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国乱 第三百八十章 江淮风云(七)
我绝不同意放下武器,失去军队,我们楚家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不行老家主也绝不会允许你们这样做楚天雷不顾身上的箭伤拼命地挥舞着胳膊,在院里大声咆哮,企图要冲进家主的屋子,几名年轻的楚家弟子死命地抱着他,不让他冲进屋去。楚惊雷刚刚从江阳县赶来,得知面对张焕军队的强大压迫,楚家家族会议已经表决同意接受张焕的条件,他又惊又怒,他知道一旦接受张焕的条件,也就意味着楚家数十年基业的消亡。
家主,你让我带兵去厮杀,我宁愿战死沙场去见老家主,也不愿这样屈辱地活着,大哥,你就让我带兵去吧
楚惊雷声嘶力竭的吼声在楚府上空回荡,许多楚家族人都不由自主地来到家主的院中,这时,楚家最老的一名长辈楚桂走上前苦苦劝道:惊雷,这件事大家都一致同意让家主决定,事关楚家生死存亡,你就不要再让家主为难了。
桂叔,我不甘心啊楚惊雷扑倒在地,用拳头死命地砸着地面,嚎啕大哭起来,他背上的箭伤已经迸裂,鲜血染红了衣裳。
楚桂慌了手脚,连忙指着一旁的楚家子弟骂道:你们想让他死吗还不抬他去看医生。
十几名楚家子弟一拥而上,抬起哭骂不止的楚惊雷向外跑去,随着楚惊雷远去,院子里又安静下来。楚桂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他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走了。
房间里楚行水和楚行云兄弟相对而坐,对外面楚惊雷的哭喊声恍若不觉,已经到今天这个地步,任何抵抗都会让楚家被灭门,楚惊雷地固执任何人都不会理睬,楚行水也是一样,张焕大军已抵达三十里外的消息俨如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气都喘不过来,楚行水仿佛老了十岁,张焕所提的条件实在太苛刻,将楚家从天下七大世家间跌入尘埃,军队是保不住了,这一点他早已心知肚明。但楚家的财富和权力也随之消失,这却让他感情上难以接受,起初几天他痛苦不堪,但经过数天的思索后,楚行水却慢慢悟到了点什么。
他凝视着眼前的地图,在敲定最后的投降细节,在张焕的几个条件中,位于丹阳郡地仓库已经被陇右军占领,没有什么讨论的意义了,关键是张焕答应的一万顷上田。需要他们确定具体的地方。
江宁的金山田庄紧靠长江,有一个极大的码头,这必须要留下。江都县和宝应县地两个田庄是楚家永业田,也不能失去。
楚行水在地图上用红笔将三个田庄重重地画上圈,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已经八千亩了,还差两千亩,吴郡的望塘田庄亩产极高。正好是两千亩,还有盛泽镇的八隅田庄也是两千亩,不仅高产而且还有一片湖面,这两处田庄他都想要,委实难以决策。
大哥。要不然我再去和他谈一谈。至少能象崔家一样多留一些土地。
楚行云小心翼翼地低声说道:毕竟我们楚家是他娘舅。好好说一说或许还能有一点挽回地余地。
不用去说了。
楚行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在八隅田庄上重重画了个圈。苦笑一声道:正因为我们楚家是他娘舅。他才会拿我们开刀。收拾了楚家。就等于向天下宣布他废除世家地决心。连自己地娘舅都不容情。还有哪个世家能逃得过他地手心我这几天已经想通。.e其实他对我们楚家已经留有余地了。
留有余地楚行云一怔。他不明白大哥地意思。这么苛刻地条件里他怎么也看不出余地在哪里
楚行水点了点头道:是留有余地。别看我们只有一万顷上田。但这一万顷上田是他真心给出。是我们能真正地拥有。而不像崔家。是他被迫接受。以他消灭世家地决心。他怎么会容忍一个保有十万顷土地地世家存在呢所以崔家早晚就会败在这十万顷土地上。这是一;其次给我们留十间铺子。却没有指明是哪十间。这等于是把决定权给了我们楚家。说得白一点。在没收楚家商铺上他不过是给天下官商做一个姿态罢了。但最值得玩味地是封我为豫章刺史。如果我没猜错地话。他其实是在保护我们楚家。
楚行云一头雾水,他急问道:大哥不妨说得清楚一点,为什么会是保护我们楚家
楚行水微微地笑了,他捋着长须不急不缓道:难道你看不出来吗裴右崔左,这不过是他为了上位而做的妥协罢了,绝不会是他真正的权力架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不出数年,大唐的权力布局必将重新洗牌,他封我到豫章做刺史,就是为了让我远离权力的风暴。
那我们
那我们就可以完全答应他地条件,今天下午,我亲自带队去向他交权。
楚行水负手慢慢走到窗前,他凝视着北方的天空,忍不住喃喃自语道:去病,我死也不会相信,你真的会这样狠得下心来对付自己的舅舅吗
午后,楚行水亲自带领十几名楚家的长辈向邵伯镇而去,只在半路,便远远看见前方旌旗铺天盖地,俨如一片巨大的乌云向这边迅飘来,在距离楚行水一行人约半里地时,对面的大军驻停下来,一名军官飞马上前躬身问道:请问来人可是楚尚
楚行水微微点头,沉声道:老夫正是楚行水。
请楚尚随我来,我家都督正是为迎候尚而来。
楚行水翻身下马。他刷地扯去外袍,着上身,快步迎了上去,一直走到队伍前扑通跪倒在地,他高声道:罪臣楚行水,向监国殿下请罪
队伍忽然响起了嘹亮的号角声,一列大旗如劈波斩浪般分开,只见一队骑兵簇拥着张焕从队伍中奔出,张焕心情复杂地望着楚行水。他暗暗叹了口气。老远便翻身下马,直向楚行水大步走来,走到近前急将楚行水扶起,又解开自己的战袍给他披上,这才压低声道:请舅父放心,张焕心里有数。
一声舅父使楚行水悬在半空地心完全放下了。看来自己地推断并没有错,他暗暗拍了拍张焕的手背,眼睛里随即露出一丝惭愧之色,罪臣以家兵对抗朝廷,实属叛逆大罪,殿下不加重惩已是我楚家地万幸,事已至此我就不用多说什么了,我楚家还有残兵一万六千人,现全部交给监国殿下,殿下所提条件。我楚家也无条件全部接受。
说完,他一摆手,后面的楚行云将一只紫檀木雕成的木匣双手递给张焕道:这里面是我们楚家的兵符还有土地及商铺分布图。请监国殿下查收。
一名亲兵上前接过木匣,打开查看了一下,随即举过头顶,请都督过目。
张焕瞥了一眼,木匣里是一叠文和一只白玉雕成的虎符,他点了点头。便对楚行水诚恳地说道:我出兵南下也是迫不得已,大唐只能有国之兵,而不能有家之兵,否则就会涌出千千万万个崔庆功,请楚尚见谅
这一刻楚行水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在交出兵符地一霎那,就意味着大唐七大世家终于走完了拥兵之路,也意味着楚家雄踞东南的结束,在旌旗如云刀枪林立中。他的眼前有一点恍惚。他仿佛回到了当年,三十几年前。父亲也是在这里对第一支八千楚家军高声宣布,楚家建军就是要恢复大唐驱逐叛逆,往事历历在目,父亲的慷慨激昂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回荡,而现在,这一切都已烟消云散,随风飘逝了。
他有些伤感地对张焕道:我累了,剩下的事就由你们来安排吧
他慢慢转身,步履蹒跚地向江都城方向走去,乌云低垂,劲风刮过大旗,出猎猎地声响,在空旷的天地之间,楚行水孤独的身影渐渐远去,一个曾经显赫一时的江淮名门也由此退出了角逐权力的前台。
黄昏时分,八万陇右军抵达了江都城,戍卫江都的一万六千楚家残军都已放下武器,列队在城外等待整编,张焕命令王思雨去接收降军,他自己则在三千铁卫军的保护下进入了江都城,一进城门,只见数十名广陵地方官迎上来见礼。
虽然八年未见,但张焕还是一眼便认出为的官员正是他从前的挚友赵严,只是多年操劳,两鬓已略显斑白,赵严也看见了张焕,两人目光一触,眼中皆露出会心的笑意。
广陵郡长史代刺史赵严率广陵郡官员恭迎监国殿下数十名官员也一齐躬身行礼,恭迎监国殿下。
张焕笑着向大家拱拱手道:诸位请免礼,江都城能保持稳定,全仗诸位出力,本王感激不尽,等我返回长安后定会告之吏部,在今年地考评中给诸位皆加上一善,以示表彰。
大唐的官员晋升有着严格的考评制度,每年都由各官员进行自评,列出本年地功绩和民望,再由吏部考功司进行审核,考功司官员会听取各方面的意见,更主要是看他的实绩以及民间对他的评价,一般依照四善二十七最等具体的评判标准来一一对应,最后评为上上上中上下等九个等级,以此来作为他们晋升的依据,而且考评地标准极为严格,象赵严年年被评为上上实属罕见,一般而言大多数官员都得以中评。
听说张焕给他们每人加了一善,众官心中大喜,连忙躬身谢道:多谢监国殿下提携。我等愿竭心尽力为朝廷效命。
张焕摆了摆手,微微一笑道:从今天开始,本王的军队就将接管广陵防务,希望各位监督军纪,若有军士骚扰百姓的,可立刻绑缚军中,自有军法处置绝不姑息,现在天色已经黄昏,诸位各自回府吧明天一早。本王再听取你们地述职。
众官虽有心为张焕接风洗尘,但张焕的身份摆在那里,谁又敢开这个口,众人相互对望一眼,只得无可奈何地散了。
暂不提张焕兴致盎然地游览大唐第一商业都市,且说赵严散了后便直接回到府中。这些天为了稳定广陵郡局势,他事事亲为,也着实累坏了,现在张焕大军已经控制了广陵,他的任务也就顺利完成,该好好睡一觉了。
可刚进家门,妻子林巧巧急切地迎上来问道:怎么样,他肯来吗
赵严一怔,这才想起妻子早上曾再三嘱咐过自己,务必请张焕今晚来家里吃顿便饭。当时他急于出门便胡乱应付了一声,没想到妻子竟真把这事放在了心上。
赵严苦笑了一声道:你还当真么他怎么可能到咱们家吃饭,他现在说白了其实就是大唐的皇帝陛下。咱们怎么请得起他,我没有说此事。
林巧巧忙碌了一天,还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小菜,就等着张焕上门和他好好谈一谈妹妹的婚事,不料丈夫根本就不提此事,无疑给她迎头泼了一盆冷水。她俏脸一沉,冷笑道:皇帝又怎么样,皇帝还有几个穷亲戚呢我不相信他十八郎做了皇帝就会忘本,你不敢开口那我去请,我爹爹是他师父,又是为他而战死,我不相信他连这个面子都不给我。
说着,林巧巧披上一件丝巾便要走,赵严急忙上前拦住她道:现在已是晚上。你一个女人怎么能去找他。哎若传出去岂不是岂不是会坏了我的名声。
你是什么意思林巧巧柳眉一挑,杏眼怒视着丈夫道:你是说我去找他是心怀不轨吗我林巧巧清白一身。会是那种女人吗
她一把揪住丈夫地耳朵,死命地掐道:我嫁给你这么多年,还给你生了儿子,你还居然不相信我,我还真没看出来,你竟然也是那种小男人,看我掐死你
林巧巧尖利地指甲指掐进赵严的耳朵里,他痛得直咧嘴,旁边两个丫鬟早吓得溜出了房间,还顺手将房门关上,赵严好容易从妻子地魔爪里脱身,他揉着已成酱紫色的耳朵,连连向妻子赔罪,娘子息怒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当然相信你,只是人言可畏,我们不得不防啊
林巧巧见丈夫的耳朵着实被自己掐狠了,心中也略略有些后悔,便上前替他揉了揉,歉然道:我是恨你不肯开口请他,并不是真的怪你那个,我找十八郎确实有要紧事。
妻子的安慰一下子烫平了赵严心中的不满,他拉着巧巧地手坐下来道:明天吧明天我述职时一定请他来吃顿便饭,不过你找他有什么要紧事
我找他还能有什么事,还不就是为了平平呗林巧巧叹了一口气道:平平等了他十几年,都已经成老姑娘了,他若不肯娶平平就早点说一声,我也好想办法给平平寻个婆家,可不要让我妹妹孤独一辈子,其实说句老实话,我还真不愿意平平嫁给他,她从小就自由自在惯了,将来怎么可能受得了皇宫那种孤寂的生活。
赵严也沉吟了一下,便道:这件事我觉得还是让平平自己做主的好,我估计除了张焕她谁也不会再嫁,否则她也不会等十几年了。
我也知道,但爹爹已经去世了,娘只知道整天修道念经,已经没人关心平平了,她实在太可怜,若连我也不过问,将来怎么对爹爹交代。
说到这里,巧巧想着妹妹孤苦无依,她的眼睛不知不觉变红了,她轻轻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对丈夫道:你饿了吧我饭菜都做好了,咱们吃饭去。
忽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奔跑声,赵严的老家人跌跌撞撞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老爷夫人,快快那个要当皇帝的十八郎来了,就在门外。
什么赵严腾地站起了,和妻子对望一眼,两人忽然异口同声道:他没有忘本
卷九 国乱 第三百八十三章 困兽犹斗(中)
中午时分,太极宫的长乐门开了,一批出去办事的宦官皆挤到宫门前,拿着有当值校尉签字的批单吵吵嚷嚷要出去,守宫门的士兵一个个懒精无神,小宦官拿着批单在他们面前一晃,士兵们只随意瞥了一眼,便手一挥放他们出去,这也难怪,日复一日地盯着空空洞洞的宫殿,士兵们着实也烦腻了。一连出去了七八个宦官,这时轮到了大宦官冯恩道,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出宫,心中有些忐忑。
老公公,怎么又出宫了从旁边走来今天的当值校尉笑着问道。
冯恩道连忙解释道:家里人病了,太后准了假,特去探望一下。
原来如此。校尉笑了笑,一挥手令道:给老公公放行。
冯恩道谢了一声便慌忙向宫外走去,校尉从后面望着他的帽子,微微地冷笑了一下,这时负责看守太极宫的中郎将李定方慢慢走了过来,他瞥了一眼冯恩道的背影,忽然问道:他又换了帽子吗
校尉一惊,见是将军过来,连忙行了一军礼道:回禀都督,这是他今天换的第三顶帽子。
李定方摇了摇头,看着冯恩道头上的帽子有些不屑地说道:连帽子这种细节都考虑不周到,他们还能做什么大事
随即他又问校尉,派人盯住他了吗
内务司已经有人盯住他了。
李定方见有两人骑马跟上了冯恩道的马车,这才对校尉道:从今天开始,执勤由一日两轮改为一日三轮,告诉弟兄们,谁也不准懈怠。
且说冯恩道出了皇城。他并不急着去皇城对面地务本坊。而是顺着春明大街向东走。在东市地某个店铺里换了一辆马车才折返回务本坊。这一来一去便已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冯恩道已经完全放心地去务本坊。他却不知道有两匹马一直便紧紧地跟着他地马车。
自从二十几天前他第一次替崔小芙出宫找了李勉。他便知道崔小芙已经铁下心要和张焕干一场了。这个时候他反倒不再劝说崔小芙。而是尽心尽力为她做好每一件事。大不了他为主人殉身就是了。
会面地地点并不是李勉府里。而是李勉府第附近地一座茶楼。这里李勉专门安排了一个人和他碰头。冯恩道上了二楼。找一间雅室坐下。和他碰头之人立刻跑去通报李勉了。
冯恩道命人煮了一壶茶。有些心神不宁地喝茶等候。今天早上他来找过李勉。得到了张焕在广陵制造江都事件地消息。崔小芙立刻意识到这是机会地到来。她当即指示李勉要抓住这次机会。为此她特地写了一份手书。号召宗室们为了李家王朝地尊严而战。
冯恩道只喝了一杯茶。门外便传来了急促地脚步声。随即雅室地门推开了。李勉匆匆走了进来。向冯恩道施礼道:让冯公公久等了。
不敢冯恩道连忙站起来身回一礼。是我打扰李尚书了。事关重大。太后十分重视。命我给尚书回信。
说着,他取下帽子,拉出上面的活线,从帽子夹层中抽出了一份手书。递给李勉道:太后命我今天务必要等到李尚书的回信再回宫。
李勉小心地将门反锁了,他在桌上铺开白绫,仔细地读了一遍,他的眉头忽然紧紧地皱了起来,崔小芙命他抓紧时间联络江都事件中地受害宗室和官员,要赶在张焕回京之前更换大唐皇帝,阻止张焕上位,在诏书的最后,崔小芙写了两个新皇位备选。一个是李勉的次子李跃。另一个则是广武王李承宏,但崔小芙在写这两个名字时明显有区别。李跃二字是重新用粗笔描过,而广武王李承宏依然是原来的细笔,这个意思就是说崔小芙倾向于李跃登位。
李勉地次子李跃也就是当今小皇帝李邈的亲生父亲,由父亲取代儿子的皇位,历史上似乎没有先例,但也不能说绝对不行,李勉微微叹了口气,早知道有今天,当初又何必立自己的孙子为帝呢
如果是在从前李勉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己地儿子为帝,可今天他犹豫了,他不能不考虑自己儿子将来会面对张焕的煎迫,这个皇帝的作用仅仅是阻止张焕登位而已,和从前的汉献帝并没有什么区别。
沉思了良久,他才从怀中取出一顶帽子交给了冯恩道,请转告太后,让我再考虑一下她的人选,最迟明天,我一定会给她答复。
冯恩道换了帽子,向李勉拱拱手道:那好,明天这个时候,我会准时在此等候李尚书的到来。
最早得到江都事件之人是在江都开店的宗室权贵,但很快这件事情就在朝野中扩散开来,到了下午时分,几乎所有的上朝官员都知道了在江都生的封店事件,出乎意料地是,大多数官员都对此事持赞成态度,这不仅可以大大改善朝廷财政窘迫的现状,这几年就是因为财政窘迫,朝廷职官已经连续三年未能加薪了,众官怨声载道,大家就指望着张焕新官上任后能考虑一下职官们的福利,就算不加薪,那冬炭费车马费以及避暑费之类补贴也总该有吧还有退仕官员的年金也该加一点了,但不管是加薪还是给福利,前提都是朝廷的财政要略有宽裕,现在,他一定从江都大大盘剥了一笔钱,这样一来,加薪就有望了,福利也有盼头了。
而从另一个角度,朝廷的官员尤其是那些科班出身地中低层官员都普遍对大唐宗室心存不满,这是一群典型的寄生虫。他们从不为国分忧,整日里醉生梦死无所事事,而且拼命榨取财富兼并土地,对佃农残酷剥削,蓄奴过万的亲王宗室比比皆是,他们一步步动摇着大唐地国本,整个关中地区的自耕农户数现已不到贞观年间的一成,这就是稍有灾情,关中地区就会饥民遍野的根本原因。
而无论是崔圆当政还是裴俊掌权,他们对宗室的态度都是以宽容为基调。似乎就是以财富利益来换取大唐宗室对世家朝政的让步。
所以当张焕在江都地铁腕手段传到了朝野后,不仅鲜有官员为之悚然,反而是更多地官员暗呼痛快,当今世风。仇富多,恨不均更多。
随着下朝的钟声敲响,丹凤门前很快便挤满了回府地官员,众人互相打着招呼。相约一起去酒楼喝两杯,崔寓婉拒了几名下属地热情相邀,他急不可耐地赶到了宣阳坊。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江都事件或许就是大唐变天的导火索。
坐吧崔圆笑眯眯地请他坐下,你又给我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大哥可听说了江都事件崔寓急问道。
我昨天晚上就知道了。崔圆指了指桌上的一卷鸽信,淡淡一笑道:你忘了吗我们崔家也在江都开了一家瓷器店。
崔寓一怔,他异常惊讶地道:难道我们崔家地清河堂也被封了吗
不仅我们崔家,裴家的明珠坊和白玉堂也一样被查封了,可以说。江都的官商这次是被一网打尽,张焕此举明显是有蓄谋,我居然没有想到他还有这一手。
崔圆并没有因为崔家店铺被封而感到遗憾,相反,他对张焕此举相当支持,他执政大唐十年。也深知官商对朝廷财政的负面影响以及对大唐国力恢复地阻碍,但他也没有那个魄力去铲除这个毒瘤,而张焕在居然在上位之前便动手了,这使崔圆既感到意外,同时也十分欣慰,自己没有看错人,他果然是一个有魄力的君王。
想到这,崔圆精神一振,他挺直腰笑着问崔寓道:你是怎么看这次江都事件
崔寓想了一想便道:我认为这次他南下广陵其实就是欲擒故纵之计。他想要上位却一时找不到借口。便主动给李勉创造机会,而他又担心李勉的力量不够大。便在江都一手制造了查封官商事件,这样就将一部分宗室逼向李勉。说到这里,崔寓长叹了一声,我没猜错的话,恐怕一场腥风血雨就要生了。
崔寓想着崔小芙在这次风暴中恐怕也不能幸免,他眼中不由露出了一丝黯然之色,但崔圆却似乎压根就没有考虑到崔小芙,这也难怪,当年裴俊对崔家下手之时,她又几时替自己的大哥想过,崔家三兄妹,崔圆崔庆功崔小芙,早已经在一场场残酷的权力斗争中分道扬镳了。
你说得一点不错,张焕此举就是他即将上位的前兆,不过你若仅仅是这样想,也未免有点小看他了。
崔圆也微微叹了口气,他此举的真正用意是想用铁腕手段尽快改变我大唐的一些深层弊端,这次江都事件可以说只是一次试探,他想使大唐强盛地想法是好的,方向也对,可我很担心他操之过急,在一些事情上会适得其反。
崔圆对于大唐未来的忧虑崔寓却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他关心的是眼前,在这次张焕登位的过程中他该扮演一个什么角色上次大哥也说拥立之功最大,那怎样才能过裴佑,这才是他日思夜想的事情,崔寓又展开那卷鸽信仔细地看了一遍,沉思一下便道:江都事件生也就意味着楚家地事情已经解决了,那他也该返回长安,李勉的行动应该就是这几天,那我们该怎么办,请大哥明示。什么也不干,只冷眼旁观崔圆毫不犹豫地答道。
