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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月     名门txt下载     名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七章 封锁与反封锁

    叶哈雅在翰耳朵八里只呆了三天便南下大唐,他走后,翰耳朵八里又恢复了平静,颉干迦斯并没有像叶哈雅希望的那样成为一个勤劳的人,一连十天他都将自己关在宫殿之中,和一百名新得的美人饮酒作乐,将所有的政务都扔给了相国江慕贺达干,这是他的特点,做什么事情要尽兴了才肯罢手,对于女人当然也是一样。提供最新章节>

    这天清早,苏尔曼和往常一样准备去摩尼教的寺院,他的心情也不是很好,叶哈雅抵达的当天晚上,他便召见了苏尔曼,明确告诉他,他立下的功劳可以被封为布哈拉总督,但他的家族要想得到土地还远远不够,他必须要让回纥勤劳起来,努力去攻打大唐,去削弱大唐在西域的统治,如果有可能,最好能攻进大唐的腹地,这样,他的家族才能得到大量的土地和奴隶。

    苏尔曼心烦的原因并不是不能说服颉干迦斯进攻大唐,颉干迦斯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反唐,关键是现在回纥不能攻打大唐,黠戛斯人就像一把锋利的匕,抵住回纥的后背,还有那些背叛的牵制,让他们怎么能兵进攻大唐。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苏尔曼看错了人,他原以为颉干迦斯上台后会厉兵秣马,准备与唐军决战,但没有想到他竟是个酒色之徒,整天沉溺于与女人的饮酒作乐之中,几次谈到北征黠戛斯人一事,他都借口需要修养生息,而迟迟不肯兵,完全忘了他年初的誓,开春后要将黠戛斯人杀得片甲不留,除了把军权牢牢控制在手中之外。其余的一切政务都扔给了相国江慕贺达干。自己什么都不闻不问。

    这样下去,眼看他沉溺酒色越来越深,几时才能勤劳起来几时才能让自己得到布哈拉的土地苏尔曼实在是忧心忡忡。

    刚走到大街上,迎面见一人匆匆而来,苏尔曼立刻认出了他。他叫柯特,是回纥的第三大粟特商人。布哈拉的名望家族,因为布哈拉地缘故,苏尔曼和他地私交颇好,此刻见他神色惊惶,苏尔曼心中也不由有些诧异。

    柯特自然就是被施洋拦截的那支大商队的东主了,他一共有两支这样的商队,往来于布哈拉和回纥之间,他的一支运送生铁地商队早在二十天前就该来了,可一直迟迟不来,让他心急如焚。那支商队中可投进了他一半的资本,昨天深夜他终于得到确切消息,有人在沙漠边缘现了他商队随从地尸体。

    这个消息使他仿佛疯了一般,他立即去求见回纥可汗,却被拒绝,他又想到了苏尔曼,便急匆匆来找他。他一眼就看见苏尔曼。激动得大喊:国师,求你帮帮我。我要破产了。苏尔曼一怔,停住马问他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的商队在夷播海南面被唐军截杀了。所有的东西下落不明,求国师帮帮我。柯特急得哭出声来。

    不要着急不要着急苏尔曼连忙安慰他,他心中已经感觉到了不妙,他知道唐军已在夷播海建城,如果这是唐军下的手,那回纥岂不是被全面封锁了吗即使大食支持又如何,物资也无法过来,这或许是一个机会,苏尔曼心中想到了让颉干迦斯勤快起来的办法。

    回纥王宫内静悄悄的,弥漫着刺鼻的酒味和之气,颉干迦斯和二十几名美女喝酒作乐到半夜才沉沉睡去,他到现在还没有醒来,颉干迦斯躺在一张黄金榻上,鼾声如雷,两名侍从在门口探头探脑,不敢进来,尽管国师告诉他们有大事,但他们还是不敢叫醒可汗,那就意味着他们会人头落地,二人无可奈何地对望一眼,便转身出去了。

    宫殿外。苏尔曼背着手在台阶上走来走去。他等了已经近一个时辰。心中着实有些恼怒起来。这个颉干迦斯也荒淫得太过分了。他地生活里除了酒和女人。还有什么苏尔曼第一次后悔了。他后悔自己不该拥立这个酒色之徒上位。回纥地死活他不关心。但回纥这样不死不活地下去。不肯去攻打大唐。这会影响到他地未来。

    国师。一名侍从终于走了出来。他无奈地对苏尔曼道:国师还是下午再来吧我们实在叫不醒可汗。

    这个混账苏尔曼终于怒了。他狠狠地一跺脚骂道:总有一天回纥就会葬送在他地手中。

    骂完。他留下一书便转身快步离去。

    颉干迦斯这一觉一直到中午才慢慢醒来。他头脑昏昏沉沉。一翻身坐了起来。他却现身旁放着一封信。过度地放纵淫欲使他没有精力过问国事。一见到政事他就心烦意乱。他揉了揉眼睛。见这封信是国师苏尔曼写来。如果是别人。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扔掉它。可苏尔曼地信他还是要看一看。

    颉干迦斯拆开信只读到一半就被惊得站了起来。唐军拦截了柯特地商队。希望他能派兵将夷播海附近地唐军据点拔掉。颉干迦斯当然知道这样地后果会是什么。唐军禁止粮食贸易他不放在心上。他还有大食人可以指望。可现在唐军拦截了西去地通道。就意味着他们回纥将得不到任何物资。最后只能坐以待毙。

    颉干迦斯虽然荒淫无度,但在涉及到回纥生死存亡的问题上却不敢轻视,他走了几步,当即下令道:命相国和国师马上前来见我。大湖城已经渐渐地收尾了,近一个月地时间里,施洋又连续拦截了十几批不听警告,执意前往翰耳朵八里地粟特商队,这些商队的规模都不大,大多是个人组织,为钱而冒险地商人。在拦截中杀不少人。其余也都抓了起来,随着大湖城即将完工,这千余名被抓的商人渐渐成为负担,施洋在警告一番后,将他们都释放了。

    但施洋有一点却非常清楚,他知道回纥人绝对不会坐视不管。从八月开始,他便派出了大量地斥候,从水路6路去探察回纥军地动静,但令他奇怪的是,回纥军至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动静。

    九月的一天,一名斥候来报,在距大湖城约三十里外现了一支大商队,近两千匹骆驼,四百余人,装满了各种货物。施洋不由有些愣住了,这支商队竟然是突然出现,没有半点征兆。

    经过几个月的拦截,他们已经建立了一套完整的拦截流程:警告再警告拦截抓捕,一直都实施得非常顺利,但这支大商队地突然出现打乱了他的流程,自己安插在西面地斥候竟然没有现他们的出现吗当然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支商队是从南面妖龙城方向来。穿越了大沙漠,但即使是这样。妖龙城那边怎么没有半点消息传来,若是失误。也不至于二千骆驼的大商队啊

    施洋做了简单的推测,他便意识到,这支商队必然藏有猫腻,要么是敌人的诱饵,要么本身就是回纥军装扮,但这么明显的诱敌里又隐藏着什么呢在沉思了半晌后,施洋终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在大湖城的三十里外便是森林和戈壁的交界,一支由两千余匹骆驼组成的大商队正悠闲地向东方行走,他们似乎根本不在意唐军斥候在森林边缘出没,商队地头领是个三十余岁的壮汉,他虽然穿着粟特人的衣服,但他的眉眼分明就是突厥人的模样,也没有粟特商人应有的精明,反倒有一种军人特有的沉稳和威严,他身后地随从也个个精悍强壮,目光冷厉地望着北方,这当然不是什么粟特商人,这是一支由回纥军改扮地商队,从回纥内6而来,绕了一个大圈到达大湖城附近,骆驼背上的大箱子里也不是货物,而是近两千名藏身在里面地回纥士兵。

    但他们并不是将进攻大湖城的主力,他们只是诱饵,真正地主力约一万军队等候在东南方向数十里之外,他们的任务有两个,一是打击前来拦截商队的唐军,二是为即将到来的三支大商队提供保护,至于攻打大湖城,回纥人心知肚明,如果是大唐内地的城池,他们或许能攻破,但对唐军专门修建的军事城堡只能望而兴叹,他们没有能力破解唐军的天雷弹。

    这支大商队在森林边缘徘徊已经快两个时辰了,始终不见来拦截的唐军,最后领队的回纥千夫长也开始有点沉不住气了,他派人向主力军队禀报情况,但不等他的报信兵出,主力已经来情报,命他继续向前走,在东面五十里开外,现了唐军有出兵拦截的迹象,于是,骆驼商队再一次出了,慢慢的悠闲的一步一个脚印地向东而去。

    紧靠着波光浩渺的夷播海,一支千余人的唐军骑兵正沿着湖畔向西面疾驰,施洋一马当先,奔驰在最前方,就在一个时辰前,他得到了斥候的鸽信,在夷播海的最西南面现了三支大型商队,得到这个消息,施洋立刻明白了回纥军的真正用意,他们其实是要用军队为这三支商队提供护卫,而他们的诱敌或许只是一个附加行动,他们要利用这次机会同时打击唐军拦截商队的气焰,但这样一来,就出现了一个漏洞,那三支商队将会在没有军队的护卫下,单独行走一段路程,从目前沿途的情报来分析,回纥人并没有分兵去五百里外保护那三支商队。

    对这个机会施洋考虑再三,他终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先用船将对岸夷播城的唐军运过来一千人,加强大湖城防御,其次,他又派出一支三百人的虚兵在东面吸引敌军大队,他本人则率一千骑兵向西疾行,要赶在回纥军抵达之前,拦截住三支商队。

    从这里到夷播海最西面约有五百里的路程,最快也要三天才能抵达,而他的虚兵很快就会被回纥人识破,从而意识到他真正的企图,这将是一次与回纥军比度比时间的竞赛。就看谁能抢先拦住这三支商队。唐军每人配双马,昼夜行军,风驰电掣般向西奔去。

    回纥军的骆驼队依然在不紧不慢地向东徐行,驼铃声清脆悦耳,叮铃叮铃地撩拨着森林中隐藏地唐军。已经走了三十余里了,唐军拦截地队伍依然没有出现。而回纥军的主力早已经冲到前方,排列呈扇形,静静地等待着唐军拦截队伍的到来。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唐军始终没有出现,主持这次行动的回纥军领叫霍尔干达,官拜回纥左杀大将军,是颉干迦斯的心腹爱将,颉干迦斯给他地任务很明确,先要打掉唐军拦截商队的嚣张气焰,其次给粟特大商人地主要商队提供军队护行。如果有可能,最好能拔掉唐军入侵夷播海流域所建立的据点。

    天色渐渐到了黄昏,霍尔干达仍然在耐心地等候探子的消息,自己诱敌的骆驼队已经到了五里之外,但拦截的唐军始终没有出现,一种不祥的感觉悄悄的涌上了他的心中。

    这时,远方忽然出现了一朵黄尘。是他们的一名探子。正向这边疾驰而来,霍尔干达立刻催马迎了上去。大声问道:探到了吗要拦截商队的唐军究竟在哪里

    回禀将军,唐军地拦截队伍再次向东移动。我们在五十里外现了他们的踪迹。

    什么还在五十里外霍尔干达愤怒得几乎大吼起来,上午时说在五十里外现唐军踪迹,现在自己的队伍好容易赶来,他们又向东移了五十里,这不是一步步把自己向东引吗唐军这究竟是在搞什么鬼。

    大将军,我觉得里面有问题啊一名千夫长似乎已有点明白过来,他低声对霍尔干达建议道:属下有一个想法,这会不会是唐军声东击西之计

    你是说

    霍尔干达忽然醒悟过来,糟了,那三支商队,他立即回头大吼,全军立刻掉头向西,莫达达将

    末将在一名千夫长纵马奔出,在马上行一礼,请大将军吩咐。

    我命你率两千军,每人双马,不分昼夜向西行军,一定要赶在唐军之前接应上三支商队。

    遵命

    千夫长手一挥,一支回纥应急军立刻从队伍中脱出,跟着他向西狂奔而去,大队回纥军也紧随其后,向西去接应三支运送重要物资的商队。

    唐军奔驰在黑咕隆咚的深夜中,天空乌云密闭,看不见一颗星星,两旁黑黝黝的森林从他们眼前掠过,湖水拍打着岸边,出低沉的哗哗声,仿佛黑暗之神地叹息,军队在厚实地草甸上疾行,时而越过一道山岗时而冲进一片森林,不少士兵已经筋疲力尽,他们紧紧地抱着同样筋疲力尽的战马脖子,防止自己在迷糊中摔下马去。

    骑兵队冲上了一座高岗,施洋回头眺望东方,湖面上黑沉沉地,深不可测,偶然出现一种诡异的色斑,就仿佛那里是地狱地入口,现在已经是夜最深的时刻,过不了多久天就该亮了,施洋默默计算了一下,三天时间,他们已经行军了约四百余里,粟特人的商队应该不远了,他立刻下令道:全军就地休息两个时辰

    士兵仿佛得到了大赦之令,纷纷跳下战马,简单地喂了一下马,倒地便沉沉睡去,他们实在是太累了,施洋却睡不着,他坐在一棵大树下,啃着一棵草根,等待斥候的消息,时间仅仅过去半个时辰,施洋刚刚合眼,忽然,他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了,他一下站了起来,只见两匹战马从西面奔来,没错,是唐军的斥候,施洋大步迎了上去,急声问道:可有商队的情况

    一名斥候高声答道:回禀将军,商队就在西南二十里外驻营,约八千头骆驼,三支商队已经合为一支,没有军队护卫。

    施洋大喜,他立刻回头厉声喝道:给我全部起来,立即出

    筋疲力尽的唐军被军官们从睡梦中提醒,在一声声严厉的喝令声中,他们用草地上冰凉的雾水洗了一把脸,寒气刺激他们清醒过来,众士兵立刻翻身上马,跟随着他们的主将向西南方向冲去。

    天还没有亮,草原上弥漫着浓浓的迷雾,这里离夷播海只有十里,空气中水份很重,灰色的浓雾仿佛牛乳一般,二十步外便看不清前方的情况,在一条小河边驻扎着一支庞大的商队,这支商队拥有近八千头骆驼,是回纥的三个粟特大商人联合组队而成,全部来自撒马尔罕,共运有三万石茶叶,以及盐糖布匹等大量物资,这是回纥目前最急需的物品,能在回纥卖出高价。

    营地很安静,大部分人都还在睡梦之中,数百顶帐篷仿佛草原上一夜长出的蘑菇,这支商队中只有六百余人,这是长途商人的精明,以最少的人控制商队,可以将旅途的消耗降至最低,浓雾中,几十名守夜人拿着刀在营地之外徘徊,主要是防止狼群的侵扰,他们并不担心唐军的袭击,这里离唐军的城堡还有四五百里之遥,再走一段路就会有回纥军队前来护行。

    天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天快要亮了,而雾气也渐渐变得稀薄,视距也达到了五十步,就在这时,营地的东北角忽然传来守夜人的大声呼叫,随即是一声长长的惨叫声,东北角开始出现骚动,许多人从帐篷里钻出来,他们已经感受到了马蹄敲击地面的震动。

    杀一支唐军犹如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营盘前,只听一名唐军将领厉声吼道:杀无赦,一个不留。

    残酷的杀戮展开了,粟特人惊恐万分地从帐篷里跑出,他们身边唐军战马掠过,人头即刻飞起,身着黑色盔甲的唐军毫不容情地用刀劈砍着四散奔逃的粟特人,也有粟特人骑上骆驼逃命,但没有跑出多远,便被追上的唐军用利箭射死,瞬间粟特人营地里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不到半个时辰,唐军已经完成了残酷屠杀,他们开始清理货物,堆积如山的茶叶被泼上火油焚烧,盐糖等物资统统被抛进河水之中,上万匹骆驼被一队唐军牵往南方。

    两个时辰后,太阳已经完全驱逐了草原上的雾气,熊熊的烈火依然在燃烧,炽热的火焰飞腾起十丈之高,一直烧到中午时分,火势终于开始弱了起来,施洋见物资几乎已焚毁殆尽,他一挥手,唐军骑兵立刻向西南方向驰去,他们将绕过夷播海,绕到夷播海的北面,返回夷播城。

    黄昏时分,一支回纥骑兵终于风驰电掣般的赶到了,可他们看到的,只有被烧成了黑炭的仍旧冒着青烟的茶叶堆和满地的尸。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

第四十八章 重大决策

    长安城的初秋不知不觉地来了,树叶不再浓密,蝉声安静了,天空变得高远,夏季的丰收和战争的远去,使长安人的生活悄悄地变得滋润起来,人口滋生商业繁盛。提供最新章节>~~.~~

    八月的最后一天,历经万里跋涉的崔曜一行终于抵达了长安明德门,他离开长安已经整整一年,长安的景物依旧,可崔曜却有一种少小离家老大还的感觉,恍如隔世一般,最让他痛苦的是在碎叶得到消息,他所挚爱的祖父已经离他而去了,使他渴望回家的急切淡了许多。

    此刻,崔曜呆呆地望着这座熟悉的都城,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常,耳畔充斥着令他难以割舍的乡音,可他忽然又想起巴格达的热闹喧腾,无数叫卖的小贩,拖着长音的阿拉伯语,两个城市的情形在他脑海里交替出现,印叠在一起,使他仿佛有一种穿越时空之感。

    崔郎,我们现在去哪里在他旁边,古黛有些胆怯地问道,自从到了陇右后,她就变得有些拘束起来,那快乐的无忧无虑的草原小鸟消失了,她的肤色她的语言她的习惯她的思维都不太适应这片博大精深充满了各种规则和制度的土地,她向往的是无忧无虑充满了自由的草原生活,若有可能,她宁愿做森林中的精灵。

    崔曜感受到了她心中的不安,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先和我回家,我们一起拜祭祖父。

    崔曜带着几个随从。沿着朱雀大街缓缓前行。一路上,许多人都对他投来了怪异的目光,确实,他虽然已经换了汉人地衣服,但他却是骑在骆驼之上,身边带着一个胡娘,而他地随从们都穿着宽大的黑袍。高鼻碧眼,目光迷惑地打量着这座陌生的城池,崔曜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

    一行人进了宣阳坊,很快便来到崔府前。和崔曜离家时的清冷相比,此时的崔府倒显得颇为热闹,府门前停着一辆马车,几名随从正和门房坐在台阶上聊天,

    门房忽然看见一队骆驼向崔府大门靠近。似乎有停下来的意思,他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这些胡人好没规矩,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他站起来刚要斥责,嘴却猛地张大了,半天合不拢。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地眼睛。从骆驼上跳下来一人,竟竟然是长公子。

    门房忽然大叫一声。跌跌撞撞便往府中跑去,长公子回来了。老爷,长公子回来了

    崔曜也吃了一惊,难道自己父亲在长安吗迷惘中,他将古黛从骆驼上接了下来,想要带她进府,却又有些犹豫,往日无比熟悉的家,现在也变得有些陌生起来。

    这时,门内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一群人快步走了出来,为是一名中年男子,模样颇像崔圆,正是崔曜的父亲崔贤,这些年他一直就在南方任职,最初是裴俊地手段,但裴俊去世后,张焕几次想调他进京,都被崔圆阻止了,崔圆坚决不准他回京,不准他插手崔家族务,为此,崔贤和父亲的关系闹得一直很僵,甚至三年都没有给父亲写过信,就在崔圆去世后不到一个月,张焕便将时任广州刺史的崔贤调回长安,任光禄寺卿。

    和老谋深算的崔圆相比,崔贤就明显平庸很多,他在广州任职也没有什么突出政绩,但也没有什么过失,年年考评都是中中,崔贤进京后没多久,崔寓便辞去了家主之位,让给崔贤,为了整顿族务,崔贤接手家族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不顾族人反对,把崔家本宗从山东清河迁到了长安,崔家子弟一律都搬到长安,崔家祠堂也迁来长安,祖宅那边只留下几个执事打理田产,他这个改革思路得到了张焕地大力支持,为此张焕特批了户籍,又赏赐了许多宅院,这样一来,崔贤也就完全掌控了崔家的族务,成为了一言九鼎的家主。

    和父亲相比,崔贤和崔曜的父子情远不如祖孙情深厚,从崔曜两岁起崔贤就在外为官,很少和儿子见面,更谈不上感情交流,尽管如此,儿子能从大食平安归来,还是让崔贤感到异常高兴。

    儿子叩见父亲大人崔曜双膝跪倒给父亲磕了一个头,见到了阔别多年的父亲,崔曜的声音哽咽了。

    曜儿快快起来。崔贤的眼睛也有些红了,他扶起这个和他年轻时一般高大健壮地儿子,拍了拍他地肩膀感慨地说道:这一晃你已经了,光阴似箭啊

    他忽然看见了古黛,略略一怔,眼中迅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怒色,他随即又温和地笑道:这位就是黠戛斯公主吗

    是她就是古黛。崔曜连忙给古黛施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上前见礼,古黛无奈,只得上前盈盈施了一礼,用略有些生涩地汉语道:古黛参见崔伯

    呵呵到了我的府中就是贵客。崔贤仰头一笑,立刻回头吩咐下人道:你们还不来给客人拿东西吗

    父亲左一个贵客,右一个客人,使崔曜心中着实有些不安,但现在不是细谈此事地时候,他刚要问祖父病重时的情况,忽然,门口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是侄儿回来了吗

    崔曜回头,只见门口走出一人,身材适中,年纪和父亲差不多,笑容十分亲切,崔曜认出此人就是户部侍郎房宗偃,刚才门口那辆马车原来是他的,这时崔曜猛地想起一事,一颗心顿时沉入深渊,祖父曾经说过,准备给他娶的妻子不就是房宗偃的女儿房敏吗

    他现在出现在崔府,该不会是

    我前几天听皇上说,侄儿这几天就该回来了。所以没事便来坐坐。没想到今天真的就遇到了。房宗偃瞥了一眼古黛,慢慢走上前意味深长地笑道:侄儿能平安从大食归来,真是天大之喜,敏儿这些天也喜极而泣,侄儿有空还是去看看她吧

    崔曜默然不语,崔贤见有些冷场,连忙笑着打圆场道:站在门口这么久。大家都乏了,快些进府去吧

    房宗偃对崔曜地冷淡也视而不见,他亦抚掌大笑道:是极,侄儿不远万里归来。早已疲惫不堪,我们却在这里鸹噪,真糊涂了,来来来侄儿快些进门,好好梳洗后再给我们讲一讲大食地经历。我真是有些等不及了。

    崔曜带着古黛正要进府,就在这时,一匹快马疾奔而来,马上侍卫勒住战马朗声道:陛下有旨,宣崔曜及黠戛斯公主即刻进宫。

    不知为什么,崔曜此时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述的喜悦。他连忙深施一礼。臣崔曜领旨,即刻进宫。

    御书房内。张焕正对一份奏折沉思不语,奏折是张破天所上。表示他已经年迈,不能胜任相国的职位,欲辞去兵部尚书一职,并退出政事堂,并请求张焕看在张若镐的份上,赐还张家的土地,并给张家家主张灿一定的职位。

    算起来张破天今年六十八岁,离大唐法定退仕年龄七十岁还差两岁,按照常理他要主动提出退仕也应该是明年下半年地事,他现在就主动提出退仕,不用想,张焕也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用最后两年的时间来换取张家振兴的机会。

    自从张焕登位后,张家并没有得到所以人想象中地恩宠,相反,张家所有的土地都被收为国有,并分配给了无地之民,仅仅给张灿个人留了二十顷土地,作为他虞乡子爵的永业田,而且张灿连一官半职都没有得到,更谈不上助他恢复张家名门世家了,张家现在的光景甚至连张焕在陇右时还不如,连唯一引以为傲的北都书院也在大治三年地劝学令中改办成了官办学校,这些年来,张家愈加破败,好容易聚拢起来的一点人心也散了,分家的分家,迁走的迁走,太原老宅仅仅只有十几户张家的嫡亲在苦苦撑着,全靠商铺的一点点租金度日,在太原城,张家的辉煌已经成为昨日黄花,现在地张家也只能勉强算一个大户人家,为此张破天几次提醒张焕多少关照一下张家,但张焕却总是笑而不语。这一次,张破天竟然以退仕来交换张家地兴起,张焕终于忍不住冷冷地哼了一声,或许他以为自己特批崔家进京就是对崔家的关照,如果他真是这样想地,那张破天就真是有点老糊涂了,确实该退仕了,他竟看不出崔圆死活不肯让崔贤进京的原因,也看不见自己调崔贤进京地真正用意,若不是崔贤进京,他又怎么能当上崔家家主,将崔家的根基迁到长安来呢

    张焕背着手在房间里慢慢地踱步,算上今年,他登基已经整整五年了,前三年他主要的精力是恢复大唐的元气,巩固自己的皇位,后两年又集中精力进行碎叶战役,现在战争已经平息,回纥则掌握在他的股掌之间,他根本就没把颉干迦斯放在心上,连张三城守捉都攻打不下的人,哪有什么资格做他的对手

    随着国内国外局势的平静,他的心思又慢慢回到解决世家问题上来,崔圆的去世就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契机,当然,世家是百年积累而成,他们对人材的培养远远要过一般人家子弟,所以消灭世家的影响也不是一年两年能办到,或许要十年二十年的时间,但不管要多少时间,他先要做的,就是铲除世家生存的土壤,一是要把世家所享有的智力资源变为国有,为此,他在大治三年颁了劝学令,以广办官学为借口,巧妙地将各大世家的私学改为官学,并改革了科举制度,在省试的基础上加了州试,取消了各大书院士子直接参加省试的特权。

    其次就是要剥夺世家地财力,当初为了收各大世家地军权。他让了一步。崔家裴家楚家都给了他们一万顷土地,享受亲王待遇,现在该是秋后清算的时候了,事实上他从年初就开始着手进一步削弱世家了,他将裴明远调任益州刺史,并将公主李素赐婚于他,果不其然。两个月前,裴家正式罢免了裴明远的家主之职,改由裴佑出任家主;

    调崔贤进京,让他出任崔家家主是张焕走出的第二步棋。相信在他的领导下,崔家早晚会步张家的后尘,至于第三步棋,也就是最狠的一步,他已经制定好了方案。这一两年内将择机出台。

    就在张焕思索对付世家之时,门外传来了安忠顺地禀报声,陛下,崔曜已经来了,在宫外候见。

    张焕是在崔曜刚进城时便得到了消息,他立刻下旨命崔曜前来觐见,崔曜身上有大食哈里的密信。这是他期盼已久之事。对付回纥先就需要安稳住西方,他已经得到消息。大食相国叶哈雅已经抵达九原,准备南下长安与自己会晤。既然大食相国亲来,那哈里又还有什么必要命崔曜带信,他总觉得这里面有点蹊跷。

