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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月     名门txt下载     名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卷九 国乱 第三百六十章 再遇故人

    风中依然还带着一丝寒意,但春天的气息已经越来越浓,山花烂漫绿意盎然,随处可见拂柳中牧童横笛,碧波里鸳鸯翻腾,这里是河东上党郡潞城县境内,河北的战事远远没有波及到这里,尽管不时有军队过境,但并没有影响到这里民众的生活。

    这天中午,一队数十人的骑兵队从西疾驰而来,马蹄的轰鸣声在群山之间回荡,上党郡被周围山势环绕,地势高绝,官道也相应蜿蜒崎岖时有起伏,骑兵队冲上一道山梁,远方的浊漳水如玉带般流淌在绿油油的大地之上,在河西岸远远可见一座巨大的军营,正沐浴在春天温暖的阳光之下,骑兵们欢呼一声,立刻加快度,直向山岗下冲去。

    这座巨大的军营便是张焕的扎营之地,军营里除了张焕的五千亲卫外,另外还有二万余人正是裴明耀准备带入长安的河北军,他们是行至上党郡时得知河北兵败的消息,军士大多是河北道人,闻之河北沦陷,士兵们再不肯前行,军心开始激变,逃亡数千人,裴明耀喝止不住,只带百人仓惶逃亡长安,就在此时,恰逢王思雨大军路过上党,余部皆投奔了陇右军。

    数日前,王思雨大军已经北上邯郸,拦截拓跋千里的进攻势头,而张焕则留在上党等待洛阳和邺郡的消息。

    此刻,大帐外戒备森严,近千名亲卫重重将帅帐护卫。不准任何人靠近,帅帐内,张焕正在接待一个远道而来的故人。

    此人正是消失了数年一直仙踪难寻地李泌,当年在张焕面临命运抉择之时。他出现了,帮助张焕确立了占据河西建立基业战略目标,随后当张焕在河西立稳脚跟后,他便不辞而别不知所踪,而今天,当张焕又要面临新的一次命运抉择时,他却又神秘地出现了。

    从外表看,李泌并没有什么变化,和当年一样。他穿着一件洗得白的道袍,须皆已银白,飘然若仙,但面色却十分红润,目光中精力充足,显得神采奕奕。

    这几年老道在衡山潜心修行,就仿佛一梦刚醒。等老道再下山来,人间已经变了乾坤,才短短七八年时间,你便快要实现了你父亲的遗愿,如此,老道地最后一个心结也该到解开的时候了。

    李泌的语很慢,在数年未见的张焕面前。他也感到一丝陌生,这种陌生是源于张焕气质的变化。八年前那个略有些迷茫略有些生涩的年轻人已经不见了,变成了眼前这个沉静而深不可测的大唐兵部尚书,他见张焕认真地聆听自己的诉说,并没有插话的意思,便笑了笑又道:所谓解心结就是完成当年豫太子地托孤之责,当然,你的上位已是大势所趋,没有我也一样能走完最后一步,只是我想提一些以后的建议。不知你可愿听取

    虽然李泌自称在山中修行。但张焕却知道他其实就一直在自己身边不远处,这么多年来。他在关注自己的一举一动,象陇右节度府长史胡惟庸不就是他介绍而来的吗只是他不想过多干涉自己的行为罢了,否则他怎么可能这么巧就下山呢

    张焕微微一笑道:先生但讲无妨

    李泌沉思一下便缓缓道:想必你母亲早就把你的身份证明给了你,不仅如此,在宗正寺地老卷宗里其实也能查到你的信息,这是你父亲当年特地为你加进去的,所以我要说的不是你如何登位,这已经没有什么悬念,而是你登位后必须要着手建立几样制度。j.m

    说到这里,李泌站了起来,他背着手慢慢走到一架巨大的沙盘前,凝视着沙盘上河北道和河南道的山河地理,良久才继续说道:高祖太宗创建了大唐帝国,强盛百年却遭遇安史之乱社稷分崩世家崛起,继而演化为军阀割据,一场中原之乱几乎毁灭了整个河南道,北有胡马南侵西又有吐蕃东窥,大唐可谓羸弱之极,兵患连年是祸起于兵制坏尽,但就其根本还是土地问题,所以你如果不进行土地变革,那你重新建立的大唐帝国也早晚会步入天宝末路

    张焕默默地听着,还是没有打断李泌地叙述,他当然也很清楚土地的重要性,为此他创了军户田亩制,将原本由地方官府控制地多余闲田收为军方控制,以土地来换取兵源,事实证明,正是这种制度使他在诸多地方军阀中最终脱颖而出,掌握了天下之势,但可在马上得天下,又岂能在马上治之,由军队掌握土地也只是适应地方对抗朝廷所需,如果得天下后不加以改变,一旦自己去世,那诸如贺娄无忌王思雨李双鱼蔺九寒等地方大将,谁又能控制得住早晚还是会步入中原之乱的后尘,甚至更为严重,所以要解决军阀割据问题,必须建立新的军制,然而要建立新的军制,土地问题则就会不可避免的遇到。

    他一边想着,一边注意聆听李泌的话,大唐之初之所以能强盛百年,并不仅仅在于君明臣贤,我以为是我大唐之初所订的制度得当,均田制使耕有其田,又配以修养生息之策,才能使国力积累物资富足,此乃民治;而府兵制使兵源充足士兵训练有术,既保证了朝廷对军队的绝对控制,又保证了无军阀横生之忧,此为军治;再有就是三省六部制,以相权制衡君权,以左相制衡右相,以御史台监督百官,以六部订策略,以九寺专其术,如此一套完整的权力制衡体系,使君不能为所欲为相不能独断专行,这就是最重要地吏治。

    李泌地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一种久违地激动又开始出现了,这就是他的政治理想,民富军强吏清君明,再配以科举选贤才再不局限嫡长继皇位,如此,大唐如何不能再实现中兴,又怎么能不世代强盛下去。

    张焕却异常冷静,目光里深邃如海,应该说李泌所言深合他心,趁此时土地大量荒芜时重建均田制,废除募兵制,重新实行府兵制,这些都是他所深思熟虑,旧的东西未必不好,关键是时间一长,各种弊端也就出来了,但在打乱旧秩序重建新朝时,只要在从前行之有效的制度里略略做些修订,总结经验教训补阙拾遗,也同样能再建辉煌。

    良久,张焕微微一笑道:出世必先入世,先生若有兴趣,就替我教育几个儿子如何

    李泌下去歇息了,张焕却背着手在帐内慢慢踱步,他是个条理性极强的人,凡事谋定而后动,适才与李泌所言都是以后的大政方针,但现在他还仅仅是一个兵部尚书,还有大量的事情要做,还有许多硬骨头要一一啃掉,张焕的心思又渐渐回到了眼前,他来河北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这时,帐外传来一名亲兵的禀报,启禀都督,洛阳方面的消息来了。

    张焕的精神陡然一振,他之所以一直留在上党,就是为了等洛阳的消息,快快让他们进来。他快步走回了座位。

    片刻,一名斥候校尉快步走了进来,他取出一封书,单膝跪下呈报道:禀报都督,崔庆功已死,洛阳在三天前被我军收复,这是蔺将军给你的书信。

    一名亲兵接过信递给了张焕,他一边拆信一边问道:李师道军是被如何平叛

    这是张焕所唯一不能确定之事,崔庆功一死,洛阳叛军便大事已去,覆亡是迟早之事,关键是李师道,他手中有数万精兵,此人又极为奸猾,一个处置不好或许就会成为心腹之患。

    回禀都督,李师道在伏击朱滔军后便直接投降了楚尚书。

    朱滔张焕一怔,他倒真的不知道朱滔居然会在崔庆功的军中,这是怎么回事但这个念头一转便暂时放一边,他关心的还是李师道,此人投降楚行水未必是什么好事。

    张焕几下便拆开了信,匆匆看了一遍,脸色瞬时大变,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楚行水竟收纳了李师道为己用,这已不仅仅会有养虎为患的可能了,而且也暴露楚行水的潜意识,他仍然想据兵东南,以淮南军作为他在朝中的后盾。

    张焕将书信慢慢放下,事情果然不是那么简单,在涉及自己切身利益面前,没有一个人肯轻易放手,就连自己的亲舅舅也不例外。

卷九 国乱 第三百六十一章 放下武器

    河东的上党郡就紧邻河北道的邺郡,沿浊漳水一直东行,约走三百余里便可抵达邺郡的州治安阳县,安阳县也就是裴家的本宗所在,也是整个河北道的经济、文化中心,人口九万余户,近五十万人。

    古时的建筑和现在不同,没有什么一栋容纳数千人的摩天大楼,绝大多数都是平房,而且中产以上人家大多是府宅,再加上唐时的建筑风格讲究气势宏大,占地几十顷甚至数百顷的权贵人家府第比比皆是,故而象长安百万人口的城市规模就超过今天许多数百万人口的大都市。

    安阳也同样如此,五十万人口造就的繁华盛极一时,有裴家军队的护卫,河北道十之七八的富户皆聚居于此,但此时安阳城内却是一片混乱,河北军兵败的消息已经被络绎不绝而来的败兵所证实,富豪人家纷纷收拾细软举家准备逃向河东或者山东,大街上随处可见满载钱财和女人的马车队急速驶过,但很快这股逃亡之风又平息下来。

    有传闻说城南某某家在逃亡半路被败兵洗劫,钱财和女人被抢走,连性命都丢了,但真正让局势稳定下来的原因还是陇右大军进入了河北,已经将入侵胡人拦截在邯郸以北,逃亡一趟毕竟损失惨重,既然陇右军到来,而且听说来的还是闻名天下的安西军,这就更使安阳人稳定了下来,至于陇右军的到来会给裴家造成什么影响,这就不是他们平头百姓所考虑的事情了。

    一早,裴佑在几十名侍卫的陪同下在大街上巡视,目前安阳城中尚有四万余军队,粮食充足,城池高大坚固,所以他并不担心城池会被回纥人袭破,尽管如此,裴佑的心境还是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抑郁,大哥的去世就象大梁断裂。使裴家一夜之间便从权力的高峰重重跌落,异族的入侵更如雪上加霜。彻底吹灭了裴家正准备重新燃起了家族之火,自从陇右军大举进入河北,裴佑便知道裴家的辉煌已经结束了。

    裴佑今天五十五岁,他是裴俊的胞弟,但容貌却和裴俊大不相同,不仅身材相对瘦小,而且也缺乏裴俊那种风流倜傥地气质。他更像一个账房先生,浑身上下流溢着一种精明的商人之气,他从十年前以魏郡刺史地身份调入朝廷任户部侍郎兼度支使,现又任吏部侍郎。(UC电子书&首&发)一直就掌握着朝廷的财权和人事权。

    此番赶回河北,虽然会影响到朝中公事,但他毕竟是裴家的第二号人物,在裴家遭遇到数十年未遇的危机时,他只能先顾全家族的利益。

    裴家漫无目标地在大街上巡视,几天前那种人喊马嘶,处处挤满惊惶人群的情形已经没有了,大街上显得很冷清。几家有名的大酒楼也关门歇业,只偶然有几个行人匆匆沿着墙根走过。手里拎着一点点米粮。

    裴佑走了一圈,心中感觉到十分失落,便挥挥手道:“大家回去吧!”

    忽然身后传来了急促地马蹄声,裴佑诧异地回头,只见一名骑兵从城门方向飞驰而来,行至近前,他跳下马大声禀报道:“启禀侍郎,兵部尚书张焕率二万余军队已到了十里外,他命人来报。欲见侍郎一面。”

    裴佑大吃一惊。张焕怎么没有回京?竟到自己的邺郡来了,但一转念他便立刻明白过来。沉吟一下便对身边的长书裴明礼道:“你去替为父将张尚书请到我们府里来,切记!事关我们裴家的未来,你切不可怠慢了他,再告诉裴淡名,万万不可出兵阻拦,他想要多少军队随从都行。”

    再三叮嘱完,裴佑转身先回府了,此时在北城门外,一支大军已经远远可见,旌旗招展,列阵如墨云横涌。

    张焕骑在一匹神骏之极地大食战马之上,正打手帘远远眺望高耸巍峨的安阳城,竟延绵到十数里外,除了长安城和洛阳城,他再也没有见过规模超越它的城池,张焕不由轻轻摇头赞叹道:“好一座雄城!”

    旁边的李泌也捋须微微叹道:“这里就是汉末袁绍的基业所在,他打下了极好的根基,二十几年前安庆绪又在此定都,加高加固了城池,当年鱼朝恩率六十万大军就是败在城下,我苦劝先帝不听,以宦官为观军容使统辖之,焉能不败?”

    张焕瞥了他一眼,只笑而不言,这时远方已有数百骑向这边疾驰而来,呼啸便至,为首是一名盔甲鲜明的大将,张焕认识,正是从前裴俊的情报头书裴淡名,他现在任安阳兵马使,统领着裴家留在安阳地四万军,他脸色平淡,没有任何表情,在他旁边则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书,身着一袭白袍,身材高挑,长得丰姿俊朗,脸上带着一种谦恭地笑容,这就是裴佑的长书裴明礼,官任安阳县令。xUC电子书x首x发x

    当年张焕携裴莹回京成亲时裴明礼也在场,也给他敬过酒,只不过张焕已经将他忘记了,但见他的神态几分肖像裴俊,便知道他也是裴家的书弟。

    他催马上前,在马上向张焕抱拳深施一礼道:“安阳县令裴明礼参见张尚书。”

    张焕忽然记起了他就是裴佑之书,便略略点头笑道:“我听裴莹说过,她有一族兄字写得极好,可就是明礼了。”

    轻描淡写一句家常话,便消去了大军压境时的威迫感,就仿佛他是来走亲戚一般,裴明礼顿时对他好感大增,先前的谦恭笑容也消失了,换成了一种自然随心的微笑,“莹妹说的是反话,我的字可见不得人,从来不敢签名,只用印鉴,所以人称裴印鉴便是我。”

    张焕仰头大笑,“明礼果然有趣!”连旁边脸色平淡如水地裴淡名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张焕笑声渐止,又向后看了看便问道:“二叔可在安阳?”

    “父亲就在府中,只是身体不好,便命我前来迎接,请张尚书见谅!”

    裴明礼略略欠身,躬身施礼道:“请张尚书随我进城。”

    “请!”

    大军便暂驻在安阳城外,三千亲兵严密地护卫着主帅一路开进了安阳城。裴家地本宗府位于城南,占地约五百顷。修有更加坚固高大的府墙,一条五丈宽地护宅河环绕着府宅,府宅内各种建筑重重叠叠,深不可测,比当年的张府还要宽大数倍,上万名裴家的族人和下人住在其中,俨如一座城中之城。

    进了裴宅后。只有三百骑铁卫保护着张焕,在裴明礼的引导下,沿着一条满是树荫的笔直大道前行,众人停在一座五层楼高的巨大建筑前。大门已经敞开,一排裴家书弟恭敬地站在两边迎接。

    “张尚书,这就是我裴家地会礼吧,父亲就在里面等候,请随我来。”

    说着,裴明礼引着张焕进了大门向左面一座略小的建筑走去,张焕刚走进大门便忽然听裴淡名在身边低声道:“张焕,会礼吧地大门可是裴家二十年来第一次打开。你要知道我裴家已拿出了最大的诚意。”

    张焕回头瞥了他一眼,也淡淡一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就没有最大的诚意呢?”

    裴明礼将张焕引到贵客室前。将门推开道:“我父亲就在里面等候,张尚书请!”

    房间里不大,布置得十分简洁,雪白的墙上挂着一幅颜真卿的书法,对角放了两只坐榻,坐榻上面各有一小几,小几上摆着一只用整块翡翠雕成的细颈花瓶,一株粉白的梅花开得正艳,使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地清香。

    张焕走进房间。已经等候多时的裴佑笑呵呵站了起来。“去病是第一次来我们裴府吧!”

    张焕上前躬身施了一礼,“张焕给二叔见礼。”

    “不用多礼了。在这里就当自己回了家。”裴佑摆了摆手请张焕坐下,两名侍女进来给他们上了茶和糕点。

    裴佑端起茶杯吮了一口,眼角略略从茶杯一挑,迅速地扫了一眼张焕的表情,他眼皮一合又将茶杯放下,长叹了口气道:“这次回纥和契丹联合南侵,打得我们措手不及,我听家主说你曾提醒过他,可他没有放在心上,以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丧土辱国,我们裴家百年的清誉竟毁于一旦,连家主也为此激愤而亡,唉!”

    张焕微微笑了一下便道:“二叔不必自责,事情也没有二叔想得那么严重,我陇右二十万精兵已经及时赶到,截断了拓跋千里地归路,扫荡胡酋指日可待,况且二叔及时疏散民众,使河北的损失也降到最低,只要人没有什么事,家园总归是能重建,所以我此次前来就是想和二叔商量一下岳父去世后裴家的过渡。”

    房间的空气一下书便凝固了,裴佑万万没想到张焕说得竟是如此坦白,直截了当地挑明了来意,他是女婿,裴家的内部事务他是无权过问,所以他说的只能是裴家在朝廷中的地位问题,裴佑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连忙端过茶杯喝下几口茶才终于止住了咳嗽,裴佑微微喘气地自嘲道:“不行了,人这一老明显就感觉到身体的虚弱,动不动就咳嗽生病。”

    “裴侍郎正当中年,何以言老?”张焕脸色地一丝笑意霎时间消失了,他的脸色变得异常严肃,目光锐利地盯着裴佑缓缓道:“我以为大唐将来地右相之位还应该由裴家来担任,我个人倾向于裴侍郎。”

    裴佑的后背也仿佛僵住了一般,他当然知道张焕所指的将来的深意,也就是说在他将来的政治布局里裴家还是放在第一,诚然是因为裴家眼前虽败,但在朝中势力之强大,依然无人能及,但更重要一个原因,张焕是想和裴家做个交易,以支持他上位。

    裴佑心中转了无数个念头,以张焕现在的实力,崔小芙的阻碍已是螳臂挡车,只要他不追究当年豫太书在夺宫之变中惨死,那宗室中有很多人都会支持他上位,况且崔圆败后,曾无比强大的崔党便一时如树倒猢狲散,前车之鉴并不远,现在他裴佑又能有多少把握拍胸脯保证相国党仍然会精诚团结呢?

    裴佑做了五年的户部侍郎兼度支使,精确算计便已成为他地一大强项,他凭借自己超群地头脑立刻便推算出张焕以右相之位来交换,将开出的条件绝不是仅仅要求裴家支持他上位那么简单。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也坦率地问道:“那你需要我裴家做些什么呢?”

    张焕笑了笑,忽然将话题一岔,问他道:“裴侍郎认为朱乱蜀中、崔庆功乱中原、还有李正己、李怀光、韦德庆、李希烈等等这些军阀层出不穷涌现地根源在哪里?”

    “这裴佑有些犹豫,这个问题他曾经和家主讨论过,只是当时讨论之时是将张焕这个陇右大军阀放在第一位,这个问题家主曾经断然下过结论,地方军阀涌现之根就在于世家控制军队。

    忽然间,裴佑终于明白了张焕将要开出的条件是什么了。

    (是什么条件呢?各位看看我这一章的题目)

卷九 国乱 第三百六十二章 朝廷家庭

    陶二郎,把度加快一点。

    是老爷

    一名孔武有力的车夫吆喝几声,连甩出几个鞭花,鞭梢在空中一串串炸响,令几匹挽马惊恐不已,加快了奔,马车开始向大明宫方向疾驶而去。

    马车里李勉一直在闭目沉思,他在考虑新的宗正寺人选,李俅已经不能再担任这个极为重要的职位了,他完全背叛了自己和太后,竟然在朝中公开宣称张焕就是豫太子之子,令太后无比震怒。

    这种肆无忌惮的无耻行为完全打破了朝中的脆弱的平衡,将最后一块遮羞布也撕掉了,这种行为不仅让太后党人感到愤怒,就连相国党以及张党中人也为之不耻。

    诚然,李勉当年就是豫太子的支持之一,豫太子在宫变中被杀后,大批豫太子党人被清洗贬黜,尤其是一大批曾经手握军权的老将,如郭子仪马荔非元礼李抱玉白光远等等也统统被削除兵权,赶回乡养老,他李勉也被贬到岭南做小郡司马。

    可今天他已经东山再起,成为太后党最中坚的骨干,而且他的嫡孙李延还做了当今皇上,这就使得李勉与崔小芙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此,反对豫太子势力复辟反对张焕上位也就同样成了李勉坚定不移的目标。

    这些天他已经无数次与崔小芙密谋,讨论各种对策和步骤,从军权上抑制张焕已经没有意义了,唯一的办法只能从道德面上约束他,不承认他是皇室中人。使他不敢悍然篡位,为此,崔小芙特地翻出了当年李系不承认张焕为皇族的诏书,同时李勉又在各个宗室中活动,劝说他们不要支持张焕,并指出张焕是靠分土地给民众而获得成功,一旦他上位,必然会大规模剥夺宗室的土地,或许正是这一点打动了不少人,使许多准备随大流支持张焕的皇室中人开始回流。转而支持崔小芙,但更多地人是保持一种观望态度。

    在宗室中的活动略有成效后,崔小芙和李勉的下一步便是控制宗正寺,防止宗正寺对张焕的承认。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宗正寺卿李俅却跳出来和他们唱对台戏。

    李俅与崔小芙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这一点李勉很清楚。所以他也并不准备去劝说李俅回头,惟今之计就是罢免李俅的宗正卿一职,这李勉却是做得到,裴俊猝然去世,右相国由他代理。而吏部侍郎裴佑又不在长安,这就给李俅许多行权上的便利。事实上近半个月来李勉已经绕过内阁进行了许多人事上的变更,如任命王昂之弟王斐为殿中监,以控制大朝的议程,又如任命韦谔之子韦清为尚书右丞,抢在中书省之前预审吏户兵三部的奏折,再如提拔吏部考功司郎中杨舜宁为吏部左侍郎,暂代裴佑行使吏部大权等等,以上任命都是由李勉提议崔小芙批准并颁布执行,一些必须由内阁决定地人事变动事项也因他们在内阁中人数占优而得以顺利通过。

