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名门TXT下载名门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名门全文阅读

作者:高月     名门txt下载     名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长安行

    大唐长安城,是我国历史上规模最为宏伟壮观的都城,为当时世界第一大城,拥有百万人口,它位于龙首原之南,由隋文帝杨坚于开皇二年正式颁诏兴建,始称大兴城。

    长安分宫城、皇城、外郭城三大部分,平行排列,皇帝居宫城,宫城则象征北极星,为长安中心,而皇城是百官衙署等政府部门所在,象征环绕北极星的紫微垣;而外郭城则是生活居住所在地,共分一百零八坊,象征着最外围向北环拱的一百零八星。

    其中长安县在西,领五十五坊;而万年县在东,领五十三坊,它们的中轴线便是朱雀大街,向北延伸为承天门大街,又以承天门、太极殿、两仪殿、甘露殿、延嘉殿和玄武门等一组组高大雄伟的建筑物压在中轴线的北端,以其雄伟的气势来展现皇权的威严。

    这一天是庆治十五年十二月二十日,此时天色黄昏,万道金黄洒在长安高耸巍峨的城墙之上,明德门外挤满了要进城的百姓人群,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张焕一行人过了凤翔后又走了三日,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大唐王朝的都城长安,众士子们一路上情绪盎然,到此时更是激动万分,就仿佛他们已经金榜题名,过了此门便一步登上天子之堂。

    路上发生之事张焕没有告诉众人,虽然他已经隐隐猜到了崔庆功的目的,但没有见到家主之前,他不想轻举妄动,以崔家的庞大势力,岂是他一个小小的应考士子所能撼动。

    众人依次进了明德门,一条气势恢弘的大街立即呈现在眼前,宽约八十丈(相当于两个多足球场的宽度),这就是长安的中轴线—朱雀大街,两旁皆是高高的坊墙,被涂成了褚红色,掩映在两排高大的常绿树冠之中。

    大街上挤满了熙熙攘攘的长安市民,时而几个宽衣大袖商人谈笑而过;时而轻狂少年左右喝呼,策马奔来,惹得路人纷纷避让;一队从西域来的驼队从他们身旁经过,晃晃悠悠向东市方向行去,骆驼背上载满了沉甸甸的箱子,十几个棕发碧眼的胡人高坐在驼背上打量着这座举世最伟大的城市,眼中充满了崇敬向往之色。

    终于到了分手的时候,辛朗他们将住在陇右书院在京城的一处分院,位于紧邻西市的延康坊内,而张焕要去的地方是位于平康坊的高升第六客栈,客栈的掌柜是赵严的表舅,早在他们从太原出发前一个月,赵严的父亲便修书一封,替他们安排好了食宿。

    “去病,立功之事暂时不要过多考虑,还是要静下心来准备应考,过几日,我安顿好了,自会来看你!”

    张焕点了点头,他向陇右书院的士子们拱手笑道:“只剩半个月了,时间很紧张,你们也要好好准备,但愿我们大家都能金榜题名。”

    “我们来比试一下,看今朝状元落谁家?”

    “哈哈!自然是我们晋阳书院夺冠!”

    众人依依惜别,张焕四人问清了道路,便折向平康坊而去,平康坊位于东市和皇城之间,这里也是士子们的聚居之地,每年数万进京赶考的士子大多住在这里,所以平康坊内客栈、酒肆、青楼密集,商业极为繁盛,‘昼夜喧呼,灯火不绝,京中诸坊,莫之与比!’

    张焕四人寻到客栈时天已经黑尽,林知愚与林巧巧已在此住了多日,张焕他们的平安归来使二人欢喜无限,林巧巧拉着丈夫回房去叙别离之情,郑清明与宋廉玉虽已疲惫之极,但两人早被一路上京城的繁荣所吸引,结伴逛街去了。

    长安的繁盛也同样吸引着张焕,他信步来到客栈对面的一个小酒肆里,酒肆里灯火通明,坐满了从各郡来的士子,一名年轻的胡姬拎着个酒壶笑吟吟地在店堂里穿行,不时士子们调笑几句,替他们斟满酒后便如蝴蝶般飞走。

    张焕找了一个角落坐下,目光敏锐的胡姬一眼便看见了他,她手脚麻利地替他摆上酒杯碗筷,并给他酒杯里斟满了酒,抛了一个媚眼道:“公子怎么没有同伴?怪冷清的,可要京娘陪你喝几杯?”

    张焕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便对胡姬笑道:“叫小二先过来,我有点小事要问他。”

    胡姬又温柔地替他将酒满上,随即笑盈盈地将跑堂的小二叫来。

    小二慌忙跑来,恭敬地对张焕道:“客官要不就来几个小店的招牌菜,再来一壶酒,如何?”

    张焕点点头道:“酒菜你就看着办吧!不过,我倒很想知道陇右的战局,你可知道情况?”

    说到陇右的战局,小二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神情,他一竖大拇指道:“昨天传来战报,崔元帅在金城郡以北全歼了来犯之敌,据说是因为对方丢了粮草,军心大乱所致。”

    提起粮草,旁边的胡姬脸上露出了无比崇拜的神色,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大家都说是崔小将军单枪匹马杀入回纥人的粮草重地,火烧二十万石军粮,实在是我大唐的英雄豪杰!”

    “确实是这样!”邻座的一名士子插口道:“是斥候校尉崔雄在马鞍岭发现了回纥人的存粮处,他趁夜摸进大营,一举烧毁了所有的粮食,今天上午兵部的大门前已贴出功绩榜,首功便是崔校尉。”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崔庆功既然打算在半路杀人灭口,那他必然就是想冒自己的军功,张焕淡淡一笑,这就是崔家么?

    他将酒一口喝干,丢下一把铜钱大步走出了酒肆,酒肆外寒风拂面,但它无法冷却张焕胸中的热血,他向客栈掌柜问明了道路,便骑马向家主的官邸驰去。

    张若镐的官邸位于崇仁坊,他的家在太原,这个官邸也就是他的单身宿舍,事实上,这是一座奢华的大宅,里面亭台楼阁、花园池塘应有尽有,就连仆从侍妾也不下百余人。

    张焕报了名,很快便被一个管家模样的老人领到一间客房,他是个喜欢唠叨的老家人,在张家做了近五十年,很早便随家主来到长安。

    “你们这些后生郎,个个都忘了本,到长安科考竟不来拜见家主,最可恨是那大公子,整天出没于青楼妓院,还居然写信说他忙于功课,哼!他忘记家主了。”

    老人显然对张煊很不满,他颤巍巍地推开一扇门,回头对张焕道:“只有你这娃还好,刚到便来拜见家主,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禀报家主去。”

    张焕走进房间,他四下打量一下,房间不大,布置十分简单,两支荷叶青铜灯突突地点燃,

    房内只有一架竹榻,榻上垫着软褥,上面再摆放着一张小几,几上文房四宝俱全,而四周墙边都是书架,上面图书卷轴应有尽有,看来这是一间书房。

    “十八郎怎么今天才到长安?”身后忽然传来张若镐的声音,张焕急回头,只见张若镐正站在门口,他身穿一袭白色宽身禅衣,神态悠闲,目光里透出温和的笑意。

    张焕连忙向他躬身行一礼,“十八郎参见家主!”

    “来!坐下说话。”

    张若镐让张焕坐下,这时有丫鬟过来上了茶,张若镐端起茶杯吹了吹,微微地笑道:“今年张家有二十二名子弟参加科举,你是最晚来京,却是第一个来见我,老夫就这么不受人欢迎吗?”

    张焕歉身解释道:“我听说今年有近十万士子参加科举,超过历届,或许是大家都很紧张,一时抽不出身,若不是我有要事相告,恐怕也会在科举完后再来拜见家主。”

    “或许别人是这样,可我那个逆子却决非如此,算了!不提他了。”张若镐叹了一口气,他又瞥了一眼张焕,道:“你有什么要事须连夜赶来相告?”

    张焕沉吟一下道:“我从开阳郡到凤翔,只用了一天时间,可凤翔援军却在路上走了三天,直至城破后才赶到开阳郡,家主认为这可合理?”

    -------------------------------------------

    老高也有几个群,喜欢的可以加入。

    群一:66269439

    群二:66270096

第三十二章 慈恩寺

    张若镐心中腾起一股怒意,崔圆借刀杀人之举他怎么会不知道,在回纥人距开阳郡还有百里时,朝廷便接到开阳刺史韦宽的飞鸽传书,当夜内阁便紧急开会决定增派援军,但崔庆功却足足晚了三天才到,崔圆用心之险恶已不言而喻。

    但在张焕面前他却不想表露出来,他岔开话题笑道:“我说十八郎怎么今天才到,原来是走陇右,在陇右可遇到什么有趣之事?不妨给我讲一讲!”

    “有趣事没有,惊险之事倒有几桩,不过现在想想也只能称为有惊无险。”说着,张焕便将他们如何救韦夫人,后来又救了韦清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张若镐抚掌大笑道:“如此一来,韦家真要对你感激涕零了,不错!不错!有勇有谋,那后来呢?你又怎么逃脱回纥斥候的追赶。”

    张焕笑了笑,继续道:“我们布了疑阵,让回纥斥候向东追去,实际上我们却向西逃,天亮时我们逃到一处山岭,现在我才知道它叫马鞍岭。”

    “马鞍岭?”张若镐似乎听过这个名字,他仰头思索片刻,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他注视着张焕道:“接着说下去!”

    “然后我们为了躲避回纥斥候的搜寻,便上了马鞍岭,在下山时无意中发现了藏在山湾里的回纥军后勤粮营,后来我潜水进了粮营,一把火便将它们烧了。”

    说到此,张焕又想起来酒肆中的传言,‘崔小将军单枪匹马杀入回纥人的粮草重地,火烧二十万石军粮’,他淡淡一笑道:“再后来我们去唐军营报信,是崔庆功接见了我们!”

    “果然是这样!”张若镐忍不住一阵冷笑,“崔家那小子作恶有一套,却从没听说他能做成一件正经事,我上午和裴相国还谈及此事,我们都认为其中必定不会那么简单,原来他竟是夺了我张家的功劳。”

    他一抬头,目光炯炯地盯着张焕,“被人冒功!十八郎可是想让我来替你讨回这个公道?”

    “不!”张焕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悠悠笑道:“我倒认为这未必是一件坏事,家主以为呢?”

    张若镐一怔,他随即反应过来,会意地笑了笑,他又沉思了片刻,便再次问张焕道:“你可告诉崔庆功,你是张家子弟?”

    张焕淡淡一笑,“他压根就没有问我们的姓名!”

    张焕忽然想到刘元庆,他迟疑一下道:“崔庆功派偏将刘元庆护送我们进京,我看出他是想杀人灭口,但刘元庆听到我是张家子弟后,却将我们放了,惟有此事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刘元庆?”张若镐有些诧异,刘元庆他是知道的,崔庆功手下三猛将之一,他可是崔庆功的心腹,竟肯放张焕一马,这让他也难以理解,张若镐走了两步,他猛地想起一事,“难道是因为他!”

    张若镐冷冷笑了一下,看来想对付崔圆还大有人在,他坐下来轻轻拍了拍张焕的手背,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你说得对,既然崔雄想冒功,就让他去冒,让他爬得越高越好,此事我不会袖手旁观,你尽管安心去准备科举好了。”

    .......

    今年气候异常,十二月下旬已到隆冬,长安城本应是银装素裹、白雪皑皑的季节,但这些日子却艳阳高照,使人浑身暖洋洋的,仿佛到了仲春时节,院子里的几株蜡梅也被欺骗,争相绽开了娇嫩的花瓣。

    张焕等人包了一座独院,十分安静,每人都有自己的房间,可以静心读书,一早,院子里便传来林知愚琅琅的读书声,他去年已经落榜一次,今年的压力格外重,若妻子能产下麟儿,自己又金榜高中,那林家就双喜临门了,所以来长安已经六、七日,他天天闭门读书,连在长安服兵役的弟弟林知兵也没有去探望一下。

    今天天气温暖,又是出门吉日,赵严便决定带林巧巧去慈恩寺替母亲还愿,小两口一大早便收拾好东西,刚一出门,却迎面见张焕从外面归来,赵严立刻将他拉到一边低声笑道:“说老实话,是不是昨晚一夜未归,去哪里鬼混了?”

    张焕随手给了他一拳,笑骂道:“你当我是郑清明吗?我起床时你们还酣睡正香呢!”

    “和你开个玩笑罢了!”

    赵严指了指刚刚雇来的马车道:“我和巧巧要去慈恩寺还愿,去病可想一同前往?”

    张焕想着自己闲来无事,他欣然地点了点头,“也好,慈恩寺有玄奘法师遗迹,一起去看看吧!”