    另一方面,他也很想知道碎叶战役对大食的影响,两国相距万里,彼此音信不通,紧靠一些商人带来一点消息,而这些商人地位低下,根本不可能知道大食上层生的事情,因此崔曜地归来或许能带给他许多启示,既然连哈里都放心地让他带信,说明这小子在大食混得不错,张焕的嘴角不由浮起一丝笑容,崔曜这小子是个人材,难怪是崔圆寄予希望的崔家未来,此人可以大用,不过绝不能让他继承了崔家的基业。

    想到这,他立刻提笔在张破天的奏折上批下了,相国大才,朕不准退仕几个字,他放下笔,随即吩咐道:宣崔曜来见朕。

    门外立刻传来长长地呼喝声:陛下有旨,宣崔曜觐见。

    片刻,崔曜匆匆走了进来,向张焕深施一礼,臣崔曜有辱陛下使命,请陛下责罚。

    张焕忍了一下,却最终没有能忍住,他不禁仰天大笑起来,拔汗那早已经归唐,崔曜却说有辱使命,实在是让张焕感到滑稽之极,良久,他才慢慢收住笑容,温和地对他道:其实你也没有失败,要不是你出使拔汗那,他们的国王也不会在施洋奇袭大食粮库后揭竿而起,这是你的功劳,朕不会忘记。

    臣实在有愧。

    不必惭愧了,你能回来朕也深感欣慰。张焕摆了摆手笑道:你姑姑一直惦记着你的安全,不停要朕想办法救你,说起来应是朕惭愧,朕竟束手无策。

    听皇上提到姑姑,崔曜的心中泛起了一阵温馨之情,在他心中,姑姑竟比父亲还令他感到亲切,他取出拉希德的信,恭敬地递了上去,臣这次回来,是受大食哈里之托,送一封密信给陛下。

    旁边过来一名侍卫,检查了一下信,确认无事才转交给了皇上,张焕接过信,微微地笑了笑,哈里竟会给他密信,这着实有趣,他拆开信,却又递给了崔曜,笑道:他竟然是用大食文写信,想必你已精通了此语才对。

    崔曜拍了一下脑门,歉然道:臣竟忘了此事,让陛下为难了。

    他接过信大声朗读了起来,信中的内容竟让崔曜也大吃一惊,拉希德希望张焕能将叶哈雅扣留在大唐一年,作为条件,大食将不再支持回纥,如果张焕能答应合作,拉希德愿意抛弃碎叶之战地仇恨,正式与大唐缔结和平条约。

    崔曜念完了信,房间十分安静,张焕仍然在沉思之中,作为一国君主地亲笔手书,他不怀疑拉希德会言而无信,他是在权衡这其中的利弊。

    沉思良久,张焕忽然对崔曜笑道:你在大食呆了只有半年,竟然学会了他们地语言,而且还能认识文字,确实是不简单,你能否给朕简单讲一讲你在大食的经历。

    臣十分乐意。崔曜便将他被阿古什带到巴格达后地经历详细地述说了一遍,最后笑道:陛下,臣最遗憾地一件事就是忘记告诉学生们我已经走了。让他们第二天扑一个空。

    张焕听完。他点了点头笑道:想不到大食哈里竟与朕同岁,朕从碎叶战役便可看出此人很有气魄,现在听了你地述说,此人确实有大国君主的胸襟,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那你再说一说,他与叶哈雅是什么关系

    叶哈雅是拉希德的尚父。他们家族世代掌握大食的权力,现在叶哈雅父子三人几乎控制了大食的军政大权。刚说完,崔曜忽然又想起一事,笑着补充道:陛下不妨猜一猜。拉希德对我们的哪一段历史最感兴趣。

    你不是已经说叶哈雅是拉希德地尚父吗张焕淡淡一笑道:那他自然是对秦王嬴政如何扳倒吕不韦的故事感兴趣了。

    陛下说得一点不错,臣听拉希德亲口说过,这次叶哈雅来大唐将商谈战俘之事,谈得成是他叶哈雅的功劳,谈不成则是哈里碎叶兵败的过错。叶哈雅这次回去后,他拉希德在巴格达将无立锥之地原来是这样。张焕背着手慢慢走到窗前,不管大食是拉希德当权还是叶哈雅执政,他都不会认为大食对唐地国策会有所改变,国与国之间永远都是以实现自己的最大利益为目标,他知道拉希德之所以牺牲回纥,实际上是因为碎叶战役后。大食也一样国力衰弱。至少十年之内他们无力再打第二场碎叶战役,即使恢复国力。他们的真正敌人也是北方的拜占庭,而不应是大唐。在这种情况下,回纥其实已经成为了他们的鸡肋,所以放弃回纥来换取掌握大食地权力,他拉希德将得到最大的利益。

    但回纥对大唐却不同,北方游牧民族一直就是汉文明的死敌,不管他们平时对中原怎样恭顺,一但气候变迁,他们的生存面临威胁时,挥师南下是必然之事,所以必须要在自己年富力强之时,彻底解决北方游牧民族的问题,至于叶哈雅的死活,那和大唐又有什么关系

    张焕忽然有些佩服这个拉希德了,他竟然能找到两国之间的最佳利益平衡点,想到这,张焕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回头看了看崔曜,有些歉意地笑道:朕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比你更合适做朕地使,你是否愿意为朕再去一趟巴格达,替朕转告拉希德,朕很想和他见一面,在合适的时间合适地地点。崔曜毫不犹豫地躬身答道:臣愿意为陛下效力,万死不辞。

    张焕呵呵一笑,轻轻摆了摆手,不要说得这么可怕,你现在是我大唐最了解大食之人,朕也希望你能承担起沟通东西方文化的重任。

    这也是臣地最大心愿。

    是吗张焕的笑容消失了,他凝视着崔曜肃然道:如果这需要耗费你一生的时间呢

    崔曜缓缓摇头,脸上露出无比坚毅之色,即使用一生的时间,臣也无怨无悔。

    张焕默默看着他,也被他的坚毅所感动了,他取出一块金牌递给崔曜道:这是朕的金牌,朕还没有给过任何人,只要持有它,你可以随意进出大唐边境,没有谁敢为难你。

    崔曜接过金牌,将一份感激深藏在心中,他躬身施一礼,那臣就告辞了。

    你等一下。张焕忽然叫住了他,他走到崔曜面前,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眼睛笑得如狐狸一般,说起来你也是朕的晚辈,你有什么心愿可以告诉朕,朕可以帮助你,比如你和那个黠戛斯公主之事。

    崔曜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他不知道皇上怎么会知道这件事,难道是祖父告诉姑姑吗想想也只有这个可能,可是父亲那边

    张焕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便微微一笑道:这其实也是你姑姑的意思,她已经把黠戛斯公主接到她宫里去了,省得你夹在中间烦恼,朕其实也是性情中人,总希望天下有情人能成为眷属,房敏固然与你门当户对,但你们若真的结合,却又让彼此一生痛苦,这又何必呢你祖父若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他也会在九泉下不安,所以朕和你姑姑商量了一下,趁你们尚没有正式订婚,朕会亲自出面,帮你取消与房家的这门婚事。

第四十九章 扣留叶哈雅

    夜幕悄悄笼罩了大明宫,退朝的时间已过去了很久,但就在夜色中,几辆马车在侍从的护卫下再次来到了大明宫,随即一盏盏橘红色的灯笼出现大明宫内,大唐相国们的身影再一次出现了,裴佑崔寓韩楚行水元载张破天杨炎皆依次而来,神色严肃,显然是被临时召进大明宫,当值士兵默默看着相国们匆匆远去的身影,许多人都隐隐感到,大唐一定又是生什么大事了。提供最新章节>

    紫宸殿内,七名相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谁也不知道生了什么事,这几天朝中很平静,并没有什么大事生,这时,崔寓忽然看见在殿角竟坐着自己的族孙,他正在和今天当值的中书舍人韩愈聊天,崔寓不由愣住了,曜儿,你是几时回来的,在这里做什么

    崔曜连忙上前给二祖父施礼道:回禀二祖父,孙儿是今天中午刚到长安,下午陛下召见了我,又命我参加今晚的会议。

    原来如此,我已明白陛下叫我们来的用意了。楚行水呵呵地笑了起来,他回头对几位相国道:我听说大食的宰相已经来我大唐,曜儿又在这里,不用说,陛下召我们前来一定是为了大食之事。

    众人皆恍然大悟,楚行水说得有理,这时,殿内传来了侍卫的高喝声:陛下驾到

    七名相国立刻安静下来,后面的韩愈和崔曜也站了起来,片刻,张焕快步走进了大殿,他身着一件普通的常服,看得出心情不错。张焕扫了一眼众人,点头笑道:众爱卿都到了,倒是朕来晚了。

    臣等参见陛下众人一齐躬身施礼。

    众爱卿免礼。张焕坐了下来,他摆摆手道:各位爱卿请坐,现在是下朝时间,大家可以随意一点,不必太拘礼。

    众人一一坐了自己的位子。韩愈则坐在记录桌前,展开了素笺,提笔准备记录,十几名宦官将灯都点亮了,大殿里变得灯火通明,俨如白昼。

    张焕沉吟一下,缓缓道:今天把各位召来,是有一件重大的国策要和诸位商量。今天朕收到了大食哈里的亲笔信。

    张焕话音刚落,好几个人都回头向崔曜望去,张焕见了。便微微一笑道:不错,这封亲笔信就是崔曜从万里之外带来,是大食文所书,现在先让崔曜读给大家听。

    崔曜立刻站了起来。他从宦官端来地盘中拾起信,便有些紧张地念了起来,致大唐皇帝陛下,我是阿拔斯帝国第五任哈里哈伦拉希德,为建立两国长期互信互利的平等关系,特致信皇帝陛下

    崔曜念得很慢,一封两千字左右的信他念了几乎一刻钟。韩愈奋笔疾书。将拉希德的信记录下来,七名大臣至始至终都在全神贯注地聆听崔曜的宣读。没有人感到不可思议,他们知道。这并不是一个玩笑,这将是大唐的重大决策。

    崔曜念完后,便默默地退了下去,张焕看了一眼众人,先开口道:这件事朕整整考虑了一个下午,大食君相之间生了深刻的矛盾,哈里为夺回属于自己地权力,希望能得到我们的协助,作为回报,他承诺大食将放弃对回纥的支持,朕的本意是同意这个方案,但事关重大,朕特地将各位召来再磋商此事,希望各位能提出自己的意见。

    这件事来得实在很仓促,众人都没有思想准备,大殿里一时寂静无声,张焕也不催促,他知道大家需要时间考虑。

    陛下,我来先说几句。站起来的是兵部尚书元载,他向众人点了点头,徐徐说道:五年前我曾受陛下之托前去处理契丹人问题,将契丹人打散后安置在河北及河东的十五个州内,现在五年过去了,年初我又专程去查看安置的效果,结果实在让我感到惊讶,才短短五年时间,大多数契丹人和汉人已经融为一体,他们彼此通婚,穿一样地衣服,说一样的方言,也一样的种田纳税,尤其是年轻人,你根本就想不到他们曾经是契丹人,我也问过不少人,他们也并不在意自己是契丹人还是汉人,关键是能让他们吃饱穿暖,有自己地土地,从这件事我便明白过来,其实反对契丹南迁的人是他们的贵族,一些损失了既得利益之人,真正的贫苦契丹人是不在意当谁地子民,他们生活在我们的文化之中,就会主动去调整去适应我的文化,久而久之,这种文化认同感就将他们熔化了,如果我们反过来,当初若对他们处处迁就,给他们钱米,给他们优待,到头来会骄纵了他们,反而给他们一种不平等的感觉,稍有不如意就会起义独立,他们会认为对他们优待是一种歧视,所以陛下用强硬的手段杀掉他们的贵族,强制将他们族人打散分地安置,和汉人平等待遇,虽然开头他们会有些不满,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就会渐渐融入汉文明之中,彻底消灭了契丹人地威胁。

    元载一口气说到这里,他现自己有些跑题了,便歉然地笑了笑道:我为什么说这些呢因为我想到了回纥人,他们人口其实并不多,最多也就百万人,不仅是他们,匈奴人突厥人,这些漠北地游牧民族从来都是我们中原的心腹大患,一千多年来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对中原地入侵,可是我们历朝历代都没有办法解决北方的威胁,我认为这其中最关键地一点,是我们从来没有把漠北纳入我们的版图,如果能借这次机会一举荡平回纥,我希望大唐继续向北进,修建唐直道,以军镇的方式向北方移民,将回纥人南迁入中原,打散安置。彻底解决北方游牧民族对汉文明的威胁。

    元载说得慷慨激昂,这是他整整考虑了三年的方案,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提出来,今天,他终于找到了提出自己见解的最佳时机。

    或许是受元载地影响,大殿内的气氛开始活跃起来,裴佑和崔寓都表示大唐积弱已久。一场碎叶战役已经耗尽了刚刚恢复的一点点国力,大唐要恢复到开元时的强盛,至少需要三十年的时间积累,应励精图治搞好内政,二十年内不宜再进行大规模战争,吐火罗和药杀河以西地区和碎叶不能相提并论,并不属于大唐的核心利益,不值得为了它们罄尽国力和大食争夺。应该与大食缔结和平条约,倒是回纥一直就是悬在大唐头顶上的一把剑,这次回纥生内讧正是绝好地机会。若错过这次机会,将来大唐再攻打它必将付出沉重的代价。

    对于裴崔二人放弃吐火罗的意见张焕也笑而不语,这并不代表他的观点,虽然吐火罗和药杀河以西的康国安国等地现在大唐暂时无法夺取。但并不等于就要放弃它们,国与国之间是不会有永远的朋友和永远的敌人,有的只是国家利益,大唐和大食之间现在或许会缔结和平条约,但将来事谁又能预料得到呢

    张焕没有说话,一直默默地听取众人地言,他现楚行水几次欲言又止。便微微笑道:楚爱卿有什么话就请直说。朕需要听取每一个人的意见。

    楚行水是上一代七大世家家主中唯一在世之人,是相国中资历最老的一个。他也已经六十多岁,快到退仕地年龄了。见张焕问他,楚行水便站起来笑道:我和大家的观点是一致,大食离我们太遥远,即使征服了它,也无力治理,我赞成先灭回纥,不过我还有另一种想法,那就是大唐应同时与拜占庭帝国也保持一种良好的关系,这种关系最好的媒介就是贸易,朝廷应大力鼓励大唐商人走出国门到西方进行贸易,而不仅仅是胡商来到大唐,同时也应扩大海路贸易,以扬州和广州为海港放开民间商人到西方获取利润,大量海外贸易不仅可以带来手工业地繁荣,更能为朝廷财政带来新的收入渠道

    这次会议一直开到次日凌晨才结束,众人畅所欲言,最终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国家战略方案,包括对大食拜占庭回纥以及吐蕃的基本国策,对大食拜占庭以和为主,双方建立起良好的贸易关系,大力鼓励东西方贸易以促进大唐经济和文化得到更好的展,而吐蕃独特的地理环境使唐军无法进入,则以压制为先,严禁中原地物资流入吐蕃,尽可能地保持吐蕃国内地内讧状态,让吐蕃在内讧中逐渐削弱消亡,而对回纥则达成一致意见,大唐应在二三年内彻底灭亡这个草原民族,将大唐的疆域向北扩张,以军镇移民直道地方式将漠北与中原联系起来。

    天刚刚亮,一道紧急命令从长安向了灵州。

    灵州,就是从前的灵武郡,朔方节度使所在地,统率经略丰安定远三军,三个受降城,辖灵夏丰三州之境,原驻兵六万四千七百人,随着吐蕃渐渐走向衰落,大唐地防御重点开始向西向北转移,朔方节度使的地位逐渐提高,在年初进行的兵力调整中,西域都护府一跃成为大唐第一驻兵重地,共驻兵十二万,并在其下成立了北庭安西碎叶大宛四大都督府;其次就是朔方节度使,驻兵达十万人,成为大唐的第二大节度府,同时削减了陇右河西河东以及范阳的兵力。

    为防止形成新的节度使专权,朝廷采取了三个有力的措施,一是各节度的军费和粮食皆由朝廷负担,严禁军方擅自在各驻地谋利;其次就是由御史台定期派驻军事监察使,监察各军可能出现的违规举动;第三则是实行节度使轮换制,由中央朝廷十六卫各大将军轮流担任各地节度使,以及西域都护府辖下四大都督,每届任期四年。

    目前的朔方节度使是左监门卫大将军李双鱼,这位张焕的老部下向来以忠诚谨慎而著称,这天中午。他收到了由长安出的八百里加急快报,是张焕的一份手谕,命令他就地扣留大食使叶哈雅。

    这个消息应该说来得非常及时,叶哈雅已经抵达了百里外地定远城,李双鱼正准备率军前去引领他们渡黄河,叶哈雅带来了三千护卫,这违反了大唐关于外国使臣护卫入境不能过千的规定。经反复协商,李双鱼同意叶哈雅护卫削减分成两步走,第一步是在九原减少一千人,第二步则在灵州再削减一千人,由唐军负责沿途安全。

    为了不引起对方的怀疑,李双鱼做了两手布置,他在黄河东岸部署一万军队,而他自己则亲自率一千轻骑渡河去迎接大食宰相的到来。

    叶哈雅从翰尔多八里出后。先到了九原,从九原到长安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沿原来的秦直道南行。这是最便捷的道路,骑兵甚至只要半个月就能抵达长安,另一条则是沿黄河南下,在灵州渡河。路途就远得多,因为叶哈雅有军队护卫,因此唐军不允许他们走秦直道,只能沿黄河南下。

    他们又走了近大半个月才终于抵达灵州,八月下旬的灵州已经秋意十足了,强劲地北风扫过黄土高原,常常刮起漫天的飞尘。天空总是带着一丝昏黄。

    马车里叶哈雅饶有兴致地打量车窗外的景色。左边是低缓的丘陵,厚厚的黄土上沟壑纵横。仿佛被刀劈出的痕迹,数里外就是大唐人的母亲河黄河。从蜿蜒盘旋中可偶然看见她的身影,雄浑凝重奔腾万里之势,而右面可以看见远方巍巍群山,那里就是贺兰山。

    维齐尔殿下,前面再走二十里就是灵州渡口,我们将在那里渡过黄河。

    给叶哈雅作翻译地是一名五十岁左右的粟特商人,他长年往来于大食和大唐之间,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是叶哈雅专门从巴格达带来,他做了三十年贸易商人,到过大唐许多地方,当年吐蕃占领安西时,丝绸之路曾改走回纥,许多商人就是从这条路进入大唐腹地。

    他见叶哈雅兴致很高,又笑着介绍道:这里植被稀少,大量地黄土被卷入河中,使河水呈现出浑浊的黄色,因此叫做黄河,不过再向南走就是大唐农业达人口密集的陇右,当年大唐皇帝就是在这里起家。

    你见过他们的皇帝陛下吗叶哈雅温和地笑道。

    商人摇了摇头,我只听说他比较关心百姓疾苦,经常去民间视察,不过我从未见过他。

    这一次我与他会谈,就需要你来做翻译,到时你就可以见到他了。

    叶哈雅刚说完,忽然有人指着前方大喊,大人快看,是唐军来了。

    叶哈雅探头向前方望去,只见前方滚滚黄尘飞腾,一支军队正迅疾向这边驰来,叶哈雅笑道:不用担心,这是来引我们渡河地唐军。

    很快,唐军驶进,李双鱼翻身下马,大步走上前来施礼道:在下朔方节度使李双鱼,奉大唐皇帝陛下之命,前来引领贵客渡河。

    翻译给叶哈雅低语几句,叶哈雅点了点头笑道:原来是李将军,辛苦你了,我就是大食国维齐尔叶哈雅。

    翻译又将叶哈雅的话翻译成了汉语,并特别向他指出,维齐尔的意思就是大唐的相国,李双鱼一抱拳道:我们以准备好船只,请宰相大人随我前去渡河。

    唐军在前方引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继续向前驰行,一个时辰后,大队人马抵达了灵州黄沙渡口,这里是灵州最主要的一个渡河,这一带河面开阔,宽达二十余里,是黄河水运的主要路段,大唐开国之初,高祖李渊曾下令在此组建黄河水师,以防突厥入侵,现在这里又成为了黄河水运最重要的码头,大量粮食从河东走黄河水道而来。

    渡口已停好两艘大船,可一次运送三百余人,李双鱼歉然道:请相国见谅,我们地船只都去运粮食去了,只有两艘船可用,只能分几次将军队送过黄河。

    这倒有点出乎叶哈雅地意料,他沉吟一下便道:好吧客随主便,就按李将军说的做。

    他下了马车,在两百名亲卫地簇拥下上了其中一艘大船,十几名唐军作为引路人也跟了上去,大船只终于摇摇晃晃地离岸了,破开浑浊的黄河水,缓缓向遥远地对岸驶去,李双鱼一直目送大船消失,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

    大治六年八月二十六日,出使大唐的大食维齐尔叶哈雅被朔方军扣留在了灵州,护卫他前来大唐的两千侍卫,也在渡河时被唐军一一俘获,全部成为了唐军的阶下囚。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

第五十章 重返巴格达

    崔曜没有参见政事堂最后的决策,他在读完拉希德的信便退出殿外,一直等待到天亮他才被宫中侍卫送回了家中,从昨天中午抵达长安,他总共休息还不到一个时辰,有些精疲力尽了,虽然疲惫,但崔曜兴奋未减,从皇上和朝廷的态度来看,朝廷显然偏向于与大食和解,这是令他异常激动之事,他绝不希望这两个东西方大国之间陷入战争深渊

    崔曜下了马车,快步向府内走去,刚进大门,老管家却拦住了他,长公子,夫人让你立刻去见他。

    我知道了。崔曜转身便去了内宅,夫人也就是崔贤的妻子,但她却不是崔曜的生母,崔曜的生母是蜀中杨家的嫡女,几年前因病去世了,现在的夫人原是崔寓的次妻,姓沈,是汉中一户大族的女儿,在岭南时生了一个儿子,因此被扶正为妻,由于沈氏被扶正一事没有得到崔圆的肯,因此沈氏为人一直很低调,从不过问崔家的族务,对崔曜和他弟弟也从来不闻不问,故崔曜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她了。

    沈氏约三十出头,容貌勉强还算端正,没有什么出彩之处,她被扶正也是因为她给人丁单薄的崔家生下一子,事实上她是一个较胆小怕事的女人,今天她要见崔曜也是因为丈夫再三叮嘱的缘故,此刻,沈氏正在收拾儿子夏天的衣服,忽然丫鬟来禀报,长公子来了。

    沈氏一怔,连忙吩咐道:让长公子稍候,我马上就出来。

    片刻,沈氏走了出来,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她不知道该怎样给崔曜讲这件事,崔曜正站在小客堂里负手看墙上的画,他忽然若有所感。回头见继母已经走了出来,他连忙上前施礼:孩儿给二娘见礼。

    曜儿不必客气。请坐吧沈氏一边说一边偷偷打量自己的这个儿子,见他已经长成了大人,酷似自己丈夫年轻时的情形,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好几年不见。曜儿竟长这么大了,你这次回来可见了你的三弟

    三弟就是沈氏的儿子,今年刚满五岁,崔曜摇了摇头道:孩儿回来后一直忙碌,无暇见三弟,请二娘见谅。

    你三弟还没有起来。晚点再见他吧说到这,沈氏话风一转,回到了正题上,她微微笑道:曜儿,明年你就十八岁了吧

    是崔曜已经隐隐猜到继母找他来地用意,他也不说破,只恭恭敬敬地回答。

    沈氏见他态度恭顺,便满意地点点头又笑道:你父亲身为朝廷重臣。又是家族之长。每天都公务繁忙,也无暇照顾你们兄弟。他就让我替他关照你的终身大事,所以我今天找你来。便想告诉你,你父亲和房侍郎已经商量过,准备在三天后给你和小敏正式订婚,礼仪和物品都不需你操心,只要到时你的人在就行。

    果然是为婚姻之事,崔曜地心中一股怒气沛然而起,明明知道自己带古黛回家的用意,还要三日之内订婚,当自己是玩偶不成

    他克制住内心地怒火,起身向继母深施一礼,冷然道:多谢父亲和母亲的为孩儿坐想,但孩儿已决意为祖父守孝三年,三年内不谈婚嫁。

    曜儿,你沈氏被噎得哑口无言,她面子放不下来,脸一寒道:那就算了,我也不管你们父子之事了,此事就当我什么也没有说,你去吧

    请二娘恕罪。崔曜一拱手,便大步离去。

    崔曜回到自己的房间,心中烦闷不已,他从小的教育是父命不可违,虽然父亲和他相处时间不多,但毕竟是父亲,他地命令自己不该违背,可是这门婚姻他又绝对不能接受,古黛为了救他不远万里赶来巴格达,这份恩情他又如何能弃之若鄙,他不由想起和她一起返回长安的旅途,那段快乐的时光让他刻骨铭心。

    崔曜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自己该如何说服父亲呢

    这时,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吵嚷声,崔曜眉头一皱,推开窗向外望去,只见他的一名随从正大声给管家比划着什么,管家也在使劲给他解释,可惜两人说的不是同一种语言,只是声音越来越大,都不知道彼此在说什么

    崔曜笑了起来,刘叔,他是说他们打算回大食,特来向我辞行。

    哦原来如此。老管家尴尬地笑了笑道:我见他来得气势汹汹,还以为他想做什么呢原来是辞行。老管家摇了摇头,转身去了。

    那名随从走到院子里,向崔曜恭敬地施了一礼,请先生原谅我们,我们实在很怀念巴格达,想先回去了。

    就在这时,一个大胆地念头从崔曜心中冒出,皇上命自己再次出使巴格达,却又没有说几时出,自己为何不立即出呢

    这个念头一起,崔曜心中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虽然他是昨天才回来,今天就走似乎有些不妥,可三天时间转瞬即过,再不走难道真的要和她订婚不成

    一年多的磨练使崔曜有着异乎常人的果断和自立,他立刻对从人道:你们也不要急,我明天也要返回巴格达,我们一起走。

    打定了主意,崔曜的精神慢慢松懈下来,一夜不眠的倦怠使他已疲惫不堪,也顾不得吃饭,他躺在榻上便呼呼沉睡过去,一直到黄昏时分,崔曜才终于一觉睡醒,嘴角尚留着酣睡后的甘甜,他洗了一帕脸,只觉得格外的精神抖擞,这时,一名丫鬟在旁边低声道:长公子。老爷让你睡醒后就去见他,他在书房等你。

    我知道了。崔曜略略收拾了一下,便快步向父亲地书房走去。

    崔贤地书房就在崔圆书房的隔壁。父亲地书房他已经命人封存,在那个书房里充满了父亲的影子和气息。让他感到十分压抑,从岭南回来后,崔贤逐渐掌握了整个家族,但他心中对父亲始终有一种怨恨。他恨父亲对家族地重视远远过了他,尤其是前几年他从裴佑口中得知,张焕登位之初就打算将他调回朝中,可就是因为父亲地强烈反对而作罢,他知道这是因为父亲怕他染指家族事务的缘故,却将他丢在岭南那种荒蛮之地近十年之久。父亲地眼中哪里还有一点父子之情。