旁观崔寓大感错愕,他急道:可是上次
上次是情况不明,而现在形势已经明朗。
不等他说完,崔圆便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如果到今天他还没有部署的话,那他就不是张焕了,可是直到今天他也没有给我们崔家任何提示,这就摆明了他不希望崔家参与到这次政变中来,如果我们横加参与,恐怕他不仅不会因此感激,反而会心生猜忌,我们处理不讨好,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静观其变。
崔寓默默地点了点头,他站起身向崔圆施了一礼,那我就不打扰大哥休息了,我先告辞。
说罢,他慢慢地向门外退去,一直退到门口,他转身刚要走,却听见大哥低低的一声嘱咐,二弟,我们不要总想着眼前,要把目光放长远一点,要为我们崔家的百年大计着想。
就在崔家决定在即将生的宫廷政变中保持沉默之时,裴家却在积极活动,裴佑已经接到了张焕的密信,作为将来大唐皇后地外戚,作为目前依然是最有影响地世家,裴佑将以大唐右相的身份在这次事变中扮演主要角色。
就在裴佑紧锣密鼓为张焕地登基而奔跑联络之时,张焕的府上却生了一件意外之事,五月初三,也就是宗室在李勉府聚会的那天晚上,有刺客夜闯张焕府,张焕次妻崔宁的一对姐妹侍女,明月和明珠不幸双双遇刺身亡。
卷九 国乱 第三百八十五章 最后的较量(上)
监国府中出现刺客的消息立刻轰动了全城,虽然没有能找到刺客背后的主使,但很多人都猜到,恐怕这件事和张焕在江都的所作所为有关,这显然是一桩报复杀人案,不用什么线索,许多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向十王宅投去,那里住着无数在江都事件中备受打击的宗室,他们就是最大的嫌疑人。黄昏时分,一辆马车嘎地停在洛王府前,李勉低头从马车出来,一名侍卫快步跑上台阶,向门房拱拱手道:请转告王爷,李尚前来拜访
不等侍卫说完,看门的家人早一溜烟绝尘而去,洛王府就是宗正寺卿李俅的宅子,自从江都事件爆后,李俅也几天没有上朝了,他又气又恨,病倒了。
病倒的原因和所有宗室一样,他在江都的三间店铺被查封了,他的损失极为惨重,比任何一个宗室都惨重得多。
他存在江都店铺地窖中,尚来不及运回的三十万两黄金全部被扣留,这可是他府中三年的收入,包括三十几个田庄十万顷上田几年的卖粮款,这几年他66续续将三百余万贯钱运到江都兑换成了黄金,本来打算去年要运回长安,但因中原爆战乱被延迟了,就在他准备下个月起运时却突然爆了江都事件,装在近百口箱子里的三十万两黄金一两不剩得被拖走了,连个收据都没有留下,这让李俅怎能不气急攻心。
李俅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两眼痴呆地盯着帐顶,肥胖的身子这两天和他的身家一样急剧缩水,三十万两黄金没了。他的心象刀剜剑戳一般痛苦,狡兔死走狗烹这是他这两天时时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张焕李俅咬牙切齿地破口大骂:你比崔小芙还要坏千百倍
这时,外面传来轻微地脚步声,只听他的管家在门口低声道:老爷,李尚求见。
哪个李尚李俅的头脑很是迟钝,他竟一下子想不起朝中的尚究竟是哪些人。
就是礼部尚李勉大人。
李勉李俅腾地坐了起来,眼前一阵眩晕,他略略等眩晕感消失,便立刻对下人道:将李尚请到我内房去,不可怠慢。\李勉前天晚上派人来给他送了一贴。邀请他昨日去府上聚会。他没有去。倒不是因为他还对张焕念什么旧情。事实上。他对张焕根本就没有什么情义可言。只不过是想利用他教训一下崔小芙地杀子之恨。不料利用不成。反被人家一棒打断了脊梁。
这就是他不肯去李勉参加聚会地原因。他要面子。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有多大地损失。三十万两黄金被夺。岂不是会让那些平时就对他冷言冷语地王爷们笑掉大牙。
但李勉亲自来府中看他就不同了。他急欲报复张焕。幸亏他还不知道张焕府中遇刺一案。否则他定会大笑几声。一口气喝上几壶老酒庆祝。李俅胡乱套上一件外衣。在几名侍妾地扶持下向内房走去。
李勉被引到李俅地内房里。背着手打量这间据说是大唐最昂贵也是最荒房。家具是清一色紫檀木。墙角摆放着杨贵妃躺过地贵妃床。桌上有唐明皇给杨贵妃画眉用如意笔。但李勉看地不是这个。而是墙上地几幅画。
墙上挂得是吴道子地十指钟馗图。笔锋遒劲。这是吴道子地原本。安史之乱中流落民间。被李俅用二十贯钱从一名生地手中抢购而来。旁边挂着李白亲笔手地将进酒和张旭地冠军帖真迹。这些都是可遇不可求地至宝。可惜竟被李俅这蠢货弄到手了。
说荒淫是指李俅在冬天取暖地方式。他不喜欢闻炭火地味道。便命二十六名侍妾脱光衣服在他身边坐围成一圈。用人气取暖。美名为肉屏。地方嘛就在李勉身边地贵妃榻上。
若不是为了大局,李勉是绝对不会来拜访这个荒淫无耻的李俅。李勉叹了口气,尽量离那肮脏的春榻远一点坐下。
他想喝口茶,手却忽然缩了回来,连眼前的茶杯也是珠光璀璨,上面镶满了指头大的金刚石。
李尚喜欢这茶杯吗喜欢我就送你了。
身后忽然传来李俅瓮声瓮气地声音,就像感冒鼻子不通似的,李勉赶紧站起来拱拱手笑道:这个茶杯少说也值万贯,我怎么敢要。
李俅眯着眼睛坐下,眼睑浮肿,只露出细细一条缝,他轻轻摇了摇头道:张焕在江都夺了我三十万两黄金,若能报此仇,一个茶杯算什么
三十万两黄金。李勉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只听说李俅损失了三间店铺,却没想到竟是三十万黄金,李勉不可思议地望着李俅,三十万两黄金意味着什么,官价三百万贯,黑市价近五百万贯,这可是大唐一年地财政收入啊
难怪有人说广武王最富,但广武王却说他的钱抵不过李俅的一根指头,果然不浪虚名。
是三十万两黄金,这是我三年的收入,一下子就这么没了。李俅似乎没有感觉到李勉心情的复杂,他的牙齿忽然咯咯地咬响,拳头狠狠地在桌上砸了一拳,眯缝地眼睛猛地睁开,露出里面通红的血丝,他象野兽般的低吼道:你说吧你要我怎么帮你,钱我有,人我也有
李勉没想到胜利来得这么容易,他准备的一大堆说辞都用不上了,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从怀里取出一本册子,推给李俅道:这是九十七名宗室的签名,包括我和太后,我们一致决定立刻更换大唐皇帝,现在有三个候选名单,一个是广武王李承宏,一个是荥阳郡王李伸,另一个就是殿下您。
大唐皇帝李俅的心仿佛突然停止了跳动,这是他从小就梦寐以求的圣物,对别人或许是一种权力的渴望,但对李俅却是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
李俅地生父是玄宗李隆基地第一个太子李瑛,开元二十五年被废随即被杀,李俅便被过继给了膝下无子的大伯李琮,李瑛死后,原本应是长子李琮继太子位,但三子李亨却异军杀出,夺走了太子位,也就是后来地肃宗,所以无论是生父还是养父,李俅都有两次机会登基大宝,但命运却给了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将他的幼子推上皇位,随即又烟消云散了。
而现在李勉却忽然提出让他为大唐皇帝,他的眼前变得一片空白,良久,他咽了一口唾沫问道:李承宏和李伸人缘都不错,为何要找到我
在宗室里的威望,你们三人都不相上下,但李承宏已经七十岁,我担心他当不了几年皇帝,而李伸年富力强倒是不错,但他现在只是郡王,先要升为亲王才能即位,时间上来不及,所以只能考虑洛王爷。
我干一道电流窜过李俅的大脑,他的脸上胀得通红,毫不迟疑地双手一击拳道:我愿接位为大唐皇帝。
这个位子,他实在渴盼得太久了,渴盼得饥不择食,以至于会有什么后果,他统统都不在意了。
李勉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他郑重地点点头,压低声音道:那我们就一言为定,宗族大会的地点在太庙,时间是后天
李勉走了,李俅背着手在房里来回踱步,虽然他已经有点冷静下来,但他并不后悔答应登基,张焕当然会暴跳如雷,大不了把权力给他就是了,他李俅也不想整日操劳国事,他要的只是一个皇帝的虚名而已,张焕要的是权,他要的是名,两并不冲突,难道张焕还会为一个无用的皇帝而弑君不成
他真正关心的是李勉所说让他登基的可信程度,毕竟李勉来得很唐突,而且就定在后天,时间非常仓促,他很担心这是李勉和崔小芙的阴谋,最后让他空欢喜一场。
李俅想了整整一个时辰,应该说让他登基确实最为适合,一方面他的血统最为纯正,在宗室中威信最高,而且他掌握着宗正寺,若想在太庙中继位非他点头不可,另外他的财力也极为雄厚,手中有十万顷土地还有四万奴隶,想来想去,确实没有人能比更适合为新帝。
李俅正要离开房,他忽然现就在刚才李勉坐过的地方有一封信,似乎是李勉无意中遗失的,他好奇地拾起来,只见信皮上写着:洛王殿下亲启六个字,李俅将信展开,却一下子愣住了,居然是崔小芙亲笔写给他的道歉信。
李俅呆立了半晌,他慢慢地笑了,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他立刻吩咐侍卫道:立即去将黄先生请来,要快
卷九 国乱 第三百八十六章 最后的较量(中)
自从张焕成为监国后,他的秘密组织内务司便渐渐浮出了水面,内务司对外的名称叫做军纪监察司,一个月前有了专门的署衙,位于皇城东面的崇仁坊,与国子监紧邻,从名字上看这似乎只是军方的一处军纪监察机构,而且衙门也很小,一扇窄窄的门,仅能容两人并肩通过,所以内务司挂牌一个多月,路人基本上对它都是熟视无睹,谁也想不到,这里竟然会是掌管五千密探的情报机构。
天刚擦黑,一辆马车便在内务司门前停下,下来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正是李俅的席幕僚黄云卿,他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便快步走上台阶,取出一块铜牌在门内一晃,一闪身就进了大门,衙门外面虽然很小,但里面却光线幽暗,建筑物重重叠叠,黄云卿走了十几个门,才来到李翻云办公的房前。
这几日李翻云异常忙碌,虽然对付李勉及崔小芙内务司并不直接出面,但指挥权却掌握在李翻云的手中,每天李勉及各宗室的情报从各处汇拢,经过内勤人员整理分析,最后交给李翻云决策,本来宗室的事情已经让他们忙得脚不沾地,偏偏今天凌晨又生张府刺杀案,无形中加重了内务司的负担。
此刻,李翻云正坐在一本卷宗前仔细地考虑张府刺杀案,从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两个刺客应该早就有准备,将张府的路径摸得清清楚楚,甚至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还能从士兵的手中逃脱,应该说这是一次蓄谋已久地刺杀。而绝不是什么江都事件地临时报复。
到底是谁要杀自己兄弟的儿子。确实很难推断,张焕一步步走到今天,要杀他之人可谓不计其数,崔小芙李勉崔庆功朱韦谔王昂等等李翻云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立刻从桌上翻出这几天整理出的倒张焕脉络图,崔小芙李勉王昂皆在其中,他们是不会在此时节外生枝,引军队对全城加强控制。所以要杀张焕儿子之人,应该是不会在这份脉络图中,李翻云将名单过滤了一遍,她脑海里忽然跳出了一个名字,难道会是他
报告有人在门外大声禀报,黄云卿来了。
黄云卿的到来打断了李翻云的思路,她立即将卷宗合了起来,让他进来吧
虽然张府刺杀案需要有一个交代,但比起李勉之事却真的只是小事一桩了。孰重孰轻,李翻云心中清清楚楚,她的思路便立刻转到了李勉的身上。
片刻,黄云卿匆匆走了进来。他进来便施了一礼,禀报李司正,我有极重要地情报。
是刚才李勉去拜访李俅之事吧李翻云笑了笑,从桌上取出一份情报,一个半时辰前李勉见了冯恩道,他没有回府便直接来拜访了李俅。一共呆了一刻钟时间,进去时心事重重,而出来时便神清气爽步履矫健,而你便立刻赶来禀报,足可见此事的重要,你说说看,他们达成了一个什么协议是不是李俅答应了继承皇位
黄云卿呆了一下。\他不得不佩服李翻云的厉害。只从一些蛛丝马迹中竟推测出了事情的真相,李勉的对手竟是这样一个人。他怎么可能成功
黄云卿点了点头,李司正猜得一点不错,李勉确实是要求李俅继承皇位,李俅也答应了,时间是后天一早,地点便在宗正寺内。
闹剧李翻云冷哼了一声,堂堂的礼部尚书竟想出如此低劣的办法,没有印玺没有朝廷重臣的参与,没有绝对控制京城的军队,李俅就想登基为皇帝就凭段秀实地八百士兵和他们府中的那些虾兵蟹将,或街头招募的地痞流氓,他们就能进入大明宫问鼎天下这些宗室也真的是糊涂了,为了几个钱地损失,竟要把命都搭上去,真是愚蠢啊
李翻云的身份也是大唐公主,她为自己这些族人的盲目选择而感到悲哀,他们真以为法不责众吗如果真的是法不责众,那张焕将江都的官商一锅端,又算什么呢
你的情报很重要,至少让我知道他们动手地时间和地点,让我可以从容部署,很好,这次记你大功一件。李翻云笑着称赞他道。
黄云卿迟疑一下,便吞吞吐吐道:我有件事想请李司正同意。
你说,什么事
黄云卿忽然跪了下来,他垂泪道:监国登位后,能否让我到地方为官,我我不想再做密探了。
李翻云的脸色微微一变,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为什么
我我觉得良心上实在过意不去,我不适合再做这种事情。黄云卿低声答道。
李翻云沉默了良久,她才微微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不要把内务司想得那么可怕,将来内务司是对官不对民,将是御史台的执行机构,会是一个正规的衙门,留在这里面有什么不好,你又是进士出身,完全可以大有所为。
这
黄云卿犹豫了,如果真是李翻云所讲的那样,倒可以考虑。
李翻云温和地笑了笑,向他摆摆手道:回去再好好想一想,相信你会做出一个明智的决定。
黄云卿走了,李翻云背着手慢慢走到窗前,她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从八岁起她出家为道,但她的心却没有一天在道上,仇恨希望不伦之爱,三种感情纠缠了她二十几年,让她痛苦让她迷茫,父母大仇已得报父亲地遗愿眼看也要实现,那她呢她地归宿究竟在哪里
崔小芙的一意孤行。使她们不得不面对生死之战。为了这一战,李翻云毅然斩断了这份不伦之爱,或许,爱地另一面就是恨。
此刻,李翻云生出一种从未有过地疲惫,是的,在一切结束后,她应该重新回到八岁时的那条岔道。可是现在,她无论如何不能出一点差错。
一霎那,李翻云的思路恢复了她惯有的冷静和缜密,她当即命令属下道:立刻去将高云策将军和李定方将军给我请来,就说有大事相商。
数匹马立刻向皇城和大明宫疾驰而去,激烈的马蹄声预示着一场血腥的最后较量即将到来。
陈留,一支两万人的骑兵在黄昏时分悄悄抵达了这座中原名城,这座韦德庆地基业之城在中原之乱中曾遭受了崔庆功最残酷的报复,没有来得及逃走的五万多人一个不剩地被崔庆功屠杀殆尽。整座城池被焚毁一半,虽然战乱已经停止了半年,66续续有不少逃走的人返回故土开始重建家园,但张焕从城墙上望去依然是满目疮痍。
张焕是在接受楚家投降的当天便离开了江都。江都城随后生的官商事件,他全权交给了李国珍处置,在离开江都的同时,张焕又命王思雨率五万大军从东北,蔺九寒率四万大军从东南,李双鱼率五万襄阳军从西。三面夹攻淮西李希烈部,他同时又下了一份包括李希烈及他部将在内的十二人黑名单,无论李希烈部是战是降,黑名单上的人一律处死,淮西军解散回乡。
在部署了江都和淮西地事宜后,张焕便在二万骑兵的护卫下开始返回长安,一路停停走走。陈留只是他旅途中的一站。
夕阳带着绚丽的晚霞洒在雄伟地城头。千百条万丈紫色的霞光从西方的云海中射出,照耀在挺拔的哨兵身上。张焕屹立在城楼,凝视着这无比壮观的夕阳落日,凝视着远方青山隐隐的长安,霞光将他地脸映成了血色,微风拂面,头盔上的红缨随风飘扬。
一直到霞光渐渐被云层吞没,灰黑色的云团布满天空,他才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遥远的西方收回,返身下城去了。
张焕的军营驻扎在城外,他骑马出了城门,城外也是一片荒凉,大片的麦田都已经荒芜,只靠城墙的一角还保留了一点零星地麦田,眼看就要成熟,十几个农民彻夜在麦田里守候,以防止野兽和饥民来偷麦子。
他刚走了两步,忽然从麦田那边传来一阵吼骂声,尚有一丝微明地夜色中只见一个瘦小的黑影象老鼠一样拼命奔跑,后面几个农民穷追不舍,大声地怒骂,瘦小地黑影忽然站住了,他挥舞着麻杆一样的胳膊拼命大喊,百灵快跑快跑
这是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在他前方约二十步外爬起了一个更小的身影,似乎是一个小女孩,她大声的哭喊,哥哥,我怕啊
小男孩猛地回头,捏紧了拳头向几个农民跑去,我还给你们,可以了吧
没有用,就仿佛老鼠落入鹰爪,他只挣扎了两下便被几个农民拎了起来,怒骂着踢打,他一声不吭,只听见小女孩哀哀的哭声,哥哥,饶了我哥哥吧我不吃麦子了,我愿意吃蚂蚁吃虫子
不等张焕下令,十几名亲兵已如狂风般地冲了上去,将几个农民和那一对兄妹团团围起来,张焕催马上前,只见那小男孩约七八岁,他紧紧抱着自己的妹妹,额头流满了鲜血,目光倔强地盯着张焕,而他的妹妹也只有四五岁,满脸是泪水,大大的眼睛充满恐惧,两个人都衣裳褴褛,显得瘦骨伶仃。
这么小的孩子你们也下得了手吗张焕马鞭一指那几个农民怒道,几个农民见被骑兵包围,他们也吓得心惊胆颤,一个胆子稍大的上前躬身道:军爷有所不知,我们种点麦实在不容易,我们也要养活一家老小,军爷可怜他们,可谁又可怜我们。
可他们还是孩子,没有损失就算了,何必要打他。张焕的口气已经明显缓和下来。
他如果是第一次倒也罢了,这小杂种已经三番五次,我们实在是恨极了。农民说着,狠狠瞪了他们兄妹一眼,那小男孩毫不示弱,回骂道:尔等才是老杂种
你两个农民气得跳了起来,抡起拳头又要打,早被亲兵一把拦住,在我家都督面前,你们胆敢无礼
张焕却诧异地看着那男孩,他说话颇为文雅,不像是普通的流浪儿,士兵将几个农民带走了,张焕翻身下马,蹲在两个孩子面前,擦去小女孩脸上的泪痕,接过亲兵的馒头递给她,孩子,吃吧
小女孩不敢接,她怯生生地望了哥哥一眼,小男孩忽然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小女孩手哆嗦着接过馒头,胆怯地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张焕摸了摸这两个和自己儿女一般大的孩子,他一阵心酸,便问道:你们爹娘呢怎么只剩下你们俩。
我爹是雍丘县县令,被崔庆功的乱军杀了,我娘带我们逃到这里。小男孩指了指远方的一个小土丘,泪水忽然流了下来,低声道:一个月前娘也病死了,我们不想离开娘,就住在附近的一个山洞里。
张焕的心象刀剜似的疼痛,他又问道:不是有赈粥吗为何不去城里。
小女孩插嘴道:城里的那些大哥哥好凶,总是欺负我们,根本就要不到粥。
张焕的眼睛红了,他一把抱起小女孩,右手拉着男孩道:走我是你们爹爹的上司,跟我去长安,我会给你们一碗饭吃。
卷九 国乱 第三百八十七章 最后的较量(下)
晨曦初露,清新的晨风拂扫着长安城的黎明,这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街上开始有行人来来往往,皇城内各朝官均已上朝,皇城内十分安静,只偶然有送公文的从事骑马在大街上奔驰,清脆的马蹄击打着石板,渐渐行远。
承天门前十几个差役正清扫着落叶和枯枝,几个守门的士兵正有说有笑,做开门前的准备,今天的当值校尉姓刘,是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一大早他便来到承天门上的执勤房中,签批当天的出宫申请。
每天都有几十个宦官要出宫办事,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必要,很多宦官都是私藏了宫中之物,回宫时再塞一些钱给守城士兵,上面又有令不得干涉,大家也就睁一眼闭一眼,随他们进出。