    这时,郑清明正鬼鬼祟祟沿着墙根走来,他一抬头见张焕与赵严正站在门口,吓得转身便走,却被张焕一眼瞥见,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肩头笑道:“你不是说一路劳累吗?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

    郑清明脸一红,半天说不出话来,张焕也不再说什么,他笑了笑道:“我们正要去慈恩寺上香,你也一起去吧!”说罢,也不管郑清明愿不愿意,强行拖上他一起向慈恩寺进发。

    慈恩寺位于长安万年县的昭国坊内,始建于隋开皇九年,初名无漏寺,唐贞观二十二年,皇太子李治为其母文德皇后追荐冥福而扩建为大慈恩寺,后来玄奘奉敕由弘福寺移居此寺为上座并主持翻经院,此寺便成为为佛教法相宗的祖庭。

    虽然时辰还早,但慈恩寺附近已颇为热闹,大多是来瞻仰‘雁塔题名’的士子,这可是新科进士独有的殊荣,也就是新科进士在塔内题上自己的名字、族谱,以流芳百世,郑清明呆呆地望着,他久闻‘雁塔题名’之名,不知不觉,他便随着士子们一齐涌了进去。

    张焕也不拦他,带他来就是为了让他收心,看看大雁塔倒也能刺激他上进,他和赵严相视一笑,继续向慈恩寺走去。

    相比大雁塔的热闹,慈恩寺内倒很安静,大门处只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十几个家人无精打彩地在门口候着,看来也有大户人家今天过来上香。

    三人走进院子,老远便传来舒缓悦耳的诵经声,让人内心宁静,这时,一名知客僧匆匆上前合掌施礼道:“三位香客可是来敬佛?”

    赵严亦合掌答道:“两年前家母曾在慈恩寺佛前许愿,今天我与妻子特来为家母还愿,师父可否带我们去大雄宝殿?”

    知客僧迟疑一下,他回头望了一眼大殿,有些为难地说道:“现在大殿内正有贵客在上香,三位随我去客房等待片刻,先准备一些功课如何?”

    林巧巧点头答应,旁边的张焕却笑道:“你们去吧!我四处走走。”

    慈恩寺号称长安第一名刹,据说僧人最多时是永徽年间,达三千人之众,仅做饭的特大铁锅便有五口,但从开元后期起,唐明皇李隆基兴道教以削弱佛教的势力,慈恩寺也渐渐走向下坡路,即便如此,慈恩寺规模宏大,有僧侣近千人,层层叠叠佛堂寺院,走了几圈,便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张焕也不例外,他瞻仰完韦陀像后便迷了路,转了几圈,竟到了观音院里。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一个小沙弥在扫地上的落叶,见张焕进来,他急忙合掌施一礼,张焕向他点点头,便跨进了高坎。

    慈恩寺的鱼篮观音像十分有名,是用一块白玉完整雕刻,大士一手托净瓶,一手挑着鱼蓝,宝相庄严、栩栩如生,让人一见便忍不住有顶礼膜拜的冲动。

    观音像前跪着两名中年农妇正虔心祈祷,张焕也悄悄跪下,合掌默默念道:“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请护佑我娘在太原平安无事,请护佑弟子今年科举金榜题名!”

    正在祈祷,忽然院内传来一个男子的厉喝,“不行!崔小姐要上香,叫里面的人立即给本公子出来!”

    随即一轻柔的声音传来,“楚公子,人有先来后到,我们稍待片刻,又有何妨?”

    ------

    晚上12点再一更

第三十三章 风波起

    两个农妇皆已惊惶逃去,观音像前只剩张焕一人,他虔诚地合掌祷告,仿佛没有听见院内的杂音,一直过了约一刻钟,他才慢慢站起,身后的小沙弥已经等候他多时。

    “施主若敬香完毕,请速随我来!”小沙弥低头快步向院内走去,张焕随他来到院中,迎面便看见十几人对他怒目而视,皆是身体粗壮、孔武有力的家将一类,在他们前面站着一个年轻男子,穿一身白袍,腰束玉带,金冠拢发,长得眉目清秀、温文尔雅,但他的眼中却透出一种被压抑的怒气。

    张焕的目光却落在一旁年轻女子身上,留下的第一个印象便是高,她比旁边的贵公子足足高出一个头顶,体态丰腴,她穿着一袭深红色的榴花染舞裙,胸前露出一抹雪白的肌肤,肩披黄帛,套着一件绿色窄袖短衫、腰垂红色腰带,亮丽的色彩在萧瑟的冬日显得格外夺目。

    但她目光却宁静,双眸俨如潭水般深遂,仿佛笼上了一层薄薄的烟雾,让人难以看出她的喜怒哀乐。

    见张焕被领出,她歉意地向后退了半步,张焕亦笑着向她微微点头,表示让她久等了,随即他向那年轻男子拱拱手笑道:“菩萨面前不敢失礼,让老兄久等了!”

    那男子面无表情,只在鼻腔轻轻哼了一声,他转过头去,脸上却浮现出怜爱之色,声音极其温柔地对那女子道:“宁妹,请!”

    张焕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那小姐婀娜多姿地走进了观音堂,盈盈在观音面前跪倒,那年轻公子犹豫好久,似乎想和她一起跪下,但小姐身后的一对孪生丫鬟却凶巴巴地拦住他,夺去了他的非分之想。

    张焕摇头一笑,‘佳人如玉,公子多情乎!’

    走出院子,那小沙弥向张焕合掌道歉,“扰了施主的虔诚,小僧定在菩萨面前默经三百遍,以示赎罪!”

    张焕急忙摆了摆手笑道:“小师父并没有打扰我,不必自责!”

    停了一下,他又若无其事地问道:“不知那位公子是谁?好大的脾气!”

    小沙弥亦摇头笑道:“他便是刑部楚尚书的大公子,今天特来陪崔家小姐上香。”

    “崔家小姐?”张焕心念一转,难道她就是崔相国的独女崔宁,在书院一直有一种说法:‘宁为崔家半儿,不登金榜状元,’指就是这个崔宁。

    小沙弥自觉说漏了嘴,他急忙叮嘱道:“公子切不可传出去,否则那帮去大雁塔的士子们都要跑来了。”

    “哈哈!我偏要说出去,就让那楚公子当一回护花使者如何?”

    小沙弥急得重重地一跺脚,“施主!你要害死我的。”

    张焕见他急得脸通红,忍不住仰头哈哈大笑而去,笑声远扬,把院子里的那帮随从恨得一个个拳头捏得嘎巴直响。

    张焕又到各处转了几圈,这才问明方向回到大殿,不料知客僧告诉他,与他同来的三人久候他不来,已经先回去了,留下口信让他直接回客栈。

    他走出寺院大门,却见对面的大雁塔也空空如也,早晨人头汹涌的情形早已荡然无存,就在他诧异之时,知客僧对他笑道:“我们的大英雄回来了,大家自然都跑去欢迎,你的那三位同伴恐怕也是因此先走一步。”

    张焕微微一怔,“什么大英雄?”

    “呵呵!想必施主为备考科举将一切都忽视了,大英雄自然就是火烧回纥人军粮的崔小将军。”

    “不好!”张焕的背上忽然出了一身冷汗,这件事他尚未告诉赵严他们,以赵严的仗义和郑清明的鲁莽,不定会闹出什么大事。

    他顾不得多问,翻身上马便向朱雀大街方向疾冲而去,昭国坊距朱雀大街还隔着两个坊,但街上都冷冷清清,想必都去迎接崔大英雄了。

    数里路转瞬即过,就在离朱雀大街尚有一里多路时,前面开始有零乱的人往回跑,张焕忽然停住了马,他看见前面一辆马车朝这边疾驶而来,正是林巧巧的马车,只见林巧巧正满脸惊恐地向前方张望,而赵严和郑清明踪影皆无。

    “巧巧!”张焕大喊一声,上前拦住马车,林巧巧见是张焕,她立刻放声痛哭起来,“十八郎,快去救救赵郎,他被人抓走了!”

    “别急!你慢慢讲,赵严被谁抓走了。”事情虽然不妙,但只要及时找家主相救,还是能有办法。

    “我们正在等你,清明忽然跑来说有大英雄,硬拉赵郎去看,不料那大英雄竟是冒你们的功劳,他们两人忿不过,便捡石头砸他,结果就被抓走了。”

    林巧巧一边说、一边哭,至于被谁抓走,她也不知道,这时,一旁的车夫叹了口气道:“两位公子真是冒失,竟敢用石头砸崔三恶,他们是被万年县的衙役抓走了,那崔三恶的从人还来追我们,多亏我跑得快。”

    “万年县!”张焕沉思片刻,立刻对巧巧道:“我们得马上搬离客栈,我先送你回去收拾,赵严之事你放心,我自会去向家主求助!”

    林巧巧想到了张焕的背景,她也看到了一丝希望,哭声渐渐停止,张焕掉转马头,护送马车迅速向客栈方向驰去。

    .......

    “给我拉下去,打三十大板!”

    韩县令重重一拍惊堂木,命衙役将赵严拖下去,他心中的怒气尚未消去,这个赵严不但不感激自己救了他们,反而口出不逊,辱骂自己与崔家同流合污,不给他点颜色瞧瞧,当真不懂得官威何在。

    万年县韩县令是裴氏老家主裴遵庆的门生,庆治五年考中进士,他年纪约四十岁,作官十年,也算摸到了一点做官的诀窍,那就是不仅要背靠实大树,还要爱惜大树,这样才能得到更大片的树荫。

    今天崔雄进京夸功,是皇上下的口喻,作为地方官,维护现场秩序便是他的职责,不过话又说回来,韩县令比任何人都要恨崔雄,在百姓口中,崔雄有三恶,玩女人、抢钱财、凌弱小,虽然他是以妓院、赌场、武馆的形式来掩盖,但改变不了他为恶一方的事实。

    今天他正率人维持朱雀大街上的秩序,忽然有两个士子跑出来大骂崔雄无耻冒功,还用石块袭击马队,若不是自己见机快,命衙役扑倒他们,恐怕他们早就被那帮如狼似虎的士兵杀了。‘哼!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还倒挺硬气!’韩县令见赵严在红黑大棍下一声不吭,不由冷笑一声,拿起他们的供词又对另一个胖士子道:“你叫郑清明,住在平康坊高升第六客栈,是吗?”

    郑清明满脸羞愧,低头不答,这时只见一名衙役飞跑进来禀报道:“老爷,京兆尹来了!”

    京兆尹便是长安的最高地方官,现任京兆尹苏震一直便做长安的地方官,从长安县县令、京兆少尹、一直做到京兆尹,虽然他是韩县令的顶头上司,但级别却大大不同,万年县县令是正五品,而京兆尹却是从三品,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又差了何止一级。

    “快快请苏使君进来!”

    韩县令慌了手脚,他一边让主簿先去迎接,一边命衙役将两人带下去,跑了几步,他又忽然想起什么,他赶紧将郑清明的供词用桌上的卷宗压住,但已经晚一步,苏震老远便看到了他的举动。

    苏震是崔圆的心腹,也正因为如此,在流动性最大的京兆尹这个职位上,他已经做了整整五年,而他的前任鲜于叔明也不过才做了大半年。

    他也是听说有人举报崔雄冒功,被韩县令抓走了,才急忙赶来查看详情,苏震大步走上大堂,他左右看了一圈,人犯已经不见了,也不理韩县令见礼,他冷笑一声,一把将供词从卷宗下抽出,匆匆扫了一眼,严厉问道:“见本官进来,为何要隐藏供词?”

    汗珠从韩县令的额头上滚下,他急忙躬身答道:“适才风大,卑职要迎接使君,又怕供词被风吹走,才用卷宗压着,并无隐瞒之意。”

    “谅你也不敢!”苏震哼了一声,又道:“将人犯给我好生关押,若出什么事,小心你的乌纱帽!”

    “是!是!卑职一定照办。”

    苏震又将供词细细看了一遍,沉思了片刻,转身便匆匆去了。

    ------------

    求票!