    老爷,长公子来了。一名坐在门口的侍妾看见崔曜正快步走来,连忙向崔贤低声道。

    让他进来。崔贤放下手中书,眼中泛起一丝不快,他下午回府后先便问妻子今天谈话的情况,得知儿子竟是以为祖父守孝来推脱婚事,这让崔贤十分不悦,甚至有点恼怒。儿子对祖父的感情远远过了他。祖父死了他要守三年孝,那如果自己死了呢他又会守几年。估计连一个月也不会守。

    虽然崔贤对父亲十分怨恨,但有一点却和他父亲想法一致。那就是崔曜娶房宗偃地女儿为妻,房家一直就是大唐的望族,房宗偃本人就是当朝户部侍郎,已经有消息传出,下个月他就将调升为吏部侍郎,房宗偃是一直就是楚行水的心腹,二年后楚行水退仕,不出意料的话就是由他来就将接替相国之位,这是权力平衡的必然结果,能与房宗偃结为亲家,他崔贤将来接替二叔的相位也有望了。

    就在崔贤地沉思中,崔曜走进了父亲的书房,他上前躬身施礼道:孩儿参见父亲

    你坐下吧崔贤一脸严肃,他要在儿子面前保持一种做父亲的威严,他见儿子坐下,便开门见山问道:我听你二娘说,你要为祖父守孝,所以拒绝与房家的婚事,是这样吗

    是崔曜回答得非常干脆,他不想让父亲对自己的想法产生歧义。

    那你看看这个吧崔贤从桌上取出一封信,扔给了儿子,这是你祖父临终前的遗言,命你返回长安后立即和房敏订亲,三年后正式成婚,如果你想守孝,这三年时间也足够了。

    崔曜打开信,是祖父的字,但平时的苍劲有力已经看不见了,笔画之间断断续续,看得出祖父是颤抖着手写这封信,崔曜鼻子一酸,泪水涌进了眼中。

    崔贤见儿子真情流露,他暗暗叹了口气,对儿子地三分厌恶也消失了,等儿子情绪稍稍平静,他才语重心长道:与房家联姻为父是为了你好,下个月房宗偃就要升为吏部侍郎,手握吏部大权,多少人想做他女婿而不得,可人家就偏偏看中了你,有这样一个岳父,再加上你是进士出身,你地前途将无限光明,你明年就十八岁了,也应该懂得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道理,而且你若娶了小敏,崔家和房家就将结成联盟,在朝中地势力大大增强,所以你的婚姻无论是对你自己还是对家族都是极为有利之事。

    崔曜也从对祖父地哀思中慢慢恢复,父亲的苦劝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便脱口而出道:房敏今年只有十三岁,和我年纪相差太大,和二弟正好般配,父亲为何不成全他们

    混账崔贤狠狠一拍桌子,他差点被儿子的谬论气疯了,他指着崔曜厉声喝道:你这个不肖之子,你就一心想娶那个妖女,我告诉你,你若胆敢娶她,我就没有你这个儿子。

    这时,崔曜的倔脾气也犯了,他跪了下来,硬着脖子反驳道:古黛有什么不好,她温柔体贴,对孩儿一往情深,孩儿被大食人抓走,她不远万里孤身一人赶来巴格达救我,在木鹿沙漠,要不是她,孩儿就死在大食人手中,她既有情有义,孩儿又怎能薄情寡义。

    你这个混账东西崔贤见儿子竟然敢跟自己顶嘴,他愤怒得失去了理智,他顺手抄起着上玉笔筒,狠狠向崔曜砸去,啪地一声脆响,笔筒在崔曜的额头上开了花,裂成碎片,一注鲜血顺着崔曜的额头流下。

    崔曜挺直着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半晌,他才缓缓地一字一句道:孩儿不敢隐瞒父亲,就在昨天,皇帝陛下已经将古黛赐婚给孩儿,陛下旨意不可违。

    什么崔贤重重地跌坐在地上,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中所听到的,皇上居然插手了,他并不傻,他立刻便明白过来,这是皇上不允许崔房两家联姻,一种极度的挫折感在他心中弥漫,他呆呆地望着儿子,他现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对他如此陌生,这是自己的儿子吗自己几时生了这样一个孽障。

    他慢慢抬起手,指着门外颤抖着声音道:你走你给我滚出崔家,从今天开始,我没有你这个儿子,崔家也没有你这个子孙,滚

    泪水顺着崔曜的脸颊流了下来,他伏地给父亲叩了一个头,又转身向着祖父的书房方向重重地叩了三个头,他站起身,决然地离开了父亲的书房,离开了崔府。

    崔贤惘然无神地望着窗外的天空,儿子的离去他没有什么惋惜,他却想起张焕对崔家宗族搬到长安的大力支持,直到此刻,他才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似乎犯下了一个大错。

    经过漫漫的旅途,当百年难遇的一场雪飘舞在巴格达的上空,崔曜又回到了阔别四个月的巴格达,这一天是大治六年十二月三十日,离大治七年仅仅只差一天。

    崔曜最终没有能够挽回父亲的驱逐令,在最后一刻,他的婚姻之事已经变得不重要,重要的是父亲认定他背叛了崔家,令他无话可说,当他踏上漫漫征程,家族的得失在他心中已经变淡了,他心中只有国家的荣辱,他是代表一个东方大国来到遥远的西方,他将在这个国度传播东方的文明,同时,他也要将西方的文明传到大唐,他的心胸变得无限宽广,他在走一条前人从没有走过的道路。

    当巴格达圆弧的城墙出现在他的眼中,崔曜回头向他最心爱的姑娘望去,古黛也恰好向他望来,两人对视一笑,眼中都涌起了无限的柔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

第五十一章 巴格达之变

    绿圆顶宫内,拉希德脸色铁青地聆听着妻子从麦加给他带来的消息,在这个消息到来之前一个月,他已经得知叶哈雅被唐军扣留的消息,在无数群情激昂的将军和大臣们面前,他愤怒了,他用从未有过的严厉姿态斥责东方古国给予阿拔斯王朝的羞辱,并号召所有的军队准备打一场圣战,为此,他调兵遣将,将忠于他的七万叙利亚军队和六万埃及军队调到哈马丹附近。提供最新章节>

    在随后的人事调动中,他又任命忠于叶哈雅的近卫军最高统帅巴里为信德总督,去吐火罗印度等地筹措战争的钱款,任命叶哈雅的长子法德勒为代理维齐尔,全权负责处理帝国内的政务。

    为了营救叶哈雅,拉希德的嗓子哑了,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穿着穆罕穆德的斗篷在真主面前为叶哈雅祈祷,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在拉希德动不圣战的口号下进行,感动了无数叶哈雅的支持,尽管也有置疑拉希德夺权的声音,但这种疑虑没有市场,很快便淹没在支持哈里的浪潮之中。

    经过一个月安排,拉希德几乎将所有的行政大权都赋予了代理维齐尔法德勒,而他将所有的权力都拱手相让,仅仅只换来了巴格达十万近卫军的指挥权。

    此刻,拉希德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种深深的羞辱和刻骨的仇恨让他坐不下来,拉希德的妻子叫左拜德,是他堂妹,她也是巴格达时尚的引领,一直被称为巴格达的两颗星星,这两颗星星一个就是她,还有一个是拉希德的另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欧莱叶。但无论是左拜德还是欧莱叶,她们都只是围着月亮的星星,而巴格达地月亮就是阿巴赛。

    左拜德用一种公允姿态,不带任何私人感情地述说她在麦加所见,那个小男孩叫克里克,他长得和哲耳法尔长得一模一样,尤其是他长长的脖子,是谁也不会弄错的。他叫阿巴赛为母亲,我也相信,因为他和阿巴赛有着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眼睛,我去的时候没有看见阿巴赛,但有人告诉我,她是不敢和我见面,她肚子里的生命即将分娩,陛下。以上是你妻子的亲眼所见,如果你还不相信,你可以问欧莱叶,她远远地看见了阿巴赛。

    说完,左拜德向她旁边的欧莱叶使了一个眼色,欧莱叶身材高大健美,她出现在公共场合,总有无数人被她那充满肉感地身躯迷醉。欧莱叶最大的功绩是她明了一种绕住额头的扎带,这种扎带至今还在全世界流行。但欧莱叶明它的原因是想遮住她额头上的一个伤疤,和她的嫂子一样,她也为不幸沦为月亮的附庸而恼火,她见嫂子已经说完了大部分话,便补充了一句她认为有判决性的话,是地,我看见了她,她象一只母鹅,挺着硕大的肚子躲在黑暗中生活。

    好了你们说够了没有。拉希德极为恼怒地打断了她们两人的话。他狠狠地在墙上砸了一拳。尽管这是就他所等待的扳倒这个什叶派伯尔麦克人家族的借口,但阿巴赛对他的背叛还是深深地打击了他。阿巴赛居然为哲耳法尔生了两个孩子。

    左拜德见丈夫脸上出现了极为深沉的痛苦之色,她心中生出了一丝强烈的嫉妒。丈夫从来不会为她而如此痛苦过,她等拉希德稍稍平静,便又道:我已经命人将阿巴赛秘密押解回巴格达,估计这几日你就能见到她了,还有她地两个孩子。

    够了拉希德再也忍不住,他一指门外,你们给我出去。

    两个女人对望了一眼,她们为阿巴赛的即将倒霉而感到得意,目地已达到,她们俩退了下去,拉希德一脚将门踢关上,重重地倒在椅子里,手中紧攥的一支鹅毛笔被他折成了数段,心中的耻辱已经让他难以忍受,他恶狠狠地低声咆哮:哲耳法尔,你好大的胆子。

    过了一会儿。门被敲响了。侍卫官在门外道:陛下。赛海勒已在外求见。

    处于痛苦沉思中地拉希德一下子惊醒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阿巴赛身上纠葛过多。她不重要。重要地是哲耳法尔。是叶哈雅家族。刚才左拜德说她已经把阿巴赛带了回来。那么哲耳法尔也很可能会知道。留给自己动手地时间已经不多了。

    拉希德立刻坐直身子下令道:命他进来。

    赛海勒是叶哈雅地副手。年纪约四十余岁。但他地从政资历却很老。在阿拔斯帝国地行政体系中有着丰富地经验和人脉。他地小女儿布兰和拉希德地次子麦蒙订了婚。因此他成为了拉希德地心腹。在拉希德地计划中。赛海勒将是极为重要地一环。替拉希德稳住局势。

    片刻。门被推开了。赛海勒快步走了进来。他深施一礼道:参见哈里陛下。

    亲爱地赛海勒。你给我带来了什么好消息拉希德笑着问他道。

    赛海勒以做事稳健思虑慎密而著称,他微微一笑道:我有两个消息要告诉陛下,一个是哈马丹传来消息,大唐使崔曜已经抵达哈马丹,三天后将返回巴格达。

    是吗他终于又回来了。拉希德忍不住笑了起来,从叶哈雅被大唐扣留,他就知道崔曜完成了自己的委托,大唐皇帝决定和他合作了,但崔曜的返回还是令他十分高兴,他一定带来了大唐皇帝的亲笔信,让人期望啊

    那另一件事是什么拉希德按耐住心中的兴奋,又继续问道。

    赛海勒的脸色有些阴沉下来,他口气中带着一丝不屑道:另一个消息就是法德勒为庆祝他担任维齐尔,准备明天晚上在他的行宫举行盛大的晚宴,他简直忘记自己的父亲还在大唐人的手中,我估计他根本就不希望他地父亲返回巴格达。

    哲耳法尔在做什么拉希德不露声色地又问道。

    哲耳法尔赛海勒迟疑了一下,我听说。他好像去麦加去了,今天下午刚走。

    看来,他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拉希德轻轻冷笑了一声,他随即脸色一肃,对赛海勒道:我实话告诉你,叶哈雅被大唐扣留是我与大唐皇帝的一个交易,这一切都是为了重新恢复哈里至高无上的权力,你明白吗

    赛海勒被惊得目瞪口呆,叶哈雅被大唐扣留竟然是拉希德下的手。谁又能想得到在这一瞬间,他立刻明白过来,拉希德要对叶哈雅家族动手了,而自己将在其中扮演极重要的角色,赛海勒不愧为久经宦海的老政客,他迅便给自己定了位,深深地吸一口气,问拉希德道:陛下需要我做什么。请尽管吩咐。

    拉希德看了看他,冷然道:你的事情是接替法德勒,担任阿拔斯帝国的第四任维齐尔,上任时间就定在明日。

    在巴格达通向南方地大道上,一辆马车在数百骑兵的护卫下疾行驶,激起滚滚尘土,马车里哲耳法尔脸色阴沉地盯着窗外,他昨天得到一个消息。拉希德命王后左拜德也去了麦加,哲耳法尔有些怀疑拉希德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他很担心阿巴赛会做出什么鲁莽之事,尤其是现在这个局势微妙的时候,左思右想,他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麦加,把阿巴赛重新安置。

    从昨天出,他已经离开了巴格达一百余里,到麦加有两条路,一是走6路,越过大沙漠。这一般是去朝圣走的路。另一路就是先到阿巴丹,再乘船走海路到吉达港。最后抵达麦加,乘船当然比走6路舒适。一般商人或贵族去印度或麦加都是选择乘船。

    宽阔的道路上行人不是很多,不远处是波光粼粼的底格里斯河,十几艘商船正沿河而下,哲耳法尔坐在马车里昏昏沉沉,他慢慢闭上眼睛,准备小睡一会

    忽然,马车剧烈的震动起来,差点将车内哲耳法尔掀翻在地,他拉开车帘怒喝道:是怎么回事

    主人,前面有军队拦路。马车夫战战兢兢道。哲耳法尔吃了一惊,他探头向前方望去,只见正前方数千军队拦住了他的去路。

    是近卫军。一名属下忽然认出了这支军队地盔甲,这时,哲耳法尔的心仿佛掉进了深渊,他现不止是前方,他的前后左右,四面都被近卫军包围了。

    一名近卫军将军催马上来道:奉哈里陛下之命,带哲耳法尔返回巴格达,希望你们能配合,否则一律处死。

    你们敢杀我哲耳法尔放声大笑起来,给你们十个胆子也不敢,你们回去告诉哈里,阿巴赛的孩子就是我的,我现在就是去堂堂正正地带他们回来。

    说罢,哲耳法尔大喝一声,不要理他们,给我冲过去。

    马车起动,数百名骑兵一齐大喊一声,护卫着哲耳法尔向前方冲去,但是,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那军官见哲耳法尔不听命令,他立刻回头森然下令道:传陛下之令,全部杀死,一个不留。

    一声令下,六千多骑兵从四面八方冲杀而来,犹如滚滚黑色浪潮,瞬间便将哲耳法尔和他的护卫全部吞噬了。

    巴格达城内已是一片混乱,突来的大队士兵控制了街道寺院,内城和外城随处可见全副武装地近卫军,百姓们争先逃回自己家中,各大旅舍商贾爆满,寺院里也挤满了前来躲避的普通民众,原本熙熙攘攘地大街上变得冷冷清清,满地是被打翻了箩筐木盆,在寒风中翻滚。

    外城是一派冷清的景象,但内城却俨如寒刀霜剑,政务宫被数万士兵团团包围,十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异常森严。在政务宫的台阶上,一群官员手足无措地站在维齐尔法德勒的身后,突来的情况令他们内心震惊不已,法德勒目光阴沉地望着广场上密密麻麻的士兵,他已经隐隐猜到了这是拉希德的用意,但他并不惧怕,拉希德找不到处罚他们家族地借口。

    近卫军不断地向上涌来,冷冰冷的长矛和战斧在官员们眼前挥动。官员们不断向后退却,忽然,从身后地宫中冲出大队士兵,一下子封住了所有官员地退路,一名官员奔跑不及,竟被长矛从后心戳穿,死在当场,惨叫和飞溅的鲜血终于激怒了法德勒。他挥舞着胳膊大声吼道:你们疯了吗这是帝国政务宫,你们要干什么

    法德勒地吼叫声没有任何效果,士兵仍然向台阶上逼近,将法德勒和一群官员逼迫在一块极小的空间内,忽然,远方传来了一声悠远地号角声,俨如一声令下,紧逼地士兵脚步放缓了。政务宫前霎时安静下来,只见一队骑兵从皇宫内驶出。簇拥着一身金盔金甲的拉希德,广场上顿时爆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哈里万岁哈里陛下万岁

    拉希德神情肃然,数百骑战马护卫着他向政务宫驰来,军队如劈波斩浪,向两边分开,拉希德一直来到台阶下,他冷冷地看着台阶上的法德勒,一言不。法德勒先沉不住气了。他大声喊道:哈里陛下,请问我们犯了什么罪。要如此对待我们

    拉希德一挥手,围困他们的士兵闪开一条通道。赛海勒带着几个官员悄悄地从通道离开了台阶,在赛海勒的带领下,越来越多的官员离开了台阶,最后竟只剩下法德勒一人,拉希德冷冷地笑了,他的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竟纵声大笑起来,忽然,他地笑声一收,不屑地对法德勒道:你看见没有,愿意跟你一起死,可一个人也没有。

    你是要我死吗法德勒挺直了腰道:那你拿出罪名来,让我看看能不能使天下人心服口服。

    哲耳法尔以下犯上,侵害了阿巴赛公主,使阿巴赛公主不甘受辱而自缢身亡,你说,这个罪名是否能族诛你们家族呢

    法德勒的头嗡地一声,他最担心之事终于了,他早就听到一些关系弟弟和阿巴赛的风言风语,他也曾劝过哲耳法尔不要玩火,但他万万没想到拉希德竟然用此事来做文章,彻底铲除他们家族,可恨啊父亲不在巴格达,否则给他拉希德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如此嚣张,法德勒心中痛恨自己不已,为了得到象父亲那样无限的权力,他竟眼睁睁地看着拉希德更换近卫军将领而不加干涉,导致今日之祸。

    法德勒知道大势已去,他长叹一声,无力地垂下了胳膊,拉希德忽然振臂大声喝道:今日之事和众官无关,只追究法德勒的罪责。

    哈里万岁激动的欢呼声响彻云霄,广场上变成了一片欢腾的海洋。

    大唐历大治七年一月下旬,大食国内生了政变,大食哈里拉希德利用大唐扣留叶哈雅的机会,在巴格达以侵犯公主罪铲除了叶哈雅家族,法德勒被逼服毒自尽,叶哈雅家族一百余人被杀,其中哲耳法尔下场最惨,他地人头被悬挂在底格里斯河最高的桥上,而他地身体被一劈为二,分别挂在另外两座桥上,这个曾经权倾一时的伯尔麦克人家族就此覆灭,从此哈里帝国的天空是不再有两轮太阳,拉希德将帝政大权揽于一身。

    二月初,一场百年不遇的小雪飘散在巴格达上空,来自大唐的使崔曜终于抵达了巴格达,他带来了大唐皇帝的亲笔信,信中张焕热情邀请拉希德于大治八年六月在石国拓折城会面,拉希德欣然应约,并派亲王阿古什为他的特使,出使大唐,具体商谈两国元会晤之事。

    历史上拉希德和叶哈雅家族之争是真实的,只不过老高把它提前了几年,这几章可能稍有些沉闷,但这是必须要写的,请大家谅解,老高正按照自己地思路一步步收尾

第五十二章 回纥内讧

    和巴格达飘散的小雪不同,回纥入冬以来连续遭遇了三场暴雪的袭击,从十二月起,厚达数尺的暴雪便淹没了整个草原,百万头牛羊死亡,这使得本已千疮百孔的回纥再次遭受了沉重的打击,大治七年一月,辽阔无垠的漠北草原变成了一片白雪皑皑的世界。提供最新章节>~~.~~

    可敦城也一样被大雪覆盖,这座比中原县城还小的城池内挤满了从各地赶来躲避雪灾的牧民,数万人和十几万头牛羊几乎将这座小城挤爆。

    东回纥可汗药罗葛灵在他的相国阿布思罗尔的陪同下,正在城外的一座座帐篷中探访受灾的民众,连看了几户灾民,这些人家的境况都大同小异,牲畜冻死了大半,仅剩的几只母羊成了全家最后的希望,粮食早就没有了,值钱的财产都已变卖,换成了宝贵的草料,而人全靠每天放的一点豆饼充饥,熬过漫长的冬季。

    灾民的惨况使药罗葛灵有些看不下去了,他翻身上马返回城内,一路之上他脸色阴沉无语,药罗葛灵虽然是汉人血统,但他自幼生活在漠北,早已将漠北当做自己的故土,他亲眼目睹了这十几年回纥由强盛逐渐转为衰弱过程,起点就是庆治十六年的南侵,翰耳朵八里遭到了张焕毁灭性的打击,就从那时,回纥不断误判形势,与吐蕃争夺安西的失败与大唐争夺北庭的兵败争夺汗位的内讧,一次次地陷入深渊,但这些都是表象,根本原因是大唐的重新崛起。纵观历史,中原弱则漠北强,中原盛则漠北衰,千年来的铁律一次又一次地重演,难道这一次回纥又真到了万劫不复之时吗

    药罗葛灵望着白雪皑皑地草原,他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旁边的阿布思罗尔见可汗心事重重,便低声劝他道:可汗不用烦恼,虽然我们这里条件艰苦,但至少还有大唐援助。大唐送来的物资和粮食估计这几天就要到了,可再想想翰耳朵八里那边。外援无助,边境被封锁,又要养十万军队,再加上颉干迦斯醉生梦死,不用说我也能猜得到那里的悲惨境况。若他们再不想办法自救,过不了两年,他们那边就会自己覆灭了。

    药罗葛灵点了点头,又回头对阿布思罗尔道:这几年气候越来越冷,已经连续三年爆雪灾了,再这样下去,我担心明年我们也会熬不住了,我觉得我们得找条后路才行啊

    阿布思罗尔明白可汗的意思,所谓后路无非就是南迁投靠大唐。但那时迫不得已的最后一条路。现在言之还为时尚早,他现在担心地是颉干迦斯开春后会不会派兵来攻打他们。这才是当务之急,想到这。他急忙道:可汗,我很担心西面的大军会来进攻我们,我们是否应该早一点进行准备呢比如利用冬天空闲组织青壮进行操练。

    药罗葛灵忽然望着远方笑了,或许你说得对,我们现在有条件进行练兵了。

    说完,他催马向南方冲去,远远地听他大喊,快去叫大伙儿出城搬运东西,我们的救星来了。

    阿布思罗尔也看见了,远方的雪原上出现了一条长长地黑线,是大唐的物资到了,阿布思罗尔兴奋得大喊一声,调头向城内奔去。

    茫茫地雪原上,一支由数千辆马车组成的运输队,满载着粮食和军用物资,经过近一个月的跋涉,终于抵达了东回纥的都城可敦城,可敦城沸腾了,数以万计的民众从城内跑出,向三里外地车队奔去。

    正如东回纥人所料,突来的雪灾给翰耳朵八里造成了沉重的压力,数十万从各地逃来的牧民汇聚在都城的周围,扎下的帐篷密密麻麻,一眼望不见边际,帐篷里生活的牧民一样地没有粮食没有奶茶没有盐,全靠秋天时存下的一点干肉过冬,他们盼望自己的可汗能够向他们伸出援助之手,渴望新结盟地大食能象唐朝一样,给他们送来粮食和茶叶,但宰相江慕贺达干地答复却让他们失望了,他们没有任何援助,城中的军粮也所剩不多,那是军粮,不会放给任何人,牧民只能依靠自己熬过这个冬天。

    和牧民们地极度失望不同,回纥的贵族和官员们充满了对颉干迦斯地不满和抱怨,正是他受到粟特人和摩尼教的蛊惑,与大唐断绝关系,从而导致了今天的恶果,他所投靠的大食人没有送来任何物资援助,不仅如此,连几大粟特商人也无法从西方运来物资了,对外界依赖极重的回纥人一下子陷入了赤贫。

    不满的情绪在翰耳朵八里上空蔓延,回纥贵族和官员们开始彼此串联,他们在一起商议寻求对策,与此同时,摩尼教和粟特商人以及一部分军方将领也在商议对策,渐渐地他们形成了两个对立的集团,而处于这个集团中间的回纥可汗颉干迦斯仍然生活在醉生梦死之中,他似乎对回纥的危机一无所知,或是根本不放在心上。

    中午时分,忧心忡忡的苏尔曼找到了宰相江慕贺达干,如果一定要在回纥找一个对颉干迦斯最失望之人,那这个人无疑就是苏尔曼了,正是他一手策划了颉干迦斯取代忠贞可汗,本以为他会像承诺的那样南下北庭,或进攻中原,但最后的结果让苏尔曼沮丧不已,他即位快一年了,一直到今天,他的生活里只有女人和酒,偶然派兵去对付拦截物资的唐军也是心血来潮,失败一次后他就不再过问。颉干迦斯和颓废和荒淫让苏尔曼对他咬牙切齿,他毁掉了自己的前途,现在粟特人的商队在军队的护卫下已经可以通过唐军封锁线,可就是这样。还是没有物资运到翰耳朵八里,这是因为撒马尔罕布哈拉等地已经严禁物资西运,就是说大食已经不再允许粮食物资运往回纥了,苏尔曼虽然不知道巴格达生了什么事,但他认为这正是巴格达对回纥不作为地警告,也是对他的严重不满。这种不满让他焦虑不安,让他心惊胆颤,他知道如果再不有所作为,等待他的将是巴格达最严厉的惩处。

    苏尔曼在江慕贺达干的府门前等了半天。才被一名仆人引进府内,他知道江慕贺达干对他极为不满。但这也没有办法,为实现他的计划,他只能低声下气来寻求宰相地支持。

    江慕贺达干约五十岁,曾经在登利可汗时担任过次相,有着丰富的从政经验。因为他与登利可汗的关系较近,在登利可汗被杀后,他也被罢免了一切职务,闲居在家中,颉干迦斯上台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宰相,便将他再次请出山担任回纥地宰相,事实上颉干迦斯对政事不闻不问,回纥所有的政务都是由江慕贺达干一人独裁。

    得知苏尔曼求见自己,江慕贺达干着实感到一丝惊讶。尽管他因回纥与大唐断交一事而深恨苏尔曼。但他还是接见了此人,他想知道。在回纥面临危机地关头,这个波斯人又想打什么主意

    苏尔曼参见宰相。苏尔曼一反往日的傲慢。恭恭敬敬地向江慕贺达干行了一礼。

    国师请不要客气,到我这里就随便一点好了。江慕贺达干语气很淡,他摆了摆手,请苏尔曼坐下,随即又命人倒了一杯茶。

    在翰耳朵八里,茶叶已经是极为珍贵的东西,据说一两茶叶在黑市上可以换到一两黄金,尽管如此,还是有价无市,大唐已经将茶叶列为对回纥的三大禁品之一,粮食生铁茶叶,若敢私运茶叶到回纥,当事立斩,全家也要被流放到岭南屯田,所以市面上根本看不见茶叶的影子,只有少数权贵家庭还有一点存货,江慕贺达干拿出茶叶来招待,这表明他对苏尔曼地来访极为看重。