    而罢免李俅夺取宗正寺之权他也能办得到。x罪名很简单。和去年一样,李俅已经连续四年没有组织宗室拜祭太庙。令让人感到无比讽刺的是,去年大朝以后劝说李俅以维修太庙为由继续停止宗室拜祭之人,正是他李勉。

    关键是要找到一个忠心且有能力担任宗正寺卿的继承,这就是他今天进宫准备和崔小芙商议的事情。

    马车飞驶进了丹凤门,一直到紫宸阁前停下,李勉下了马车,请守在门前地侍卫进去通报,片刻,台阶上传来了宦官尖细而高声的召唤:宣礼部尚书代右相国李勉觐见

    臣遵旨李勉稳住心神,拾阶向紫宸殿中而去。

    这段时间,崔小芙已经明显的衰老了,下巴地皮肤十分松弛,尽管她脸上涂满了白粉,但还是难以掩盖脖子上暴起的青筋,而突起的眼袋显示她一个个难眠之夜。

    多年前的隐忧到今天终于成为了现实,尽管张焕还没有回京,但一些有心人的喧嚣早已揭示了他地司马昭之心,在权力之位已经整整谋算了八年的崔小芙怎么可能甘心将大权相让。

    此刻在她眼前,一百多本奏折堆得如小山一般,这曾经是她梦寐以求地事情,可现在这些奏折就仿佛一座山似的压在她心上,使她身体疲惫不堪,也让她心情烦躁难宁。

    哗啦一声,堆得高高的奏折被崔小芙猛地掀翻了,散落一地,恰好大宦官吕太一匆匆进来,他见此情形,连忙跪下将奏折一一拾起,并低声进道:太后,李国公在殿外求见。

    他来了就让他进来,难道要哀家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你们叮嘱,哪些人可以免礼哪些人必须等候吗要是那样,哀家养你们又有何用

    崔小芙一肚子的烦闷泄到吕太一的身上,吕太一吓得连连叩头道:太后明鉴,这并非是老奴不按太后的意思办事,实在是李相国要遵从君臣之礼,一定要命老奴先禀报才肯觐见。

    崔小芙按住心中的烦闷,便拉长声音道:那就让他觐见吧

    吕太一给旁边宦官施了个眼色,命他们收拾地上的奏折,自己匆匆去了,片刻,李勉被引了进来,他上前跪下行了一礼,臣李勉参见太后。

    崔小芙长长叹了口气,疲惫地道:相国就不要客气了,有什么事就坦率说吧

    这时,吕太一向房间里的宦官们招招手,示意大家退下,众人沿着墙悄悄地溜了出去,吕太一走在最后。他将门轻轻带上,可就在带上门地一瞬间,他地手停顿了一下,将门留了一条缝,就是这一条细缝可以将房间里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出来,吕太一在门外规规矩矩坐下,但耳朵却竖得笔直。

    恭喜太后,济阴王李俯和北平王李偕兄弟皆表示愿支持太后,强烈反对张姓人篡位,荥阳郡王李伸也幡然醒悟。表示不再支持李俅。

    一连三个喜讯,崔小芙地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厚积薄,支持她的人已经在一天天增加。现在已经有三十名亲王郡王以及国公等宗室中人明确表态支持她,说明权势并不是唯一的标准,张焕的私生子身份还是被很多皇室宗族不认可。

    那宗正卿的候选人可有了定论崔小芙的语气明显地轻快起来。

    臣以为济阴王李俯是靖恭太子之后。无论是辈分资历还是血亲正统,他都不亚于李俅,而且他在宗族中威望很高,若他为宗正寺卿,必能堵住张焕回归皇族之路。

    那李俅的罢免你准备得如何了

    房间里崔小芙和李勉正在商量罢免李俅的细节。吕太一却从旁边的副书房中悄悄溜出,他手中有了一张纸条。见两人还在商量,吕太一便来到外间找到一名心腹宦官,将纸条给他并低声叮嘱了几句,小宦官随即领命去了。

    望着小宦官远去地背影,吕太一松了一口气,他回头见两人的商议还没有结束,不由暗暗摇了摇头,喃喃道:这可怪不得我,是你自己不识时务。

    这两天张府外的官员已经少了很多。一方面想投奔张党之人已经通过各种渠道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另一方面张府又实行了登记制,所投地帖一律进行现场登记。所以在上朝时间张府门前几乎就没有一个官员来投帖,这也难怪,张尚书一直在肃整纪,若此时出现,岂不是说他的心思不在朝务上吗

    不过官员本人不能来,却并不能阻挡他们夫人的热情,一次两次三次,来地次数越多,彼此建立的私人友谊也就最厚,故而许多稍许有点品阶的夫人也就成了张府的常客,不仅是找裴莹,张焕的其他妻妾也一个不放过,在某些时候妻可不如妾,所以不仅裴莹不胜其扰,就连尚无名份地平平也多了几个莫名其妙的老乡:有几个丈夫曾在太原做官地夫人可是听说过太原名媛林平平的名声,知道青梅竹马是一枚分量极重的棋子。

    这天中午,一脸疲惫的平平送走了一个来找她谈论流行服饰的少卿夫人,转身来到崔宁的院子,从某种角度平平比从前变了许多,比如她不再整天带把剑四处去游荡,也不再充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女,虽然很多时候是好心未必有好报,总之她开始约束自己天马行空的性子。

    不过在很多方面她和十六岁时也并没有什么变化,比如刚才那个少卿夫人已经找过她不下五趟,她还是记不住人家姓什么,至于人家丈夫是谁,她更是一片茫然,还有那个少卿夫人和她谈论服饰穿着与身份品阶的关系时,她就几乎要听睡着了。

    再比如她虽然不再出去乱逛,但并不能证明她地心就宁静了,只不过她把逛地范围缩小了,整天在府中四处串门,或有出门的机会,那更绝对是少不了她地份,总之,用平平自己私下里的话说,反正张十八已经答应娶她,就没必要在他面前装什么淑女了,活得这么累干嘛

    平平一直就很喜欢崔宁,这不仅是因为崔宁老早就和她关系交好,更重要是在崔宁面前她可以随心所欲,崔宁对她一些不符合淑女规范的举动也是一笑了之,而不像主妇裴莹,见她走路稍快一点,眉头就皱得跟鸵鸟皮似的,谁说她平平的心不敏感呢刚进院子,就见崔宁慌慌张张地要出门,乳娘抱着她的儿子跟在后面,还有她的两个贴身双胞胎丫头也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你要去哪里平平吓了一跳。

    刚才旧府中有人来报,说爹爹病倒了,我要去看看。崔宁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不久前她的身子感觉不适,结果医生现她是又有了身孕,这令她欣喜若狂,她可一直就想生一个女儿。

    平平赶忙上前扶住她,迟疑一下道:我也跟你一起去吧好照顾你。

    算了,下次吧你还要收拾东西,时间上可能来不及。崔宁停下来轻轻拍了拍她地手歉然道。

    我还用收拾什么吗平平身子轻盈地转了一圈,笑道:你看看我,既不用化妆。又不用考虑衣裙的颜色搭配,更不考虑什么一品的冠花二品的式,还没有什么丫鬟婆子拖累,说走不就走了吗

    说到这。她见崔宁的眼睛里蕴着笑意,便拉着她的手央求道:你就带我去吧这几天每天都有乱七八糟的人来找,烦都烦死了。

    你呀几时才能世故一点崔宁见她执意要跟自己去。只得苦笑着摇摇头道:那你去跟大姐说一声,我等你一会儿。

    她被几个一品夫人缠住了,哪有时间管我们这种小事。

    其实平平是担心裴莹不让她去,不知为什么,她对裴莹总有一点害怕。裴莹的规矩很严,尤其对平平要求更严格。不准她纵声大笑,得笑不露齿;不准和丫鬟说说笑笑,得保持尊卑有别;不准随便进张焕的书房,那里不是女人该去的地方等等等等,总之是吃穿住用都有讲究,弄得她甚至连路都不会走了。

    这会儿她想跟崔宁回娘家,裴莹知道了肯定又会说:崔宁回娘家没关系,但你怎么能去外府过夜,被人知道了定会说我们张府没规矩。明天一早再去。

    既然知道肯定会是这个结果。她怎么可能再去自投罗网呢平平装着浑不在意地扶住崔宁便走,崔宁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对她道:你要尊重大姐,我等你一下。

    无奈,平平只得怏怏向内宅走去,片刻便见她欢喜无限地跑了回来,老远便笑道:听说什么元侍郎地夫人病重,她特地赶去探望了,正好不在府里,我已经请孙大娘帮我转告一声。

    崔宁知道这已经是极难为她了,也就不再劝她,便带着她一同回娘家探望父亲,一行人走到侧门前,一辆宽大的马车早已等候在那里,几十名骑兵环护在马车左右。

    众女登上了马车,车夫挥动长鞭,马车巨大的车轮缓缓滚动,向宣阳坊方向驰去。

    马车内崔宁一直微闭着眼,这次怀孩子她的反应很大,尤其坐车地感觉让她头晕目眩,她默默地忍着胸中的烦闷,一句话也不想说,平平则拉开车帘一条缝,出神地注视着大街上的人来人往,她是一个酷爱自由地女子,从来不喜欢将自己束缚,更没有那些勾心斗角女人心计,她更象一艘乘风破浪的小船,向往着无边无垠的大海,当她疲惫了,她也会渴望回到宁静的港湾,人和天地万物一样,也经历着青涩成熟乃至衰老的过程,她今年已不再年轻,心态地年轻始终无法取代生理上的成熟,当抱着裴莹或是崔宁地孩子,她偶然也会有一种母性的流露,幻想着有自己的孩子。

    她想得很单纯,只想着能和张十八生活在一起,圆自己从小的梦想,还要和他生一个儿子,让他们父子每天都能吃到自己煎的鸡蛋。

    连张焕的小妾花锦绣都知道老爷已经是天下第一号人物,她也常常私下里劝平平,老爷的身份非同一般,必须要小心翼翼伺候,得看他的脸色行事,得顺着他的脾气。

    但平平却从来不这样认为,她执拗地认为那些虚名身份都是别人强加来地东西,已经让他整天疲惫不堪,在自己面前为何还要戴个假面具张焕地骨子里永远都是那个从小和她玩泥巴掏鸟窝的师兄,是长大后肯天天吃她炸鸡蛋地张十八,和自己在一起,他才能得到真正的轻松和快乐。

    马车转了个弯,进入了宣阳坊,又走了两里地,马车慢慢开始减了,平平见已经到了崔府,便碰了一下崔宁的胳膊,崔宁一下子醒了,揉了揉眼睛慵懒地问道:到了吗

    到了,你小心点,我来扶你。平平小心翼翼地扶起崔宁,和她慢慢地走下马车,台阶上崔府的大管家早已等候多时,见小姐回来了,连忙上前迎接。

    老爷吩咐我在这里等候,他在书房等着小姐呢

    崔宁微微一怔,爹爹不是病了吗他怎么在书房

    大管家自知说漏了嘴,赶紧解释道:老爷下午稍好一点了,不想久卧床,正在书房看书呢

    这时崔宁见台阶的另一边还停着一辆马车,似乎是自己二叔的马车,她便问道:我二叔也在吗

    在的,二老爷已经来了多时。说完,大管家不敢再多说什么,赶忙命几个丫鬟婆子接过崔宁的行李,自己先进府去了。

    这时,崔宁心中开始隐隐觉得父亲这次得病的时间似乎有些蹊跷,这中间可能没有那么简单,但她没有多说什么,便回头对平平笑道:你先到我的房里去吧我先去见见父亲。

卷九 国乱 第三百六十三章 绝代佳人

    内坐着三人,靠屏风而坐的是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脸颊瘦长身材高大,十指尤其修长,显得十分精明能干,他便是崔家在清河的家主崔葙,崔葙原是尚书右丞,裴俊上台后主动自荐为清河郡刺史,随即崔庆功背叛崔家,崔圆引咎卸下家主之位,任命他为家主,具体负责执行崔圆的振兴崔家计划,眼看局势已经到了转折攸关之时,昨天晚上,崔相奉命从山东清河赶到了长安,崔圆又命崔寓也来府中,三人一起商量崔家的前途命运。

    崔圆半倚在软褥上,手里端着一杯茶在细细的吮着,虽然仍不能动弹,但他姿态悠闲,目光中熠熠有神,哪有半点病重的样子,在他旁边,崔寓跪坐在席上,脸色肃然地望着家主,他沉声道:按照大哥的推断,在张焕将来的布局中,裴佑任右相已是铁板钉钉之事了吗

    至少从目前的势态应该是这样,毕竟相国党还是朝中第一势力,拉拢的裴佑也就拉拢了一大批朝廷中坚,尤其在他以暧昧身份登基时,对百官和朝廷的倚重也就显得尤为重要,况且立朝之初,万事待兴,他更需要一个平稳过渡的朝廷来稳定天下局势,若是我,我也会让裴佑来做右相,在大位不稳之下,拉拢敌人远比奖励自己人有效得多。

    崔圆说得很慢,他希望心有不甘的崔寓能够明白他的意思,此时见崔寓眼中已有所悟,他便将茶杯放回桌上微微一笑道:不过你放心,张焕虽用裴家,但绝不会让其一家坐大,这左相之位是非你莫属,而且彼左相非此左相,是货真价实的门下侍中,甚至权限还会过以往的任何一位左相。

    崔寓心里虽然充满了失望,但他也知道其兄所言有理。只得暗暗叹了口气,不再说话,而这时崔葙却接口笑道:我来时听说洛阳已平,可张焕却没有返京,他是否去了邺郡

    崔圆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他最得力的两员大将都去了河北,装备及兵力也远对方,这场战役他去并没有什么意义,所以他必然是去邺郡会见裴佑,但他此举策略之高明,眼光之长远,就不是你们所能看得到了。

    说到这里。崔圆也忍不住赞叹了一声,此人能走到今天也绝非偶然,他是我所遇的人中最让我佩服之人,当年我就是小瞧他了,才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请大哥明言崔寓问道。

    我现在不说破,等他回来后,你们很快便知道他去邺郡的真正目的了。

    崔圆卖了个关子,他见一名侍卫在门口闪了一下,知道女儿已经到府了,便对二人道:宁儿来了。你们先退下,我要和她先好好谈一谈。

    片刻,一阵清脆的步摇脆响。崔宁快步走进了父亲地书房,书房的窗户已经打开,清新的风拂面而来,崔寓与崔葙的茶杯都已被收走,但心细如的崔宁还是现多了两个坐垫,上面有人刚刚坐过地痕迹,她见父亲面色红润,没有半点生病的样子。秀眉不由一皱道:爹爹,你没有生病吗

    怎么,爹爹健康一点不好吗崔圆呵呵笑了一声,一摆手道:坐下说话吧

    我不是说爹爹不生病不好,只是崔宁说不下去了,她叹了一口气道:说吧爹爹把我骗来,究竟是什么事

    我女儿怎能加爹爹一个骗字呢崔圆淡淡地笑了笑。他目光清冷地望着崔宁缓缓道:其实爹爹是病了。不过得的是心病罢了。

    心病崔宁一怔,她长长的睫毛随即垂下。爹爹的病根是焕郎吧

    崔圆一拍手掌赞叹道:不愧是我的女儿,果然冰雪聪明,不错,我的病根就是你地丈夫,现在的情形想必你也知道,他入主大明宫已是大势所趋,没有任何人能挡得住,你是他的次妻,又是我崔圆唯一的女儿,我想这元妃之位非你莫属,所以我今天叫你来,就是想问问你,将来你有什么打算

    这时,旁边的侍妾将窗子关了,悄悄退了下去,房间里十分安静,崔宁挺直腰坐在那里,身子因怀孕而显得更加丰满,她低着头半天没有说话,最后才低声道:尚书府也罢,大明宫也罢,都不过是一处栖身的房子;次妻也罢,元妃也罢,我总归是他的妻子;我生有儿子,他总不能因我年老色衰便休了我,如此,日子还是一样的过,我又有什么打算呢

    你没有打算,那你有没有替我们崔家打算,有没有替你的儿打算呢崔圆语气慢慢地加强了。

    提到儿子,崔宁的脸色微微一变,但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她也淡淡一笑道:他现在一共只有两个儿子,儿是次子,就算做不了太子,将来封个亲王总没有问题吧只要他平平安安过一生,就是我这做娘地最大希望,至于崔家的地位,焕郎不会因为我而特殊照顾,也不会因为我而刻意贬低,关键是崔家子弟要争气。

    崔圆注视着女儿,终于,他说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如果我希望儿为太子呢他目光锐利地盯着女儿,这就是他地打算,要想越裴家,必须让自己的外孙继承大统。

    父亲崔宁也愤怒了,夺嫡之变将意味着她的儿子可能会死于非命,她怎么能容忍,崔宁猛地站起来厉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长幼当有别,张家有嫡长子在,当然是要以长为尊,父亲怎么会说出这么荒谬的话来

    我的话怎么荒谬了崔圆的声音也陡然变高,我大唐从建国至今,又有哪一个皇帝是嫡长子即位他张焕不也是旁枝庶子出身吗

    他也有些动气了,自己的女儿怎么就不能替家族想想呢事关崔家百年大计,他盘算多年的计划岂能因此而罢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先让自己冷静下来,用一种温和地口气劝女儿道:看似他裴家势力强大,其实不然,且不说我崔家也是数百年的名门,比他裴家还强过几分。更重要是我崔家人才辈出,从去年进士及第就可看出,崔家的后劲远远比裴家强劲得多,三五年后,朝中格局必变,那时恐怕你也会有此心,现在我对你也没有要求。但未雨绸缪,凡事要早早谋算才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但崔宁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后继之事焕郎自会考虑,若琪儿不肖,他自然会考虑别人,但作为外戚,无论是陇右还是天下,希望崔家还是应把精力放在国事之上,为国效力为民谋利。这才是女儿心中所愿。

    说完她站了起来,向父亲施一礼道:既然父亲身体康健,那女儿就不在此过夜了。天色稍晚我便回府。

    崔圆一言不地望着女儿走了,应该说这是在他地意料之中,他眼光闪动,不知在想着什么崔宁刚走,崔寓便快步走了进来,急切地问道:如何宁儿有此心吗

    崔圆摇了摇头,她态度很坚决,我说服不了她。

    崔寓愕然。他迟疑一下便道:要不我再劝劝宁儿

    算了吧我的女儿我知道,她外表虽然柔弱,但内心却固执无比,她认准的事情谁也劝不了她,此事就不要放在她身上了。

    说到这里,崔圆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上策不行。咱们只好行中策了。

    可是我担心他可能不愿意。

    崔圆眼睛一眯。轻捋一下短须冷冷地笑道:你放心,我们崔家还有三万清河军。他会来找我地,到时我就和他做一笔交易。

    崔宁地绣楼内,平平拎着两个包袱兴冲冲地跑上了楼,崔宁地房门没有关,这当然是有人在收拾,平平用脚推开了门,笑着对后面气喘吁吁地明月和明珠道:两个小娘,让你们五十步也比不过我,说好了,一人一百文,少一文都不行。

    没见过这样的主母,还真问我们要钱。心直口快地明珠小声嘟囔道,旁边的姐姐明月连忙碰了碰妹妹,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平平却听得清清楚楚,她哈哈一笑道:愿赌服输,我若输了也一样掏钱

    平平的话忽然嘎然停止,她有些目瞪口呆地望着房内,在崔宁的房内竟然有一个天仙般的女子,她年纪约十六七岁,眉目依稀有几分似崔宁,但相貌之绝美,竟是平平从未见过,只见她眼似一剪秋水,朦胧中又仿佛抹了几分三月地烟雨,带着一丝淡淡的幽怨,但比她眼睛还要夺人心魄的是她的皮肤,她的皮肤细白得仿佛凝脂一般,又似极地的冰雪,雪白得没有一丝杂质。

    你是连同为女人的平平也快被她的美所窒息了。

    那少女身穿一袭杏黄色的长裙,身材高挑而丰满,她带着一丝腼腆,抿嘴一笑道:我叫崔雪竹,你就是平平姐吧

    你认识我平平更加惊异了,崔家之女她就只认识崔宁一人,又不会有谁给她立影作画,而且今天过来她又是临时起意,这个叫崔雪竹的女子怎么会认识她。

    崔雪竹走上前接过平平手上包裹,还是有些羞涩地笑道:我是猜地,以前听宁姐说起过你。

    她说起过我平平长长地哦了一声,气鼓鼓道:那她怎么说我,是不是什么疯疯癫癫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一个,所以你一下子就猜到了。

    不不不崔雪竹连连摆手,宁姐只是说你很直率,永远都是那么快乐。

    平平扑哧一声笑了,她将包裹一扔,重重地躺在崔宁的床上,头枕着手臂悠悠哉哉道:你这个小娘,世上哪有什么永远快乐地人,有些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自然就心情愉快无忧无虑。

    崔雪竹象个乖乖女似的坐在绣墩上,不住点头,平平见她长得秀丽绝伦,又谦虚听话,不禁对她好感大增,她一下坐了起来笑问道:你叫崔雪竹,是崔宁的堂妹吗

    她是我四叔之女,是这一代崔家女中最漂亮的一个。崔宁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她看了一眼崔雪竹笑道:你爹爹也来了吗

    崔雪竹足足小崔宁八岁,是崔葙的小女儿,今年尚不满十七岁,因出落得实在太漂亮,所以包括崔家在内的整个清河郡人都称她为清河仙子,但在崔宁面前,她是绝对的小妹,她连忙上前乖巧地向崔宁行了一礼,我是随爹爹同来,昨天晚上刚到。

    原来是这样。崔宁想了一下便道:府中还有些事,我得立刻回去,你是想留在这里,还是想和我一起回去住几天

    当然是和我们一起回去了。平平从床上跳了起来,拉着崔雪竹的手笑道:这里说话地人都没有一个,有什么好玩的,我们那里都是年轻女人,我再教你几招剑法,你这么标致的女子不学点防身之术怎么行

    平平现崔家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崔宁要提前回去,她也就不加反对,再多了个漂亮无比的小妹,她也正想带回去炫耀一番呢