但今天刘校尉审批时格外谨慎,而且今天申请出宫的人也格外多,足足有百张申请,他一张一张地细看出宫的名单和理由,什么探望家人采办用品,这些他都不在意,随看随签,忽然,他的目光停在最后的一张申请上,去东市修缮宫中马车,足足有十四辆之多,一般而言宫中的器物用品损坏都是少府寺的工匠进行修缮,但由于皇权式微,朝廷财政又比较吃紧,在庆治十年时,包括少府寺在内诸多监寺的工匠都已解散大半,若有需要再转给东市的匠铺包修。
所以宫中将马车送去东市修理确实也属正常,但无论如何,一次送修十四辆也太多了一些,刘校尉知道,这就是上面再三叮嘱要他注意的事情了。
他不敢怠慢,收起批单便要去李定方请示,还没有出门,只见李定方迎面走了进来,怎么,现异常了李定方笑问道。
禀报将军。确实有异常。刘校尉将最后一张批单递给了他。
去东市修缮马车李定方冷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他们今天要种树或修理宫室之类。看来她连这个苦也吃不了。
李定方将批单递给刘校尉道:可以放行但你要亲自查看,看她究竟在那一辆马车上。
他停了一下,又肃然道:此事事关重大,你可别真的懈怠了。
请将军放心,属下一定尽心查看。
官员们上朝后。皇城内又恢复了短暂地安静。此时在皇城东南角地太庙却热闹起来。一些宗正寺地人正在简单地布置会场。由于人手和时间限制。所谓地布置也就是在广场上搭一条长长地桌子。上面铺以黄缎。将一些必不可少地祭品放置在桌上。
半个时辰后。开始有宗室皇族66续续抵达太庙。但李勉却始终没有露面。他此刻在自己地府中进行最后地调度。近千名全身披甲地士兵已经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出。这是段秀实地亲卫。个个忠心耿耿武艺高强。极具战斗力。他们将护卫太后和李俅前往大明宫登基。
按照部署。将有各府家丁组成地约五千人将阻挠长安城各地驻军赶到大明宫。时间非常紧迫。他们必须在极短地时间内进入大明宫。否则就将以失败而收场。李勉也知道成功地可能性不大。但他已经无路可走。只能用太后地威望来作最后地赌注。
一切都部署妥当。就等皇城那边地消息了。约半个时辰后。一骑快马飞驰而来。向李勉禀报。各亲王郡王国公郡公等皇族已到六十四人。荥阳郡王请尚书过去。
六十四人。李勉微微叹了一口气。应该是来九十七人。看来已经有人反悔了。不过能来六十四已经很不错了。
时辰快到了。李勉最后整理了一下朝服。但他没有出门。而是向内宅走去。从他书房地一扇小门里进了一间密室。密室里没有窗户。光线幽暗。李勉点了一根蜡烛走进了密室。他小心将门关上了。昏暗地灯光中。房间竟是一副棺材。而在棺材前面地供桌上立着一块牌位。如果任何一个人来都会大吃一惊。这牌位上写地竟然就是李勉本人。也就是说这副棺材这个牌位都是李勉给自己所准备。
李勉将蜡烛放下,躬身向牌位施了一礼,喃喃道:李勉公,我要出了,这一去或许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愿你保佑我成功吧
静立了半晌,李勉呼地吹灭了蜡烛,毅然走出了府门,坐上马车向皇城驶去。
皇城一共是七座大门,正南面是朱雀门含光门安上门,西面是顺义门安福门,而东面则是景风门和延喜门,其中正南面三个城门都有重兵把守,而顺义门和景风门一般都紧闭不开,也没有什么驻军,按照李勉事先的部署,他将控制景风门以供军士出入,当然时间不可能太长。
李勉的马车从安上门进了皇城,直接去了太庙,太庙的大门紧闭着,只有几名年轻的宗室子弟站在门口,见李勉过来,李伸的儿子李顺连忙上前来迎接,勉叔,已经到了六十六名宗室,都在太庙内。
李勉点点头,随即又问道:你父亲呢可是去了景风门
是父亲带了八百多名各王爷的随车侍卫去了景风门。
太后可曾到了
还没有。
李勉抬头看了看天色便对李顺道:你去承天门看一看,不要出什么意外。
李顺答应一声,带了一人骑马向承天门方向驰去。
承天门地侧门此时已经开了,一群群的宦官蜂拥而出,守城的士兵甚至连批单都不看了,一挥手,统统放出宫去,刘校尉站在一旁,神情专注地盯着宫内地大道,来了一名士兵遥指远方道。
果然,一队马车缓缓开来,马车旁十几名宦官神色紧张。紧张得似乎连马都不会骑了,很快车队到了承天门前。冯恩道老远便看见了刘校尉,他没有想到校尉居然在宫门旁,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惊慌。
冯公公,难道还要亲自去修车吗刘校尉不露声色地笑了笑道。
冯恩道连忙拱手施礼笑道:是啊有几辆金根车是太后常坐,别人不知道太后的习惯,所以命我去现场盯着。
他见士兵都涌上来要检查,心中更加紧张。怎么刘校尉还要检查马车吗
只是随便看一看。刘校尉笑着走到冯恩道身旁的金根车前,迅向里面瞟了一眼,车帘虽然没有关上,但马车里面却拉着厚厚的帷幕,旁边还坐着一名小宦官,刘校尉又连看了几辆马车,都是空空荡荡,唯独冯恩道身旁那辆有幕帘拉着。
他心中有了数,便一挥手命道:放行
十四辆马车浩浩荡荡,出了太极宫向朱雀门方向驰去。马车刚一走,李定方便闪身出现了,他盯着马车走远。眼中迸出了杀机,一转身毫不犹豫下令道:命令所有弟兄到承天门集合,准备战斗
太极宫和大明宫的气氛立即紧张起来,三千名军人全副武装,一队队杀气腾腾地向承天门方向奔跑,不少朝臣都惊讶地从窗内向外看。不知生了什么事。
但在高耸地宫墙之外,气氛依然安静平和,崔小芙的马车在太庙前停下,几名宦官将她从马车里扶了出来,崔小芙脸色苍白,但目光里却充满了女人中少见地刚毅和绝断,再陪上她高耸的颧骨,一个对权力极大铁女人形象充分表现出来,她已经进行了精心的妆扮。头戴绣冕身着绛纱袍脚蹬乌皮履。这已是皇帝的装束,为了加以掩饰。崔小芙肩上又披了一领凤氅,大步走进了太庙。
在空旷的太庙广场上站着一群年事已高的宗室成员,他们的背景是高大雄伟地主殿和广阔无垠地广场,显得他们格外的渺小。
李勉率先迎了上来,向太后躬身施礼,太后身体可安好
崔小芙望着这个忠心耿耿地大臣,她微微叹了一口气,不说什么了,开始吧
一声清脆的钟响,今天的司仪广武王李承宏颤颤巍巍走出,他走到一只大鼎前,展开一卷由崔小芙亲笔所写各宗室王爷签名的大唐皇帝更替诏书,声音苍老的念道:自武德开国,李氏一脉相传,至今已一百六十九年,江山国鼎屡遭兵灾,皇室已渐式微,今有野狼旁窥国器妖气弥漫紫薇
在他身旁不远处,四名宦官手捧金盘,盘里有国书玉玺御剑朱笔,而在四面宦官的身后,又有两名宦官扶持着已换了一身龙袍的李俅,他头上戴着三梁冠,冠沿有一圈珠翠下垂,遮住了他地脸庞,但从珠翠的缝隙间却隐隐可以看见一双激动无比的眼睛。
由太后亲点宗室共推,玄宗皇帝嫡孙俅,贤良厚德妙仪无双,可继承大统
念到这里,李承宏已经没有力气了,他忽然呛了一下,随即弯腰剧烈咳嗽起来,几乎摇摇欲坠,看得众宗室直皱眉头,李勉随即一步上前,接着大声宣布道:恭请太后向新帝授国器
李俅早已等不耐烦,听到李勉地宣布,他随即迈开八字脚,尽量摆出一副威严的仪态向他所梦想的巨鼎走去
景风门,李伸率领的八百多侍卫终于打开几乎快要生锈的城门,景风门外便是永兴坊和崇仁坊之间的大道,一直通向兴庆宫,天宝年间,李隆基携杨贵妃长期住在兴庆宫,大臣们向皇帝禀报事情皆要从景风门出来,前往兴庆宫,但此时兴庆宫已经封而不用,皇城地大臣去大明宫一般都走东宫和太极宫之间的一条便道,从玄德门进入大明宫,几乎没有人再走景风门,故这里的大门锁死,也没有驻军把守,李勉便是现了这个防守漏洞,才制定出他的计划。
随着刺耳的吱嘎声响起,锈迹斑斑的大门拉开了,早已经等候在外面的一千士兵一涌而入,率领是段秀实手下的大将,叫做王子仪,他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手执一根方天画戟,向李伸一拱手道:我家大帅命我听从调遣,请王爷尽管令
就在这时,李伸的儿子飞马奔来,大声道:父亲,太庙事已毕,李尚书和太后已向这边行来,命军队前去护卫。
不等李伸下令,大将王子仪一挥手,声音极其雄壮地喝道:弟兄们,随我来
一千士兵立刻随着王子仪向太庙方向奔去。
紧靠太庙地安上门街上,近百辆马车浩浩荡荡地驶向景风门,这里是各署衙最集中之地,右边是少府寺左面是太府寺和礼部南院,再向前走便是尚书省和都水监光禄寺等地,此时正是朝务最繁忙之际,大街上空空荡荡,偶然有送文书地低品小官路过,见如此浩大的马车群驶来,小官们连忙站到一旁,惊异地看着这支奇怪地宗室队伍。
新帝李俅的马车在正中间,旁边是太后崔小芙的马车,众星捧月一般被百辆马车围着,此刻新皇帝李俅正心满意足地躺在马车里,他还沉浸在被众宗室跪拜时一霎那的皇帝感觉,他终于当上皇帝了,至于能否最后被百官承认,他并不担心,那是李勉的事情,他需要考虑的事情很多,比如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的安排,宫中的宫女太少,也该在民间选选秀了,皇后嘛自然是他的洛王妃,不过元妃的人选他很头疼,他最心爱的两个小妾到底该让谁在前,罢了,让她们抽签,抽到为元妃,抽不到就为贵妃。
他还考虑日常饮食的排场,帝王必须得东西,一样都不能少,在张焕谈判时,这些都是要坚持的底线。
而李勉却心情异常紧张,到现在为止,张焕的军队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有些奇怪了,虽然感觉到了不妙,但事已至此,后面的路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这时,前方五十步外的岔路口拐出了一支军队,李勉的心一下子惊得都要跳出来,但很快他就认出来,军队打的是白旗,那是段秀实的亲兵队,就在他的心还没有归位,就在他们和军队即将汇合,突然,一阵激烈的马蹄声轰然响起,只见在安上门街的最前方出现了一支骑兵,举刀横槊,杀气腾腾地向这边疾冲而来。
后面一名宗室大喊,只见后面也涌出了大股军队,一名大将挥戟大呼:欲造反的贼人绑架了太后弟兄们,救回太后。
这一瞬间,李勉忽然想到了密室中那块孤零零的牌位。
卷九 国乱 第三百八十八章 一路哭不如一家哭
李勉的心已经沉到了深渊,他现在终于知道张焕要栽赃他们什么罪名了,造反、绑架太后,这两个罪名无论哪一项都是满门抄斩的大罪,他的心都要滴出血来了,虽然他知道失败的可能性要远远大于成功,但真到了这一刻,他还是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uctx
宗室中人已经乱了套,人人眼中流露出极为恐惧的眼神,“李尚,其实我不想参加的,你害死我了!”
“我投降,不要杀我。”李承宏跳下马车,用前所未有过的神勇向后拼命跑去,他一边跑一边挥舞着胳膊,“我其实是你们都督的暗探,饶我
他突然僵住了,一支狼牙箭尖从他后脑勺里冒出,他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身体不甘心地抽搐着
李承宏之死吓坏了所有的宗室,开始有人嚎啕大哭起来。
李勉的额头上大滴汗珠向下直流,他知道张焕这次真的要拿宗室开刀了,眼一瞥,他忽然发现李俅已经偷偷脱去了龙袍,不知什么时候骑在一匹马上,但头上却还戴着三梁冠,一个念头闪过,他在外面还布置有五千家丁,城中必然已经大乱,如今之计只有先逃出皇城,再趁乱离开长安了,李勉大吼一声,“火速出景风门。”
宗室的马车群离岔路口已经不足三十步,一千名段秀实的亲卫掉转头向北,抵挡住冲来的骑兵,就在这片刻时间里,李勉等人得到了一线机会,一齐冲过路口,向景风门方向逃去,皇城内喊杀声震天,两支军队在安上门大街上混战在一起,尸横满地、血流成河,许多原本跑出来看热闹的官员都吓得逃出回署衙。大门紧闭,众人只知道有人绑架太后造反。具体的情况却不明白,不过大多数人都猜到,这定是反对张焕的人开始行动了。
段秀实的亲卫队虽然强悍,但他们是步兵,本身就弱于骑兵,尤其这支守卫大明宫和太极宫的骑兵打的是天骑营的旗号,更是由安西军最精锐骑兵组成。
他们马上硬弩精准无比。箭箭夺人性命,刀弩变换速度更是无以伦比,往往是一箭射出,立即弩就变成了刀,横刀森然劈出,他们不会一对一地战斗,往往是四五个人围攻一人,外围还施以冷箭,得手就立刻再换一人,配合得十分默契。
在一声声惨叫声中。段秀实的亲卫队损失惨重,只片刻时间便死伤过半,节节向景风门方向败退。这时,已经冲到景风门前地宗室们万念皆灰,他们想象中李伸带领八百侍卫严守大门的勇烈形象没有看见,看见的是密密麻麻的军队堵住了大门,地上堆满了死尸,无数闪着寒光的箭矢对准了他们。李勉忽然看见了李伸父子,他们已经变成悬挂在一个军官马鞍上的两颗人头。
“太后在我们手里,你们胆敢无礼!”
李勉绝望地大喊。但回答他地是铺天而来地箭矢。每支箭都带着死神地狞笑。毫不留情地射来。李勉忽然眼前一黑。在黑暗中。他看到了密室中地棺材盖缓缓地打开了。
“杀!除了太后。一个不留。”这是他在人间听到地最后一句话。
就在皇城中爆发战事地同一时刻。uctxt朱雀大街上也爆发了一场短暂地战斗。确切说是一边倒地屠杀。由五千名家丁组成地杂牌军只在陇右军仅仅一次地冲击下便崩溃了。他们被滚滚地人头、被残肢断臂、被四溢地内脏吓得魂不附体。扔下刀剑四处奔逃。但坊门均已经关闭。他们无处逃命。纷纷跪在地上苦苦求饶。
一场由李勉发起地更换新帝地闹剧很快便结束了。但这场闹剧并不是喜剧性或者戏剧性地结尾。它是一场腥风血雨地开始。是一次皇帝更替必经之路。是一场为大唐改革积累原始财富地血腥掠夺。在张焕一路哭不如一家哭地命令下。一直保持着沉默地陇右军终于露出了它狰狞地面容。
从中午开始。宗室聚居所在地地十王宅坊宣布戒严。一队队全副武装地士兵按照从李勉府中搜出来地名单开始挨家挨户抓人。所有牵连造反地宗室一家也没有能幸免。所有十八岁以上地男子一律押赴东内苑斩首。其余妇孺老幼别处关押。准备流放安西。他们家产被抄、土地充公、奴隶被释放。仅仅半天时间就有三百八十六名宗室子弟被杀。血雨腥风笼罩着十王宅坊地上空。
不仅是十王宅。许多零星居住在长安各坊宗室和权贵府第也面临了灭顶之灾。各家王府门前聚满了前来看热闹地长安百姓。当一队队衣着华丽男女垂头丧气地被押解出门时。漫天地鸡蛋和石块向这些平日趾高气扬地宗室男女们砸去。咒骂声、嘲笑声响成一片。
从中午开始,各坊地爆竹声就没有断过,一直持续到了深夜,这一天,哭声和笑声并发,微弱地哭声最终被喜庆洋溢的欢呼声所掩盖。
夜晚,裴佑地马车一路疾行,马车里裴佑、韩、卢杞三人脸色沉重,谁也没有说话,马车奔驰迅速,裴佑凝视着窗外,不时有光在车窗前闪过,他看到一张张巨大的白纸贴在墙上,那是参与造反并闯宫绑架太后的九十七名叛逆的名单,在长安城铺天盖地,随处可以看见这份名单,无论真相与否,这九十户权贵已经盖棺下了定论。
裴佑长叹一声,“太狠了一点,杀几个领头就是了,九十七户宗室一个也不放过,哎!”
这时,一旁的卢杞也若有所悟地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他的真正目的是要地、要粮、要钱,一网将大唐最富的人都几乎打尽了,还有他在江都的查税,这一次不知他能搞到多少钱粮土地,我想,少说也有一两千万贯吧!真是血腥的财富积累啊!”
“监国是在为天下百姓夺钱粮,又有何不好!掠夺这些为富不仁的宗室总比掠夺普通人民的好吧!”韩很有些不满卢杞语气。他忿忿道:“卢尚是生活锦衣玉食中,足不出长安一步。不知天下百姓之惨,多少人被这些宗室夺去了土地,沦为他们奴隶和佃户,你又哪里知道中原之乱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眼看夏收将至,千里中原你又能看到几亩麦田?几百万人一直要救济到秋天,你以为官府手中还有多少钱粮?你随便到中原一县。哪里没有成群结队的流民,哪里没有父母双亡地孤儿,他们饥寒交迫、拖家带口栖身在破窑烂屋之中,这些占尽天下一半财富的大唐宗室又有谁肯出一文钱、一粒米救济他们?”
卢杞听得极不顺耳,他冷哼一声,“那是他们地命,谁叫他们不托生在富贵人家,但重要的是大唐皇帝应该替谁说话?不替豪门大户说话,难道还替那些下层民众说话不成?”韩怒极,他一把推开车窗。指着窗外对卢杞道:“你听听,这满城的爆竹声说明了什么?这就是民心,一家哭换来了一路笑。国当以民为本,民富才能国强,百十个宗室占尽了天下财富,大唐就能强盛吗?就能引来万邦朝拜、就能号称天可汗吗?”
“好了!好了!”裴佑打断了两人的争论,“两位同僚不要争论了,我们还是想想现实吧!如何收拾今天这个残局?”
卢杞今天的心情实在不好。与他关系一向交好的李伸死了,几个儿子也被押到东内苑斩首,他竟束手无策,此刻他不由对张焕生出了一丝怨恨,但这种怨恨他却不敢流露出来,他瞥了裴佑一眼,尖刻地讥讽道:“裴尚说得笑死人,怎么收拾这个残局还用想吗?我就不信你事先没有参与这场屠杀的策划。”
“停车!”裴佑地脸立刻阴沉下来,待马车停稳。他冷冷地对卢杞道:“卢尚。今天晚上事关重大,你情绪似乎不稳。你还是请回吧!”
卢杞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忽然一跺脚,“那好,你们去给权势献媚吧!我去悼念死者。”
他立刻推开车门走下了马车,翻身上了马,在几名侍卫的陪同下扬长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在夜幕中消息,韩狠狠地呸!了一声,低声骂道:“什么东西!”
“算了,他们卢家和李伸关系向来深厚,这次李伸首当其冲被杀,他心情当然不会好,由他去吧!”
裴佑叹了一口气,他始终认为张焕这次杀戮太重,恐怕会激起很多人的不满,他闭上了眼睛,想着如何劝张焕饶过这些宗室的妇孺,流放安西、那也太惨了。
韩却十分激动,心情久久难以平静,他从这次屠杀中看到了张焕的魄力和改革的决心,他也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开始构思他的第一本奏折,建立大唐同业商会,这是他早就有的想法。
马车在黑暗中加快了速度,向太极宫方向疾速驶去。
太极宫内,崔小芙脸色惨白地躺在榻上,她已经洗尽了铅华,苍老地容颜已暴露无疑,但她已经不在乎了,她的心已经死了。
在中午景风门的一次屠杀中,她身边地宗室全部被杀,她亲眼看见李勉被一箭射入头颅,亲眼看见李俅被乱刀砍死,一幕幕血腥残酷的画面在她脑海里迟迟挥散不去,王爷们的哀求,临死前的绝望,回到宫中她才知道,小皇帝也被毒死了,今天,她再一次体会到了皇位争夺的残酷。
她忽然想起当年李豫被杀时的最后叫喊,“我地儿子会替我报仇!”
已经快被岁月湮没的那一幕竟如此清晰的出现在她眼前,那天,她窗外一株梅树下伤感春逝,刀剑突起、杀气横生,宫中人东奔西逃,她躲到先帝房中,却亲眼目睹了如同今天一样血腥的一幕,李豫的那一声悲喊深深的刻在了她的心中,却没想到,在二十八年后的今天终于灵验了。
或许这就是命吧!命运之神让她再一次见证了二十八年的轮回。
崔小芙无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她想好好睡一觉,但愿明天能忘记这个噩梦。
刚刚闭上眼睛,她忽然听见宫外冯恩道地声音,“裴尚、韩尚,太后已经休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可是事情很重要,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会打扰太后。”这是裴佑地声音。
崔小芙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翻身坐了起来,稍微拢了拢头发道:“老公公,让他们进来吧!”
片刻,裴佑和韩匆匆走进来,向崔小芙躬身施礼,“很抱歉打扰太后的休息,但事关重大,臣等也是迫不得已。”
“裴尚不必客气,有什么请直说。”崔小芙疲惫地说道。
“臣听说皇上也不幸驾崩,臣不胜悲痛,但监国在外未归,我大唐又不可一日无君,我们二人就想和太后商量一下,尽快考虑立新君。”这件事你们大臣商量着办就是了,不必请示哀家。”
“可是裴佑望着崔小芙,后面地话却没有说出来。
崔小芙冷笑了一声,“我知道,他不杀哀家的目的,就是想让哀家推荐他为新帝,看来,他也有自知之明啊!”
这时,韩在旁边诚恳地劝道:“太后,话不能这样说,监国殿下登帝位是众望所归,至少将来会少掉很多杀戮,太后痛快地答应,我想他也不会为难太后,会让太后在宫中颐养百年,此皆大欢喜之事,太后应该顺应潮流才对。”
至少将来会少掉很多杀戮。崔小芙将韩的这句话重复两遍,她终于点了点头道:“这句话还算人话,好吧!哀家答应你们,不过我要你们担保,他不会再杀哀家!”
裴佑和韩连忙深施一礼,齐声道:“臣等愿意以性命担保,只要太后配合,监国殿下一定不会伤害太后。”
得二人的郑重担保,崔小芙一颗心略略放下,她随即问道:“你们准备让哀家怎么做?”