    苏尔曼心中一阵狂喜,他由此从江慕贺达干平淡的语气背后看到了他的对解决回纥困境的焦急,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徐徐说道:我这次来是想和宰相商量一下解决我们回纥困境的办法,现在有很多小道消息传说我们回纥内部分裂成了两派,我以为这绝不是真实情况,在困境下,所有人都应精诚团结,才能最终克服我们遭遇的困难。

    江慕贺达干听了对方的话,他不露声色地淡淡一笑道:那国师认为我们眼下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呢

    外援苏尔曼态度坚决地说出了他心中的话,是地,我们必须得到外援才能渡过难关,不管是大食地援助还是大唐的援助都不重要,重要地是我们必须先生存下去。

    江慕贺达干呵呵地笑了起来,那国师认为是得到大食援助的可能性大还是得到大唐援助地可能性大

    苏尔曼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其实我也并不反对得到大唐的援助,只是现在已经不可能了,如果药罗葛灵还在翰耳朵八里或许还有可能,但药罗葛灵已经东去,那大唐的物资就不会再给我们了,所以我们只能从大食那里得到一点希望。

    大食江慕贺达干摇了摇头,不屑地说道:既然大食自称是我们的盟友和兄弟,那他就应该象兄弟一样地对我们才是,可是到今天为止,他们连一粒米一两茶叶都没有送来,这叫我怎么相信他们。

    宰相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吗苏尔曼慢慢地将江慕贺达干的思路引向他今天来的目的了,难道宰相忘了叶哈雅说过的话吗

    国师是说我们不够勤劳一说吗

    正是这个原因。苏尔曼将身子向前移了一下,低声道:其实大食人并不一定要我们去攻打大唐,只要我们做出一个姿态,比如灭了大唐所支持的黠戛斯人,让大食人看到我们尚武的精神就足够了,粮食一定就会源源不断地送来。可是根子就出在我们的可汗身上,他太沉溺于酒色了。

    说到这里,苏尔曼停了下来,他迅地瞥了一眼江慕贺达干,见他低头沉思不语,便知道他已经对自己地话感兴趣了。他忽然一咬牙道:我今天专程来拜访宰相,就是想和宰相商量我们回纥有没有重立可汗的必要。

    重立可汗江慕贺达干猛地抬起头注视着对方,他的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和苏尔曼目光一触。两人竟同时嘿嘿地笑了。

    他真是想杀我颉干迦斯霍然回身,目光锐利地注视着江慕贺达干。他一反颓废的常态,气势咄咄逼人,使回纥王宫内充满了肃杀之气。

    江慕贺达干肯定地答道:是这样,他中午来见我,说了很多。最后的结论就是要求与我共谋,重立新可汗。

    他是不是说,支持你为新可汗颉干迦斯冷冷道。

    他是这样说的,但臣想稳住他,以免他狗急跳墙,所以敷衍了他几句,臣忠心于可汗,天日可见,怎么可能背叛可汗呢颉干迦斯一言不。他地目光变得阴鹜起来。苍蝇不叮没缝的蛋,如果他江慕贺达干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苏尔曼又怎么敢来找他呢而且苏尔曼找他时是中午,可现在已经到了晚上。中间相隔这么长的时间他又在想什么不用说,他也在想当回纥可汗地可能性了,只不过手中无军权才不敢造次罢了。

    过了半晌,颉干迦斯才淡淡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江慕贺达干心中十分紧张,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迟疑一下道:他说我们回纥当务之急,一是铲除黠戛斯人,另一件事就是及时灭掉药罗葛灵,以免他们被大唐扶持壮大,成为祸根。

    灭掉药罗葛灵其实是江慕贺达干自己地意思,他借苏尔曼的意思说了出来,颉干迦斯没有立即回答他,偏殿里一片肃静,颉干迦斯沉思了良久,才缓缓说道:黠戛斯人是色厉胆薄之辈,做不了大事,可暂时不用理会,但药罗葛灵确实是一大祸根,必须尽早灭掉,开春后我就会派兵征伐他们,此事你就不用过问了。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意,柔声对江慕贺达干道:你把精力放在内政上,好好安抚逃难的牧民吧

    江慕贺达干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可汗对他地温和态度使他心中感动不已,他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声音颤抖着道:臣愿为可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颉干迦斯待江慕贺达干离开,脸上温和的笑容陡然消失了,他转身急命侍卫道:令右杀大将军即刻来见我。

    片刻,回纥右杀大将军班达盖快步走进了宫殿,他躬身行礼道:参见可汗。

    颉干迦斯眼中杀机横现,厉声下令道:你立刻调集军队,给我包围苏尔曼的府邸,包括苏尔曼在内,凡在他府邸之人一律杀绝,不留一个活口,若搜出什么名单,立刻报告于我。

    遵令班达盖转身便走,颉干迦斯忽然又叫住了他,他沉吟片刻,冷冷道:还有,江慕贺达干也给我一并杀了。

    苏尔曼府中的小客堂内热气腾腾喧闹异常,五十多名与他志同道合济济一堂,这里面有摩尼教高级教士,有粟特大商人,有回纥贵族以及七八名身着军服的回纥将领,江慕贺达干称病未来,只派了侄子代表自己前来参会,这让苏尔曼很不高兴,暗骂其油滑,不过苏尔曼也知道,在没有明确能够登位之前,江慕贺达干是不会轻易抛头露面,可一旦大局已定,江慕贺达干会比谁都积极地冲在最前面,就如同一年前的颉干迦斯一样。

    他见人基本上已经到齐,便重重咳嗽一声,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苏尔曼清了清喉咙便开门见山道:各位,咱们长话短说,只讲要紧事,这次重立可汗一事情况紧急,不能再久拖,时间都定在后天。

    他话音刚落,房间就像捅了马蜂窝一样,轰地炸开了,后天怎么可能,什么事情都没有组织,谁做什么先做什么一样都没有安排好,后天就要开始,这不是捣乱吗苏尔曼当然知道众人的疑虑,不过他并不担心,这次真正出面的不是自己,而是江慕贺达干,只要自己把气氛闹起来,江慕贺达干自然会接着做下去,至于该怎么做,他已经有了初步方案,况且还有明天一天呢有足够的时间可以从容安排。

    我今晚叫各位来是想先透个底,这次重立可汗,咱们兵微将寡,要想成事只能依靠城外地十几万难民,所以从今天晚上开始,各位就要回家组织自己地家丁,准备配合我明天的命令。说到这里,苏尔曼取出一册本子,递给众人道:按照顺序来,每人把自己家里可动用地财力人力写上,将来论功行赏就看这个。

    就在这时,门外砰地传来一声巨响,就仿佛平空打了一记闷雷,一下子将房间里的所有人惊呆了,随即喊杀声如潮水般涌来,瞬间便冲至院中,几声惨叫声惊醒了所有地人,房间里顿时大乱,众人争先恐后向外奔逃,但已经完了,大门和窗户被撞开,闪动着带血的寒冷的军刀,无数黑影已经将客堂包围得水泄不通,苏尔曼惊得目瞪口呆,他忽然反应过来,纵身向左面的窗外跳去,他知道那里有一处通向府外的暗道。

    嘭地一声,苏尔曼的身躯撞碎了窗户,跃出了窗外,但不等他身躯落地,他便看见了空中出现了数把冷森森的长刀,一齐向他脖子狠狠剁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苏尔曼恍惚的神思在离开躯体瞬间,他仿佛看见了萨珊王朝的宝座出现在金光四射的空中,他本能地伸手向上抓去,可是他的上方只有一片黑沉沉的夜空,慢慢地,苏尔曼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大治七年一月,回纥国内生了严重的流血事件,国师苏尔曼阴谋叛乱,企图重立新可汗,被颉干迦斯察觉,颉干迦斯抢先下手,当天晚上派兵包围了苏尔曼的府邸,将正在府内参与密谋的五十余人全部杀死,颉干迦斯随即在翰耳朵八里动了血腥清洗,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人,一连三天,翰耳朵八里笼罩在一片血雨腥风之中,这次清洗共计四千余人被杀,成为继登利可汗被杀后回纥又一次血腥的内讧,药罗家族几乎被屠杀殆尽,但另一方面,从这次屠杀中也收刮到了几万石存粮,解了翰耳朵八里的燃眉之急。

    大治七年的一月注定是多事的季节,大食与回纥的内部相继生了内讧,不同的是大食的内讧使这个阿拉伯帝国打开了向上的通道,走进了全盛时代,而回纥的内讧却使这个草原民族陷入到更加深刻的衰落之中。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

第五十三章 微妙的信号

    光阴荏苒,时间渐渐推移到了大治八年的三月,就在这个月的月初,大唐即将举行一次规模空前的大朝,这次新年大朝和从前只有四品以上官员才拿得到朝议内容不同,早在一个月前便已经定下了基调,几乎所有的官员都知道这次新年大朝的重要性,大唐皇帝陛下将在这次三月大朝上正式册封太子,但太子册立谁却没有明说,可宫中已经传出信息,太子必然是李琪无疑。提供最新章节>

    立储对历朝历代都是一件关乎国本的大事,这对今天的大唐也同样至关重要,从七年前张焕初登位时起,立太子的呼声就接连不断,但张焕却以皇子年幼为由,迟迟不立太子,众臣也知道他不想轻易做出这个重大的决定,但此时的张焕已经近四十岁了,他的两个最大的儿子雍王琪十六岁,赵王十二岁,皆到了明事理的年龄,如果再不定下来,一旦引王储之争,那是谁也不想看到的悲剧,因此,张焕在经过近七年的思考观察,终于下定了决心。

    晚上,夜幕刚刚降临,崔家的家主崔贤便来到了目前崔家资格最老的崔寓的府中,崔贤已经从儿子离家的事件中恢复过来,从他最终与房宗偃达成由次子崔昭迎娶房敏的决定,便可看出崔贤对儿子让步了,事实上他一直后悔将儿子赶出家门,但又有什么用呢崔曜在远隔万里之外的巴格达,音信渺茫,只是从去年五月来出使来大唐的大食特使阿古什的口中得到了一点消息,儿子在巴格达很忙,他已经近一万名学生,学习汉语,学习东方的历史。

    崔贤无语了,这意味着长子可能再也不会继承崔家的基业。他陷入了极度的沮丧中。悔恨和痛苦,一直到半年后,他才渐渐从自责的痛苦中慢慢走出。

    今天崔贤是接到崔寓的紧急口信,下朝后便直接来到崔寓府中,自从崔圆去世后,崔寓就担起了崔家精神领袖地重任,他是大唐七相之一,资历深厚,在朝廷中拥有广泛地人脉。但他从来都很低调,在崔圆时代他就仿佛是崔圆的影子,在担任家主短短的几年内,他始终使崔家保持着一种和他一样的低调作风,直至他将家主的位子让给崔贤,崔寓依旧是保持他的影子风格,只不过这个影子在崔圆去世后突然放大了几倍。

    崔寓的府邸位于平康坊,也就是当年李林甫闹过鬼的旧宅,他在这所宅子里住了六年。却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怪异之事,此刻崔寓正在书房里奋笔写着什么,门外忽然有管家禀报道:老爷,家主来了。

    让他进来。崔寓急忙写完最后两个字,便将所写的东西翻转过来,他暂时不想让崔贤看到他写地是什么。片刻。崔贤快步走进了书房,上前施了一礼道:参见二叔。

    自家人就不用客气了,快快请坐。

    一名侍妾给崔贤铺了软垫,又给他端上一杯茶,待侍妾退下,崔寓这才瞥了崔贤一眼,微微笑道:你知道今天我紧急叫你来是什么事吗

    崔贤端起茶杯沉吟一下便道:可是为后日册立太子一事

    这也算是一件事吧崔寓笑了笑,却没有继续讲第二件事,而是停在了册立太子一事上。你认为这个太子会是谁李琪还是李

    提到册立太子之事。崔贤脸上地沮丧之意流露无遗。这还用问吗我们地元妃争不过裴家地皇后。这太子之位自然是裴家赢了。

    作为家主。崔贤也十分重视家族地兴盛。现在朝中地形势已经不像多年前崔裴两家独大。事实上。当年地七大世家都已经没落了。裴家地没落在于裴俊几个儿子地分裂。导致裴家人心散了。而有能力地裴明远又一直在常州做官。对于家族事务鞭长莫及。裴佑又没有魄力。无法重新凝聚裴家地人心。至于崔家。崔贤从不认为这是自己地责任。他一直认为崔庆功地背叛导致崔家地彻底没落。当然。最重要地原因是当年皇上对世家地压制。从科举上便可看出。这几年被录取地世家子弟越来越少了。崔家甚至连续两年都没有人能中榜。裴家也是一样。

    尽管世家已经走向没落。崔家和裴家一样。心怀不甘。他们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任皇帝地身上。所以两家对于太子之争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崔家将希望一直寄托在崔宁地儿子李地身上。直到昨天宫中传出消息。张焕已经在请人教习李琪礼仪了。崔贤这才彻底死心了。崔家最终败给了裴家。他长叹一声道:三十年后。裴家必有复兴之机。而我们崔家算是从此沉沦了。

    家主又何必这么悲观呢崔寓淡淡一笑道:据我看来。崔家不会就此沉沦。而裴家也不可能再重新崛起。

    崔贤听出叔父话中有话。他连忙追问道:这是为何

    这就是我今天叫你来地第二件事。朝廷地权力架构即将生一些微妙地变化了。说到这。崔贤将桌上所写地书信又翻转过来。神情有些萧索地说道:这次大朝不仅是册立太子那么简单。皇上恐怕是要重新换相了。

    换相崔贤大为惊讶,一月时张破天正式退仕,紧接着二月楚行水告老还乡,这才隔多久,又要换相了,着实让崔贤大吃一惊,他连忙问道:那这次是谁下台

    皇上没有明说,他只是有感而,希望相国最好由五十岁左右地官员来担任。崔寓微微一叹道:这其实就是说给我与裴佑听,他是想让我们自己辞去相国之位。

    崔贤沉吟一下便道:或许这只是皇上无心之言,其实并没有换相地意思呢

    崔寓摇了摇头,有些感慨道:君无戏言,我与他共事这么多年,难道还不了解他吗这是他蓄谋已久之事,一步一步还相,先是张破天。再是楚行水。这两个都是与他私人关系极深之人,先换掉他们,再来换崔裴两家相国也就顺理成章了,不过我们做了快八年的相国,确实已是少有了。

    崔贤沉默了,他想到了自己,张破天退仕,皇上任命胡庸为兵部尚书,这是提拔嫡系从龙派。而楚行水退相,推荐房宗偃为礼部尚书,这又是楚行水派势力地延续,从这两人的接任来看都是为了平衡朝中势力,那么二叔辞相位,应该是自己接任才对,从资历上来说,他崔贤曾担任过蜀郡刺史汉中刺史太常卿,现在又是光禄寺卿。出任相国是绰绰有余了。

    想到这,崔贤地目光变得热切起来,崔寓如何不懂侄儿的心思,他暗暗叹了一口气,谁说龙生龙凤生凤的,自己大哥是何等老谋深算。可他地儿子却是如此愚蠢,难道他看不出立太子和换相其实是一件事情吗为什么拖了八年才换相,直到现在才立太子,再深想一下,张楚崔裴四相先后换掉,这不就是四大世家地彻底覆灭吗自己的侄儿居然还梦想接替自己入相,蠢啊

    当然,张焕并没有明着说要他崔寓裴佑辞职,也没有限定时间。那只是不想撕破脸皮。如果他们不知趣不识相,那张焕必然又要动一次考试作弊事件来清理官场了。

    五十岁的相国。这只不过是一个微妙的信号。

    大明宫紫宸阁的御书房内,张焕正在看一份关于回纥局势的最新报告。去年一月,回纥内部生了严重的内讧,使回纥的粮食危机显露无遗,三月,颉干迦斯派三万大军进攻东回纥,药罗葛灵以四万人迎战,两支军队在克鲁伦河南岸的草原上生了惨烈地战斗,最后以东回纥的惨胜而告终,那一战双方阵亡五万人以上,使得东西回纥都元气大伤。

    事隔一年,翰耳朵八里再次出现了调兵的迹象,根据在翰耳朵八里的密探报告,这一次,颉干迦斯调兵人数不低于五万军,五万大军,这几乎是颉干迦斯最后的本钱了。

    张焕又从桌上找到另一本奏折,这是药罗葛灵两个月前写来,是恳求大唐援助军械物资的一本奏折,在这本奏折中提到了一个细节,今冬依附可敦城的牧民增加了三十万人,看来,这就是颉干迦斯要倾兵而出的根本原因了,此消彼长,他再不灭掉东回纥,草原上就没有他颉干迦斯的立足之地了。

    张焕背着手慢慢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春意盎然地景色,一晃他今年已经快四十岁了,执掌大唐进入第八个年头,这八年来大唐的国力得到极大的展,土地改革已经步入正常轨道,官仓官库中钱粮充足,米价跌到二十五文每斗,如果除去物价因素,这其实已经达到了天宝初年的水平,国富民强,尽管人口还所有不足,但人口的繁殖没有两代人的积累,是恢复不了全盛时地五千万水平,两代人,那至少也要三五十年后了,等不了这么久了,张焕忽然生出一种时不我待的感觉,他已近中年,难道还要再让他等十年不成

    再说,经过八年的国力恢复,财力物力都有了一定的基础,他军权在握,现在是到最后清算世家的时侯了,还有回纥,两年的围困和内讧,翰积弱已深,也可以动手了。

    想到这,张焕毅然回到桌上,提笔写了一纸手谕,命道:让杜梅派人将此手谕火往黠戛斯部。

    处理完回纥之事,张焕草草用了午膳,小睡片刻,又开始了下午的朝务,这时,一名宦官前来禀报:李翰林和雍王殿下求见陛下。

    命他们进来。张焕放下笔,面带微笑地等候李泌和儿子李琪的到来,正如朝中所传,张焕最后的决定就是立嫡长子为储君,这是众望所归,李琪仁孝温恭动必由礼,而次子李长得孔武有力,性格坚韧。和他颇为相似。从个人感情上他更加喜欢李一点,但是国之根本岂能以他个人地喜好而改变,他要地绝非是一个锐意改革的继承,在经历自己数十年地大治后,张焕需要的是一个能够继承他国策地守成,能将他农商相济地国策延续下去,直至大唐最终走向盛世,同时,他要的又是一个宽容仁厚。能遵循儒家以仁礼治国的原则,能善待天下百姓能善待文武群臣能善待自己兄弟姐妹的仁君,嫡长子琪正符合这个条件,这也是他和相国们反复讨论后的结果。

    片刻,李泌和李琪快步走了进来,这几天李泌的心情极好,皇上终于决定立雍王为太子了,他对这个决定极为赞成,他的想法和张焕一致。他也强烈主张张焕之后的继承实行萧规曹随的治国方略,不要轻易改变各项国策,最多只是微调以完善,这样经过两代君主地延续,大唐君相制衡三省制衡的原则才能真正确立下来,形成一种深入人心的道德伦理的信念。才能在几百年后仍然保持旺盛的生命力,这其实也就是三省六部的精髓所在。

    臣李泌参见皇帝陛下。

    儿臣参见父皇。

    张焕见儿子精神饱满仪态从容,心中感到十分安慰,他命宦官赐了坐,又笑问道:后日皇儿就要开始面对天下之人,心里可曾紧张

    李琪微微欠身对父亲答道:儿臣以平常心面对,不以荣耀而喜,不以升迁为傲,严格约束好自己及属下。自然就没有什么紧张。

    张焕点了点头。儿子的回答还算让他满意,做太子关键是要修德。以德服人,看来他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张焕沉吟一下又道:虽然时间还早,但为父还是想提前告诉你,十月父皇要去碎叶巡视,同时在拓折城与大食哈里会晤,正式签署两国间的和平条约,可能会有半年时间不在长安,届时为父会将社稷暂时交给你监国,再命相国们辅佐于你,所以这几个月父皇会拿一些国事给你处理。

    张焕这几句话说得极为平淡,但旁边的李泌心中却如惊雷滚过,脸色霎时大变,他忽然意识到了皇上深谋之远,从前年便决定两年后去西域会晤大食国君,这岂不是说他早就决定今年换相册封太子吗

    如果说换相是重新布局大唐权力构架地开始,那册封太子就是吹响了向世家动进攻的号角,那么,皇上在这个时候离京去西域巡视,又隐藏着什么更深的用意呢

    李泌的脸色大变被张焕察觉了,他迅瞥了李泌一眼,依然不露声色对儿子笑道:父皇既然决定后日正式册封你为太子,那你也应该搬到东宫去住了,这些日子你一直在学习礼仪,父皇觉得也没有什么必要了,所以明天你就放松一下,上午先去东宫好好游览一番,下午再带上你的弟妹和平姨去西内苑骑马射箭,知道吗

    李琪连忙起身对父亲深施一礼,儿臣谨遵父皇之命。

    去吧张焕笑着摆了摆手,你母后这几天思念你甚切,去探望一下她,让她为你感到高兴。

    说着,他又对李泌施了一个眼色,示意他留下来,待李琪告退后,张焕便对李泌道:这次琪儿入主东宫,先生是否愿意出任太子詹事一职呢

    太子詹事也就东宫百官之长,虽然是太子时期没有什么实权,但往往在太子登位后,就会被提拔为一国之相,职位十分重要,不过前年张焕大刀阔斧改革官制,已经裁去所有的王府属官,东宫地闲官也裁去大半,仅保留三太三少等荣誉职务,以及一些重要的辅佐官,太子詹事也是保留的官职之一,正三品衔。

    李泌立刻摇了摇头,多谢陛下的厚爱,只是臣今年已经年近七十,就算做了太子詹事,又岂不让人诟病所以臣想来想去,决定辅佐太子到十八岁,臣就正式归隐,请陛下成全。

    张焕又笑了笑,那先生就担任两年的太子詹事如何待皇儿满十八岁,朕答应先生归隐。

    李泌沉思片刻,忽然问道:臣想问一下,如果臣为太子詹事,那谁又为太子少詹事

    太子少詹事也就是接任太子詹事的选官员,事实上也就是将来的相国候选人,张焕既然只让自己当两年太子詹事,那么担任太子少詹事的官员也就极为重要了。

    张焕暗暗点头,李泌果然厉害,竟然看透了自己让他做两年太子詹事的真实用意,他也不隐瞒,便坦率地告诉了他,太子少詹事朕已经决定让中书舍人韩愈担任,朕也不隐瞒先生,韩愈资历稍稍嫌浅,从中书舍人一步提拔为太子詹事不太合适,所以朕就想先让他先做两年太子少詹事作为晋升阶梯,这件事朕昨天已和本月执政事笔地韩相国商量过,得到了他地同意。

    说到这里,张焕话题一转,回到了今天召他来的主要议题上,今天朕请先生来,主要是想先通告先生一下,朕已酝酿了五年地土地实名制将正式从四月一日起推出,由御史台和土地田亩监联合执行,用三年时间完成土地的实名登记。

    张焕说出这个决定,李泌地心也随之沉入了深渊,说明刚才他的猜想是正确的,皇上真的要对世家动手了,所谓土地实名制貌似向全国执行,但事实上普通百姓授田时本来就是实名制,而寻常中小地主虽然占有比授田要多的土地,可是他们可以通过军功协助办学协助孤寡等办法得到勋官,只要不是太过分,也大多能过得去,其实说白了,这个所谓的土地实名制就是针对各大世家的最严厉手段,变相没收他们的田产,打个比方,崔家占有土地一万顷,以崔圆曾官至一品太师为例,他的永业田是六十顷,加上职分田十二顷,也不过七十二顷,那他崔家这一万顷土地又该怎么个实名制法,全部给家主崔贤吗他当然想要,可是他又担得起这个万顷土地的资格吗就算平分给崔家族人,崔家子弟大多是没有官职的平民,也就每人三十亩的标准,也远远占不了一万顷土地,顶天了也就千亩土地左右,剩下的要统统收回,或课以重税逼他们交回,所以土地实名制的律令一,其实就是一场全国范围内的侵占土地大清理,张焕初登基时皇位不稳,没有动,他一直忍了近八年时间,才终于等到现在时机的成熟。

    剥夺世家的土地,也就是夺去了世家赖以生存的基础,世家离最终分崩离析不远了,但让李泌感到心惊胆颤的不是土地实名制本身,而是张焕三个月后就要离京去西域会晤大食哈里,这真是一种时间上的巧合吗李泌知道,土地实名制必然会激起各大世家的强烈反弹,他望着张焕坚毅的脸庞,心中忽然生起了一丝莫名的惊惧。

    大治八年三月五日,在三月大朝上张焕正式册封嫡长子琪为东宫太子,大唐储君确立,也就在同一大朝上,韩却出人意料地宣布,将在全国范围内实行土地实名制,天下臣民,皆应登记田亩范围,以明无主之地。

    此法令一出,震惊了朝野内外。

第五十四章 裴莹的忧虑

    四月的草原正是万物生长牧草鲜嫩的季节,河畔上是一片崭新娇绿的草色,在茂密的草丛中,开满了蓝色的马兰花,粉色的小喇叭花,小瓣的猫眼儿花和素淡的野菊花,还有狼尾巴草挑起小旗,一阵和风吹过,花儿草儿们纷纷点头哈腰,这里是漠北的剑河沿岸,郁郁葱葱的草原一望无垠,如大海似的伸展,随处可见一群群牛羊在低头悠闲地吃草。提供最新章节>~~.~~

    忽然,草原上响起了闷雷一般的马蹄声,只见北方一大片黑云飘来,铺天盖地地遮掩了天地,黑云逼近,这竟是一支过万人的骑兵队,密密麻麻看不见边际,为一面黑色大旗,上面的斗大红字犹如泼上鲜血,竟是用汉字书写,黠戛斯三个大字。

    剑河也就是今天叶尼塞河,这里是黠戛斯人世代居住的土地,数十年前他曾被回纥赶到夷播海以北贫瘠的土地上,但在大治五年,被唐军武装的黠戛斯人抓住了回纥企图南征的机会,重返剑河流域,并击败了前来围剿的回纥军,在祖地重新站稳了脚跟,几年的苦心经营,黠戛斯再次出现了人畜兴旺的局面,不过去年的雪灾也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损失。

    大军慢慢放缓了前进的步伐,为的大将正是黠戛斯忠雄可汗苏达罗,他年近五十,仍然身着一身盔甲,铁盔下是一双冰冷的目光,在三天前,他接到了大唐皇帝令他出兵翰耳朵八里的命令,尽管他不想在春天时出兵,但他却找不到理由拒绝,无奈之下,他只能亲率一万骑兵南下,他也知道这一万骑兵没有什么作用,但至少可以在大唐皇帝那里交代了。