第三十四章 崔家主

    崔圆今年已近六十岁,他体格胖大,脸颊镂刻着深深的法令纹,一只硕大的鼻子分外招眼,但他待人接物温文而雅,从没有人见他发过怒,总是挂着一种温和笑容,尤其受中低品阶的小官员敬爱。

    这几日,陇右的战事颇耗他的心力,钱粮调拨、民夫征用、军械制造,乃至于稳定关中民心,抑制米价,每一件小事都需他亲力亲为,不过这些比起维护崔家的地位来,又算不了什么。

    从庆治六年起他接任裴遵庆的相位至今已愈十年,按当年七大世家的约定,庆治六年应是张若镐接任相位,但张家嫡庶之争使他们家族分裂,张破天继相位不到一月,八万河东军便成了崔家囊中之物,崔圆也将张破天赶下台,一步踏上了权力的顶峰。

    明年便是庆治十六年,按约定将由韦谔接任相位,他崔圆退为左相,而现任左相裴俊只任户部尚书,周而复始,七大世家轮流执政,至于大唐皇帝不过是个名义上的君主,并没有任何实权。

    但权力也是一种甜蜜的毒药,让他欲罢不能,无论如何,这个右相之位他不能失去,就在崔圆殚精竭虑准备对付韦氏之时,回纥人却意外地帮了他的忙,他抓住了时机,借回纥人之刀,使韦家本宗在一夜之间消亡殆尽。

    事情开始有了转机,明年韦氏能否执政已经变得模糊,现在需要做的事,是再一次削弱韦家,彻底断了他继任相国的希望。

    崔圆盘腿坐在几前沉思不语,要想再一次削弱韦家不是那么容易,回纥人已经退兵,至少撤到贺兰山以北去了,没有外力可借,那只能从内部来想办法,最好是能接成强有力的同盟。剑南节度史杨锜年老多病,又是他的亲家,可不用考虑;山南王昂最近因为和张若镐交恶,从以前暗地倚靠他,变成明目正大地投靠于他,这也可以不用费神。

    淮南楚行水势力微弱,又有王家这个天敌,况且他的嫡长子一直在追求宁儿,这倒是个机会,不过此人颇为圆滑,也不能太乐观。

    剩下的就是韦谔、张若镐和裴俊三人,韦谔就不提了,他将是反对自己的急先锋,张若镐和他崔圆是世仇,他必然和韦谔站在一起,这也不容质疑。

    崔圆最后便想到了裴家,若韦谔接任相位,他裴俊也将丢掉左相,在这一点上,崔、裴两家的利益是一致的,有结盟的可能性,只是结盟需要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契机,沉思中,崔圆的笔不知不觉便在眼前的素笺上写下了两个字:裴莹。

    这时,门外传来管家急促的脚步声,崔圆立刻将眼前的素笺撕得粉碎,算时间,应是二弟崔庆功来见他了。

    “老爷!京兆尹苏震在外求见,说有紧急情况要禀报。”

    “苏震?”崔圆微微一怔,今天是休朝之日,他来做什么?难道是入城的崔雄出了什么问题吗?他随即对管家道:“带他到我外书房去。”

    崔圆很快便来到外书房,走到门口,只见苏震在房内走来走去,显得十分急促不安,他呵呵一笑道:“让苏使君久等了!”

    苏震见崔圆进来,赶紧上前长施一礼,“本不该打扰相国休息,但实在是有重要之事要禀报!”

    “不急!坐下慢慢说。”

    二人盘腿坐下,使女上了两杯茶,崔圆端起茶杯这才不急不缓道:“说吧!什么事?”

    苏震当即将郑清明的供词递了上去,他心里也明白,崔雄恐怕真是冒功,他见崔圆看得仔细,便揣揣不安地补充道:“虽然这两个士子都没什么后台,可属下担心消息一但传开,极可能会引发长安十万士子闹事,所以属下建议立即封锁消息,将那两人移到大理寺去”

    崔圆看着供词一言不发,他脸上的笑意渐渐地消失了,脸色越来越阴沉,此事他并不知晓内情,他一直以为二弟不过是将其他军官的功劳安在其子身上,这倒也无妨,不料竟是夺了一群士子的功劳,太原张焕、金城辛朗,这么多敏感的名字,难道二弟竟无动于衷吗?

    崔圆心中异常恼怒,现在正是扳倒韦谔最关键的时候,二弟竟惹出这种事,这个把柄若被韦谔抓住,他岂不是前功尽弃?

    虽然崔圆心中恼怒,但他脸上却丝毫没有显示出来,他沉吟一下,便对苏震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兴师动众,那两人就暂时留在万年县衙,待我查明情况,若真是崔雄冒功,我便要亲自向他们道歉!”

    苏震见相国并不在意,只得尴尬地站起来告辞,“是属下小题大做了,打扰相国休息,属下这就告辞!”

    “去吧!此事你就不要过问了。”

    崔圆一直目睹苏震背影消失,他脸色忽然一变,立刻低声喝道:“来人!”

    几名家将当即在门前出现,“卑下在!”

    “去!立即将二老爷给我叫来!”

    一名家将领命而去,崔圆背着手走了两步,他想了想又回头道:“再派人去平康坊高升第六客栈,将住在那里面的每一个士子都给我监视起来,尤其是要盯住那个叫张焕的,记住!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得打草惊蛇!”

    约半个时辰后,崔庆功匆匆赶来,他是今天上午才回到长安,和崔圆不同,他根本就没有将张焕等人放在眼里,所以刘元庆说路上遇到辛云京派人来接儿子而无法下手,他也只是责怪几句便算了,这也难怪,整个战局都是他控制,十几个读书人没有证据,还能将功劳抢去不成?

    “看你做的好事!”

    崔圆一见到他,劈头便是一顿臭骂,“你若想让雄儿要那功劳也就罢了,为何还留下后患,放他们进京!”

    崔庆功从小就十分害怕崔圆,见兄长发怒,他赶紧解释道:“我也曾想杀他们灭口,可里面有辛云京之子,我怕杀了反而会引起麻烦,至于雄儿之事,我的军功簿上写得明明白白,现场有他遗留的剑,还有不少回纥战俘都能证明,而十几个读书人既然没有半点证据,就不怕他们翻天去!”

    崔庆功的解释让崔圆的怒气略略平息一点,他坐了下来,望着兄弟语重心长道:“你长期在外领兵,很多朝中之事你尚不清楚,比如我为何命你迟迟不去救开阳郡,借刀杀人不假,可我的目的是什么?明年我右相之职就要任期届满,如何才能连任下去?这才是我们崔家所面临最紧迫之事,如果此事你能先和我商量,我会让你把这个功劳给裴勇,这样我就能借这个契机融解我与裴俊的僵局,同时也造成裴俊和张若镐的不合,可谓一石二鸟之计,可惜你偏偏把这个功劳给了自己的儿子,哎!”

    崔庆功惭愧地低下了头,大哥说的这些,他确实想不到,不仅如此,他还因为裴勇是裴俊的侄儿,根本就不给他立功的机会。

    “那这件事怎么办?”

    崔庆功一咬牙道:“不如趁现在事态未扩大,早一点派兵去将他们抓起来!”

    崔圆轻轻地摇了摇头,“不,事情瞒不过那几只老狐狸,现在派兵去便是欲盖弥彰,反而让人心疑。”

    他站起身,背着手走了几步,眼睛里慢慢闪过一抹阴阴的笑意,“既然那张焕连回纥人军粮也敢烧,那我就不妨和他赌上一赌!”

    .......

第三十五章 利与情

    张若镐的官邸,书房里很安静,张焕一言不发地垂手站立,等待家主的最后答复,张若镐则站在窗前,若有所思地望着两株怒放的腊梅。

    “十八郎,我会去救你的朋友,但不是现在!”

    张若镐慢慢转过头,盯着张焕的眼睛道:“你应该明白,太早介入会使崔圆警惕,也会使韦谔利用于我,使我身处被动,所以应是韦谔出头为先锋,让崔圆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我再相机而动,或联合裴、韦,或争取楚、杨,或从中调和,从而使我张家得到最大的利益。”

    “可是如果延误了时机,反而会更加被动!”

    张焕摇了摇头沉声道:“家主想过没有,人被官府抓走,崔圆必然已知晓此事,为平息它的影响,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人灭口,然后把县令推出做替罪羊,既可以转移公众注意力,又能博得大公无私之名,反之,如果家主出头过问,至少会使崔圆投鼠忌器,不敢随意杀人,从而保住二人的性命。”

    张若镐没有回答,半晌,他才瞥了一眼张焕,淡淡一笑道:“一个小小的崔雄冒功案其实不值一提,它不过是个引子,真正的博弈是我大唐的右相之争,你明白吗?”

    张焕沉默了,此时他已经明白,家主根本就不想去救赵严和郑清明,甚至还有意牺牲他们,让他们之死成为一个新的筹码,不错!张焕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个高明的权谋手腕,如果他是张若镐或许也会这样做,但赵严和郑清明是他的挚友,他必须去救,这已不仅仅是朋友之情,这更是一种责任。

    张若镐也似乎理解张焕的心情,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是我一直看重之人,甚至我还打算立你为家主继承者,所以你要从大局考虑,要为张家的利益着想,这次相位之争是一次机会,若抓住了,我张家就会由此翻身。”

    张焕默默地点了点头,他躬身施一礼道:“那我就告辞了!”走了两步,他又忽然想起一事,对张若镐道:“家主,我还有几个朋友,处境都十分危险,我想让他们住到家主的官邸,不知是否方便。”

    张若镐笑呵呵点了点头,“不妨,你让他们住过来就是!”

    ........

    张焕缓缓在朱雀大街上行走,天色已近黄昏,清冷的残阳洒在身上,使他的心情越发沉重,如何才能将赵严和郑清明救回来,这已经是十分紧迫之事,如果让他们过了夜,就有可能被崔家杀人灭口,当然这只是可能,但就算只有一成的可能,他张焕也不敢冒这个险。

    张焕沉思片刻,掉转马头便向延寿坊奔去,延寿坊虽然毗邻西市,但它远没有平康坊那样繁华昌盛,坊内冷冷清清,只有靠近墟市一带比较热闹,普通人家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庆治十六年新年而忙碌。

    陇右书院在延寿坊有一个分院,其实就是一个驻京办事处,主要是用来给进京考试的士子们住宿,这也是陇右书院与众不同之地,一贯的军事化管理使它对士子们的要求更加严格。

    分院占地颇大,里面房舍简陋,一块大校场占去大半面积,夕阳下,还可以看见有士子在驰马射箭,张焕刚进大门,迎面便见辛朗正向外走来。

    “百龄兄!”

    张焕快步迎了上去,辛朗见是张焕,惊喜道:“去病,你怎么会来?”

    “有些麻烦事!”张焕将他拉到一旁,便将所发生之事一一告诉了他,最后歉然道:“我不想分了大家的心,所以才隐瞒此事,不料反而坏了事,是我始料不及。”

    辛朗想了想,便道:“不如这样,我来发动陇右书院的士子去请愿,要求官府放人。”

    “你能发动多少人?”

    “三、四百吧!”

    张焕摇了摇头,如果有上万人还差不多,人数太少反而会促使他们杀人灭口。

    辛朗也明白张焕的意思,他低头沉思一下,又道:“韦尚书明后日就会抵京,此事他必然会插手。”

    张焕还是摇头,他也想过这一点,可就是担心熬不过今晚,现在已是黄昏,时间不等人了啊!

    “百龄兄的心意我领了,我还是另想办法吧!”

    张焕勉强笑了笑,拱拱手转身便去了。

    辛朗望着张焕的背影,他忽然心一横,追上去道:“此事也是我为救韦清引起,责任在我,说吧!去病需要我们做什么,我绝不推却!”

    ........

    夜幕悄然降临,兴道坊万年县衙一片安静,在县衙斜对面的一间独院里,张焕带着十五名士子在等待时机,这是他用二十贯钱租了三天,虽然房东疑惑,但看在钱的份上,他们迅速搬走了,天快黑时,林巧巧来探过监,赵严二人还在衙内,被关在一间小屋里,并没有收监,这就给张焕的行动带来一线希望。

    林巧巧已经回去,小院里士子们在做最后的准备,一根两丈长的木柱一头已经被削尖,这是他们用来救人的主要工具。

    “大家听着,撞开墙大家就跑,动作一定要快,剩下的事情就由我来做!”

    众人都点头答应。

    张焕快步走到门口,向街道两边望去,他还有最后一件事需要确认,附近有没有埋伏?

    夜很静,县衙附近一个行人也没有,这时三名士子远远跑来,他们对张焕道:“我们已看过周围三里内街巷,并没有什么异常。”

    张焕点点头,他最担心这是崔圆所用的计策,诱引他们来一网打尽,如国是那样,他宁愿放弃救人计划。

    现在周围三里内没有埋伏,那他们就有时间逃走,即使三里步外有埋伏,逃跑也来得及。

    他想了想,又取出一封信,交给一名士子道:“

    如果我们有什么意外,你就把这封信交给张尚书,请他来相救!”

    士子接过信,迅速离去。

    最后一件事也安排妥当了,张焕便丢掉一切杂念,目不转睛地盯着县衙后院的方向。

    又过了一刻钟,县衙的后院方向忽然腾起一片火光,在强劲的夜风中火光迅速扩大,已经隐隐有喊声传来,时机到了,十六名士子扛着巨大的木柱向县衙侧面冲去,他们一边跑,一边向来救火的民众们大喊,县衙后街的场面十分混乱。

    “一、二、三!”一根粗大的木柱向墙壁撞去,‘轰!’的一声,墙壁晃了一晃,凹进一个大坑。

    “再来!”张焕低喝一声,众人后退五丈,“一、二、三!”木柱再一次向墙壁的凹处冲去,再一声闷响,已有百年历史的土墙再也经不起这样的强力碰撞,一下被撞出一大洞,士子们丢下木头便逃,而张焕身子一闪,却从大洞冲进内房中。

    这间屋子是衙役们平时休息之地,夜晚值勤的衙役都去救火了,房间里空空荡荡,赵严和郑清明二人就关在对面的一间空屋里。

    张焕冲到过道上,过道对面有四、五间屋子,皆房门紧闭,张焕一眼瞥见其中一扇门前摆着一张小几,几上还有些酒菜,不用说,赵严他们便被关在这间房里。

    这时辛朗与宋廉玉也跟了过来,三人一起发力,片刻便将房门劈的稀烂,张焕一脚将门踹开,房间里黑漆一片,但从走道上映入的微弱光线下可以看见房间墙角里蹲坐着一人,另一人则躺在地上。

    见有人拿刀冲入,蹲着的那人吓得声音都变了,“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正是郑清明的声音。

    “清明,是我!”张焕一步冲上来,拉住了他,“把赵严叫醒,你们快跟我走!”