裴佑和韩对望一眼,裴佑便缓缓道:“明天朝廷要召开五品以上朝官紧急大会,届时请太后当庭宣布,立监国殿下为新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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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铁腕治国 第三百九十二章 夫妻生隙
张焕的家人在下午时分悄悄进入了大明宫,几辆马车载着张焕的妻儿以及几个贴身侍女从从左银台门进入内宫,近千宫廷侍卫严密地护卫左右,初入内宫裴莹依旧保持着一种平静从容的大妇仪态,她是裴俊的嫡女,从小什么世面没见过,况且在陇右时她就是半个大唐的皇后了,身份本来就尊崇无比,再加上这次入宫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她竟平静得仿佛平日里的搬家一样。^UC电子书^去看最新^
崔宁躺在马车之中,她惊吓过度,又中了一刀,竟动了胎气,这几天开始有早产的先兆,慌得裴莹连请了五六个产婆,无论如何要保住她们母子平安,这两天崔宁胎位平稳,情况有所好转,这次进宫最要紧地就是照顾她,七八个丫鬟婆子守候在她身旁,从她上车、马车缓行到下车众人都是极为小心,深怕震动她一点点。
另一个需要照顾的就是平平,她的伤也极为严重,其中一剑从她前胸刺入,伤了肺叶,但她却毫不在乎,这几天吃得好睡得好,抽空还指点两个小丫头几招女子防身术,这一路来大明宫她也是嘻嘻哈哈,浑不似杨春水等其他人那般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也正是因为她这种乐观无忧的性格,才使得连医生都认为难以救治的伤势飞速好转,大明宫的美景和雄伟的建筑让她赞不绝口,尤其是一条太液池的支流,卵石如玉、清澈见底,一条条名贵的金鱼游弋其中,更是平平心痒难按,要不是裴莹不准,她几乎就要脱下鞋到水中玩耍一番。
“平姨,这里的鱼好大!”和平平一样兴致盎然的是裴莹的长子张琪,他趴在小河边,满脸惊喜地望着小河里一条条体肥硕长的金鱼。激动得大喊:“平姨,你快来看!”
“琪儿,不要调皮了。你平姨不可乱动,你不知道吗?”裴笑吟吟对儿子道,她的目光又瞥一眼平平,这句话也是给她说的。
“大姐不用担心,我是不会乱跑,大明宫这么大,我还担心迷路呢!”平平本想下去摘一朵花。听见大姐发话,她只得无奈地躺回了马车,车路过小河,她拉开车帘对河边地张琪道:“傻小子,以后这就是你的家,有的是时间玩,先上车吧!”
张琪恋恋不舍地上了马车,眼睛还盯着几条金背白肚鱼不放,心里开始盘算等会儿就做根钓竿,先钓它几条上来。
沿着太液池畔约走了一里。前方是一堵高耸地被浓绿掩映的围墙,隐隐露出一抹白色,过了这堵墙。前方就是嫔妃们生活居住的内宫区了,这时,一路迎接裴莹她们前来的大宦官朱光辉连忙上前恭敬地对众人道:“各位娘娘,前方就到了。”
早有一大群等候在这里的宫女和宦官迎了上来,一些人去搬东西、一些人则忙着上前见礼,人人带着谄笑。将未来的大唐皇后和几个娘娘捧得如天上的月亮一般,更有几个小宦官前后哄着张琪,信誓旦旦地保证会帮他将太液池地鱼全部抓来。
唯一受到冷落地就是平平,因为她穿着一件极为平常的榴裙,这是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裙子,甚至连几个贴身丫鬟穿得都比她好些,再加上她相貌平平,不像其他夫人打扮得如同艳丽的牡丹一样,她就恍若一朵路边的野花。几个宫女还当她是粗使得丫鬟。叫她一齐帮忙拿东西。
平平什么都没拿,唯独拿起了她从不离身的长剑。这把剑是裴莹亲自去内务司替她要回来的命案证据,为此,平平心中对大姐充满了感激,她不是一个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的人,她将这份感激藏进了自己的内心深处。
“宫中有这么多侍卫。一个女人拿着剑干什么?”一个年长地宫女吃力地拎起一只竹箱。嘴里嘟囔着。也不知她在抱怨什么。
“平平姐!”花锦绣飞奔跑来。她赶紧扶着平平有些埋怨道:“我们都以为你到前面去了。^UC电子书^去看最新^怎么反落到最后。”
平平笑得有些勉强。她已经隐隐感觉到自己腰上地伤口可能是因为一路颠簸而迸裂了。她欢乐无忧。所有地人都以为她地伤势无恙了。
“平平姐。你怎么了?”花锦绣见平平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她心中害怕起来。
“我、我地腰一阵剧烈地疼痛袭来。平平忽然眼前一黑。竟软软地倒在地上。
“平平姐。你怎么啦?呀!这么多地血。大姐。不好了!”花锦绣吓得大叫起来。
众人一阵手忙脚乱,将平平抬进宫去,先给她止了血,又派人火速去请给平平看病的王医生,一直忙了一个多时辰,平平的伤势才渐渐稳定下来。
“王医生,告诉我实话,她地伤势究竟怎么样?”在送医生出去的路上,裴莹见左右无外人,便低声问道,她刚才见王医生脸色极为难看,心中着实忐忑不安。
王医生叫王梦娇,是老御医王秉元的小女儿,医术家传,专门给豪门贵妇看病,在妇科方面极有经验,听裴莹相问,她摇了摇头道:“夫人,平姑娘伤势之严重得出乎我的意料,我竟没有发现,我有责任啊!”
“她到底怎么了?王医生,你要告诉我实话!”裴莹的心纠了起来,“她、她会死吗?”
“死倒不会。”王医生长叹一声,歉然地看着裴莹道:“她小腹上那一剑极可能刺穿了她的胎床,换而言之,她这一辈子都可能无法生育了。裴莹啊!地一声捂住了嘴,呆住了,王医生又摇了摇头道:“她的伤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我父亲说,我们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感谢上苍。”
王医生走了,裴莹慢慢走回平平的房中,此刻平平已经醒了,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显得十分虚弱,见裴莹进来,她低声歉然地说道:“大姐。对不起,刚来宫里我就给你们添麻烦了。”
裴莹坐在她身边,握住她地手柔声道:“你这个傻家伙,我怎么会觉得你麻烦呢?你快好起来吧!好起来嫁给你地张十
平平轻轻摇了摇头,她声音很低弱,但语气却异常坚定,“大姐。其实我从来就不想嫁给他。”
“为什么?”裴莹有些惊讶地望着她,“难道你对他
平平的眼睛忽然变得清澈无比,她仿佛在憧憬往日时光,嘴角微微翘起,一种醉心地笑意浮现在她脸上,“我一直在苦苦寻找从前地张十八,这么多年我才慢慢地懂了一个道理,其实他并没有变,他还是从前的张十八,我也没有变。我还是从前的平底锅,变地只是我们彼此的身份,为了得到他而嫁给他。却反而是失去了他,大姐,你懂我的意思吗?”
裴莹有些茫然,她无法理解平平的感悟,但她却明白了平平的决心,恐怕她一辈子都不会嫁人了。他忽然想起王医生的话,有些怀疑平平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子才这样说,毕竟她也是医术世家出身,这时,裴莹心中涌起了一种强烈地歉意,她咬着唇对平平道:“那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平平的眼中忽然涌现出调皮的本色,她懒洋洋地笑道:“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四肢体不勤、五谷不分,离开你们我还真不知以什么为生。所以我准备就赖在他身边。吃他的、喝他的,我想他一个大唐皇帝不会连我一个小女子都养不起吧!”
裴莹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她拍了拍平平的手笑道:“不管怎么样,你首先是要将伤养好,好好休息吧!今天是第一天入宫,我还得去安排别人,哎!我的苦你也是体会不到的。”
裴莹又劝慰平平几句,安排好了伺候她的丫鬟,这才匆匆地去了别处,平平静静地趟在榻上,她好奇地打量着宫里的一切,这里摸摸、那里弄弄,一阵困意袭来,她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且说裴莹安顿好了平平,又跑去看望崔宁,崔宁稍微好些,一路上七八个丫鬟小心翼翼地照顾她,没有出什么问题,她刚刚吃了安胎补神地药,精神还算可以,但毕竟有身孕,而且身子虚弱,和裴莹说了一会儿便显得十分疲惫。
裴莹不敢多打扰她,将她安排好了,这才去看自己的儿子,此时天色已经黑了,她忙碌了整整两个时辰,连晚饭都还没有顾得上吃。
由于裴莹等人的身份还没有明确下来,众人都暂时住在绫绮殿,这里是从前崔小芙作皇后时住地宫殿,也是一个完整而独立的建筑群,亭台楼阁、长廊宫殿有数百间之多,她随着朱光辉走了一圈,不觉有些转迷糊了。
“朱公公,陛下昨晚是怎么休息的?”忙来忙去裴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丈夫,她竟将他忽略了,她心中一阵懊悔,赶紧在她没见到儿子之前问问他的情况,以减轻心中的内疚。
“陛下是我所见过地最勤政的皇帝,他一直批阅奏折到四朱光辉忽然觉得自己说漏嘴了,这不等于就是告诉主母自己没有将皇上照顾好吗?
果然,裴莹大吃了一惊,急问道:“你是说陛下一夜没睡吗?”
“也许是陛下天太兴奋了,也许是朝务太多说到最后,朱光辉自己都无法自圆其说了,他只得叹了一口气道:“娘娘,陛下其实是太孤独了,我体会得出来。”
裴莹心中十分难过,沉默片刻她又问道:“陛下什么时候下朝?”
“回禀娘娘,老奴实在不知,听说下午陛下和几个相国在政事堂开会,争论得很激烈,究竟什么时候能结束、陛下还会不会再回御房批阅奏折,老奴也拿不准。”
裴莹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的跟着朱光辉来到自己的寝宫,寝宫是一间宽广的宫殿,宫殿里光线昏暗,几十名侍卫执戟站在宫殿两侧。在宫殿最深处并列着七八间灯火通明的屋子,正中的一间套房便是她的寝室,远远可见几名宫女站在门口。
见裴莹过来。几名宫女连忙乖巧地施礼,“参见娘娘!”
“我的皇儿怎么样了?”裴莹笑着问道。
“回禀娘娘,小公主已经睡了,长皇子还在读。”
哦!裴莹有些惊讶,依儿子地心性,初到一个新鲜地地方哪里还能静得下心来,现在居然在读。倒是少见了。
她快步走进房中,只见儿子正端坐在一张案后全神贯注地写字,小小的腰板挺得笔直,仪态端正,颇有几分皇长子地气度。
裴莹眼中一热,想着这些年丈夫东征西讨,儿子全靠自己一手拉扯大,现在他终于长大了,她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酸楚。
裴莹慢慢走上前,抚摸着儿子的小头柔声道:“乖孩子。忙碌一天你也累了,早点睡吧!”
“这几页法明日要交给师尊,孩儿写完它就睡。”张琪一本正经地答道。他将笔蘸了蘸墨,又取来一张纸,认认真真地默写起来,口中还轻轻地念道:“子路问政,子曰:先之,劳之。请益。曰:无倦
裴莹不再打扰儿子,她悄步走进了内室,内室里已经被几个丫鬟布置完毕,和她从前的卧房完全一样,裴莹有些疲惫地在绣墩上坐下,她心中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觉得自己和丈夫之间似乎有些疏远了,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难道是丈夫离家太久了吗?
两个丫鬟将刚热好的晚饭放在她面前。低声道:“夫人。吃晚饭吧!”
裴莹端起碗,刚吃了两口饭。忽然又将碗放下,招手唤道:“嫣红
“夫人,奴婢在!”
一名乖巧的小丫鬟上前施一礼,“请夫人吩咐!”
裴莹沉思一下便道:“你让朱公公带你去前面找老爷,不!找皇上,你告诉皇上,请他下朝后到我这里来,我有话对他说。”
“是!夫人。”小丫鬟行一礼便快步去了。
裴莹心神不宁地吃了几口饭,便将碗放下了,她又起身去隔壁看望熟睡中的女儿,小家伙睡得正香甜,还轻微地打着呼噜,裴莹怜爱地给孩子盖好了被子,又在她粉嘟嘟地小脸上亲了一下,吩咐了乳母几句,这才回到自己房中。
刚进房,小丫鬟嫣红已经回来了,裴莹忽然有一种极为不安的感觉,她不露声色地问道:“遇到皇上了吗?”
嫣红有些难以启口,半天才无奈地道:“奴婢找到了朱公公,可他告诉我,皇上已经到春水夫人那里就寝去了。”
裴莹终于呆住了,手中的纱绢飘然落地,“夫人!”几个小丫鬟连忙上前低呼。
裴莹的眼睛红了,她连忙摆摆手,弯腰将纱绢捡起来,声音有些哽咽道:“我没什么,你们去吧!带琪儿去睡觉。”
几个贴身丫鬟都似乎明白了什么,各自施了一个眼色,悄悄退了下去,房间里安静极了,裴莹呆呆地坐在床头,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就这样呆呆的坐着,她在回忆与张焕初相识的往事。
“你在求渭河神保佑科举考中吗?”
那时她初识张焕,为他的刀法和气度所折服,她声音轻柔,用轻纱遮面,朦胧的雾色中,掩盖了她眼中的喜悦。
“朝为读郎,暮登天子堂,这一直是读人的抱负,在孕育了秦汉隋唐地母亲河面前,我岂能不企求它的护佑?”
那时他始终对她怀着戒心,态度不冷不热,对她愿为男儿身的理想也不放在心上,他转身要走了,自己赶紧叫住了他。
“昨夜地比武,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能否告诉我?”
“在下太原士子张去病,也请问小姐芳名?”
不知不觉,泪水已经流满了裴莹的美丽的脸庞,她慢慢走到窗前,望着夜空中繁星点点,一轮孤月将银辉撒向九州,她心中痛苦得仿佛被刀戳一般,她仰头向夜空默默狂呼:“去病,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我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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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铁腕治国 第三百九十三章 真相如何
杨春水做梦也没想到张焕会第一个来看她,虽然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但她心里也清楚,如果今真的让张焕宿在她这里,那以后裴莹也不会原谅她,杨春水心中矛盾之极,拒绝了又唯恐丈夫恼怒于她,尤其是男人的得不到满足之时,那种恼火是她难以承受,说不定她就会成为第一进冷宫之人,她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安排张焕的晚饭,想着最好的办法就是满足他后再劝他去大姐那里,或许这就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但出乎杨春水意料的是,张焕并没有急色地想那种事,而是一杯一杯地喝着闷酒,也没有和她说话,杨春水忽然有点可怜起了丈夫,她知道只是在他极度痛苦之时,他才会变得这样,当年崔宁离家而走,他也曾经这样痛苦过。
老爷,让妾身来伺候你吧杨春水脸有点红,但她还是鼓足勇气说出,若让丈夫的痛苦能泄出来或许他的心就会好受些,她是在想不到除了自己的外,还有什么能安慰丈夫了。
我来问你。张焕的声音有些嘶哑,眼睛里迸出一种极度深沉的痛苦,你告诉我实话,生刺杀案后裴莹有没有找过你若有,她说了什么
张焕痛苦的眼神忽然变得杀机凛冽,他盯着杨春水,一字一句道:你给我说实话,不得有半点隐瞒。
咯噔一下,杨春水忽然明白了张焕来找她的真实用意。他竟是为了那个刺杀案,而且他还猜疑到了大姐,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是大姐,一时间杨春水竟呆住了,但只片刻她便清醒过来。连连摆手道:没有绝对没有,大姐前前后后为此事操碎了心,再。二姐受伤后儿都是由大姐来照顾,怎么可能是大姐所为,老爷,你谁都可以怀疑,就是不能怀疑大姐。
张焕紧紧地盯着杨春水,虽然她地解释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但至少也没有让他听到最可怕的事情,那此事就还需要再推敲。半晌。他终于松了一口气,看得出他的身体略略有些放松了,就仿佛是一次经历大考后的轻松,他笑着一把拉过杨春水重重亲了她一下,低声笑道:多谢你的解释,希望你也能早点为我生下个麟儿。
说罢,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竟拿起衣服要走,杨春水慌了神。老爷,你要去哪里这么晚了。
我去看看平平和崔宁,明天我再到你这里来。张焕穿上外裳,快步地去了。
杨春水望着他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眼睛渐渐地亮了,回房开始苦思生儿子地办法。
平平的房间离杨春水的住处颇远,几乎是一个宫头,一个宫尾,约走了一刻钟。张焕来到了平平地病室。房间里很安静,门口蹲着几个小丫鬟正窃窃低语。忽然见有人来了,几个丫鬟连忙站了起来,待来人走近才现竟是老爷,他们刚要请安,张焕嘘了一声,他现裴莹的贴身丫鬟嫣红也在其中。
夫人也在吗
嫣红连忙上前行礼。回禀道:夫人来看平姑娘。现正在里面。
张焕微微点头。快步向屋内走去。刚走到内室门口。却见门帘一挑。裴莹正好从里屋出来。一下看到了张焕。她眼睛里闪过一道激动。随即又黯淡下来。丈夫可不是来找自己地。
你是来看平平么裴莹有些茫然。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张焕默默地点了点头。我是昨天才知道家里出事了。大姐一直将此事瞒着我。
好在崔宁和孩子都无事。
裴莹强作欢颜笑道:医生说平平已经性命无忧,总算是捡了一条命回来。
是啊她的命很硬,连阎王都怕她。张焕也干笑一声道。
随后,两人都找不到话说,房间里显得略有一丝尴尬,裴莹忽然低下头,异常难过地说道:对不起去病,是我没有将家人照顾好。张焕默默的注视着自己的妻子,看着她瘦小的身躯和单薄的肩膀,他想到自己长年在外征战,几乎从来不过问家中地事,所有地事情都压在眼前这副削瘦的肩膀上,她不仅要照顾一家老小,还要替自己关心将士的家属,哪个家里娶亲哪个家里老人去世,她都要一一关怀到,还要动员妇女们给前线的将士们缝衣纳鞋,所有的这些她从来不向自己抱怨过一声,而自己竟然还怀疑她
八年了,八年的夫妻之情就这么轻易地被一剑刺破吗张焕的心中忽然感到一种强烈的内疚,仿佛听见一个声音在狠狠的斥责他,你真是个浑蛋连自己身边最挚爱地人都要怀疑,你还是男人吗
张焕的鼻子有些酸,他冲动地将妻子一把抱在怀里,紧紧地搂着她,颤抖着声音在她耳边道:莹儿,我是个浑蛋,我竟然
裴莹忽然伸手掩住了他的嘴,她仰起头,泪光中充满了被丈夫疼爱的喜悦,她体会到了丈夫自内心的痛悔,所有的委屈和幽怨在这一刻都统统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郑重地对张焕道:其实我知道,你有点怀疑是我设的刺客,我不会怪你,这次刺杀确实太诡异,显然是精心布置,不过,我向你保证,绝对不是我
张焕深深的将妻子搂在怀中,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管是谁,你都是朕最挚爱的皇后。
裴莹忽然明白了张焕地意思,她心中也起了重重疑心。难道这件事真是裴家干地吗
越想越有这个可能,自己身边不少人都是从裴家出来,裴家买通他们实在是很容易,所以刺客才会这么熟悉府中的情况,极可能是裴家人怕崔宁地孩子威胁到琪儿的太子之位。所以才抢在自己尚未搬进宫,而正好又趁张焕在江都制造了江都事件引官怨之时下手了。
裴莹暗暗下定了决心,这件事若真是裴家所为。就算自己丈夫不追究,她也绝不会轻饶。
想到这,裴莹轻轻推开张焕,指了指里屋低声道:平平很可怜,你多关心一下她吧今晚就在这里陪她。
大姐,谁可怜了里屋忽然传来平平不满地嗔怨,喂你们俩都老夫老妻了,还在我这里卿卿我我。真当我是木头吗
死丫头。耳朵倒尖得很。裴莹低低笑骂一句,随即一推丈夫,快去吧这傻丫头既然连阎王都怕,我更惹不起了。
裴莹刚要走,张焕却一把拉住了她,用极低的声音在她耳畔道:今晚上我会来找你。
裴莹脸一红,她千娇百媚地白了丈夫一眼,转身便去了,误会消弭。张焕充满了轻松喜悦,他笑着走到平平的内室前咳了一声,师妹,我可以进来吗
等一下平平地声音有些慌乱,她悉悉索索地不知做了什么事,过了半天才道:你进来吧
房间里充满了清凉的药味,平平躺在榻上,正向枕头下塞一把梳子,张焕只佯作没看见。他坐到平平榻边的绣墩上。上下打量她片刻,微微一笑道:让你躺在榻上几天不动。真是难为你了。
这次再不敢放纵自己了。平平有些沮丧地道:医生说我若再一次伤口迸裂,小命就真的没了。
张焕沉吟一下,便诚恳地对平平道:这次真是多亏了你。
你还跟我客气什么。平平不好意思地摆摆手笑道:再说我也是要保自己小命啊,门窗都被那两个家伙堵死了,我想逃也逃不了。
张焕心中一动,或许从平平这里能得到什么线索也说不定,他精神一振,连忙问道:你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吗
