十万金吾卫大军便一直由崔圆本人代管,但他毕竟是当朝右相,公务繁重,亲自掌军并不是长久之计。
朱希彩之死俨如折断了崔圆的右臂,思量再三,他还是决定让崔庆功回来掌军,虽然他的能力要比朱希彩弱很多,但他绝对可靠。
“老爷,二老爷回来了!”大管家见崔圆回来,连忙上前禀报。
崔圆慢慢走下马车,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把他先带到我书房去,我更衣后便到。”
崔庆功是中午时抵达的长安,年初崔雄冒功案后,为了降低影响,崔圆随即罢免他一切职务,命他回山东带军,并将朱希彩换到长安,但不料朱希彩却死在了西受降城,崔圆便又将他调回了长安,重任金吾卫大将军。
崔庆功也是个极好权势之人,他刚进长安便听说新成立了龙武军和天骑营,都不属于他的管辖范围,天骑营来源于河东军,但也是他曾掌管过的凤翔军,而龙武军索性就是从金吾卫中分离出来。
这两支军都和他渊源极深,就仿佛在别人身上发现了自己遗失的东西,他如何能甘心?
一个下午崔庆功就在考虑这件事,他重掌京中军权,急需做几件大事来重树他在大哥心中的地位,如果能将这两支军队掌控到自己手中,岂不是......
这时,门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崔圆高胖的身影从门口映入,他轻轻咳嗽一声,随即笑道:“二弟一路辛苦了。”
崔庆功急忙站起来,躬身施礼道:“大哥政务繁忙还要掌军,这才辛苦。”
崔圆慢慢走进屋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崔庆功,微微笑道:“原以为你回山东会长胖些,可现在看来更加黑瘦,说明你在山东是用心了,这很好!”
“大哥过奖了!”
崔庆功急忙欠身道:“不仅是我,崔雄也变了很多,再不象从前那般顽劣,希望大哥能再给他一个机会。”
崔圆深深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二弟,你要弄清楚一点,崔雄没有违反家规,我并不想处罚他?”
“可是.....”
崔圆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是借此事敲敲他,希望他能从此转性,过几年我自然会给他在地方上安排一职。”
“多谢大哥了。”
崔庆功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他沉思片刻,便将话慢慢引到了主题,“我今天听说朝廷又成立了龙武军和天骑营,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同一件袍子上的两根腰带,一根是我系的,而另一根是皇上牵的。”
崔圆瞥了他一眼,“怎么!你在山东没听说西受降城之事?”
“我也略略听闻了一二。”
“一二?”
崔圆瞪了他一眼,口气陡然变得严厉起来,“事关我崔家前途命运的大事,你难道就只听说一二吗?”
崔庆功听出大哥口气中有责怪之意,他急忙战战兢兢地解释道:“我只听说张焕袭了回纥老巢,解了西受降城之围,具体细节确实不知,请大哥勿怪!”
崔圆盯着他半天,才慢慢叹了口气道:“二弟,不是我要怪你,你是我亲弟,我对你的期望一向许之甚高,我不希望你始终只是一个兵头。”
他慢慢坐了下来,语重心长地说道:“虽然我最终连任了右相,但中间的惊心动魄一般人都不明白,旁人看我似乎赢了一局,其实我心里很清楚,这一局是我输了。”
崔庆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房间里十分安静,显得有些沉闷,崔圆用手支着额头,思绪沉浸在这半年的惊心动魄之中,可谓步步惊心,稍走错一步他都将万劫不复,半晌,他才缓缓抬起头,声音略有些疲倦地问道:“你是想把龙武军和天骑营都抓在自己手中,是吧!”
崔庆功点了点头,“大哥,长安一直只有我们崔家的金吾卫和裴家的千牛卫,现在却居然又多了龙武军和天骑营,那天骑营是李系的腰带,不提也罢,可朱泚阴狠狡诈,让他独领一军,日久会成为我崔家大患,大哥绝不可等闲视之。”
“说到现在,你这句话才让我略微满意.”
崔圆笑了,他摆了摆手,命崔庆功坐下来,“朱泚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我之所以让他做中郎将,无非是要安抚朱希彩的旧部,待时机成熟我自然会收拾他,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确实不能让他有机会坐大。”
崔庆功见大哥赞成自己的看法,不由喜出望外,他立刻站起来道:“我明日就去找他,告诉他龙武军依然隶属于金吾卫。”
“龙武军本来就是自己人,很好解决!”
崔圆眼皮一挑,锐利的目光盯着他道:“关键是天骑营,它是李系的一面盾牌、是张家插在长安的一颗钉子,必须要拔掉,它的前身就是凤翔军,而你带了十年的凤翔军,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崔庆功低头想了一想,便缓缓地点头答应道:“我可以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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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计中计
一连两天,张焕都在忙碌军队的驻防,龙武军和天骑营都是北衙禁军,按惯例应驻扎在宫城后面的西内苑里。
但龙武军和天骑营因所属势力不同,所管辖的范围不同(龙武军主要负责太极宫和东宫的安全,天骑营则负责大明宫的安全),崔圆与李系便达成了默契,龙武军驻扎在太极宫后的西内苑,而天骑营就驻扎在大明宫侧面的东内苑里。
东内苑位于大明宫和十王宅之间,占地面积数百余顷,主要由一片片小小的树林和大块草场组成,实际上它就是皇家的***场。
张焕的三千天骑营就驻扎在此,这里原本就是羽林军的驻地,有现成的军营和练兵场所。
天骑营成立后,一共分成了左中右三旅,每一旅的长官称为鹰扬郎将,品级高于果毅都尉,目前左旅帅鹰扬郎将由小将贺娄无忌担任,右旅帅鹰扬郎将则由新提拔的偏将李横秋担任,这两人都是张焕破格提拔,可称得上是他的心腹;而中旅帅鹰扬郎将则是老将刘元庆,他原本在凤翔军中就是郎将,算是平职调动。
整个大明宫的防卫由天骑营全权负责,当然,在宫城里面还有八百宫廷侍卫,他们既不属于龙武军,也不属于天骑营,而是自成一系,负责内宫皇帝和妃子的人身安全。
这一天清早,张焕和往常一样早早来到军营,士兵们正在吃早饭,按伍群聚在一起,谈天论地,显得十分热闹,张焕信步而行,不时有士兵向他躬身行礼,行至大帐前,老远便看见贺娄无忌正在问一名校尉什么,而那名校尉则连连摇头,象是不肯说。
“无忌怎么没有去值勤?”
张焕笑着出现在他身后,贺娄无忌是今天白天的值勤,刚刚和夜勤的刘元庆交了令,他忽然听见张焕的声音,急忙回身行一礼道:“属下是要去,只是听说这位王校尉要事禀报将军,便想问他几句。”
张焕看了那校尉一眼,摇了摇头笑道:“其实没什么大事,无忌先去值勤吧!”
贺娄无忌疑惑地看了那名校尉一眼,转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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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昨晚有人找过刘元庆?”大帐内,张焕紧紧地盯着眼前的校尉。
“是!属下按照将军的命令留意军中的动静,本来没有想到刘将军会有什么问题,可有弟兄认出叫走刘将军的人正是崔庆功的亲兵,属下觉得这是一件大事。”
“崔庆功的亲兵?”
张焕微微冷笑一声,“崔圆果然要动手了,来得好快!”
他当然知道崔圆不会放过天骑营,从他的惯用手法来看,极可能会从天骑营的内部进行拉拢分化,所以从天骑营进京城的那一天起,张焕便秘密组建了一支二十人的小分队,随时留意天骑营中的任何异动。
张焕轻轻点了点头,对那校尉道:“你做得很对,下来你要盯住刘元庆的一举一动,但又不能被他发现,事成后我自有重赏,你明白吗?”
“属下明白!”校尉半跪行了个军礼,快步离去。
突来的消息让张焕有些心事重重,他背着手在帐中慢慢踱步,刘元庆是个很复杂的人物,他是张破天的旧人,一直是杨烈的心腹,但也做过崔庆功的牙将,后来因为私自放了自己而被免职。
这次成立天骑营,他是唯一一个平调而没有升官的将领,如果说他心中一点想法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崔庆功也必定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会从他这里下手。
张焕停住了脚步,他怔怔地望着帐顶,是和刘元庆好好谈一谈,再送他回太原吗?不!当年崔庆功就是因为心慈手软,才留下了凤翔军重回到河东的祸根。
张焕轻轻地摇了摇头,他不是崔庆功。
但让他不想放刘元庆一马的真正原因并不在此,而是刘元庆在军中威望太高,甚至超过了他张焕,刘元庆一日不除,他就永远也无法掌握这支军队。
张焕眼中渐渐闪过了一道冰冷的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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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张焕的猜测,刘元庆确实处于两难的境地,一面是他的故主,而另一面崔圆却答应任命他为从三品都督,条件不可谓不优厚,更重要是崔圆右相之位已经坐稳,崔家的实力已经远在各大世家之上。
刘元庆开始面临他一生中最大的一个抉择,是禽择良木而栖,还是忠心昭日月,他想了整整一夜,在天快亮时他终于做出了抉择,自己即将满四十岁,已经没有时间再慢慢熬等升官。
他立刻写了一封信,派心腹秘密给崔庆功送去。
崔庆功的金吾卫和裴俊掌控的千牛卫又被称为南衙军,主要负责京畿地区安全,长安以西是金吾卫的地盘,而长安以东至潼关则被千牛卫控制,这两支军队约有二十万人,是拱卫京师的核心力量。
同样,在长安城内,这两支军队各有驻军两万,也是以朱雀大街划界而辖,金吾卫控制万年县,而千牛卫掌管长安县,两军素来井水不犯河水。
金吾卫的行辕在皇城内,那里有一万驻军,另外一万驻军则分布万年县的一些重要坊内,其中东市内就有一支五百人的驻军。
黄昏时分,正是东市最繁忙的时刻,来自各地的商人正紧张地卸货、装货,赶在东市休市前完成最后一笔买卖。
一队百人金吾卫军队正在街上巡逻,既维护治安,也催促各商家赶快进行最后交割,就在这时,几十辆运货马车从东市大门进来,旁边也有数十名骑兵护卫,这却是天骑营来采购生活物资,本来这也是很正常之事,早上龙武军的人也来东市采办了物资,不过天骑营现在过来却显然不是时候,眼看东市就要休市了。
金吾卫巡逻队的队正姓罗,是一个约三十五六岁的黑胖大汉,他一眼看见了天骑营的马车队浩浩荡荡开来,脸立刻便阴沉下来,这个时候才来,岂不是给自己找事?
他低低命令一声,一百余名士兵上前拦住了去路,罗队正大声喝喊道:“东市即将休市,请你们明天再来!”
对面上来一名骑兵校尉,他马鞭一指道:“在下奉刘元庆将军之命,特来采购物资,军令不可违抗,你们闪开道路!”
语气不仅傲慢,而是毫无商量余地,罗队正连声冷笑,轻蔑地望着他们道:“刘元庆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压老子?老子在长安已经驻扎十五年,什么人没见过,一支小小的杂牌军来长安才三天,居然敢这等嚣张,你们立刻给我滚出去,否则休怪老子不客气!”
他左一个老子,右一个老子,场面上的气氛开始紧张起来。
这时,东市里的数千长安市民见有两支军队发生了矛盾,不由兴趣大增,纷纷围拢过来,不多时,已经聚集了上万人,将街道两头涌堵得水泄不通!
“好!好!好!”骑兵校尉一连说了三个好,他慢慢靠近对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片递上前道:“这是兵部的命令,你敢不遵守吗?”