    郑清明也听出是张焕的声音,心中欢喜得要爆炸开来,他猛地站起来刚要走,忽然又想起什么,急指着地上的赵严道:“去病,赵严被打坏了!”

    “怎么会这样?”张焕急忙跪下,仔细看了一看赵严,只见他双目紧闭、气息微弱,“来不及了,以后再说!”

    张焕一把将赵严抱起,带着众人冲了出去,大街上已经一片混乱,到处都是拎着水桶去救火的百姓。

    士子们已经跑到街头,就在这时,县衙周围几十间房子的土墙突然倒塌,从房子里冲出大批骑兵,约百余人,他们全部都顶盔贯甲、浑身杀气腾腾,战马疾驰,片刻便追上了所有的士子,用长戟将他们赶回来。

    “大家不要反抗!”

    张焕大喊一声,他已看出对方并没有当场杀他们之意,保住性命才是当务之急。

    士子迅速靠拢在一起,他们背靠着背,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紧张与惊惶。

    骑兵们交叉纵横、飞速闪驰,片刻便将他们围得跟铁桶一般,不给他们任何机会,“统统给我蹲下,若不听令我就视同你们谋反!”为首军官冲到他们面前大声喊道。

    士子们一齐向张焕看来,等待着他的决定,张焕暗暗叹了口气,自己已经考虑周全,但崔圆还是棋高一筹,不过自己还安排了最后一步棋,还有希望。

    他摆了摆手,“大家蹲下吧!”

    众人纷纷抱头蹲下,就在这时,从东面飞奔来十几匹马,护卫着一辆马车,缓缓在骑兵们身后停下,从里面走下一名魁梧的老者,神情冷漠,快步向这边走来。

    骑兵们对老者的到来似乎很惊愕,那名军官迎上去极为恭敬地跪下行礼,那老者指了指圈内的士子,口气严厉,在低声呵斥什么。

    张焕心念急转,他是谁?怎么这么巧赶来,难道会是崔圆?不会!此时他决不会露面,张焕似乎又隐隐看到了一线希望。

    过了一会儿,那军官向老者行了一个军礼,转身一挥手,百名骑兵俨如一阵风似的飞驰离去,大街上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

    那老者背着手慢慢走到张焕面前,上下仔细地打量着他,微微笑道:“你就是张若钧家的十八郎吗?”

    张焕点点头,将手中的赵严递给辛朗,躬身向老者施一礼道:“多谢前辈搭救,请问前辈尊姓!”

    那老者并不回答张焕,他瞥了一眼县衙墙上的大洞,忍不住呵呵笑道:“敢烧回纥人军粮;又敢砸破官衙救人,真可谓胆大包天,不过我喜欢。”

    张焕猛地想起一人,他惊讶道:“前辈难道是......”

    那老者脸色微变,一摆手打断了张焕的话,冷冷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要速速离开此地,若崔庆功知晓他手下放了人,我就救不了你们第二次!”

    说罢,他转身便向马车走去,向随从叮嘱了几句,登上马车便迅速离去,他的随从上前对张焕施礼道:“主人有令,命我护送公子出城,请随我来!”

    张焕怔怔地望着马车背影,他慢慢跪下,向马车郑重地行了一个晚辈之礼。

    .......

第三十六章 风不止

    一行人迅速离开务本坊,从春明门出了长安城,他们被安置在了郊外的一处庄园内。

    虽然经历了一场惊险,但毕竟人是救出来了,休息了一会儿,张焕便找到了辛朗。

    “我们暂且住几日,等城内风波平息后再慢慢回去,请百龄兄转告大家,这次给大家添了麻烦,张焕甚内疚于心,此事我自会想办法,一定让大家的科举不受到影响。”

    “去病,此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明后天韦尚书就要进京,他自然会为我们做主。”

    辛朗笑了笑,以后之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倒是今晚最后那个神秘老者使他念念不忘,显然,张焕是知道他的身份。

    犹豫了一下,辛朗还是忍不住问道:“去病,最后那老者究竟是何人?你能否告诉于我?”

    张焕沉吟了片刻道:“我也只是猜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些骑兵必然也是凤翔军,你想一想,除了崔庆功以外,谁还能指挥得动凤翔军?”

    辛朗低头想了一想,他忽然恍然大悟,“难道他就是被崔圆赶下台的张太师?”

    张焕点了点头,“凤翔军的前身便是我们张家的河东军,所以他一定就是我那位族叔。”

    说到此,张焕不由暗暗忖道:“张破天能及时赶来,也一定是事先得到了密报,由此可见崔家对凤翔军的掌控并不是那么牢固,只是这样一来,岂不是提醒了崔圆?”

    这时,宋廉玉慌慌张张跑来道:“去病,你快去看看吧!赵严好象有些不对劲。”

    张焕吃了一惊,他急忙跑到赵严的房间,只见郑清明正在一旁用冷毛巾给他敷头,见张焕进来,郑清明立刻起身道:“赵严被打伤的地方有些溃烂了,浑身热得厉害。”

    张焕摸了摸他的额头,只觉触手滚烫,又轻轻揭开他的被子,臀腰处的伤口果然是有些化脓,想必是他躺的牢房太脏,有点被感染了。

    “巧巧!你在哪里?.....巧巧!”

    赵严断断续续地呼唤,他表情异常痛苦,忽然,他一把抓着张焕的手,低声唤道:“巧巧—”

    张焕见状,不由暗暗叹口气,他急忙吩咐宋廉玉道:“快去打一盆清水来,再拿几块干净的毛巾。”

    宋廉玉急忙转身去了,张焕见郑清明站在那里发呆,又吩咐他道:“你去问问这庄园里的人,附近可有行医之人?”

    过一会儿,宋廉玉端来清水和毛巾,郑清明也跑了回来,“我已经问了,这附近没有医生。”

    他扬了扬手上的几包药兴奋地说道:“不过庄园里倒有一些棒伤药。”

    张焕大喜,有棒伤药,赵严就有救了,他细心地替赵严清理了伤口,又敷了药,不多久,赵严开始平静,他的声音小了,变得含糊不清,但众人都知道,他仍然在呼唤自己的爱妻。

    张焕走到门口看了看天色,离天亮约还有一个多时辰,他当即对宋廉玉和郑清明道:“天亮后咱们分分工,廉玉留下来照顾赵严,清明去请医生,我去接巧巧,无论如何,要把赵严的伤势稳定下来,不能耽误他的科考。”

    时间慢慢流逝,天就要亮了,张焕简单收拾一下,便离开庄园快步向长安城走去。

    长安城和往常一样的热闹喧嚣,城门处也没有贴着什么缉捕令,仿佛昨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张焕雇了一辆马车,很快便到了家主的府邸,不料林巧巧见他们一夜未归,一早便出去打听消息了。

    “她去哪里打听消息了?”张焕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林知愚摇了摇头,“我在看书,她只留了个口信便出去了,去了哪里我也不知。”

    就在这时,远处一辆马车飞速驰来,马车夫拼命地抽打马匹,仿佛疯了一般。

    “看!巧巧这不回来了吗?”林知愚指着马车笑道。

    “不对,一定是巧巧出事了。”

    张焕飞跑着迎了上去,大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公子,不好了,巧巧被崔三恶抓走了!”

    “什么!”

    张焕一步跳上马车,厉声喝道:“在什么地方,快带我去!”

    马车急速调头,再一次向平康坊冲去,从崇仁坊到平康坊仅隔着一条春明大街,只片刻时间,马车便赶到了高升第六客栈,马车夫颤抖着声音道:“小姐说这里有赵公子的亲戚,她便让我带她来,不料刚下马车,迎面便遇到崔三恶从客栈出来,他、他.....”马车夫说不下去了。

    不等马车停稳,张焕一跃下车,客栈前围观的人还没有散去,众人议论纷纷,充满了同情。

    “可怜的女子,被那**抓走,凶多吉少啊!”

    豆大的汗珠顺着张焕额头流了下来,如果巧巧出什么事,他怎么向师傅、师母交代,还有赵严,他还能挺得下去吗?

    这时,客栈的掌柜,也是赵严的表舅从客栈跑出来,他一把拉住张焕,抹着泪央求道:“公子快去救救小姐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救她回来。”

    张焕飞身跳上马车,他克制住心中的焦急,对车夫道:“立刻去崔相国府!”

    既然昨夜张破天已经露面,崔圆应该不会再轻视此事,如今之计,只有直接找到崔圆,让崔圆制止侄儿行恶,至于自己会怎样,那已经不重要了。

    崔圆的府第也不远,在宣阳坊,也就是杨玉环的三姐虢国夫人的旧宅,车夫走了近途,很快便来到了崔圆的府第。

    崔圆的府第大门紧闭,只有几个家人在台阶上扫地,旁边的侧门开了一条缝,有一个小管家模样的人坐在门口监工。

    张焕下了马车,飞快跑上台阶,他掏出一小锭金子塞给那小管家道:“请转告相国,就说河东张焕应约来见他!”

    就仿佛被天上的馅饼砸中一样,那小管家捏着金子呆立半天,才堆满笑脸道:“公子不巧,老爷一早上朝去了,要不你晚上再来,直接找我,我来替你禀报!”

    “糟了!”

    张焕这才想起,既然家主上朝去了,崔圆自然也要去,自己怎么忘了。

    “相国一般什么时候回府?”

    小管家摇摇头道:“这可说不准,平时黄昏时回府的次数多一点,但这段时间陇右战事,他要到很晚才回来,昨日又是休朝日,今天估计会更晚一些。”

    “那你可知崔雄住哪里?”

    “崔雄?”小管家有些不屑地说道:“谁知道呢?那家伙在军中呆了那么久,不定去哪里找女人了。”

    ......

    “十八郎,你是他们的头,巧巧的安全,我就交给你了!”

    “焕儿,巧巧是第一次进京,你要多担待一点....”

    师傅和师母的话仿佛还在他耳畔萦绕。

    ......

    ‘怎么办?’

    时间一点点过去,张焕背着手在台阶上来回踱步,他心急如焚,如果崔雄白天行恶,那就来不及了。

    “不行!到尚书省找家主去。”张焕终于下定决心,他刚跑下了台阶,就在这时,一辆宽大而华丽的马车远远驶来,旁边有十几名侍卫骑马保护。

    张焕只觉得这辆马车有些熟悉,似乎见过,他猛地想起,‘是了!昨天在慈恩寺门口见过,这就是楚家公子或者崔宁的马车。”

    张焕见车已到眼前,他一闪身,躲到石狮后面,马车停下,从车里走下一个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正是昨天见到了楚公子,他正了正衣冠,快步走上台阶,满脸陪笑地对小管家道:“刘小哥,请去转告小姐,就说楚潍在门外恭候她的到来。”

    张焕正要离开,那辆马车忽然动了,只见它掉头驶到街对面去,就停在自己马车的旁边,而所有的侍卫都站在那楚公子身后,马车那边一个人也没有。

    就在这里,张焕的脑海里如电光矢火一般闪过一个念头,一个荒唐而大胆的想法从他心底不可抑制地冒出头来。

    ........

    ----------------------

    《大明食货志》,书号1046160,作者是起点第一神秘马甲,大家若有兴趣不妨猜猜去。

    ----------------------

第三十七章 绑佳人 (上)

    约过了一刻钟,崔府的侧门终于开了,明艳的崔宁小姐在两个孪生丫鬟的护卫下慢慢走出来,她向久候的楚潍微微行一礼道:“让楚公子久等了。”

    “哪里!哪里!”闻到佳人身上的香风习习,楚公子心都快醉了,他情不自禁道:“就算等小姐一百年,我也心甘情愿!”

    一句浓浓的情话出口,但崔宁仿佛没听见,她目光依然平静似水,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倒是她旁边的侍女忍不住嘟囔一句,“无聊!”

    声音虽低,但还是清晰地钻入楚潍的耳中,他俨如当头一棒,脸色刷地变得苍白,这时,停在对面的马车缓缓上前,停在崔宁面前,楚潍强作欢颜,他亲手拉开车门,摆了个优雅的姿态道:“小姐请上车!”