    崔雪竹的眼睛里露出了向往之色,她垂下柔美的脖颈低低声道:我去问一下爹爹,他准我去,我就去。

卷九 国乱 第三百六十四章 张焕回京

    天还没有黑尽,西方天际尚有一丝黑色的霞云,崔宁便带着孩子,还有平平以及年轻的妹妹崔雪竹返回了张府。

    崔雪竹的到来顿时轰动了全府,屋檐两边站满了赶来看稀奇的下人,人人都赞叹不已,世间竟还有如此美貌的女子,下人们见识少,没见过世面也就罢了,但就算是出身豪门的裴莹和杨春水也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娇嫩的少女,也暗暗吃惊,她的肌肤之洁白晶莹就连一向自负的李翻云也是自愧不如,崔雪竹的美貌和气质就仿佛一个从天而降的仙子,却又带一点腼腆和羞涩,使人感觉她也并不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一直注视着她的杨春水忽然低声问裴莹道:大姐,老爷什么时候回来

    裴莹没有说话,她凝视着翩翩而来的佳人,半晌才道:不要乱想,她是我们的客人,不可怠慢了。

    说着,她便笑着迎了上去,崔雪竹不用介绍便认识裴莹,她深施一礼道:雪竹给大姐施礼。

    不错,人长得美,名字也美。裴莹赞了一声便问崔宁道:二妹,这也是你们崔家的女儿吗这么俊俏,我怎么从没有见过

    崔宁拉过崔雪竹对裴莹笑道:这是我的堂妹崔雪竹,大姐其实见过她的,当年她不是还向你请教过绘画吗裴莹恍然,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儿崔雪竹,才点点头叹道:当年那个黄毛小丫头,竟然出落得如此美丽,造化弄人啊

    她连忙拉着崔雪竹的手亲热地笑道:欢迎你到我府上做客,你就当我们都是你的姐姐。

    说完,她立刻吩咐孙大娘道:大娘,给她收拾一个独院。缺什么就到我那里去取。

    这时崔宁走过来笑道:大姐,不用麻烦,就让雪竹和我住在一起好了。

    裴莹摇了摇头,这怎么行,你有身孕。实在不方便。

    要不就和我住在一起。一旁的平平插嘴道:我那里实在空旷,正缺人说话,就住在我那里吧

    好吧就住平平那里。裴莹拉着崔雪竹指了指平平笑道:让你一个人住确实也冷清了,这位平姐姐最是热情,又见多识广,你们正好可以说说话。

    崔雪竹乖巧地行了一礼,一切听凭大姐安排

    夜色渐渐深沉起来,天空飘起了沥沥细雨,此时已经三月初。春雨已带着一丝醉人的暖意,这春雨会使绿色更加浓厚,会使明朝的深巷里传来杏花的叫卖声。

    在这深沉的雨夜中。潼关地大门也慢慢地拉开了,大帅李抱真和长史裴伟亲自出来迎接,裴伟也就是裴家安插在潼关的监军,此时他已经接到邺郡的飞鸽传书,裴家已经和张焕达成了妥协。潼关以西诸军,任由张焕调度,换而言之。关中的千牛卫悉数投降张焕,可不降又如何李抱真已经公开换上了陇右军的黑色明光甲。

    猎猎地火光中,一支骑兵队开始列队进入潼关的大门,军容整齐气势威严,人人身着黑色明光铠,和李抱真倒也相映生辉。

    这是张焕的五千亲卫,他们在五天前从邺郡返回,凭借着他们骑下最优良的战马,千里路遥也一晃而过。张焕的返回正如崔圆所说。去河北不是为了打仗,而是为了一收一放。收是收裴家之兵,而放却是放手让崔小芙李勉之流去从容部署,现在就是他回来收网之时。

    大队骑兵行到一半,五百名贴身护卫高举着盾牌出现城门处的火光之中,李抱真迎了上去,高声道:潼关守将李抱真参见都督

    李将军免礼盾牌阵撤开,张焕从护卫着策马驶出,但亲卫依然极为警惕地注视周围的情况,张焕行至李抱真面前,他先向裴伟颌致意,以示礼节,随即便对李抱真微微笑道:听说崔庆功的两个儿子都在你手上

    李抱真也笑了,不仅是崔庆功的两个儿子,他所有地文书信件都在末将手上,是末将欲献给都督之礼。

    李抱真回头一挥手,一队骑兵押着崔雄和崔鸣兄弟俩上前,尽管崔鸣最后是投降朝廷大军,但他却没有能享受到相应的礼遇,楚行水便让李抱真将他们兄弟暂押潼关,等待张焕回来落。

    兄弟俩垂头丧气被带了上来,崔鸣脸色惨白,想着死之将至,他的腿不住地颤抖起来,崔雄则低着头一声不语。

    张焕看了看他们,随即对崔雄冷冷一笑道:说起来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当年大明宫一别,没想到咱们会在今天相聚

    或许英雄气之长短和下面那话儿有关,崔雄成了阉人,说话自然也气短了,他向张焕拱拱手软声道:崔雄粒米之光,怎敢和张尚书之皓月相提,当年确实是我冒功,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这时,他弟弟崔鸣也哀求道:我只当了几日之主,没有屠杀过民众,也没做过其他恶事,求张尚书饶我一命。

    张焕淡淡道:杀你们对于我来说就象杀两只蚂蚁一样,你们想活命也很简单,我叫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心情一好,说不定就会给你们一处宅子和几亩田产,让你们养老终此一生。

    两兄弟对望一眼,忽然异口同声道:我等定遵从张尚书旨意行事

    那好,带上他们。

    张焕一摆手,亲兵立刻将两兄弟带了下去,他随即向李抱真拱手道:李将军之功,我已记下了,容后一并封赏。

    大军继续前行,连夜向长安方向疾驰而去。

    从潼关到长安还有数百里路程,官道也明显变得宽阔而平坦,但过了渭南县后。军队地度反而变慢了,一百余里的路程停停走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这天傍晚,大军抵达了新丰县境内。在距县城五里外驻扎下来。

    在天色快要黑的时候,数匹快马从长安方向疾驰而来,片刻便冲到了大营前,马上之人向守卫通报了情况,立刻被人领进了大营,这几个人就是张焕一直在等的内务司信使,他们带来的消息将是下一步行动地关键,两名信使被带了进来,向张焕半跪行一礼道:禀报都督,李司正命我们前来送信。

    说着。其中一人呈上了一封信,亲兵接过,把它递给了张焕。信很厚,拆开后竟是一叠厚厚的名册,张焕一页一页翻看这些名册,全部都是宗室中人,济阴王李俯北平王李偕丹阳郡王李仰。足足有三十人之多,这些都是坚决反对他上位地宗族中人,李翻云对他们地情报做得非常细致。细到每一个人的出身在宗室中的地位曾任过的官职家子女甚至他们拥有地财产和土地都写得清清楚楚

    张焕一页一页地翻看,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广武王李承宏的上面,广武王李承宏就是元载被刺案中曾被他狠狠收拾过的那个王爷,没想到他今天又跳出来了,不知死活的东西张焕地目光中射出了一道凌厉地杀机,他将名册一合,随即吩咐亲兵道:去将李道长请来。

    片刻,李泌匆匆赶来,向张焕施一礼道:都督找我何事

    张焕将名册递给了他冷冷道:这些都是死硬到底的宗室。到今天还不肯让步。我打算就拿他们开刀立威,先生可有好地建议

    李泌没有急着回答。他慢慢地翻看了一遍,最后将名册放下微微摇头道:除山东一域外,天下雄关几乎都被都督控制,长安城内更有数万精兵,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势力能阻挡都督上位,他们难道不明白这一点吗在我看来,这三十名宗室无非是在当年宫廷政变上有负于豫太子,怕都督上位后清算老帐罢了,又被李勉危言所惑,所以才群起反对都督,要对付他们只要都督一封信便足矣,何须动什么刀兵现在都督上位已是大势所趋,命几名力士直接进宫逼崔小芙让位便可,掀起腥风血雨地夺位一是没必要二则显得都督气量狭窄

    张焕背着手在帐中慢慢踱步,脸色十分阴沉,洛阳平乱后他不急着回京,就是想让这些反对他之人一一跳出来,他好一网打尽,斩草以除根,他找李泌过来原本是商量动手的办法,不料李泌却反对他动手杀人,倒让他一时无话可说了。

    李泌见张焕沉默不语,知道他心有不甘,便再一次劝他道:都督也不用想得太远,所谓政治场上无敌人,今天他们反对都督,过一两年没准他们又会成都督的坚定支持,退一步说,即使都督要斩草除根,也完全可以在以后用大义来逐步铲除,现在为即位而大开杀戒,反而会引来更多李氏宗族地不满,对都督的名声也不利,最好还是造出个万众归心的局面才是长远之道。

    或许是最后一句话点醒了张焕,他沉思良久,终于接受了李泌的劝谏,点点头道:好吧就依先生所言,我先给这三十人各写一封信,然后再作一番试探,若还有反对,我再慢慢收拾他们。

    长安,一辆马车飞驶进了十王宅,在洛王府前停下,李俅怒气冲冲地从马车上下来,大步走回了府内,混蛋,欺人太甚李俅回到房间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他狠狠地将茶杯摔在地上,砰一声巨响,碎片四溅。

    刚刚赶来的黄云卿险些被碎片击中,吓得他向门外一跳,半天才探头劝道:请王爷息怒。

    听到他地声音,李俅忍下一口气,命人进来收拾茶杯碎片,待下人退了,黄云卿才低声问道:究竟出了何事,让王爷如此生气。

    一句话又勾起了李俅的怒火。他恨恨道:今天李勉弹劾我四年不举办太庙大祭,奏请崔小芙免我之职,可恨去年我本欲举行大祭,就是李勉这恶贼再三劝阻才未办成,现在他倒好。反从背后插我一刀。

    黄云卿这才明白李俅为何怒,他连忙劝道:王爷请不要生气,按照定制罢免四品以上官员必须要由内阁五人以上签名方可奏效,现在李勉仅仅只是提案,在这紧要关头,崔寓楚行水他们怎么可能同意换宗正寺卿,所以此提案必定不可能在内阁通过,王爷只要亡羊补牢,尽快提出大祭方案也就堵住了李勉等人的嘴。

    这个我也知道。只是这次宗庙大祭非同寻常,最好能得到张焕指示举办,可是他人又不在长安。所以我一时也不好决定下来,实在是有些为难。

    李俅叹了口气,双手揉搓着太阳道:我这宗正寺二十几年来一直是清水衙门,无人问津,想不到现在居然成了斗争地一线。世事难料啊

    黄云卿沉思了一下便道:要不我想办法替王爷找一找张焕在长安的耳目,王爷也去拜访一下楚尚书,双管齐下。应该能和张焕联系上,这样一来宗庙大祭之事有的放矢,王爷也能从容布置。

    好吧这件事就依先生地主意来办。

    李俅的话音刚落,忽然见管家飞快地跑来,惊恐地道:王爷,府门外来了几名骑兵,说是奉张尚书之命来送一封信。

    李俅惊得跳了起来,连忙就要向外跑,黄云卿一下子拦住了他。王爷不可亲往。当心有诈

    李俅立刻醒悟过来,停住了脚步。他取出一块金牌递给黄云卿道:烦请先生替我去看一看,就说我正有要紧的客人。

    黄云卿无奈,只得接过金牌一脸苦意地去了,李俅背着手在房内来回疾走,烦躁不安地等待着黄云卿的消息,片刻,门外传来了黄云卿急促的脚步声,李俅立刻冲出去问道:可真是张焕派来地人吗

    黄云卿摆了摆手中地一封信道:王爷,好象真是张尚书地亲笔信。

    快给我李俅一把夺过信,急不可耐地拆开来,果然是张焕的亲笔信,信中对他交代了几件事情,他仔细地读了两遍,不由眯缝着小眼睛嘿嘿地笑了。张焕人还没有返京,但京城里却出现了一种异样地气氛,先是武功县县令急报朝廷:渭河中现白鲤出水,大小如牛,渔人索之不得。

    紧接着云阳县也急报朝廷,有山民在嵯峨山中现金环当空,引起百兽低鸣引来百鸟朝拜。

    但最引起轰动的是,在太庙中翻修的工匠现了十二枚千年美玉,正是当年肃宗皇帝即位时在宝应县出土的十二枚奇玉。

    各种瑞兆的出现在长安引起了一片议论之声,士大夫们知道这是张焕要登位地一种暗示,普通民众则将瑞兆看成是大唐新的希望,这些年来张焕在民间的威望已经到了一个前所未有地高度,他的登基对百姓而言意味大唐盛世将重新到来,意味着天可汗的威名将再度引来万国朝拜。

    而曾经在各个场合激烈反对张焕登基的宗室呼声也忽然变小了,三十名曾信誓旦旦与太后共进退的大唐皇族有十几人竟不约而同地离京去江南游春去了,随即宗正寺正式宣布,在宗正寺地旧档中现了太子豫的亲笔封诏:他曾有一子,寄养于河东张氏,取名为焕。

    局势已经开始出现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大明宫内,崔小芙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寂寞,她负手站在窗前,凝望着不远处地一株梅花,满树的芳华已渐凋零,地上落了一地的残红,尽管她还寄希望于皇族们的坚决反对,但她也知道,挽回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了,连李勉也不幸病倒,那还有谁能为她撑起大局

    之间,她的权力如泡沫一般统统破裂了,她罢免李俅宗正卿的旨意竟然走了一圈又悄悄地回到了她的御案之上,不仅是她的旨意出不了宫门,就连防卫大明宫外围地军队也全部换防成了陇右军,裴家地千牛卫就仿佛突然间蒸了一般,无声无息地在长安消失了。

    这是即将变天的先兆,这也是她崔小芙灭亡之日地即将到来,崔小芙凝望着那一地的花瓣,她忽然想起了三十年前她初入宫的情形,她被先帝封为才人,侍奉在病重的先帝身边,那天她忽然听说梅花要谢了,便趁豫太子晋见父皇时偷偷溜出去葬花,就在她哀伤一地的花瓣时却听到了宫内一片喊杀之声。

    而今天,岁月的痕迹似乎象是走了一个圆。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宦官的禀报声,太后,李翻云在宫外求见。

    谁崔小芙蓦然转身,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翻云,她她不是死了吗

卷九 国乱 第三百六十五章 大唐变天(上)

    “你没有想到我还活着吧!”李翻云异常平静地说道。

    崔小芙目光阴冷地注视着站在她面前的李翻云,刚才因她未死而生出了一丝激动之色在此时也无影无踪了,她没有回答李翻云的话,而是一转头,冷冷地问吕太一道:“这是谁放她进来的?大明宫就可以任人进出吗?”

    吕太一惊恐地答道:“老奴不知,老奴这就去查!”

    说完他慌慌张张便要走,李翻云身后却闪出两名侍卫拦住了他的去路,李翻云瞥了他一眼,取出一叠信放在崔小芙的桌上,“看看吧!这就是你贴身太监所做的好事,你的一举一动,你每次和李勉密谋的内容他都统统报告给了我们,这就是你败亡的真正原因,忠心于你的人都一个个赶走了,忠心耿耿的段秀实你不用,却偏要去结交朱和崔庆功那些虎狼之辈;跟随你数十年的冯恩道被你赶走了,却用了口蜜腹剑的吕太一,实话告诉你,这个吕太一早在李俅府时便投靠了裴俊,眼看你要败亡了,又转身投靠于我们,他还向我下了保证,可随时毒杀于你。”

    李翻云的一字一句都重重敲在崔小芙的心中,她随手拾起一张桌上的密信,竟然就是三十名保证跟随她的宗室名单,她的脸刷地变得惨白,目光仿佛刀书一般刺向吕太一,吕太一吓得浑身哆嗦,蜷缩在角落里,脸色已经变成了死灰色,崔小芙恨得心都快滴出血来,她一把拔下墙上的御剑,一步一步走向吕太一,拳头攥紧,嘴唇颤抖着。

    李翻云轻轻一摆手,两名侍卫又无声无息地闪到她的身后,吕太一见崔小芙眼中已经迸出杀机。他吓得翻身向李翻云跪倒,哀声求道:“李司正,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能就这样过河拆桥啊!我

    话没有说完,他一声惨叫,崔小芙已经一剑刺进了他的身体。这或许是崔小芙的第一次亲手杀人,在剑入人体的刹那,她忽然惊叫一声。猛地拔出剑柄,连连后退几步,无力地跌坐在御榻之上,吕太一没有被杀死,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嚎着,李翻云又做了个手势。嗖!地一道寒芒闪过,准确地射进了吕太一的心脏,他挣扎了几下。终于就此毙命。

    房间里安静下来,两名跟随李翻云的侍卫已经抬走了吕太一的尸体,李翻云慢慢走到崔小芙面前蹲了下来,目光明亮地凝视着崔小芙,她异常诚恳地劝道:“芙姐,你已经没有机会了,还是顺应形势吧!我可以保证他不会杀你。”

    这一刻,崔小芙变得憔悴无比,她疲惫地抬起头看了看眼前这个她曾经最信任之人。(UC电子书'首'发)凄然一笑道:“李司正地话。我信得过吗“不!不!他曾经答应过我,只要你顺从大局。他可以让你在太极宫养老,他也答应过你,你忘了吗?”李翻云连忙解释道。

    崔小芙注视着她的脸,她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尖利地声音在宫殿中回荡,“他当然不敢在现在杀我,可是一年后,我必然会思念先帝过度而病故,想都不用想的事。”

    她的笑声嘎然停止,又阴森森地盯着李翻云道:“自古皇位登基讲求地是名正言顺,我就是不给他盖下太后之玺,他又能怎样?除非他杀了我。”

    李翻云轻轻地叹了口气,“芙姐的玉玺早已经被吕太一偷给了我们,你宝匣中只是一方假印,你可能还不知道吧!”

    “你!”崔小芙忽然暴怒,她一把揪住李翻云的头发,将剑放在她地脖书上,凶狠地瞪着她道:“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泪水忽然从李翻云美丽的眼睛里滚落,她悲伤地低声道:“只因感泡一回顾,使我思泡朝与暮,能死在你手中,也算了结我这一生的孽债。”

    崔小芙浑身一震,她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温柔,随即又消失不见,她站起身慢慢走到窗前,久久地凝视着窗外那洒落一地的残红,良久她才嘶哑着声音道:“你转告他,要我正式承认他也很简单,我只有一个条件,让他饶了可怜的小皇帝,他毕竟只是一个两岁地孩书,尚未经过大典。”

    说到这,她又蓦然转身,眼睛死死地盯着李翻云道:“否则我与他鱼死网破!”

    入夜,星月无光、乌云低垂,一层薄薄的雾霭笼罩着长安城外的原野和村庄,在长安城数里外地灞桥,一支军队悄悄地从远方抵达这里,随即开进了长安最大的灞桥军营,此刻长安的驻军约有十万人之众,在数天前陇右军和千牛卫已经换防,千牛卫分驻京畿道各县,而长安城则被十万陇右军控制。

    不仅是城防,皇城、宫城甚至大明宫的侍卫也被完全更换,换而言之,李勉所能指挥得动之人,只有他府中的数百家丁还有崔小芙身旁的一百余名宦官,而主持这次兵力部署之人,不是军中大将,也不是内务司司正李翻云,而是张焕的心腹、陇右节度府判官杜梅,那个以注重细节而出名的谋士,他得张焕金牌,被授权策划所有的变天之计。

    他此刻就在灞桥军营之内,辕门大开,杜梅亲自出来迎接主公地到来,“属下参见都督!”杜梅深深地行了一礼。..UC电子书::首::发..

    “杜判官辛苦了。”张焕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亲卫,他快步向大帐走去,又问杜梅道:“后日宗庙大祭准备如何了?”

    “回禀都督,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所有名册上地百官、宗室成员都已通知到,卯时正,士兵开始封锁附近的三条道路,届时宗正寺、太常寺以及礼部,三司会办大祭事宜,各种祭飨、钟乐、罗帐等一应之物,在昨日已开始陆陆续续搬进太庙,今天太庙内封闭操演一日。效果很不错,另外豫太书殿也布置一新。明日再进行最后一次操演,便可开始正式大祭。”

    杜梅汇报得非常详细,不仅是大祭。他又把最近发生地一系列变化详详细细给张焕讲了一遍,最后笑道:“明日都督归宗后,将会被册封为雍王。以大唐皇叔的身份正式监国,到时都督将改名为李焕,不知众人是否能适应?”

    张焕也微微笑道:“张焕也好、李焕也好,影响都不大,到现在为止,也没有谁直接称呼我张焕。再者李焕只是个象征而已,大家也可以继承称我为张焕,这并不妨事。倒是崔小芙和那个尚未正式册封的小皇帝得费一番思量,你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杜梅沉思一下便道:“崔小芙问题不大,这几年她干涉政务只是因为皇帝尚未成年,一旦都督即位,便可以后宫不得干政之名,将她封在太极宫,不得与外臣接触,等过了一年半载,大家将她淡忘后再下手干掉。以绝后患。至于小皇帝,他现在虽然年幼。可长大后绝对是一大后患,必须要尽早除掉他,不得有半点妇人之仁,我建议将他封到岭南去,半路杀之。”

    张焕端起茶杯细细地吮了一口,方缓缓道:“不仅是他,李勉也一并跟去,但不要去岭南,李勉在那里有根基,而去碎叶城。”

    杜梅恍然,连声赞道:“都督高见。”

    张焕淡淡地笑了笑,又对杜梅道:“明后两年我会有很多重拳出击,势必会牵涉到很多人的切身利益,我很担心朝廷出了政令,到了地方上就会变味,所以我打算采用明暗两个监察机构,明是御史台,暗则是监察院,这第一任监察令就由你来担任。”

    杜梅一躬身肃然道:“属下遵命!”

    “你们一帮老人我都会重用。”张焕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对你我当然也不会亏待,监察令暂时只是暗职,上不得台面,你公开地职务就将是御史中丞。”

    杜梅心中感激,他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时,张焕站了起来,他看了看外面的夜色便道:“好了,城门应该已经关闭了,我要悄悄进城,宗庙大祭之事就要你多多费心了。”

    “请都督放心,保证万无一失。”

    张焕在一千亲卫地严密保护下,半个时辰后抵达了长安城春明门外,此时的长安城已经过了关城时间,大门紧闭、吊桥高启,一名亲兵纵马上前高声道:“城上听着,都督已经返回,速开城门!”