提到刺客之事,平平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刚才张焕和裴莹的对话声音虽小,但她却听得清清楚楚,她也听懂了张焕的意思,他竟然是在怀疑大姐布得局,尽管张焕已经道了歉,但这还是让她心中耿耿于怀,有些事她心里明白,却不想说出来,所以当内务司调查此事问她时,她刻意隐瞒了一些细节。
可现在张十八竟然怀疑自己妻,有些话她就不得不说了。
以前爹爹给我说,凡是当上皇帝地人,大都是孤家寡人一个,因为他担心别人抢他地位子,所以整天怀疑这怀疑那,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不相信,结果最后众叛亲离,一辈子都在孤独中度过,原本我只当作故事听爹爹讲这些事,没想到你张十八居然做了大唐皇帝,我就在想,你从小就是个重情重义的人,爹爹的话应该不包括你在内,但没想到我今天才凉了心,原来你也不例外。
可是我已经张焕急欲替自己辩护,平平却怒道:你不要打断我的话
张焕无奈,只得耐着性子继续听她讲下去,我也知道我不如你们聪明,从小就象缺根筋似的,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但这并不说明我就不明事理,这些年我去过很多地方,无论是陇右还是蜀中,还是襄阳关中,所有的老百姓都在赞颂你为民谋利,心系天下苍生,说实话,听到他们的赞颂,我也为你感到骄傲,这就是我决定一直跟着你的真正原因,我要监督你,要时时刻刻提醒你不要做害民之事,可现在你居然怀疑自己地结妻子,就算你事后忏悔,但你也不该有这样的想法,要知道你若连自己的妻儿都信不过,那你的心里怎么可能还会有良知,没有了良知。你就只会想着各种利益,而不会真心为天下黎民谋利。
张焕默默地听着平平的话,他没想到平平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道理,从小他就视平平为妹,什么事都让着她一点。后来又因她孤苦无依,他便动了娶她为妻地念头,这也仅仅是想照顾她一生。更多是出于一种责任,但不管是兄妹之情还是后来的亲情,他都没有平等地将平平看作是一个朋友来看待,更从未想过要认认真真听她说什么。
但今天平平的一席话却使他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而且从她的话语中,他感受到了平平对他地一片真挚之情,他又是感动又是惭愧,一时间他竟默默无言。
平平见张焕低头不语。也觉得自己有些说重了。须得顾着他地面子,便话题一转道:你不是要问我那天晚上生地事吗那你问吧我都可以回答。
张焕点了点头,思路也回到了刺杀案上,他沉思一下便道:我来问你,当时确实只有两个刺客吗
是只是两个,一男一女,都十分凶残,而且武艺高强,我只能对付那男的。女地我就顾不上了。
一男一女似乎在内务司地报告上并没有提到这一点,张焕心中的疑云更加浓厚了,如果两个人一起动手,而且真如平平所说,她只能抵挡一人的话,那这里面的漏洞就明显了,为什么内务司就想不到呢
平平仿佛知道张焕的想法,她摇了摇头道:因为我没有对内务司说实话,有些事情我不想让外人知道。
张焕霍然一惊。他连忙追问道:是什么事你不想让外人知道你快说。你还隐瞒了什么
我对内务司调查人说,从刺客进屋到援军过来只间隔了片刻时间。其实事实不是这样,间隔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中间生了许多怪异的事情,我都没有对任何人说。
张焕没有打断平平的话,而是静静地听她述说,平平仰起头,仿佛在回忆那天半夜里地血腥,那天深夜,我嫌屋子里蚊虫太多,便跑来和崔宁一起睡,可是蚊子总在我耳边嗡嗡响,我睡得不踏实,便起来打蚊子,忽然,我听见院子里咔嚓一声响,就像树枝被人踩断一样,我本能地向院子外望去,就见两个黑影迎面扑来,他们一剑砍断窗子,一齐翻滚进来,好在我剑不离身,一下子挡住了他们,这时候乳母抱起儿就向外跑,那女刺客就追了上去,又恨又急,连忙大声叫喊崔宁睡在外间地两个丫头。
等一等张焕忽然听出了蹊跷,他沉吟一下,便问道:你是说那乳母是在刺客进来的同时,便抱起儿向外跑吗
是这样的。平平异常平静地道:就是我说的第一个怪异之处,我反应迅捷是因为我没有睡觉,在四处找蚊子,而且我听到院子的动静,但那乳母却居然和我同时反应过来,抱着孩子就向外跑,真是怪异之极。
张焕的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他已经有点听出门道了,然后呢
然后我就听见乳母在外面一声惨叫,紧接着见明月抱着孩子又冲了回来,钻进了乳母的床下面,那男子几次要冲去杀明月,都被我拦住了,而明珠拼命用铜盆砸那女刺客,她就是在这时被害了。
说到这里,平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和明月明珠关系一直很好,尤其是明珠,总是喜欢和她打赌,但她却活生生地在自己眼前被砍掉了脑袋。
然后呢张焕小声地又问道,现在的关键就是那个女刺客了,这也是整个案子的核心。
平平慢慢睁开眼睛,她有些伤感地继续道:这个时候,我已经中了十几剑,再也无力去阻挡那女刺客,那女刺客身材高大,她钻不进去,而床榻又很重,她掀两次都无法掀翻它,这时候远处已经有人在大喊,女刺客情急之下便跳上床榻,一剑一剑地向床下刺。
那崔宁呢她这时候在哪里张焕见平平始终不肯提到崔宁,他再也忍不住问道。
平平见事情已经无法掩饰,便低低地叹了一口气道:我说地第二个怪异处就在这里,崔宁见那女刺客要杀儿,她疯一样地去抓扑女刺客,但女刺客却似乎没有杀她之意,只用劲将她推开,崔宁又扑上去厮打,女刺客恼了,便在她腿上刺了一剑,又一脚将她踢开,好像是踢到了崔宁的肚子,崔宁惨叫一声晕死过去,我想去救孩子,也就在这时我的背心被一剑刺入,我同时也反手一剑刺穿了男刺客的下腹,后面的事情我也就有些记不清了。
平平叙述到这里,张焕便已经完全明白了事情的真相,究竟是谁想杀自己的次子他又是为了什么已经很清楚了,他算得精准无比,可惜唯独没有算到平平会居然在崔宁的房中,这就叫智千虑,必有一失。
卷十 铁腕治国 第三百九十四章 泄密事件(上)
时间已经到了六月,正是一年中的最热的日子,骄阳炙烤着大地,所有的生命都在骄阳下退缩了,无论是大明宫还是皇城,到了近午时分都变得安安静静,大家都呆在房间里,外面大街广场上都不会看见一个人,但随着午休的钟声响起,开始有稀稀疏疏的马车向宫外驶去,这是出去吃午饭的大臣,从前每天这个时候都是盛况空前,大臣们你邀我请,三五成群地去外坊喝酒聚会,而现在天气炎热,大多人都不乐意外出,索性就呆在朝房里吃朝廷提供的一份简餐。
尽管如此,还是有少量的官员不怕炎热,相约到外坊酒楼吃饭,在大明宫御史台的署衙前,也笑语欢声走出七八名官员,为两人,一个是御史中丞颜九度,另一个是新任御史中丞杜梅,御史台的长官叫御史大夫,为虚职,不管实务,具体事情由御史中丞负责,御史台一共有两台,左台知百司监军旅;右台察州县,省风俗,所以一般设两个御史中丞分管左右台,而东都洛阳也设有一个御史中丞,纯粹只是象征意义,由于张焕在登位后在御史两台的基础上又加了一个监察室,这样他索性就撤掉了洛阳的御史中丞,在御史台中再设第三名主管监察室的御史中丞,三名御史中丞中颜九度掌左台李翰墨掌右台,杜梅掌监察室。
今天是杜梅上任的第三天,一直忙着办理各种任职手续,好容易今天才正式安顿下来,几个同僚便相约出去喝酒给他接风。
杜兄竟然是庆治六年进士,我是庆治七年中榜,而翰墨兄是庆治五年进士,真是巧得有趣啊颜九度刚刚看了杜梅的履历,忍不住呵呵大笑,杜梅出身贫寒。虽然他一直在陇右为官,但他的官职是张焕以节度使身份私授,仅仅只是个私人幕僚性质,并不被朝廷所承认,在吏部也没有记录,这回他升御史中丞却是第他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当官,尽管如此却没有一个人敢小瞧他。他可是陇右五虎之一,陇右五虎指的是胡庸贺娄无忌裴明远杜梅罗广正。在张焕远征安西时,整个陇右集团的大小决策就是他们五人协商决定,巧的是他们五人有四人都是属虎,便被朝廷戏称为陇右五虎,这五人绝对是张焕的心腹,在这次朝廷大变革中。除了贺娄无忌任陇右节度使罗广正任朔方节度使外,其余三人皆将入朝为官,是以朝中没有人敢小瞧他们。
杜梅初为朝官,还有一点点拘束,听颜九度说得有趣。杜梅也连忙拱手笑道:原来竟是如此巧合,只可惜李翰墨到河北去了,否则咱们真要相聚喝一杯。
不妨,有地是机会,翰墨可是长安有名的酒鬼,杜兄恐怕躲都躲不过。
我表字子平,九度兄就直接叫我子平即可。
好子平兄请上马车。颜九度回头一挥手,大家分头出,在劝农居集中。今天我来请客。
众御史台官员纷纷上车,一起向劝农居方向行去。
劝农居的大东主仍然是京娘,但现在京娘已经不在酒楼内经营,而是住在东市,她自从做起与西域的贸易后生意异常红火,在东市连连吃进几家店铺,索性便开了一家大型贸易商行,起名为梦西域,成为东市有名的大商行之一。专为权贵豪门供货。加上她七八年的苦心经营,她竟一跃成为长安最富有的女人之一。张焕登基后她应诏进宫过一次,名义上是为宫中送货,而实际上是留宿宫中。
现在地劝农居掌柜也是一个年轻的胡姬,汉名叫做王美美,跟随京娘多年,十分精明能干,而且记忆群,凡来过她店里吃饭地官员她都能记得清清楚楚,下次再来时她就能一口叫出对方的官衔姓氏,丝毫不错,这些天天气炎热,官员们大多不再出来吃饭,务本坊各酒楼中午的生意变得清淡了许多,都开始想法招揽一些普通酒客来店里用餐,劝农居也不例外,因为在这里能遇到许多朝廷的高官,因此来劝农居吃饭的普通食客也格外多,整个大堂里坐满了食客,吵吵嚷嚷格外喧嚣热闹。
掌柜王美美正笑吟吟地给几个客人介绍劝农居地历史。眼波一转。便见门外来了四五辆马车。马车里下来几名朝官。她一眼便认出颜九度。后面地人都是御史台地官员。这是御史台集体出来吃午饭了。她立刻告一声罪。俨如一只花蝴蝶一般飞了出去。
颜中丞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王美美笑靥软语。拉着颜九度地手不放。就怕他一转身就跑了似地。
劝农居会因我来而蓬荜生辉实在是太抬举我了。颜九度呵呵一笑。指了指身旁地杜梅道:美美。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御史台新任杜中丞。原来在陇右为官。可算是我地前辈。第一次来你们劝农居。你要好好招待。
陇右二字既然说出。王美美怎么能不心知肚明。她立刻给杜梅款款施一礼。希望杜中丞能成为劝农居回头常客。美美一定会让你心满意足而归。
那你说说。怎么个心满意足法颜九度和众人对望一眼。一起放声大笑。
谈笑中。众人互相谦让走进了劝农居地大门。虽然十几名官员一齐涌入酒楼。但劝农居实在太大。形成不了什么威慑力。只有坐在门口地几个食客诧异地看他们一眼。其余食客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地到来。
大堂里依旧吵嚷喧嚣热闹非常,众人穿过店堂,准备上二楼雅室就餐,忽然,颜九度似乎听见有几个食客在大声谈论一种应该属于朝廷机密的话题。
你们可能想到,现在朝廷左藏里有多少钱二千三百万贯,听说这还不包括广陵的罚税钱。
这是当然,抄了上百家宗室,得到这点钱应该不在话下。
各位。我也听说朝廷正在暗地里储积金银,恐怕金银的价格要飞涨,大家有能力的不妨积蓄一点金银。
颜九度猛地回头看去,说话的是几名商人模样打扮地食客,正喝得红光满面,他们当然不是朝廷的官员,可他们谈论的内容却是连他颜九度都不知道地事情,一种职业的本能使他心中悄悄生出了一丝警惕。
众人上了二楼,二楼一下子安静下来,这不仅是因为二楼大多是一间间雅室,更重要是有许多雅室都是一些高层官员为中午吃饭而长包下来的,劝农居不敢让普通人进去吃饭。御史台在二楼的最里面也有一间包房,以前颜九度和李翰墨几乎每天中午都要来这里喝两杯。别的御史台官员也常常来。
两名俏丽的侍女领着他们走到包房前,颜九度对杜梅笑道:这个房间是我们御史台官员常来喝酒地地方,久而久之就成为我们御史台地专用房,以后子平兄来这里喝酒就尽管进这间房好了。
杜梅也点点头道:这个劝农居果然很会做生意,下面的大堂里已经人满为患,可是他们宁可不待客也不让一般食客上二楼。就凭这一点,我以后也会常来这里。
子平兄可知这家劝农居地后台颜九度眯着眼睛微微笑道:说起来还和你们陇右有点儿关系。
话音刚落,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叫他,颜中丞,可是你吗
颜九度一回头。只见斜对面的房门前探身出来一人,却是太府寺卿张延赏,太府寺卿原本是房宗偃担任,房宗偃因楚行水的牵连被免职后,太府寺卿便由张党骨干张延赏升任。
张延赏最早是鸿胪寺卿,裴俊上台后将他贬为起居郎,后来他与杨炎元载等人一起投靠张焕,成为张党的第一批骨干,他曾经担任过一段时间的御史中丞。和颜九度一同共事,两人关系十分要好。
颜九度见到他也大为欢喜,连忙上前见礼,张兄,你怎么也在此
我在请几个下属吃饭。张延赏一眼瞥见了杜梅,便笑问道:这位是
啊险些忘了,我来介绍一下。颜九度连忙将杜梅拉过来,这位就是我们御史台新任杜中丞,张兄应该听说吧
张延赏是开元名相张嘉贞之子。他名字中的延赏二字还是李隆基所赐。在李隆基时代就进宫做了侍卫官,后被左相苗晋卿招为女婿。他是名门世家,素来心高气傲,和颜九度关系好地一个重要原因是颜九度乃颜真卿之子,又是当今皇后的舅父,而杜梅尽管是陇右五虎之一,但他家世贫寒,张延赏怎么可能瞧得起他,再加上他今年已近六十岁,更不肖与这些晚辈结交。
所以在颜九度介绍完杜梅后,他只是极为清淡地拱拱手道:久闻杜贤弟之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儒雅俊朗,不负盛传。
张延赏眉眼中的冷淡连颜九度都看出来了,他心中微微不满,也不想再替杜梅引荐,便对张延赏笑道:不打扰张兄饮酒,我们也肚子饿了。
说罢,他领着杜梅要进房间,张延赏却一把抓住他道:我有重要事情找你,能否借一步说话
颜九度见他表情严肃,确实是有大事的样子,便对几个属下道:你们先带杜中丞进去点菜,不要想着给我节省,我即刻就来。
张延赏拉着他匆匆来到一个僻静处,见左右无人便肃然道:我今天在好几个地方都听见有人在谈论左藏的库钱,竟说得分毫不差。
颜九度忽然想起刚才在大堂里所闻,便点了点头,我也听到有人谈论,这应该是朝廷机密才是,这些普通百姓怎么会得知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张延赏见颜九度也听说了此事,又急忙道:颜中丞有所不知,这左藏地库钱数直至昨天上午才盘点出来,极为机密,连皇上都还来不及禀报。这些庶民百姓怎么会知道
颜九度沉吟一下便道:会不会是参与盘点之人回家泄露给了家人,所以被传出去。
不可能张延赏断然否认,参与盘点之人有一百多人,他们只知道各自的部分金额,总额只有我和两个少卿知晓,而且大家昨晚又连夜盘点绢匹,谁都没有回府。到现在都还在库里休息,怎么可能传出去。我怀疑是我昨天下午写给皇上的奏折被人泄露了。
颜九度一惊,这何以见得
因为长安百姓谈论的内容中有朝廷正在大量储备金银的机密,这也是我奏折里面所提到,所以我敢断言一定是从奏折中所泄露。
说到这里,张延赏有些惊惶道:泄露了左藏库钱也就罢了,可是储备金银的机密被泄露出去。势必会引金银价格大涨,一旦皇上震怒,谁能承担得起这个责任
这颜九度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他沉思一下便道:这只能从昨天那本奏折的途径查起,先查户部然后是门下省再是中书省。经过地地方和人手很多,确实很难查清是谁泄露出去。
张延赏探头向走廊看了一眼,立刻压低声音道:我刚才已经暗地里查过,我那本奏折曾经在昨晚被中书侍郎裴伽带回府中批阅,那可是印有密押地奏折,他怎么能带回府中
颜九度一下子明白了张延赏找自己谈此事的意思,他是想弹劾裴伽,可又忌惮裴家的势力,便想让自己出头。话虽这样说,这确实也是自己的职责,颜九度沉吟一下便道:此事事关重大,容我回去收集证据,再行弹劾之事。
张延赏大喜,他连忙躬身一礼,此事就拜托颜中丞了,若有需要我会极力配合。
颜九度苦笑一下,可以弹劾裴伽带密折回府批阅。但要指责他由此泄密。却很难找到直接证据,毕竟经手之人不只裴伽一个。
他心事重重地走回了雅室。雅室里菜已经点好了,众人正有说有笑,一见颜九度进来,纷纷叫着要先罚他三杯。
杜梅见颜九度神情凝重,心中不由有些诧异,便连忙起身止住众人,问颜九度道:九度兄,出了什么事
哎别提了。
颜九度摆了摆手,叹了一口气道:张使君告诉我朝廷左藏存钱的机密居然泄露了,刚才我在大堂时也听到,真不知是谁泄露了朝廷的机密。
要我帮你一把吗杜梅微微笑道。
颜九度猛然醒悟,杜梅地手上可是掌有监察室,也就是皇上从前的内务司,自己怎么忘了这个茬,他一下子抓住杜梅地手腕急道:此事事关重大,子平兄一定要帮我这一次。
吃饭午饭,颜九度和众御史台官员回了大明宫,而杜梅则坐马车向皇城驶去。
自从内务司正式改名为监察室划归御史台后,它地署衙也由崇仁坊地临时地搬到了皇城,正式挂牌为监察室,监察令由御史中丞杜梅担任,下面分为军察司州县司和台省司三司,顾名思义,军察司便是监察军队系统,当张焕的陇右军慢慢改制为府兵后,府兵地监察将由兵部进行,而监察室的军察司则负责监察各节度地边防将领;州县司是监察地方官员及地方重大事件;台省司则是监察中央朝廷百官及长安生的重大事件。
和御史台的明察不同,监察室的监察方式在于暗访,是御史台的补充,而且人数众多,如果说御史台相当于现在地纪委或监察部,那么监察室就是现在的国安局。
三司的长官都是从六品的侍御史,虽然品阶不高,却权力却极大,可以用一切手段获取情报,但有一个原则却不能触犯,那就是他们绝对没有处置官员的权力,获得任何重大情报都要上报御史台,由杜梅写弹劾章,再单独呈报张焕,由张焕批复给吏部或刑部处置。
台省司的任侍御史正是李俅的幕僚黄云卿,他终于如愿以偿成为了朝廷的正式官员,而不再当卧底,这就意味着他将有机会被调往御史台或别的部门,从此彻底和暗探绝缘。
天气炎热,他便一直呆在朝房内审阅各处分支报上来地报告,再将它们中的大事取出,汇总后准备上报杜梅,然后将所有报告交给从事归档备查。
今天的报告中他抽出了两件较重要之事,一件是兵部生了一起打架事件,兵部的员外郎武元衡被光禄寺少卿裴明耀打伤,具体原因待查,另一件事就是长安城盛传朝廷将大量储备金银一事,导致金银价格猛涨,其中黄金的黑市价已到十八贯一两,银价也到了三贯一两,东市各大珠宝饰店的金银饰都纷纷撤柜,受此影响,米价也上涨了一成,极可能会引各种物资的连锁涨价效应。
黄云卿正低头写着报告,忽然若有所感,他抬头一看,却不知杜梅几时进了自己的房间,正含笑看着他。
黄云卿连忙起身施礼,属下不知中丞到来,未曾远迎,请中丞恕罪。
不用客气了,我也是为了公务而来。杜梅笑着摆摆手,他见桌案上放着两份报告,便好奇地问道:今天生了什么大事
黄云卿赶紧将报告递过去,属下正在整理,一件是兵部的员外郎武元衡被光禄寺少卿裴明耀打伤。
为什么杜梅惊讶地问道,兵部与光禄寺相距甚远,而且彼此间地公务互不相干,怎么会有矛盾。
具体原因还不知晓,属下已经命人去查。
一定要查到具体原因。这件事涉及到裴家,杜梅不敢大意,他又接过另一本奏折问道:还有什么大事
第二件事是长安生了一件蹊跷之事,街头巷尾都盛传左藏地存钱数,还盛传朝廷正在大量储备金银,导致金银价格猛涨,还波及到了米价。
我就是为此事而来,此事事关重大,我们一定要查清消息来源。杜梅递了一张纸条给黄云卿,压低声音道:御史台怀疑消息可能是从此人传出,你要派最精干得力的属下去查清此事。
黄云卿接过纸条略略打开,只见里面写着两个字:裴伽
卷十 铁腕治国 第四百章 朝廷内外(上)
晨曦微明,雨已经停了,轰隆隆的鼓声开始在长安上空响起,鼓声意味着今天将有大朝召开,而今天的大朝是三天前决定,并已通知了所有的七品以上在京职官,这也是张焕登基大半个月来的第一次正式朝会,意义非同寻常
鼓声响起后不久,各个大街开始有上朝的马车出现了,户部尚书韩几乎是随着鼓声出门,今天朝会的内容他略略知道了一点,xt首发
韩的府第位于安业坊,出了坊门便是朱雀大街,朱雀大街上已开始有马车川流不息,大多是上朝的官员,也有部分是办事的商人或平民。
韩的马车在朱雀大街上不紧不慢地行驶,不时有马车停下给他让路,“韩尚书早!”一辆马车的车帘拉开,露出一个官员的笑脸,韩微微点头,算作回礼。
到了大明宫前,马车更多了,但随从护卫都不准再进入丹凤门,使丹风门前变得十分拥挤,许多官员都下了马车直接走进去。
韩等了片刻,见前面还是纹丝不动,便拉开车帘对护卫长道:“你们回去吧!我就直接走进去了。”
他下了马车,很快便走进了丹凤门,丹凤门广场上到处都是三三两两的官员,他们彼此猜测,正窃窃议论今天可能会发生的大事。“韩尚书!”鸿胪寺少卿郑浦见韩走来,急忙迎了上去,他的父亲曾做过余杭郡长史,而当时韩是刺史,两家的关系十分要好,在他身后也跟上来了五六名官员,所有人都知道韩是目前皇上最信赖的重臣之一,从他口中或许能知道一点将来朝廷的走势。
郑浦上前深施一礼。“参见韩尚书!”后面几名年轻的后辈官员也纷纷上前施礼,韩摆了摆手笑道:“各位都早早到来,这很好,勤勉方能兴国,望诸君继续保持。”
“韩尚书。今天大朝会有什么大事发生,能否透露一二?”郑浦先后,其他官员纷纷附和,“是啊,韩尚书就给我们透露一二吧!”
这时,旁边又有十几人围了上来,伸长脖子眼巴巴望着尚书,韩微微一笑道:“陛下准备给中低层官员加薪,这算是好消息吧!”