    崔宁轻轻拎起长裙刚要上马车,突然,从马车蓦地伸出一只黝黑的大手,一把抓住了崔宁的胳膊,在她的一惊叫声中,崔宁被强行拉上了马车。

    事出突然,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楚潍见是一只男人的手抓住崔宁,他心中怒极,攀住车门便冲上去,只冲到一半,却一眼看见了一把冷森森地刀,他眼里闪过一丝惧意,不由自主停住车门处,不等他后退,从车厢里飞出一只厚底靴,一脚将他踢下车去。

    两个孪生丫鬟明显是有武艺在身,她们怒喝一声,揉身便要扑上,却忽地定住了身子,只见车厢里一把雪亮的钢刀架在小姐的脖子之上,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小姐身后传来,“你们若敢妄动半步,她的脖子就断了。”

    两个丫鬟怒极,她们俩同时厉声喝道:“大胆狂徒,你知道小姐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崔相国的独女崔宁!”

    张焕慢慢露出半张脸来,他对众人冷冷说道:“请转告相国,我就是河东张焕,如果崔雄上午抓去女子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我会同样对付他的女儿,告诉他,一个时辰之内把崔雄抓的女子给我送到春明门来,否则,我就先砍掉他女儿一只手!”

    “来人!给我把小姐抢回来。”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楚潍气急败坏到了极点,他一边后退,一边声嘶竭力地命令手下冲上去。

    “照他说的去做!”

    被张焕控制住的崔宁忽然说话了,她的声音依然轻柔,但语气却不容违抗,她见楚潍已经有些失去理智,又再一次令道:“楚公子,你听见没有,照他说的话去做!”

    楚潍呆住了,半晌,他才回头向跑出来的管家大吼道:“还不快去报告相国!”

    事情已交代,张焕反手一刀劈碎了前档板,用刀背狠狠地抽了车夫后背一记,“给我开车,去春明门!”车夫吃痛,他扬手一鞭,马车辚辚开动,向春明门方向驰去。

    约行了两里路,崔宁忽然低声道:“你放开我!”

    张焕伸手将两边车门反锁了,这才放开她,他一言不发,只冷冷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崔宁轻轻将有些凌乱的衣服拉好,又拢了拢头发,便将两手放在膝上,一动也不动。

    马车春明大街上奔驰,车厢里幽暗而寂静,前面车帘不时被风吹起,透进一道道光线,映射在两人的身上和脸上,崔宁用眼角余光偷偷地瞥了张焕一眼,她低声问道:“你是因为崔雄抓了你妻子才绑架我吗?”

    张焕听她语气温柔,便淡淡一笑道:“他抓我了我朋友的妻子!我担心他会行恶,万般无奈才请小姐上车,如果你配合我,我不会伤害于你。”

    崔宁沉默了,过了好久,她才轻轻说道:“对不起!”

    张焕瞥了她一眼,忽然冷冷说道:“你不用说对不起,若崔雄作了恶,我同样不会放过你,我张焕言出必行,不管你是公主还是世家小姐!”

    崔宁的脸刷地变得惨白,她低下了头,不安地扭着手指,这时马车已经出了春明门,张焕向外看了看,立刻命令车夫道:“马车停靠路旁!”

    马车慢慢停下,张焕耐心地等候消息,他相信崔圆很快就会赶来,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他远远便听见马蹄声轰然响起。

    “来了!”张焕抓住崔宁的胳膊,将她拉下马车,只见春明门处,两支骑兵似两条狂龙般奔来,刹时从他身边冲过,激起漫天灰尘,张焕一动也不动,刀就架在崔宁的脖子上,骑兵将张焕围在当中,刀剑弓弩一齐指着他。

    这时,骑兵闪开一条路,一辆马车驶入,只见相国崔圆从马车上下来,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张焕,一招手,两名贴身侍卫将满脸惊恐的林巧巧从马车上架了下来。

    崔圆上前一步,微微向身旁的心腹使了个眼色,他对张焕道:“你要的女人我带来了,她完好无损,我们现在交换!”

    张焕见旁边士兵有隐隐动手的迹象,他拦腰抱紧了崔宁,手上的刀微微用力,崔宁雪白的脖子上立刻出现一条红印,张焕森然道:“你先把人放了,否则我与她同归于尽!”

    “年轻人,请不要害怕。”

    崔圆轻轻笑一下,他语气十分温和地说道:“本相知道是崔雄掳人在先,已触犯我大唐律法,你又是名门子弟,看在张尚书的面上本相也不会为难你,放了我女儿,我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张焕脸上的戒备开始渐渐消失,露出了十分为难的表情。

    “这.....”

    他犹豫半天,才结结巴巴问道:“相国,你是大唐最有权势之人,你能一诺千金吗?”

    崔圆的笑容更加和蔼可亲,他摆了摆手,异常诚恳地道:“年轻人,宰相肚里能撑船,本相日理万机,难道会把你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吗?”

    张焕慢慢地点了点头,良久,他终于断然道:“季布无二诺,侯嬴重一言!我相信你,你先把人放了,我立刻放了小姐。”

    崔圆把张焕的每一个细微的眼神、脸色都看在眼里,他暗暗得意,回头施了一个眼色,两名侍卫立刻将林巧巧放了,待林巧巧奔到自己身后,张焕低声问道:“你没什么事吧!”

    林巧巧心有余悸地点点头,“那畜生正要对我无礼,他们忽然来了,就把我带到这里。”

    这时,崔圆呵呵一笑道:“张焕!我已经依约先放了人,你把我女儿也放了吧!”

    张焕忽然仰天大笑,“相国!如果你是我,你会放吗?”

    “你竟敢耍弄老夫?”

    崔圆脸色大变,他又急又恼道:“那你究竟要怎样才肯放我女儿!”

    张焕拖着崔宁向后退了一步,大声道:“你现在回去,明天我自会将小姐放了,绝不食言!”

    “你—”

    崔圆怒极,他盯着张焕冷冷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张焕目光冷漠,他的刀越收越紧,崔宁的脖子上出现了血珠,她的话已经说不出,只能向父亲投去了哀求的目光,崔圆心如刀割,他犹豫半晌,终于长叹一声,“好,算你狠!”

    他上了车,低声吩咐一句,马车便调头走了,骑兵们也纷纷跟上,片刻之间,所有的人都走得干干净净,一个也不剩。

    一直等他们的马蹄声走远,张焕的刀才慢慢松了,崔宁却身子一软,竟晕了过去。

    ......

    “十八郎,这次多亏你了......”林巧巧低声谢道,她何尝不知道张焕为救赵郎和自己所冒的风险,她嘴唇动了动,却说不下去了,这种大恩又岂是一声谢所能报答。

    张焕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道:“巧巧不用放在心上,说起来,这些后患还是我惹出来的,若非我去烧回纥人的粮食,哪会引发这么多事端,能将你们救出来,我也心安了。”

    巧巧摇摇头,她轻轻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处理崔宁脖子上的血迹,这时崔宁已经醒了,她头扭到一边,一言不发,只不停地用手绢擦拭泪水。

    张焕没有继续说下去,他默默地望着车窗外,唇边微微露出一抹苦笑,从昨夜到到现在,仅仅一日一夜,他便做下了两桩骇世听闻的大事,让堂堂的右相连吃两个大亏,崔圆估计已恨得想剥自己的皮了。

    自己将来的路会变得异常艰难,崔圆不会放过他,而自己的科举也极可能将由此结束,可是如果让他再一次选择,他依然会毫不犹豫这样做。

    林巧巧被救出、保住了清白,还有赵严、郑清明,他们也平安无事,自己对师傅、师娘的承诺算是办到了,肩上沉重的责任悄悄地卸下,这一刻,张焕感到了无比的轻松。

    ......

    已经远远看见了庄园的大门,他悄悄拉过林巧巧,向庄园的大门指了指,林巧巧会意,她牢牢记住了这个地方,又向前行了三里路,张焕见路边有一辆待雇的马车,便命车夫停下,塞给林巧巧一把钱,眼见她上了马车向回路走去,这才命马车继续前行。

    也不知行了多少路,一直到了下午,前面有一条岔路,一条是去潼关的官道,而另一条去灞桥,马车夫犹豫一下,便战战兢兢问道:“请问前方走哪一条路?”

    半天没有人答复,他忍不住回头向车厢望去,顿时呆住了,车厢里早已空空如也.....

第三十八章 绑佳人 (中)

    张焕是在马车经过乐游原速度减慢时,悄悄地带崔宁下了车,张焕紧紧握着她的手,在山路上缓行漫步,在旁人看来,他们仿佛是一对来游玩的情侣,只是那男子似乎有点粗心,竟没有注意到身旁女子已有些步履蹒跚。

    二人来到一处僻静之地,张焕松开了她的手,一指前方的大石道:“你坐到那里歇一会儿吧!”

    崔宁默默地坐下,她轻轻捶了捶自己的腿,忽然道:“我父亲已经放了人,你为何不肯放我?”

    张焕瞥了她一眼,淡淡一笑道:“你父亲放人不假,但他却没答应放过我,所以为了活命,我只能留你在身边。”

    过了一会儿,崔宁又忍不住道:“你可知道绑架我的后果吗?”

    张焕微微一笑,他一跃跳上大石,和崔宁并肩坐下,取出一块胡饼递给她笑道:“后果嘛!从小上讲,我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甚至会丢脑袋;而往大里说,崔、楚两家在寻找你的过程中,说不定就会达成某中默契,从而改变朝局。”

    崔宁诧异地望了他一眼,却不肯接他递来的饼,张焕见她不肯吃,也不多劝,两下便塞进了自己肚子里,他跳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饼渣子,拉住她的手笑道:“走吧!我们继续赶路。”

    越往前走,山路越是崎岖,崔宁的脚已经被磨破了,血渍从鞋里渗出,但她一声不吭,跟着张焕跌跌撞撞向前走。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前面不远便是潏水,一条官道沿着河水弯弯曲曲向长安方向绕去,官道上十分寂静,没有一个人,这时张焕这才发现,绕了一圈,他竟然又回到了上山之处,他摸了摸后脑勺,忍不住哈哈笑道:“我们又走回头路了!”

    他见崔宁云鬓散乱、脸色苍白,便指着远处山岗上一棵大树道:“咱们在那里过夜吧!”

    听到‘过夜’二字,崔宁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惧意,她一缩身,向后退了一步,张焕却不理她,拉着她手腕,将她强拖上了山冈,随即将她推坐在裸露的大树根上,冷冷道:“你若听话,我便不会伤害你,否则山野空旷、孤男寡女,我也不能保证会做出什么事!”

    崔宁脸一扭,硬道:“你若敢碰我身子一下,我就咬舌自尽!”

    “碰你身子一下?”张焕瞥她一眼,冷笑道:“那我还搂过你,还牵着你的手走了这么半天,那算什么呢?”

    “你!”崔宁愤怒地扭过头,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原以为你为了救人才出此下策,还算是个汉子,可你现在言行却让我不耻!”

    张焕冷哼一声,“我是不是汉子不需要你来评判,但你现在是我的人质,还轮不到你和我讨价还价!”

    他站起身,向远处看了看道:“我现在去取点水,你就在这里等着,若你敢跑,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说完,他大步走下山岗去,张焕刚刚离开,崔宁立刻跳了起来,向另一端的官道跑去,片刻,她的身影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就在她刚跑下山岗,张焕却从旁边的一块大石后现身,他望着崔宁的身影消失,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向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但只走了几步,张焕的脚步便慢了下来,他抬头望了望天色,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他沉吟一下,还是回头向崔宁逃走的方向悄悄跟去......

    勇气激发了崔宁的潜能,她不顾脚痛,拼命向前奔跑,但毕竟一日水米未进,只跑出两里路,她的一点点潜力便消耗殆尽,月色清朗,前面的路很清晰,官道在前方百步外有一条岔路,岔路上是一座长长的木桥,桥下河水湍急,浩浩荡荡向西北方向流去。

    崔宁慢慢走到桥头,见边上立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长安十里’,箭头直指河的对岸,她回头望了望,张焕没有追来,这才略略放下心,扶着栏杆上了小桥,就在这时,另一条来路上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似乎是一群马奔来。

    崔宁吃了一惊,她一下子躲进了路旁的灌木丛里,马蹄声由远而近,渐渐在夜幕中出现了数十匹马,前方是岔路,他们都放慢了马速,崔宁从灌木丛里偷偷看去,月光下,只见马上之人皆身着军服,为首之人约五十岁,脸庞削瘦、面色苍白,留有一络半尺长的胡须。

    这时后面一名副将模样的人赶上来道:“大帅,现在城门已闭,不如我们在前面找一间客栈歇息,天亮再进城!”

    那中年人点点头,“也好,你先到前面去安排!”

    “是!”副将一策马,带领十几名随从驰过桥去,“韦世叔!”崔宁忽然认出了这个中年人,他正是韦家家主韦谔。

    “韦世叔救我!”崔宁从灌木丛里站起,她跑到韦谔马前跪了下来,韦谔拉马向后退了一步,望着眼前的女子惊讶道:“你是何人?”

    崔宁终于哭了出来,“我是崔宁,韦世叔不认识我了吗?”