    他张弓一箭将开城令射上了城头,只等了片刻,吊桥开始缓缓放下,城门启开,千人护卫着都督,冲进了长安城。

    长安城内一片寂静,各个坊门皆已关闭,大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两旁高大的梧桐树仿佛两排威风凛凛地武士注视着张焕的归来。

    行在空旷的大街上,天空阴沉、夜风清凉,伴随着富有节奏地杂沓的马蹄声,一行人在黑暗中默默地走着,没有人说话,大家都仿佛心事重重,这一条路张焕已经走了多年,遥想当年书生意气,他就是在这条路上劫持了崔宁,向东逃去,之前还夜袭了万年县衙,可一晃这就八年过去了,当年的激情已不复存在,当年的故友已经各奔东西,今天,当他再一次踏上这条路时,他便已经成为了这座城池的主人。

    遥想八年的艰苦奋斗,他率三千儿郎在武威小郡一步步地奋斗;遥想八年的失败与屈辱,裴俊趁吐蕃东侵给他带来的无奈和忍耐;遥想八年地成功喜悦,他南征北战,夺蜀中、复安西、定襄阳,一场场壮丽的战役,最终成就了他今天的辉煌,这一刻,张焕望着无边无际的夜色,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胸变得无限宽广,他几乎要仰天长啸,将这八万里壮丽山河笑揽入怀

    回到张府已经是一更时分了,府中家人都已经歇息,除了大门前两盏大灯笼亮着昏黄的晕光外,府中皆是一片漆黑,门房守夜的下人忽然发现老爷回来了,惊得他们连忙跑进内宅禀报,片刻,张焕的灯一盏一盏地亮了,裴莹披着一件大氅,匆匆出来迎接丈夫的回归。

    “夜已经很深,打扰你们休息了。”张焕脱去外裳,疲惫地躺在圈椅上对裴莹摆了摆手道:“我实在累得不行,给我拿床被书来,先凑合一夜,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你在这里睡怎么行,先用热水泡一泡脚,我扶你到床上去睡。”

    裴莹也不管丈夫愿不愿意,跪下来替他除去军靴,又扯掉了袜书,把他地脚放在怀中轻轻替他揉搓脚上地穴位,她一边按摩,一便柔声道:“你先闭上眼睛歇一会儿,我来给揉一揉。”

    “多谢了。”张焕有些含糊地说道:“我是秘密回京,尽量不要让人知道太多

    “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裴莹笑道:“我就估摸着你这两天要回来,所以特地命人在门房中守夜,我的郎果然回来了。”

    “嗯!”

    这时,两名侍女端了一桶热水进来,“夫人,热水来话没说完便被裴莹嘘!地一声打断了,她看了看张焕,低声道:“小声点,老爷已经睡着了。”

    两名侍女见张焕歪着头,已呼呼大睡,吓得二人吐了一下舌头,轻手轻脚地将热水桶放下,裴莹小心翼翼地替丈夫洗了脚,又用干布给他擦干了,见他睡得香甜,便不忍打扰,命侍女去取来被书和枕头以及一只轻便竹榻,裴莹将张焕慢慢地扶正躺好,又将被褥给他仔细地盖严了身书。

    裴莹坐在张焕地身旁,温柔地抚摸着丈夫因长期南征北战而变得苍老的脸庞,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尽的爱怜。

    次日天尚未亮,张焕便习惯性的睁开了眼睛,尽管他依然感觉到身体疲惫不堪,但长年的行军打仗将他的意志磨练得坚韧无比,他一翻身便坐了起来,他还在内宅的小书房内,裴莹已经回屋休息去了,只有一名侍女正伏在他的脚下,也睡得正香,张焕没有惊醒他,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院书里,天刚麻麻亮,空气清新而带着一丝凉意,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又拉了一下身书,只觉得浑身神清气爽,可肚书里却咕噜噜地叫了起来,他才想起,一路奔驰,自己连昨天的晚饭都还没有吃。

    “姐夫肚书饿了吧!”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甜美的声音,姐夫?张焕一怔,这个声音也是他从未听过。

    他一回头,眼前忽然一亮,在她身后竟然站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绝世佳人,只见她穿着一身洁白的长裙,身姿高挑而优美,她的皮肤宛如凝脂一般细白,多情的眼中更有一抹烟雨般的迷蒙,她的头发如黑瀑般地披在肩上,更显出一种清晨女性特有的慵懒味道,而她的手里端着一盘点心,她走上前,将点心放在石桌上,有些羞涩地抿嘴一笑道:“我叫崔雪竹,是崔宁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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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国乱 第三百六十六章 大唐变天(中)

    就在张焕回京的当夜,李勉府内,也有五六个人彻夜不眠地商谈着对策,任何权力的变更都不会是一帆风顺,或许会有万众臣服的势头,但在万众的海洋中总会有几朵激起的浪花,李勉便是其中最大的一朵,应该说李勉与张焕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他的孙书是大唐皇帝,自古以来皇位的非正常变动都意味着残酷的争夺和绝不留情的杀戮,他的孙书将逃不过被斩草除根的厄运,甚至他的家族也不能幸免,在没有退路之时,只能放手一博,在参与密谋的五人中,除了李勉外,还有就是济阴王李俯和北平王李偕兄弟,他们二人是当年宫廷政变的主谋之一,一旦张焕上位,即使其他参与谋划的人无事,但他们兄弟也必然逃不过被清算的命运,因此他们的命运也和李勉连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参会的第四个人正是广武王李承宏,这个曾经被张焕惨痛教训的老王爷出人意料地坚持着他的原则,大唐皇族的血统不容被玷污,即使张焕真是太书豫之书,但以私生书的身份继承皇位也无论如何是他不能容忍,当然,也没有人知道在他树立的血统大旗背后,究竟藏着一个什么样的目的。

    而参加会议的第五个人则是谁也想不到的段秀实,很长时间以来,段修实便率领六千军镇守在西受降城,他的粮食一直便是由陇右供应。但这并不能阻挡段秀实忠诚于太后之心,在他长期和张焕地交往中,他根本就无法接受张焕是皇族的事实,在他看来,张焕就是一个大军阀,企图以皇族的名义纂位,那些所谓的遗诏文书都不过是张焕所为登位而捏造出来的伪证。他的目的单纯而清晰,就是要阻止张焕上位,在这五人中,反而是他地态度最为坚定执着。

    经过一夜不眠的商谈,五人都已经疲惫不堪了,但如何应对张焕的即将强势上位,众人依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李俯兄弟的建议很简单。就是坚决不承认张焕的皇族地位,发动全体宗族在反对书上签名,他们兄弟可以承担起串联的重任。但李承宏却讥讽他们兄弟二人不切实际,如果别的宗族反对,现在就不会只有他们五人在此开会了,事实上大部分宗室都已经屈服于张焕地强势,而且大唐宗族群起反对,那他张焕会不会索性建立一个新的王朝,但讥讽归讥讽,李承宏自己也提不出一个好的办法。^^UC电子书.首.发^^

    眼看天已经快亮了。但五人地密谋仍然没有什么好的结果,李勉大失所望。他正要让大家各自回去,却忽然见段秀实向他施了一个眼色,李勉心中一动,便起身对众人笑道:“办法总是慢慢想出来的,也不急这一时,大家先回去,有什么事情我再派人通告大家。”

    众人都已疲惫了,也知讨论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便各自告辞回府。过了片刻。段秀实却悄悄返回,李勉将他带进了自己的内书房。

    “段使泡可有什么高见?”一进书房。李勉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李相国暂且不要着急。”

    段秀实摆摆手,请他先坐下,一夜未眠他自己也着实疲惫了,段秀实喝了一口滚热的茶,这才缓缓说道:“有些话我刚才不好明说,只能和相国单独协商。”

    李勉吃了一惊,“怎能?你怀疑他们三人中有内奸吗?”

    “李俯兄弟还好一点,我是担心那个人。”段秀实压低了声音道:“到了这个时候反对张焕,总是该有充足的理由,他的理由却是不想让皇族血统不纯,相国以为这是真的理由吗?据我所知,此人并不是个立场坚定之人,在元载被刺一案上他地表现不就完全说明了问题吗?”

    李勉倒吸了一口冷气,段秀实一下书提醒了他,是的,自己是有点大意了,在反对张焕之中,李承宏至始至终是个积极分书,自己还想着或许是他曾被张焕所辱,或许是他地兄弟李承业在陇右被杀,所以他才对张焕恨之如骨,可现在再一细想,他那般胆小怕死之人,怎么可能为了什么血统纯正来冒全家被杀的风险呢?此人确实有问题。==首发==

    “照你的想法,李承宏是为了什么?”

    段秀实冷笑一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是想用我们来作为他上爬的阶梯。”

    “好一个李承宏,当罪该万死。”李勉一阵咬牙切齿道。

    “李承宏一个小人而已,相国不必为他怒火冲天,关键是对付张焕。”段秀实腾地站了起来,“相国,我们一定要阻止他上位!”

    李勉郁闷地哼了一声,他当然是想阻止张焕,可是光想又有什么用,必须得采取切实行动才行,他忽然想起段秀实给自己施了眼色,难道他想到了什么办法不成?

    李勉猛地注视着段秀实道:“段使泡,你可又什么好的方案?”

    “办法只有一个,重立新泡!”段秀实斩钉截铁道。

    吃罢早饭,张焕便悄悄地出门了,明天就是宗庙大典,所有的一切都由他的手下及心腹大臣去完成,他没有什么事情,但张焕却并不在意宗庙之事,他在意的是天下,从某种角度来说,上位只是他为了实现胸中抱负地一种途径,实现大唐地强盛和繁荣才是他梦寐以求的理想。

    此刻,他地目光早已经超越了明日宗庙祭祀甚至不久将来的登基大典,他要考虑的是三年甚至十年后的大政之治马车驶进了宣阳坊。在崔府门前停了下来,他不用等候通报便直接走进了崔府,崔府大管家急忙向崔圆去禀报,片刻,便将张焕引到了后园地一个花亭之中,花亭里崔圆正靠在软垫上看书,微风习习。吹拂着他额前的几缕发丝,见张焕到来,他放下书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会来找我。”

    “是啊!我早就该来看看阁老了。”张焕拱拱手便笑着坐了下来,他上下打量一下崔圆又笑道:“崔阁老的气色好像变好了很多,可喜可贺!”

    “这一年注意养身之法,又得益于上好补品,虽然仍无法动弹,但感觉到精神确实好了很多。”说到这。崔圆仰头呵呵一笑道:“说起来还有你拿下了安西,这又使我的一大心结得解啊!”

    张焕点了点头,沉吟一下便道:“如果有这个可能。相国可愿意重新出山,担任要职?”

    崔圆一怔,事情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知道张焕会来和他协商山东清河军的归属,他也知道张焕会来宣布崔寓任左相,但就是没有想到张焕竟然会重邀他出山,这却是他从未考虑过之事,崔圆见张焕的表情严肃。不象是开玩笑地样书,他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

    沉思了好一会儿。崔圆才缓缓说道:“我今年已经快六十五岁,且不说年纪已到了垂老之年,当年的雄心和壮志都被岁月慢慢地磨灭了,该让位给年轻的一辈了,更重要是我的腿脚不便,已经无法站立走动,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以尽管说,但重新出仕那就恕我不能答应了。”

    张焕也知道请他重新出山的可能性不大了,但他却非常希望得到崔圆丰富的经验指点。毕竟在崔圆执政地十年间是安史之乱后国势和人口都恢复得最快的一段时间。而现在崔圆明确拒绝了自己的请求,虽然在意料之中。但还是让他感到微微有些失望。

    他遗憾地摇了摇头,无奈地问道:“那相国以为,在平定中原之乱、肃清四方之敌后,我大唐目前最紧迫地事情是什么?”

    “最紧迫的事情就是无为而治,继续执行休养生息!”崔圆不假思索地接口道:“修养生息原本是十五年前我们七大世家共同制定的国策,要实行三十年,但仅仅过了十五年便战乱又起,到现在已经七、八年过去,我大唐的国势几乎又回到了安史之乱刚刚结束之时,尤其是中原地区,一路之上都荒无人烟,原本人口密集而繁荣的村庄和市镇都荡然无存了,这至少也要三十年的恢复啊!”

    “可是大唐动荡多年,各种制度都被破坏殆尽,而且原先的制度也未必能适应现在的形势,如果真无为而治,会不会使各种隐藏地矛盾一下书爆发出来呢?比如土地问题,中原近百万顷无主之地又该如何分配呢?”

    对崔圆所说的无为而治张焕并不是很赞成,世家朝政坍塌,帝制重新开启,这本身就是两种完全不同地政治制度,怎么可能继续延续老的那一套制度呢?比如,在世家朝政下,各大世家在自己的实际控制地占有了大量的土地,正是这些土地的占有才使得各世家能养活自己的军队,才能形成强大的门阀势力,而现在世家开始衰败了,但占有土地的现实却没有多大改变,如果无为而治就等于默认各大世家对土地的继续占有,对奴隶人身地继续控制,到最后,还是形成一种穷庙富和尚地局面,这是他张焕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当然,他也知道崔圆出于崔家地利益考虑,也不可能说出继续削减世家力量的话来,这件事还是得和李泌、胡庸等和世家无关的人来商量。

    想到这,他的话题一转便道:“这次中原之乱,不仅是老百姓遭殃,整个地方官府也几乎被毁坏殆尽,连各郡的团练兵也没有了踪影,为了维护中原地区的治安,我打算将山东清河军分驻到中原各郡,不知崔阁老可有意见?”

    这其实就是张焕在赤裸裸地要崔家的军权了,崔圆如何不知,他也知道这是大势所趋,裴家已经放弃了军权,若他不答应,张焕大军在歼灭回纥人和契丹人后,必然是开进山东以武力夺权,那时崔家就将真的是一无所有了,这一点他心中早有盘算。

    只见崔圆微微一笑道:“崔家能为国尽力,那是我们的荣幸,我们会按照张尚书的要求将清河军派驻中原各地为团练兵,不过我希望张尚书答应我一个小小的条件。”续,如欲知后事如何,xt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卷九 国乱 第三百六十七章 大唐变天(下)

    条件张焕忽然有些警惕地望着崔圆,崔圆和裴佑不同,自己和裴佑提罢兵时,正逢裴家河北大败人心惶惶,自己先入为主,将裴家控制在自己的思路之下,而崔圆却可从容思考,从他毫不犹豫答应自己来看,这件事他必然已经深思熟虑,以崔圆的老谋深算,他这个小小的条件必然不会是那么简单,即使简单它背后也定藏着深意。

    想到这,张焕不露声色道:崔阁老请说

    崔圆深深地看了张焕一眼,从张焕那眼神的霎时变化,他便知道张焕的心已经警惕了,他从政数十年,几乎对每一个政敌都了解得十分透彻,如果说官场如战场的话,那他就是要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张焕也一样,从最早对他的轻视,到后来对他的敌视,最后对他的重视,虽然他已经在由家族内乱引的危机中倒台,但并不表示他不在意朝廷局势的变化,这几年张焕在陇右崛起,一步步地蚕食地盘,扩充实力,如果仅仅是这样,那说明他还只是一个大军阀,仅仅是为了夺位登上九五之顶。

    但从张焕征战安西之时开始,崔圆立刻意识到,他遇到的是一个有着雄才大略的中兴之主,甚至会开启大唐的一代先河,为此崔圆便开始陷入家族与天下的矛盾之中,从大唐百年的历史,世家利益始终和天下利益不可调和,它是对皇权的一大威胁,从高宗武则天起,大唐就不遗余力地削弱世家的力量,虽然在核心权力一级的层面上朝廷是成功了,但世家人才辈出,始终牢牢控制着大唐的地方,一旦朝廷处于弱势,世家势力便卷土而来。在安史之乱后一度把持大权,形成了世家朝政,而现在,大唐又似乎到了干强枝弱的时代,是走一个循环,世家重新蛰伏,还是由此灰飞湮灭,为此,崔圆的心中充满了重重的矛盾和困惑。

    作为大唐最大世家之一的领导。维护家族利益是他地义不容辞的责任,他必须时时刻刻考虑崔家的利益,无论是放弃右相之位。潜心修补家族的漏洞;还是从百年大计出,为崔家争夺张焕的后宫,从而影响他的子嗣继位,这都是他为崔家家族所考虑的具体表现。

    但作为一个政治家,他又需要考虑大唐的整体利益,为整个王朝的繁盛和强大而殚精竭虑,在他执政地十年间。他所思所虑无不于此,同时他也很清楚世家与天下的矛盾所在,最典型的矛盾就是土地,世家对土地渴求是无止境地,他们需要大量的土地来养活军队,这样一来,土地的兼并和奴隶的蓄养又会激化底层矛盾。严重影响到朝廷的财政收入,动摇到这个王朝的执政根基。

    所以当张焕问他当前最紧迫的问题是什么时,他回答无为而治。这就是他地一种无奈,他知道症结的根源在哪里可是他又希望张焕用一种和缓的方式来解决这个根源。

    现在是他不得不面对的时候了,他希望用一个小小的要求来换取崔家对军队的放弃,张焕正静静地聆听着呢

    我崔家在清河郡以及山东河东各地共有近二十万顷土地,为了配合张尚书的军户田亩制,我崔家愿意献出一半地土地给朝廷作为授田的基础,但也希望朝廷给我们一个承诺,确保其余土地作为崔家的永业田存在下去。

    崔圆停了一下,又微微一笑道:当然。作为感谢张尚书地支持。崔家愿将最美的女儿献给张尚书为侍妾。

    崔雪竹那绝世容貌在张焕的脑海闪过,当然。也仅仅是一闪而过,此时他的重点不在女人,而在崔圆已经触动到了世家的核心利益土地。

    张焕背着手在花亭里慢慢踱步,思考着这个他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坦率地说,土地兼并问题虽然严重,但夺不夺取这些大世家的土地,对授田的计划也并无太大影响,这几年蜀中之乱襄阳之乱中原之乱,他手中掌握的丰腴之田已不下百万顷,还有西域广阔无垠地土地,应该说重新授田不成问题,至少他地军户田亩制可以在全国推行,所以相对限田,废除蓄奴制增加自耕农数量才是当务之急,没有人耕种的土地,他们世家要田何用

    但问题地本质不在世家占了多少土地,而在于怎样才能控制世家庞大的势力,这一点张焕是非常心知肚明,削弱世家势力不是一时片刻就能完成,甚至一年两年也办不到,而是一个长期的方方面面的削弱过程,甚至包括他的后宫也是一个与世家力量较量的战场。

    张焕在再三权衡后,他忽然笑道:崔家能有多少人,需要用十万顷土地养活吗

    祭祀宗庙应该只是一个很普通很寻常的事件,寻常得和每家每户祭祀祖先牌位一样,大唐王朝百年来每年四季都要有祭祀宗庙,一般而言是由宗正寺组织皇族参加,遇到一些较隆重的祭祀还要有百官参加,但这种情况十分少见,大多是皇帝即位或去世时才生。

    而今天的祭祀是宣仁四年来的第一次祭祀,所选的时间也不是新年或中元节,而是在三月的某一天,也就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祭祀,却牵动了无数人的心,不仅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参加陪祭,而且还特地放朝一天,从仪式上看这是一个普通的祭祀,但它的关键却是大唐一个最强势皇族的回归,一个新纪元的,所有参加祭祀的宗室和文武百官都将见证这一时刻。

    天刚刚亮,一声声低沉而有力的号角声响遍了皇城上空,随着卯时正的到来,两队一百零八骑卫兵身着盛装驰出承天门,一直沿着安上门大街缓缓前行,在他们身后一队长长的由宦官组成的奉物队,奉有肉食酒锦缎剑符印各种金银祭器等等,他们跟随开礼侍卫,不急不缓地走着。太庙位于皇城的东南角,占地近百顷,里面供奉着自大唐开国高祖皇帝李渊以来历代帝王的牌位和雕塑以及六位被封为太子而未继皇位的牌位:让皇帝李宪隐太子李建成章怀太子李贤懿德太子李重润节愍太子李重俊以及刚刚建成尚未册封的故太子李豫。

    几乎就是在开礼卫队驶出承天门地同时,大唐百官和各皇族宗室从左右门列队进入了太庙,众人站在空旷的太庙广场之上,宗室在左百官在右,各执笏板,表情肃穆而庄严,数千名带甲武士环列在太庙四周。

    今天的司仪是太常寺少卿李函。主祭是宗正寺卿李俅,在他不远处的百官之便是内阁辅兵部尚书张焕,他身着一身黑色的一品祭服。头戴獬豸冠腰配长剑挂玉系紫绶,手着拿着角玉笏,他的神情异常严肃。

    吉时到随着司仪一声高喊,太庙内的大钟被敲响了,沉重而悠长,大门缓缓开启,两队各六十四骑盛装卫兵从大门两边鱼贯而入。而献物宦官则从侧门端着祭品快步走入,将祭品依次放入主殿之中。

    开祭宗族入内。司仪又是一声长喝,数百名皇室子弟随着李俅一步步走进了雄伟的大殿太清宫,大殿正中供奉的是圣祖玄元皇帝李耳,也就是老子,这是大唐皇室尊崇地始祖,在主殿之后则就是各个皇帝的庙。各有庙号,如太宗高宗庙玄宗庙等等,另外还有五位太子庙。但在太子庙之旁,特地修建了一座规模较小的庙,正是豫太子庙。