罗队正迟疑一下,上前正要接过,却见一条黑黝黝的马鞭疾速飞来,‘啪!’地一声脆响,将他的脸抽得皮开肉绽,他天晕地转,竟一下子摔倒在地,两名手下急忙将他扶起。
在脸上火辣辣的刺痛和颜面丢尽的双重刺激下,罗队正象受伤的野兽般,他低低狂嗷一声,抽刀便扑了上前,“老子劈了....”
他那个‘你!’字还没说出,忽然胸前一凉,一把横刀竟透胸而过,他不可思议地望了一眼胸前,慢慢地倒地毙命,骑兵校尉从他身体里抽出血刀,向天上高高一举,朗声道:“这是刘元庆将军之命,有胆敢辱天骑军者,杀!”
周围围观的市民见出了人命,吓得纷纷逃窜,却又远远站着不肯走,既想看杀人的刺激,又唯恐被两支军队的火拼波及。
金吾卫士兵见队正被杀,都一时惊呆了,有几人忽然先反应过来,他们掉头便跑,要跑回军营寻找援军。
但天骑营之人却不肯就此等死,他们一掉马头,俨如一阵狂风扫过,冲出了东市的大门,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天黑之前,天骑营和金吾卫在东市发生火拼的消息就仿佛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全城,在有心人的渲染下,‘刘元庆’这个敢和金吾卫作对的名字也跟随着火拼的消息,传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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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稳军心
星夜,黑暗已展开墨色的天鹅绒,掩盖了地平线,无数星星正散发着亮光,缀在天鹅绒上闪着磷色的光辉,在大明宫内宫的后花园里,李系携皇后崔小芙慢慢在花园的石径上散步。
一个多月的被围困生活使李系仿佛变了一个人,从前的颓废荒唐在他身上一扫而空,他一天天威严日重,宫中之人对他的态度也渐渐从轻视变成了害怕。
夜晚的熏风就仿佛一个梦游者似的在黑暗中盲目地飘荡,崔小芙的目光有些迷离,在她记忆中皇上陪自己散步,那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之事,那时她白衣如雪,清新如午后盛开的栀子花;李系初登大宝,逸兴瑞飞,笑容里洋溢着雄心壮志,这一晃就是十六年,锐气在他身上已经消失,就俨如陈酿的酒,变得醇厚而深沉。
李系一直处于沉思之中,他没有注意到皇后细腻的情感变化。
“皇后,朕确实该立太子了!”
李系声音有点沙哑,但他的决定却是经过深思熟虑,在他不在长安的近二个月里,皇储争斗的白热化使他看到了自己身后隐藏的危机。
无论崔圆还是裴俊,他们所选择的皇位继承人都是不足五岁的幼儿,充分彰显了他们企图把持朝堂的野心,也暴露了他们要除掉自己的强烈愿望,未雨绸缪,自己必须要先考虑好后路。
他快速瞥了一眼崔小芙,忽然问道:“你觉得李邈合适吗?”
皇上突然说出的话令崔小芙的多愁善感骤然消失,李邈是崔圆提出的皇储候选,她敏锐的捕捉到了皇上话中的试探之意。
是的,无论她怎样表白、无论怎样淡化身上崔家的烙印,但她改变不了她与崔圆血脉相连的事实,自古后宫凭外戚而贵,若没有崔家的崛起,怎会轮到她做皇后。
皇上归来后,对她愈加敬重,但这敬重中却暗藏着对她的戒备,她与李系做了十五年的夫妻,怎会感受不到他态度微妙的变化,崔小芙非常清楚,皇上其实并没有变,还和从前一样,只是他撕掉了从前罩在外面的那层伪装。
崔小芙淡淡一笑,“太后不只一次告诫臣妾,后宫不得干政。”
她声音轻柔,却不着痕迹地把太后拉了出来。
“太后?”李系重重哼了一声,他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两个字,一个披着华丽外衣的木偶,一个为权欲而甘愿丢掉廉耻的女人。
但现在不是收拾那个贱人的时候,李系的思绪又回到了崔小芙的身上,虽然她已经表白了不想过问此事,但他还是有必要提醒她。
“皇后是一国之后,在立储这种关系江山后继的大事上,朕希望皇后不要置身事外,多替朕分担一些。”
“臣妾记住了。”崔小芙轻轻地点了点头。
“皇后,朕还有一件事想交给你去做。”
李系的语气忽然变得轻快起来,“朕想给张焕做一次媒,但朕出面不方便,就请皇后来代劳吧!”
轻松的话题冲淡了沉重的气氛,崔小芙忽然想到了崔宁,早上她还支支吾吾向自己问起张焕的情况,但她也知道,皇上的意思就是想进一步用婚姻来拉拢张焕,此时提崔宁无异于与虎谋皮。
“臣妾会留心,若有合适的人选自当先通报陛下。”
二人眼光一触,皆会意地笑了。
“陛下!张焕在外有急事求见。”内侍总管陈仙甫悄然走近,尽管他小心翼翼,但还是打断了二人刚刚建立起来的轻松气氛。
李系点点头,“带他到麟德殿候见。”
走了两步,他又回头意味深长地对崔小芙道:“你这几天多去陪陪太后,别让她一个人太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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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德殿是大唐皇帝在内廷接见外藩和引对臣僚之处,张焕被带到这里已等候了一刻钟,他自然是为刘元庆之事而来,他知道崔圆欲谋天骑营的根本目的,还是想抑制李系,虽然李系掌握了八万军队,但他们现在依然分布在阴山附近,即使调回来,关中地区也无地盘可以驻扎,所以,自己这三千精锐骑兵对李系就显得尤为重要。
崔圆要对天骑营下手,应该让李系知道。
张焕正背着手在偏殿低头沉思,这时陈仙甫匆匆跑来,“张将军,陛下来了。”
他话音刚落,只见李系满脸笑容地从外面走进,张焕立即上前一步,跪下行了一大礼,“臣张焕参见陛下!”
李系急忙将他扶起,埋怨道:“朕不是早说了吗?以后见朕不用下跪,你是朕的心腹,更不需多礼。”
张焕微微一笑道:“再是心腹,但君臣之礼不能废,臣铭刻于心,一刻也不敢忘记。”
听了张焕的话,李系脸上的笑意更加浓厚,他轻轻摇了摇头,“真拿你没办法,来!坐下说话,这么晚来找朕,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张焕坐下,他略略欠身道:“陛下,今天臣得到密报,崔庆功在昨晚秘密接见了天骑营郎将刘元庆。”
“你说什么?”
李系的笑容一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冷冷地盯着张焕,一字一句道:“你是说崔圆要谋天骑营?”
“臣确实是这样认为,先拉拢分化,继而占为己有,这是他崔圆的一贯手法!”
李系慢慢地坐下,目光凝视着几案上的镇尺,他也知道崔圆不会轻易放过天骑营,但没有料到会来得这么快,成立才仅仅两天他便下手了。
万幸的是张焕及时发现了崔圆的企图,这又使李系略略放下心来,“那刘元庆现在何处?”
“他已被臣秘密拘押在别处。”
张焕沉吟一下又道:“只是刘元庆在河东军中威望颇高,为防止军心哗变,臣已做了一些安排,现特来向皇上讨一份圣谕。”
“安排?”
李系深深地瞥了张焕一眼,他忽然淡淡一笑道:“朕可以给你一份手谕,不过你要给朕讲清楚,你到底安排了什么?一个字也不准遗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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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巧栽赃
在夏日黎明时分的清新霞光映照下,长安城被抹上了一层瑰丽的紫红色,几颗残星稀稀疏疏,渐渐地熄灭了,而天际的翻滚着绚烂的云彩,一轮红日即将喷薄而出。
街上早已是熙熙攘攘,一辆辆马车在大街上飞驰而过,出门谋生的长安市民开始活跃在各个角落,这是极为平凡的一天。
但大明宫丹凤门处,却发生了一件不平凡的事情,大明宫戒备森严,每一辆进出的马车都被仔细搜查,由于进展太慢,数百辆马车都拥堵在了丹凤门外。
几百名等待入宫的官员聚集在一起,窃窃议论着发生的情况,据说是天骑营的一名高级军官昨晚被人杀死在丹凤门外,皇上震怒,下旨加强大明宫的安全措施。
这名军官就是纵容手下杀死金吾卫的刘元庆,一些大臣昨晚也听说了发生在东市血案,在知情者的传播下,很快,数百名大臣都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这个刘元庆之死恐怕金吾卫脱离不了干系。
“右相来了!”众人纷纷闪开一条路,放崔圆的马车进来。
崔圆脸色阴沉,他毫不理会官员们的问候,他也是刚刚才从崔庆功那里得知东市杀人事件,也同时得到了刘元庆昨晚被杀的消息,他立刻便明白了这两件事的关连,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会认为是他们金吾卫报复杀人。
此刻,崔圆有一种被打掉牙齿咽下肚的感觉,他能告诉众人其实刘元庆已经投降了他吗?不能!毕竟刘元庆纵兵杀人在先,他被报复也是情理之中,可崔圆心中却很清楚,背上了这个黑锅,天骑营官兵将恨他入骨,一股被人玩弄于股掌的怒火由然而生。
“叫张焕来见我!”
片刻,张焕匆匆赶来,他向崔圆必恭必敬地施了一礼道:“参见相国!”
崔圆一指身后聚集的大批官员,冷冷道:“我来问你,你这样一个一个盘查,那官员要几时才能上朝,耽误了公务,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张焕不慌不忙取出一纸李系的手谕,“右相请息怒,昨晚发生在大明宫的血案惊动了圣驾,皇上命我要严加盘查,杜绝类似事情再次发生,这是陛下的手谕,属下只管执行,右相若有不满,可去请示皇上。
崔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紧紧盯着张焕,眼中冷光浮动,良久,他忽然淡淡一笑道:“贤侄果然是好手腕啊!竟断了我的去路。”
张焕亦笑了笑,他向崔圆拱拱手道:“哪里!崔世叔的路很多,为何非要走这一条呢?”
崔圆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贤侄想错了,我就喜欢一条道走到黑,谁敢在前面拦我去路,我便会敲碎他的脑袋!”
“崔世叔可要当心了,前面说不定就是悬崖峭壁!”
这时裴俊的马车也慢慢驶上来,他拉开车帘对崔圆笑道:“既然是皇上有圣谕,崔相就耐心等一等吧!”
“两位相国公务繁忙,末将不敢久拦!”张焕回头一挥手,命士兵放行。
“怎么,张将军不查我吗?”
崔圆见自己马车畅通无阻,他冷笑一声道:“难道不怕我弹劾你渎职?”