    “崔宁?”韦谔再次打量她一下,果然是崔圆的独生女崔宁,他眉头一皱道:“这么晚,你怎么单身一人在此处?”

    “韦世叔,我被强人所掳.....”

    崔宁便将张焕绑架她之事简单说了一遍,最后泣道:“我趁他不备才逃出,正好遇到世叔,求世叔救我!”

    但韦谔却没有回答她,沉默一会儿,崔宁感觉到了气氛有些异常,她抬起头向韦谔望去,只见他的脸色冰冷,盯着她的目光中竟带着一道刻骨的仇恨。

    崔宁心中一阵慌乱,她不由自主站起来向后退去,但另一名骑兵却在后面堵住了她,崔宁向桥头奔了两步,结结巴巴道:“韦世叔,你这是.....”

    韦谔仰头一阵大笑,他咬牙切齿道:“崔圆那匹夫借刀杀人,我韦氏子弟被杀,女人被辱,想不到他女儿竟落到我的手上,崔小姐,要怪就怪你父亲歹毒,今晚我要让我韦家所受的侮辱加倍还到你身上。”

    他嘴角露出一抹残酷的冷笑,“就让你在极乐中死去吧!”

    几十名军人跳下马,狞笑着慢慢向崔宁走来,崔宁吓得魂飞魄散,她万万没想到,从小看自己长大的韦世叔竟会对自己下毒手,她转身要逃,脚步却钉住了,只见桥那一头,几个军人已经折返回来,堵住了去路。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一条黑影忽然从桥边窜出,他手中刀势凌厉,一刀削断了一匹战马的后腿,那马惨嘶一声滚翻在地,突来的变故使周围人一下子都怔住了,那黑影等的就是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在众人一愣神间,他向崔宁扑了上去。

    崔宁也发现了变故,不等她反应,黑影已到眼前,她只觉一支强有力的臂膀紧紧地搂住了自己的腰,一股熟悉的气息迎面扑来,“是你!”她立刻感受出,黑影正是绑架了她一天的张焕。

    周围的人都已反应过来,他们大吼一声,拔刀向张焕猛扑上来,张焕一刀劈断了小桥的扶手,低头厉声喝道:“抱紧我!”

    在这生死一线的刹那,崔宁的心中忽然对张焕生出一种强烈的依赖感,她死死抱住张焕的腰,将头埋进他的怀中,忽然,她觉得脚下一空,自己的身子竟凌空而起,伴随着崔宁的尖叫,两个人一起跳下了十几丈深的山涧。

    .........

第三十九章 绑佳人 (下)

    韦谔背着手慢慢走到桥边,他久久地凝视着黑沉沉的河水,半天一言不,旁边一名亲兵道:“大帅,不如我们下去沿河搜寻。”

    韦谔轻轻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算了,生死有命,随她去吧!”

    张焕抱着崔宁跳入河中,巨大的冲击力一下子便将他俩分开,河水不深,幸运的是下面没有石块,张焕稳住心神,向四下寻找崔宁,在昏暗的水中,他看见了她,已经被水冲出去十几丈远,她四肢舒展,似乎已经晕过去了。

    张焕一口气潜过去,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托出水面。

    河水湍急,张焕也不用劲,只将她仰躺在自己肩上,随水漂流,过了一会儿,崔宁‘嗯!’一声,慢慢地醒了,她忽然现自己就躺在张焕的身上,脸贴着他的脖子,她一阵慌乱,眼前立刻一花,水漫过了她的脸庞。

    张焕立刻低声嘱咐,“不要动,会被他们现!”

    崔宁浑身无力地躺在张焕的肩上,任他搂着自己的腰,“还好!他没让自己身子朝下!”崔宁默默地安慰自己,这只是从权,并没有别的意思,虽然这样想,但耳根却不听话地变得滚烫。

    张焕一直在紧张地注视着河两边的情况,岸上十分安静,似乎对方没有下来搜寻,他的心也慢慢放下。

    这时,他忽然觉得崔宁的脸变热,低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双目紧闭,脸上羞不可抑,张焕的心‘砰!’地一跳,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上躺的是一个年轻女子,美丽、娇媚,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这样亲密接触过一个女人,他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想放开她,可是又有些舍不得。

    张焕一动也不敢动,他情不自禁地体会着她柔软的身体,体会她光洁、细腻的脸庞,她的圆润的耳朵就在他的下巴上随着流水的起伏而上下摩挲,痒到心里去,就这样,一直漂流了数里。

    崔宁的身子忽然变得僵直,手死死地抓住张焕的手臂,指甲掐进他肉里去,就仿佛她走夜路遇到了吃人的猛虎,

    张焕一阵心虚,急忙向岸边游去,干笑一声道:“应该没事了!”

    他扶着崔宁走上岸,两人身上都湿漉漉的,狼狈不堪,在上岸的瞬间,水拖着裙子下坠,崔宁雪白的胸部顿时裸露出一大片,她‘啊!’地叫了一声,急忙拉起裙子,将袒露在外的胸部遮住,目光急向张焕望去,只见他似乎什么也没看见,只管东张西望地向四处寻找什么,她略略放下心,这才现自己还抱着张焕的腰,吓得她急忙缩手,张焕也仿佛被火烫了一般,手一下子从崔宁的肩上缩回。

    他挠了挠后脑勺,嘿嘿地笑了两下,想说什么,却又找不到话说,两人之间的气氛十分尴尬,这时,一阵寒风刮过,崔宁打了个哆嗦,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张焕见她光着脚,脚弓处隐隐有血渍渗出,他慢慢蹲了下来,回头向她笑着点点头,崔宁明白他的意思......

    她脸一红,慢慢地趴在他的背上,搂住了他粗壮的脖子,张焕将崔宁背起,飞快地向山冈上奔去。

    “那边有个山洞,咱们去避避风寒!”

    张焕背着崔宁一边奔跑一边笑道:“崔小姐,你信不信?假如那里面有只大虫,我一定先将你扔进去!”

    崔宁笑而不语,她体会着他身上传来的一阵阵温暖,不知不觉将脸贴在他宽厚的脊背上,心里只希望他永远就这么背着自己跑下去。

    .......

    山洞深不到一丈,洞里积了厚厚一层香灰,洞壁也被熏得漆黑,看样子,这里是某位衰神的家。

    “歇了一会儿吧!”

    张焕见崔宁冻得脸色青紫,浑身颤抖不停,便轻轻搂住了她。

    两人依偎在洞**你,一阵阵热气从张焕身体传来,崔宁感到舒服极了,她偷偷看了他一眼,见他正用热情的眼光望着自己,心里一阵慌乱,眼帘急忙垂了下来,“白天我听你朋友的妻子叫你十八郎,你的兄弟姊妹很多吗?”

    “我其实是河东张家的庶子,父亲就是汾阳郡长史张若钧,在家排行十八,所以乳名叫十八郎,如果崔小姐愿意,叫我张十八也行!”

    说到张十八,张焕一下子想起了林平平,也不知她在蜀中过得可好。

    崔宁听张焕忽然不说话了,她也沉默了。

    “早上伤了你的脖子,实在过意不去。”

    “没关系!”

    ......

    “张公子,我已经不冷了。”

    “那好,我出去看看。”张焕笑着站起来,向外走去。

    他的身子刚一离开,崔宁立刻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袭来,她望着张焕远去的背影,紧咬着唇,身体冻得瑟瑟抖。

    张焕脚步声渐渐远去,洞里只剩下崔宁一人,她又冷又怕,焦急地盼望着回来,他只去了短短一刻钟,可崔宁却觉得他已去了千年。

    “你没事吧!”

    洞口处忽然露着张焕的脸,带着一丝坏坏的笑意。

    事!”崔宁勉强一笑,牙齿却冻得直打架.

    “还没事呢!脸都成青面鬼了。”张焕走到她身旁,再次将她轻轻搂住。

    “你才是青面鬼呢!”崔宁嘟囔一句,身体却情不自禁地向他靠了靠。

    .......

    “你睡一会儿吧!我来替你守夜。”

    “嗯!”

    崔宁轻轻闭上眼,过了一会儿,她又偷偷看了一眼张焕,只见他正躺在石壁上闭目装睡,可眼睛却留了一条线,也正偷偷地看着自己,见自己看他,他立刻变得一本正经,还打起了呼噜。

    崔宁笑着给了他一拳,“你就别装了。”

    “嘿嘿!”张焕挠了挠后脑勺,

    周围很安静,两人各自想着心事,谁也没有说话,崔宁见他脖子上挂有一块玉,便随手拿起把玩,只见上面刻了‘挽澜’二字,这显然是个女人的名字,崔宁迟疑一下,她勉强笑道:“这可是你的定情物?”

    张焕摇了摇头,“这是我娘送我的,是我的护身符。”

    崔宁一颗心悄然放下,身体十分温暖,一阵困意袭来,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次日醒来,外面朝霞灿烂,洞里一片红光,崔宁揉了揉眼睛,张焕已经不见了,他的外衣盖在自己身上,她一骨碌坐起来,洞外明晃晃的,直刺她的眼睛。

    她站起身走出洞**,四下张望一下,不见张焕的身影,“张公子!”崔宁低低喊了一声,半天不见他的回答。

    “张焕!”她又叫了一声,还是没有答应。

    “难道他已经走了吗?”一种强烈的失落感在崔宁的心中弥漫开来,她怔怔地望着朝霞,泪水不知不觉涌出眼角,

    “哈哈!抓住了!”河边忽然传来张焕得意的大笑声.

    ........

第四十章 困蛟龙

    朝霞总是短暂,没多久绚丽的霞光消退,天边出现了厚重的乌云,翻滚着,黑压压地由西向东压来。

    临要分别,一抹淡淡的哀伤在崔宁美眸里始终无法消除,虽然只有一日一夜,但其间的恐惧烦恼、其间的幸福甜蜜,竟比她所活过的十六年加在一起还要浓厚十倍。

    崔宁坐在马车上一路沉默不语,张焕坐在她身旁,也一言不发,他们两人仿佛从仙境一下子回到人间,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马车进了春明门,崔宁忽然低声道:“你再送我一段路,好吗?”

    张焕犹豫一下,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车厢里又陷入了沉默,马车斜穿过东市,驶进了宣阳坊,离崔府只有不到半里路时,张焕推开车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向崔宁道:“崔小姐,请多保重!”

    但崔宁依然低头不语,就象没有听见张焕的告别,张焕跳下马车,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戴上一顶竹笠,迅速向街角跑去。

    在进一条小巷的瞬间,张焕忍不住回头向马车望去,蓦地,他看见车窗上出现了一张脸,那是怎样刻骨铭心的哀伤,她嘴唇微微颤抖,泪水顺着她脸庞慢慢滑下。

    张焕默默地将竹笠拉下遮面,毅然转身而去。

    崔府的门前一阵大乱,仆人们奔走相告,小姐回来了!几个侍女上前将崔宁小心翼翼地扶出马车,她的母亲、嫂子、乳娘、姨娘,几乎所有的人都涌上来将她团团围住,嘘长问短,崔宁脸色苍白地回头向远方街角望了一眼,只见一个孤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街头。

    ......

    临近新年,宣阳坊内十分热闹,小店林立次比,家家户户都堆满了年货,周围人流不息,张焕随着人群慢慢向前走,他一边走,一边警惕地留意周围的情况。

    虽然还看不出什么异常,但张焕却有一种直觉,崔圆不会没有安排,他沉思一下,一转身,拐进了一家背街的小店,这是一家卖杂货的小店,店主是一个约五十岁的中年人男子,看得出小店生意不好,他正愁眉苦脸望着大街发怔。

    张焕进了小店,店主立刻笑着迎了上来,“客人想要点什么?”

    张焕微微一笑,从腰囊里取出一张百贯的飞票,这是张家发给每一个参加科举子弟进京的盘缠,浸水又干了,显得有些皱皱巴巴。

    不过这并不影响店主对它的崇拜,这可是他一年才能赚得到,他咽了一口唾沫,“你这是....?”

    张焕刷地一下将飞票撕成两半,一半递给了他,笑道:“替我送一封信,另一半就归你。”

    店主楞住了,他捏着半张飞票,不知所措地望着张焕,张焕笑了笑,不再解释,他随手拾起一根木炭,在一张纸上飞快地给张若镐写了几句话,又递给店主道:“照上面的地址送去,事成后,另一半飞票归你。”

    说完,他从小店的后门闪身出去,又穿过几条小巷,张焕渐渐靠近了宣阳坊的大门,大门处已出现了许多士兵把守,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幅画像,在逐一核对进出的人,一名崔圆的侍卫忽然看见了张焕,眼睛闪过一道异色。

    张焕调头便走,并加快了脚步,这时他已经感觉到后面有人盯上他了,象影子一样紧紧跟随,他开始发力跑起来,速度越来越快,疾如奔雷,此刻跟着他奔跑的已经不止一人,而是十二人,个个武艺高强,步履敏捷,他们象撒开的网,从各个方向对张焕进行拦截。

    张焕不熟悉地形,他冲出一条小巷,转弯向一条宽阔的马路跑去,但只跑出百十步,他便站住了,前面是一条死路。

    不等他回头,从墙头、从身后、从店铺里,从四面八方都跳出了人,人人手执利刃,将他团团包围起来,刀昨晚跳河已经遗失了,张焕没有了最后拼杀的依凭。

    这时,一名中年人他向张焕拱拱手道:“相国吩咐,若你顺从不抵抗,便可依礼带走;若你抗拒不从,哼哼!”