    叩拜司仪又一声高喝,李俅率领数百名皇室宗族缓缓跪下,以最虔诚之心向列祖列宗行叩拜之礼。

    再叩拜

    三拜

    司仪李函随即展开祭文朗声念道:暮春三月之孟,李氏宗族子弟四百一十七人,敬祭列祖列宗于上天之灵洋洋洒洒千字,念到最后,众人终于听到了今天地主题。

    豫太子七子焕。年幼流落于民间。至今三十二载,但其归附祖宗之心不泯。屡立大功于社稷,今宗室一致决定,准予其归宗于太庙,传故太子豫之第七子焕进拜

    站在太庙前的宦官一声高呼:故太子豫之第七子焕进拜

    张焕挺直了腰,跟随着引领司仪大步走进了主庙侧门,他并没有立即跪拜李耳,而是随着主司仪李函,以及在数百名皇族的簇拥下来到了故太子李豫的庙前,大殿门已经开了,透过朝阳的直射,可以很清晰地看见李豫的雕像,这还是张焕第一次看见自己生父的模样,整座雕像用汉白玉雕成,笔法细腻,雕像栩栩如生,只见李豫神态安详,轻捋长须,眉眼中散着一种征伐之气。

    无须司仪地喝喊,张焕便已经慢慢地跪了下来,此刻,他似乎已经忘了自己的归宗之旅,一种莫名的情绪使他的心中激动使他的心中开始痛楚起来,在张府那从小没有父亲关爱的日子仿佛还历历在目,他与母亲寄人篱下的日子,那无数双白眼地冷漠,此刻都一一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谁又曾想到,他的生父竟然会是在宫廷政变中惨死地故太子呢

    他虽然从未见记得父亲的笑容,但此刻他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和这座庙开始有了一种奇妙的沟通,他们的血液是相通的,他忽然想起父亲在死的瞬间曾经高喊:我的儿子一定会实现我的遗愿

    张焕地眼睛湿润了,他重重地给父亲地遗像叩了三个头,心中在默默祷告:父亲,孩儿来见你来了儿子一定要实现你未尽的遗愿,这一天已经不远了,为你地儿子感到骄傲吧

卷九 国乱 第三百六十八章 风声再起

    大祭的当天,太后崔小芙的旨意便宣布出来,册封张焕为雍王,监大唐之国,凡军国大事均由其决,换而言之,这份诏书就意味着太后崔小芙正式退居深宫,不再干涉军国之事。

    天色刚刚大亮,一队队士兵列队冲进了大明宫,他们控制宫殿扼守要处,喝令宦官和宫女收拾行装,全部迁往太极宫。

    崔小芙的寝宫内,崔小芙从一大早便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昨夜,一名侍卫来禀报,从明天起,她将正式移居太极宫,传来的是一道命令,没有半点商量余地,崔小芙知道,她所害怕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了,这一段时间,外面生了什么事她一概不知,没有人告诉她,在太庙祭祀中张焕归了宗,也没有人告诉她,现在张焕已经是监国之王,她就像是一个与世隔绝之人,一道又一道高高的宫墙就仿佛是大狱之围,将她永远地囚禁了。

    如果永远是囚禁或许崔小芙并不害怕,几十年来她一直就是在囚禁中度过,她害怕的是死亡的到来,此刻,这个才四十余岁的妇人已铅华尽洗,静静地等待着死神的到来,她身边已经没有一个宫女和宦官,只有她最忠心耿耿的老奴冯恩道伺候在她身边。

    冯恩道在吕太一死后又从东宫回到了崔小芙的身边,对于主人曾经的绝情,他没有半点怨言,就仿佛父母对待犯了错的孩子,不仅如此,他反而安慰崔小芙,没有权力的困扰,她可以慢慢地将身子养好,恢复从前艳丽的容光,他就像一个看透世家荣华的老人。安慰着处于绝望之中的女儿。

    太后请放心,他张焕不会轻易伤害太后,只有太后活着,他才能借太后之名镇压反对他的党人,顶多是将太后幽居,那样也好,不要再管那些世间闲事,太后不是信道吗索性就潜心修道,或许太后还会有所成就。

    冯恩道语不快也不慢,娓娓道来。将崔小芙紧张地心慢慢松弛下来,不等她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刚刚有所平静的心又陡然间悬在空中。

    待老奴去看看。冯恩道快步走出房门,片刻便传来他愤怒的呼喝声。你们不能这样无礼,她是当朝太后,就是要走也体面堂皇地走,怎么能被你们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押着去。

    崔小芙心中的紧张悄悄地放下了,但她的脸色又胀得通红,她腾地站起来,大步走到外面。

    外间只见数十名顶盔贯甲的士兵挎刀站成一排。一名校尉模样的军官正在给冯恩道解释,我们并不是押太后前去太极宫,只是担心太后路上会不安全,我们特奉命前来保护,绝无它意。如果哀家既不去太极宫也不接受你们的保护呢崔小芙忽然冷冷地问道。

    太后何必要为难卑职,再大明宫即将闭宫,所有地宫女和宦官都已经迁走。太后一人留在大明宫又有什么意思呢校尉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说道。

    崔小芙盯着他的眼睛,半天才咬牙道:好一个张焕。哀家算是见识了。

    随着崔小芙的马车渐渐消失在太极宫重重叠叠的宫殿尽头,轰地一声巨响,玄武门的大门缓缓地关上了。

    大明宫紫宸阁,这里一直就是大唐皇帝办公之处,它意味着君权所在,但从这两天开始,紫宸阁又重新翻修了,琉璃瓦被全部卸下,那些年久腐烂地木头被抽出。巨大的柱梁也要更换成新的。从早到晚,数百名工匠总在丁丁咚咚地忙个不停。

    紫宸阁既然在翻修。那里面也自然不能办公了,所以在大明宫中书省内,原来右相裴俊的朝房便换了新的主人,张焕从兵部暂时搬到了这里,等待紫宸阁的修复。

    可如果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件事,虽然目前还没有正式下旨免除李勉代理右相国之职,但实际上,张焕的搬来就等于向朝野宣布,这里已经没有李勉地位子了。

    大唐对相国的定位是佐天子总百官,治万事,其任重矣。因为重要,所以从来不会专给一人,以至于建国以来就没有专职相国,而是一群相国,比如中书令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等等,这里面的关键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获得这个资格,也就可以被称为相国,一直到唐玄宗后期,大唐的相国之权一直是一种集体执政的过程。

    相国办公地点在政事堂,政事堂是个流动的场所,有时在门下省,有时在中书省,政事堂内的执政事笔也就是相权地标志,各个相国轮流进政事堂办公,轮流掌握执政事笔以行使相权,而唐玄宗后期,李林甫杨国忠之流之所以能大权独揽,也就是因为他们长期窃据执政事笔的缘故。

    世家朝政后实行内阁制,内阁大臣也就是从前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是为了适应各大世家对权力地诉求,大家均列相位,集体决策,可执政事笔却掌握在右相之手,只是大家轮流做右相罢了。

    在裴俊执政后期,世家开始衰败,内阁制又演变为三大势力的权力平衡,但右相掌握执政事笔的根本点还是没有改变。

    而现在,随着相国党和太后党的消亡,原本的权力架构显然不能适应新形势了,但不管怎么,在新的权力构架没有出台之前,右相依然是掌握着天下大权。

    张焕此时并没有一步登基,他而是采取了一种较温和的过渡办法,以监国的身份行使军国大权,这样一来又出现了一个问题,张焕究竟是君还是臣,如果是君,那么他的办公地点就不应该是中书省。应该在紫宸阁,或直接在大明宫麟德殿内,那他全家也应该搬进大明宫,可是事情又似乎还没有展到那一步。

    但如果他是臣,那监国与右相地权力又该如何划分,所以在这个君不君臣不臣地尴尬局面下,张焕便采取了一种巧妙的技术手法,他先关闭大明宫后宫,将名义上地君主赶走了,这是告诉朝野。他才是大唐真正的君主,其次翻修紫宸阁,既避免了他立即登基造成的不利影响,又可以趁机搬进中书省办公,夺取右相大权。使监国和右相能够合二为一。

    可谓一箭双雕之计,所以,他现在既是君,可又是臣,将君权和相权独揽一身,至于代理右相国李勉只能回到礼部,做他的礼部尚书。

    此刻。在中书省张焕的朝房内,张焕裴佑崔寓卢杞韩元载六人正在秘密进行一次紧急磋商,磋商的内容是刑部尚书楚行水迟迟不肯回京,他不肯回京的理由很简单,据他本人称,是因为淮西节度使李希烈欲进攻淮南,他必须要留守广陵防备。但张焕得到了情报却是李希烈部正在生内讧,他手下大将梁崇义和刘洽各占一郡,不买李希烈的帐。有自立倾向,李希烈手中的兵力实际上只有两万人。

    李希烈已经自顾不暇,哪有精力再进攻淮南,那么楚行水防备淮西的借口就是假地了,他真正想防备的,或许是驻扎在余杭郡的蔺九寒部。

    张焕万万没有想到楚行水居然会成为最后一个世家堡垒,裴家放弃兵权了,崔家也放弃了私兵,原本是最容易解决的楚家反倒变成了刺头。诚然。一方面是张焕无法给予楚家更大的权力,左相和右相他已分别给了崔家和裴家。对于楚行水,他原计划将吏部尚书给他,但条件是楚家弃兵,可楚行水显然不满意这个条件;但另一方面,是楚行水不愿放弃楚家对淮南地控制,他希望维持原状。

    但张焕担心的并不仅仅是楚行水不肯弃兵,他更担心被楚行水私下接收的李师道,那才是一头狼,是崔庆功第二,楚家稍有大意,就会被他吞掉,江淮尤其是淮南,已是大唐的粮仓和经济中心,是大唐复兴的希望,一旦那里生兵乱,对大唐将是一个极其沉重的打击。

    据我所知,楚行水对李师道也防了一手,将他的濮阳军打散混入淮南军中,李师道现任宝应兵马使,手下有兵不过五千人,而他地心腹亲兵只有两千人,暂时翻不起什么风浪,倒是楚行水手中有十万大军,为养活这十万大军,每年至少要百万钱粮,这样一来,他必然会侵占朝廷的利益,使朝廷的漕运收入大为减少,这将是一个长期的严重后果。

    说话的是工部尚书韩,他最后是王昂心腹,后来成为太后党骨干,在明确张焕的皇族身份后,他便看清了大势,毅然投靠张焕,并主动将手中掌握的数万浙西团练兵交给了兵部,因此也深得张焕地器重,他已经明确表态,如果楚行水执迷不悟,就将由韩接任刑部尚书,直接主管刑部。

    同时,韩因长期做浙西观察使兼余杭郡刺史,他对楚家的情况可谓了如指掌,所以当他起来言时,众人皆十分专注地聆听。

    楚家自开元初崛起以来,一直在淮南苦心经营,他们虽然没有插手盐铁监的税收,但他们却几乎垄断了广陵最赚钱地营生且并不缴纳一文税负,不仅如此,楚家数十年来在广陵郡晋陵郡丹阳郡吴郡等最丰腴之地占有上田二十万顷,每年获粮数百万石,皆囤在丹阳郡的仓库之中,我曾经亲眼看过,那里所囤的粮食少说也有千万石,所以崔庆功才一心一意要攻打淮南,也是有这个原因在内。

    韩说到囤粮千万石,众人皆不约而同地出了一声低呼,谁也没有想到,一向低调的楚家竟然是这般富可敌国,此刻众人的眼光一齐向张焕望去,关键就在于他,楚行水是他的亲舅父,先他的态度如何,才能决定众人的思路。

    张焕也没有立即回答,他召唤众人开会的本意是如何解除楚家地兵权,但韩地一席话使他意识到楚家不肯放弃军权的原因远远不是权力难平那么简单,而是他们要维护楚家巨大地经济利益所需,事情变得复杂了。

    此事他需要再好好考虑一下才能决定下来,张焕沉思了一下便道:我召大家来商议有些仓促,没有给大家深思熟虑的机会,现在我给大家一晚的时间考虑,希望各位回去再想一想,楚家之事我想连同李希烈的问题一并解决,明日卯时三刻,我们在此重聚,现在已过了下朝时间,大家就直接回去吧

    众人见说,便纷纷站起来和张焕告别,张焕却叫住了最后要走的韩,韩使君,我想再了解一些楚家的情况,请韩使君到我府中一叙,吃顿便饭,可愿意赏脸

    韩连忙深施一礼,监国之请,韩荣幸之至,怎敢不从

    张焕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好,咱们这就一同回去。

卷九 国乱 第三百六十九章 重镇兴商

    丹凤门的侧门缓缓地开了,数百骑兵护卫着张焕的马车从大明宫内疾驶而出,向朱雀大街方向方向驰去,马车内,韩坐在前排,扭着身子向后排的张焕讲述楚家的渊源,楚家向来家风强悍,从开元年间楚明元时代起,楚家便在吴越招收民风彪悍的民众建立田庄庄丁,据说最多时曾到三千人,但这些家丁散布在各个田庄,也未能引起朝廷重视,到了楚家第二代楚檀

    说到这里,韩迟疑了一下,楚檀可是张焕的外公,如此直接称呼名讳是否会引起他的不快,他偷偷看了一眼张焕,只见张焕正闭着眼睛听自己述说,对提到楚檀的名字他没有任何表情,韩心里才慢慢定下,又继续道:楚家的兴盛就在第二代楚檀的手上,到天宝十二年时,楚家的庄丁大为增加,据说已经过了两万余人,后来安禄山造反,楚檀又设计杀掉了贺兰进明,兵力一下扩张到八万人,楚行水当时是楚檀的长子,他受命率军北上救援陈留,也就是此战,奠定了楚家跻身七大家族的基础

    韩很简洁地介绍了楚家的家史,他知道张焕更想知道的是楚家的现状,他又略略叹了口气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句话用在楚家身上最是恰当不过,当年楚家的崛起是何其血性,但天下承平后,楚家占据了大唐最富庶的淮南一代,人口迅繁衍,家富敌国,楚家也就迅软化了。如果说人才,楚家确实是人才辈出,楚家的第四代个个才华横溢,连我那儿媳楚明珠也写了一手好字,更不用说楚潍楚淮楚漳这几个楚家的子弟,被誉为广陵天骄,只可惜他们才华虽横溢。却是沉溺于诗书歌赋,在政治方面毫无建树,更不用说军事作战,若不是这次中原之乱楚家得了数万李师道地濮阳军,恐怕他们淮南军的战斗力连我的团练兵都比不上。

    我听说广陵郡刺史叫做赵严,此人如何张焕忽然插口问道。

    韩并不知道张焕与赵严的关系,他笑了笑道:这个赵严的父亲只是个小吏,却能在短短的七八年内做到刺史之职。着实不简单,且不说他为政才能如何,有一点我就很佩服他,当年赵严做金陵县令时,楚行水之弟楚行云想把自己的嫡女嫁给他,命他休掉妻,他地妻姓林,听说只是一个医生的女儿,一般人而言,这种事求都求不来。可他倒好,说做妾可以,妻绝不休掉。这份骨气着实令我佩服。

    张焕点了点头,赵严从来都是侠义心肠,为自己甚至连命都肯付出,现在看来他的人品还是如旧,并没有被所污,广陵郡刺史,张焕微微地笑了,或许解决楚家的危机,就在赵严的身上。

    监国,我对解决土地问题一直有一个想法。韩终于抓住了和张焕独处的机会。他小心翼翼道。

    你说张焕一下子坐了起来,土地问题一直就是他心头大患,虽然他手中尚有余田,可以暂不触动各大世家贵族的利益,但现在是大唐人口稀少之际,一旦人口滋生,和各大世家的矛盾将不可避免。而且废奴制又事关各大世家及权贵地切身利益。也并不是那么容易推行,虽然可以依仗武力强行推行。但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这段时间张焕一直就是在为此事而殚精竭虑,现在久在江南为官的韩居然有想法,怎能不令他惊喜交集,一时间,楚家的问题也暂时被他束之脑后。

    韩沉吟一下才缓缓道:其实我的思路就只有四个字:重镇兴商。

    重镇兴商张焕心中闪过一丝明悟,他不露声色继续问道:请韩使君说明。

    这是我几十年来在江南为官的体会,也亲眼目睹了江南的展,无不是因城而起因利而聚,且不说大唐第一商业都会广陵,商肆之盛,延续百年,东有日本新罗倭贾至,西有大食波斯胡商来,天下珍玩,汇聚于此,京中权贵高门在江都开店更是不计其数,故有大唐商税,七分取自扬州的说法,江南除广陵外,更有润苏杭常等数州,东吴繁剧,冠江淮,复叠江山壮,平铺井邑宽,人稠过扬府,坊闹半长安,这是指苏州吴郡;东南名郡,轻清秀丽,百事繁庶,咽喉吴越,势雄江海,6控山夷,骈樯二十里,开肆三万室,地上天宫也,这是指杭州余杭

    韩不吝辞藻地描绘着江南富庶,张焕也闭着眼睛,想象着那秀丽富甲的东南形胜,一时竟生出了江南一游的念头。

    安史之乱后,北方满目疮痍,唯有江南商业繁荣鱼米富饶,给大唐的复苏带来了机会,但自肃宗皇帝起,各地官府对商贾屡经限制,轻则严税苛剥,重则抄家取财,虽然这是摄取军费而不得已手段,但对商贾朝令夕改地做法至今未变,前一任刺史开明,或许鼓励工商,但到了下一任刺史则又限商兴农,打击商贾,这样一来,商贾朝不保夕,便纷纷开店赚钱入乡买田,使民众始终离不开土地,城镇人口也难以增加。

    说到这,韩微微叹了一口气又道:我在吴郡做刺史时,曾有巨商赵千年,家有绫机八百张,有雇工两千余人,昼夜纺织,家财巨万,那些雇工按劳取酬,多则日得三百钱,少也有百钱,吃宿皆在赵家,养活了一大家子人,这样,不费朝廷一米一粟,便可解决近万人的生计,可惜肃宗皇帝听信谗言,派劝农使到江南禁商,把赵千年雇工统统赶回乡里务农,八百绫机付之一炬。赵千年一怒之下回乡买田百顷,终身不再言商。

    韩说到此,张焕便完全明白了他所指的重镇兴商地深刻含义,展城市规模鼓励工商,将人口向城镇转移,这样,即使人口滋生。民众也有口饭吃,而且这又暗合自己废奴制的思路,尤其可以控制豪门世家规模,可谓一举数得,但他也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还有许多方面要加以配合,比如铸钱地规模,铜矿寻找等等。但更重要的是一种主流观念的转变,虽然开元以来商人的地位大有提高,而且崔圆执政时,又更进一步放宽对商人的限制,比如商人可以骑马,可以参加科举可以穿儒袍,但象韩这样建议农商并举,还是秦汉以来的头一遭,绝对会被很多士人反对,事关重大。得从长计议才行。

    韩见张焕已有所心动,便又劝道:当然这是个逐步推进的过程,不可操之过急。我建议可先从两方面着手,一是改革征榷制,现在盐铁茶酒等大宗商品都是官府专卖,与商人争利,看似官府一时有收入,实则对长远不利,而且除了盐税外,铁茶酒并没有多少税利,各人皆私下贩卖,堵也堵不住。当然盐利太大,不但不能放开,而且要加强控制,铁是战略物资也不能放开,其余茶酒不如放开了反而有利于展,这是一;其次就是官商问题,据我所知。许多达官贵人开店经商。与民争利,而且不缴一文税钱。尤其利用权力垄断市场,打击大商人排挤中小商人,这是一个极大地毒瘤,监国不妨利用这次打击楚家地机会,在广陵郡清洗官商,促进商业展。

    张焕深思良久,终于点了点头道:好吧这件事让我好好考虑一下,我们先集中精力解决楚家的问题。

    夜幕很快便降临了,韩在张焕府中呆的时间不长,只喝了几杯水酒便告辞了张焕一直将他送到府门外,韩向张焕深施一礼道:得监国招待,不胜感激,将竭尽全力效忠于监国殿下

    张焕亦含笑着拱拱手,他见韩只有十几名随从,便立刻命令李定方道:派两队亲兵特别护卫韩尚书,以后就一直跟随,不可有丝毫大意。

    遵命李定方立刻飞跑去点兵,韩却心中大喜,张焕如此重视自己,那就说明刚才的一席话已经有效果了,他连连向张焕施礼,以示内心的感激,随即上了马车,在两百名威武的西凉骑兵护卫下,浩浩荡荡地去了。张焕一直目送他远走,才转身回府,忽然,他见不远处停着三辆极为华丽的马车,便问门房道:那些是何人地马车

    门房看了一眼,连忙道:那是一名大商人地马车,他求见老爷,并说曾是老爷的故人,管家不敢赶他走,就让他在这里候着,已经快两个时辰了。

    故人张焕想了想,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地哪个故人是大商人,他便吩咐道:去把他带过来。

    门房应了一声,飞奔向马车跑去,片刻,马车车门开了,从里面下来一个极为肥胖的男子,远看仿佛大肉球一般,正吃力地向这边跑来。

    张焕心念一动,他忽然知道这个人是谁了,宋廉玉曾经说过,郑清明在广陵专做跨海贸易,现已是富可敌国,张焕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怎么会这样巧呢自己这两天正在考虑广陵之事,他便来了。

    他见对方行走十分困难,便对李定方笑道:带两个弟兄去帮帮他。

    片刻,几名亲兵扶着那肥胖男子慢慢走来,走近了张焕一眼便看见了那双浮肿而好色的眼睛,果然是郑清明,郑清明便是张焕当年在太原读书时好友,是一个有钱的富家子弟,最大的毛病就是好色,一起赴京参加科举时,他因为考引忘在青楼而落榜,后回乡继承家产,数年前朱乱蜀时,他从蜀中逃出去了广陵,在赵严的帮助下做起了和日本地贸易,走私贩奴无所不为,只短短数年时间,便成了一名富可敌国的大商人。拥有一支二十艘苍舶船的船队。

    虽然郑清明富可敌国,但在张焕面前他却不敢有丝毫放肆,他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草民郑清明叩见雍王殿下

    在张焕从前地好友中,除了林知愚战死在武威郡外,赵严做到了广陵郡刺史。宋廉玉做到太常寺少卿,而辛朗也被升为高昌都督北都兵马使,唯独这个郑清明从了商,虽然有钱,但是地位却很低下,张焕听着他熟悉的声音,忽然想起了他当年奔跑去饭堂的度,心中不由泛起一阵温情。他连忙上前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听说你居然娶了一百个老婆,着实令人羡慕啊

    郑清明从张焕的眼睛里又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张去病,他惊惧之心渐去,又听张焕打趣他,不由挠了挠后脑勺嘿嘿笑道:我特地给去病准备一点见面礼。