    自从黠戛斯人兵困翰耳朵八里。又击败回纥人的围剿后,苏达罗渐渐变得骄横起来,对日渐衰弱的回纥他不再放在眼中,时常派兵去袭扰回纥人的零星部落,掳掠大量的回纥牧民为奴,尤其在去年占据小海后,苏达罗的野心突然放大了。他开始渴望统治漠北,取代回纥成为草原的主人。

    苏达罗就象一个乞丐突然得到万贯家财,一种扭曲地暴户似的心态让他变得不可一世,他也不再象从前那样对大唐感恩戴德,开始以一种挑刺的眼光去看待曾经无私帮助过他们的恩人,他不再认为那是一种恩德,他以为那不过是大唐对他们的利用。利用他们去遏制回纥,他们与大唐之间应该是一种互相利用的平等关系。

    苏达罗身旁另一名大将也是铁盔铁甲,身材魁梧气势威严,马鞍上横一柄大刀,此人便是库尔班德,他已经娶了古黛的另外两个姐姐为妻。现在是苏达罗地心腹大将。

    可汗,我们是不是兵力带得太少了库尔班德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他又对苏达罗道:我担心一万人敌不过回纥的大军。

    苏达罗瞥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道:一万人已经不少了,现在正是牛羊产崽季节,若大军都去了南方,谁来照顾牛羊,再我们又不是去真打回纥人。去翰耳朵八里附近逛一圈便回,也可以应付大唐皇帝了。

    可是

    库尔班德本想说应报恩大唐,可话到嘴边却被苏达罗炯炯的目光逼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达罗似乎明白他的心思,他冷冷道:你是不是想说大唐对我们有恩惠,应知恩图报对吗

    库尔班德低下了头,他想说的确实就是这句话,。

    你懂个屁苏达罗的喉咙陡然间变粗了,你以为大唐是傻子吗会平白无故给我东西如果我们没有利用价值。他们会给吗你动脑筋好好想一想。怎么样才能使我们黠戛斯人的利益最大化,这才是最根本地东西。大唐既然会利用我们,我们也要学会充分利用大唐。懂吗

    库尔班德被骂得一声不敢吭,尽管他不赞同可汗的想法,但他也不敢反驳,苏达罗见库尔班德不敢再顶嘴,他傲慢地抬起头,打手帘向南方的草原深处望去,他在等前去探察情报的斥候,既然出了兵,他也不想就这么一无所获地回去,至少也要掳掠几个回纥人部落回去才能补偿他的出兵。

    这时,远方忽然出现两个小黑点,在碧绿的草原上变得异常清晰,是他地斥候回来了,片刻,两名斥候奔近,苏达罗纵马上前大声问道:可探得什么消息

    回禀可汗,颉干迦斯亲自率五万大军东征,目前翰耳朵八里只有几千人驻守。

    几千人驻守,那不就是一座空城吗苏达罗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怔怔地呆立半天,忽然激动得回头大喊:库尔班德,你立刻回去调集我们所有的军队过来,快去

    库尔班德答应一声,率领一队骑兵回去调兵,苏达罗望着南方,他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目光,翰耳朵八里,那是一个堆满了金银珠宝的地方,他一挥手,乌云般的黠戛斯铁骑浩浩荡荡向南方开去。

    五月的长安还不算太热,芬芳柔和地暖意充斥着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这是夏收前最令人陶醉的一段时光,但两个月前开始颁布的土地实名制就仿佛阳光下的一片阴云,笼罩在长安城的上空,使温暖的五月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意。

    一辆华丽的马车在十几名侍卫的环护下驶进了安业坊,来到裴佑地府前,但它并没有停在大门前,而是驶到侧门前停下,从马车里先出来两名丫鬟,扶着一名贵妇人下了马车,直接进了侧门,这名贵妇人便是裴佑地妻子,刚从大明宫回来,裴佑的原配夫人在十五年前便因病去世了,这名贵妇人是他地续弦,娘家姓钱。是长安大户人家,钱夫人进了裴府便走向裴佑的书房,脚步颇为匆忙,她急着要向丈夫禀报进宫得到了消息。

    一个月前,裴佑已经辞去了吏部尚书地职务,退出政事堂,改任太子太保。他今年已经六十六岁,还有四年退仕,与他同时辞去相国之位的还有六十七岁的崔寓,他出任尚书右仆射,接替崔寓相位地并非是崔贤,而是盐铁监令刘晏,而接替裴佑相国之位的也并非是众望所归的裴明远。竟然曾两次担任过京兆尹,现任陕州刺史的黎干,这确实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不过惊愕之后,又让人不得不佩服张焕的识人之明,刘晏号称大唐财神,在他主管盐铁监的四年时间里。每年朝廷从盐税上得到地财政收入就高达七百万贯,而盐价又在百姓能承受的范围之内,主要得益于他对私盐的打击和盐业专卖中灰色环节的清理,他出任户部尚书;而黎干精明练达体察民情,在担任京兆尹时口碑极佳,而且他又以耿直敢谏著称,由他出任门下侍郎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随着崔裴两家淡出大唐高层政坛,这就意味着七大世家时代的正式落幕。不过七大世家的结束并不意味着世家势力地衰败,事实上各大世家在地方上仍然有着很强的实力,他们通过联姻门生等关系在朝中依然有着盘根错节的影响,最主要是他们的实力雄厚,有足够的财力物力培养家族子弟,崔裴韦卢房王楚长孙等等世家大族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是为了彻底斩断世家的根基,张焕祭出了土地实名制这一最大利器。令各大世家们惊恐不已。仿佛到了穷途末日一般,这两个多月。各大世家纷纷秘密串联,寻找对策。裴佑就是他们之中最为积极之一。

    书房内,裴佑正在给准备赴广州出任刺史地次子裴胜交代一些注意事项,裴胜是庆治十四年进士,从主簿县丞县令一步步做到刺史,有着丰富的地方官经验,按照君相分权原则,从三品以上官员以及御史台各部侍郎各州刺史的任命都属于皇帝的权限,这次张焕任命裴胜为广州刺史,也算是对裴佑退出相国的一种照顾。

    不过裴胜却并不高兴,广州地处岭南,自古就是荒蛮流放之地,虽然有港口可以做贸易,但和他条件相仿的许多官员都出任河东河北江淮等丰腴之地的刺史,相比之下,他觉得自己是被贬黜了,和父亲告别就显得有些伤感。

    孩子这次远到万里之外,不知何时才能返回长安,孩儿不能在父亲身边伺候,望父亲保重身体,不要让孩儿牵挂。

    裴佑也有些伤感,不过他看出了儿子情绪消沉,知道他是嫌广州是荒蛮之地的缘故,他还不懂皇上任命他为广州刺史地深意,便耐心地开导他道:吾儿不要以为广州是荒蛮之地,事实上这是极有前途的地方官,可惜崔贤那个笨蛋不懂这一点,竟白在广州做了这么长的刺史,我儿能到广州为刺史,我倒认为这是皇上的恩宠,可比那些在江淮河东为官的刺史更有前途。

    他见儿子愣住了,便继续笑着开导他道:我为什么这样说呢主要是因为我大唐即将和大食缔结和平协议,作为其中一个附件就是鼓励双方展贸易,按照朝廷的规划,广州就将是我大唐对大食海上贸易的最主要港口,将来不仅仅是大食商船云集广州,朝廷也会鼓励我大唐商人出海贸易,我可以想象,明年开始广州商业之繁荣的景象,数年之后商业繁盛将不亚于扬州,皇上曾给我说过,他有打算将市舶监从现在的扬州迁到广州,这是其一,其次岭南气候炎热且降水充沛,那里地水稻据说能一年三熟,为了保证我大唐粮食地产量,皇上已经下令岭南五府经略使实行军屯,另一方面朝廷也在考虑移民广州,使广州能成为我大唐的另一个粮仓,而作为广州刺史,无论在对外贸易还是农业开,这都是一个极容易做出政绩地宝地,我儿正当壮年,要争取在广州做两任刺史,这将会成为你将来入相的最大资历。

    父亲地话使裴胜豁然开朗,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这一刻他恨不得自己插翅飞向广州,去实现他的抱负,裴佑见儿子已经被自己劝通,他也感到十分欣慰,又进一步鼓励他道:人人都说裴明远才是裴家地未来,但我看未必,如果我儿能抓住这次机会。在广州做出卓越的政绩,在百姓中赢得良好的口碑,你将来的成就将不在为父之下。

    裴胜默默地点了点头,他暗暗誓要让家族让世人对自己刮目相看,这时,门口传来了下人的禀报声,老爷。夫人来了。

    噢快让她进来。裴佑急忙吩咐让夫人进来,一早他就让夫人带信进宫给皇后娘娘,他一直就在等夫人的回信,但他不想让儿子卷进这件事中,便对裴胜道:你先去吧这次赴任把妻儿都带上,好好休息几天。选吉日上路。

    那孩儿先告退了。裴胜退下,在门口正好遇见进屋的钱夫人,便给她施一礼,快步去了,钱夫人一直见裴胜背影消失,这才走进房内,她是第一次进丈夫地书房,倒有些不自在。她行了一礼道:老爷,信我已经交给了皇后娘娘。

    那她怎么答复你裴佑有些急不可耐地问道。

    钱夫人摇了摇头,皇后娘娘什么也没有说,她看完信就烧掉了,然后就说宫里有事,打我出来了。

    烧掉了裴佑竟失口叫出声来,他万万没想到裴莹竟然会把信烧了,极度失望之情从他脸上涌现,这次土地实名制对他们裴家的冲击极为严重。按照授田标准。他们裴家目前的一万三千顷地只能保留一千二百顷,其余一万多顷上田皆要被作为无主之地没收。这对他们裴家来说就是灭顶之灾,没有了土地支撑。他们裴家也就俨如断了源头活水,只剩下死水一潭,不出十年就将彻底败落下去,虽然也有族人建议经商,但裴家世代望族,岂能以从商自损身份。

    作为裴家家主,裴佑这两个月殚精竭虑,寻找一切可能的办法,他曾经请杨炎进劝皇上网开一面,但张焕态度之坚决让他终于意识到,所谓土地实名制其实就是针对世家而,想让张焕让步无疑是与虎谋皮,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求助于裴莹,看她能不能使张焕对裴家稍稍让步,毕竟裴家是太子的娘舅,可裴莹居然把信烧了,这种冷漠的态度让他着实难以接受。

    裴佑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裴家的土地烟消云散吗裴佑地心情极为沉重,当初就是他和张焕达成了保留一万顷土地的条件,裴家才解散军队,可现在又让他如何去面对家族的质问。

    就在这时,一名家人拿着一卷鸽信急匆匆跑了进来,老爷,相州急信。

    裴佑慌忙展开了鸽信,他一下竟呆住了。

    后宫内,裴莹正在给丈夫收拾行装,再过几天,丈夫就要离开长安去碎叶巡视了,至少要大半年后才能回来,而丈夫走后,就将由皇儿监国,这使裴莹既有些伤感又感到高兴,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是皇儿长大,也同时意味着自己老了,裴莹呆呆地坐在榻上,她不由想起皇儿刚刚出生的时候,那天她挺着大肚子帮崔宁布置学堂,就在那天皇儿出生了,那时她才十七岁,还是在武威,可这一晃就是十六年过去了,岁月竟是如此短暂。

    裴莹轻轻叹息一声,又低下头给丈夫叠了几件内衣,丈夫今天在平平那里过夜,这也使她松了一口气,要不然,她还真无法向丈夫开口裴家之事,今天上午,二叔竟然让婶子给自己送来一封信,信中居然让她向皇上求情放宽裴家的土地尺度,裴莹当然也知道这次土地实名制将会使裴家遭遇重大损失,可这是丈夫酝酿了几年的方案,可见他已是深思熟虑,自己是他妻子,应该支持他,而不是拖他地后腿,况且自己作为一国皇后,又怎么能为自己家族开这个口子,让天下人耻笑,更重要是皇儿刚刚被册封为太子,如果因为这件事使丈夫对自己反感,那一定会危及到皇儿的太子之位。

    裴莹并不知道张焕正式册封琪儿为太子是和相国们反复磋商的结果,是从大唐的未来考虑,而和私人感情无关,她一直认为册封皇儿为太子是因为琪儿是嫡长子的缘故,她也知道张焕在所有的儿女中最喜欢的一个儿子是老二李,最喜欢的公主是自己女儿李秋,这也算和崔宁拉了个平,可是继承皇位地是儿子而不是女儿,在几年前,裴莹就曾十分担心丈夫会立儿为太子,他曾经不止一次说过,儿酷似他年少之时,而且裴莹也承认儿比琪儿更加胆大更加坚韧更加有毅力,他从十岁起每天天不亮就起床骑马去西内苑的森林里读书练剑,一直到中午方回,几年来从未间断过,可是自己的琪儿就办不到,但最后丈夫还是册封了琪儿为太子,同时又加封儿为陕王,这就使得裴莹总有一种危机感,琪儿的太子之位并不牢固,为此她更加小心谨慎,所以今天中午二叔请他为裴家说情一事,她就无论如何不会答应了。

    可是,丈夫不在长安的这段时间里,裴家会不会做出什么蠢事来呢这又是裴莹极为担心之事

第五十五章 灭顶之灾

    凉州也就是从前的武威郡,大治八年五月底,大唐皇帝张焕在两万羽林军的护卫下,抵达了这座他从前起家的城池,张焕西行的最终一站是大宛都督府,也就是昭武九国中的石国都城拓折城,在那里他将会见大食哈里拉希德,这是两国在一年多以前所定下的正式会晤,时间是在十月,离现在还有五个月,有足够的时间给他进行沿途巡察。~~.~~

    天宝县,张焕在凉州刺史都督县令等等数十名地方军政官员的陪同下来到石羊河两岸视察,十六年前,张焕在武威主政时,曾将在天宝县安置了一千余汉人军户,他们就在石羊河沿岸开垦土地,使原本荒芜的石羊河两岸出现了一片片阡陌纵横的麦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这里的景象和当年相比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天宝县的人口还是千户左右,汉羌各占一半,维持着传统的汉耕羌牧的局面,五月底的麦子即将成熟,金黄的麦浪在和风的吹拂下起伏翻滚。

    陛下,天宝县当年曾被吐蕃大军蹂躏,大唐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当时几近一座空城,后来唐军重新收复河西后,许多逃亡陇右的百姓又6续返回县里,在军队的帮助下重建家园重耕土地,才慢慢恢复到今天这个景象,着实不容易。

    天宝县的县令姓王,长安人,年纪约三十岁,是在当年陇右单独举行的科举考试中通过的士子,前年由昌都县县丞提升为天宝县县令,虽然他才三十岁,但长年的操劳使他变得十分苍老,宛若四旬,身上的官服也浆洗得白,很是破旧,看得出他做官的辛劳。

    对于天宝县和凉州。张焕总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为防止那里的百姓被贪官荼毒,他每年都要特别安排监察室人到凉州各县暗访民意,结果还算让他满意,尤其是这个王县令,要赡养两代老人,还有四个孩子,家中十分清贫。由于请不起雇工,据说他和妻子还要亲自下田耕作。

    张焕点了点头,他来到一片麦田前,仰望着旁边一架巨大的水车,这就是当年他曾经看过地那架水车,当年的新水车已经变得十分陈旧了,吱吱嘎嘎地转动着,水车下原本坐着十几个休息的老农。见大群官员和士兵走来。都吓得远远地躲开了,张焕远远地眺望一下麦田,便走到水车前找一块石头坐下,又挥手命众人都坐下,可怜众人没有带坐垫,只得纷纷席地而坐,张焕笑了笑,又问王县令道:土地实名制天宝县开始了吗

    回禀陛下,我们三月中接到户部文牒后就开始了,由凉州土地田亩司主持。我们县里协助。说到这里,王县令悄悄瞥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凉州土地田亩司参军事,意思是应由他来回答皇上的这个问题,但其他官员见皇上根本没有询问别人的意思,谁也不敢多嘴,张焕确实也没有想问别人,他继续问王县令道:那你说说看,你们天宝县的土地实名制是怎么做的

    王县令见皇上只盯住自己,只得暗暗苦笑一下道:回禀陛下。天宝县地耕农大多是军户。按照军户标准他们每户可得土地五十亩,军户在授田时都有登记。每户且都有地契,对于非军户人家也按三十亩土地的标准登记授田。而一百余户农耕的羌人也一视同仁,并无歧视,所以天宝县的土地实名制比较简单,只一个月便实地核对完成。

    标的大户天宝县没有吗这才是张焕想问的关键问题。

    天宝县大多是新垦土地,所以大户几乎没有,只有两户人家因人口较多,所以多开垦了土地,各自过标准五十亩和百亩,一户人家分成三户解决了标问题,而另一户捐助县里办学,属下已替他上报申请勋官,备案表皆送往朝廷。

    王县令见皇上在沉思中,他忽然鼓起勇气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焕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便点点头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王县令见其他上级官员都在紧张地望着自己,可是有些话在他心中憋闷已久,不说不快,他心下一横便道:这个土地实名制虽然能解决部分土地侵占问题,但也只能对中小地主有效,可对那些占据了数千亩上万亩土地的大地主,却是直接侵犯了他们的核心利益,为了保住土地,他们必然会使出各种手段,最常见地办法就是贿赂官员联手造假,缩报田亩,事情严重或许还会武力抗拒,从而造成天下动荡,土地问题历来就极难解决,一个不慎将会荼毒后世,陛下,不可不防啊

    张焕望着这个忠直地底层官吏,他赞许地点了点头,又对周围的官员道:正如这位王县令所言,土地问题历来都极难解决,几乎所有的社会动荡改朝换代都是土地过度兼并导致,昔日汉哀帝改元,也是想限制土地兼并保住汉室江山,却不得其法,落得汉室被王莽篡位的结果,本朝玄宗皇帝也意识到土地兼并的严重后果,几次下旨限田,终因积弊太深而不了了之,土地兼并问题最后引了安史之乱,纵观历史上也有成功解决土地的例子,如汉初唐初,这却是因为人口稀少,土地众多的缘故,矛盾不深,朕为解决这个土地问题也是殚精竭虑,现在大唐占地广大而人口稀少,又经过长期内乱的重洗,使解决土地问题的难度要比开元天宝时容易得多,同时朕采取先兴工商再改土地的策略,给大户人家疏导了一条出路,他们也可以兴办工坊展贸易而保持家族富有,这就大大减轻了大户人家走投无路地可能,而且这些大户若能拿得出当时购买的地契,朝廷还会给予兴办工商后的减税补偿,退一万步说,大唐给予权贵本身就有很高的土地标准,已经足够享有,关键是一个贪字。你们想一想,一个家族占有一万顷土地,他们要这么多土地做什么,一年的收成几辈子都吃不完,大量的土地无人耕种被荒芜,如果朕不改变这种状况,有恶劣的先例在前,百年后我大唐的土地兼并必然会愈演愈烈。那时朕在九泉之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唐亡国了,所以晚痛不如早痛,朕如果现在不改,将来就再也没有改地机会了,即使要付出沉重地代价,朕也绝不后悔。

    说罢,张焕站了起来,他拍拍身上地尘土。对左右官员道:好了。现在时辰已不早,朕在天宝县歇一晚,明天继续向西进。

    就在张焕从长安出去碎叶的同一时刻,河北相州,一辆马车在百名侍卫地环护下疾地驶进了城门,马车里坐着心急火燎的裴佑,他接到家族地紧急快信,相州土地田亩司和相州团练军双双派人进驻了裴家,开始正式清查裴家的土地实名情况。

    毫无置疑,这是朝廷开始对裴家下手了。但让裴佑感到一丝恐惧地是,在他出的前一天晚上,他先后得到楚家崔家和房家的消息,这三家几乎是和裴家同一天遭到调查,裴佑立刻意识到,这个所谓的土地实名制实际上就是一个精心策划的巨大阴谋,目标就是针对各大世家的土地。

    相州就是从前的邺郡,州治是安阳县,裴家的本宗就位于安阳县城北。是一片占地广大地住宅群。有护宅河有高墙有箭楼,俨如一座城中之城。除了相州本宗之外,还有部分裴家子嗣分布在长安魏州等地。各方嫡庶一共五百余户人家。

    此刻这个大世家宅内被一种恐惧地气氛所笼罩,调查人员一共来了三百多人,裴家的账房和所有的账簿都被控制住了,在裴佑赶来之前,调查组已经进行了整整十天的调查,事实上,所谓调查只是一种确认的过程,裴家的土地分布状况早在八年前就被朝廷所掌控了,分布在相州魏州博州卫州内的六个大庄园。

    家主回来了裴佑的到来,就仿佛穿透乌云的一缕阳光,裴家上下笑逐颜开,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家主地身上。

    家主,他们来得气势汹汹,有上千士兵包围了裴家,我们拦不住。留在裴家掌管日常家族事务的是裴佑族弟裴代,见家主回来,他连忙上前诉苦。

    裴佑摆摆手没有多说什么,他阴沉着脸,旋风一般冲进了裴家的涵水堂,这里是裴家族人聚会的一处场所,现在被调查人员征用为临时查帐处,涵水堂内各种账簿文书堆积如山,甚至几十年前已经黄的老账也被翻了出来,几口大楠木箱中装满了地契,三十几名调查人员正在整理账簿和地契,已经查清明确了的资料被他们编上号,整齐地码放在一旁,一名年轻的官员正背着手来回视察,不断吩咐着什么。

    饶是裴佑已快到耳顺之年,看到此情景胸中一股怒火依然冲上了头顶,裴家还没有败亡呢竟敢如此无礼,他进门便大喝道:这里是谁当值

    那名官员一回头,忽然认出了裴佑,他急忙上前施礼,卑职相州土地田亩司参军事杨善,参见裴太保。

    裴佑愤怒的目光紧紧盯着他,半天才从牙缝里挤住一句话,一个小小的从七品官竟敢来搜查我裴家,你好大地胆子

    杨善脸色一肃,他从怀里取出一本文牒,挺直腰昂然道:属下官职卑微不假,但属下是奉命行事,这是土地田亩监下地监察令,属下只是履行职责,请裴太保见谅。

    裴佑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他才恨恨道:老夫已经回府,难道你们还要在老夫面前清查不成

    卑职不敢。杨善躬身施一礼,不卑不亢地答道:上面只规定我们入驻时间,却没有规定结束时间,如果裴太保觉得不便,我们可以暂停几日,还裴太保一个清静。

    说完,他立刻回头吩咐道:把已查清的装箱带走,其余就地封存,改日再来。

    众人立刻七手八脚收拾一番。留下一张所带走资料地清单,调查人员随即退出了裴府,阴云消散,裴家的几十名重要地裴家人物纷纷来到裴佑面前申诉。

    家主,他们清查账簿还是其次,我们的土地已经被他们用红线划出来了。一名白苍苍的族人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他们说我们裴家只能得一千一百顷土地,而且必须按标准分给各房。家主,这样一来我们裴家真的完了。

    另一名族人也焦急道:博州那边也传来消息,我们庄园的土地上都插上红木桩,上面写土地田亩监封,我们庄园执事前去和他们论理,还被他们打伤了。

    家主,你快想想办法吧当年我们裴家有十几万顷土地,当年减为一万顷土地时你可是保证过。朝廷不会再动我们地土地。现在军队没有了,土地也没有了,你怎么向裴家的列祖列宗交代啊

    众人七嘴八舌,口气越来越犀利,皆有指责裴佑当年擅自答应交出军队的意思,裴佑的脸胀得如猪肝一样,汗水从他额头流下,他终于忍不住大喊一声,够了,都给我住嘴

    房间里霎时安静下来。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家主好大的脾气,就好像所有的责任都在我们身上一样。

    裴佑猛地回头,只见几年未见的四弟裴伽出现在门口,旁边还跟着大哥地次子裴明耀,裴伽原是朝廷中书侍郎,后被左迁为魏州刺史,裴明曜因武元衡的打人事件。也被贬为河东闻喜县县令。当年在争夺家主的过程中,他们二人以及七十几户族人与裴佑闹翻。一气之下迁到魏州,分了裴家在魏州的两千顷土地。作为条件他们没有另立家主,表面上还是承认相州裴家为本宗,不料这次土地实名制对魏州土地也产生了冲击,裴伽一系仅仅只能保留不到两百顷土地,其余全部要被拿走,气急败坏的裴伽和裴明耀赶到了相州裴府,却正好遇见裴家清查,他们不肯出头,就等着看裴佑的笑话。

    四弟,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几时把责任推给大家了。裴佑望着他冷冷道。

    不等裴伽说话,旁边的裴明耀却阴阳怪气道:二叔,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总归是要找出责任人,既然二叔说不是大家的责任,难道这是我父亲地责任不成

    裴佑重重哼了一声,不屑与他说话,这时,裴代见场面僵住了,急忙出面打圆场道:现在是我们裴家生死存亡关头,大家只有精诚团结才能渡过难关,可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生内讧。

    这件事我自有主意,现在我要去庄园看一看,愿意去地可一起去,不愿去的就请约束好自己的嘴。

    说完,裴佑不再理会裴伽,大步向府外走去。

    相州紧邻黄河,安阳县离黄河约两百余里,境内支流颇多,其中洹水横贯其境,洹水两岸分布着大量良田,裴家在洹水南岸就有两个大庄园,约四千顷上田,最近的一个庄园离安阳县十里,不到半个时辰,裴佑便率领三十几名族人抵达了庄园。

    庄园修建在一望无际的麦田之中,此时正当黄昏,绚丽的晚霞照在滚滚麦浪之上,使人仿佛置身于金黄色的海洋之中,壮丽无比,裴佑心情复杂地望着这片丰腴的土地,他知道过不了多久,这片土地便不再属于裴家,裴佑忽然慢慢跪了下来,用额头去触摸这块滋养了几代裴家人的土地,几十年来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眷念这些麦田,或许是将要失去的缘故,他竟有一种难以言述地离别的惆怅,不知不觉,裴佑的眼角湿润了。

    这时,管理庄园的裴家子弟和几名执事听说家主到来,皆飞奔前来见礼,裴佑看了他们一眼,便阴沉着脸问道:最近可有官府中人来过问庄园

    管理庄园的裴家子弟叹口气道:回禀家主,在十天前就有军队来丈量土地,他们要求我们配合,我们不睬,可是那些该死的佃户听说土地会分给他们,纷纷帮助军队指认,我们裴家的土地已经完全被军方控制了,说是收割完麦子后就要全部收走,哎

    一名执事又跑到麦田边拔出一根木桩,递给了裴佑,家主,您看看这个。

    裴佑接过这根约两尺长的木桩,只见上面用红字写着:土地田亩监封,用的是朝廷地名头,裴佑默默地望着这根夺走裴家土地地红桩,他心中忽然对张焕生出了一种深深的仇恨,他喃喃自语道:张焕,你这次做得太过分了

第五十六章 危险边缘

    长安的气氛这几天十分平静,皇上暂时离开了京城,而文武百官在监国太子和相国们的率领下悉数到城外收麦去了,各衙门外冷冷清清,通往大明宫和皇城的路上也难得见到有护卫的马车,整个朝廷的政务似乎一下子停顿下来