张焕淡淡一笑,挥了挥手中的圣谕道:“陛下手谕中写得很清楚,内阁大臣不在盘查范围,属下自然要遵旨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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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对百官进宫的盘查一直持续了一个时辰后,才渐渐到了尾声,宫门随即紧闭,一队队士兵在宫内来回巡逻,对每一个角落都要仔细检查一番。
随即李系的圣旨下达,刘元庆以身殉职,特追封为定远将军,荫其子为陪戎校尉,此案就这样不了了之。
但李系含糊的态度却引发了百官的各种猜测,事情不应那么简单,这极可能是李系和崔圆的第一次交锋,只是背后黑幕重重,谁也看不清事情的真相。
中午时分,门下省的官衙外,一辆马车快速驶来,下来的正是刑部尚书楚行水,他的官衙位于皇城尚书省内,故早晨并不知道此事,直到消息逐渐向外扩散,他才刚刚知晓此事。
短短几个月时间,楚行水消瘦了很多,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岁,他在两个月前受了一次很大的打击。
起因是两淮漕运使赵远朝的退仕,本应由他楚行水来提名下一任漕运使,不料张若镐却横生一脚,提名岳阳郡刺史王简为两淮节度使,得到了崔圆、王昂、杨锜的一致支持,裴俊和韦谔也在此事上保持中立。
王简就是王昂亲弟,他任两淮漕运使就等于掐住了淮南楚家的脖子,促使王家插手两淮的野心彰显无疑,但这样一来,王家关注的侧重点也从河东转向两淮,使面临家族内乱的张若镐喘了一口气。
在七大世家中,楚家一直是个异类,它偏居一隅,无法和门生满天下的中原大世家们相比,在朝中它的势力也是最弱,尽管楚行水坚决反对,但王晋任两淮漕运使的事实已无法改变,再加上韩晃做了浙西观察使兼吴郡刺史,这就如小腹和后背各被插上一刀,楚家面临的危机竟比张家还要严重。
在这种情况下,楚行水毅然投靠了左相裴俊,将其女楚冉许配给了裴俊嫡次子裴明耀,并承诺每年向河北拨付钱二十万贯。
楚行水快步走进了裴俊的朝房,门口的侍卫知道他与裴相的关系,也不阻拦,任他进了房内。
此刻裴俊正在房内奋笔疾书,案几上堆了厚厚的两大叠公文,他是门下侍中,虽然他没有最后的决策权,但他却有审核权,尚书省各部的公文都要先到他这里进行勾判,不合格者一律打回重发。
裴俊刚批完一件公文,忽然若有所感,只见楚行水站在外间,正向自己的司笔小童摆手,命他不要出声。
“来就来了,还鬼鬼祟祟做什么?”
裴俊放下笔,大笑着站了起来,“难道楚兄又想窃我墙上的那幅字不成?”
楚行水也笑着跨进门来,他瞥了一眼墙上颜真卿的手迹,佯作忿忿道:“颜鲁公就是你丈人,把他哄好了,你多少字拿不到?偏要做得这般小气。”
“哎!我那老丈人,”
裴俊苦笑了一声,就因为上次朝堂上自己不附和他,他便和自己翻了脸,严令不准登门,还勒令他把从前的字画都还回去。
“算了,不提他了,楚兄今天来可是为早上丹凤门之事?”
楚行水笑容收敛,他点了点头,淡淡一笑道:“左相不觉得这件事对我们是个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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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忆往事
裴俊没有直接回答,他微微一笑问楚行水道:“你是怎么看这件事?”
楚行水坐下,司笔小童急忙给他倒了杯茶,他喝了口茶才悠悠道:“虽然我只是道听途说,但也能猜到,这件事必然是崔圆吃了个哑巴亏。”
“何以见得?”
“很简单,天骑营成立,就象一把刀插在他崔圆的背上,他岂能善罢甘休,所以我猜他最近必然会有动作,很巧,死的人恰好就是天骑营的骨干将领,裴相不觉得他死得很蹊跷吗?”
裴俊想起了早晨崔圆与张焕的对话,不由轻捋长须笑道:“不愧是刑部尚书,看问题确实比常人透彻几分,不错!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人必然是张焕所杀,不过手段却颇为巧妙,可怜的老崔,偷鸡不成倒蚀了一把米。”
说到这里,裴俊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依你之意,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行棋呢?”楚行水沉吟一下问道。
“什么也不用做,在一旁看他们厮杀便是。”
裴俊迅速瞥了一眼楚行水,见他欲言又止,便淡淡一笑道:“当然,若你想把张焕拉到我们这边来,我也不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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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空气清新而没有风的夏夜,初升的月,如水银般的白,星没有几颗,疏朗朗地点缀在蓝天中,就仿佛贵妇人身上披的蓝丝绒晚礼服上,缀了几颗不规则的宝石。
大明宫东内苑,张焕高骑在马上,他的弓弦渐渐拉满,目光凝成一线,箭头在月光下微微闪着青光。
‘嗖!’一支狼牙箭从他手中射出,迅疾地划过灰白色的夜,准确将一只奔跑的田鼠钉死在地。
“将军,已经第一百只了!”一名士兵跑上前,用剑将田鼠挑起,和另一堆同样的战利品放在一起。
五十步外,张焕将狼弓慢慢收入弓囊中,他擦了一把汗,对周围的数十名亲兵笑道:“这几日难为你们抓鼠了。”
一名亲兵嘴咧了咧,苦笑道:“不瞒将军,这几日我们抓鼠出了名,已经有好利者在大门外专门出售活鼠,一文一只,今天的这一百只田鼠就是早上买来。”
“还有这种事?”
张焕也忍不住笑道:“将军夜引弓,人家飞将军是射虎,我却是射鼠,你们嘴要紧一些,莫传出去让人笑话了。”
他刚走两步,远远地一名值勤的士兵跑来,“将军,大门外有人寻你。”
“是什么人?”
“有士兵护卫,好像是重臣,他没通名,只说是你的长辈。”
“长辈?”张焕沉吟一下,难道是家主来了吗?
“你们跟着我,要提高警惕。”张焕吩咐手下一声,虽然他知道崔圆不会杀他,但崔庆功难保不会做出什么蠢事。
大门处,数十名披甲士兵护卫着一辆华丽的马车静静地停驻在二十步外,门口当值的百名士兵则人人紧握刀柄,警惕地盯着这辆马车。
马蹄声击破了宁静的夜,门口的士兵立刻闪开了一条道路,张焕在数十名亲兵的簇拥下从门内奔出。
“贤侄,是我!”车门打开,露出了楚行水清秀而苍白的面孔。
张焕见是楚行水,急忙翻身下马,上前长施一礼道:“让楚世叔久等了!”
“我找你有一点事!”
楚行水笑得有些勉强,他犹豫一下便对张焕道:“这里说话不便,能否到你住处细谈。”
张焕点头笑道:“世叔若不嫌我蜗居简陋,那就请随我来。”
张焕目前就住在东内苑,东内苑里有不少建筑物,原本是给皇帝游玩休息的地方,现在是天骑营的行辕,其中有两间屋子特地收拾出来给他作为宿舍。
只行了片刻便来到了张焕的住处,亲兵早已经先行一步点亮了灯,房间不大,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
“世叔请随便坐吧!”
张焕脱掉盔甲,长长地松了一下身子,自己先坐了下来,他见楚行水一路无语,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便给两个亲兵使了个眼色,命他们先出去。
楚行水慢慢坐下,他沉吟了片刻,终于开口道:“贤侄,我有一件事想最后你问一次,希望你能说实话。”
“可是那块玉之事?”
楚行水默默地点了点头,他深深地注视着张焕道:“此事对我很重要。”
张焕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茶,他知道楚行水找他就是为了那块玉,准确地说,是为了自己母亲的身世,他已经隐隐猜到,恐怕母亲真和楚家有关。
上一次张焕没有说实话是不想让人去打扰母亲,而现在母亲已经被家主转移到了安全之处,甚至连他本人也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
张焕沉思了良久,才缓缓点了点头道:“其实你上次已经说对了。”
虽然答案早已猜到,但在不经意间忽然揭晓之时,楚行水还是受到巨大的冲击,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了,他再也坐不住,背着手房中来回踱步,时而走到窗前望星长叹,时而又坐下低头深思,他眼中充满了对往事的追忆。
张焕没有说话,等待着楚行水的情绪慢慢平静。
良久,楚行水终于平静下来,他看了一眼张焕,低声道:“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可愿听?”
张焕默默地点了点头。
楚行水再一次站起身,负手慢慢走到窗前,他开始讲述起来,声音低沉而带一点嘶哑,“二十几年前,有一个大世家的嫡长女,那年她十七岁,生得清丽无双,被誉为世家第一美人,追求她的名门望族不计其数,她的父兄也很疼爱她,但也一直想把她当做为联姻的资本,对她的期望很高,就在安史之乱爆发那一年,她从长安回到家乡,却告诉她的父兄她怀孕了,可无论怎么逼问,她始终不肯说出那个男人是谁,就在她怀孕八个月、分娩在即之时,她的父亲终于忍无可忍,将她赶出了家门,从此以后她音信渺无。”
说到这里,楚行水的声音略略有些颤抖,“这二十几年来,她的大哥一直在寻找她,直到几个月前,他忽然知道了自己妹妹的音讯......”
楚行水闭上了眼睛,他心情激动,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张焕也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虽然他也早感觉到母亲的身世不同寻常,但他万万没想到,母亲竟然会是楚家的嫡长女。
半晌,楚行水从怀中取出一只信封,轻轻叹了口气道:“这时她父亲临终前留给她的遗言,希望她能回去看一看。”
说罢,他将信封轻轻放在窗台上,便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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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行水走了,房间里只有张焕一人,很静,他挺直着身子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的思绪又回到了童年,在他的记忆中母亲非常非常美丽,可就是这样,他的父亲却从没有来看过他们母子,他曾经怨恨过父亲的冷漠无情,但到现在他才知道,张若钧根本就不是自己的父亲。
那自己的父亲到底是谁?自己应该记得的,七岁以前的事情.....
张焕闭上眼睛追寻幼年时的记忆,但前方仿佛有一座巨大的铁壁,将一切都屏蔽了。
张焕头痛欲裂,思绪又回到了眼前。
还有张若镐,他应该是知道的,否则他不会悄悄将母亲转移,他这样做,难道是母亲将面临什么危险吗?
楚行水已经知道了,他也只能是从那块玉上知道线索,而那块玉曾经落到崔圆的手上,既然母亲曾名动一时,那崔圆也应该知道。
渐渐地,张焕如抽丝剥茧一般开始推测出了一件隐藏在幕后的秘密,那就是自己的身世,这或许就是张若镐要立他为家主继承人的根本原因,也是崔圆放过他的原因,而这一切的焦点就在于自己的父亲,他究竟是谁?
张焕走到窗前,拾起楚行水留下的信,信皮上有一行字,‘吾女挽澜亲启’笔锋圆润,但字里行间歪歪斜斜,看得出写信人已经筋疲力尽。
张焕沉思一下,便将信小心翼翼地揣进怀中,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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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一章正常,大约早上11点左右更新)
第八十三章 探家主
几天前去迎接天子归来的队伍中惟独没有礼部尚书张若镐,这几个月以来,家族内乱之事将他弄得身心憔悴,最后竟一病不起。
持续了一个月的胃痛已将他折磨得骨瘦如柴,两个侍妾为张若镐服了汤药,但这些汤药却似乎没什么用,一次剧烈咳嗽,又将它全部呛了出来,两个侍妾急忙替他擦拭,张若镐叹了口气,无力地慢慢躺下。
他心中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家族之乱,自从年初宗祠被烧毁后,张家便渐渐陷入了分裂之中,立张焕为家主继承人和重新接纳张破天回宗族,这两件事触犯到了许多人的切身利益。
张若锦、张若锵、张若锋、张若钧四人为此结成了同盟,一致反对张若镐的决定,他们将宗祠被烧视为先祖震怒,五月,张若镐在长安举行家族会议,但只有寥寥几家偏房赶来参加,而与此同时,官拜平阳郡刺史的张若锦也在太原举行族会,与会者却济济一堂,一致推选张若锦的嫡长子张炜为家主继承人,公然与张若镐对抗。
眼看张家的再一次分裂即将发生,张若镐赶回太原,撤销了任命张焕为虞乡县子爵的决定,并宣布一年内暂不考虑家主继承人之事,这才勉强化解了张家的一场危机。
眼看自己苦心布局而创造出的机会就要在家族内讧中被消耗殆尽,而崔圆续任右相已成定局,张若镐怒急攻心,加上年事已高,病竟一天重似一天。
这时,管家悄悄来到床前,低声禀报道:“老爷,十八郎来了,在门外候见。”
“噢!你带他进来吧!”
张若镐吃力地要坐起来,两名侍妾急忙上前将他扶起,他气喘吁吁地挥了挥手,“你们去吧!”