    郑大商人居然给我准备见面礼,是什么张焕也不由有了兴趣地问道。

    郑清明立刻扭过头去,向马车中大声吼道:你们都统统下来。

    只见两辆马车的车门打开,从里面下来了一群千娇百媚地美娇娘,个个肌肤白皙容貌秀丽。只看得一群侍卫个个目瞪口呆。

    郑清明有些得意地笑道:这里面有十五个日本女子和七个新罗女子,年纪都是十七八岁,且个个都是处子。是我花重金从日本和新罗买来,又教她们歌舞,特献给去病不雍王殿下。

    张焕没想到郑清明居然会送自己女人,他怎么可能接受这种礼物,刚要拒绝,却似想到什么,便瞥了一眼身边的侍卫,他们不少人都到了该成家的岁数,自己是该替他们考虑一下了,便点点头对郑清明笑道:你地礼物我收下了。

    他随即指了指这群女子对孙管家道:把她们带进府去交给夫人。

    是孙管家连忙上前将一群女子引进府内。先在别院先安置了。

    张焕见那群女人走了,这才又问郑清明道:你来找我,不会是叙叙旧那么简单吧

    给他郑清明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来找张焕叙旧,他当然是有事而来,郑清明见左右无外人,便低声道:我是受赵严之托。有大事告之去病。

    张焕微微一笑。果然不出自己的所料,赵严对楚家一事没有袖手旁观。看来,他一直很关注朝廷的情况。

    你随我来张焕带着郑清明来到了自己的书房。

    进了书房,张焕让郑清明坐下,又命侍女上了茶,他这才问道:赵严有什么大事让你转告于我

    具体是什么事他没说,只让我转交一封信给你。郑清明小心地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了过去,亲兵上前接过,转呈给了张焕。

    张焕将信拆开,赵严那刚劲的字体便在他眼前跳出,内容也和他所想大致相同,楚家内部已经达成一致意见,绝不会把淮南军交给朝廷,楚行水每天都在亲自训练军队,并且阻挠漕运船只北上,在信地末尾,赵严表示会坚决效忠朝廷。

    虽然知道会是这个结局,但张焕心中仍旧充满了遗憾,楚行水让他失望了,楚行水还是没有崔家和裴家那样有远见,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是绝对不会再允许世家拥有军队吗

    张焕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事情展到了这一步,他也无可奈何了。

    你来长安就是为了给我送信吗张焕将信收了对郑清明笑道。

    我是商人,商人当然是为了逐利,我在广陵用八成的价钱收购了一批王宝记地飞票,这次特地来京城王宝记柜坊兑现。

    张焕仿佛是第一次见到郑清明地精明,他上下打量他一下,随即赞许地点点头笑道:看不出你倒很有经商头脑,这一转手,就赚了二成的利。

    郑清明地脸微微一红道:其实我并不想做这笔生意,若不是这些朋友平时关系尚好,我是绝对不会买他们的飞票,风险实在很大,如果飞票是假的我又找谁去

    张焕有些诧异,广陵郡难道没有王宝记柜坊的分店吗为何要到长安来兑现

    这还不是楚家所赐吗郑清明叹了口气,他无奈地摇摇头道:楚家自己想开柜坊,便逼垮了王宝记广陵店,所以大家无法兑现,很多朋友急需钱周转,便将飞票降价卖给了我,我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件蠢事。

    原来如此张焕点了点头又道:这件事你可需要我帮你什么忙吗

    这件事倒不需要帮什么忙,只是只是郑清明连说了两个只是,这才憋出了他想说的话,我们大家都觉得铜钱实在不方便,又重又难以多拿,而飞票又必须到指定地点兑钱,商场之事瞬息万变,它被固定得太死,其实也很不方便,所以我和一些朋友商量,建议朝廷能不能出一种官票,上面印有固定地金额,直接用这官票就可买东西,无须兑钱之苦,去病手握朝廷大权,这件事能否考虑一下

    可以直接买东西的官票张焕今天听到了一种全新的思路,他地眼前如同拨云见日一般,忽地一亮。

卷九 国乱 第三百七十一章 步步连环(上)

    河北道邺郡,在碧蓝的天空下,一羽飞鸽收翅降落在唐军大营中,片刻之后,数骑信使从大营中奔腾而出,向北方战区疾驰而去。

    一个多月来,王思雨按照张焕的战略部署与回纥契丹联军已经进行了多次小规模的战役,双方互有伤亡,但正是经过一系列的试探性战役,唐军的战略部署完成了,二十天前,贺娄无忌十五万大军突出井陉,数日之内,连夺灵寿定州博野河间数城,切断了回纥契丹联军的退路,这时的王思雨立刻收束兵力,不再与敌军作战,一晃已经十天过去了。

    唐军的南线大营驻扎在邯郸县附近,这天下午,从邺郡而来的信使终于抵达了大营,信使带来了都督的紧急军令,大营守卫不敢怠慢,连忙将他们领到王思雨的帅帐,此刻王思雨正在地图前静静地思考着作战的方案,他刚刚得到斥候军消息,从前天夜里起,敌军的大营内传来了战马被屠杀的惨嘶声,一般而言,战马是骑兵的第二生命,不到万不得以不会杀害,而现在敌军开始杀马,那只有一个解释,敌军军粮已磬,和中原之乱不同,这一次回纥契丹联军南侵,在范阳一带被阻拦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在这一段时间里,河北地方官组织民众大逃亡,有计划地焚毁带不走的粮食,河北大地上出现一座座空城和空村,使得回纥和契丹铁骑南下后收获及其甚微,生粮食危机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

    但王思雨还是不敢轻易相信,他和拓跋千里交手多次,深知其狡诈无比,仅仅凭几声马叫是无法判定敌军已经断粮,即使真的出现断粮王思雨也不会轻易出战。他深知哀兵必胜的道理,他还在等,等待更能证明断粮的情况生。

    禀报将军。都督的紧急军令到来。门外忽然传来士兵地禀报声。

    啊王思雨立刻站直身子,连忙令道:快呈上来。

    一名士兵快步走进,将一管黑色的鸽信递上,鸽信是撞在细竹管中,依然呈密封状态,只在竹管上刻了细小的王思雨三个字,表示这是给王思雨地急件。他轻轻将竹管掰断。露出里面一卷白色的绢绸,一般而言。鸽信所能容纳的内容不多,在这封张焕写来的密信就很简单,只有八个字,早平河北下淮南。

    淮南王思雨一怔,但他立刻便明白过来。这一定是楚家出事了,都督准备动用武力收复淮南,他将密令收起,望着作战沙盘沉思起来,虽然他准备等待回纥人和契丹人生内讧后再大举进攻,但都督来此信,显然是命他立即进攻,结束战事。

    沉思了片刻,王思雨当即写了一封短信。吩咐士兵道:立即将此信给贺娄将

    永安二年三月二十八日。十万西凉精兵忽然杀向回纥契丹联军的大营,于此同时。在北方战线的贺娄无忌大军也配合王思雨大军,二十余唐军向拓跋千里部起了最后的攻势。

    长安,对付地楚家方略还在讨论之中,崔寓建议派使前往淮南与楚家谈判,而裴佑则主张对楚家给予一定地让步,朝廷以书面承诺保证楚家当前的利益,但不管是崔寓还是裴佑,或是其他高官,大家地原则都一致的,不能将江淮一带引入战争,要以和平的方式解决楚家危机。

    在三天的会议最后,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张焕终于作出了最后地决定。

    一大早,楚潍便离开自己的府第去大明宫朝房,楚潍就是当年崔宁的狂热追求,但其父楚行水不愿成为崔家之犬,便断然拒绝了这门亲事,时隔八年,他早已娶了大唐另一名门太府寺卿房宗偃的女儿为妻,生有一子一女,皆在广陵本宗上楚家私塾,和绝大部分官员一样,楚潍的妻子留在老家照顾子女,而在长安则是两房小妾负责照顾他的起居,楚家在长安的府宅位于西市附近的光德坊,离大明宫较远,故楚家早早便要出门,他上了马车,在十几名侍卫的环卫下,迅向大明宫方向驰去

    楚潍当年中状元入职后,一步步升迁,现任少府监少监一职,掌管天下地铸钱大权,不过这几天他心里也颇为烦恼,楚家虽然没有与朝廷公然对抗,但其父却拒不回朝,而且以须疏通河道为由扣下了盐铁监地六百万贯税钱,这无疑是将楚家推到了朝廷的对立面。

    父亲倒是为了楚家地利益果断而强硬,但他楚潍怎么办,他还在长安,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若要逃跑且不说能不能跑掉,就算能跑掉,那他这八年来苦苦熬来少监还能保得住吗为此,楚潍食无味寝难眠,不知朝廷会怎样处置他。

    马车在坊街里疾奔驰,天色已麻麻亮,大街上已有不少行迹匆匆的起早人,还有一些挑着骆驼担卖早饭的小贩,街上伴随着他们一声声的吆喝:豆腐脑要勿

    鸡蛋面肉末面,好吃又便宜

    街景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这是一个宁静而祥和的早晨,但楚潍此时已经开始紧张起来,后面有两匹马一直在跟随着他们,他快对方快,他慢对方也慢,显然就是针对他而来,这可是从未有过之事,楚潍紧张地注视着后面的两匹马,不停催促马车快行,已经到了坊门,清晨时分,这里挤满了买菜卖菜之人,忽然,马车嘎然停下。

    为何停下来楚潍扭头怒斥车夫,可在他扭头的瞬间,楚潍的脸刷地变得惨白,他从车厢门的缝隙里看见前方站满了军队,剑拔弩张杀气腾腾,黑压压地足有数百人之多。最害怕的事情终于来了。

    你们为何拦我马车楚潍鼓足勇气问道。

    没有人回答。

    本官是少府监少监,尔等不可无礼

    还是没有人回答,数百名士兵冷冷地盯着他。似乎在看一个阶下之囚。

    这时,从队伍里走出一名校尉,向楚潍拱拱手道:奉我家都督之命,请楚少监跟我们走一趟。

    楚潍哼了一声,冷然道:如果我不跟你们走呢

    那校尉脸色一变,他随即一挥手,数百把钢弩平端。冷森森的弩箭对准了楚潍。只要他再胆敢说一个不字,他就将万箭穿心。

    楚潍被军队弥漫地杀气震住了。他从士兵们的眼里看到了决断和冷酷,甚至闻到了死亡的气息,良久,他终于无奈地道:好吧我跟你们走就是了,望你们以礼相待。

    他话音刚落。立刻从军队后面驶上一辆黑色马车,马车外壳粗糙,甚至看得见里面地一根根铁栅栏,这分明就是个囚笼,又过来两名军人抓住他的胳膊,一把将他强推上车,哐当马车外上了锁,马车调头便走,数百名士兵严密地护卫着马车。迅消失在远方。

    楚潍的十几个侍卫都远远站着。自始至终谁也不敢上前,在坊门两边更是挤满了看热闹的民众。大家指指点点,悄悄地议论着。

    很快,楚尚书的嫡长子楚家家主继承人堂堂的四品少府监少监被抓走的消息迅传遍了长安城,成为酒楼茶馆议论地热门话题,至于他被抓地原因有各种版本,有人说他利用手中权力私自铸钱贪污了数万贯;也有人翻出老账,说他曾是张焕情敌,现在张焕当权开始算老账了;但真正知道原委的人却不敢吭声,他们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张焕将如何处置楚家拥兵地问题。

    但随着当天下午又生了一连串震动朝野的大事:太府寺卿房宗偃三年前伪造账目而被抓刑部侍郎柳之涣三天未准时上朝被免职江淮转运使洪亮漕运损耗过多,有贪污嫌疑而被革职查办,三名朝廷重臣几乎同时或被抓被免,他们可都是楚行水的心腹,和楚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自此,朝廷与楚家交恶的传闻终于被证实了,而且张焕这一连串地举动也充分表明了他解决楚家问题的强硬态度,无论是谁,在涉及事关原则的问题上,他绝不会有丝毫让步。朝中出了大事,无论是皇城还是大明宫,各官署中的官员都已无半点处理公务的气氛,许多官员都茫然一天地坐在那里,各自想着心事,尤其是太府寺和刑部更是人心惶惶,不知这把杀楚之刀何时劈到自己头上。

    好容易挨到下朝时间,官员们纷纷收拾桌案回府,不少人写了便条,偷偷塞给关系交好的同僚,约好晚上在府中吃饭,毕竟很多话只能私下里商谈。

    和众人一样,礼部侍郎李平也默默收拾了文书,准备回府,走出礼部大门时,远远地有几名高官叫他,李侍郎,我们要去平康坊小饮几杯,一起去吧

    李平拱拱手歉然道:家父病重,我无心饮酒,下次吧

    对方哦了一声,便不再勉强,几辆马车先后快离开,李平低声叹了口气,便也坐上自己的马车,吩咐车夫道:回府吧马车启动,在十几名侍卫的护送下向朱雀门方向驰去。

    马车中,李平的心情十分沉重,他拉下了车帘,闭目一言不,李平就是太后党第一权臣李勉地长子,虽然李勉称病至今没有上朝,但李平却知道父亲并没有死心,从段秀实经常夜里来悄悄拜访便可知道,父亲还在等待机会。

    李平当然也知道父亲是为什么不死心,现在住在太极宫地小皇帝就是二弟的幼子,如果张焕上位,他必然会举起屠刀以斩草除根,从今天生地事情就可以看出张焕的手腕,楚家是他的母舅,楚潍是他的嫡亲表弟。楚家自始至终都支持他掌权,而房宗偃也曾劝说其他官员投靠张党,可就是这样。当楚家不肯弃兵时,张焕就毫不犹豫地拿楚家开刀,甚至连谈判的余地都不给,今天下午,他还听到一个小道消息,张焕极可能要杀楚潍以示对楚家地严重警告,消息是从兵部传来。应该是真的。这就是李平心情沉重的原因。

    张焕对自己人都如此冷酷无情,那他们李家事败后又会是什么下场。李平简直不敢想下去了,他既恨父亲地顽固愚蠢不识时务,又恨崔小芙拖他家下水安个劳什子皇帝,现在成为了害死他们一家的祸根,怎么办是劝说父亲主动向张焕投降。还是辞官回乡做一个富家翁,这两条路不管是哪一条都能保住家人的性命,他的儿子和妻女。

    李平一路心乱如麻,这时,马车驶进了安仁坊,进坊不到一里就是李勉的府第,老远,李平便拉开了车帘,果然。在府门的对面停着一辆马车。李平不由心中大恨,这是段秀实的马车。甚至白天就来了,这么明目张胆,他以为别人都是蠢货吗从后门进府李平沉着脸吩咐道,他可不想掺和进父亲和段秀实毫无意义地密谋中,以为楚家出事他们就有机会了吗

    马车转了一弯,向后门驶去。

    正如李平所想,段秀实在白天便匆匆来拜访李勉确实是和楚家有关,段秀实原本地计划是上书太后,以皇帝年幼无法主事为由另立成年新皇,以堵住张焕篡位之路,不料张焕竟下手果断,将崔小芙迁到太极宫,并与外界隔绝,使他投书无门,他又找到李伸兄弟,希望他们能出面召集皇室商议立新皇一事,但李伸兄弟却很委婉地告诉他,大唐皇室中恐怕除了他们几个外,其余之人都希望雍王登位,段秀实也意识到自己地想法幼稚了,他着实消沉了一段时间,就在他准备返回西受降城之极,却忽然传来了楚家和朝廷交恶的消息。

    段秀实立刻意识到,或许这就是一个机会,等不到天黑他便急不可耐地赶来找到李勉。

    和段秀实地心急略有不同,李勉对楚家事件还是抱着谨慎的态度,他并不认为楚家与朝廷交恶,他们就会有什么机会,相反,张焕会通过这件事凝聚群臣的忠诚度,他甚至认为这是张焕登基的一次契机,灭掉楚家,也就是警告天下所有的世家,将不会有任何势力能够阻挡他登位,所以,李勉这一次是真地病倒了。成公兄,你总是怀疑张焕的身份,其实从他母亲和当年豫太子的关系来看,我倒认为他真是李氏皇族,这些日子多谢你的支持,不过我已经打算放弃了,成公兄也早日回去吧在长安呆的时间太长,会引起他的怀疑。

    李勉说得很吃力,巨大的压力使他的病势颇为沉重,段秀实一阵沉默,半晌他才缓缓道:名不正言不顺,最后带来的必然就是杀戮,他若登基太后必会被他所杀,作为臣子我当尽自己地一份力,至于成功与否,那是由老天来决定,李兄如果真要放弃,那我也无话可说。

    说罢,他站起来行一礼道:段秀实告辞了。

    他刚走到门口,李勉却笑着叫住了他,我只是在试探成公兄地决心,请回

    段秀实蓦然转身,李兄难道也是不肯放弃吗

    李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我能还有选择吗

    他慢慢坐起,不急不缓道:或许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挽回局势。

    段秀实大喜,连忙问道:请李兄详说

    李勉摆摆手请他坐下,他沉思了片刻后便问道:成公兄这次回京带来了多少人

    带来八百人护卫。

    段秀实说到这,他忽然明报白了李勉的意思,犹豫道:只是这样做地后果,恐怕会天下引大乱。

    对我们没有什么后果,后果都在楚行水的身上。李勉瞥了他一眼,冷冷道: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若成公不想参与,我绝不勉强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李勉决定豁出去了。

卷九 国乱 第三百七十二章 步步连环(中)

    四月初,正是一年中气候最宜人的季节,绿色葱郁熏风拂面,长安城内的百姓们也不忍恋家,纷纷携妻带子踏街出游,使得长安满城喧嚣热闹非常,上午时分正是人潮最盛之时,朱雀大街上人来车往,川流不息,尤其在明德门附近更是挤满了准备出游的长安民众,一辆辆出门稍晚的马车无序地停放,大家争先恐后,都急欲投入大自然的怀抱。

    忽然,城外传来了一阵沉闷的马蹄声,蹄声十分急促,正在争吵出城的十几辆马车立即安静下来,一名守城士兵跳到车辕上向远方望去,只见约两百步外,数十匹战马正向这边疾奔而来,来势迅猛,激起一路滚滚黄尘,还隐隐听见有人大喊,闪开八百里紧急军情。

    城门口顿时一阵大乱,马车躲向两边,守门的士兵急将一些散客推靠城墙,转眼间数十匹战马呼啸而来,为一名军官高举通行令大声道:河北战报,请容通行。

    守城的士兵不敢怠慢,纷纷让出一条路,其中一名军士忽然大声问道:请问河北战况如何

    校尉一挥手,让士兵们穿城洞而过,他一勒缰绳,有些得意地对所有人高声宣布道:河北大捷陇右军全歼入侵胡虏,斩七万余人,胡酋已被活捉

    他话音刚落,城门口陡然间爆出一片欢呼之声,不少人甚至无心再游玩,调头向城中跑去,信使继续向前奔驰,他们一边高喊让路,却又同时沿路宣告:河北大捷斩胡虏七万人。

    河北大捷的消息俨如一阵春风,瞬间便传遍了整个长安城,到处都是欢呼的人群,激动万分的长安民众们冲回家。拿起锅盆上街拼命敲打,人们互相转告相拥而泣,大捷的消息意味着二十几年前的噩梦不会再重演。意味着大唐的最后的和平终于到来。

    欢呼的声音甚至传到了皇城传到了大明宫,与此同时,几名信使已驰进了大明宫。许多中小官员早已闻讯从朝房里跑出来探听消息,信使一路宣告,他们飞驰到中书省地台阶上。翻身下马,正逢几名重臣从中书省里开完会出来。裴佑见信使们表情激动,便问道:生了什么事

    校尉立刻施礼道:禀报各位相国,河北大捷,入侵敌军全军覆没。

    天佑大唐天佑子民裴佑崔寓等人顿时激动万分,他们谁都不肯散去。跟着信使又重新进了中书省。

    都督河北军报。牛僧孺一路大喊地跑向中书省内室,他满脸通红地一头冲进了张焕的朝房,大声道:都督,我们赢了,河北大捷。

    张焕正坐在朝房里批阅奏折,牛僧孺的失态使他眉头微微一皱,但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将笔放下微微一笑道:我们二十五万军对敌人十万军,个个都是身经百战。若这样还会输掉地话。真的要让人笑话了。

    事实上,他在前天便得到了河北大捷的飞鸽快报。信使还是慢了一步,不过大战地具体过程他却不知道,他见几名亲兵引着信使站在门外,便道:让他们把军报呈上来。

    校尉信使立刻上前,躬身将一卷军报呈上,亲兵接过转给了张焕,但张焕却没有立即打开,而是问校尉道:王将军是怎打的仗

    回禀都督,王将军在进攻之前便已经现敌军粮尽,他先是佯攻,引了敌军反扑,遂退兵不战,待敌军气势竭尽时,王将军立即派两万铁骑军冲击敌军,这时贺娄将军的军队从北面压来,两军夹击,敌军一败涂地,回纥部全部阵亡,生俘契丹两万人,共斩七万余人,最后侥幸脱逃不过数百人,我军伤亡四千余人,契丹王耶律德容与回纥主将拓跋千里均已被俘,已往长安押来。

    张焕点了点头,王思雨果然又有进步了,他这才打开军报大致看了看,军报所写和军士地述说大致相同,而且在军报中夹着王思雨的一封密信,信中告之张焕,他将在战役结束地第二天便亲率十万安西军借道山东向淮南进,并同时收编崔家的清河军,接收山东的防务。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刚刚离去的崔寓等人又重新返回,裴佑进房便带一丝埋怨地口气道:监国一定早知大捷,却瞒着我们,让我白白担忧几日。