&nbsuctxt好几个年轻的官员便忍不住欢呼起来,大唐官员的年薪共有十八级,开元年间一品高官每月可领钱三十一贯。年底还有七百石禄米,而到了从九品小官每月月薪则不到两贯,年底有禄米五十二石,时间过去几十年,官员地薪酬禄米虽然略有增加,但问题是开元年间斗米不过十钱,可现在斗米一百五十钱,去年甚至到了六七百钱,高官们家底雄厚。或许没有什么感觉,但中低层官员却生活压力极大,虽有一些田产补贴,但上有老下有小,家族中人或妻妾娘家人来求助,看面子上也得帮济一点吧!还有平常的人情往来、年底的官场打点,哪样不要钱,如此,钱就明显地捉肘见襟了。前几年裴俊当政偏偏又是朝廷财政最拮据之时,能按时发薪就感谢上天了,哪里还能指望加薪,所以新帝即位,大家最盼望之事就是加薪,更何况张焕这几个月着实搞了不少钱,左藏充盈,涨薪的机会也就成熟了。
韩是户部尚书。掌管大唐地财政。他有新闻要发布。众人焉能不感兴趣?很快。围上来地官员越来越多。足足有两三百人。连一些四品地官员也凑了上来。韩见人人关心加薪之事。便轻轻咳了一声又昂声道:“这次加薪只限于五品以下。陛下考虑到各位地家境。所以幅度不会小。但陛下却希望朝中能掀起勤俭之风。现在宫中地开支已是大唐建国以来最低。甚至还不到崔太后时地一半。大家也看到了。宫中地宦官和宫女加起来还不足三百人。甚至连我们地皇后娘娘都主动放弃了薪俸。车不过一辆。仆不过三五人。各位。陛下和皇后都能以身作则。希望大家更要严格律己。不要让陛下一番苦心白费。”
韩地话在百官中引起了一片嗡嗡声。加薪固然可喜。但削减开支往往伴随着裁撤冗官。人人都心知肚明。朝廷地官员实在太多了。自从五年前门荫制扩大后。朝廷各署衙地官员急剧膨胀。尤其是在中低层职位中。一个职位往往就有两三个官员。这还仅仅是职官。还有散官、闲官、养老官等等。别地不说。太子还没有册立。可东宫地官员就有二百多人了。整天无所事事。还有各王府地属官。都有品阶在身、都是要财政养活。可现在皇上连嫔妃也只有五六人、宫人不到三百。所以韩虽然没有明言。但他言外之意却说得很清楚。既然皇上要以身作则。那就意味着吏治整顿即将开始了。
就在韩在给众多年轻地官员们施加胡萝卜和大棒时。含元殿地内宫。张焕正在接见崔寓地紧急求见。崔寓想了整整一夜。他终于明白了大哥为何要让他辞去左相之位。张焕贬去裴佑地右相并不是他要向裴家下手。而是这个右相之职妨碍了他地制度布局。他不要独相。而是要众相。所以在贬去右相后又任命裴佑为吏部尚书这个最重要地尚书职位。并保留了他地相国资格。那自己呢?这个左相之位也同样妨碍了众相体制地实行。与其被张焕找借口免去。不如主动辞职。
“臣绝对赞同陛下地想法。政事笔决不能执在一人手中。为配合陛下地革新。臣愿意辞去左相之位。”
张焕半天没有说话。他知道这必然是崔圆地意思。只有崔圆才能看得透自己地布局。可是崔寓说得太直接了。让他一时下不了台。不过这样也好。倒省得自己费心找他地茬了。张焕忽然淡淡一笑道:“既然崔爱卿理解朕地良苦用心。那朕就成全了爱卿。”
他随手取过今天地朝会议程。在最后面添加了一行字。这时。上朝地钟声已经敲响了。一名宦官快步走来禀报:“陛下。该出行了。”
张焕将笔放下,这才站起身对崔寓道:“崔爱卿,朕很欣赏你的素直,虽然将来不会有左相这个官称,但朕还是会让你主管门下省,列班相国。”
“臣谢陛下隆恩!”
张焕笑了笑,转身向大殿走去,但崔寓地脸色却阴晴不定,他见皇上即将走远,忽然鼓足了勇气大声道:“陛下,张府刺杀案不是崔家所为。”
“你说什么?”十几步外张焕停住了脚步,他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也不回头,只冷冷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崔寓扑通!跪下,哀哀道:“陛下!臣愿意以崔家列祖列宗的名誉发誓,这件事确实不是我们崔家所为。”
“朕从来也没有说过是你们崔家所为。”
张焕的心中也被崔寓的毒誓震动了,他慢慢转过身,依然不露声色地道:“这是崔圆的话,还是你的意思?”
崔寓见张焕在急着上朝时竟然停下了脚步,他知道事实已经有点转机了,便由立刻趁热打铁道:“回禀陛下,这也是我们家主的意思,他已经命人去查清此事,绝不让真凶嫁祸之计得逞。”
“那好,朕就等你们的调查报告。”张焕丢下一句话,便快步离去。
含元殿上,黑压压地官员站满了半个大殿,七品以上地职官足足有两三千人,也有很多是来京办事的地方官吏,适逢其时也一起参加这场朝会,适才韩地暗示已经传遍了百官,人人心中都是喜忧参半,不知即将掀起的吏治整治是否会波及到自己的头上
“陛下驾到!”当值宦官一声长喝,含元殿上立刻安静下来,很快,八名宦官端着金盘鱼贯而入,又有十六名宫女及宦官簇拥着张焕出现在玉阶上,崔寓也已悄悄从另一个侧门入了列班,裴佑一直便在注意他,见他从侧殿进来,眼中似乎若有所悟。
张焕坐在龙位上,轻轻一摆手令道:“开朝!”
“陛下有旨,开朝!”
数千人一起躬身行礼,声势浩大,“臣等参见皇帝陛下,愿吾皇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众官礼毕起身,这时,张焕朗声对众人道:“议事之前,朕首先要请各位爱卿见几个人。”
大殿里一片寂静,许多人的目光都瞟向殿外,不知皇上要让他们见什么人。
“宣杜环等四人上殿。”
可能老高没说清楚,所谓名门第二部不是要开第二部名门新书,不是什么《名门2》,不是!而是接着现在的章节写下去,写大写强,再写六七十万字,让《名门》最后在四国争霸的辉煌中落幕,也就是写一个完美的结局,之所以有这个想法,是老高对大家五月的支持而感恩,为了回报铁杆读者的支持,老高会咬牙拼下去,写一个名门的豹尾,只恳求大家继续支持。)
卷十 铁腕治国 第四百零一章 朝廷内外(下)
杜环,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几乎所有的人都没有听说他,很快,殿门口出现了四个苍老的人影,在宽广高大的含圆殿下,这四人显得是如此渺小孤单,大殿里一片寂静,只听见四人沙沙的脚步声。uctx
在数千对目光的注视下,杜环四人显得有些紧张,甚至还有一绊了一下,险些摔倒,但渐渐地他们的头开始昂起,步子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坚定,最后他们站在了玉阶之上。
这时,张焕慢慢走下台阶,指着这四个人对群臣沉重地说道:“朕先给众位介绍一下,他们四人都是怛罗斯战役中被俘的将士,不知诸君还有多少人能记得天宝十年的那场让我们丢掉了葱岭以西的战役。”
大殿静悄悄地,白发苍苍的四个老人仿佛打开时间的隧道,数十年前的惨烈战役又开始浮现在众人们的眼前,当年的金戈铁马声仿佛还回荡在众人的耳畔,大唐铁骑纵横万里的时代已经悄悄地被岁月的长河所淹没,消失在所有人的记忆之中。
但今天这四个老兵的出现,让所有人都立刻意识到,那个大唐辉煌的年代其实并不久远,可是那种铁血沙场、胸怀万里的精神已经在这个民族的身上萎缩了。
望着这四人白发苍苍的头颅,想起他们青春热血时离开故国去万里之遥为国家作战,却不幸被俘异国,一晃三十多年过去,可他们却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故乡,那无数个站在高岗上眺望东方的夜晚,他们又该怎么怀念自己妻儿父母。
大臣中开始有人为他们的不幸唏嘘鼻酸,没有人说话,大殿里,只有大唐皇帝激昂的声音在回荡:“三十几年来。他们从未忘记过自己的故国,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怀念自己的故乡和亲人,这一次,他们终于不远万里回到自己的祖国,他们是幸运地。因为还有千千万万的被俘者仍在异国他乡为奴,他们中很多人都死在异乡,很多人临终时前都最后望着自己故国方向、无比悲伤地离开了人世,朕之所以要请他们来大殿,是要让诸位都记住了,现在远远不是我们享乐的时候,我们大唐民族的耻辱和苦难就发生在昨天,我们还有千千万万的同胞仍在大食人、在吐蕃人、在回纥人地手中为奴隶,受尽欺凌。所以,朕要各位爱卿与朕一起励精图治,使我大唐早日强盛起来。只有大唐的强盛,才能使那些仍在欺凌我大唐同胞的异族们放下皮鞭,把我们的同胞主动还回来,如果那时他们仍不肯交还,那就让我们用战刀和铁槊上门去跟他们要、去和他们清算旧账。”
慷慨激昂的壮语掀起了每个人内心深处的热血,大殿里无数的声音在附和,“我们愿与陛下共患难!”国耻必雪!”
最后,无数的声音汇成了一个声音,大殿里群情激昂。“臣等愿与陛下励精图治、早日强盛大唐!”
张焕微微摆了摆手,大殿里立刻又安静下来,他向杜环等四人深深鞠了一躬,随即命人将他们送出宫去。
朝会的气氛已经被张焕一次奇妙地开场白调动起来,同时也借着对怛罗斯老兵的表白,使人人都明白了皇上励精图治的决心,在大义之下,大唐地最高权力体制的革新继开圆之后又一次拉开了序幕。
“罢左右相。中书令、门下侍中不再授实官。以六部尚书及门下侍郎七人为相。于政事堂议事。轮流执掌政事笔。每人十天为限
“门下有封驳之权。圣笔批复亦不例外
“帝有直接任免从四品以上官员之权。但不可越中书对机要政务发诏。翰林制诰亦不得愈越六部之权。仅限于拜免将相、号令征伐
宣布革新条例地人是吏部侍郎胡庸。虽然他这次没有能挤身进相位。uctxt但他却能控制中下层官员人事任免。权力极为关键。人人都知道他是张焕地核心心腹。他地拜相是迟早之事。在读罢相国多置与君相分权地诏书后。他随即又宣布了一条重要地人事任免。
罢免左相崔寓门下侍中一职。改任门下侍郎。并加封金紫光禄大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显然是为了配合相制改革而定。崔寓本身并没有失职之举。所以在将崔寓由正三品地门下侍中降为正四品地门下侍郎后。张焕又同时封他为正三品地金紫光禄大夫。以示他官品依旧。
崔寓立刻走出朝班。上前躬身谢恩。“臣谢陛下之恩!”
张焕微微一笑,对他道:“崔爱卿,今后门下省专司审议驳正,责任重大,我太宗皇帝曾言,中书诏敕或有差失,则门下当然驳正,若苟避私怨,知非不正而顺一人之颜情,为兆民之深患,此乃亡国之政也,所以朕希望你能严明正已,切勿以人情而松懈。”
崔寓深感张焕对他的信任,他深深施了一礼,肃然道:“臣决不辜负陛下圣恩,当严己严人、以事论事,绝无半点徇私人情之举。”
张焕点了点头,又命胡庸继续宣布,胡庸轻轻咳嗽了一声,接着念读地方的机构改革:
“废除天宝圆年设立的郡治,恢复天宝圆年前所设州治,各州刺史直接对朝廷负责,取消天下十道制,取消各道观察使,改为监察使和宣抚使,不定期巡访各州;取消上州中所设别驾之职
在隋以前,地方官府曾是州、郡、县三级,但隋唐之后,郡一级就逐渐取消,直接设立州、县两级,这主要是为了缩减地方官员编制和加强中央朝廷对地方的控制,但天宝圆年改州为郡,虽然级别上似乎不变,但实际上是突出了道的作用。有恢复道、州、县三级的意图,就像今天省、市、县三级一样,所以今天这次地方机构改革的重点就是取消道一级,将郡改成州,重新恢复了州、县两级制。以加强朝廷对地方的控制,而观察使名义上是临时制度,但实际上它就是道地长官,一般会长期任职,所以取消了道一级地方官府后,也就相应取消了观察使,而改成临时的监察使和宣抚使,这也是为加强对地方地监察和控制。
改郡为州、废除天下十道,各朝廷官员都没有多大意义。毕竟不涉及到各自的切身利益,但胡庸紧接着宣布的另一个机构的设立,却似捅了马蜂窝一样。激起了大殿之上的一片哗然。
“自开圆后,土地兼并日趋严重,玄宗皇帝曾三次下旨严禁土地兼并,却收效甚微,盖因制度缺失地缘故,今由大乱转治,天下无主之地已愈四百万顷,均田之势已成,为严控土地兼并。故朝廷特设土地田亩监,职同盐铁监,统一管理天下田亩,各州分设土地田亩司,控田亩、掌租庸,直接隶属于朝廷田亩监此令一出,立即引发了轩然大波,大殿上议论声四起,这不仅是严控土地兼并那么简单。尤其中间的三个字:掌租庸,将是意义深远。
这就意味着州一级官衙将不再直接管租税实物,只是将各县地租庸数据汇总上报,而租税实物将由各县直接交给设各州地土地田亩司,实行帐实分离,互相监督,一刀割断了州县之间的利益纽带。
在一片议论声中,胡庸提高了声音大声宣布道:“土地田亩监设监一人,由殿中监裴明远担任。其下再设少监二人为辅。破格提升兵部员外武圆衡及驾部郎中牛僧孺二人担任少监。”
朝堂之外。
就在朝廷举行第一次新帝大朝地同一时刻,长安的通济坊内也来了五个奇怪的人。所谓奇怪只是从普通百姓的眼中看来,这五个人个个身材魁梧,走路昂首挺胸,他们目光斜睨,带着一种骨子里地冷傲,五个人列队疾行,所带来的气势使坊门口摆摊的小贩纷纷向两边躲闪
这五人中最前面之人显然是他们地首领,他年龄约三十岁,气度沉着,表情严肃,他就是崔家在长安的情报头子:崔连星,他受崔圆之令调查张府刺杀一案,张府遇刺一案官府没有任何记录,监察室的资料也已全部销毁,崔圆给他的一些案件情报也是事后一些张府家人的口述,现场部分的情报也是崔宁说给崔雪竹的只言片语
但就是这一点点可怜的情报,崔连星还是凭他严密的推理发现了一丝端倪,刺客能够熟悉府中布防并且能逃离,事前一定是做了大量地准备工作,而且可以肯定府中有他们的内应,按照常理推断,刺客既布置得如此精心,那么事后必会杀内应以灭口,所以,只要看张府事后失踪之人便可找到这个内应,可是,事后张府并没有一个人失踪,也都经过了逐一调查,就这样,崔连星的注意力便集中在那晚死去的人身上,那天晚上一共死了三个人,一对姐妹侍女,一个是乳娘,姐妹侍女据说是张焕当年从凤翔奴隶市场买来,没有亲人,对崔宁一直忠心耿耿,而且从现场来看,她们舍命保护小主人,死后也身无余财,应该没有做内应的动机。
最后,崔连星的目光投到了另一个死去的人身上,那就是李的乳娘,她是死在外间屋子,而且还抱李跑出去,反应也似乎太灵敏了一点,抱着一丝怀疑,崔连星昨晚连夜找到了给三名死者验尸的仵作,从他地口中得知,乳娘一共中了五剑,前胸一剑致命,后背四剑,而死者是脸朝下,也就是说刺客唯恐她不死,又在她后背补了四剑,可当时孩子已经被侍女抱跑,在时机稍纵即逝之时,刺客不急去追赶,却如此重视一个无关紧要的乳娘,生怕她不死,是为什么?答案几乎就呼之即出了。
既然发现了这个重要线索,崔连星就决定对她追根问底,乳娘最早是在崔府伺候崔宁。所以她的资料崔府中都能查到,乳娘姓陈,家在长安通济坊,丈夫在墟市卖肉,家里还有一对儿女。女儿去年已经出嫁,儿子十四岁、在学堂读书,崔府的资料就是这么多,剩下的就需要上门的查访。
“头!就是这一家。”
一个大清早就赶来的手下指着一扇小门道:“我们运气很好,听隔壁人说,这家男人十几天都不见了,可我早上见到了他,进去后就再没出门。”
崔连星点了点头,抬头打量陈乳娘的家。这是一户极平常地长安人家,两进,一个小院子。房舍已经有点旧了,他给旁边属下努了一下嘴,“上去叫门!”
立刻有两人前去拍门,可是拍了半天,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更没有人来开门。
崔连星目光四下一扫,路人不多,他立刻令道:“翻墙进去!”
院墙很矮,除留两人放风外。其他四人一跃而入,院子里很安静,但地上却不干净,看得出主人很久没有打扫了,忽然,厢房里传来咔!地一声,声音极为轻微,崔连星立刻大步上前一脚踹开了厢房地门,光线立刻涌入了黑暗地屋子。只见屋子里堆满了杂物,屋子一角蜷缩着一个中年男子,正是陈乳娘的丈夫陈屠户,正满脸惊恐地望着他们。
“求求你们不要杀我!”陈屠户结结巴巴道。
“不要杀你。”崔连星冷冷一笑,“看来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大白天说鬼话。”
长剑出鞘,冰冷地剑尖抵住了他地前胸,“说!你收了他们多少钱?”
陈屠户犹豫一下,一道血流已经从他前胸流出。他顿时吓得狂呼乱叫。“不要杀我,我说!我说!”
崔连星力道稍轻。又一声厉喝,“快说!钱在哪里?”
陈屠户浑身颤抖,他指了指墙角道:“都在那里。”
立刻上前一人用剑削开墙面,从夹墙内取出一个布包,放在桌上打开,全部都是熠熠闪光的金锭,少说也有四五百两,崔连星瞥了一眼黄金,又冷冷道:“钱没了,那你也该说实话了,是谁送给你们的金子,你们又出卖了什么?”
陈屠户翻身跪倒求道:“我确实不知是谁送的,这些都是二娘拿出来,让我收好,其他的我都不知道啊!”
“那你怎么知道有人会来杀你?”崔连星慢慢低下头,盯着他的眼睛凶狠地说道:“我看你还是说老实话的好,否则连你女儿也活不成。”
“二娘死了,我就知道这些金子肯定有问题,我前些天刚刚把儿子送走,昨天晚上才回来,听到你们拍门,我就以为是他们来了。”陈屠户已经意识到来人不是要杀他灭口之人,惊魂稍定,口齿也伶俐起来。
但崔连星却一下子听出了他话中的漏洞,手一挥,陈屠户的左耳刷地被削掉一半,血喷涌而出,他地左脸霎时变得一片鲜红,满屋子里只听见他哀嚎哭喊声,崔连星毫不心软,一脚将他踢翻,用剑抵住他的咽喉,目光冰冷地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再不把知道说出来,我就把你剁成肉酱,逼你儿子一口口吃下去。”
说完,他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一人开始用剑一点点切他落地上的半只耳朵,陈屠户终于崩溃了,他浑身瘫软,痛哭流涕地说道:“我只听二娘说过一点点,那些人只是零零星星问她张府中地情况,他们的汉话虽然说得很好,但二娘总觉得他们不象是中原人,而且他们还威胁二娘,若说出去,就杀了我们全家,我们开始害怕起来,二娘就和我商量,先去太原买宅子,若事情不妙就立刻逃走。”
“不是中原人?”崔连星沉思一会儿,又问道:“那他们知道这里的住处吗?”
陈屠户心有余悸地点点头,“二娘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们,但我今早刚刚发现,我不在家时已经有人进过屋子了。”
“如果是小偷呢?”
“不可能是小偷,箱子里的钱一文不少,而且他们还留下了这个。”陈屠户战战兢兢地从怀里取出一把匕首,上面还插着一张纸,上面用血写了一个字,死!
崔连星仔细地端详这把匕首,这是一把随处可以买到的廉价货,没有什么价值,他随手放在一边,忽然又想起一件事道:“那周围的邻居知道你女儿嫁到哪里去吗?”
陈屠户浑身一震,他忽然发疯似地跳起来,向外面冲去,他已经明白了崔连星的话,他的儿子现在就藏在凤翔女儿那里,崔连星一把将他揪了回来,陈屠户倒地嚎啕大哭,“完了!我的儿子完了。”
“不要哭!事情不一定会到那一步。”崔连星又想了想,把那个写着血字地纸放在鼻子上闻了闻,又放在陈屠户的鼻子前,“你是杀猪的,这血的味道你能否辨别出有多久了?”
陈屠户哭声渐止,他仔细地闻了闻便道:“还有点味道,最早应该是昨天的血,而且是羊血。”
时间上还来得及,崔连星立刻命令两名手下,“你们即刻出发到他女儿家去布置,若有人来灭口,给我捉活的!”