    张焕举起手笑道:“既然能以礼相待,我为何不从?”

    这时,数百骑兵也赶了过来,张焕被蒙上眼,押进了一辆马车,在十二名剑客和数百骑兵的严密护卫下,被带走了。

    凭着直觉,并没有走多远,很快便下了马车,随即被带进一间屋子里关了起来,屋子其实是个巨大的铁笼,前后左右、上上下下,都用手臂粗的铁条封死,缝隙只有两寸宽,‘轰隆一声!’铁门关死,屋子里一片漆黑,铁笼盖子随即吱吱嘎嘎落下,自压到半个人的高度时,才终于停住,此时铁笼里的人已经无法站直。

    张焕已经两天两夜未合眼,此时此刻他终于能无牵无挂的躺下,不多时,他便呼呼睡去。

    .......

    天色渐渐到了黄昏,崔圆听说女儿回来了,他立刻推掉今晚的应酬,匆匆往家里赶,一进府门,就不停地有人向他报信,“小姐回来了!”

    所有人都知道,大小姐可比老爷的眼珠子还要宝贵,一直冲到后院,崔圆再也忍不住大声叫道:“宁儿,你在哪里?”

    听见父亲的喊声,已经熏香洗浴、换了一身新衣的崔宁从绣楼上跑了下来,她奔到父亲面前跪下,泣不成声。

    崔圆心疼地将女儿扶起来,见她脸庞削瘦了一圈,脖子上有一圈细细的血痕,他心中大恨,不由咬牙切齿道:“竟敢绑架我女儿,我定要将那张小贼碎尸万段!”

    崔宁吓了一跳,她连忙摆手道:“父亲,张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休要错怪于他!”

    崔圆疑惑地上下打量女儿,她脖子上的伤痕犹见,却要说那张焕是救命恩人,这是怎么回事?

    “你为何这般护着他?”

    “父亲,真正要对我下手的韦世叔!”于是,崔宁便将张焕怎么放了她,后来又遇到韦谔要杀她,却被张焕及时相救之事简单地告诉了父亲,最后哀求道:“张公子虽然绑架我,但他也救了我,可以说功过相抵,父亲,你就饶了他吧!”

    “韦谔?”崔圆冷冷一笑,韦谔将和自己翻脸,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父亲,求求你放过他吧!”崔宁见父亲脸色阴晴不定,她再一次央求道。

    崔圆低头看了看女儿,他是过来人,他岂能听不出崔宁口气中对张焕的偏袒,他重重哼了一声,“我看你是昏了头!”

    崔圆转身便走,走了两步,他又回头道:“从现在起,你哪里也不准去,休息两日,然后去参加楚家专为你举办的宴会。”

    “还有你们,你们谁敢放小姐出府门一步,我就打断你们的腿!”

    崔圆冰冷地扫了一眼几个丫鬟婆子,便大步向前院走去。

    ......

    崔圆回到前院,他没有进自己的房间,而是向东院快步走去,穿过几个门,他来到一座戒备森严的小院里,一进门,那名中年剑客立刻向他半跪行礼道:“回禀相国,张焕已经抓到,就关在铁房内。”

    “我已经知道了,你去领赏吧!”

    “谢相国!”

    崔圆脚步没有停,直接走进铁房的外间,几名看押铁房的家将急忙上前施礼:“参见相国!”

    崔圆点点头问道:“他人怎么样了?”

    “回禀相国,从上午将他抓来,他便一直在酣睡,至今未醒!”

    “还有这种事?”

    崔圆十分惊讶,关在暗不见天日的铁笼屋,许多人很快便崩溃,即使能撑下去,都是精神极为紧张,而张焕居然在里面酣睡,这倒是他头一次听说,难怪敢偷袭回纥人的军粮重地,果然是有些不同寻常。

    他见旁边台子上放着一只盘子,盘子里是一些零星物品,便走过来问道:“这些都是他的东西吗?”

    “是!他身上的东西全在这里了。”

    盘子里有一些铜钱,崔圆拨了一下,从里面拣出块小铜牌,正面是‘河东’二字,而背后刻着‘张焕’二字。

    “果然是张家子弟,不过是个庶子!”崔圆自言自语笑道,张家嫡子是银牌,而嫡长子则是金牌,只有庶子才用铜牌。

    崔圆将铜牌扔回盘子,他忽然看见里面还有一块玉,看得出不是凡品,他将玉拾起,入手温润细腻,上面没有一丝杂色,确实是一块极品美玉,他将玉翻过来,只见背面镶一块小金牌,金牌上刻了‘挽澜’二个娟秀的小字。

    “楚挽澜!”崔圆脱口而出,楚挽澜是楚行水的亲妹妹,当年号称世家第一美人,他崔圆也曾为之心仪,可二十三年前她却突然失踪,连楚家也不知其所踪,成为当时的一件无头公案,让包括崔圆在内的无数人黯然伤神,不过后来崔圆才慢慢明白,必然是楚家内部出了什么事,从而隐瞒了消息。

    这块玉牌的突然出现让崔圆震惊不已,‘楚挽澜的玉牌怎么会在张焕的身上,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难道是.....’

    张焕的年纪是二十出头,而楚挽澜在二十三年前失踪,“难道他们是母子吗?可张焕却是张家的庶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本打算过来教训张焕的心情被强烈的好奇心取代了,崔圆收起玉牌便匆匆向自己的内书房走去。

    ......

第四十一章 故人信

    正如书房是男人的最后一块领地一样,崔圆的书房也同样不准人轻易进入,他有两个书房,一个是外书房,用来接待一些盟友和心腹;而另一个是内书房,除了一个专门打扫房间侍女外,谁也不准进入。

    崔圆把玉放在桌上,又从一口紫檀箱里取出一只描金小箱子,他从箱底摸出一把金钥匙将小箱子打开,里面装了一些信件,他在最底下翻了翻,找出了一封已经发黄的素笺,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素笺上是一首诗:

    还君之明珠,

    谢君之尺素。

    赠君与慧剑,

    愿君斩相思。

    落款正是‘广陵楚挽澜。’

    “是她,是她的玉牌!”崔圆喃喃自语,玉牌上的挽澜和信笺落款上的挽澜,笔迹一模一样。

    崔圆小心翼翼地将信笺重新放好,他盯着玉牌发愣,又仿佛想起了二十几年前的岁月,那年他三十六岁,刚刚继承家主,而楚挽澜只有十七岁,姿容绝世、清丽无双,他早已奉父亲之命,娶了另一个大世家家主长孙全绪的女儿为妻,并生下了儿子崔贤,但他却发疯似的爱上了十七岁的楚挽澜,结果当然是令他黯然伤神。

    事情已经过了二十几年,已近花甲的崔圆早已忘记了这些往事,但一块偶然碰见的玉牌又勾起了他对往事的追忆。

    这时,门外响了轻轻的脚步声,管家在外面低声道:“老爷,二老爷来了!”

    管家的声音打断了崔圆的回忆,他自嘲地笑了笑,自己这么一把年纪了,还想这些干什么?

    “知道了,先带他到我外书房!”崔圆将玉随手搁在案几上,起身去了。

    就在崔圆刚刚离开片刻,她的女儿崔宁便蹑手蹑脚来到房外。

    “父亲,你在里面吗?”崔宁轻轻敲着书房的门,他听下人说,父亲去了内书房,可敲了几下,里面却没有声息,她轻轻一推,书房的门‘吱嘎’一声开了。

    里面灯光明亮,一种温馨的气息从门缝里透出。

    温馨的气息使崔宁想起了她的童年,她经常偷偷溜进父亲的书房,一下捂住他的眼睛,那个时候,父亲总是笑呵呵地把她抱坐在膝上,拿出一些地图给她讲许多有趣的故事,这些都是很多年前之事,可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父亲,你在吗?”崔宁轻手轻脚走进了书房,父亲不在,屋里的火盆‘噼啪!’地爆出一串火星,将她吓了一跳,崔宁刚要退出,却忽然看见桌案上有一块淡绿色的玉牌,很是眼熟,她想了起张焕颈下那块玉牌,一丝不安在她心中生起,她快步走过去拾起玉牌,上面果然有‘挽澜’两个字。

    毋容质疑,他已经落在父亲手上了,崔宁心中又惊又乱,站在那里呆呆不知所措,‘噼啪!’一声,火盆又爆起一串火星,她一下醒来,随即将玉牌捏在手中,慌慌张张地走了。

    ......

    崔圆来到外书房,崔庆功正在房间里焦急地踱步,这两天他一直在忙于整肃军纪,竟不知道崔宁被绑架一事,直到崔宁回府,他才知道了此事,而这一切都是自己那个混蛋儿子惹的祸。

    见大哥进来,崔庆功连忙上前施礼,他惭愧地说道:“都是雄儿惹祸,委屈小宁了!”

    崔圆摆摆手道:“还好,宁儿平安回来,也没有出什么事,此事就暂时算了。”

    “那张焕呢!难道他也算了吗?”

    说到底,崔庆功还是为了张焕,他不甘心地道:“大哥,此人将会成为张家的柱梁,不能放过!”

    崔圆沉默了,若张焕不是张家子弟,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招揽他,只看在春明门外,他单枪匹马便将自己逼走,数百骑兵从他身边疾驰而过,他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仅凭这个胆识,将招他为婿都可以。

    可惜他是张家的子弟,他永远也成不了自己的左膀右臂,既然不能为自己所用,那也绝不能养虎为患。

    不过今天发现那块玉却使崔圆对张焕的身世起了疑心,如果楚挽澜真是他母亲,那他无论如何不应该只是一个庶子,就是这一点疑惑,使崔圆杀张焕之心有些动摇了,至少在弄清真相之前,他暂时不想动张焕。

    “雄儿冒功之事已经有人开始介入,你不得再节外生枝,否则会坏我大事,你听到了吗?”

    “可是....”崔庆功还是有些不甘心,“大哥,那几个士子我可以放过,可是张焕绑架了相国之女,岂能轻饶他?”

    崔圆看了看他,冷冷地说道:“二弟,仇恨会蒙蔽你的眼睛,张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张破天几句话便可以使你手下将领放弃任务,这才是你应该考虑的大事,你实在让我失望!”

    崔庆功脸胀成了猪肝色,他急忙向大哥解释,“那个背叛我的军使我已将其杖毙,还有刘元庆,我现在怀疑他也是私下放人!”

    “胡闹!”崔圆一拍桌案,厉声喝道:“你杀人便可以吓住他们吗?你杀人反而会把他们逼向张破天,你难道就不会用别的办法吗?”

    大哥罕见的发怒使崔庆功吓得站了起来,他战战兢兢道:“请大哥指示!”

    “这么简单的办法都想不出来!”崔圆站起身,一字一句地对他说道:“我们崔家在山东还有十五万大军,难道你就不会把他们兵将互调吗?”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住一般,崔庆功的头深深低下,他一句话也不敢说,崔圆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严厉,他慢慢坐了下来,用和缓的语气缓解房间内的紧张气氛。

    “这次韦谔气势汹汹而来,接下来必是一场恶战,在七大世家中,王、杨两家已为我崔家所用,张若镐自然会支持韦谔,剩下的楚、裴两家就极为关键,尤其是裴俊这只狐狸,没有实质性的利好,他是不会答应。”

    崔庆功还是不敢作声,崔圆瞥了一眼兄弟,微微笑道:“雄儿这匹野马也该上个笼子了,我打算为雄儿求娶他小女儿裴莹,你觉得如何?”

    崔庆功点点头应道:“一切听大哥的安排!”

    崔圆笑着摆了摆手,又道:“你先集中精力将凤翔军真正抓到自己手上,过两天我会想法将你先入内阁。”

    “内阁?”崔庆功一愣,内阁七人均是七大世家家主,也是大唐的最高权力机构,其他人怎么能容忍崔家得到两个席位。

    “大哥,恐怕这有些难处!”

    “有没有难处,难道我还不清楚吗?”

    崔圆冷冷一笑,“你要记住了,我们最终目标是明年六月的右相轮换,其他都只是手段,让你进内阁不过是我的一次试探!”

    崔庆功似懂非懂,眼中一片迷茫,崔圆淡淡一笑,也不再解释。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大管家在外面禀报,“老爷,张尚书来访!”

    “张若镐?”崔圆有点意外,但他立刻反应过来,张若镐必然是为张焕而来,只是他怎么知道张焕在自己手中?