两人悄悄退下,房间里就只剩张若镐一人。
过了一会儿,轻微的脚步远远传来。
“十八郎,太医说老爷病得很重,你切不可惹他生气。”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张若镐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的嘴角不由露出一丝苦笑,自己病得很重吗?他们什么都瞒着自己,难道自己快不行了吗?
外间,张焕已经走进了家主的寝室,一股浓烈的药味冲鼻而来,他迟疑一下,在门口通报了一声,“十八郎参见家主。”
“进来吧!”声音很低,语气没有一点精神。
房间里光线阴暗,暮气沉沉,张焕慢慢走到张若镐的床前,看到的情形却使他吃了一惊,张若镐头上银丝般的光泽已经消失,变成一把枯黄的稻草,脸色呈灰白色,两颊深陷,但这些都不算什么,让张焕心悸的是张若镐眼中的生命力已经十分黯淡,就仿佛*中一盏即将熄灭的油灯。
“家主,你这是.....”才几个月不见,他竟衰弱至此吗?张焕一阵痛心,他坐在榻前,握住了张若镐如老树皮似的枯手。
“你来了就好....我还以为你春风得意,忘了...我这快进棺材的老头子呢!”张若镐说话十分费力,但他脸上却浮现出一种顽童似的笑容,“听说今天早上你不让百官进大明宫,为何?”
“崔相国故计重施,想谋天骑营....”张焕便将他和崔圆间发生事情细细重述了一遍,没有半点隐瞒。
“你做得很好!”
张若镐眼睛渐渐变得明亮起来,他挣扎着坐直身子,感慨道:“短短半年时间你就能独挡一面,足见我没有看错人,可惜我那几个混帐兄弟目光短浅,真要把张家毁了!”
“也许崔圆已经插手?”张焕沉吟一下问道。
张若镐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尽管他也知道这种可能性极大,但他一直不肯相信自己的兄弟真会背叛自己,他慢慢摇了摇头道:“嫡庶之争延承千年,已在所有人的心中根深蒂固,也难怪他们反对激烈,这件事应该和崔圆无关。”
张焕沉默了,房间里的气氛十分压抑,过了一会儿,张若镐才叹了口气,抱歉地对张焕道:“十八郎,家主继承人这件事上,我对你失信了。”
张焕笑了,如果家主半年前对他说这句话,他一定会大失所望,但时隔半年,他的心境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张家家主背后固然有势力可依靠,但这种势力同样会将他手脚束缚,况且自己庶子的身份永远得不到张家各房的支持。
与其将自己的前途命运交在别人手中,还不如自己握紧,而且现在似乎又有了一个更重要的理由:自己极可能不是张家之人,当然,这只是一个理由而已。
他轻轻拍了拍张若镐的手背,笑道:“没关系,我不会放在心上!”
张若镐从张焕平淡的口气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眉头皱了皱,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张焕为下任家主是他策划了十五年的大事,事关张家百年兴旺,家族反对他不怕,他怕的是张焕自己放弃。
想到这里,他握紧了张焕的手,用微弱的目光凝视着他,甚至用一种恳求的语气道:“这只是缓兵之计,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一定会推你上去,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放弃!”
“家主请安心养病,不管怎样我都不会丢弃张家。”
张焕沉吟片刻,又徐徐道:“家主,我以为很多事情都是水到渠成,不应该去刻意求取,家主继承人的关键并不在于我想不想做,而是我能不能做,就算我答应,但如果造成张家分裂,那一样得不偿失,可如果有一天形势到了非我不行,那我也决不会退缩,所以我的意思是家主暂时不要考虑让谁做家主继承人,而是应尽快使张家摆脱眼前的危机。”
张若镐听出了张焕话语中的暧mei,他叹了口气,无奈地摇头道:“你说得是实话,此事确实不能操之过急。”
如果张焕是来看望家主的病情,那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就应该起身告辞了,可他偏偏还有别的目的,只是张若镐病势沉重,他却无法开口。
张若镐看出了他的迟疑,便微微笑道:“说吧!你还有什么事?”
“家主,我母亲在哪里?”张焕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这件事。
张若镐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眼中刚刚有的一点生机也犹如肥皂泡似的破灭了,他一下子又回到了张焕进屋时的奄奄状态,半晌,他淡淡地笑了一下,“你去南郊的秋水观看看吧!或许会有一点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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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楚挽澜
秋水观建在曲江池畔的一座小山丘上,三面邻水,因观中保存有一整套刻在紫檀木上的秋水篇而得名。
道观里出家的女道士并不象静心观那样大多出身豪门,这只是一个极普通寻常的道观,黄昏刚刚降临之时,张焕骑马来到了道观的门外。
“施主恐怕弄错了,我们这里没有你说的女道士,最近的一个还是前年到来,没有新人。”
打开道观门的是个六十余岁的黑瘦老道姑,她低垂着眼皮,冷冷地拒绝了张焕的试问,伸手拉过门栓便要将大门关上。
张焕一把抵住大门,再一次说道:“是张尚书让我到这里来,你告诉她,是她的十八郎来了。”
听到‘张尚书’三个字,那老道姑的脸色有了一丝缓和,她抬起眼皮,用针一般的目光打量张焕一下,依然将门‘砰!’地关上,随即脚步声远去。
秋水观位于一座松林之中,四周十分安静,清风拂面,传来一阵沙沙之声,张焕背着在松林里来回踱步,心中有些紧张,已经两年没见母亲了,不知道今天能否见到。
过了约一刻钟,大门内终于传来了脚步声,门‘吱嘎’开了,露出老道姑冰冷而黑瘦的脸,“你还没走吗?”
张焕摇了摇头,老道姑黑瘦的脸庞忽然露出一丝笑意,“既然不想走,那你就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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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观里大树茂密,浓荫处处,葡萄藤爬满了回廊,虽然正是大暑之时,但夜风凉爽,使人仿佛置身于清凉世界。
院子里有三、四个打杂的道姑冷冷打量着擦身而过的张焕,她们体格硕壮,象男人一般孔武有力。
“你一直走,进了前面的小院便可见到你要找的人。”
老道姑瞥了一眼张焕,又补充道:“男子在这里不能久留,我给你一刻钟时间,叙叙话便走。”
张焕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进了小院,院子里一尘不染,豆荚、菜畦、竹帘,布置一如从前的静心观。
在院子一角,一名中年道姑正轻轻扫拢几片被雨打落的叶子,她虽然身着粗布道服,但皮肤白皙,气质高雅,岁月已磨去她的绝丽姿容,但她举手投足间所透出的韵味,却足以让每一个女人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她就是张焕的母亲,楚家嫡长女楚挽澜。
张焕呆呆地望着母亲,几年未见的母亲却在最想不到的时刻,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缓缓地跪下,匍伏在母亲的面前,低低地喊一声‘娘!’泪水便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焕儿,你的事情娘都知道了。”
楚挽澜慢慢走上前,她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头,声音轻柔而又充满了怜爱,从前的小婴儿终于长成了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子汉,已经能为国立功,楚挽澜的眼睛也不由有些湿润,“你虽然没有考中进士,但你所做的事却让娘更加欣慰。”
说着,她轻轻将儿子扶起,替他擦去脸上的泪水,笑道:“傻孩子,小时侯倒很少见你流泪,怎么长大了反而多愁善感,这样娘可不喜欢。”
“娘,孩儿准备自己购置宅子,足以让娘静修,到时候请娘搬过去吧!让孩儿能侍奉您。”
楚挽澜却笑着摇了摇头,“焕儿,难道你没有想通张尚书为何要将娘藏在此处吗?”
张焕忽然沉默了,他已经意识到母亲要给他透露一点身世之密了。
果然,楚挽澜轻轻叹了口气,她心事重重地走到豆荚棚下,拾起小剪子修剪豆枝,犹豫再三才低声道:“焕儿,本来我不想告诉你,可若不让你知道一点,娘又担心你将来会走弯路,娘告诉你,你其实并不是张家之人。”
楚挽澜说罢,她用眼角余光略略扫了一眼张焕,见他站在那里巍然不动,丝毫不为自己的话所影响,心中不由有些诧异,“焕儿,你知道了什么?”
张焕从怀中取出那封信,举过头顶,“娘,楚行水已经两次找过孩儿了。”
楚挽澜缓缓接过张焕手中之信,她看了看信皮,眼睛里忽然迸射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感情,愤怒、怨恨而又掺杂着一丝怀念,但这种感情只存在短短一瞬,蓦地又从她眼里消失,随即变成了冰雪般的冷漠,她根本就不看里面的信,而是慢慢将信撕成碎片,手一松,任风将它们吹散。
良久,她平静地对张焕道:“焕儿,娘和楚家已没有任何关系,娘只希望你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心有多远,那就走多远.....”
在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张焕进了长安,朱雀大街上到处都是乘凉的长安百姓,随着坊门即将关闭,不少人开始收拾席子物品准备回家,但也有许多人家依然围细席而坐,被褥、食物一应俱全,看来他们是准备在此过夜了。
一轮半圆月在天空中放射出皎洁的光芒,天空没有一丝云彩,仿佛一条小白船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中漂游。
马走得很悠闲,张焕的思绪依然沉浸在母亲最后的话语之中,‘你的心有多远,那你就走多远.....’
他的眼睛渐渐明亮起来,母亲的话让使他的眼前仿佛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在那里面有无比辽阔的天空,他的心豁然开朗,那些轻的、重的哀愁,从前逐渐堆积在他心上的重担,功名、世家,如今全部飞走了。
张焕忽然仰天一笑,重重抽了一鞭马,战马飞奔,渐渐地消失在浓厚的夜幕之中。
........
夜很深了,今天发生的事情注定很多人都无法入眠,崔圆就是其中之一,他穿着一身宽松的禅衣,独自坐在自己的小院里沉思。
今天下午,皇上忽然下诏,批准他崔圆继续担任大唐右相,虽然这个诏书只是对即成事实的一种承认,但它却诏示天下,使他继任右相之位变得合法、合理。
但崔圆却品出了藏在背后的一种暗示,李系是想和自己讲和,让自己也同样承认他已取得的利益,安北都护的八万军和新建立的天骑营。
崔圆背着手在一条小径里来回走着,很多年前他就定下了自己仕途目标,大唐的权力总有一一天不再由七大世家分享,而是由他崔家独霸朝纲,
十年了,他一直在为这个目标构筑基础,今天他继任右相终于尘埃落地,就仿佛修真人渡过了一劫,从今天开始,他就要为实现这个目标而进行努力。
或许还需要一个十年,或许只需要短短的一两年,但不管是十年还是一两年,他首先要做的是找到切入点。
而这个切入点他早已定下,它就是河东张氏,而且李系的八万军的供给,也是张家一力承担,如果能拿下张家,那李系的脖子也就被自己卡住了。
这是一环扣一环的链条,解决了张家,后面之事便迎刃而解,这一刻,崔圆做出了判断,暂时同意与李系讲和,集中精力对付张家。
崔圆迅速写了一封信,唤入一名心腹吩咐道:“你速去平阳郡一趟,将此信交给张若锦。”
.........
(从今天开始一天两章,一直到存稿用完)
第八十五章 遇故人
日子又匆匆过去几天,庆治十六年的中元节即将到来,长安的街头巷尾又开始热闹起来,中元节也就是后世的七月半鬼节,是年中祭祀祖先的日子,在唐朝这是一个大节,家家户户都要准备祭祀之物。
这天中午,张焕从大明宫巡查归来,他刚要进东内苑大门,便听见后面有人在叫他,“去病!”