如果说回纥、吐蕃对大唐皇帝即位、新纪圆的开始漠不关心,那才是不可思议之事,所以刺客案其实就是一个引子,它将慢慢引出后面四国争霸的情节,老高感谢诸君的支持,请继续以月票或推荐票支持,给老高写下去地信心)
卷十 铁腕治国 第四百零四章 发现端倪
裴家临时族会的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原本五五开的反对面,由于裴莹的强硬态度,虽然裴伽和裴明耀两人拂袖而去,但跟他们走了仅仅只有三人,其余大部分裴家族人都表示愿意服从皇后娘娘的调解。uctx
至于后面怎么安排家族大会以明确裴明远的家主之位,那就是裴佑的事情了,裴莹连晚饭都没有吃,当晚便回了宫。
张焕照例还在明德殿的御书房批阅奏折,不过随着他对朝务的熟悉,他批阅奏折的速度也快了很多,熬夜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了,尤其是今天上午开了朝会后,相国的机制发生了重大转变,大唐一下子有了七位相国,这七位相国或许资历各有不同,但在权力上却是一样的,每人可执掌十天的政事笔,也就是行使相国的主要权力,除一些重大事情要共同协商外,一些平时的朝务小事就是由执政事笔的相国直接处置了。
所以从今天下午起,给张焕的奏折明显地少了,只有五十六份,这都是比较重要且需要下敕的奏折,也就是需要皇帝的圣旨。
而敕令已经由中书舍人拟好,就附在折子的后面,若张焕无异议,可直接用朱笔在敕令上写一个敕字,然后再交门下省复议,如果门下省不同意打回来,张焕这个敕字也就白写了。
相反,如果张焕觉得相国的意见不能接受,那他就可以召开廷议,将众相国和主要的负责人召来开会磋商,如果他一意孤行坚持自己的看法,众臣苦谏不通,最后也只能接受他的意见,或者张焕罢相换人,但这种情况也并不多见,毕竟最后会找到一个妥协的方案。
事实上,这种制度并不是张焕的首创。他其实是恢复了初唐以来的正常流程,中国汉唐的政治常态从来就不是帝王决定一切,它有一套很完善的权力制衡体系,很多时候皇帝地朱笔还比不上中书门下之印,如果没有加盖中书门下之印,而由皇帝直接发出的圣旨。事实上是违法的,下面执行机构可以不予承认。
这就是相权制衡皇权,也就是中国式的民主,虽然也有很多漏洞,一些权力大的皇帝会千方百计揽权,比如中唐后皇帝让宦官掌权,形成了对抗朝臣的北衙,从而出现唐末地宦官之祸,而且在制度上也有通融之处。uctxt比如允许皇帝设翰林,由翰林直接发一些诏书,诸如拜将设相、册封太子皇后等等。但这些都不是常态,三省六部制的本身就是限制皇权,唐中宗擅自草拟诏书,他甚至不敢将装诏书的袋子封正,也不敢用皇帝的朱笔写敕字,而改用墨笔批复,由此可见他的心虚,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斜封墨敕,或许崖山后无中国指的就是一种政治制度和人文精神的彻底破坏。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明清的帝王独裁并不能完全代表中国地历史。
话题有点扯远了,先拉回来,张焕今天的心情着实不错,今天他的许多重大方针都得到了实现,他大朝提出设立地土地田亩监在下午时被相国们所接受,除了卢杞反对外,其他相国最后都同意了,当然这和他恢复初唐的多相制有关。相国们认为这是一种利益交换,以多相制换取土地田亩监掌租庸。
他随手取过一本奏折,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住了,奏折内容是张延赏提出发行宝钞,以弥补铜钱的不足,他的理由是左藏黄金储备已达百万两,还有八百万两的白银,可以以此为抵押,向全国发行一千万贯的纸钞。事实上这是他张焕的主张。他急于在江淮扩大商业规模,但苦于货币的不足以及铜钱流通的不便。所以张焕便指示裴佑,朝廷应储备金银,而张延赏在此时提出发行宝钞,这其实就是揣摩他张焕地心思而特地上的奏折。
看到最后,他见到了第一任执政事笔相国韩的批示,制度不符,竟批了一个否字,也就是说,他的发行宝钞的想法被相国们否决了,张焕一下子愣住了,他慢慢坐直身子,眉头皱成一团,以前发行宝钞不行他是可以理解,因为没有足够的金银储备,为此他刻意加强了金银的积累,现在仅黄金就价值一千万贯以上,如何不能发行?而且韩也只批了一个制度不符,以前从未发行宝钞,何谈制度,张焕沉思了一下,便将这本奏折扣下了,他要寻找一个机会开廷议和相国们再好好磋商一番。
这时。宦官安忠顺轻手轻脚从外面走进。欲言又止。“有什么事?”张焕瞥了他一眼。
“陛下。崔阁老派人送来一封信。”安忠顺将一封信放在张焕地案上。
“崔圆?”张焕微微一怔。崔圆送信给他做什么?他略一沉思。忽然想起早晨崔寓所言。他立刻拆了开了信。信是崔圆亲笔所写。只有寥寥数语。信中崔圆告诉他上次地张府刺杀案极可能是大国地阴谋。已经有点眉目。但崔家力量单薄。希望张焕能支援人手查清此事。
如果是别人这样写。张焕或许会想到这是推脱之词。但崔圆地话张焕却深信不疑。既然他说有此事它国嫌疑。那此事不是吐蕃就是回纥所为。事实上。崔寓早晨用崔家列祖列宗地名誉发誓时。张焕便知道这件事不是崔家所为。但崔圆所指出是大国所为。事情就严重得让他有些吃惊了。如果真是回纥或者吐蕃所为。这就意味着国家之间地暗战开始了。张焕几乎毫不犹豫地写下了一纸手谕。连同崔圆地信一起交给安忠顺道:“你现在就出宫一趟。将它给杜梅。让他立刻去找崔阁老。”
安忠顺不敢怠慢。接过信便匆匆地出宫去了。张焕轻轻地揉搓着太阳穴。自己自即位以来。只一心考虑国内之事。却将吐蕃和回纥给忘了。可它们却没有忘记自己。内忧必生外患。当真是说得一点也不错啊!
看来监察室必须要扩员对外了。他忽然想到了李翻云。自己将她放走。是不是有些失策呢?
凤翔府,崔连星正站在一座山头上打手帘眺望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天还没有亮,但东天已经翻起了鱼肚白,一片灰白色的雾霭笼罩着这个不足三十户人家的小村庄,陈屠户的女儿就嫁在这里,同样,他地儿子也藏身在这座小村庄中,崔连星抵达这里已有两个时辰,在此之前,他已经派人前来埋伏。
在前天捕获了陈屠户后,崔连星对行贿他地十锭黄金发生了浓厚的兴趣,黄金打造得光滑完整,外形一模一样,也就是说它们是成批铸造,而且他在其中四块金锭背后各发现了一组奇怪地符号,按大唐律法规定民间不得私铸金银,崔连星立刻将金锭送到负责铸造金银的少府监鉴定,一名工匠告诉它,这种金锭是波斯铸造,以前也曾有少量流到中原,但极少使用,更从来没有见过在背后铸造符号,而且这些符号是天竺人的计数符号(即现在的阿拉伯数字),另外从金锭的铸造程度来看,不会超过三年,从金锭这个的细节的发现,崔连星又联想到了陈屠户的供词,他立刻意识到了此事背后极可能隐藏着一个重大的阴谋,当天他便禀报了崔圆,并亲自赶往凤翔。
此刻在山头这片密林里除了崔连星外,还有一百多名武艺高强的好手,他们都身着黑衣、目光冷肃,这一百多人都是监察室的密探,被临时派给崔连星以协助他的行动,看得出这些黑衣人都是军人出身,虽然崔连星没有任何官方身份,但他们却绝对服从他的指挥,没有半句废话,和崔连星配合得十分默契,仿佛他们就是一类人,他们雷厉风行的作风和严明的纪律竟使崔连星也生出了想加入这个组织的念头。
忽然,连着有三只黑鹰从小村庄里腾空而起,山林所有人的眼中都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兴奋,目标来了!众人的肌肉开始绷紧,手不由自主地摁向刀把,山林里顿时弥漫起了一股凌厉的杀气,百余人就仿佛一群发现了猎物的豹子,在等待着最佳的时机。
崔连星脸色平静如水,目光冷漠地望着村庄,没有半点急态,他知道不会打草惊蛇,因为他到现在也没有通知陈屠户的女儿一家,也就是说,陈屠户的女儿和儿子压根就不知道危险即将来临。
一个女人低微的惨叫声惊破了小村庄的宁静,瞬间,四个灰衣人从村中疾奔而出,分别逃向三个方向,其中的两人正向小山头奔来。
八十步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两名灰衣人即将进入山林。
“动手!”,崔连星冷冷地下达了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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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铁腕治国 第四百零五章 梦月老人
夜幕降临,在皇城的含光门大街上,数百名羽林军严密地保护着张焕的龙辇疾速前行,在队伍的后面跟着杜梅和几个监察室的官员,监察室的正式衙门在大明宫御史台内,但在皇城也一处分支,位于大司农寺草场内,准确地说,这其实是监察室的秘密监狱,但对外挂的牌子却是羽林军骑射训练营。
一行人没有停留,直接驶进了司农寺草场内,所谓草场并不是养马的牧场,而是堆积草料之地,数十个巨大的仓库依次排列,里面堆满了干草。
其中最边上的一座仓库已经腾空,仓库前站住数十名守卫,正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情况,随着数百羽林军护卫着皇上到来,仓库的门开了,走出十几人前来迎接。
龙辇慢慢停下,张焕从车中走出,众人一起躬身施礼,“臣等参见陛下!”
他们都是监察寺的高官和掌管暗探的一些将领。张焕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最后落在了站在后面的崔连星身上,他没有官职,仅有一个最低微的羽骑尉勋官,勋官是朝廷给予普通的平民的荣誉称号,就象今天的三八红旗手、劳动模范之类,没有实质意义,所以以他身份低微,不敢站在前面。
张焕慢慢走到他面前,微微一笑问道:“你就是负责此案的崔连星吗?”
他已经从杜梅的口中知道破此案的详细经过,对于崔连星竟只用一天时间便查出了眉目,他也为之惊叹不已,这是一个极为难得的人才。
崔连星站在大唐皇帝面前,依然保持着他一贯的沉静稳重,他立刻深施一礼,“草民正是崔连星。”
张焕点了点头,这是一个崔家的庶子,从他身上,张焕仿佛看到了当年自己的一丝影子。“那你可愿意加入朕的监察室?”
“草民愿意!”崔连星干净利落地答道。
“干脆!”张焕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朕准备在监察室中设立国安司,暂不对外公布,这首任侍御史便由你来担任,直接向杜中丞负责。”
崔连星立刻单膝跪下。昂声答道:“臣愿为陛下效死命。”
张焕笑了笑。又回头对众人道:“好了。大家去看看回纥人地武士吧!”
这座仓库从外面看和其他草料库没有什么区别。但进了里面却完全不同。首先是一面巨大地白色墙壁。刺眼地白。墙上只有一扇仅容一人通过地小门。进了小门。监狱地感觉便迎面扑来。手臂粗地铁栅栏、数百间狭窄低矮地小房间、来回巡视地士兵。构成了一个完全封闭地世界。
这所监狱最早是为了关押李俅登基事件中地各家子弟而临时修建。女地则关进了掖庭宫。原本准备悉数发配安西戍边。但在裴佑和崔寓等人地求情下。张焕总算松了尺度。最后借全国大赦地机会放了他们。并返还了俸禄内地财产和永业田。
此刻。牢房里暂时还没有什么犯人。只有最尽头地一间牢房前站着五六名士兵。警惕地注视着牢房里地情景。
张焕在大群官员和士兵地簇拥下来到了牢房前。牢房前面是铁栅栏。可以很清晰地看见里面地情况。只见一人被四肢分开绑在木桩上。很明显已经动过刑。他气息奄奄地耷拉着头。旁边还站着一个士兵。时刻留意他地情况。
这时两个被崔连星活捉的回纥武士之一,其中一人在半路上自杀了,只剩下这一个,在严刑逼供下,他终于承认自己是回纥军队中的一名百夫长,以回纥卖马人的身份被派到大唐。和他一起来的人一共二十几人,都住在西市的一个客栈中,至于他的首领是谁、怎么联系,他就统统不知道了。
张焕背着手默默地望着这个来自回纥军方的探子,这就是铁的证据,原以为回纥西进地国策建立后,大唐与回纥将不再有利益冲突,如果回纥是想来偷盗大唐的军器机密,这也罢了。偏偏要杀自己的孩子以挑起大唐的内乱。这就说明他们侵略大唐的野心未灭,回纥人崇拜狼。或许这就是他们的狼性。
张焕又忽然想起了裴明远说过的一件事,他回国时曾在撒马尔罕得知大食使者前往回纥,张焕心中不由起了一团疑云,“难道大食与回纥真要达成对付唐的某种协议吗?”
想到这,他立刻喝令道:“把他的头拉起来!”
旁边地士兵立即揪住回纥武士的头发,一把将他的头拉起来,这是一个典型的突厥人脸孔:宽大的脸膛、细小的眼睛、短塌的鼻子,而且没有脖子,头颅斗大。
“他懂汉话吗?”张焕问旁边的校尉道。
“回禀陛下,他精通汉话,无须通译。”
或许是听见了陛下两个字,一直气息奄奄的回纥人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吃惊地瞪着张焕,忽然,他大叫起来,“我认识你!就是你烧了我们地翰耳朵八里。”
他尚未说完,旁边地士兵便狠狠一拳砸在他肚子上,他的浑身一阵痉挛,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张焕冷笑一声道:“你地记忆倒很好,不错!当年烧你们翰耳朵八里之人就是朕,但朕已经很宽容了,去年在安西饶了你们可汗一命,他非但不知感恩,还要派你们来大唐破坏,一个忘恩负义的之人,亏他还自诩草原上的雄鹰,他配吗?”
回纥人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他低声怒吼道:“不许你侮辱我们可汗,此事和他无关!”
“是吗?”张焕淡淡一笑道:“那和谁有关?”
回纥人自觉说露了嘴,他恶狠狠瞪了张焕一眼,扭过头一言不发。
“这些,他交代过吗?”张焕有些不悦地望着杜梅,杜梅给他的报告中没有这个内容,杜梅额上已见了汗,他立刻低声道:“是属下失误,请陛下责罚。”
“他嚼舌了!”杜梅的话音刚落,牢门前的几名士兵忽然叫嚷起来。只见牢房里的那名士兵在拼命掰开回纥人的嘴,但是已经晚了,一道血水从回纥人嘴角流了出来,他面若金纸,眼看已经不行了,张焕重重地哼了一声。回头对崔连星道:“从现在开始,此事就由你全权负责,直接向朕汇报!”
说罢,他转身大步离去。
夜色中,平康坊那条深巷的小院里,数十人正在紧张地忙碌着,没有人说话,院子里已经堆满了箱子,几名壮汉正扛着箱子向门外走去。门外已经停好了三四辆马车,几名车夫正紧张地堆放箱子。
图兰公主脸色阴沉地站在一棵槐树下,她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现了问题。两个手下被抓走了,虽然他们只是最底层的成员,并不知道整个情报网的结构,更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但它却是一记警钟,重重地在她耳畔敲响了,这意味着对方已经发现了他们地存在,已经摸到了一点端倪。
长安是个国际性大都市,突厥人、波斯人、日本人、新罗人比比皆是。来自西域各国的胡人少说也有十几万人,有的是商人,有的就长居于此。
所以图兰公主这群突厥人根本就不会引人注目,他们公开的身份是来自西域的商人,做绸缎贸易,在东市市署登了记,并缴纳税款,而且他们所带地武器是大唐允许携带,诸如剑、弓箭等等。所以只要他们偃旗息鼓,也不会有人查到他们头上。
但图兰公主却是个十分谨慎之人,只要有一点点查到他们的可能,她就必须搬走,她决定暂时离开长安一段时间。
箱子里装的都是蜀锦和吴绫,这是他们采办的货物,他们准备西去龟兹,将这批货物出手后再回来,这样一去一来至少要三个月时间。那时此事就应该淡化了。
“大伙儿快一点。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关城门了。”图兰看了看月色,开始催促众人。
忽然。门口那边发生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五六名正在搬箱子的属下都纷纷伏地跪倒,图兰吃了一惊,她刚要前去查看,却见从门外走进来十几人,其中一人是她的大师兄布特鲁,他毕恭毕敬地引着一人进来,这是一个十分神秘的人,虽然十几人簇拥着他,却让人感到他只是一道黑影,一件黑袍从头到脚罩着他,一直拖到地上,黑面巾遮住了他的面容,看不见他身子,也看不见他地脸,就仿佛一块长长的黑色裹尸布直立在那里,只有当他慢慢转过头时,才会看见一双闪着可怕亮光的眼睛:这就是回纥地国师梦月老人,他不仅拥有崇高的摩尼教身份,回纥忠贞可汗更是册封他为腾格里之子,腾格里突厥人心中最伟大的神,传说拥有毁灭天地的力量。
图兰也激动的跪了下来,亲吻着他的长袍,喃喃低语道:“图兰恭迎恩师驾临。”
“图兰,你似乎处境不利啊!”虽然梦月老人有着死神般的外表,但他的声音却异常轻柔动听,让人联想到月桂枝上夜莺的歌唱。
“恩师,徒儿有两个属下被唐人抓走,徒儿很是忧心。”
“我们进屋去说。”梦月老人声音虽然动听,却没有任何商量地余地,他慢慢走进了屋内,将面巾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张异常白皙的脸庞,透出一种无法掩饰的高贵气质,从外表看来他不过四十余岁,可一双眼睛里却充满了与他外表不相配的沧桑。
事实上,梦月老人已经七十岁了,他的名字叫苏尔曼,是萨珊王朝末代皇帝伊嗣埃三世的后裔,也是摩尼教中的三元老之一。
在忠贞可汗与拓跋千里最后争夺翰耳朵八里的战争中,忠贞可汗一败再败,形势已岌岌可危,正是苏尔曼在月夜下登高一呼,号召摩尼教众为忠贞可汗而战,拓跋千里军中数万教众响应反戈,一举扭转了局势,事后,又是他劝忠贞可汗勿追拓跋千里,将祸水引向东方。
图兰也跟着进了房间,她再次跪下道:“徒儿遇到了困境,请师傅指点迷津。”
“你知道你所犯的错误吗?”苏尔曼慢慢回过头注视着自己最心爱地徒弟,目光柔和,没有半点责怪之意,“你心慈手软,应该在行动前将内应的家人先杀掉,这是你的第一个错误。”
图兰垂下了头,低声道:“徒儿知错!”
苏尔曼点了点头又道:“你的第二个错误是低估了大唐人的智慧,你不该用大食刚刚铸成的黄金行贿那个内应,它早晚会使唐人找到你的头上。”
图兰的脸色刷地变得惨白,她在购蜀锦和吴绫时用的也是同样地黄金,是她疏忽了,她十分羞惭地道:“徒儿无能,请恩师责罚。”
“我不会责罚你,但是我也不会让你再做第二件事,我要亲自来完成它。”苏尔曼背着手慢慢走到窗前,望着天空一轮皎洁地明月,银色的月光将他地脸映照得更加神秘,他象在对图兰公主说,又象是喃喃自语:“巴格达人已经和可汗达成了东方协议,他们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要得到那最可怕的大唐雷。”
卷十 铁腕治国 第四百零六章 宝钞之争
天尚没有亮,数千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忽然出现在平康坊的街头,他们封锁坊门、巡查街道、盘查路人,将许多想趁天不亮溜回家的嫖客又吓回了青楼,整个平康坊弥漫着紧张的气氛。uctx
一身戎装的崔连星率领着数百精锐的军人疾步前行,平康坊的一名地保引领着他们来到一条深巷。
“将军,你说的购买绸缎的突厥商人就住在这里面。”地保有些胆怯地指了指深巷。
崔连星一挥手,一队手执钢弩的士兵立刻翻上墙头,顺着墙头快速潜行,在离小院还有十步时停了下来。
另有两百余士兵执巨盾横刀,缓步前行,行至大门前停下,等待着下一步的命令,崔连星望着死气沉沉的大门,他心中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昨晚在东市一连盘查了三家柜坊,终于发现了那种一模一样的金锭,查到这是一家蜀锦绸缎行所寄存,他紧接着又找到了绸缎行的掌柜,得知这是一支突厥人商队所支付的货款,东主是一个年轻的突厥女子,他再次返回东市,找到市署署正,终于从市署的缴税登记簿中找到了这支商队住在平康坊,这时已是四更时分了,凭着张焕给他的金牌,他最终得到了军队的支持。
“上!”崔连星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砰!地一声巨响,军士一脚将门踢开,数百名士兵一起涌进冲进了图兰的院子,院子里堆满了大小箱子,大多敞开,里面皆是所买的蜀锦吴绫,现场一片杂乱,已经人去屋空。
崔连星大步走进了小院,沉静的眼中终于忍不住闪过了一丝遗憾,只可惜他还是慢了一步。他仔细地在屋内院中寻找线索,但最后还是一无所获,对方是一个极为狡猾的敌人,他所丢弃的东西没有任何线索,而可能留下线索的东西却一样也没有纳下。
崔连星沉吟片刻,他忽然命令手下道:“马上去找画师。图影全城缉拿,提供线索者赏五千贯,隐匿者以叛国罪论处!”
长安城立刻沸腾起来,一队队士兵在大街上巡逻,准备随时接收线索搜查,而城内的突厥人却人人自危,他们的房东、邻居纷纷将他们举报,不停有士兵冲进各大客栈、酒楼搜查,整个长安城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大明宫紫宸殿内也一样严肃紧张。这里在举行张焕即位后地第一场廷议。廷议是处理权力僵持地一种方式。当张焕对相国地重大决定有异议时。他不会朱批敕令。没有皇帝地朱批。相国也不能擅自决定重大事件。在这种情况下就需要大家坐下面对面地谈。把事情讲清楚。今天地廷议便是发行纸币问题。应该说这是张焕考虑已久之事。唐朝地货币是铜钱和绢。前者份量太重、携带不便。而后者更是难以保存、流通性不强。早在陇右时就不断有商人向张焕建议以金银币补充铜钱。方案虽好。但终因金银地产量太小而未被采纳。
在他即位后不久。盐铁监令杨炎便向他提出了一个重大地税赋改革方案。改丁户纳税为按田亩、财产多寡纳税。并实行货币纳税。改按田亩纳税可以有效制衡土地兼并。但因影响太大。张焕在皇位没坐稳之前认为实施地时机还不成熟。
而实行货币纳税阻力就小得多。最直接地好处就是在不增加百姓负担地同时。大幅度提高税收。简单地说。就是可以大量减少粮食霉烂以及运输途中地损耗。而且可以避免实物征税过程中地徇私舞弊。比如某地收了一百石粮税。可最后运抵京城只剩下三四十石。当然。粮食减少地名目繁多。路途损耗、储藏霉烂等等。十分光面堂皇。但实际上却肥了一大批地方各级官吏。
但实行货币纳税却有一个问题。就是铜钱不足。由于铜料限制。大唐每年地铸币量是二百五十万贯左右。十年前仅仅是勉强够流通用。但随着物价上涨。尤其是米价地上涨。一贯钱还不足买三斗米。严重时斗米千钱。铜钱明显背离了价值。这样许多商人和大户人家都大量储存铜钱。使得市面上地铜钱越来越少。很多地方都退回到了以物易物地原始状态。uctxt首发这种情况下。如果再推行以货币纳税。那钱贵物贱地严重局面必然会产生。将极大伤害农民地利益。所以货币问题就成了所有改革地瓶颈。而寻找新货币就成了当务之急。
这就是张焕急于推行纸币地深层原因。他认为并不复杂。其实就是将飞票小额化、定额化。改名为宝钞。为此。他大量积存金银。以作为发行宝钞地信用抵押。但没想到在张延赏刚提出发行宝钞地建议便被相国们断然拒绝。让张焕地心里怎么能平衡?