    张焕连忙笑着拱拱手道:这些日子大家都在关心淮南之事,我也未将河北战事放在心上,故没有及时转告诸位,这件事是我的不对,向诸位赔礼

    监国太客气了。崔寓接口道:我听说契丹王耶律德容也被生俘了,不知监国准备怎样落他

    张焕点了点头,这件事我想听听诸位的意见,大家请坐下

    亲兵搬来几个软榻,大家依次落座,所有人都知道,张焕要谈的并不是什么处置契丹王的事情,而是如何处置契丹这个北方民族之事。

    各位,众所周知,从高宗时起,契丹便不服管教,屡屡掠我汉家子女为奴,则天皇帝时他们甚至还出兵攻城掠寨,给东北各郡带来了严重的损失,玄宗皇帝时采用和亲的手段,我记得史记天宝四年,玄宗将静乐公主和亲契丹松漠都督李怀节,并给锦缎万匹,可不到一年我大唐公主便被契丹人所残杀,契丹人再次兴兵犯境,这个恩将仇报的民族又在安禄山造反后出数万大军协助叛贼,在我中原屠城无数,烧杀无恶不作,契丹若不早点灭掉,他们迟早会成为我们中原的大敌,我本打算在解决安西后再回头收拾契丹,不料他便自己送上门来,现在他们地五万主力已经悉数歼灭,正是收拾这头恶狼之时,所以我请大家会商。如何处置契丹人。

    张焕说完便向众人看去,他实际上已经定了性,就是要趁机灭掉契丹。和大家所商量地只是具体的手法罢了,这时,张焕见卢杞欲言又止。便对他笑道:卢尚书有话请直说。

    在下只有一点愚见,说与各位参考。卢杞站起身向张焕躬身行一礼,又对众人点了点头方道:我主张参照处置党项人地办法。将契丹人内迁,在河北道以及河东道划出两三个郡安置他们。允许他们自治,但同样也要遵循大唐的律法,并向大唐缴纳赋税

    卢尚书此言谬矣不等卢杞说完,韩便站起身打断了他的话,他向张焕行了一礼便慷慨道:照卢尚书的办法。契丹还会是契丹人,一百年也不会变,迁到内地会更加给他们掠夺大唐财富子女地机会,一旦我大唐出现势弱,契丹人必然会列土封疆,自成一国,党项人也是一样,当年将党项人迁到庆延夏银等州,准他们自治。我就认为这是一个极为失误的策略。拓跋千里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党项贵族地骨子里一直便隐藏着反叛之心。所以无论是契丹人党项人还是奚人,最好的办法是灭掉这些民族,当然,大屠杀方式不符合我天国之风,我建议用处理突厥人的方式,将他们分散到我大唐各地与汉人混居,不出三代,契丹也好党项也好,便将消失在历史地长河之中。

    他们几人中,兵部尚书元载的资历最浅,他坐在最后,一直沉默不言,但他又是张焕的心腹,是他们几人中最了解张焕之人,他知道张焕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定计,当年在武威解决西党项人问题时,张焕所用地策略比韩还要狠毒,先杀光西党项人的贵族,再用党项人为奴,然后以汉化来作为解除奴隶身份地条件。

    元载知道,张焕一定是又想故技重施,但他也并不主张过多杀戮,更不赞成以契丹人为奴,这样反而不利于契丹人汉化。

    想到这,元载也站起来道:监国,可否容许我补充几句。

    元尚书请说。

    元载又向其他几人拱拱手,这才徐徐道:我也是赞成韩尚书的的办法,以混居方式逐步消灭契丹人,将他们汉化,这次河北大捷俘虏两万余人,我建议捡恶处决,其余普通士卒应该准其和家人团聚,而且南迁的契丹人奚人都应该和我们汉人一样授田,不分贵贱,这样才能真正以仁义服人,他们也才能归心,且不可再添杀戮,否则冤冤相报何时得了。

    元尚书和韩尚书所言都极是,请监国三思。裴佑和崔寓都分别表达了对元载和韩的支持。

    张焕原本打算是将战俘转入矿山为奴,其余契丹子女则赏给有功将士,但几名重臣地意见他却不得不考虑,沉思了片刻,他终于点点头道:好吧这件事就依韩尚书和元尚书二人的意见来办,敌酋拓跋千里和耶律德容枭示众,而契丹及奚人内迁之事则由裴相国牵头先拿出方案,其余各部协同配合。

    他又回头对元载道:我就任命你的契丹使,全权处置契丹人和奚人的内迁事宜,同时我会命贺娄无忌配合你的措施,但有一点你要记住,不能一味讲仁义,要宽严结合软硬兼施才是上策,有人反抗不肯南迁,给我一律杀尽

    众人皆站起来躬身接令,张焕又看了他们一眼,淡淡一笑道:我已命王思雨大军南下,楚家之事我要亲自去解决,可能会暂时离京一个多月,我不在京时,军国之事由你们五位共同协商解决,若拿不定主意,可派人向我禀报。

    听说张焕要离开长安,众人都大吃一惊,崔寓连忙劝道:现在河北战事已经结束,正是万机待理之时,有大量的积案需要一一理清,不如我去一趟淮南,劝说楚行水以大局为重,监国就留在京中主持大局。

    张焕却摇摇头道:一来楚家是我母舅,楚家的危机非我去不能解决,其次淮南是朝廷最重要的财源之地,事关重大,我必须亲自去解决此事。

    崔寓还要劝说,元载却在他身后轻轻碰了一下,崔寓若有所悟,立刻改口道:既然监国一定要亲自前去,我等便听从监国安排,愿监国早去早回。

    张焕瞥了元载一眼,微微一笑道:我明日一早便出。

    时间很快便到了中午,午休的时间有一个时辰,有地官员回家去吃午饭休息,但大部分官员都相约三五要好地同僚到附近坊中就餐,张焕中午去的地方自然就是京娘地酒楼,不过上次饥民闹事时劝农居已经被焚毁,京娘便在原来的地基上重新修建了一座新的酒楼,规模更胜从前,同时又在酒楼后面开辟了更多的土地,以供官员们闲暇时种地为乐。

    张焕的马车缓缓停在了劝农居大门前,京娘早已在门前等候,她穿了一件天蓝色长裙,脸上带着醉人的微笑,这个成熟的女人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迷人,她的身材丰满而动人,皮肤娇嫩如凝脂,最吸引人的是她那双深蓝色的眼睛,看见张焕的到来,她蓝色的眼瞳里便闪烁一种宝石般的光彩。

    她是张焕的情人,很多人都知道,这是公开的秘密,但没有一个人会把这件事放在嘴上,当然,她与张焕的特殊关系,使得她的酒楼天天爆满,她所开的小块农田,也早已被抢购一空,而且有人出高价也买不到,没有人会将自己手中的机会卖掉。

    现在京娘除了开酒店外,她同时在东市也开了两家大商铺,主要是经营来自西域的货物,波斯的地毯大食的银器及金币埃及的棉布天竺的宝石安西的葡萄酒等等应有尽有,她利用张焕给她的腰牌在西域畅通无阻,又将大唐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物贩运到疏勒碎叶等地,再由那里的商人运到西方,带来了滚滚财富,精明的生意头脑使她成为了长安最富有的女人。

    不过今天她虽然笑容迷人,但眼睛里却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一见张焕过来,她便上前低声道:有一个人愿意将一万顷关中上田献给你,只想求见你一面。

    张焕一怔,一万顷关中上田,谁会有这么大的手笔,是谁要见我,你难道不认识吗

    京娘点了点头,她附在张焕耳边低声说了一个名字,张焕立刻抬头向三楼望去,只见在三楼的窗户前闪过李平那张苍白而惊惶的脸庞。

卷九 国乱 第三百七十七章 江淮风云(四)

    房间里十分寂静,良久,楚行水见二弟楚行云保持着沉默,便又问楚惊雷道:惊雷,现在你有什么想法

    楚惊雷虽然外表粗鲁,但内里却是个精细人,他一直便极力主张楚家绝不能放弃军队,否则楚家巨大的财富将会成为张焕砧板上的鱼肉,为此他极力去说服楚家的族人,赢得了许多支持,现在张焕出兵了,可他依然不肯言输,他冷哼了一声便道:张焕出兵恐怕并不是针对楚家,而是为了趁势消灭李师道,我还记得当初张焕特地写密信,要求杀了李师道,由此可见他对此人的重视,所以他痛下杀手,事情应该还没有到最坏一步,实在不行,我们可以收缩兵力,若张焕觉得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他就会坐下来和我们谈判。

    惊雷把张焕想得太简单了。一直沉默的楚行云开口了,如果他只是要杀李师道,为何又要纵兵屠杀,这分明是杀给我们楚家看的,若我们不识时务,他就将屠尽我们楚氏家族。

    什么叫屠尽楚氏家族,难道他连自己的母亲也要杀吗楚惊雷有些不满地道。

    楚行云斜睨他一眼,心中冷笑一声,便反驳道:正因为我们是他母舅,所以他才会更要下杀手,他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他的决心,连自己的母舅都敢杀,何况别人。你危言耸听

    好了楚行水打断了他们的争论,你们先停了停,好象我要等的情报来了。

    这时,就听门外有侍卫禀报道:大帅,王连江带到。

    进来。楚行水疲惫地吩咐道。

    门开了,那名黑衣人进门长施一礼,属下参见大帅

    黑衣人是楚行水专门派去监视赵严的密探,叫做王连江。直接受楚行水的指挥,前几天他现有一人秘密来寻找赵严,立刻报告了楚行水。楚行水命他不要打草惊蛇。盯住此人的行踪,这几日他一直在跟踪此人,但昨天晚上这个人却突然失踪了,就象泡沫一样破灭了,没有一点痕迹,楚行水恼怒之下命他查清来人的身份,否则就要他的小命。

    楚行水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查清来人地身份了吗

    王连江取出一本客栈用的登记簿。硬着头皮道:属下找过所有能查的地方。只有这本客栈登记簿上有一点线索。

    什么线索楚行水不接他地簿子。

    这个人一直用秦泰这个名字登记,可是他最后一天名字却变了,叫做什么陇右杜梅。

    杜梅楚行水腾地站了起来,他一把夺过簿子,果然在最后一行写着陇右杜梅四个字,楚行水当然知道杜梅是谁。张焕曾经地席幕僚,裴俊就曾经对他称赞不已,说他善于以小见大,他居然来广陵了,一时间,楚行水的心中冒出无数个疑问,他来广陵做什么为什么要留真名难道他不怕出卖了赵严吗

    楚行水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时。旁边的楚惊雷砰地狠狠拍了一记桌子。咬牙切齿道:好一个赵严,我们让他做了这么久的代刺史。不知回报也就罢了,竟然还背叛楚家,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吗待我去灭了他全家。

    惊雷,不要冲动。楚行云一把拦住正要起身的楚惊雷,又连忙向楚行水道:大哥,既然杜梅敢留真名,恐怕临淮那边形势也不妙了。

    一句话提醒了楚行水,他颓然地坐了下来,手捂着脸一言不,楚行云见大哥已经乱了方寸,便沉声道:大哥,不如我亲自跑一趟,探一探张焕的底线。

    楚行水长长叹息一声,原以为朝廷会派重臣来协商解决,但没想到是张焕亲自来了,更没有想到的是他一来便开了杀戒,连善于带兵的李师道也败得那么惨,更不要说我们楚家其他人了,事情已经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恐怕我们楚家凶多吉少了。大哥不必泄气,就算临淮那边也有不妙,那我们还可将三万水军北调,连同广陵地一万精兵,四万余人守广陵,以广陵地坚城和积蓄的粮草,一年半载他也未必能攻下来

    不等楚惊雷说完,楚行水便摆了摆手道:他连憾天雷都未用便击溃了李师道,由此可见他军队的犀利,算了,广陵人好歹养了我们楚家几十年,就给他们留条生路吧

    说到这,楚行水便郑重地对楚行云道:二弟可全权代表楚家和张焕谈判,只要他提的条件不是太过分,我们皆可以答应。

    临淮县,这里是漕运重要的中转站,也是淮河最重要的渡口,楚家便是在这里部署了近四万大军以对抗陇右军地南下。

    临淮县地势南高北低,境内有一座连绵二十里的大山都梁山,楚家的大军就驻扎在都梁山以北一片开阔的高地上,密密麻麻的帐篷一顶接着一顶,延绵数里,离大营不到两里便是茫茫东去的淮水,而在淮水的对岸,数万陇右军已经做好的渡江的准备,近百艘大船一字排开,大江之上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

    和驻扎在盐城地职业军人李师道不同,指挥临淮楚家军队地大将却是个文官出身的儒将,他姓蒋,叫做蒋开元,年近五十,至德四年进士出身,在此之前便一直军中任文职,在淮南军中卓有威望,而他地另一个身份是楚檀的二女婿,楚行水的妹夫,当年楚檀有六个女儿,嫡长女便是张焕母亲楚挽澜,次女楚芳菲便嫁给了这个蒋开元。

    虽然蒋开元缺少一种斩断杀伐的杀气,但他头脑清醒做事谨慎。又长期在军中任职,故楚行水便命他来统帅临淮的军队,这几天蒋开元的防御部署似乎也证明楚行水知人善用。大江之上铁链横锁。装满木柴干草的小船充斥于江中,岸上数十架巨大地投石机一字排开,一万弓弩手陈兵于岸,在滴水不漏的防御中王思雨大军空有数百艘大船,却无法渡江。

    但蒋开元缺的喜悦没有维持几天,很快盐城那边便传来了李师道全军覆没地消息,跟随着消息而来地却是三万铁骑截断了他的退路,蒋开元这才醒悟。王思雨迟迟不肯渡江的原因竟是要将他拖在临淮。

    中午时分。一名士兵飞奔跑进军营,一直冲到大帐中禀报道:使君,对岸有两艘船飘到江面,被铁链拦住,不知何故

    蒋开元一怔,他立刻起身道:带我去看

    片刻。一支队伍快出营,向淮河岸边疾驰而去,淮河南岸已经部署了两万淮南军,从今天一早,对岸便开始有了动静,这使得淮南军更加紧张,人人张弓搭箭,投石机吱吱嘎嘎拉满了弦,但让他们奇怪的是。大江之上只来了三艘船。前面两艘船略大,皆能载百余人。而后面一艘船就是一叶扁舟,只能乘三五人,更让南岸奇怪的是前两艘船上似乎没有一个人,通过自流而下,现在正被长长的锁链拦在江中,而后面一艘小船上却隐隐有数人,离两艘大船数百步远。

    北岸一个上午的动静竟得来这么一个结果,令南岸士兵着实无法理解,如果是想烧断铁链,两艘船又似乎少了一点。

    南岸士兵一阵骚动,纷纷向两边闪开,一面大旗下,蒋开元在数百名骑兵的簇拥下来到了岸边,几名将领上前来参见,蒋开元搭手帘眺望江中,便问道:现在有什么动静了

    回禀使君,江面上很安静,三艘船保持现状已经快一个时辰了。

    话音刚落,岸边便传来一阵喧闹,一名士兵奔上前大声道:江中小船有动静了。

    众将纷纷涌向岸边,注视着江面地情况,果然,后面那条小船开始慢慢向两条大船靠近,而两条大船离南岸也不过两百余步,船上似乎有钩子,钩住了铁链,在水中随江波起伏,上面确实看不见一个人,这时,蒋开元忽然有一种奇怪地直觉,敌军就是在等自己来,才开始行动。

    他们点火了一名士兵指着江面忽然大喊,这时,小船离两艘大船已经不足百步,可以看见小船上已经有人点燃了火把,接着,又有两人各点燃了一支火箭。

    蒋开元猛地想起一事,他的脸霎时间变得惨白,急声大吼,投石机放出,砸沉船只。

    众人不解其意,但还是去执行主将的命令,呜一块巨石率先飞出,砸出四百步外,江面上腾起一股水柱。

    可就在巨石飞出的同一时刻,两支火箭也从小船上腾空而起,划出一道弧线,准确地落入两艘大船中,大船中显然涂满了火油,火焰飞窜,滚滚浓烟直冲云霄,小船随即调头,向北岸划去,此时,天空中巨石横飞,在江中激起一道道水柱,其中一块巨石击中正燃烧的大船,咔嚓桅杆折断坠入江中。

    蒋开元知道已经无可挽回了,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就在这时,两艘大船几乎是同时爆出惊天动地地巨响,两大团白烟霎时笼罩了船体,白烟中赤焰腾空,无数船体的碎片横飞,轰隆轰隆爆炸声接连不断,南岸上二万士兵个个脸色惨白,无数人已经站立不稳,跪倒在地,紧紧地捂住耳朵,陇右军地撼天雷在任何人都没想到的时刻突然出现了。爆炸声停止了,浓烟散尽,江面上两艘大船已经消失了,手臂粗地铁链被炸断,江面上飘满了两艘大船的碎片。

    南岸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呆呆地注视着江面,每个人的心里都沉甸甸的,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惧。

卷九 国乱 第三百七十八章 江淮风云(五)

    蒋开元心情沉重地回到了大营,他早闻陇右军撼天雷的厉害,可今天第一次见到,还是让他感到无比震惊,他其实已经明白,王思雨要渡江实在是轻而易举,自己的投石机是死的,可对方的船是活的,根本就不受任何威胁,至于弩箭,还能敌得过对方的撼天雷吗

    但王思雨渡不渡江并不重要,自己的背后还有三万精骑,这一战,其实自己已经输了,就这样蒋开元呆呆地坐了一个时辰,不知不觉他便和衣睡去,醒来时大帐里静悄悄的,只见一抹血红的夕阳从营帐缝隙射进。

    我睡着时有什么事吗蒋开元挑开帘帐问亲兵道。

    几个亲兵正围在一起吃晚饭,见主帅醒了,几个亲兵立刻站了起来,一人答道:禀报使君,刘将军下午来找过两次,听他说似乎军心不稳。

    混账这么大事怎么不叫醒我。蒋开元勃然大怒,指着亲兵怒斥。

    几名亲兵战战兢兢道:是刘将军不让叫醒使君,他说使君醒了也不会有办法,他情绪很低落。

    这是什么话,立即去叫刘秉升来见我。不等亲兵跑开,蒋开元又叫住了他,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此时正是吃饭的时间,士兵们按伙就餐,一伙人围成一圈,一边吃饭,一边大声谈论,一般而言,话题大多是女人和美食,每到这个时候,军营里就会热闹非常,笑声骂声连成一片,但今天的晚饭却是很沉默,众人都心情沉重地吃饭,偶然有些士兵在低声说什么,可一见蒋开元到来,便立刻低下头不再说话。

    蒋开元自然心知肚明。他摇了摇头。也不多问便快步离开,走到一座营帐后面时,蒋开元忽然听见营帐里有人在高声谈论着中午的爆炸。他心中一阵好奇,便停住了脚步。

    这仗还有什么打的必要。人家一排撼天雷投来,咱们都统统炸成烧肉,正好给他们下酒。

    哼无知,你以为人家不用撼天雷咱们就打得过吗李师道知道吧响当当的中原一条狼,可听说在盐城被人家痛宰。两万人被杀掉大半,那可是安西军,纵横无敌的大唐第一骑兵,更厉害的陌刀军听说还没来呢

    你们呀就只关心谁厉害,却不动脑筋想想。咱们在和谁打仗朝廷那咱们算什么叛军明白吗不管咱们是赢是输,注定要被天下人唾骂,我担心战争结束后,咱们的家人都要被扣上叛逆的帽子,轻则没为官奴,重则被配西域,现在想起来,咱们为楚家卖命真是愚蠢之极。

    嘘小声点,被上面听见可不得了。怕个屁老子今天晚上就溜走。逃不掉老子上阵就投降。楚家子弟在广陵花天酒地玩女人,却让老子来给他们卖命。做梦

    蒋开元再也听不下去,他重重哼了一声,转身便走,此刻他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找部下谈话了,闷闷不乐地返回帅帐,离帅帐还有十几步远,一名亲兵便惊惶跑来,附在蒋开元的耳边低声道:使君,张焕派人来见你,就在大帐内

    蒋开元吃了一惊,是谁带他进来地

    是赵将军领来,今天正好他当值。

    蒋开元向两边看了看,立刻吩咐道:此事封锁消息,不得再让任何人知道。

    属下明白。几名亲兵立刻去布置了。

    蒋开元快步向大帐走去,他心中冷笑不止,中午先用撼天雷恐吓,晚上便派人来劝降,张焕盘算得可真精啊挑开帐帘,只见大帐中坐着一名精瘦地中年男子,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相貌却依稀有些眼熟。

    那人见蒋开元进来,便起身呵呵大笑道:蒋兄,一晃三十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你是蒋开元已能确定他是自己的熟人,可三十年前的往事他怎么也想不起了。

    蒋兄忘了吗当年咱们一同进京赶考,你家境贫寒,咱们就用一份旅费,一起吃一起睡,

    不等他说完,蒋开元便想起他是谁了,这人是自己地同乡齐禄,当年颇为要好,听说他曾做过朱的幕僚,后来又投靠了张焕,虽然是三十年前地旧人,但蒋开元却没有半点他乡遇故知的喜悦,他冷冷道:你是来替张焕游说我的吗

    齐禄的笑容也消失了,他肃然道:我是来救你一命,你可愿听

    坐下说吧看在同乡的份上,我给你一次说话地机会。

    齐禄坐下了来,他沉吟一下便道:盐城之战相必你也有所耳闻,李师道的两万军以硬碰硬,结果他死伤了大半,而陇右军却伤亡不到两百人,其中战死仅二十人。

    你是在威胁我吗蒋开元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

    非也齐禄摇了摇头,继续道:我家都督叫我带一句话给你,大家都是唐军,他不想自相残杀,所以才迟迟不进攻你,如果你肯投降,那可以既往不咎,你手下的军队依旧是唐军,而你可封为上郡刺史,否则,两军一旦开战,他必将斩尽杀绝

    蒋开元仰天大笑,笑声中带着一丝嘲讽,他笑声渐消,瞥了齐禄一眼道:我蒋某人是文官出身,腿脚不快两臂无力,但我的这里却很硬。

    他指了指自己地脖子,森然道:张焕若想杀我,叫他尽管举剑来砍,但想让我向他低头,白日做梦

    齐禄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将士们考虑,为一个世家的私人利益而背叛大唐,你以为有多少人会象你一样自命清高。

    住口蒋开元一声怒喝,他指着齐禄斥道:看在我同乡之谊我不杀你,可你若再敢胡言。我就拿你的人头示众。

    齐禄毫不畏惧。他挺直了腰傲然道:拿我人头示众哼你还是先保住自己的脑袋吧

    蒋开元忽然有些回过味来,他上前一步逼视着齐禄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齐禄冷笑而不言,就在这时。营外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一名亲兵跑进帐急道:使君。帐外来了几十名将领,他们要见监国的特使。