张焕停住马回头望去,只见不远处跑来一名身着浅绿色朝服的低品官员,待他跑近,张焕忽然‘哈!’地一声笑,跳下马向他迎了上去,来人正是他从前的挚友宋廉玉。
两人同时给对方一拳,皆哈哈大笑起来。
张焕上下打量着他,忍不住笑道:“你小子穿上官服倒变了样,险些认不出了,快告诉我,你得了什么官?”
“你不也一样吗?居然还是四品伯。”
宋廉玉酸溜溜地说道:“我现在光禄寺任珍羞署令,才是个正八品小官,差你十万八千里呢!”
“珍羞署令?”张焕微微一笑道:“我感觉不像,倒觉得你当了醋坊令!”
眼看要放朝,张焕不觉喉咙痒了起来,便拉住宋廉玉笑道:“我请你喝酒去,也顺便给我讲讲大伙儿的情况。”
宋廉玉面露难色,可又经不住他拖拽,只得跟他去了。
........
两人骑马慢慢向丹凤门走去,宋廉玉想到这半年的变化,他不由有些感慨地说道:“几个月前我们意气风发,皆为自己的远大抱负来到长安,可仅仅半年时间,我们每个人都分道扬飚,你虽然失去科举的机会,却立下了不世之功,一步登天;而我考中了探花郎,吏部选试也是第三名,却只能从最底层做起,一年一年熬资历升迁,不过比起郑胖子和林知愚落榜回乡,我又幸运得多。”
“赵严呢?他又到哪里去了?”张焕沉默片刻又问道。
“他!”
宋廉玉苦笑一下道:“说起来确实很滑稽,他父亲只是个小吏,在京中没有什么人情,吏部选试算是勉强通过,本来是放到岭南一个小县做主簿,可他小姨子不知怎的,居然和刑部楚尚书攀上了交情,楚尚书便给吏部打了招呼,赵严一晃身竟做了江都县主簿。”
小姨子?张焕一转念便想过来,是平平,他心里明白,楚行水恐怕还是看在自己的面上,他笑了笑又问道:“那平平呢!她也回蜀郡了吗?”
“没有!她娘要她嫁人,听说她逃到江都去了。”
说到这里,宋廉玉犹豫了一下便低声道:“去病,我已经成亲了。”
“是吗?”张焕十分惊讶,他拍了拍宋廉玉的肩膀笑道:“那恭喜你了,回头我再补你一份贺仪!”
“贺仪就算了吧!”宋廉玉并不太高兴,显得情绪有些低落。
张焕瞥了他一眼,心中略略有些诧异,这时两人已经走出大明宫,来到了丹凤门斜对面的光宅坊,坊门口有不少酒楼,都是做官员的生意。
一般而言,开在官府附近的酒楼生意都不会太好,不过大唐却是例外,喝酒吃饭掏的都是自己腰包,朝廷也不大过问,就算有漏洞可将酒水钱列入公务费,大臣们一般也不屑为之,若被政敌抓住把柄,因此被弹劾丢官那才叫得不偿失。
不过大唐久乱思定,朝廷提倡百官节俭,所以这些酒楼布置得太奢华反倒没有生意,于是,各家酒楼拼命在风雅上做文章,或在楼前挖一弯明月池,再修一座三步小桥;或者在屋后种几簇翠竹,请名士在竹下弹奏清音。
张焕与宋廉玉来到一家叫书香门第的酒楼前,这家酒楼位于最角落,从坊门走进来还有一里地,位置又偏,故官员们也懒得远跑,临近中午,别的酒楼都高客满座,而这家店却只有五、六个小吏坐在大堂吃面,生意显得十分清冷。
见张焕二人有进店的意思,早就瞅准多时的掌柜就仿佛火烧了尾巴一般,旋风似的冲出,用极热情、极卑躬的姿态将两人迎进店来。
张焕进门扫了一圈笑道:“掌柜的,今天的生意怎么比昨天还惨淡?”
“市口不好,怎么会有生意呢?”掌柜唉了一声,连忙将二人请上楼。
“我喜欢这里的清静!”
张焕找了一间靠路边的雅室,他笑了笑,又回头对几个亲兵道:“你们自己去点菜,等会儿我一总结帐。”
两人坐下,店小二先给他们上了酒,张焕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笑道:“说说看!探花郎娶了何人的女儿?”
提到自己的婚姻,宋廉玉的眼中立刻闪过一丝黯然,他轻轻叹了口气道:“曲江宴那天晚上,光禄寺卿长孙南方找到我,说他的女儿看上了我,愿招我为婿,当时我想长孙也是一个大世家,能得它为后盾也算不错,便头脑一热答应了,成婚后我才知道,长孙南方有十几个女儿,都是招了女婿,而我却是最没背景的一个。”
“老丈人女婿多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张焕见他神色惨淡,便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劝道:“男子汉大丈夫靠自己拼搏,只要夫妻恩爱,管她爹娘是干什么的!”
“可是、可是....”宋廉玉连说了两个可是,再也说不下去,他长叹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竟忍不住潸然泪下,“一念错,铸成千古恨,恨啊!”
叹罢,他拎过酒壶一杯一杯喝酒,再也不发一言。
婚姻犹如穿鞋,其中大小宽窄只有穿鞋者自己知晓,张焕见他这般痛苦,竟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样的女人,心中好奇心大起,不过这是人家夫妻间的私事,自己倒不好多问了。
两人又喝了几杯闷酒,宋廉玉忽然想起一事,便苦笑一声道:“去病现在名满大唐,我岳丈不知从哪里得知我俩的关系,便让我今晚请你去赴家宴。”
张焕端起酒杯微微笑道:“是不是你岳丈还有一个女儿没嫁人?”
“是!而且这一次他拿出了嫡女。”
张焕将手中酒一饮而尽,瞥了他一眼笑道:“你小子上了贼船,为何又想将我拉上去?”
宋廉玉连忙摆手道:“我只是传一个话,去不去随你。”
话虽这样说,宋廉玉还是忍不住多嘴道:“其实那长孙依依人倒还可以,你不妨去看一看。”
“此事以后再说吧!”
两人又饮了十几杯,宋廉玉借酒浇愁,终于醉倒在桌上。
“怎么成了亲酒量反而不济了。”张焕笑着推了推他,宋廉玉只含糊地嘟囔了几句,却没有醒来。
张焕见他睡得香甜,推他不动,只得无奈地笑了笑,将他架扶起来。
‘啪!’宋廉玉的身上掉下本小册子,约巴掌大小,是用麻纸裁小后缝成,张焕将它拾起,见里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字迹颇为潦草。
不用翻开,只看了第一页,张焕便忍不住直摇头,上面写着:‘娘子大人在上,为夫昨日犯十桩大罪,特悔过如下:一、中午没有回府,罪不容恕.....’最后却又加了一行批注,‘语气不诚恳,恐怕通不过,得重写。’
“你这家伙,到底娶了什么样的娘子,为何连中午也要回去?”
想了半天,张焕百思不得其解,他自己又喝了几杯酒,便将桌子一推站了起来,“小二,结帐!”
喊了两声,却没有动静,张焕快步走到楼梯口,他探头要再喊,只见大堂里又走进了几人,小二正在毕恭毕敬地招呼他们。
“崔雄!”
张焕忽然惊讶地发现,走在最前面之人竟是年初冒他功劳的崔雄,而旁边一人却是龙武军中郎将朱泚。
眼看他们要走上楼,张焕迅速走回雅室,将门反扣上。
“你怎么带我到此处饮酒,又冷清又没女人,好生不爽,为何不去平康坊?”
“大郎还是要当心一点,这几天家主对你颇为留意,这里位置偏僻,不易被人撞见,晚上我再请你去平康坊。”
“呵呵!还是你想得周到。”脚步声由远而近,渐渐又走远,他们上了三楼,远远又听见崔雄的笑声,“昨天你送我那女人委实不错,多谢了!只是最近我手头有点紧,你能不能......”
第八十六章 置新宅
张焕结了帐离开了酒楼,他虽然下午还要当班,不过他是负责大明宫的安全,并没有什么具体事务,行至大明宫时,他开始有些酒意上头,便吩咐手下几句,自己回宿舍睡觉去了。
一觉醒来,天色已近黄昏,他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只觉得精神饱满,思路异常清晰,一抬眼,却见门缝里塞进了一份请柬,张焕笑了笑,上前将它拾起来,果然是长孙南方送来的请柬,邀请他今晚到长孙府赴宴。
“将军,楚尚书来了!”门外传来亲兵的禀报声,随即一辆马车从窗前驶过,在大门前停了下来。
自从那晚楚行水给他挑明了母亲的身世后,张焕便再也没有见过他,这倒不是刻意回避,而是楚行水的官衙在皇城,张焕则负责大明宫的安全,正常情况下两人确实难以碰到。
“我下午去大明宫找你,你的手下说你身体有些不适,先回去休息了。”
楚行水笑呵呵走上前,他上下打量一下张焕,关切地问道:“怎么!生病了吗?”
张焕笑着忙施了一礼“多谢世叔关心!我哪里生病了,不过是中午多喝了几杯,便躲懒回来睡觉。”
“原来是这样,不知贤侄现在可有空?”
“楚世叔有事找我吗?”
楚行水听他依然叫自己楚世叔,心中苦笑了一下,便点了点头道:“我听说贤侄正在找宅子,我手上正好有一处空宅,不如我带你去看看。”
“恭敬不如从命,楚世叔的心意怎能不领,就是没空也会有空了。”
楚行水大喜,看来张焕颇为识相,自己先前的一些担心都是多余的了,“来!贤侄请上我马车,我带你去看房。”
张焕笑着摇了摇头,“我不习惯坐马车,还是骑马吧!”
........
“楚世叔,赵严之事多谢了。”
车帘拉开,楚行水在车内笑道:“赵严之事倒和你没有关系,我是看在平平的面上才答应,我很喜欢她的率真,已收她为义女。”
楚行水竟收平平做了义女,这让张焕倒有些意外,他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很快二人便进了永嘉坊,沿着兴庆宫高大的黄色宫墙前行。
“就在那里了。”楚行水手指前方一处宅子笑道。
只见宅子紧靠兴庆宫,被一大片绿树浓荫包围,却是白墙黑瓦,显得十分清新雅致,二人上了台阶,早有一个胖胖的管家跑出来迎接,“老爷,府里都收拾好了。”
楚行水点了点头,“你去吧!这里不需你跟着。”
他回头对张焕笑道:“我带你先看看宅子。”
张焕笑着拱了拱手,“那就麻烦世叔了。”
宅子有四进,东西各有两个独院,约三十几间房子,内宅处还有一个颇为精致的小花园。
“这原来是玄宗皇帝赐给李龟年(天宝年间的首席宫廷乐师)的外宅。”
楚行水带着张焕细细参观这处宅子,二人穿过一道被葡萄藤覆盖的长廊,清风里挟着绿叶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长廊尽头是一处小小的鱼池,鱼池里几尾红鱼正悠闲觅食,只是这鱼池设计得异常巧妙,竟然是活水,汩汩地冒出水泡,清澈见底,张焕不觉有些诧异,这活水是从哪里来?他抬头向楚行水望去。
楚行水并没有解释,他神秘地笑了笑,推开长廊尽头的一间房门,“这里就是书房,你看看可喜欢?”
书房不大,空空荡荡放置着几排书架,墙上也没有字画,只有一张坐榻,整个房间里呈现出一种刺眼的白色,不过打扫得倒也干净,一尘不染。
“书房倒一般,不过我喜欢窗外的景色。”
张焕笑着慢慢走到窗前,窗外是一堵镂空的花墙,夹墙里种着一株百年老桂,枝繁叶茂,透过墙孔便可看见后花园,花园里绿荫点点,假山亭台小巧玲珑,张焕忽然惊讶地发现,在花园正中的一弯池塘里,一股清泉波涌,在花园绕了一圈,又向南折去。
楚行水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他指着那汪泉水笑道:“这栋宅子的精华就是这处清泉,去年春天陆羽曾来此品泉,时逢小雨霏霏,他便赞此处为‘柔风细雨沁心田’,竟一住三日,留下长安第三泉的美誉。”
张焕点点头,欣然笑道:“看泉水方向,可是去了兴庆宫?”