    与朝廷内的冷清相反,裴佑的府前却停了好几辆马车,这些马车都有共有的特点,装饰简单造型笨重,和最普通人家的马车没什么区别,但护卫这些马车的侍卫却个个精明强悍,就仿佛精锐的骑兵一样,简陋的马车和精悍的侍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若要说明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马车的主人不想让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裴佑的一间密室里端坐着六个身份高贵的人,裴佑楚行水崔贤张破天房宗偃长孙南方,这六个人影响力足以左右大唐重大决策的方向,楚行水,大唐仅存的几个元老之一,大唐皇帝的嫡亲舅父,官任太尉,在前年郭子仪去世后,他就是大唐职位最高的官员,处于半退仕状态,当年张焕率军南下扬州,和楚家达成了保留一万顷土地的协议,而现在楚家的土地也一样保不住了,二十天前,位于常州的土地田亩监总部亲自派人调查楚家的土地情况,按标准,楚家只能保留七百顷土地,其余九千三百顷土地皆要归公,尽管这几年楚家开始逐渐向海外贸易展,但传统的土地情节依然根深蒂固,由于核心利益被侵犯,这位张焕唯一血缘亲人在惊怒之下,成为了土地实名制最强烈的反对。

    崔贤是这几人中年纪最轻的,但他却代表大唐曾经最强盛的世家崔家的利益。他是崔家地家主,是崔圆唯一的儿子,因他父亲的缘故,他在朝廷中有着广泛的人脉。他地妹妹是大唐元妃,他是不折不扣的皇上大舅子,但他和这个皇帝妹夫之间的关系一直不好,最早可以追溯于张焕初到长安之时,而最晚则是崔曜的婚事,就是在张焕的鼓动下,崔曜娶了一个胡人女子,令他家族蒙羞,这是崔贤和张焕的个人恩怨。而几乎和裴家楚家同一天,贝州齐州济州三州的土地田亩司分别查封崔家的一万三千顷土地,按照标准,崔家只能拥有一千一百顷土地,其余均要收回,这无疑是崔家彻底败落的起点。在家族地强烈抵触下,崔贤主动找到了裴佑。提议召开这次大世家的紧急磋商会议,不过崔寓却出人意料地支持土地实名制,但迫于家族的压力,他沉默了。

    和其他人相反,张破天则是因为土地实名制而彻底绝望了,张家不可能再得到从前的土地,在家族财富荡尽的情况下,张家再无恢复从前世家的可能,从希望到失望到绝望,张破天对张焕竟生出一种极其刻骨地仇恨之心。他想起了自己当年被张焕所杀的儿子。以至于他退仕后竟拒绝了张焕所封地汾国公的爵位,张破天对朝廷的影响力不仅是他做相国这几年积累的人脉。还有一些张家留下的影响,比如现任吏部尚书元载就是张家的女婿。还有刑部侍郎宋廉玉太常卿韩延年等等都是张家的门生,所有当裴佑的召集令传到张府,张破天第一个响应了号召。

    至于房宗偃和长孙南方,他们都是大唐名门之后,土地实名制一出,也同样侵犯到了他们核心利益,没有了土地,长孙南方养不起马球队,女婿们也要分家了,这是让长孙南方绝对不能忍受之事,为了应对这次土地实名制,长孙南方三十年来第一次停止了马球队的训练,集中全部精力参加到反对土地实名制的计划中来,而房宗偃可能是这几个人中最低调地一个,毕竟他刚刚荣升相国,不过他能来参加这次磋商会就可看出他对于土地实名制是多么不满。

    就这样,六个人一条心,他们毫无忌讳地讨论各种能够阻止土地实名制地方案,不过他们已经闭门开了近两个时辰的会议,依然找不到任何阻止这条法令地办法,张焕是不可能更改,只有寄希望于政事堂,但政事堂在两个月前已经以四比三通过了这道法令,可以说是生米煮成熟饭,如果他们是中小地主,或许可以通过贿赂或作弊的办法逃过这一劫,偏偏他们地目标又太大了。

    此刻几个人都已经意识到,这个所谓的土地实名制不过是个光面堂皇的借口,如果真是为解决土地问题,为何一方面规定了三年期限,而另一方面又急不可耐地对世家下手,不用说大家也猜得到,先解决完几大世家后,必然会有折中方案出台,以缓和各地的震荡,说白了这还是一种手段,实际上就是张焕要对世家动手了,这一刀下去,大唐的世家望族就真的会烟消云散了,就算他们参与工商来保住财富,但世家建立在农耕文明上的精神和理念都将不复存在。

    讨论了两个时辰,没有任何办法,不还有一个办法,只不过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可是谁也不愿先提出来。

    房间里一片寂静,每个人都在等待,等待有人能主动打破这个僵局,一刻钟过去了,众人还是保持沉默。

    我来说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刷地投向了张破天的身上,张家,是张家率先提出了这个石破天惊的建议。

    尊张焕为太上皇,拥立太子登位。张破天异常平静地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是的,所有人都明白,要想保住世家,只有这一个办法,以太子的宅心仁厚,他一定会放弃土地实名制。

    大家要想到一点,土地实名制的冲击不仅仅是我们世家,宗室军中元老重臣民间望族,关联何止千万,我相信所有人都会支持我们的行动,而且从政事堂两次表决最后以四比三的微弱通过这项法案就可看出高层分歧严重。况且我们并不是要推翻他,只是希望太子登位,这次他去碎叶会晤大食君主,离长安万里之遥。这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如果我们不走出这一步棋,世家将从此不复存在,此乃生死存亡的关头,各位应该很清楚我地意思。

    张破天说完,向众人扫了一眼,希望大家接着表态,我支持张阁老的方案,这也是我的方案。紧接着开口的是崔贤。无论从公从私他都希望张焕下台,裴佑没有开口,但他却举起了手,长孙南方也举手了,接着房宗偃也举手了,这时所有地目光都投在沉吟不语的楚行水身上。他是朝中第一元老,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楚行水的内心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矛盾过。这种矛盾是国家利益和家族利益之间的矛盾,如果张焕能留三分余地,比如给楚家留五千顷土地,他也绝对会支持张焕的土地实名制,他也知道这是抑制土地兼并的猛药,事实这也并不是什么新办法,这是一种最起码的措施,问题是自古以来就没有哪个统治敢这样做愿意这样做,因为这是一个将动摇统治基础的法案,可偏偏张焕敢做了。剥夺大豪强大地主占有地土地。这种魄力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仅仅是这种魄力。楚行水就对自己的外甥钦佩不已,可是他楚行水不能代表自己。他代表的是整个楚家的利益,楚家的核心利益有两个,一个是血统,一个就是土地,现在张焕触犯了这个底线,将楚家的核心利益毫无保留裸地剥夺了,这要他楚行水如何抉择,他也相信无论是裴佑还是房宗偃或崔贤张破天,他们都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会走出这一步,可是他们都选择了鱼死网破,楚行水不由暗暗长叹一声,焕儿,舅父为了楚家地利益,不得不走出这一步了,要怪就怪你做得太绝,不留一点余地。

    他沉思良久,终于心一横,徐徐说道:他们是父子,父业子承是天经地义之事,也是早晚之事,我们只不过把它提前了。

    楚行水说到这里,众人悬在空中的心都放了下来,他是支持这个方案地,但楚行水并没有停下来,他继续说道:我认为这个方案的关键并不是韩元载等相国,关键是要得到军方支持,没有军队的支持,我们办不到这一点。

    楚行水点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众人一下子都沉默了,确实如此,张焕之所以敢天下之大不韪推行土地实名制,就在于他掌控了军队,如果没有军方的支持,张焕一旦杀回来,他们统统都得完蛋。

    这时,张破天再次开口了,这个问题我早想过,我就是军队出身,我知道军方的从众性,只要生米做成熟饭,只要是他的儿子登位,军队就会默认这个事实,关键就在于是太子登位,而不是另立新皇,所以我们只要有一支军队支持,让太子顺利登位,那后面的事情就会水到渠成,他即使赶回来也无济于事了,这就如当年肃宗皇帝在灵武即位一样。

    说完,他向楚行水望去,楚行水也带过兵,应该理解他的观点,楚行水勉强点了点头,算是同意张破天的说法,虽然还是有点风险,但张破天说地确实有道理,关键是拥立太子登位,而不是另立新皇,这是截然不同地两回事,众人见楚行水点头,皆开始兴奋起来,这时裴佑率先道:如果真的仅仅只要一支军队,我倒有这个把握。

    崔贤立刻笑道:裴二叔请直说,不要给我们猜哑谜。

    裴佑笑了笑,你们难道忘了宗正卿李侨吗

    一句话惊醒了梦中人,所有人都一下子恍然大悟,李侨在陇右拥有两万顷土地,是大唐最大地地主,土地实名制最大的冲击应该是他才对,但众人想到地并不是李侨本人,而是李侨的儿子李苏,左羽林大将军,掌握一万五千羽林军,控制着皇城和大明宫,而右羽林大将军李定方护卫张焕到西域去了,若能得到李苏的支持。这件事就成功一大半了。

    裴佑又接着说道:我与李侨私交极好,李侨那边就由我去说服他。

    裴佑的马车在朱雀大街上急行驶,从二十天前他离开长安回相州,又从相州返回至今。他一天也没有休息过,他就像一部亢奋的机器,不知疲倦的运转着,但他毕竟是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近一个月地操劳使他已经疲惫不堪了,他渴望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好好地睡上几天,可是

    裴佑叹了一口气,目光移向了车窗外。此时正值天色将晚,宽阔凉爽的朱雀大街上挤满了出来纳凉的百姓,家家户户携妻带子,或悠闲散步,或席地而坐,一群群快乐的孩童追逐嬉闹。每个人地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这种笑容是国泰民安时才会有的一种舒心。大治已经八年了,大唐无论民富还是国力都全面走向复苏,米价已经连续两年仅二十几文,可就在二十几年前还曾有斗米千钱的悲惨记忆,不少人没有忘记那段历史,裴佑也没有忘记,此刻他的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他现在的所做所为,难道就是在毁掉这种繁盛吗裴佑痛苦地将车帘拉上了,他已经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之路。

    李侨担任宗正卿也已近八个年头了。他今年六十五岁。无论精力和体力都大如从前,看来宗正卿是他的归途了。可是李侨这几年却并不高兴,他觉得他的付出和得到不相匹配。在张焕主政陇右地那几年间,他为西凉军捐出了四百多万石粮食和百万贯钱,这几乎是他一半的家产了,可张焕登基后,他的长子李悦出任陇州刺史,次子李苏先出任朔方定远军兵马使九原兵马使,后调回京升任左羽林军大将军,但李侨却认为这并非是捐助钱粮的缘故,长子李悦早就是陇西郡司马,而次子李苏也是因为积功升职,可能张焕唯一的报答就是他这个宗正寺卿。

    这比起辛云京的两个儿子却实在差得太远,辛杲出任大理寺卿,辛朗为河西节度使,辛云京几年前去世时,还被追封为陇西郡王,可是他辛云京又出过什么力,能和自己比吗

    由于心中烦闷,这几年李侨沉溺于酒色之中,对朝中事务也越来越漫不经心了,从去年起他索性就做个甩手掌柜,宗正寺几乎所有地事情都压在少卿李岚的身上,张焕对他也似乎不闻不问,几次被御史台弹劾也没有受到任何处罚,但就是这样,李侨变得更加放荡形骸,他竟纳了一百多名侍妾,成为长安百姓议论地焦点之

    但这两个月,李侨却陡然收敛了,土地实名制的推出,他的家族将成为大唐损失最惨重之一,李侨在延州庆州坊州原州径州共拥有二万多顷土地,十几个大庄园,可是他不像世家那样族人众多,他一共就四个儿子,他们父子五人的永业田加起来也不过三百多顷,也就是说他几乎所有的土地都要作为无主之地被收走,在土地实名制颁布之初,他还并没有放在心上,他认为张焕不会做得这么绝,可当他连着三封请求保地的申请如泥牛如海后,他才终于慌了起来,几次求见皇上皆被婉拒,一直到一个月前传来崔裴几大世家土地被清查的消息,李侨就如同天将塌了一般,整天惶惶不可终日,也就在前天,他终于接到了陇右大管家传来的消息,土地田亩监和监察御史开始联手清查他的山林田产,气急攻心,李侨竟病倒了。

    听说裴佑来访,李侨连忙命几名侍妾将他扶坐起来,待裴佑进屋,他气喘吁吁道:裴太保亲自来访,我却不能出府亲迎,请裴太保恕罪。

    王爷这是什么话,我们几十年的交情,难道就这么见外吗裴佑坐在他地床榻旁,握住李侨地手痛心道:这才一个月不见,王爷怎么就衰老至斯

    李侨的嘴角露出一丝苦涩地笑意,裴太保不也一样吗难道你过得很逍遥么

    唉裴佑长叹一声,他摇了摇头道:王爷之痛不过在于失去,而我却生活在家族的危亡之中,我之所以没有病倒,是因为我仍然在争取最后地一线希望。

    最后一线希望。李侨的眼睛突然亮了,他一把抓住裴佑的手,急道:裴公,此话怎讲

    裴佑笑而不言,李侨醒悟,立刻命左右侍妾离去,裴佑见左右再无他人,便低声道:拥太子为帝,重立土地新法。

    拥太子为帝拥太子为帝李侨喃喃念了两遍,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惧,紧张地说道:可是皇上手段之狠辣,你不是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裴佑一阵咬牙,如果不这样,又如何来挽救我们的土地和宗族,我裴氏数百年的兴盛,难道就毁在我的手上吗

    李侨心中还是有一点犹豫,他低下头久久沉思不语,裴佑明白他是有点害怕,便从怀中取出一册联名副本,递给了他,你看看吧一共二十二人,并非你我独自战斗。

    李侨接过了薄薄的名册,他翻了几页,心中顿时异常震惊,竟已有数十名重臣签名,楚行水裴佑崔贤张破天房宗偃李涵长孙南方韩延年郭暧其中还有几名宗室,如李怀李兄弟等等,

    李侨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他们都是在为了自己的切身利益而抗争,那自己呢就这样缩头看着吗衰老的躯体中热血开始沸腾,他终于意识自己也应该是其中一员,这一刻,李侨毅然下定了决心,他猛地抬头注视着裴佑道:你说吧我能做点什么

第五十七章 皇后的抉择

    尽管新帝计划在秘密进行中,但它不经意透露出的一些蛛丝马迹还是让有心人意识到了什么,各种谣言开始在长安街坊传播,经过夸大和渲染,最后形成了许多让人啼笑皆非的结果,比如皇上自愿去西域建立新的国度,将大唐留给太子,又比如世家们正在秘密串联,准备重新恢复世家朝政等等,这些荒诞不经的谣言只能在寻常的愚夫蠢妇中传播,而朝廷中人对此嗤之以鼻,可就是这种变了味的谣言却恰恰掩盖了真相,同时它也使得新帝计划的参与更加小心更加谨慎,在随后的几天里,谣言便烟消云散了。提供最新章节>~~.~~

    算起来皇上离开长安已经一个月了,新帝党们得到消息,皇上大队人马已经过了阳关,正继续向北庭进,而参与新帝计划的权贵也已达到了四十四人,再向后拖,消息可能真的就会泄露了,几名核心骨干商量了一夜,最忠心于张焕的相国韩昨天出去华州视察麦收去了,这几天都不在长安,正是最好的时机,他们一致认为,条件已经成熟了。

    中午时分,太子李琪处理了几件朝务后,便匆匆向后宫走去,父亲临走时曾经再三吩咐过他,要他每隔三天向母后问一次安,今天虽然不是问安的日子,但由于明天一早李琪要去视察麦收的情况,故提前来看望母后。李琪在一名宦官的引导下来到了母后的寝宫,一名宫女进去禀报了,李琪则站在门口静静地等候母后的召见,不过他的心却很紧张,他还在想上午裴佑给他说地那一番话。虽然裴佑说得很含蓄。但李琪还是听懂了他地意思,竟然是希望他能提前登位,尽管没有说具体时间,但李琪还是一下子联想到了最近听到的谣言,难道谣言是真有其事吗李琪今年只有十六岁,在突然遭遇到人生的重大抉择面前,他有些迷惘了。

    这时,一名宫女走出来向他施一礼道:殿下。皇后娘娘命你进去。

    李琪中断思绪,快步走进了母后的寝宫。

    房间内,裴莹正专心致志地绣制一幅山河锦绣图。后宫的生活一般都是枯燥无聊,在战时众人会为将士们缝制鞋袜,生活倒也充实,可和平时期就平淡下来。要么读书写诗要么刺绣织锦,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爱好,裴莹的爱好是书法和刺绣,书法是秉承了外公和父亲的爱好,而刺绣则是嫁给张焕后慢慢培养出来地兴趣。

    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裴莹将针线放下,笑盈盈地转过身来,只见英姿勃勃的儿子正大步向自己走来,她心中异常欣慰,儿子已经能独立处理国家大事了。

    孩儿参见母后李琪向母亲深深地行了一礼。

    皇儿怎么今天来了。不是说明天才来吗裴莹端了几盘点心放在儿子面前。疼爱地笑问道。

    回禀母后,孩儿明日一早要去田间视察。可能无暇来探望母后,所以孩儿便提前来了。打扰了母后,请母后恕罪

    裴莹摇了摇头笑道:你这傻孩子,你肯来探望娘,娘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呢来,快坐下。

    李琪坐在母亲面前,他又想起裴佑说地话,或许母亲能知道一点,可是他又不想用此事打扰母亲,不由有些犹豫不决。

    儿子的细微变化瞒不过裴莹的眼睛,她看出了儿子眼中的忧郁,便关心地问道:琪儿,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二外公算了,孩儿自己能处理。李琪地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裴莹见儿子眼中慌乱,她的心中突然警惕起来,二外公就是裴佑,丈夫不在长安,裴家可别趁机利用琪儿达到什么目的,她立刻对旁边的宫女道:你们都退下。

    待几名宫女退下,裴莹立刻严肃地追问道:你告诉娘实话,裴佑找你做什么

    今天上午二外公来东宫

    李琪自幼惧怕母亲,尽管他十分不情愿,但还是吞吞吐吐地把裴佑给他说的话都和盘托给母亲了,最后道:孩儿最近听到一些谣言,心中很是担忧。

    说到这里,李琪忽然闭上了嘴,他现母亲脸色大变,眼睛里涌出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深的恐惧,是他十六年来从未见过的眼神,他心里有点紧张起来,难道裴佑要造反吗

    此刻的裴莹已经被惊呆了,裴家为了保住土地,竟然想废皇上,拥立太子为新帝,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呆呆地望着大殿外,一种十几年来从未有过地恐惧感弥漫在她全身地每一寸肌肤里,裴家怎么会这样愚蠢,这不仅会将裴家推进万覆不劫的境地,还会让自己和儿子成为他们地陪葬,裴莹实在是太了解丈夫了,他白手起家,最后登上了九五之尊,不知经过了多少斗争和杀戮才得来,连崔圆和父亲都不是他的对手,二叔竟会打算推翻他,裴莹忽然有一种想哭地感觉,二叔,你怎么能如此愚蠢

    她一下子站了起来,对儿子道:娘要去一趟裴家,你立刻命人把韩相国召回来,这件事一定要和韩相国商量,千万不能听裴佑的话,你记住了吗

    李琪点了点头,孩儿记住了。

    裴莹也来不及收拾,她立刻下旨准备凤驾,便急匆匆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她又不放心地再一次叮嘱儿子,你一定要记住,除了听韩相国的话,其他人谁的话都不能听,否则我们母子将死无葬身之地。

    请母后放心,孩儿真的记住了。宫,而且接待方事先也必须经过长时间的准备。就如同红楼梦中元妃省亲一样。但这只是常态之下地规定,当生突事件时,后宫也可以临时出宫,今天裴莹地情况就是这样,午后刚过,三百骑宫廷侍卫护卫着皇后娘娘疾驶出大明宫,但是他们在出左银台门时却被羽林军拦住了。

    大将军有令,任何人都不得出大明宫。

    护卫凤驾的校尉大怒。他厉声喝道:混账这是皇后娘娘的凤驾,你们也敢拦吗

    几十名守门士兵吓得战战兢兢,连忙哀求道:这是大将军下的严令。我们不敢违抗。

    这时裴莹拉开车帘,对士兵们道:我也不为难你们,去把你们的当值将军叫来,本宫自跟他说。

    片刻。当值的中郎将秦玉匆匆赶来,他单膝跪下道:臣叩见皇后娘娘。

    裴莹脸一沉便道:秦将军,皇上曾经下过旨意,后宫嫔妃有紧急事情时,可以先离宫后禀报,本宫今天有要事离去,为何不准我出去难道皇后的旨意可以不作数吗

    秦玉十分为难,昨天大将军李苏特别下了军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后宫,虽然他也觉得困惑。可是大将军的命令他们不敢不从。便严守各个大门,尽管军令严厉。但裴莹却不一般,不仅是因为她是大唐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重要是她在军中享有崇高地威望,尤其是这一批跟随张焕打天下的老兵,人人都对她极为敬重。

    秦玉犹豫半天,别人可以拦下,可是皇后娘娘不能,这是陛下的旨意,他忽然一咬牙,挥手命道:放行

    骑兵队护卫着銮驾冲出左银台门,向安业坊疾驶去。

    安业坊是裴佑地府邸所在,自从裴佑担任裴家家主后,裴家在京的宗族府便由原来的裴俊府转到了裴佑的府邸,每个月地族会都在这里举行,此刻,裴佑正和李侨商量计划中的一些重要事项,明天就是他们动新皇计划的时间,时间上虽然有些仓促,但韩后日即将返回长安,他们无法再从容布置了。

    就在这时,门外想起急促的脚步声,管家几乎是连滚带爬跑来禀报,老爷,宫里来人通报,皇后娘娘即将抵达府邸。

    啊裴佑霍地站了起来,他立刻便反应过来,这一定是李琪嘴不严告诉了裴莹,这个毛小子,亏自己还再三叮嘱过他呢裴佑对裴莹的坚决果断颇为心怯,不过裴佑很快便稳住了心神,明天就要行动,裴莹再怎么态度强硬也无济于事,好在自己说得含糊,等会儿只要矢口否认便可,他连忙拦住正要站起来的李侨,沉声道:不妨,我们继续把事情安排完,就让她稍等一等。

    他立刻命人将长子工部员外郎裴熙叫来,吩咐他道:你代为父去迎接皇后娘娘,请她先到后宅休息,告诉她为父出去了,等会儿再来见她。

    裴熙答应一声,便急匆匆去了,裴佑又命人去请夫人也出门迎接,这才将书房门关上,继续和李侨密商明日的计划。

    很快,裴莹的凤驾缓缓抵达了裴佑的府门前,她轻轻拉开一点车帘,见台阶前停着一辆异常华丽的马车,旁边还有几十名侍卫,看来裴佑是有客人。

    这时裴熙快步迎了上来,臣裴熙恭迎皇后娘娘

    裴莹看了看裴熙,不露声色问道:二叔可在府中

    父亲一早去兴善寺了,我已派人去找,请娘娘先到内宅休息片刻。

    是吗裴莹瞥了一眼那马车,暗暗冷笑一声便道:那我就等二叔片刻,请转告他,我今天是以裴家之女地身份来访,有几句话想问问他。

    这时,裴佑地妻子和儿媳也一起出来迎接,裴莹下了马车便和钱氏到内宅去了,她先去裴家宗祠堂中拜祭了父亲的灵位,又在内宅和钱氏聊了一会儿家常,大约一刻钟后。裴佑匆匆赶到了内宅。向裴莹施礼赔罪,臣不知娘娘今天到来,让娘娘苦等,请恕罪

    裴莹微微一摆手,语气异常清淡道:二叔不必自责,怪我今天来没有事先通报,再,我也顺便拜祭了父亲地灵位。并没有等候多少时间。

    停了一下,裴莹又道:今天我还有几句话想问一问二叔,希望二叔不要敷衍我才是。

    裴佑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他挺直了身子肃然问道:娘娘可是为裴家土地之事而来

    裴莹轻轻哼了一声道:我已经说过,裴家土地之事我不会过问,我只想问一问,二叔早上给琪儿说地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早上地话裴佑一脸惘然。他不解地摇了摇头,我不明白娘娘指地是什么,我早上和太子殿下说了很多,多得连我自己都记不住了。

    那我提醒你,就是要琪儿取他父皇而代之的话。裴莹的口气陡然变得严厉起来,二叔不要告诉我,你并没有说过这话吧

    旁边的钱氏也被吓坏了,就算她是见识浅薄的女人,她也明白裴莹这句话的意思,惊得她喊了起来。老爷。你没有说这话吧

    妇道人家插什么嘴,你给我到里屋去。裴佑恶狠狠地瞪了妻子一眼。钱氏吓得战战兢兢地进屋去了。

    裴莹见二叔脸色大变,便冷冷道:这么说。二叔是承认了

    裴佑负手长叹了一声,道:没错,我承认我说过这话,不过这只是一句气话,我的本意是想让太子殿下下旨,免了裴家的土地征收,莹儿你不知道,我们裴家眼看就要毁在这个土地实名制上,你看看二叔地头,为这件事已经焦虑得全白了。

    裴莹没有说话,过了半响她才低声道:陛下临走前夜,我问过他,能不能给我们裴家指引一条生路,他说我们裴家可以去投钱办大工场,还可以造海船去大食做大生意。

    她话没有说完,裴佑便摆手打断了,他不屑地道:居然让我们裴家去做商人,莹儿你说这可能吗

    可是二叔无论如何也不该说让琪儿取代他父皇的话,二叔做了几十年的官,不会连这一点也不懂吧

    裴佑哈哈一笑,我裴佑有何通天之能,可以让陛下下台牢骚罢了,莹儿又何必当真呢

    那好,我希望这只是二叔地一句戏言,我回去后会让琪儿把这件事忘掉。说着,裴莹站了起来,一边向外走,一边道:我是临时出宫,不好在外久呆,我这就回去了。

    裴佑一颗心微微落地,连忙送裴莹出了大门,裴莹上了凤驾,却现刚才那辆马车已经不见了,她没有说什么,只吩咐一声回宫,马车便辚辚离开了裴府。

    马车内,裴莹的脸色阴晴不定,尽管裴佑说得轻描淡写,但裴莹并没有被他玩笑之言所迷惑,她知道二叔从来都是以谨慎保守著称,是绝对不会在储君面前说出取皇上而代之的玩笑话,在走投无路之下,他会铤而走险做出偏激的行为,裴莹相信裴佑确实是有心拥太子上位,而且他们已经在行动了,自己丈夫不在长安,就是他们最好地时机。

    出了安业坊,裴莹忽然拉开车帘问护卫在窗外的执戈校尉道:赵校尉,刚才那辆马车是谁的,你们看见是谁上了马车吗

    回禀娘娘,是宗正寺卿李侨,我亲眼见他上了马车,行动十分诡秘。

    李侨。裴莹微微一怔,难道他也参与了反对丈夫的行动吗她忽然又想起出宫门时的异常,这时裴莹心中猛地生出一个念头,左羽林军大将军李苏不就是李侨之子吗她的脸庞霎时变得惨白,她完全想通了,裴佑他们已经掌控了羽林军,羽林军严控宫门,说明他们极可能就是这两天动政变了。