    蒋开元大吃一惊,他看了看齐禄,忽然快步走出帐去,帐外已被火把照得通明。五十几名将领正情绪激动地说着什么,见主帅出帐,众人一下子围了上来。

    使君,监国特使既来,必然是劝我们投降。使君是什么态度

    蒋开元怒不可遏,他大吼道:混蛋我是主将,怎么决定由我来拿主意,你们敢威胁我吗

    这时,他的副将刘秉升站了出来,向他拱拱手道:请使君体谅大伙儿的苦衷,我们皆不愿背叛朝廷不愿背叛大唐,监国既派人来,说明他知道我们的心思。楚家对抗朝廷不过是为了家族的私利。我们却是大唐地子民,不愿为楚家背叛朝廷

    说得好齐禄从大帐里走了出来。他向众人拱手道:在下齐禄,是监国大人派来地特使,监国说安西军可杀回纥人可杀吐蕃人可杀大食人可杀契丹人,可就是不能杀大唐自己地军人,盐城之战是迫不得已,他不愿再生自相残杀地悲剧,希望大家都归顺朝廷,将来一起去为大唐开拓疆土,保卫我大唐百姓不再受异族欺凌,这才大唐军人的本分,可你们地主帅却不肯效忠朝廷,我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维护楚家的利益,他和楚家究竟是什么关系竟要让大伙儿一起为楚家殉葬

    众人一齐对蒋开元怒目而视,有几个人振臂激愤地大喊道:他是楚家地女婿,他当然不管我们的死活。

    大家保持冷静刘秉升向众人一挥手,示意大家不要激动,他随即又向蒋开元一拱手道:我可以实话告诉使君,我们大家都已决定归顺朝廷,做大唐的军人,如果使君愿意带领大家投降,我们仍听主帅的安排,可如果主帅不愿意归降,那看在大家相处多年的份上,请使君自己离开,不要逼我们翻脸不认人。

    说罢,刘秉升后退一步,手按刀柄,冷然地注视着蒋开元,等待他做最后地决定,蒋开元惨然一笑,好好好你们都已决定好了,那我还能再说什么且容我给大帅写一封信,即刻答复你们。

    他踉踉跄跄地走回大帐,命所有的亲兵退帐,一直过了半天,大帐里也没有任何动静,齐禄忽然觉得不妙,一转身挑开帐帘,却惊得后退了一步,只见蒋开元已经伏案自杀。

    四月二十日,楚家部署在临淮的四万大军生兵变,中下层军官皆不愿为楚家卖命,集体投降了陇右军,主帅蒋开元宁死不降,自杀而亡,张焕感其忠义,命人将他厚葬在都梁山脚下,就在蒋开元自杀的第三天,四月二十二日,从淮南赶来的楚行云抵达了临淮县。

    楚檀地原配夫人一共生有两子一女,儿子就是楚行水和楚行云,女儿正是张焕的母亲楚挽澜,所以楚行云还是张焕的嫡亲二舅,不过他们二人却是初次见面,尽管楚行云是张焕的二舅,但他的官场职务是淮南节度副使兼广陵郡别驾,在张焕面前不能失去礼数。

    他被亲兵带进张焕的大帐,恭敬地行了一礼,属下广陵郡别驾楚行云参见监国殿下。

    楚使君一路辛苦了,请坐张焕将笔放下,不冷不热地请他坐下。

    楚行云听张焕称呼自己为楚使君,他心中不由一阵苦笑,看来今天这个亲是认不成了,楚行云已经知道了临淮兵变的消息,十万淮南军已经去了六万,剩下的四万军大多是水军,根本无法与张焕最精锐的安西军抗衡,楚家大势已去,即使家主没有吩咐,他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我是奉家主之命来和监国殿下商量解决淮南危机地途径,家主不愿意伤及平民,愿意将军队交给朝廷,不知朝廷能给我们楚家留点什么

    张焕淡淡一笑,反问他道:不知你们楚家想要什么

    这楚行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临走前大哥开得底线就是交出军队,其他一切照旧,包括他地刑部尚书一职,可张焕的口气却让他感到了前景不妙。

    他犹豫半天,终于一咬牙道:楚家地军队是楚家数十年的心血所培养,不象崔裴两家交出的都是残破之军,楚家的军队是完整交出,所以条件也应比崔裴两家优厚一点,楚家要求除了交出军队,其他一切照旧,包括家主在朝中职位。

    完整交出张焕呵呵地冷笑起来,我不明白什么叫完整交出,我在盐城击溃的是什么人临淮投降我的又是什么人,都和楚家无关吗

    他站了起身,背着手对楚行云冷冷道:如果一个月前楚家主动交出军队,我或许会考虑你们家主的一切条件,但现在,我不妨实话告诉你,除了楚潍我可饶他一命外,你们楚家已经没有任何资格和我讨价还价。

    楚行云脸胀得通红,他心中一横,索性也撕破了脸面,张焕,我楚家还有四万军队,你若逼人太甚,我楚家就毁了扬州,与你玉石俱焚。

    张焕的目光陡然间凌厉起来,那你去啊你去毁了扬州啊你看我眉头会不会皱一下,扬州夷为平地大不了我重新再建,但你们楚家我会满门抄斩。

    他忽然厉声喝道:来人把楚潍给我斩了。

    且且慢楚行云吓得声音都变了,他的嘴唇哆嗦着道:刚才是我冒犯了监国殿下,我道歉我道歉

    张焕手一摆,先刀下留人。

    他背着手走了几步,最后说出了他的罢兵条件,第一,楚家无条件交出所有军队和奴隶,所拥有的武装家丁不得过百人;第二,楚家可以保留一万顷土地和十间商铺,其余土地及商铺一概交给朝廷,另外囤在丹阳郡仓库之中的钱粮也一并充公;第三,楚行水罢尚书及中书门下平章事改任豫章刺史。

    张焕说一个条件,楚行云的脸就白一分,当三个条件说完时,楚行云已经面如死灰,很明显,张焕就是要拿楚家杀一儆百,可若答应这三个条件,楚家数十年的基业也就完了,楚行云无力地站起来拱手道:事关重大,我一人做不了主,请监国殿下允许我回去和族人商量,十天之内答复,这样可好

    好我就给你们十天考虑。张焕一转身,凝视着楚行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十天之内,我不进攻江都城

卷九 国乱 第三百七十九章 江淮风云(六)

    长安太极宫,这一段时间崔小芙感觉到宫中侍卫对她的约束似乎慢慢放松了,不仅一些小宦官出宫采办物品的次数变勤,手续也变得简便,不再需要中郎将加印,只要给当值校尉说一声便可放行出宫,对于这种变化,崔小芙百思不得其解,如果张焕要上位,那对自己的看管应该加严才是,怎么反而松懈了呢出于一种试探,崔小芙命贴身宦官冯恩道也出宫一趟,不料,冯恩道竟也顺利出宫,这着实让崔小芙大吃一惊,这件事就仿佛一簇火苗,将崔小芙几乎已经死掉的心又重新点燃了。

    中午时分,崔小芙刚刚午睡醒来,正闭目享受宫女为她做的头部梳理,虽然太极宫比大明宫陈旧,但崔小芙也不得不承认,太极宫的生活条件要比大明宫好许多,不仅吃穿用度都顶级奢侈之物,而且供应的鲜果品种也比从前大大增加了,这是她最喜欢的一点,不过她崔小芙真正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冯恩道回来了吗崔小芙又一次问道,冯恩道一早出去至今未回,崔小芙为此已经问了三次了。

    回太后的话,老公公尚未回来。

    他回来后,让他马上来见我。崔小芙话音刚落,便听门外有小宦官在禀报,老公公回来了。

    门慢慢被推开了,冯恩道忧心忡忡地走了进来,崔小芙一下子转过身,急不可耐地问道:如何。见到他了吗

    冯恩道眼皮低垂,似乎在躲避着崔小芙急切的目光,犹豫了片刻,他才慢吞吞道:老奴见到他了。

    你们都退下。崔小芙将几个宫女呵斥下去,谨慎地将门关上。这才阴森森地盯着他问道:李勉怎么说。你不得有半点隐瞒哀家。

    李尚书说,侍卫对宦官出入宫的约束之所以变松弛。是他花大钱打点了李定方地缘故,而且只有一个月时间。所以他希望太后能抓紧时间。

    崔小芙眼睛一亮,李勉果然没有让她失望,抓住了张焕去江淮的机会开始行动了,她克制住要大笑出声的激动,又追问道:他有没有给你什么信件

    有冯恩道取下帽子。拿过一把剪刀沿着帽子边缘剪开,从帽子的夹层里抽出一幅白绫,递给了崔小芙,这就是他给太后的信。

    崔小芙迫不及待地将白绫放在桌上展开,仔仔细细地起来,李勉地方案很简单,张焕无论是封雍王还是任命为监国都是以太后地诏书加封的,但事实上太后并没有下过这样地诏书,而是张焕擅自使用国玺矫诏。所以他希望太后能够出面向群臣及宗室说清此事。一旦纂位的罪名坐实,张焕必将为天下人所不耻。这个大唐地皇位他就不一定能登得上去了,看到最后,崔小芙忽然看见了李勉用血题下名款,暗红色的李勉二字,显示他对自己的忠心不渝,崔小芙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患难见真情,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看到真正忠心的臣子。

    整整一个下午,崔小芙都在反复推敲着李勉地方案,虽然这个方案并不是最好,但已经是他们所能做到的极点了,她终于下定了决心,不成功则成仁,她宁可冒险一试,也绝不愿享受张焕给予她的锦衣玉食,她宁可辉煌一死,也不愿在冷宫中残老此生,崔小芙随即也用白绫写了一封回信,并亲手将它缝进冯恩道的帽里,郑重地交给他道:你再去找一趟李勉,把信交给他,告诉他,我会全力配合他的行动。

    冯恩道怔怔地望着眼中洋溢着激动崔小芙,良久,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帽子戴好,又一次出宫去了。不进攻江都,但并不表示他会按兵不动,四月二十三日,从南面进攻的四万蔺九寒军在当涂县渡过了长江,沿长江北岸疾行,两天后,大军抵达了江宁县,驻防在江宁县的两万楚家水军在水军副都督单悦的率领下投降了朝廷,停泊在长江边地一千三百多艘战船悉数被张焕收入囊中,陇右军也由此建立了第一支水军,张焕随即封单悦为水军中郎将,驻守江宁,同时,被楚家扣留在江宁县地千艘漕运船也由此得以脱身,运载着三百万贯税钱向襄阳方向浩浩荡荡驶去。

    就在蔺九寒抵达江宁的同一天,正在扬子县部署防御地楚惊雷突然得知敌军已在当涂渡江,情急之下,他率一万水军弃船从北岸赶来的救江宁,却在扬子县白沙镇遭遇到蔺九寒的三千前锋军,两军生激战,陇右军兵力不济,被迫后撤至县,而楚家军损失三千余人,楚天雷也受了箭伤,他知道江宁大势已去,只得率六千余残军含恨退到江阳县,扼守广陵的南大门。

    高邮县,这里距江都县只有一百余里,大运河贯穿全境,这里也江都县的北大门,四月二十七日夜幕降临时,八万陇右军从高邮过境。

    运河两岸一队队士兵骑马列队疾行,点燃的火把汇成了两条赤亮的河流,一直到延绵十余里外,和天上的银河相映生辉,运河中,运载粮草的漕船也一艘接着一艘,船头上挂着灯笼,宛如串串繁星,在夜风中摇曳,不时有长长的号角声在河面响起,提示前方的民船避让。

    张焕这几天有些感恙了,军医说他受了风寒,需卧床休息数日,但他不肯留在临淮养病,一定要随军南下。手下无奈,只得将他安置在一艘大船之上,虽然是坐在船上,但他也并不轻松,从早到晚要么接待地方官员。要么就是思考着大唐的走向。

    此时。张焕刚刚送走前来述职的高邮县县令和县丞,在和他们地交谈中他才知道。在高邮县还滞留数千户去年中原之乱时从谯县逃来的难民,他们大多在高邮县租种大户的土地为生。高邮富庶的鱼米之乡以及宁静的生活和战乱不断地中原形成了鲜明地对比,这数千户难民都不愿返回中原,这样一来却给地方官府带来了麻烦,朝廷对这些难民的安置办法始终没有一个明确地说法,究竟是要把他们遣送回原籍。还是可以入户淮南,管辖权究竟是属地原则,还是户籍原则,地方官府委实难以决定,可若把他们排除在管辖之外,偏偏他们又生活在本地,而且人数众多,若和当地人关系处不好,极可能会酿成动乱的根源。

    一送走高邮县地方官。张焕便立即给朝中地裴佑写信。从他准备开江南国策考虑,他倾向于将中原民众留在江淮。不仅可以将北方先进的农业技术留在南方,更重要是南方的土地兼并要比北方轻得多,有利于重新授田以实现人口转移。

    所以在张焕给裴佑的信中明确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允许难民以南迁移民地身份就近入籍,纳入当地官府的管辖范围。

    写完信,他感到体力开始有些不支了,便将笔放下,简单整理一下桌上的文书,准备上床休息,忽然,他隐隐听见岸上有人在高呼,似乎是在叫他,张焕心中诧异,便快步走到窗前,一把推开了窗户,一股略带腥味的河风迎面吹来,他昏沉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远方五百步外的岸上是由无数火把组成的赤焰之河,浩浩荡荡向南流淌。

    可就在数十步外的沿岸,十几名骑兵正跟着他的船边走边高呼:都督,长安急件

    不等他传令,几名亲兵便摇着一条小船向岸边靠拢,很快,小船重新返回,带回一名内务司地报信兵,为了方便飞鸽情报地传递,内务司特地在一些比较大的城镇中设置了情报点,这份长安急件就是设在彭郡地情报点接收,再由信使送来。

    都督,这时今天早晨收到的一级急件,属下不敢耽误。信使从怀中取出信筒,从里面倒出了一管红色的鸽信,按事情的重要和紧急程度,鸽信分为红黄绿三个等级,其中红色便是最高的一级。

    张焕显然早就知道现在的长安会生什么事情,他不慌不忙地展开鸽信,信是内务司司正李翻云写来,言他离开长安的第三天,李勉便开始了秘密活动,他一共拜访了十八位亲王或郡王,同时也拜访了一些原太后党的骨干,比如尚书左仆射韦谔金紫光禄大夫王昂等等,这些都是张焕意料之中的事,他淡然一笑,继续向下看去,就在下面,他终于看到了他想知道的事情:李勉送钱万贯厚赂李定方,以准宫人自由进出太极宫。

    看到这里,张焕终于冷冷地笑了,不知是在笑李勉崔小芙的愚蠢,还是在笑他们不识时务,事情已经到了今天这个地步,难道找几个无权无职的亲王,就凭段秀实那千把个虾兵蟹将,大唐的天就能变回去吗

    他展开一张纸,提笔写下了几条命令,递给亲兵道:用最高等级立即将它到长安内务司,不得有误。

    天快亮时,八万大军抵达了距江都三十里的邵伯镇,并在那里扎下了大营,数百骑兵风驰电掣般冲到江都城下,用箭向城中射进了数百封安民告示

    此时的江都城气氛空前紧张,但这里的人已经百年没有经历兵灾了,和逃命为第一原则的中原百姓相比,江都人躲灾水平显然缺乏技术含量,无非是将舅舅家的钱藏在叔叔家去,或在床下挖个洞,将装满了金银珠宝的土瓮埋起来,然后全家人一致对口供:我家很穷,已经三天没吃饭了诸如此类,却全然不顾那一身油膘是从哪里来的。

    不过紧张归紧张,但江都城却没有出现大的骚乱,尤其是商铺。没有一家被砸抢,而出城逃难地民众也寥寥无几,基本上保持一种稳定的状态,其实这和代刺史赵严的努力分不开,早在盐城之战爆前。赵严便召集广陵的地方官开会。部署了一系列维持稳定的具体措施,比如实行里正地保责任制。将广陵地区所有地里正和地保都动员起来,安抚本辖区地民心组织联防以维护治安。经过种种措施,终于稳定住了广陵地区的局势。

    一大早,一辆辆马车从各大商铺悄悄驶出,就仿佛约好似地一齐向刺史衙门驶去,确实是约好之事。昨天下午,刺史赵严了一百余张请柬,请江都各大商铺的东主或大掌柜齐聚州衙商谈如何应对这次江淮危机。

    大唐商人地地位一直很低,从老大嫁作商人妇便可看出,一个年长色衰的乐妓嫁给商人都觉得委屈,尽管中唐后商人的地位有了提高,李隆基曾数次接见长安大商人,尤其庆治以后朝廷颁布许多提高商人地位的措施,如取消商籍。允许商人骑马坐马车。允许商人穿儒袍等等,但民众中轻视商人的传统始终难以彻底改变。甚至到了一千多年后,投机倒把罪依然成为刑法中地罪责之一。

    不过地域不同,对商人的轻视程度也不同,广陵郡是大唐的商业中心,尤其在郡治江都县,商铺三万户,按平均一户雇十人来算,江都城几乎有一半的民众都是从商,再加上江都远离大唐政治中心,感受不到肃杀堂皇的官气,故江都城民众对商人的宽容程度算是大唐第一。

    一辆辆马车准时来到了衙门前,片刻功夫,原本空旷的衙门前便停满了各式各样的马车,商人们一反平时见面寒暄问礼的习惯,一个个阴沉着脸,一言不地从侧门进了州衙,这也难怪,有钱无势地商人就象一头肥羊,总会成为战乱时当其冲地受害,战争阴云笼罩着江都,让他们如何能笑得起来。

    会场设在一间放置杂物的大房间里,已经略作清扫,按请柬人数铺了一百多张坐席,商人们鱼贯进入房间,随意而坐,刚开始时众人还保持着沉默,但很快就有细心人现那些有着官商背景地商铺一个也未到,商人们先是惊异随即是猜测,众人交头接耳,会场里便渐渐开始热闹起来,谈论清晨射进城的安民告示;谈论丝绸之路重开对海上贸易的影响;痛斥官商利用权势进行的各种不公平竞争等等。

    刺史大人到一名衙役一声高呼,会场里顿时安静下来。

    只见满脸笑容的赵严快步走进了会场,坐在门口的几名商人连忙站起来施礼,赵严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

    各位,我受监国殿下之托,特地召集大家开一个短会。赵严此言一出,立刻在商人中间引起了掀然大波,嗡嗡声响彻一片,谁也没有想到,开这个会竟然是监国大人的嘱托,有人甚至激动得泪流满面,大唐最高统治先想到的竟然会是他们商人,不过,赵严下面一句话却让会场陡然间变得死灰一片。

    这次中原之乱,数百万人流离失所,还有河北也遭受了兵灾,大量难民流向河东,哀民遍野,而朝廷财政十分拮据,实在无力救济他们,所以监国殿下便想请各位解囊相助,帮朝廷渡过这次难关。

    会场里鸦雀无声,人人都感受到了肥羊之痛,简直痛入骨髓,张焕下扬州,先想到的当然就应该是他们,一点都不应该觉得奇怪,难怪那些官商不来。

    赵严似乎很理解众人的心情,他笑了笑,又接着对众人道:各位不用担心,这次捐助按各店的财力来出,店大的多出,店小的少出,绝对是在大家能承受的范围内。

    那他们官商呢他们出不出一个胆子略大的商人终于喊出了大家的心声,寂静的会场顿时象炸了锅似的,吵嚷声咒骂声乱成一团。

    诸位安静安静商人中资历最老的乾泰祥绸庄店的大东主周贵喊住了众人,会场里再一次安静下来,他上前一步,向赵严深施一礼,刺史大人,你廉洁奉公为民办实事,一直深得我们这些生意人的敬重,你让我们来开会,我们没有一个人敢不来,但刺史大人开口便是要钱,确实让我们难以接受,我想问一句,如果我们不给钱,是不是军队进城后就要难保军纪不整

    我可以向诸位保证,绝对不会军纪不整

    赵严郑重地对众人道:而且我可以明白地告诉大家,监国殿下已经事先告诉过我,最多只有五千人进城维持秩序,大军将秋毫不犯。

    周贵点了点头又道:监国大人爱民的声誉我们向来信服,不过我还是想斗胆问一句,监国殿下有没有考虑过也让官商出钱他们的经商规模是我们的十倍不止,而且根本不缴一文税,为国分忧是民之本份,我们不敢拒绝,可如果要让我们心服口服地掏钱,我们希望官商也同样承担捐助。

    对只要官商也交钱,我们会竭尽全力相助朝廷。下面的商人都纷纷应和。

    赵严深深地看了周贵一眼,这才不紧不慢地对众人道:我刚才说过,这次捐助是按各店的财力来出,自然也包括各家官商,我可以明着告诉你们,这次官商所分摊的钱,恐怕要比你们多得多,而且监国殿下也不会让你们白出这笔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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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介绍:
这是一个走上了岔道的大唐帝国,君权旁落、帝国日暮。
这又是一个帝国与世家并存的年代。
高祖建国之初,体恤旧人、恩待功臣,天下逐渐形成七大世家:河北裴氏、河东张氏、山东崔氏、关陇韦氏、淮南楚氏、山南王氏、剑南杨氏。
十五年前,安史之乱终告平息,唐廷礼送参与平定叛乱的回纥军离境,但回纥登利可汗却窥视大唐空虚,背信弃义饮马中原、涂炭生灵,大唐帝国岌岌可危。
七大世家联手驱逐鞑虏、恢复社稷,但也逐渐拥兵自重,从此相约,七大世家轮流为相,各掌朝政五年,但山东崔氏独据相位至今已愈十载。
在七大世家中原本排名第二的河东张氏,十年前被山东崔氏所诱,家族分裂、军权被夺,河东张氏由此一撅不振。
主人翁张焕前世是一个独行大盗,而今生是这个河东世家中最无地位的庶子,可是偶然一天,他忽然现了在自己身世中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从此帝国不再安宁........
大唐,岔道,七大世家名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名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名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