楚行水抚掌笑道:“不错,当年杨贵妃也颇喜欢此水,便将它引入自己的卧房,所以李龟年虽得此宅子,却一天也不敢住。”
说到这里,他瞥了一眼张焕,淡淡一笑道:“如何?若你喜欢的话,这宅子便送与你了。”
“喜欢倒是喜欢,只是我怎好接受世叔这么贵重的礼物?”
张焕摇了摇头,“再者如此温柔之乡,我怕把我性情养懒了,还是住在东内苑踏实些,世叔的美意,小侄心领了。”
楚行水见他不肯接受,脸上流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你应该知道我并非外人,难道你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吗?”
张焕沉默良久,他抬起头微微一笑道:“既然世叔话说到这份上,小侄就受之不恭了。”
........
“府里共有丫鬟杂役十二人,房三十三间,这是名册,只是公子还须另聘一名管家。”
打理这套宅子的管事约五十岁,姓孙,原是楚府的一个小管事,他身材虽胖,但说话做事却也十分精明能干。
孙管事把清册递给张换,他叹了口气,交接完毕就要回楚府了,那关系复杂,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管事,怎能和这里自由自在相比。
“孙管事可愿意留下?”
张焕看出了他的留念,便笑了笑出言挽留他。
“我当然愿留下,只是我身契还在楚家,必须要回去啊!”话虽这样说,但孙管事的心却狂跳起来,陪张焕来看房的可是大老爷,由此可见楚家对他的重视,只要他肯开口,自己这点芝麻小事还不是......
机会难得,孙管事立即翻身跪倒,“小人孙科,愿为公子效力。”
张焕见他颇为伶俐,心中也是喜欢,再者哑叔也不方便做管家,他便摆了摆手笑道:“你就留下吧!过两天,楚府之人自会将你的身契送来。”
“是!”孙管事恭恭敬敬磕了个头,今天跟了新主人,算是他第二人生的开始,他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随时效劳,精神倒是饱满了,可他总觉得自己的忠诚度还没有表现出来,小事没有什么意义,可大事他又不知晓。
孙管事搜肠刮肚半天,他忽然想起一事,便小心翼翼笑道:“公子可能还不知道,今天上午裴相国也来看过这座宅子。”
‘裴俊来过!’张焕慢慢停住了脚步,他心里暗暗冷笑一声,楚行水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年初时虽然他否认那玉牌上刻的不是母亲的名字,那也只是不想当场戳破,省得双方尴尬罢了,其实彼此皆心知肚明,既如此,他何必又跑来认亲,难道认了亲自己和母亲就能搬到楚家去?想那楚行水也应很清楚这一点,说到底,认亲也只是个手段而已。
他的真正目的还是另有所图,否则何需裴俊来看什么房子。
想到此,张焕又漫不经心地问道:“裴相国是怎么看的房子?”
“回禀公子,裴相国看得极为仔细,建房用的材料、后园的花草树木、甚至泉水现在的流向他都问得清清楚楚。”
张焕点了点头,看来真是这样了,裴俊想招揽自己,张焕摸了摸鼻子,苦笑了一下,自己几时变成了香饽饽,白天有楚行水送宅,晚上还有长孙南方请宴相亲,当然,那个长孙依依他没有兴趣,他倒很想见一见宋廉玉的娘子,她究竟强悍到什么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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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长孙家(上)
长孙世家素来是大唐望族,在安史之乱中,长孙世家损失惨重,也由此一蹶不振,虽然没有能跻身于七大世家,但它依然是长安名门之一,连右相崔圆已过世的前妻也是长孙氏的女儿。
长孙氏现在的家主叫长孙南方,官拜光禄寺卿,他子女颇多,但只有一个儿子,其余全是女儿,为此,长孙南方曾立下誓言,他要以女儿为饵,钓尽天下金龟婿。
于是,年年岁岁,长孙南方都在为招婿而忙碌,他的光禄寺卿倒反而成了兼职,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的女婿遍布朝野,有望郡的刺史,有省台的骨干,最新招的一个女婿便是今科探花郎。
不过,在他二十一个女儿中,他最宝贝的嫡次女长孙依依眼界甚高,一直觅婿而不得,直到张焕三千里奔袭回纥都城得手,成为了大唐英雄,年已十九的长孙依依终于砰然心动,逼迫父亲下钩。
既要牵红线,首先就得搭桥,长孙南方多方打听。最后才知道,自己最看不上眼的那个女婿竟然是张焕的挚友,于是,他便以上司兼岳丈的身份命宋廉玉将张焕请来。
天刚擦黑,张焕便准时来到了长孙府,长孙府位于务本坊,这里是达官贵人聚集之地,道路宽阔、绿树成荫,但街上行人却极少,每一座宅子都占地宽广,往往要沿着围墙走上一里才能见到另一处大门。
“张将军真给面子啊!”
张焕的到来使长孙府沸腾起来,长孙南方大步流星从府内走出,不等张焕拱手施礼,他肥厚的大手一伸,便异常准确地握住了张焕的双手,那眼神就仿佛一个收获惨淡的渔翁发现了一条百斤大鱼,张焕虽是女儿看中,但他对张焕也是有所求。
“长孙世叔有命,张焕怎敢不来。”
“好!好!”长孙南方听他称自己为世叔,眼睛都笑眯成一条缝,总觉得自己须对这个称呼做一番注脚。
“那年我去太原张家,你们这帮小子都才十几岁,一个个轮流向我敬酒,那其中应该有你吧!”
张焕微微一笑道:“我那时在家地位不高,还上不得台面,但对世叔却一向敬仰得很。”
“不妨!不妨!”长孙南方一边拉着张焕走上台阶,一边笑眯眯道:“其实我一向是不在意嫡庶之分,只要有本事,只要能光宗耀族,就算是庶子我也会重用。”
他这话一般人听了都会以为虚伪,但了解他的人却都深以为然,那是当然,他只有一个儿子,自然是不太在意嫡庶。
说着,二人从侧门进了府门,门内站着一排高矮胖瘦的男子,个个脸色恭敬,张焕早听说长孙家女婿众多,想必就是他们了。
“来!来!来!我给你介绍。”长孙南方笑着拉上一人,“这是我大女婿,侯耀宗,官拜将作监少卿,你们以后要好好亲近亲近!”
侯大女婿身着朝服,身材瘦高,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对张焕道:“久仰张老弟威名,今天得一见,真是三生有幸。”
张焕亦含笑回礼,“不敢当,张焕偶立小功,怎能和侯少卿务实为官相比。”
说罢,张焕却忽然发现侯耀宗竟穿着一双马靴,若是冬天还好理解,可现在还是处暑,偏偏身上还穿着朝服,这就象现在身着西装革履却穿了一双旅游鞋一样。
张焕目光一扫,发现他的十几个女婿中,至少有一半人都穿着同样颜色的马靴,再一回头,这才发现长孙南方竟也是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穿马靴是长孙家的传统吗?张焕心里转了十几个念头,还是没有想通这是什么缘故?他又想起宋廉玉的异常,总觉得这长孙家似乎处处都透着古怪。
“怎么,廉玉不在家吗?”张焕和最后一个女婿施完礼,却没看见宋廉玉,按理,他才是主要陪客才对。
“他们小两口不知在做什么呢?一个下午都不见,来!不说他们。”
长孙南方似乎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他一摆手,做一个请的姿态,“贤侄请堂上坐。”
张焕也不再问,便笑着点了点头向大堂走去,可走了几步,他却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他不由自主地向四处望去,就在他正对面不远的一扇花窗里,他忽然看见有一人躲在帘后窥视,她见自己被张焕发现,裙裾一闪,便从窗前消失了。
“这难道就是长孙依依吗?”张焕笑了笑,他接触的女人不多,几个女子的眼神都有自己的特色,平平的茫然、裴莹的狡黠、崔宁的温柔、京娘的火热,而刚才他见到女子却是另一种眼神,就仿佛中午的烈日照射在琉璃瓦上,明亮得过了头,变成了一种刺眼。
旁边长孙南方见张焕对窗中之人留了意,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眼中露出得意之色,“今天准备仓促,只是个普通家宴,贤侄不要说我招待不周才是。”
长孙府的大堂极为深阔,足可以容纳千人,今天只摆出了几十席,席前小几不大,只能容纳一人,但上面珠盘玉盏,盛满了珍馐美味。
几十名侍女在大堂里来回穿梭,小心地给每一桌上菜斟酒。
“来!贤侄请随意坐。”
长孙南方嘴上虽说随意,但他的女婿们却各自归位,只剩两张紧靠主席的位子,其中一张是给张焕,而另一张自然就是今天的女主角长孙依依所坐。
众人坐下,长孙南方举盏笑道:“今天张将军赏脸光临寒舍,老夫不胜荣幸,现在先干一杯,以示敬意。”
说完,他将玉盏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众女婿也跟着喝了,张焕也笑着向长孙南方举盏示意,将酒喝了。
喝了几盏酒,旁边的座位还是空着,女主角长孙依依却化妆繁琐,迟迟不见出来,长孙南方眉头一皱,不耐烦地吩咐身后的侍女道:“快去把小姐叫出来。”
这时,大堂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管家慌慌张张跑进来,急声禀报道:“老爷,快去看看吧!宋姑爷摔伤了,伤势很重啊!”
“你没看见我有客人吗?”
长孙南方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受伤了请医师来就.....”
他只说了一半,忽然想起张焕在旁,语气中的恼怒立刻变成了焦急,“你还不快去请韩医师,为何要先来禀报我,耽误时间!”
张焕已经站了起来,他向长孙南方一拱手道:“我想去看一看廉玉的伤势,不知是否方便。”
长孙南方语气中的焦急又转成了无比的关切,“老夫也十分关心,既如此,咱们就一起去吧!”