参加廷议地官员除了兵部尚书圆载在河北处理契丹人之事尚未归外。其余六位相国皆出席了廷议。除此之外。还有与财政租税相关地部寺负责人。新任户部侍郎刘晏、太府寺卿张延赏、少府监令郭全、盐铁监令杨炎、新成立地土地田亩监令裴明远等等十几人。
“各位爱卿,朕之所以召开这次廷议,是缘于前两天太府寺卿张延赏的一道奏折,关于发行纸币一事,这个奏折已经被韩相国所否,理由竟是于制度不符,但朕以为这个否定的原因是否轻率?朕不敢苟同,此事事关重大,所以朕召集这次廷议重新探讨此事。”说罢,张焕取出张延赏的奏折递给了身旁的宦官,宦官又交还相国,请各位传递浏览,事实上,张焕在昨天便已照会过各个参会的大臣,大家心中都有数,廷议是在偏殿举行,地方不大,众人分两排相向而坐,坐在右首第一位的便是韩。他是相制改革后的第一任执政事笔,从他的本意上说,他是极力赞成发展工商业,也是杨炎税制改革地主要支持者,但他却坚决反对发行纸币,他认为这是贻害子孙的魔鬼。闸门在他手中一开,或许就会埋下大唐的灭亡之根,因此他坚决否定了张延赏的建议,但他也知道这其实是皇上地意思,所以他在奏折上只批了于制度不符,但没想到这竟成了皇上揪住不放的把柄,他很清楚今天开廷议的目的,这恐怕就会成为君相的第一次冲突。
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步站了出来。他张焕深施一礼道:“陛下,否定张使君奏折地是臣,但臣绝不是轻率而为。事实上,张使君在写这本奏折前已经问过臣为何陛下要蓄积金银,臣告诉他,这是皇上有发行纸币地念头,臣也告诉他发行纸币的种种弊端,他当场表示愿与臣一起反对陛下地纸币念头,但臣却没想到仅仅隔了两天,他就上书要求发行纸币,如此前后判若两人。着实让臣疑惑不解。”
韩之言顿时引起了一片哗然,他的意思很明显,张延赏的奏折是为讨好圣意而上,而发行纸币的真正作俑者就是皇上本人,虽然这能为阻止今天廷议的通过抢得先机,但韩也会由此惹怒皇上,众人不由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果然,张焕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这件事他不想出面。昨天他派宦官已经暗示过张延赏,今天将由张延赏来挑主梁力促此事,但韩却看破他的企图,一上来便釜底抽薪,打乱了他地部署。
“那韩相国就说说看,这里面有哪些弊端?”张焕冷冷地说道。
“陛下,臣先问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如果朝廷发行纸币,那陛下怎么防止假纸币的出现?”
“有胆敢造假纸币者。将满门抄斩。参与印制假纸币者也连同死罪,朕会以最严峻地律法来威慑造假者。”
韩摇了摇头又道:“严刑峻法或许有效。但那只能威慑对升斗小民,如果是大食、回纥等国印制大唐的纸币来套购瓷器、绸缎等物呢?甚至他们根本什么都不买,陛下发行一千万贯,他们也同样发行两千万贯投到我大唐来,届时陛下又如何应对这种局面?”
“那朕就责令将作监研制新的印制手段,让他国无法仿制。”
“陛下,岂不闻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吗?韩见张焕一意孤行,他不由长叹了一口气道:“臣反对印制纸币其实并不仅仅是担心被人仿冒,也不是担心百姓不接受,毕竟新事物的出现和推广都有一个适应过程,朝廷也可以用强制的手段来推行纸币,也正如陛下所言,发明新的技术来防止假纸币,臣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担心将来,一旦陛下开了这个先例,那以后又如何控制它?”
原本让张延赏来出面打擂台,结果竟被韩逼得赤膊上阵,丢了面子的张焕心中极为恼火,在韩的步步紧逼下,他几次要发火都强忍住了,他摆了摆手,极为不耐烦地道:“朕难道不知发行纸币地风险吗?朕大量储积金银是做什么,不就是准备用金银储备来做担保吗?如果发行纸币不行,那飞票为何又能用起来?”
张焕的声音一步步提高了,他最后逼视着韩道:“韩相国,朕登基已经一个月了,对相国们的意见朕都是充分尊重,可你既然知道发行纸币是朕的想法,那你为什么就不能尊重朕一次呢?”
韩脖子一硬,亦毫不退让道:“臣反对印制纸钞是为天下百姓着想,这和尊重陛下与否没有关系,陛下或许能考虑用金银作担保,但千百年后陛下的子孙们若没有金银而滥发纸币,以致纸币泛滥、贻害无穷,陛下能为今天开这个先河负责任吗?”“你莫非是说朕发纸币的想法是不负责任吗?”张焕森然地盯着韩,眼中闪过了一道杀机。
“是!臣就是这个意思。”韩毫不畏惧地昂着头,铁骨铮铮。
紫宸殿中一片寂静,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众人都注视着张焕,唯恐他一拍御案,就此杀了韩,张焕的眼神也急剧变化,一时难以下台,这时。礼部尚书卢杞却阴阴地冷笑一声道:“韩尚书,你以千百年后未知的事情来反对陛下也就罢了,但你却不守君臣之礼,悍然以下犯上,你眼里还有陛下吗?”
刷!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卢杞地身上,惊讶、不解、轻蔑、愤怒。卢杞在此时落井下石,抽掉了皇上的台阶,分明是要置韩于死地。
韩慢慢摘掉了头上的乌纱帽和腰间的紫金鱼袋,缓缓道:“陛下,发行纸币一事恕臣不能答应,若陛下一意孤行,臣请辞相国,任陛下处置。”
坐在下首的崔寓也站了起来,他同样摘下了乌纱帽和紫金鱼袋。昂声道:“即使中书省和陛下通过了发行纸币,臣的门下省也一样驳回,臣也请辞门下侍郎。回乡种田。”
这时,张焕已经慢慢冷静下来,韩地强硬也终于让他意识到自己在这件事上有些急于求成了,他瞥了卢杞一眼,便微微叹了一口气对韩道:“这件事或许是朕有失考虑,朕向你致歉,还有崔侍郎,朕也不同意你的请辞,请收回吧!”
“陛下!”韩无比激动的跪了下来。他想说什么,却又万语千言不知该怎么表达,半晌,他才哽咽道:“陛下之恩,臣铭刻于心。”
“韩爱卿不必客气,你是为国事坚持,朕岂会真地怪罪于你。”
张焕意兴萧瑟地摆了摆手,准备要结束廷议了,忽然。大殿地后面有人道:“陛下,臣有一个两全的方案!”
大殿里所有人地眼睛都向后看去,只见最后的末位上站起一人,却是新任的土地田亩监令裴明远,他在出席这次廷议的朝臣中资历最浅,故只能坐在最后,他慢慢走到前面,向张焕深施一礼,“陛下。臣建议用银币来替代陛下纸币方案。”
他刚说完。旁边的几个人都笑了起来,韩暗暗叹了一口气。但还是感激地对他笑了笑道:“明远可能不知,我大唐白银的储量和产量都实在有限,数量不足,难以流通成为钱币。”
但张焕的眼睛却亮了起来,他猛地想起裴明远对他说过的一件事,连忙道:“众爱卿先不要急着下结论,听明远说下去。”
裴明远微微一笑,便对众人道:“我从大食返回时,听碎叶都督曹汉臣说过一件事,数年前葛逻禄人曾经在碎叶以南紧靠葱岭的乌浒河流域发现了一个巨大地银矿带,但葛逻禄人却不会开采炼矿,而且不仅是在乌浒河流域,在碎叶河附近也有不少银矿和金矿,曹都督已开始命数万大食战俘在碎叶附近小规模开采银矿,臣路过碎叶时曹都督已经炼制了三十万两银,只是路途遥远,运到长安不便。”
裴明远的话在大殿里激起了极大的反响,大唐内地金银不足,但并不等于别地地方就没有,尤其是葱岭以西自古就盛产黄金,大殿里仅仅寥寥十几人,但议论声却杂乱成一片,尤其是盐铁监令杨炎格外激动,如果钱币问题能解决,那他税制改革的第一步就能推行下去,不等他出列表示支持,更加性急的韩却已经抢先一步对张焕施礼道:“陛下,臣请少府监立即派人赴碎叶勘察矿藏。”
“臣反对!”卢杞尖细的声音犹如一盆冷水,将整个大殿内的热切一下子扑灭了,大殿里陡然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卢爱卿为何要反对此事?”张焕面无表情地问道,刚才卢杞对韩落井下石的一幕让张焕有点警惕起来,自己的几个重臣之间原来也藏有很深地矛盾。
“臣并不是反对金银同列钱币,臣是反对取西域之银,不仅是路途遥远,将西域之银运到中原需要极大的人力物力,而且我大唐在葱岭以西仅碎叶一块飞地,其余土地还实际控制在大食人手中,开发碎叶和乌浒河之银,又该如何应对大食可能的拦截?一旦冲突事起,必然给大食开战的理由,现在我大唐刚刚由乱入治,正是该韬光养晦之时,与大食的战争又岂是我们能承受得起?”
“卢尚书为何要这般没有骨气。”
一直保持沉默的裴佑走了出来,他轻蔑地瞥了一眼卢杞道:“昔太宗皇帝即位,天下初定、百废待兴,太宗皇帝尚能北战突厥、西取安西,使我大唐再无边患之忧,现我大唐虽是由乱入治,但也不能闻噎废食,不思进取,葱岭以西历来都是我大唐的领土,我们怎能以韬光养晦为借口,眼睁睁地看大食彻底占领葱岭以西,况且金银乃是一国的战略物资,事关我大唐强盛,为此,我们更不能守着金山银山而无买米之钱。”
说罢,裴佑转身向张焕奏道:“陛下,臣等认为此事事关重大,应提升为整个大唐的战略高度,碎叶地地位也要提高,同时要加派重兵驻防。”
张焕点了点头,“裴爱卿所言深合朕意,大食并不会因我们韬光养晦就放过我们,该打的仗,我们就得迎头而上。”
他见卢杞还有反对之意,便一摆手止住了他,这一次,张焕用不容商量的语气断然道:“此事事关重大,不仅要遇到葱岭以西的领土归属问题,还有驻军、劳工、开采、冶炼、运输等等一系列大事都会涉及,必须要全盘考虑,需要一位德高望重,且能力出众的人来全权协调此事。”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张破天的身上,他沉声命道:“刑部张尚书。”
张破天万万没想到皇上会看中自己,他心中一阵发慌,连忙站起来道:“臣在!”
“朕就命你全权负责协调此事,如果此事能成功,朕就答应各位爱卿,彻底放弃纸币的方案。”
张破天深感肩上责任重大,他毅然躬身答道:“臣决不辜负陛下的重托!”
廷议结束了,众人各自散去,张焕也回到了御书房,他坐在御案前,出神地注视着案上一枚黄澄澄地开圆通宝金币,这枚金币是天宝初年铸造,这一枚金币可抵一贯铜钱,只因黄金稀少没有大规模铸造流通,如果西域地银矿真能得到大量开采,那么同样的一枚银币就能价值一百文钱,这样一来,制约大唐各项改革地瓶颈也就霍然贯通,原本二十年才能达到的目标,或许五年、十年就能完成。
张焕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他的头枕着手慢慢躺下,出神地望着屋顶,今天的廷议本是讨论纸币发行,却没想到竟得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结果,放弃纸币而采用金银为币,而且不仅仅是改用金银那么简单,取碎叶和乌浒河之银也就意味着暂停的安西战略又将重新启动。
张焕慢慢闭上了眼睛,他仿佛又回到了战火纷飞的安西之战
注:中亚地区从来就是以盛产金银著称,而本章所说的乌浒河银矿,就是现在世界上最大的银矿-塔吉克斯坦的大卡尼曼苏尔银矿)
卷十 铁腕治国 第四百零九章 人才辈出
“请问你贵姓?”xt首发
那年轻人向他略略一欠身,恭敬地答道:“在下姓白,名居易,新郑人,此次是第一次进京赶考,还请道长多多指教。”
李泌听他是新郑人,也不由微微叹道:“去年崔庆功乱中原,想必你也是深受其害了。”
“军阀混战、涂炭中原,我白家的房宅皆被乱兵赴之一炬,我随父兄逃到河东祖地才算捡了性命。”
白居易也叹了口气,不过他又想起最近几个月大唐的新气象,精神也随之一振道:“不过新皇即位,改国号为大治,这也使我们看到了大唐的希望,我虽年轻,也愿早日为国效力。”
李泌点了点头,他又将白居易三个字记在心中,这时,伙计给他上了酒菜,李泌便斟了一杯酒,举起杯笑道:“来,我敬你一杯,祝你早日金榜提名。”
这时,旁边忽然有人笑道:“以白兄的妙诗,金榜题名应不在话下。”
李泌和白居易一齐扭头,只见他们旁边坐着一名年轻的士子,他皮肤黝黑,目光炯炯有神,见李泌和白居易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他便将酒菜搬过来笑道:“在下柳宗圆,就是长安人,一人饮酒无聊,二位可愿一同小酌。”
白居易见他也十分年轻,似乎比自己还小一点,心中不由好感大增,也连忙抱拳道:“在下新郑白居易,初到长安,还请柳兄多多指教。”
“原来白兄是初到长安,那可去过雁塔,看雁塔题名?可去过曲江,品曲江流饮?长安各大名迹,白兄可瞻仰过李太白的《将进酒》?可躺过贺知章醉卧的东市街?”
柳宗圆一席话引得白居易欣然向往,他长叹一口气道:“我哪里也没有去过。”
“那有何难。我带白兄去就是。”柳宗圆爽朗一笑。举起酒杯道:“饮了这杯咱们就去如何?”
“那就多谢柳兄了。”白居易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取出十几文钱放在桌上。简单收拾了东西。向李泌拱拱手便告辞而去。
李泌望着他们地英气勃勃地背影消失。暗暗点了点头。大唐人才辈出。陛下幸矣!
他又喝了几杯酒。也随即离去。
张焕即位已经两个多月了。两个月地时间或许只是人生一瞬。但张焕地这两个月却需要他用一生来慢慢回味。这是他人生转折地两个月。是他大治开圆地两个月。
两个月地时间使他渐渐习惯了帝王生活。他地角色也已经由总理百事地管家转变为只问大事地主人。尽管如此。大唐幅员辽阔。在国力逐渐恢复之初。xt使他心力憔悴。但有一件事却令他非常欣慰。上个月他下发了感化诏。对所有因军阀混战而被迫上山为匪或入水作寇地流民实行了大赦。既往不咎、一如丁男授田。效果非常理想。仅江淮地区地五十七个匪帮便投诚了五十五个。连同他们地父母妻儿。竟有二十余万人之多。治安转好、人心思定。这又为他地下一步改革创造了良好地开局。
不过让张焕一直忧虑的是两个月前出现的回纥人细作,尽管发动了几次大规模的排查,但这些人就仿佛在人世间蒸发一般,无影无踪,张焕也知道他们其实还躲在大唐的某处,象一只缩进缝隙里的毒蜘蛛,等待机会的来临,这些人已经成了他地一块心病。一直就悬在他的内心深处,为此他一连两次扩大国安司,并将它升级为国安署,与监察室同级,为御史台第五院,正式列为朝廷署衙。
此刻,张焕正在仔细地看崔连星从洛阳送来的最新调查报告,经过两个月地细致调查,崔连星渐渐理出了一点眉目。他已经查出张府刺杀案的幕后主使极可能和回纥新出现的一个国师有关。而这个国师有波斯背景,换而言之。这次事件不仅涉及到了回纥,或许还会将大食卷进。
臣在洛阳抓获两名案犯,据他们交代,他们所有的人已经化整为零,以经商为掩护分布在大唐各地,而且他们组织严密,都是单线联系,他们的首脑可能已经去了江淮一带,臣已经派得力人手去扬州排查,若有线索,臣将亲自赴扬州
崔连星现在在洛阳,洛阳市署发现两名从石国来的突厥商人执假冒通关文牒,已经将这两人扣留,经查,他们二人确实是回纥暗探,只是身份低微,没有太多有价值的情报。
张焕将报告放下,虽然他没有在现场,但他还是隐隐觉得其中有些破绽,上一次那个回纥武士自杀的情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果自杀是他们必要地训练,那这两个回纥人在被洛阳市署抓住后为什么不自杀?还供出他们首领可能在江淮,这和前面被抓之人的表现宛如天渊之别,可如果是刻意安排,但这又和他们首脑一贯狡猾谨慎的作风有些不符,当然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们首脑并不知道上次被抓的回纥暗探在交代情报后居然自杀了。
难道这会是他们的声东击西之计吗?张焕感觉到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他有种预感,回纥人可能又要行动了。
他立刻取过一张素笺,迅速写一份手谕,这时,安忠顺走上前道:“陛下,军器监那边已传来消息,都准备好了。”“朕这就去!”张焕待手谕上的墨迹干了,便交给安忠顺吩咐道:“你立刻去一趟国安署,让他们将此手谕传到洛阳。”
安忠顺匆匆跑去了,张焕也起身前往军器监。
卫尉寺、太仆寺、军器监都是大唐掌管军事和兵器机关,全部位于皇城,其中卫尉寺主要负责保管和调度军械,拥有巨大武器储备仓库;而太仆寺掌厩牧、辇舆之政,主要是则负责战马的放养和管理;军器监则是大唐各种先进的武器研发中心,大唐的陌刀、横刀、明光铠、弩箭等等都是在这里研发和制造,但庆治十五年后。财政逐渐吃紧,为了削减开支,裴俊便裁掉了一大半制造武器地工匠,导致许多优良工匠被各世家争聘,其中以陇右的条件最为优厚,几乎一大半的工匠都去了陇右。
张焕即位后。一直倍受冷落的军器监开始被朝廷重视,朝廷将散布全国各地的武器匠人重新召回了长安,并投以重金研发武器,为可能发生战争而紧锣密鼓地进行准备。
原军器监地地位较低,军器监令为正四品衔,较其他寺监首脑低了半级,现在已经被张焕升为从三品,现任军器监令是在楚行水事件中曾被罢免的太府寺卿房宗偃,他在一个月前被复用。
军器监下目前分为左右两坊。左坊负责兵器的研制、打造;而右坊则负责各种器具,诸如旗帜、戎帐、什物等等的定制,同时也掌管物料库和皮角库。
原来左坊中有兵器、甲坊、军械三署。现在又新设置了火器署,专门负责火药地研发,一个月前刚从陇右搬来。
约一刻钟后,张焕抵达了军器监,军器监原来位于景风门北侧,因面积较小,故张焕又把右坊及仓库都分到了司农寺草场地西侧,那里有一大片空地,而火药试验场安排在废石台。这样一来,整个军器监便完全成了武器研发制造地基地。
“陛下,到了!”龙辇停下,御林军都尉低声地禀报使张焕从沉思中惊醒,他拉开车帘一条缝,军器监的大门前已经站满了官员,为首之人便是军器监令房宗偃,在他身后站着两个少监,一个是负责右坊器具的秦晓武。另一个则是从陇右调来,最早提出将火药运用到军事上的宋齐,他是陇右的武器署署正,现正式升为军器监少监,负责整个大唐武器研发。
“房宗偃率军器监众臣参见皇帝陛下。”
张焕刚下龙辇,房宗偃便率领一班属下迎了上来,张焕微微一抬手,“众爱卿平身!”
他又向后看了看,却不见杜环的身影。便问房宗偃道:“杜先生怎么不见?”
房宗偃一怔。他回头找了一圈,确实不见杜环的身影。便诧异地问道:“杜环不是一起出来了吗?他人呢?”
“我在这里!”声音是从大门右侧传来,只见杜环抱着一件极为厚重的白色长袍,正满头大汗地跑来,他跑到张焕面前,气喘吁吁施礼道:“臣去脱了这件衣服,晚了一步,请陛下恕罪。”
杜环因十分熟悉大食地武器装备而被裴明远推荐,现在军器监任职,专门从事武器研发,他手中的白袍便是他最新研制成果。
“这就是杜先生研制的火烷服吗?”张焕饶有兴致地接过杜环手中地袍服,这种袍服看似十分厚重,其实份量很轻,这就是他今天来军器监的原因,杜环将传说中的火烷服研制出来了。
火烷服的原料就是今天的石棉,是用来辟火攻的防具,大食几次征服希腊,皆是惨败在希腊火上,痛定思痛,大食在一面研制防火器具的同时,也对希腊火进行了深入研究,尤其大食盛产火油,因此大型火油武器是他们的一大犀利武器,主要装备在北方军团和埃及军团,而去年进攻安西的大食军主要以吐火罗和波斯地区军队为主,没有携带火油武器。
但将来若与大食之战,就将不可避免地遇到大食军地火油武器,未雨绸缪,唐军不能不防。
“回禀陛下,这种火烷服臣一共有两种,这种是将火烷布缝制在衣服内,可抵御普通的火烧,但遇到大食军最犀利的火油弹和火龙船,这种火烷服恐怕难以抵挡,臣为此又用小块辟火板制作出了火烷甲和辟火盾,臣做了试验,完全能抵御火油弹爆发后烈火的冲击。
火焕布在先秦时便被发明,杜环在怛罗斯之战中被大食俘虏后,被选去制作大唐的床弩,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提出火烷布可以防火,受到了饱受希腊火之痛的大食军方的高度重视,从而进入大食的军器研究中心,专门负责研制辟火甲,接触到了许多大食地武器秘密。
这次他被裴明远推荐进入大唐军器监,他首先便是制出了火烷服和火烷甲,他见皇上对此非常有兴趣,便笑道:“臣马上将进行一次实验,陛下不妨一同观看。”
张焕点了点头欣然笑道:“朕今天就是为此而来,既然已经准备完毕,那可即刻进行!”
试验在一处空旷的场地内进行,用墙在周围砌成一圈以作防护,并搭了看台,张焕在房宗偃的陪同下在看台上坐了下来。
“陛下,这个杜环不简单啊!臣看了他所写《经行记》,方知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看台上,房宗偃见张焕十分重视这个杜环,他也有些感慨道:“他书中所写,在一个叫埃及的大国里,有数百丈高用巨石砌成的金字塔,金字塔旁还有同样数百丈高用石雕的高狮身人面怪兽,让人真想去亲眼一观
张焕捋须微微笑道:“房爱卿若有兴趣,朕下次就让房爱卿为正使,替我大唐出使大食,如何?”
“臣愿意为陛下效力。”
这时,一阵急促的鼓声响起,试验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