    裴莹的身子开始微微颤抖起来,这样会让他们父子相残,琪儿会死的,不不能让他们得逞,不能为了裴家的利益毁了大唐。

    裴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没有带纸笔,便从内裙上撕下一片白绫,铺在坐榻上,又拔下头上金钗,狠狠地向手指刺去,白皙的食指上鲜血涌出,裴莹忽然犹豫了,她知道这样一来,裴家可能就会真地灭亡了,可如果不写,他们父子之情,丈夫八年来地励精图治,大唐百姓的富足安宁统统会赴之流水,而且只有及时制止了他们地冒险,才能将他们的罪孽降至最低。

    手指上地血有些凝固了,裴莹再次挤出鲜血,手颤抖着写下五个字:羽林军将乱。

    待血书稍干,她正想交给侍卫,可是一转念,如果城门也被控制的话,侍卫未必能出得去,得另想更保险的办法,裴莹沉思一下,便将血书交给自己最贴身的侍女,叮嘱她道:你去东市重宝阁找到京娘,命她立即出去咸阳,把此书交给贺娄将军,告诉她事关重大,不可有半点大意。

    侍女答应一声,立即下了凤驾,骑上了一匹马,在两名侍卫的保护下,向东市疾奔而去,裴莹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一种难以抑制的悲伤忽然涌入心中,家国家族家人仿佛三把锋利的匕同时插进了她的心房,不知不觉,她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

第五十八章 放下屠刀

    张焕在关中一共部署有三十万大军,主要分布潼关凤翔和长安三地,其中长安城内部署了五万羽林军和两万城门军,另外还有十万大军驻扎在郊外各大军营和咸阳大营之中,这十万驻扎在长安外围的军队为和羽林军区别,被张焕命名为天骑军,由右千牛卫大将军率领,而城门军则由右金吾卫大将军统帅,目前率领城门军的右金吾卫大将军是李成烈,他就是从前的羌人将军成烈,被张焕赐名李成烈,虽然他也是张焕的心腹,但他做事容易冲动,同时手中兵力也较少,故裴莹没有找他,而是找了现任右千牛卫大将军的贺娄无忌

    天骑营的行辕位于咸阳,在这里驻扎有六万大军,夜色阑珊,一轮明月挂在深蓝色的夜空,徐徐的夜风吹散了白天的热气,吹拂着咸阳城外的大片森林,在一座小山丘上,负手站着一人,他腰挺得笔直,背后的手中捏着裴莹的血书,正目光复杂地望着远方的长安,就在刚才,他已经下令长安的周围的天骑军在天亮前向西北方向集结,与贺娄无忌的大军汇合,一起向长安进,他同时也下令李成烈要严密控制城门,准备配合贺娄无忌的大军入城。

    命令已经下达,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他又看了看手中裴莹的血书,不由长叹一声,意兴萧索地返回了咸阳城。东宫外,数十骑军士人影晃动,簇拥着一名年轻的军官驶出了重明门。深沉的夜色中只听一个坚定地声音传来,请袁将军转告陛下,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马蹄声响。众人迅消失在沉沉的黑雾之中。

    当一丝晨曦微微露出云端,新的一天再次降临了,驻扎在西内苑的羽林军开始分班值勤,不过今天却有些异常,三千人地值勤竟然增加到了一万二千人,大队士兵浩浩荡荡从军营开出,很快便控制了大明宫东宫皇城太极宫各处宫门及紧要处。

    士兵和军官们皆不知生了什么事,上面下达的命令是:利用休朝日进行防控演练。

    一大早,左羽林军大将军李苏顶盔贯甲出现在大明宫丹凤门处,李苏今年约四十岁。身材魁梧膀大腰圆,他是顺阳王李侨的次子,十八岁在陇右从军,一直在当时韦谔统帅的朔方军中担任军职,最高曾担任定远军兵马副使,自从张焕在陇右崛起后,他因为父亲的缘故开始被张焕重用。逐渐走向军方高层,在张焕兵取关中时,更是担任左路军统帅率先进驻长安。取代了崔家的金吾卫,在张焕登基后,他又一跃成为十二卫大将军之一,从前年起轮任左羽林军大将军。

    李苏已经连续两天两夜没有睡觉了,巨大的压力使他彻夜难眠,从本意上说他绝不愿意参与到反对皇上的计划中去,皇上正因为信任他,才封他为左羽林军大将军,但是他现在却在违背这份信任,他无法拒绝老父的跪求。拥立太子为帝。

    尽管李苏已经做了巨大的努力。但由于时间上地仓促,仍然让他觉得这个计划漏洞百出。甚至是一厢情愿的冒险,比如李成烈的城门军人数和他相差无几。如果对方反戈一击,他又将如何应对,又比如部署在长安四周的十万天骑军他也没有对策,还有他担任左羽林大将军也只有一年半,还远远不能掌控手下的中下级军官,他只能采用哄骗的方式,一旦军官现真相,会有什么后果,他也一无所知。

    种种不利因素都无法得到解决便仓促上马,而制定计划却全部都是那些半懂不懂的文官们所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张焕在西凉军中地威望,可事已至此,他也没有什么选择了,李苏只能横下一条心,和父亲一起走上了这条不归之路。

    不过李苏并不是一人独撑,他的两名副将,中郎将韩准和中郎将樊冰晏便是他这次行动的左右手,这二人从二十年前便跟随着他,可谓是他地心腹,按照既定部署,中郎将樊冰晏负责控制皇城和东宫,而韩准将负责控制后宫。

    韩将军,你给我控制住后宫,不准任何人出宫李苏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命令道,昨天镇守左银台门的秦玉竟敢违令放皇后出宫,被他重责一百军棍,关押在营房之内,无论如何今天不能再出意外,他见副将韩准似乎还有些犹豫,立刻大喝道:你若胆敢违令,立斩不饶

    韩准凛然,一抱拳道:末将遵令。

    李苏一一安排好了各处防务,他自己将亲率五千羽林军镇守丹凤广场,那里将是这次计划的重头戏所在,出李苏手一挥,大军浩浩荡荡向丹凤广场开去。

    今天是休朝日,故天色已微明,大明宫和皇城内还是冷冷清清,只偶然有几个当值的官员赶来署衙,尽管官员稀少,但部署在这两地的羽林军却如临大敌,全副武装地巡视各处,使皇城和宫城的上空散着肃杀的气氛,卯时三刻,丹凤门开始66续续出现了一些官员的马车,楚行水房宗偃李侨长孙南方等等四十二名官员抵达了大明宫,所有人皆一身朝服,神情肃穆,今天他们将见证一个新朝的开始,裴佑和崔贤二人前去东宫迎接太子琪,按照计划,他们四十四人将先拥立李琪登基,再通知文武百官进宫参拜新皇。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赤红地朝霞已铺满了东天,时间推移到了辰时正。但去了东宫很久地崔裴二人却迟迟没有露面,站在丹凤广场上等候地官员已经开始有些不安起来,一种不祥地感觉笼罩在众人的心中,这时。一辆马车从东宫方向疾驰而来,众人一齐迎了上去,车门打开,一脸惊惶地崔贤走了出来,各位,事情有些不妙,太子突然失踪了。

    嗡地一声,人群中一片哗然,所有人回头向李苏望去,太子地安危是由他来保护。怎么会没有了此刻,李苏也是心慌意乱,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流了下来,他克制住自己的慌乱,沉声问道:太子是什么时候失踪

    我们问了很多人,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裴阁老还在东宫一一查问。

    李苏的心仿佛一下子坠入了深渊。东宫被樊冰晏派人严密看守,太子居然能平空消失,这说明了什么说明看守东宫的樊冰晏背叛自己了。他刚要下令,就在这时,一匹战马从丹凤问狂奔而来,马上他的一名亲兵跌跌撞撞跑来,大将军不好了,贺娄无忌大军已经进城,数万大军正向大明宫开来。

    这个消息仿佛晴天霹雳,将所有人都震呆了,扑通一声,长孙南方竟吓得晕倒过去。已经疲惫之极的李苏忽然变得异常冷静。他低下头在思考着什么,所有的目光都注视在他的身上。等待他最后的决定,李苏地眼睛渐渐变得更加赤红了。突然,他抽出长剑大吼一声道:弟兄们,有叛军要攻打大明宫,给我抵住

    李将军不可。楚行水忽然意识到不妙,他立刻大声喝止,但李苏已经不听他的话了,他纵马向丹凤门驰去,数千士兵跟随在他身后,如潮水一般涌向丹凤门,原本安静的丹凤门顿时杀气横生,刀光剑影闪动在大明宫内。

    数十名官员见势不妙,纷纷逃向皇城,并从皇城返回了各自的府中。

    贺娄无忌的大军在天刚亮便悄悄地进城了,十万大军没有立即奔赴大明宫,而是分赴各坊实行紧急戒严,清理大街上早起的行人,关闭了各处坊门,随后,贺娄无忌亲率五万大军向大明宫进。

    此刻在大明宫之外宽阔的大街上布满了密密麻麻地士兵,黑压压地一眼望不见边际,从云缝中射出的霞光照在士兵们黑亮的盔甲之上,闪烁着熠熠地光芒,在队伍最前面则是数十排高举巨盾的士兵,他们相距丹凤门约百步,手执横刀,身后的弩兵已经将强弩上弦,正目光冷厉地盯着城门上的士兵,等待着进攻的命令,贺娄无忌骑在战马之上,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大明宫紧闭的宫门,脑海里仿佛还回荡着陛下最后的命令:给他们半个时辰选择,如果仍然没有改过的表现,就直接杀进宫去,拿住悉数斩,不用担心后宫安全,朕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了。

    两名军士手执巨盾飞奔上前,在丹凤门下放声大喊:楼上士兵听着,李苏犯上作乱,皇上有旨,主动放下武器一概不予追究,顽抗以造反之罪问斩

    他们连喊了数声,但城楼上依然是一片寂静,城楼上一字排列着近千士兵,他们张弓搭箭,瞄准了城下,在他们身后丹凤门内,四千余羽林军骑马执戟,等候着开门迎战叛军,两支大军僵持在丹凤门前,沉闷而充满了火药味,紧张的气氛如同泼满了火油的木柴,一颗火星就能爆出冲天地火焰。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一场内战眼看就要爆了,贺娄无忌地额头上布满了密密的汗珠,他绝不愿意自相残杀,况且羽林军大多是当年西凉军地精锐以及家世清白的关中子弟,一旦爆了冲突,必将尸横遍野,那时无论是对朝廷稳定还是对军心地凝聚都将是极其沉重的打击,无论是谁都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

    这时,贺娄无忌催马上前,他对城楼上厉声高叫道:我是贺娄无忌,我奉都督的命令前来平叛李苏作乱,你们不得参与共谋,放下武器。

    听到都督二字,不少老兵都悚然动容,他们开始疑惑了。面面相视,弓弦也慢慢地松了,站在城楼上观战的李苏怒极,他夺过一名士兵的弓箭。对准贺娄无忌一箭射去,箭擦着贺娄无忌地战马掠过,李苏指着他破口大骂,造谣蛊惑,我定将取尔狗命

    贺娄无忌并没有生气,他望着城楼上眼睛通红的李苏暗暗叹了一口气,他能理解这个曾经下属绝望的心情,一场落入了精心设计好的圈套地政变,心腹的背叛,大军围困。谎言即将被戳穿,李苏已经被逼到了墙角,他要在疯狂中灭亡了。

    离最后进攻的时间不多了,贺娄无忌退了下去,他不再命人上去说服,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天空似乎在这一刻阴沉下来,霞光已经消失不见了。厚厚的乌云压迫在大明宫上方,晨风在空中肆意地冲撞,将旗帜拍打得啪啪直响。李苏变得无比亢奋,赤红的眼睛几乎要滴下血来,他已经感到贺娄无忌大军的躁动,杀气不可抑制地宣泄出来,一场大战即将来临。

    就在这时,从大明宫内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数百匹战马簇拥着一辆华丽的马车疾奔而来,是凤驾,李苏的眼睛陡然眯成一条缝,皇后居然来了。该死地韩准混账东西。连他也背叛自己了。

    凤驾在丹凤门后的骑兵队旁停了下来,车门推开了。大唐皇后那张坚毅而美丽的脸庞出现在众人面前,许多靠近凤驾的骑兵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却。广场上一片寂静,静得似乎连落在地上的针也清晰可闻。

    我要你们放下武器,唐军之间绝不允许自相残杀。晨风吹拂在她娇小的身躯之上,她的衣裙和丝在风中轻摆,她地声音清晰而高昂,在每一个骑兵的耳畔回响,没有什么叛军,贺娄将军是奉大唐皇帝之命前来控制局面,大明宫在皇帝不在时出现了一群企图背叛他的大臣,你们即将成为他们地帮凶,但现在你们还有机会,你们感觉不到吗贺娄将军并没有起攻击,这就是皇帝陛下对你们怜悯,放下武器,我以大唐皇后的身份命令你们,我以都督夫人的身份来挽救你们,放下武器吧请求皇帝陛下原谅你的无知,他不会怪罪你们,因为你们被蒙蔽,你们是为忠诚而战

    大唐皇后的突然出现,让在场所有的人都震惊不已,她揭开了一个惊天的秘密,朝中真的在生一场政变,而并非什么利用休朝日进行防控演练,裴莹的出现使得许多本来就心存疑虑的中低层军官恍然大悟,他们竟是在助纣为虐,尽管李苏是左羽林军大将军,但西凉军地传统是忠于都督忠于大唐,而告诉他们真相地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每一个士兵每一个军官都坚定地相信她,相信他们地都督夫人,这种信任来自于裴莹十几年来在军中树立的崇高威望,来自于她一针一线给士兵们缝制地鞋袜,来自她对一个个普通士兵家人的关怀,士兵们对她的敬意,甚至过了皇帝陛下。

    当啷第一根长槊被抛落下地了,中级军官们开始命令自己的士兵放下武器,越来越多的武器放下了,一队队骑兵开始退离城楼,连城楼上的士兵也开始放下弓箭了。

    裴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向自己袭来,忽然,城楼上传来了李苏的高声叫喊,皇后娘娘,臣有罪,臣愿以死向皇上谢罪

    绝望中的李苏横剑自刎,他的身体从高高的城楼上摔下,激起一片血光

    裴莹被惊呆了,良久,她轻轻叹息一声,眼睛里闪过一丝深深的痛苦之色,慢慢垂下了美丽的螓。

    这时,丹凤门被缓缓地拉开,裴莹的凤驾驶出了丹凤门广场,停在贺娄无忌和五万士兵的面前,裴莹走出车驾,望着密密麻麻的士兵和杀气腾腾的贺娄无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他们已经放下武器,我以大唐皇后的身份命令你们,不准妄杀一人。

    贺娄无忌翻身下马,躬身应道:臣谨遵娘娘旨意

    他忽然转过身,洪亮的声音远远传出。皇后娘娘有旨,政变已经平息,不准再妄杀一人。

    大唐皇后万岁万岁欢呼声顿时在大明宫上空冲天而起,回荡在天地之间。

    大治八年六月。一场仓促的政变在大明宫流产了,由于皇后裴莹地及时出现,平息了一场即将爆的唐军自相残杀,走投无路的左羽林军大将军李苏自杀身亡,尽管贺娄无忌大军没有和羽林军爆冲突,但他们并没有放过参与政变的官员,一队队士兵开始在长安各坊抓捕参与政变地官员,张破天在绝望中服毒自杀,裴佑崔贤楚行水房宗偃等等昔日的高官皆变成了阶下囚,等待皇上的裁决。这时,所有人都知道,以张焕的心狠手辣,一场惨烈的屠杀将不可避免了。

    咸阳,韩和李泌二人正跪在张焕面前,恳求他放过即将开始的屠杀。

    陛下要替他们想一想,他们为什么会铤而走险。甚至包括了三位前任相国和一位现任宰相,楚相国裴相国还有房相国,这些都是曾为陛下的新政而殚精竭虑的老臣。他们也是被家族逼得无路可走,世家失去了土地,也就意味着他们家族的分崩离析,他们这实在是无奈之举啊恳求陛下看在他们多年为陛下效力的份上,饶了他们地性命吧

    韩声泪俱下,额头在地上重重地磕头不止,旁边李泌也低声哀求道:陛下既然已经颁布了土地实名制,世家的衰败已经不可避免,再,给予裴崔楚等世家万顷土地。也是陛下当年亲口应承。现在剥夺他们的土地已是失信在先,陛下若再兴杀戮。必将会寒了绝大部分朝臣之心,动摇了大唐的国本啊此事事关重大。臣恳求陛下三思而后行,莫要为一时激愤给大唐的将来带来不可磨灭的伤害,陛下,就给世家留下最后一点尊严吧

    张焕背着手望着窗外不语,韩李二人的苦劝他何尝想不到呢长安生地一切,他已经得到了贺娄无忌来的最新报告,他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妻子竟然会挺身而出,挽救了唐军地自相残杀,他此时心中也是矛盾之极,作为一个帝王,在权力斗争面前他是不能有任何怜悯之情,为防止世家朝政的再起,他对势力庞大的几大世家已经谋划多年,终于等到了今天的机会,以造反之罪将他们家族一举荡平,他是绝对下得了这个手的。

    可是他也明白,自己若真杀了裴家崔家满门,那裴莹和崔宁就将无法在宫中立足了,他的几个儿子都会和他产生不可弥补的裂痕,不仅如此,他也知道朝中的绝大部分朝臣都是同情这几大世家,毕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血腥屠杀后,其余大臣也会从此与他貌合神离,大唐的强盛和复兴也将无从谈起,从这一点来说,这把屠刀又万万不能砍下去,为这件事,他已经考虑了整整一个月,一直难以下定决心,但裴莹地出头,就仿佛加上微妙平衡上地最后一块砝码,使张焕终于作出了最终的决定。

    他回头对韩和李泌道:为了我大唐地稳定,朕答应你们的恳求,饶过他们地性命,不过他们企图生政变,又犯下了弥天大罪,罪不可恕,朕决定罢免裴佑崔贤房宗偃李侨等所有参与策划的一切官职,剥夺楚行水张破天长孙南方等退仕的爵位,另外,崔裴房韦楚张王等七大世家的子弟,凡没有功名,靠门荫获得官职一概罢免,削职为民,官员缺口从历届进士中选任,二位,你们可能接受朕的这个决定

    韩和李泌对望一眼,虽然皇上的这个决定还是狠了一点,但毕竟他饶了崔裴等人的性命,这对政变未遂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两人皆表示赞同,韩又问道:陛下,既然房相国被罢相,那可有接替他的人选

    张焕想也不想,便毫不犹豫地道:朕决定任命益州刺史裴明远为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接替房宗偃的相位,另外,朕不在长安期间,由太子继续监国,希望相国们好好辅佐于他,不要再做出让朕失望之事。

    次日,张焕离开了咸阳,赶赴北庭与等候在那里的二万羽林军汇合,继续他的碎叶之行。来越痛,名门结束的日子也马上要到了,本周周日,另外老高有两个群,一个是66269439;另一个是66270096;有兴趣的可以加,老高会经常上去向大家汇报新书情况,惭愧,以前很少上。

第五十九章 两帝会晤

    大治八年八月底,经历了两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张焕一行终于抵达了碎叶都督府下的夷播海,此刻的夷播海已是秋意盎然,片片金黄色和红色点缀在大湖两岸,层林尽染,张焕站在大湖城的城头,极目向远方眺望,大湖波光浩渺,偶然可以看见几艘船借西风从对岸夷播城疾驶而来,经过近两年的蚕食展,夷播海流域已经完全被唐军所占,原来夷播海东岸的回纥人所占据的地盘,也因回纥国内严重的危机而被迫放弃,现在回纥已全面回缩,金山以西再无回纥一兵一卒,城头之上陪同张焕视察之人还有西域都护碎叶都督王思雨和大湖城都兵马使施洋,以及碎叶的许多高级将领

    这两年你们拦截粟特人商队,看来干得不错。张焕望着自己的养子施洋微微笑道,从大治四年施洋离开长安以来,已经整整四年过去了,他虽然才十八岁,但身经百战,在血与火的洗礼下,他完全没有十八岁同龄人的稚嫩,已是一名完全能独挡一面的将军,事实上也是如此,他目前就是驻扎夷播海流域一万余唐军的最高统帅,肩负着防御回纥西进和拦截回纥西面物资的双重重任,虽然眼前的皇帝陛下是施洋的义父,但施洋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个真相,他立刻躬身答道:回禀陛下,封锁之初臣颇有收获,连连破获大案,但最近一年由于大食严禁物资东运,大案已经很少了,抓获的大多是为一点蝇头小利铤而走险的小商人,而且也越来越少,从上个月到现在,臣已经没有现一例偷运货物事件,不仅如此,还有大量回纥人逃来。

    说到这里,施洋看了一眼王思雨。不知道该不该由自己说此事,王思雨笑了笑便道:在陛下面前,施将军应该是畅所欲言才对。尽管说就是了。

    是施洋应了一声,又对张焕道:从去年春天开始就66续续有回纥牧民逃到夷播海,归附了大唐。尤其是今天春天。黠戛斯人血洗翰耳朵八里,横扫漠北后,有十几万回纥牧民逃到我们这里请求归唐,还有从前幸存的部分葛逻禄人也逃回伊丽河流域,陛下,臣以为回纥离灭亡之日已经不远了。

    这件事张焕其实很清楚,黠戛斯人出兵就是他的命令,不过黠戛斯人却抓住了这个机会。趁颉干迦斯亲率五万大军东征的机会,一举攻占翰耳朵八里,城中老幼几乎被其屠尽,青壮男女悉数掳回北方为奴,翰耳朵八里也被其洗劫一空后放火烧毁,但黠戛斯人并没有就此收手,他们见颉干迦斯难以归来,又在漠北草原上大肆屠杀抢掠,整个草原沸腾,牧民四散奔逃。不仅是碎叶。北庭朔方等地也有大量的回纥牧民前来归附,或许正如施洋所言。回纥离灭亡之日已经不远了。

    想到这,张焕淡淡一笑对施洋道:你做得很好。正因为你在夷播海对回纥西路的有效拦截,才使得朕的战略计划得以实现,朕要褒奖你,施洋将军听旨。

    施洋立刻单膝跪下,大声应道:臣在

    张焕瞥了一眼王思雨,脸上露出一丝神秘地笑意,朕加封你为宜威将军,征北左路军先锋。

    王思雨与施洋一怔,他们同时反应过来,不禁轰然大喜,皇上要正式征伐回纥了,张焕淡然一笑,也不再多加解释,他负手向东北方向望去,禁困回纥已经有两年,回纥内外交困,羸弱之极,动手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离开大湖城,张焕又南下视察了碎叶,在碎叶他拜祭了碎叶忠烈祠,这里供奉着当年收复碎叶的关英等人地灵牌,以及前年碎叶战役中所阵亡的官兵,在碎叶呆了三天,张焕便再次启程,向千里外的大宛都督府而去。

    大宛也就是昭武九国地石国所在地,汉将李广利曾远征于此,大败大宛国,威震西域,唐初昭武九国依附大唐为属国,使大唐地疆域西扩至咸阳,但这种疆域只是一种名义上的归属,昭武九国实际上是完全独立的国度,大唐在其国既无驻军,也没有派驻官吏,更没有征其税赋,事实上,他们在臣服大唐的同时,也向白衣大食臣服,不过在怛罗斯之战后,昭武九国被黑衣大食占领,大唐连这种名义上的属国名份也消失了。

    大食也异常重视对石国的控制,这里是大食的银矿主产地,但在前年爆的碎叶战役取胜后,唐军大举西进,一直推进到药杀河沿岸,占领了大食银矿,将拔汗那和石国地千里沃野悉数收入囊中,并打破从前只要名不要利的做法,在石国和拔汗那建立了大宛都督府,并下辖十个军镇,不仅驻军,而且派驻了文官主管政务,任大宛都督府长史正是武元衡。

    九月底,张焕终于抵达了大宛都督府所在,也就是石国都城拓折城,大宛都督老将马及长史武元衡亲自到百里之外迎接皇帝陛下的到来。

    官道旁的草原上八千骑兵整齐地排列成三行,旌旗招展盔甲亮,马和武元衡眺望远方,耐心地等候陛下的到来。

    老将军,来了武元衡目光敏锐,他老远便看到了远方的大队人马,他手一指,兴奋得大叫起来。

    马年纪约七十岁了,家里子孙满堂,本应是在家养老的年龄,但他却宝刀不老,主动要求赴西域参战,不过和武元衡的激动和紧张略有不同,他显得有些心事忡忡,半个月前,他接到了长安的信报,知道长安生了一场不成功的政变,引了官场上地一阵骚动,起因就是土地实名制,马为此也有些忧心不已,他在陇西郡也拥有三千余顷土地,大多是肃宗皇帝所赏赐,可如果按照他和几个儿子地官职标准,最多也只能保住三百顷土地。其余都要被收回,为此他专门写信回家询问,得到的答复是官府还没有清理到他地头上。这次趁皇上西行,能不能请他网开一面呢

    远方,皇上两万羽林军浩浩荡荡向这边开来。旌旗铺天盖地。战马形成了一望无际的乌云,大队人马驶近,缓缓地停了下来,旌旗中央,大唐皇帝张焕骑在一匹高骏地战马之上,他远远地向迎接他地队伍挥手致意。

    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士兵们的欢呼声响彻草原。

    在一片欢呼声中,马翻身下马,他快步上前单膝跪下行了一礼。臣马参见吾皇陛下

    老将军快快请起。张焕上下打量他一下,微微笑道:果然是老当益壮,不愧为朕的第一将军。

    臣不敢当,为我大唐戍边一直是臣地意愿,如果陛下允许,臣愿意再干三年。

    张焕点了点头,这时,武元衡也快步走上前来,深深施了一礼,臣武元衡参见皇帝陛下。

    武长史一别多年。显得越精干了。张焕赞许地笑了笑。话题一转又问他道:大食哈里是否已经到来

    回禀陛下,大食哈里十天前便已经到了。他的行营就驻扎在药杀水对岸,昨天还派人来打探陛下的消息。

    好吧朕也有些乏了。先回城休息几日,再谈会晤之事。

    马立刻大声叫喊,恭迎陛下返城

    长长地号角声响彻草原,五千骑兵队列成两队,在前方引导着大队军马向拓折城方向驶去。

    陛下,臣能否说一句话。马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在张焕面前小心翼翼道。

    老将军有话就请直说。张焕地心情颇好,他是第一次来石国,这里比拔汗那的土地更加肥沃,草原更加广阔,湛蓝的天空下他显得兴致盎然。

    是这样,臣向为郭暧求一个情,恳求陛下能否看在郭太尉平息安史之乱的份上,饶过他这一次。

    张焕忽然敏感地瞥了他一眼,他听懂了马隐藏在背后的意思,他不是在郭子仪家族求情,他是在为自己寻找一条出路。

    朕已经饶过了郭暧,马将军不用再为此事烦恼。张焕柔声安抚马道:其实我大唐人口只有天宝年间一半,土地兼并问题还没有那么严重,所以朕定下了三年的时限,以逐步解决土地问题,从明年起,朝廷会推出一系列折中的办法,比如稍稍放宽四品以上官员永业田的幅度,再比如先帝所赐地土地允许保留一部分,还有对略略标的中小地主直接免于追究,再有就是对一些合法取得的土地采用置换的方式,在葱岭以西补偿给同样面积的土地等等,总之,朕的土地实名制会变得温和,变得更加合情合理,不会象今年这样咄咄逼人,马将军大可不必为此担心。