他一挥手对女婿们道:“你们继续,我带张将军去看看便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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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猜猜看,为什么小宋娶了这个娘子后很痛苦,他中午被娘子叫回家做什么,为什么长孙家的男人夏天却穿着长马靴,这两者之间有关系吗?发挥男人的想象力吧!答案下集揭晓。)
第八十八章 长孙家(下)
长孙府邸占地面积极大,院落重重,楼台宇阁,掩映在大片大片的绿色之中,几乎每一重院落就是一个独立的世界。
这种结构其实是和张府是一样的,是大家族聚居的结果,但长孙家和其他世家相比却有些独特之处,别的人家是家族聚居,而长孙家各房却是分居各处,这座务本坊的大宅子只住了长孙南方一家,各重院落其实是给他的各房女婿居住,这就是长孙南方的最大特色,所有的女婿都是入赘上门,除了因在地方上为官的女婿外,其他全部聚居在一处。
宋廉玉是他的第二十名女婿,住在西跨院的一个角落里,占地面积明显比别的院子小了很多,此刻,他受伤的消息传遍全府,一路上,不断地有看热闹的丫鬟、妇人向他的院子跑去。
让张焕诧异的是他受伤的原因,从马上摔下来,难道他是从外面回来吗?可长孙南方却说他就在府中,还不让他来见自己,在府中从马上摔下来,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转了一弯,前面便是宋廉玉住处了,大门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丫鬟婆子,“闪开,老爷来了。”
大管家的一声怒喝将丫鬟婆子们吓得四散奔跑,片刻,门口围观人便逃得干干净净。
张焕随长孙南方快步走进了院子,一路上张焕就已经发现了长孙房子的一个特点,那就是建筑物不多,但院子却很大,几乎每一个院落都是这样布局,眼前的这个院落也是一样,前面占去了一半的面积,没有假山池鱼,也没有花草树木,地上光洁平整,地面被夯得结结实实,寸草不生,一匹马委屈地被栓在墙角一根木桩上,而对面七八丈外却架着一块一人高的木板,木板中间挖了个小洞。
看见这块木板、看见木板上的圆洞,张焕恍然大悟,他知道长孙家的男人为何要穿马靴了,他也知道了宋廉玉为何会从马上摔下来,答案就是马球。
那块木板就是马球的门,马靴也是打马球必备,长孙家原来竟是狂热的马球迷,每个院子估计都是用来练习马球。
马球在大唐就仿佛今天的足球在巴西,它始于汉,兴盛于唐,上至帝王百官、下至庶民百姓都十分喜爱,每年立秋后,大唐帝国总要举行一场规模盛大的马球赛,俨如今天的世界杯,由各郡组队前来参加,一些王公大臣也有私人的马球队,马球最早又源于军队,因此各军的马球队往往是最后的夺魁者。
比赛之时,长安甚至整个大唐都为之疯狂,无数球迷从全国各地涌入长安,支持自己的球队,一个春天的科举,一个秋天的马球,这是大唐的两大盛事。
马球是一项相当惊险、剧烈的运动,所以要求运动员不仅具备强壮的体魄、高超的骑术与球艺,更要有勇敢、灵活、顽强、机智的素质。
马球场和今天的足球场差不多大小,两边各有一门,所谓门就是一块立着的木板,中间挖一个小洞,洞后有兜囊,比赛双方只要把球打进对方球洞就算拔一筹。
上阵双方每队各十人,马球约拳头大小,骑士在马上挥杖争球、传球、运球、射门,最后把球击入对方的球门次数多者为胜。
在大唐,痴迷马球者大有人在,长孙南方便是其中之一,长孙家也有自己的马球队,金龟婿快要钓完了,他所有的精力便转到了马球上去,去年长孙家马球队杀进了十六强,这无疑极大的激发了长孙南方的热情。
随着比赛的时间已不足三个月,长孙南方为备战马球赛已到了近乎疯狂的程度,他女儿看中了张焕,而他却看中了张焕手中的三千精骑,这是个无穷无尽的人才宝藏,若能将张焕招为婿,那他长孙南方问鼎马球大赛的桂冠就指日可待。
宋廉玉已被抬进紧靠院子的一间小屋里,低低的痛苦呻吟声不断从屋里传来,他是个极要面子之人,在众目睽睽下叫出声,也由此可见他伤势确实严重。
屋内几个丫鬟见老爷进来,纷纷低头闪到一旁,张焕走到门口便停住脚步,他见屋内有女眷,倒不好跟进去。
这是一间放置杂货的屋子,里面摆着一张破旧的木榻,宋廉玉就躺在榻上,他穿着一袭紧身胡服,脚上的马靴已经脱去,在旁边搁着一支球杖,此时他已是脸色惨白,满脸都是豆大的汗珠。
在他旁边蹲着一个女子,正拼命摇晃宋廉玉的身体,她年纪约十八、九岁,因为年轻,所以相貌勉强可称为俏丽,她的鼻子很尖,且没有肉,这种鼻型通常在那些女巫、祭司的脸上能看见,显得有些阴骛,此刻她也是满脸焦急,不过不是担忧伤势的那种焦急,而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急切。
她就是宋廉玉的妻子长孙小蝶,和所有出嫁的女人一样,长孙小蝶也是希望依凭夫荣而贵,但宋廉玉出身商贾人家,地位低贱,这一点首先就让长孙小蝶在姐妹们面前抬不起头,其次丈夫官职卑小、性格懦弱,他本人在丈人和连襟们面前也直不起腰,这就更让素来要强的长孙小蝶痛恨不已。
为了改善丈夫在父亲面前的形象,长孙小蝶便想到了打马球这个办法,如果丈夫成为一个马球高手,一向酷爱马球的父亲必然会对他另眼相看。
可惜她丈夫不是打球的料,训练的数月依然没有进展,但她非但没有放弃,反而变本加厉地逼迫丈夫苦练球技,每天中午也必须回家练习,稍有懈怠便被家法处置。
今天中午宋廉玉在外面喝酒,误了练习,长孙小蝶如抓狂般发了狠,从他回家那一刻便逼他上马击球,他稍一松懈便被狠狠鞭抽,终于,连那匹胯下马也忍受不了长孙小蝶的疯狂,惊怒之下,便将早已麻木不仁的宋廉玉掀下马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长孙南方大步走进房内,阴沉着脸问道。
长孙小蝶见父亲进来,她急忙站起来道:“宋郎苦练球技,不慎掉下马来。”
“哦!”听说女婿是为练球而受伤,长孙南方的脸色大为好转,至少女婿还知道上进,他连忙上前关切地问道:“你是哪里受了伤?”
宋廉玉痛苦地指了指腿,声音低微道:“多谢岳父关心,小婿可能腿骨断了。”
“我知道了,你再忍一忍,马上医师就来了。”
长孙南方站起身,对管家呵斥道:“还不快去看看,为何医师还不来?”
他话音刚落,小管家便带着韩医师风风火火赶来,韩医师年纪约六十岁,他原是太医署按摩师,告病退仕后便在务本坊开了一间诊所,凭借他在宫廷里建立的人脉,他的生意倒也兴隆,由于久奉长孙家,他竟练就了一身治疗跌打损伤的好本事。
屋内狭窄,张焕急忙闪开一条路,韩名医快步走进了屋里,向长孙南方拱拱手,歉然道:“刚从外面就诊回来,来晚了些,使君莫怪。”
“不妨事!”长孙南方摆了摆手,指着宋廉玉道:“小婿从马上跌下,恐怕伤了筋骨,请韩医师看一看。”
说完,他一挥手,命所有人都出去,长孙小蝶犹豫一下,还是留了下来,就在张焕和长孙南方离开了小院时,他似乎隐隐听见一个女人焦急的声音,“韩医师,他到底要躺多久才能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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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侄,你手下既然有三千精骑,骑射都很厉害,为何不组建几支马球队?”
长孙南方眉头紧皱,仿佛张焕在暴敛天物,他用一种略带埋怨地口气道:“我记得东内苑里可是有两块马球场,三年前决赛就是在那里举行的,如此便利条件,你怎么不用起来?”
张焕点了点头笑道:“其实在太原时,我军中的儿郎都练过马球,其中还有不少高手,只是刚到京城驻扎,还需要一段适应过程,过几日确实可以考虑此事,给弟兄们找一些娱乐。”
长孙南方迅速瞥了张焕一眼,试探地问道:“仅仅组建马球队是很容易,但是想要比赛获胜,倒是需要很多技巧,比如了解对手的实力和弱点等等,我有一个幕僚就是这方面的行家,不如我让他帮你一二?”
张焕笑了笑,他已经听出长孙南方的弦外之音,他是看中了天骑营的实力,虽然张涣也知道他确实只是为了马球,答应他也并无什么大碍,但是他有一个姐夫,就是那个右相崔圆,仅凭这一点,他怎么可能让长孙南方的人插进天骑营来。
当下,张焕淡淡一笑道:“世叔的好意我领了,只是天骑营是皇上的直属卫队,我也作不了主,若世叔真有合作意向,不妨去给皇上说说。”
长孙南方见张焕不愿意,心中有些不痛快,但此事又不能过于勉强,得从长计议,他干笑两声道:“呵呵!这只是一件小事,用不着惊动皇上,咱们以后再说、再说!”
两人又走了几步,这时一名家人迎面急急惶惶跑来,“老爷,马球队的王七郎训练时从马上摔下,伤了筋骨!”
长孙南方脸色刷地变得惨白,王七郎是他的头号得分手,在这关键时候如何能受伤,他忽然跳起大叫,“快!快去叫韩医师,我先去更衣,随后就到。”
“可是韩医师在给宋姑爷看病,要不要我去另找医师?”管家迟疑地答道。
长孙南方瞥了一眼张焕,急将管家拉到一旁,咬牙切齿低声道:“你这混帐,是王七郎受伤了,你难道不知道吗?姑爷叫他先忍一忍,要不就找别的医师。”
管家答应,迅速转身去了,长孙南方心急如焚,他连忙张焕歉然道:“我有急事要先走一步,贤侄尽管去吃饭,我让小女来招待你,她才是今天陪贤侄吃饭的正主。”
张焕忽然一拍脑门,也大叫一声道:“不好!”
长孙南方吓了一跳,他急问道:“贤侄有何要事?”
张焕看起来似乎也心急如焚,他忙歉然地对长孙南方道:“我手下也有个弟兄今天拉肚子,很严重,我必须去看望他,世叔,那我就先失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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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鬼推磨
马球风波很快便过去了,天气也开始渐渐转凉,这一天黄昏,张焕又再一次前往秋水观,每年入秋母亲的哮喘病就会发作,往年在太原有师傅配的药滋养,病势还能控制,但今年已没有师傅的药,而且离开了生活十几年的太原,水土不服也会引发病症加重。
虽然张焕知道家主会安排妥当,但家主近来病重,这些细节处家主不可能面面俱到,入秋转凉,张焕的心便又牵挂了几分。
太阳西斜,正是出去游人返城的时间,一路上络绎不绝的马车载满了老年人的倦意和年轻人的欢声笑语。
“去病兄,这是去哪里?”
老远便有一个长满了大胡子的年轻人向他大声打招呼,张焕认出他是陇右书院的一名士子,叫荔非直,也是名门之后,是当时随自己下马鞍岭的五人之一,后来他考中了进士,在国子监任职。
“去病兄,你不记得我了?”
荔非直来到他的身边,神情颇为紧张,这也难怪,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他的未婚妻,适才话说得太满,若张焕已不认识他,那面子可丢到家了。
“我怎么会不记得,咱们可是过命的交情,荔非大胡子!”
两马交错,张焕亲热地给他肩头一拳,又见他身后跟着一辆漂亮的马车,便低声笑道:“怎么,你也要成亲了吗?”
荔非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笑道:“是户部左侍郎杜使君之女,从小定的亲。”
“携美游曲江,令人羡慕啊!”
张焕感叹一句,他忽然想起一事,又急问道:“后来辛百龄也落了榜,不知他近况如何?”
“他也从军了,现在朔方节度下任偏将,再过几个月他也会来长安参加马球赛,届时大家又可以见面了。”
张焕呵呵一笑,“到时我作东,请大家去太白楼喝酒!”
两人又寒暄几句,荔非直便告辞而去,老远还听见他得意的笑声传来,“紫渲,我说得没错吧!张去病可是我过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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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里直走,极可能还有认识的人,张焕沉吟一下,便掉转马头向一条小路驰去,路两旁林木茂盛,满眼都是葱郁之色,但也随处可见围墙阻隔,这里大都是长安各权贵的私家园林,里面精致的建筑物掩映在高树矮丛之中,最多的还是一座座寺院道观,大唐武则天时代崇佛到了高潮,大唐寺院各自占山圈地,他们蓄养奴隶、收刮钱财,极大地影响了大唐的财政收入,李隆基登位后,为了抑制佛教发展,他开始推崇道教,中国的道教也是在这一时期达到鼎盛。
紧接着的安史之乱中佛道也受到了冲击,其后大唐百姓为医治战争创伤,信佛和尊道之风又开始抬头,这在权贵大户人家表现得犹为明显。
行了十几里,越向前走越是荒凉,张焕知道自己已经走岔了路,但也没有遇见可问路的行人,这时天渐渐地黑了,张焕来到一片低矮的山峦下,这一带的风景格外秀丽,三株千年大树直冲天际,漫山遍野种满了梅树。
一条小溪从断崖处坠落,形成一处瀑布,只见一个粗壮的妇人正担两桶水蜿蜒向上,在山腰处隐隐可见一座道观。
终于有人可以问路,张焕将马栓在树上,奋力向山上攀去。
及到山顶,却正好见那妇人担水进观,道观不大,倒颇象一处大户的别院,水银般的夜色里,只见道观大门没有关死,留下了一条缝隙,张焕跑上台阶,抬头看见门上挂有一匾,上书‘梅花宫’三个大字。
张焕迟疑了一下,这里面极可能是女道士修行之地,自己唐突推入是否妥当,可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关门的人来,张焕便轻轻推开大门,里面是一座小院,假山鱼池,布置得极为精致,哪里是一座道观,分明就是大户人家的后花园。
院子里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人,张焕悄悄跨进门槛,他忽然发现院子一角其实站着一个年轻的女道士,她正出神地凝视着一轮明月,从侧面看去,只见清冷的月光下,她面色晶莹如玉,五官精致得没有一丝瑕疵,她的气质高贵而出尘,就象大师的仕女,不染一点人间烟火,她看得是如此出神,仿佛她就曾是月宫中的仙子。
张焕又慢慢退了回来,不忍用问路来打扰她的凝思,可就在他的脚刚刚跨出门外,一阵脚步声从小院的另一头传来。
“公主,外面夜凉,还是回屋去吧!”
“公主?”
张焕微微吃一惊,他立刻退出了大门,只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小院传来,“我不是说过吗?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准称我公主。”
紧接着又听见她的斥责,“说过多少遍,担水进来后要顺手关门,你怎么就记不住?”
“奴婢知错!”
大门随即‘砰!’地一声关上,张焕从一棵树后闪出,迅速沿原路下山去了。
他翻身上马,又抬头看了看山腰处的道观,一片灰色的雾气落下,轻轻将它笼罩在梦幻般的夜色之中。
是公主还是宫主?若是公主,怎么会出现在荒山老岭之中,他不解地摇了摇头,遂丢下此事,撒开缰绳继续向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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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又找到一户守山的老夫妻,张焕终于问清了路,当他赶到秋水观时,月亮已经挂上中天,张焕上前敲了敲门,半晌,门‘吱嘎!’开了一条缝,还是上次那个黑瘦的老道姑,她略略一怔,随即认出了张焕,脸上露出一丝和蔼的笑容。
“夜深了,她已经歇息了。”
张焕立刻从怀里取出一张飞票和一份药方,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我母亲秋季多咳,请师太尽心照顾,这是她常用的药方,还有我捐给三清的一点香火钱,万望笑纳。”
那老道姑笑着接过,只瞥了一眼,脸色刷地变得通红,她手中拿的竟是一万贯的飞票,一万贯钱,意味着她们可以建十座秋水观,意味着她们再也不用去给人家渡魂而赚取一点点辛苦钱。
“施主,这、这怎么可以!”老道姑的手颤抖得已经拿不住飞票。
张焕微微一笑,又取出半根玉簪,递给老道姑道:“凭此物取钱!”
“施主请稍候!”
老道姑转身跑了回去,片刻,秋水观的主持匆匆赶来,她是个中年道姑,相貌秀美。
她身后跟着四、五名道姑,一齐向张焕合掌施礼,“无量寿福!施主大恩,鄙观将铭刻于心。”
张焕翻身上马,哈哈一笑道:“请好好照顾我母亲,每年我都会有香火钱奉上。”
言罢,他催马飞驰而去,黑瘦老道姑望着他的背影,忧心地说道:“观主,这么一大笔钱,我们怎么能收下。”
中年道姑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收下来替她赎罪,有何不可,去!把师傅的老君院收拾出来,给她换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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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张若锦
次日,张焕一早便来到大明宫巡查,大明宫不仅是皇帝的生活居所,一些重要的权力机构,如中书省、门下省、御史台都位于大明宫内,此刻,大明宫内十分安静,百官们在各自的朝房内处理公务,外面空旷处只有一队队士兵在列队巡逻,还有就是送文书的马车来来往往,几个进京述职的地方大员则聚集在中书省衙门的台阶下聊天,等待着相国的接见。
张焕骑马从台阶前走过,他忽然听见有人提到了家主的名字,不由向几个地方官望去,那里一共有五个人,皆身着四品以上的袍服,他一眼便认出了其中一人正是家主的二弟平阳郡刺史张若锦,他也看见了张焕,不过他并不认识张焕,看了一眼后又继续闲谈。
张焕微微有些诧异,张若锦是平阳郡刺史,他怎么会在此时进京?现在进京述职的,都是剑南道的官员。
“张兄怎么会在此时进京?”旁边一个大嗓门官员似乎知道张焕的想法,替他问了。
张若锦连连摇头叹气道:“唉!平阳郡遭了旱灾,上报朝廷要求减租,但上书一个多月却一点消息都没有,没办法,只能自己亲自跑一趟了。”
“去冬天气异常,听说很多地方都遭了灾,尤其是你们河东一带最为严重。”
“可不是,今年河东大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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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焕没有停留,直接从他们身旁经过,虽然张若锦说得光面堂皇,但张焕还是觉得其中有问题,朝廷在五天前已经下令赈灾,难道他不知道吗?再者,河东大灾的郡县多了,为何别人都不来,偏偏就他来?
张焕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念头,难道他是来探望家主的病势?很有可能,张若镐现在病情严重,或许他是来和家主商量张家以后的路.
但这只是往好的方向想,而另一个念头却从他心中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张若锦是被崔圆特地召唤进京。
张焕沉思一下,便招来一名亲兵,暗暗向他指了指张若锦,附耳对他低声道:“你带两个弟兄,给我日夜监视他,不管他去哪里都要随时给我报告。”
亲兵点头答应,迅速安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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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天开始下雨了,初秋的雨注定不象春雨那般温柔,也不似冬雨那样寒冷,它就像天上的孩子在玩水,一阵一阵地将水泼泻到了人间。
中元节前后有鬼打头的说法,男女老少都须留在家里,没有人敢在外面闲逛,再加上今夜雨大,大街上竟空无一人。
一辆马车飞驰进了宣阳坊,碾过一汪水潭,溅起了一片白花花的水,渐渐消失不见,这时,雨雾中却出现了两名骑士,他们快速而无声,远远跟着前面的马车。
马车又行了两里路,从崔圆的府门前飞速驶过,片刻它又掉了头,慢慢地回到了崔府前,随即一名戴着竹笠的高胖男子下了马车,他跑上台阶,低声对门房说了什么,便一闪身进了府门。
而两匹跟踪他的马也在百步外停了下来,躲到了一棵大树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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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崔圆的身体也不是很好,今天下了雨,空气十分潮湿,他风湿痛的老毛病又犯了,虽然是夏末季节,但他的房间里还是点了个火盆驱湿。
此刻,崔圆正半躺在软榻上聚精会神地看书,两名侍女一左一右给他轻轻捶捏着肩背,这时,书房门轻轻敲了敲,老管家在门外禀报道:“老爷,张刺史已经到了,在外候见!”
“让他进来吧!”崔圆给两个侍女使了眼色,两人退了下去。
冒雨来见崔圆的张刺史自然就是张若镐的二弟、平阳郡刺史张若锦,五天前,他得到崔圆的一封密信,便借口平阳郡受灾求援,特地进京。
张若锦身材胖大,长相酷似其兄,他原本是大理寺卿,五年前因办错一桩案子被御史弹劾,贬黜到平阳郡为刺史,这一呆就是五年,他为人低调,在家族事务上也从不插手。
但去年张若镐废除嫡子继承家主的规则后,他便渐渐开始活跃起来,尤其今年五月张若镐上书朝廷,要求册封张焕为虞乡子爵,这等于就是明确了张焕为家主继承人。
张若锦立即联合几兄弟一齐反对大哥的决定,他的行动得到张氏几乎所有人的支持,也使张若镐空前孤立,最后不得不让步。
事情虽然已经平息下来,但崔圆却不肯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
张若锦走进书房,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卑职参见右相!”
“张兄无须多礼,快快请坐!”
崔圆笑着将张若锦让坐下,又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张若锦受宠若惊,连忙摆手道:“相国不必这样,卑职实在担当不起。”
“有什么担当不起,当年你做大理寺卿时,我们不是时常在一起饮酒小聚吗?怎么出去了五年,倒变得生冷了。”
崔圆轻轻在他肩膀捶了一拳,佯怒道:“你再这般客气,我可赶你出去了。”
“那我就受之有愧了。”
张若锦苦笑一下,他何尝不知道崔圆笼络他的目的,五月时他一呼百应,随即又召开家族会议,得到了空前的支持,已隐隐有取代家主的势头,如果说他并不因此动心,那绝对是自欺欺人,但他也知道,如果强行取大哥而代之,最终结果是家族分裂,所以他就放弃了自己的野心,转而为儿子争取家主继承人之位。
但崔圆的来信中却明确表态,他愿意与张家和解,希望他张若锦能成为张家家主,成为内阁礼部尚书。
这一个陷阱还是馅饼?张若锦考虑了很久,他认为崔圆不会轻易打破朝中的平衡,他的目的是要将张家变成第二个王家,变成崔氏的一条走狗,如果是这样,那此事就值得考虑,而做张家的家主,那就意味着控制数百万贯的家产,控制着河东上万顷的土地和数万佃户及奴隶,换而言之,他就是河东的土皇帝,强烈的诱惑终于使他心动了,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来到了长安。
张若锦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崔圆,低声道:“相国可知我大哥病重之事?”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写信给你。”
崔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你曾是大理寺卿,又是张氏次子,张尚书病重期间,张家还须你来主持大局。”
“哎!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张若锦长叹一口气道:“我仕途无望,已打算在平阳郡做到退仕,残此一生,哪里轮得到我去主持张家的大局?”
崔圆笑了,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那彼此就不需要再进行什么试探,他伸出了右掌,淡淡说道:“事成之后,我保举你为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若违此誓、天人共戮!”
张若锦深深地凝视着崔圆,良久,他毅然举起右掌,和崔圆重重一击,沉声说道:“若违此誓、天人共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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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依然在时急时歇的下,相府的侧门开了,戴着斗笠的张若锦迅速从门内走出,上了马车,马车随即掉了头,向坊门急驶而去,待它的背影消失,躲在大树后的两名骑兵立刻兵分两路,一人紧紧跟随马车,而另一人则向相反方向驰去。
半个时辰后,东内苑。
“你能确定张若锦没有在外等候便直接进府了吗?”张焕再一次向亲兵确认道。
“是!属下确实看得清楚。”
张焕背着手在房间里沉思,张若锦在崔圆的府中总共只呆了一刻钟,一刻钟的时间,除去更衣、等候、告辞,剩下的只能够喝一杯茶,略略寒暄几句,实在不能深入谈事,所以张焕留意的是细节,一般而言,地方刺史拜访相国不可能不用在府外等候,尤其在中元节家家户户都忙着年中祭祖之时,而张若锦竟没有等候便直接进去,这只说明了一件事,他早和崔圆有了勾结。
‘看来崔圆终于要对张家下手了!’张焕迅速对此事作出了判断,前几天李系突然下诏,正式承认崔圆继任相位,这是李系发出的和解信号,一旦崔圆接受,也就是意味着从去年以来的相位之争正式告以段落,崔圆也将开始他的下一步策略,打压各个世家,而处于内乱的张家,必然会首当其冲。
此时的张家就象一个即将死亡的病人,若不施以猛药,将绝难见效,张焕猛地下了决心,他慢慢回头对面前的心腹道:“我有一件大事,交给你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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