    马大喜,这样一来他其实就没有半点损失,届时只要把西域补偿的土地给在安西军中服役的次子便可以了,他当即在马上躬身施礼,臣多谢陛下的恩德。

    马将军为国戍边,朕是绝不会亏待于你。张焕笑着摆了摆手,不再多说此事,他望着湛蓝天空下一望无际的肥沃土地,心中不由感慨万分,这里是他地土地储备,是他留给子孙后代一笔最宝贵地财富,或许还有吐火罗,或许还有更加南方的天竺。

    三天后,在拓折城以西五十里外药杀水河畔耸立起了数百顶巨大地帐篷,这里将是大唐皇帝陛下和大食哈里陛下正式会晤的场所,为了这次会晤,双方足足准备了一年半地时间,大食三次派使臣赴长安,协商双方将要签署的和平条约,敲定双方的边界划分,探讨两国进一步扩大贸易的种种措施,不仅是这些重大问题,另外包括双方会晤的地点规格双方出动的护驾兵力军队的分布等等诸多细节性问题也都一一进行了协商,经过一年半的精心准备,终于迎来了两国帝王之间划时代的会晤。

    这次陪同张焕前来地相国是礼部尚书杨炎,而陪同拉希德而来的是阿拔斯帝国的税务总监默罕默德米兰德拉,上午巳时正。随着药杀水大桥上地钟声敲响,早已等候在数里外的两国侍从开始6续进场,先是双方的筹备官员进场确定各种安排是否符合双方事先达成地共识。要确定双方军队人数及驻扎距离,当一切都无误后,两国帝王才在各自三百名侍卫地保护下入场。担任今天翻译的正是客居巴格达的大唐使崔曜。他现在已不仅仅是大唐的官员,他同时也被拉希德任命为巴格达图书馆的副馆长。

    崔曜随同拉希德一同走进了会场,正式会晤的时间尚未到来,两国元都在各自的大帐中歇息,崔曜便趁这个机会,来到了张焕的帐前。

    请通报陛下,臣崔曜求见。

    侍从进帐去禀报,片刻便出来道:陛下命你进去见他。

    崔曜挑帘走进了大帐。大帐里乐声阵阵,数十名来自巴格达地妙龄少女正轻歌曼舞,给东方的君主表演极富伊斯兰风格的民族舞蹈,她们腰肢纤细藕臂雪白,踏着富有节拍的舞步,多情的目光中眼波流动。

    张焕正斜躺在软褥上,极有兴趣地看着大食少女们的舞姿,崔曜快步上前,双膝跪下道:臣崔曜参见皇帝陛下。

    张焕立刻摆了摆手,乐声嘎然停止。乐师和少女们迅退下。张焕瞥了崔曜一眼,见他相貌和从前并无多大区别。可却穿了一身大食人的黑袍,张焕没好气地笑道:你现在到底是大唐人还是大食人。朕倒真有些糊涂了。

    崔曜吓了一跳,他立即战战兢兢答道:陛下,臣没有皈依伊斯兰教,依然是大唐的子民,臣在巴格达忠实地执行着陛下关于向西方传播中原历史文化的旨意。

    张焕微微点头,语重心长地对他道:不忘本是好事,但朕希望你能彻底融入大食文化中去,朕并不反对你信奉他们的宗教,朕只希望多年以后当你回到长安时,能把大食文化地精髓传入大唐,朕希望你能成为联通东西方文明地一座桥梁,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崔曜当然明白皇上地意思,他此刻心中异常激动,无比郑重地说道:臣将牢记陛下的嘱托,一定不会辜负陛下对臣地殷切希望。

    叶哈雅的情况如何张焕又问道,今年年初大唐应大食要求,终于将扣留了近一年的叶哈雅送还给了大食人,张焕对他的结局颇有兴趣。

    他已经死了。崔曜叹了口气道:拉希德用盐块在木鹿修筑了一座城堡,将叶哈雅和他的长子法德勒关押在城堡之中,五月的一天夜里,拉希德命人放水淹没城堡墙角,结果城堡垮塌,将他们父子二人砸死在城堡之中,阿巴赛和她的孩子也一起被赐死了

    张焕默然无言,相对拉希德的果断和冷酷无情,自己的手段是不是显得有些过于仁慈呢张焕苦笑了一下,此间是非功过,不到百年之后,谁又能看得清呢

    这时,悠扬的钟声从主会场那边传来,正式会晤的时间到了,张焕站起身,几名侍从连忙替他整理好了衣冠,随即簇拥着他向主会场而去。

    主会场是一顶极大的白色圆帐,没有帐门,帐内一分为二,中间是一张宽大的桌子,桌子正中摆放着一只花瓶,瓶中鲜花怒放,此刻,双方的部分侍从和随同大臣以及主办官员都已经入帐站立,等候着两国君主的到来,大帐里弥漫着一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和紧张气氛。

    张焕快步走到帐门前,恰好拉希德也从对面走来,两人在帐篷前竟不期而遇,同时停住了脚步,上下打量着对方,他们二人恰好同龄,但相比之下,张焕皮肤黝黑,显得略略苍老一些,这和他长年征战有关,而拉希德却皮肤白净而纤瘦,带着一种贵族特有的气质,但有一点他们是一致的。那就是他们骨子里透出王之气,这是一种君临天下的威严,一种掌控万里江山的霸气。

    走在张焕身后的崔曜连忙给拉希德介绍道:哈里陛下。这就是我们大唐皇帝陛下。

    拉希德深深地注视着张焕,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迷人的笑容,手按在胸前。向张焕躬身行了一礼。却用蹩脚的汉语道:我就是大食哈里拉希德,很高兴见到您,尊敬地大唐皇帝陛下。

    张焕亦拱手还礼笑道:我也非常高兴见到你,从碎叶战役我知道你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对手,而现在你我又将成为真诚的朋友。

    两人目光一触,皆哈哈大笑起来,他们拍了拍彼此地后背,一起并肩走进了大帐,两国君主的笑声顿时使大帐里的紧张气氛缓和下来。人人脸上都挂上了笑容,这时,统管与大食交涉事务地礼部尚书杨炎走上前躬身施礼,陛下,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张焕与拉希德相视一笑,各自来到已安排好地座位前坐了下来,崔曜则坐在一旁,作为东道国君主,张焕先开口道:我们两国既是近邻,但又相距遥远。这一次聚会你我用了近一年半的时间准备。希望我们能珍视这次机会,用最大的诚意。卓有成效地解决两国之间现存的矛盾,愿大唐与大食能够和平互利地相处下去,忘记从前的不睦。着眼于未来。

    崔曜迅将张焕的话翻译为阿拉伯语,拉希德全神贯注地聆听张焕所说的每一个字,应该说在一年半的时间里,双方往来谈判数次,基本上已解决了尚存地矛盾,和平互利是这次会议的主基调,事实上,两国君主会晤其实就是正式签署事先已经达成协议的各项文书,包括两国间全面停战三十年承认双方的实控地扩大贸易和文化交流交换战俘确立军事互信施行宗教容忍互不支持对方的敌对国等等二十几件正式文书要签署,双方还将在撒马尔罕成立协作府,全面负责两国间各项措施的落实。

    应该说这些协议的签署对两国都有利,而且十分务实,经过碎叶战役,两国的国力都遭受了严重的损失,尤其是战败国大食,他的兵力损失惨重,至少需要十年地时间来恢复,在兵力不足地情况下,它更需要集中兵力对付宿敌拜占庭,而对于大唐,三十年和平的重要性更加是不言而喻,不仅是灭掉回纥地危险,更重要是安史之乱对大唐的重创未平,中原又经历了军阀混战地洗劫,大唐实际上也是羸弱之极,没有两代的时间人口和国力是无法重新恢复到开元盛世时的光景,现在已经有了一位励精图治的君主,剩下的是需要时间来慢慢调整展。

    但双方也并没有全部达成共识,主要就是边界的划定,尤其是吐火罗地区的控制权两国存在着分歧,经过几轮磋商,双方便改变了措辞,将原来的确认边界改为承认彼此的实控地,但这样一来,就给将来两国间的关系埋下了隐患,这一点,张焕和拉希德也彼此心知肚明,但这正是国与国之间关系的基本原则,没有永恒的友谊,也没有永恒的敌人,有的只是彼此的利益。

    拉希德沉思片刻,也坦率地说道:我承认我们两国之间仍然存在巨大的分歧,但这并不影响我们两国间文书的签署,大食对它们极为重视,我哈伦拉希德在此郑重承诺,大食将严格遵循两国之间达成的协议,至于两国间的分歧,可以留给我们的子孙后代来慢慢解决。

    张焕听完崔曜的翻译,便点点头道:好,我们开始吧

    签署协议正式开始了,两国侍从将厚厚的几大叠协议搬到桌上,这些协议用汉文和阿拉伯文在同一页文书上并列书写,一式两份,两国各执一份,协议已经得到两国再三确认,包括用词准确和条款的明晰,张焕接过第一份协议,这时两国间停战三十年的承诺书,张焕沉吟一下,在大唐皇帝一栏正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第六十章 残月如血

    大治八年注定是草原上充满血腥和巨变的一年,四月,颉干迦斯亲率五万大军远征可敦城,东西回纥生惨烈血战,而黠戛斯人就仿佛一头窥伺的饿狼,趁翰耳朵八里兵力空虚之机,纵兵血洗草原,焚毁了翰耳朵八里,数十万回纥人被杀被掳,逃向大唐的回纥牧民不下三十万,与此同时,颉干迦斯却在可敦城以西大破东回纥,东回纥可汗药罗葛灵战死,残部投奔大唐,颉干迦斯随即得到了翰耳朵八里的消息,他暴跳如雷,立刻率军杀回,在仙娥河遭遇黠戛斯人的军队,经过几天恶战,黠戛斯人终不敌回纥精锐,撤军回了剑河,颉干迦斯军也伤亡惨重,无力再攻黠戛斯人,他收拢回纥牧民,并在哈林小城重建牙帐,此时的回纥所控制的人口已不足二十万,颉干迦斯威信丧尽,拔曳固、同罗、思结、契等部各有心思,回纥灭亡的丧钟已经敲响。(提供最新章节阅读>.

    就在草原刚刚平静不到一个月,大治八年九月中旬,大唐二十万大军同时从朔方、北庭、碎叶三路大举进攻漠北,一场谋划已久的大漠战役正式拉开了序幕。

    剑河支流阿辅水以南,一支约六千人的唐军骑兵如平底卷起的黑云,风驰电掣般向黠戛斯人牙帐所在之地疾奔而去,这是西路军先锋施洋率领的唐军,按照皇上的部署,唐军力邀黠戛斯人共灭回纥。

    大队军马冲上一座山岗,只见远方剑河如带,一支百人骑兵队正沿着剑河驰来,施洋勒住了战马,他老远便认出为之人正是库尔班德,他已派人事先通报黠戛斯人。

    “施洋,是你吗?”库尔班德纵马冲上山岗。憨厚的脸上掩饰不住激动的笑容,他抽出一支箭,飞快向施洋奔来。

    “是我!”施洋也笑着抽出一支箭,向他迎面驰去,两马交错,两支箭在空中十字相撞,山岗上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

    “大唐真的要正式进攻回纥了吗?”

    “正是,我奉皇帝陛下之命。特来邀请黠戛斯人共猎回纥。”施洋与库尔班德并驾齐驱,一边走他一边问道:“不知你们可汗是什么态度?”

    库尔班德的脸色有些沉重,他想起了临走前可汗的咆哮,“我辛辛苦苦击灭回纥人,他们大唐就来捡便宜了,若不把漠北给我,我此番就绝不罢休。”

    库尔班德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施洋见他似乎心情沉重,便又追问道:“难道你们可汗不肯出兵吗?”

    “不,他是一定会出兵,这个机会他不会放过,只不过他希望大唐皇帝能让我们黠戛斯人取代回纥在漠北的地位。”

    说完,他凝视施洋,“你说,我们黠戛斯人有这个福气吗?”

    施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我身上有皇帝陛下给你们可汗地亲笔信,或许里面就有他想知道的答案。”

    “那好,我们加快度。”二人猛抽一鞭战马,马加快,向剑河深处飞驰而去。

    两天后,数千唐军抵达了黠戛斯人牙帐所在地,这里是阿辅水与剑河的交汇处,土地丰腴,沃野千里。数千顶帐篷密密麻麻地扎在剑河西岸,此时的黠戛斯人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惶惶如丧家之犬的破落民族,他们本族人口只有十几万,但已经拥有几乎和他们人口同等数量的回纥人奴隶,还有大量劫掠来的财富,每户人家的帐篷里都堆满了各种物品,衣着光鲜,脸上洋溢着满足地笑意。

    可汗苏达罗的巨大圆帐中更是金碧辉煌,从回纥王宫里抢来的地毯流苏铺满了大帐,到处堆放着一箱箱的金珠宝贝。满地都是纯金打造的各种器皿。拥挤得几乎连走路的地方也没有了,整个大帐里流光异彩。就仿佛到了藏宝的山洞一般,在这些珠光宝气中慵懒地斜躺着三十几名千娇百媚地漂亮女人。身上披着几乎透明的纱罗,她们也都是从回纥王宫抢来,现在全部属于苏达罗的私人财产。

    正如库尔班德所言,苏达罗对大唐的出兵极为不满,他不止一次指着南方破口大骂,他认为回纥的破败是他们黠戛斯人的功劳,而大唐却在采摘他们胜利的果实,他决不能容忍这种情况生。

    这两年,一连串的胜利和巨大财富的获得已经把苏达罗宠坏了,他的野心膨胀,一心要取代回纥成为漠北之王,当然,他认为自己完全有这个条件,西方地葛逻禄人和东方的契丹人原本是他的竞争对手,但他们已经灭亡,整个漠北除了回纥之外,强大的民族就只剩下他们黠戛斯人了,若不是他们,哪还有谁能取代回纥人?苏达罗完全忘记了自己民族只有二十万人,而回纥强盛时却有两百多万人口,他怎么可能取代回纥称雄漠北。

    尽管苏达罗为大唐出兵而暴跳如雷,但他心里也清楚,黠戛斯远远不能强大的唐王朝相提并论,大唐已经出兵,那他只能看大唐的眼色,讨好大唐,尽量从大唐的碗中多分得一块肉。

    黄昏时分,施洋率领两百骑兵跟随着库尔班德来到了黠戛斯人的营地,苏达罗亲自迎了出来,豪爽的笑声中听不出半点不满地心情,“几年未见,施将军似乎更加魁梧雄壮了。”

    施洋翻身下马,向他拱手笑道:“可汗也一样,更有一种草原霸主之气了。”

    “施将军真会说话,不过我爱听。”苏达罗哈哈大笑,拉着施洋的胳膊快步走进自己的大帐,进了大帐,他脸上得意的神情难以掩盖,他微微斜眼瞟向施洋,企图从他脸上看到震惊或羡慕之色,但是他失望了,施洋对堆满了金宝的大帐里似乎无动于衷,就仿佛根本没有看见一样。这时,几十名美貌女子见有年轻的贵客前来,纷纷上前见礼,苏达罗眼珠一转,指着这些妖艳无比的女人对施洋慷慨地说道:“怎么样,有喜欢的吗?我送给你三人,施将军尽管随意挑选。”

    施洋瞥了她们一眼,依然不为所动。他从怀里取出张焕的亲笔信,挺直了腰道:“可汗,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苏达罗看见施洋手中地信,他地脸色慢慢变得凝重起来,随即一挥手,“你们都到后帐去。”

    女人们纷纷从后面地小门钻进了内帐,苏达罗请施洋坐下。这才接过大唐皇帝给他的信仔细看了起来,信中说得很清楚,要求黠戛斯人出兵与唐军共灭回纥,如果黠戛斯人卖力,作为奖励,大唐可将乌德健山以北,小海以西,金山以东地广大土地封给黠戛斯人,并且在信中也明确表示,大唐将视黠戛斯人在灭亡回纥过中的卖力程度适当放宽奖赏幅度。

    苏达罗看完信。低头一言不,如果按大唐皇帝信中地封赏,黠戛斯人可以得到回纥一半的土地,远远不符合他地野心,他也明白大唐不会让他们西进夷播海、也不会让他们越过乌德健山,那大唐的适当放宽指的就是小海以东的土地了,事实上,小海以东河流纵横、草原广袤,那里才是漠北的精华所在。

    “好吧!我黠戛斯人会倾兵而出。配合唐军灭掉回纥,明天我就兵。”苏达罗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无论如何也要得到小海以东的广袤草原。

    大治八年十月,朔方节度使李双鱼率七万朔方军与率六万北庭军的北庭都督李国珍会师于浑义河畔,与此同时,西域都护、征北副帅王思雨也率七万碎叶军向回纥腹地挺进,在哈林城大败回纥军主力,俘获十余万回纥人,颉干迦斯仅率一万余人向西北方向逃窜,不料却在曲漫山以南遭遇到了四万南下地黠戛斯骑兵

    鼓声如雷、喊杀生震天。十里长的草原上躺满了回纥军的尸体。鲜血染红了大地,来势凶猛的黠戛斯骑兵犹如雪崩洪流。将回纥军团团包围,一次又一次地动进攻。兵力对比悬殊,疲惫的回纥军抵挡不住黠戛斯骑兵凶猛的进攻,颉干迦斯下令突围,在一番拼死的突击下,两千骑兵护卫着颉干迦斯最终冲出了黠戛斯人的包围,向西北落荒而逃。

    天终于亮了,灰蒙蒙的雾霭笼罩着枯败的草原,此时已是深秋,草叶上打满了白霜,寒气袭人,羊河东岸,一支精疲力竭地军队从远方而来,他们正是逃出黠戛斯人追击的回纥残军,只剩下一千两百人,几乎一半都带有伤病,这是最后的一支回纥军。

    士兵们来到河边,纷纷下马饮水,许多人都疲惫得直接和衣在地上睡着了,颉干迦斯坐在一块大石上,他目光呆滞地望着远方,原本强盛的回纥竟在几年间的内讧中解体了,这一切都源于大唐对他们的封锁,可根源却是他们背叛了大唐王朝,就象一株离开了土地的大树,逐渐走向衰亡,此刻,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大食已经抛弃了他,黠戛斯人对他仇深似海,而大唐正式对他宣战,他就像一只走投无路的丧家之犬,却又不想接受死亡的命运。

    “老天,你给我指一条明路吧!”颉干迦斯痛苦不堪地向上天呼喊,上天似乎回应了他,微微地响起了隆隆地雷声,颉干迦斯愣住了,所有在河边喝水的回纥兵都愣住了,他呆呆地不动,聆听这闷雷声的来向。

    突然,一名回纥兵指着北方浑身颤抖,他恐惧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回纥士兵们此刻都看见了,一支铺天盖地的唐军出现在三里之外,蹄声如雷、杀气冲天,回纥士兵们惊恐万分地呼唤着,翻身上马,甚至顾不上倒仍在地上沉睡的同伴,颉干迦斯反应最快,他骑上马拼命向西逃命,但唐军迅疾如飞,片刻便追上了逃跑的敌军。

    草原上,汹涌的五千唐军铁甲骑兵俨如恣意放肆的铁流,他们赶杀着、推进着、粉碎一切,奔涌向前。锐利的长戟刺穿了敌人的胸膛,冰冷地战刀砍断了敌人地脖子,刀与剑撞击,出铿锵声,刀劈人骨出咔嚓声,人的呻吟声,垂死咽气前地可怕咯咯声,在草原上此起彼伏。这支回纥人最后的军队瞬间便崩溃了,毫无目标地向四散溃逃。

    施洋挥舞着长戟,将一名百夫长挑下马,面对地上百夫长恐惧万分的哀哭,他无情地用长戟刺穿了他的胸膛,施洋随即剁下人头,挂在自己的马鞍上。这时,他忽然现十几名回纥兵正簇拥一名头戴金盔地大将向南逃窜,他立刻纵马追去。

    施洋的战马来自于大食,马似飞龙,犹如腾云驾雾一般,霎时便追到敌军三十步外,他将长戟挂好,抽弩装箭,箭如流星飞逝,一箭快似一箭。箭箭不虚,片刻便将十几名回纥射死在地,这时仅剩下头戴金盔的将领了,施洋忽然停住战马,装上一支刻有他名字的透甲箭,瞄准了敌将的后颈,他冷冷一笑,箭如闪电般射出,霎时间就到了敌将的后颈处。

    此时的颉干迦斯已被追击唐军地神箭吓得魂飞魄散。他忽然听见对方的马蹄声消失了,不由回头望去,却看见了一支冰冷的箭头出现在眼前,那箭头上冷冷的光芒仿佛死神的最后狞笑,颉干迦斯只觉眉心一阵剧痛,透甲箭穿脑而入,将回纥最后一任可汗钉死在苍茫的草原上。

    大治八年十月十八日,随着颉干迦斯的身死,标志着回纥这个雄踞草原一百余年的游牧民族最终灭亡。

    十一月下旬,当草原上的第一场小雪纷纷扬扬落下。张焕在两万羽林军的护卫下抵达了乌德健山脚下地哈林城。哈林城周围驻扎着四万黠戛斯骑兵和七万碎叶军,而朔方军和北庭军踪影皆无。不知道他们现在何处。

    大唐皇帝陛下的到来犹如草原上的盛大节日,两军杀牛宰羊。燃起冲天的篝火,摆下丰盛的宴席,席上摆满了整只整只烤得金黄的全羊,士兵得到了特许,尽情地畅饮着一桶桶马奶酒、羊酒,欢庆大唐数十年的耻辱一朝被雪洗。

    从天空下望,十几里的草原上点满了大大小小的篝火,唐军和黠戛斯骑兵欢聚一堂,喧闹声响彻天地,在主帐旁边,张焕坐在巨大地篝火旁,兴奋地望着两名黠戛斯武士在空地上表演摔角,不停为他们呐喊加油,炽热的火光映红了他的脸庞。

    在他左右坐着碎叶军主帅王思雨和黠戛斯可汗苏达罗,苏达罗端起一碗羊酒一饮而尽,感慨地对张焕道:“陛下,臣万万没有想到施将军竟然会是陛下的义子,果然勇烈过人,手刃颉干迦斯,立下不世功劳。”

    旁边的王思雨也笑道:“这小子运气很好,不仅是颉干迦斯被他干掉,当年的葛逻禄大酋长阿瑟兰也是死在他的箭下。”

    “真的只是他运气好罢了。”张焕微微一笑,命人将施洋叫来,对他道:“朕如果不封赏你,又怕诸军不服,可是给你加官进爵,你太过于年轻,朕又怕你当不起,你说说看,朕该怎么办?”

    施洋单膝跪下,沉声道:“陛下,臣不要封赏,请陛下封赏臣的五千弟兄。”

    张焕点头答应了他,“好吧!朕特赏你的军队五万贯钱、绢五千匹,由你分赏给弟兄。”

    “臣多谢陛下恩赐!”说罢施洋站起了便要告辞,旁边地苏达罗眼珠一转,忽然放声大笑道:“你们陛下不赏你,我来赏你,来人!”

    立刻上来两名侍卫,苏达罗吩咐他们道:“去把我从回纥王宫得到地那把宝剑拿来。”

    侍卫很快捧上一把宝剑,苏达罗指着宝剑对张焕道:“陛下,这是微臣从回纥王宫得来,削铁如泥、锋利无比,臣愿意将它赏给施将

    说道这,苏达罗忽然话中有话道:“臣一直以为有功自当封赏,这样才是为主将之道,陛下觉得臣所说可对?”

    张焕明白他的意思,他淡然一笑,对施洋道:“可汗说得很对,有功自当封赏,这柄剑你就收下吧!”

    施洋躬身一礼,接过宝剑便大步离去,张焕望着他地背影,又对苏达罗笑道:“朕答应过你,只要你为朕效力,朕就绝对不会薄待于你,朕正式答应你,黠戛斯人的地盘可向东延伸到可敦城。”

    苏达罗轰然大喜,这样一来,回纥大半土地就归他了,他连忙跪下,高声道:“臣苏达罗愿为陛下尽忠效力,黠戛斯世世代代为愿为大唐地属国。”

    张焕望着他笑而不语,只在不经意间,他的眼睛里迅闪过了一丝冰冷的寒意。

    夜色深沉,雪已经停了,夜空变得清朗起来,张焕背着手站在哈林城头,凝望三里外的黠戛斯大营,而碎叶军营地则扎在另一头的南面,篝火已经熄灭了,酒意酣畅的黠戛斯士兵们都已沉沉睡去,明天一早他们就将离开哈林城返回剑河,去实现他们称霸草原的梦想,或许苏达罗此时正在做此美梦。这时,王思雨悄悄来到张焕身边,低声道:“陛下,时辰到了,请离开。”

    “不,”张焕断然拒绝了,“朕要亲眼看到行动开始才走。”

    “那好吧!”王思雨无奈地向后一挥手,下令道:“信号。”

    话音刚落,一支火箭冲天而起,划过沉沉的夜空,赤亮的光芒在数十里皆清晰可见,随着火箭缓缓掉落,在黠戛斯大营的两边数里外忽然出现了铺天盖地的骑兵,足有十几万人之多,他们势如波涛汹涌的大海,马蹄声几乎要将大地震翻,不等黠戛斯人反应过来,十余万唐军便如风卷残雪,杀进了延绵数里的大营之中,喊杀声彻底淹没了黠戛斯人临死前的惨叫。

    “现在可以走了。”张焕慢慢转身离开了城头,在他的头顶,一轮残月如血,诡异地挂在黑幔一样的天幕之上.

第六十一章 向北之箭(全书完)兼完本感言

    大治八年初冬,朔方军和北庭军夜袭黠戛斯大营,四万黠戛斯人毫无防备,一夜间死伤大半,黠戛斯可汗苏达罗在乱军中被杀,其余两万余人全被唐军生俘,而碎叶军则连夜出发,向黠戛斯人老巢剑河流域杀去。

    十天后,唐军抵达了剑河,从出发之夜起施洋便阴沉着脸,没有说过一句话,苏达罗被杀他并不在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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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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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岔道,七大世家名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名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名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