    “请他到小客房稍等片刻,说我更衣便来。”

    崔圆回头又对崔庆功道:“去吧!把军队掌控好。”

    待崔庆功离去,崔圆沉思片刻,吩咐手下道:“去东院把张焕带来,要以礼相待,切不可怠慢了。”

    手下要走,崔圆又叫住了他,“再派人去太原查一查张焕的底细,尤其要给我留意他母亲的情况!”

    ......

    张若镐确实是为张焕而来,得到杂货店店主送来的求救信,他甚至衣服也没换便赶到了崔府,现在张焕对他极为重要,他是张家能否重新振兴的关键人物。

    钱、张家不缺;人、河东自古就是人口密集之地,张家缺的是有魄力、有大局观的后辈,缺一个能重建河东军的干将,在颓废与安逸之风盛行的张氏宗族中,张焕无疑是能力挽狂澜的一个人,先让他重建河东军,在时机成熟后,自己再让出家主之位,这些是张若镐早就考虑成熟之事。

    不料张焕刚到长安便掀起了巨浪,现在又被崔圆扣留,他极担心崔圆就势杀了张焕,使他多年的一番苦心赴之东流。

    就在张若镐在客堂不安地等候之时,崔圆爽朗的笑声远远传来,“让张尚书久候,崔圆罪莫大焉!”声到人到,崔圆笑眯眯地出现在了门口。

    张若镐急忙站起,笑着向他拱手道:“不请自来,应该道歉的是我才对!”

    崔圆上前亲热地拉住他的胳膊笑道:“张尚书最好每天都不请自来,那样我才欢喜。”

    张若镐捋一下银须,微微笑道:“只是在下酒量颇大,天天来恐怕会将相国窖里那点存货喝干了。”

    “酒有的是,就怕张兄不肯来喝!”

    “还有这种事?”张若镐和崔圆对望一眼,皆哈哈大笑起来。

    双方落座,不等张若镐开口,崔圆笑容一敛,便直言不讳道:“张尚书想必是张焕之事而来吧!”

    “正是,听说他行事鲁莽,老夫特来道歉。”

    崔圆淡淡一笑道:“张尚书的道歉,老夫承受不起,人你可以带走,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

    -----------------

    求推荐票啊!

第四十二章 围炉话

    马车上,张焕一直沉默不语,张若镐靠在坐榻上,半眯着眼,饶有兴趣地打量眼前这个年轻人,他身上充满了神秘,每一次见到他都能给自己带来新鲜感。

    他并不是赞叹他敢夜闯衙门救人,更不是欣赏他绑架了崔家大小姐,而是有感于他巧妙地利用了自己。

    这个家伙,既然能用一百贯钱让小店店主送信,居然还会被抓住,随便往那里一躲,崔圆哪里找他去?

    可他偏偏要出头露面,让崔圆抓住了他,这只有一种解释,他是故意被抓住,然后让自己出面保他出来。

    他真正的用意是逼自己出面,替他消除后顾之忧,好一个狡猾的年轻人,虽然张若镐最终明白自己被利用了,但他心中还是感到十分欣慰。

    这才是他希望看到的张焕,既敢作敢为,又深谋远虑。

    “十八郎......你在想什么?”张若镐微微笑道。

    张焕笑了笑,“我在想家主究竟答应了崔圆什么条件,否则,他怎么会轻易将我放出。”

    “两淮漕运使赵远朝即将退仕,我答应他,由我出面举荐王晋接任。”

    说到这里,张若镐瞥了他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又加重语气道:“两淮漕运使控制着淮南的漕运,一直是楚家的禁胬,崔圆的目的无非是想借我之手,让王家插手到淮南去,同时也使楚行水对我不满。”

    “家主答应了?”

    张若镐没好气地摆了摆手,“当然!为了消除你小子所闯的祸,我只能答应了。”

    张焕嘴角动了一动,良久,他才低声道:“家主,我很抱歉!”

    “我也知道你并非鲁莽,而是被形势所迫,我并不怪你!”

    张若镐拍了拍张焕的肩膀笑道:“你肯为朋友出头,说明你是一个有情有义之人,这很好,假如你真听了我话,不管朋友死活,虽然遂了我的意,但我同样会对你很失望,大丈夫处世,懂得变通固然重要,可做人的原则却不能失去,但是.....”

    说到‘但是’二字,张若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但是你小子居然敢阴我一道,这我可不能饶你!”

    张焕见家主猜出了自己的用意,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笑道:“其实答应崔圆,我们张家也并无损失,相反,将王家引到淮南去,对我张家还是利大于弊,家主以为呢?”

    “说下去!”张若镐眼中的兴趣更加浓厚了。

    张焕微微一笑道:“楚、王交恶,王昂无暇北顾,这样一来,家主就能趁机肃清家族的内乱。”

    张若镐抚掌大笑,“不错!看得透彻,今晚我要和你好好谈一谈家族之事!”

    ......

    吃饭、洗漱、更衣,等颤巍巍的老管家将张焕带来时,已经是子时了(夜里十一点)。

    “老爷,十八郎带来了!”

    “让他进来!”张若镐放下书,满脸笑容地望着张焕进来。

    张焕上前一步,向张若镐深深施礼道:“让家主久等了!”

    “来!坐下说话。”张若镐命张焕坐下,他也不寒暄,直奔主题道:“我已经修改了家主继承的规则,并非一定要嫡长子才能继承,你知道,为此我的压力很大。”

    张焕默默地点了点头,在等级森严的社会里,血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是整个大唐上至世家、下至寒族的行事规则,甚至家财、土地的继承等等,都是以此为准绳。

    而一个人的高贵尊卑,在出身前便确定了,一个世家庶子的地位甚至比不上贫寒人家的子弟,后者可以通过努力出人头地,而庶子在出生时便被打上低贱的烙印。

    所以张若镐这个嫡庶不分的决定一出,立即轰动一时,他此举颠覆了传统,改变了人人认同的潜规则。

    而这一切就是为了他张焕。

    当然,做一个家主继承人决不能仅仅是家主满意就行,这关系到一个家族的兴衰,他必须要有足够的实力让整个家族认同。

    张若镐给他的,其实只是一个表现能力的机会,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还得看自己。

    “家主的看重,张焕铭刻于心,我会倍加努力,绝不让家主失望。”

    张若镐瞥了一眼,淡淡地笑了笑,十年前,张若锋信誓旦旦向自己表态要管好张家的每一枚铜钱,可他却将四十万贯拨到山南王家;十五年前,族弟张破天发誓效忠于自己,可最后他却分裂了张家。

    表态并不能说明什么。

    他沉吟一下问道:“你也掌管了数月的财权,应该也看到了我张家的现状,那你说说看,我张家目前的危机是什么?”

    “危机?”张焕苦笑一下,张家的危机太原城人人皆知,又何必问他。

    “这些年家族内奢华之风日盛,嫡子月钱丰厚,整日里吟诗作赋把玩风月,而贫寒庶子却无出头之日,有官职在身的族人也不思进取,得过且过,就拿我父亲来说,从八品主簿到六品长史竟用了十五年时间,年年考评都是中下,相反,他年年纳妾却从不甘于人后。”

    说到这里,张焕叹了口气,“一叶便可知秋,若家主再不痛下决心整肃,恐怕两三年后,河东变故,吏部一纸公文下来,张家各地的县令长史都得收拾被子回家。”

    张若镐脸色变了数变,半晌,他才无奈地说道:“你说的情况我何尝不知,但有些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我张家自十年前内乱后,已无任何实力自保,王家虎视在前,崔家黄雀在后,还有一个裴氏等着坐收渔利,这种形势下,动一发便会牵扯全局,但明年右相之位又到了五年之期,谁也不敢在此时轻举妄动,这就是机会。”

    “那家主打算怎么办?”

    张若镐微微一笑道:“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想法,我们需要从哪里切入?”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

    张焕抬起头,他凝视着张若镐缓缓说道:“既然我张家的衰败是源于十年前的家族之乱,那若想重整张家旧日辉煌,家主就必须拓开心胸,重新使张破天一系归宗返源,两张再次成为兄弟的那一天,也就是我张家重振雄风的开始。”

    “重新成为兄弟!”张若镐喃喃自语,张焕说得不错,张破天是当朝太师,在军中人脉极广;而自己是礼部尚书,挤身于内阁决策之圈,若两张携手,又何惧崔、王的挤压?

    他欣慰地点点头,眼睛里充满了希望,张焕所表现出的魄力和眼光,让他仿佛看到了张家重新崛起的那一天。

    “我知道了,你早些休息吧!明日我就带你去拜访韦谔和裴俊。”

    ......

    韦谔在长安的府邸位于紧邻朱雀大街的安仁坊,占地面积颇大,这也是前相国韦见素的宅子,当时韦家的宗族在长安,安史之乱爆发后,韦见素将宗族迁到陇右开阳郡,渐渐地,那里便成了韦氏的本家所在,关陇韦氏也由此得名。

    张若镐的到来,让韦谔又惊又喜,在一场即将掀起的官场斗争中,这无疑是雪中送碳,尽管张家的势力已大不如前,但他是礼部尚书,而且控制着朝廷的工部(这里需要多说几句,中唐以后,六部尚书基本上成为官员迁转之资,其官称只代表一种身分,而不一定说明所任的职务,也不能具体处理本部事务,而实权则掌握在六部侍郎的手中),现任工部侍郎赵纵便是张若镐门生。

    “这位小哥是?”韦谔看着张焕,略略有一些惊疑,张若镐带晚辈来拜访他,却没有带张家的嫡长子张煊,而是带了一个陌生的年轻人,不过这个年轻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呵呵!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六弟之子张焕,这次进京是为了参加科举。”张若镐说着,向张焕使了个眼色,“十八郎还不上前见礼?”

    张焕上前深施一礼,“见过韦世叔!”

    “啊!原来你就是张焕。”韦谔大喜,他拉住张焕的手感激地笑道:“多谢你出手救我的老母,她常常提到你,本打算过几日去登门拜谢,没想你倒先来了。”

    说到此,他犹豫了一下,似乎想问什么,却又难以启齿,张焕知道他的意思,便微微一笑道:“韦清贤弟我已救下,后来我们又因故分开,不过那时回纥人已经西撤,他应无恙才是。”

    “真是这样吗?”

    韦谔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喜形于色,开阳城破,长子被回纥追赶,生死不明,这一直是他最揪心之事,现在从张焕口中得到消息,怎能不使他欣喜若狂,只是张若镐在旁边,他倒不能过于失态了,韦谔克制住心中的激动,向张焕点点头道:“多谢小哥的消息,或许他们尚在某处避难,不日即将返京!”

    说罢,他岔开话题,又上下打量他一下笑道:“若不是你们家主说你今年参加科举,我还以为你也是军中儿郎,我大唐男儿就应该是这样,能上马张弓、保家为国,又能熟读诗书,治理一方,所以我们陇右以军规治校,也就是这个道理。”

    儿子有了下落,韦谔的心情便轻松愉快了很多,他又想起一事,指着张焕对张若镐笑道:“张兄,我乍一见张贤侄,还以为是前天夜里在乐游原桥上遇到的一人,呵!那家伙......”

    他望着张焕,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却不再说下去。

    张焕亦淡淡一笑,他知道韦谔其实已经认出了自己,只是没有点破。

    这时,张若镐在旁边插话道:“韦兄可能还不知道,在马鞍岭火烧回纥人军粮之事,其实就是我这十八郎干的,结果被崔家老二夺走了功劳!”

    “哼!”韦谔听到一个‘崔’字,他眼睛射出一道深刻的仇恨,“我就说崔家那个只知道玩女人的下流坯怎会做出这种大事,果然是冒功!”

    知道张焕才是焚粮事件的功臣,韦谔笑容灿烂,他拉着张焕的手便往府里走。“走!到我书房去,给我好好讲一讲是怎么烧的军粮,这可就是回纥人北撤的主因!”

第四十三章 左相国

    “你是说,烧军粮之事,我陇右书院的士子也有份?”

    书房里韦谔眉头紧皱,脸上带着一种疑惑的表情,他昨日特地去了陇右分院,怎么没听说此事?

    他是不知道,辛朗他们现在还躲在城外的庄园里,没有机会向院长诉功。

    张焕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当时我们一共十八人,爬下悬崖的一共是五人,辛朗和另一名陇右书院的士子就在其中,不过他们现在还在城外避祸?”

    “避祸?”韦谔一怔,“这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说来话长。”张焕就把赵严二人攻击崔雄夸功被官府抓捕,他们又趁夜营救之事掐头去尾简述一遍,最后道:“现在辛朗他们很担心科举受到影响,希望韦世叔能替他们做主!”

    “我的子弟谁敢动他们!”

    韦谔冷笑一声,他回头对张若镐道:“我韦家被害得家破人亡,我与崔老匹夫的仇恨已不可调解,我已决定,无论如何要阻止他的连任,张兄如果肯助我一臂之力,我韦谔必将后报。”

    张若镐微微一笑道:“我如果不想助你就不会登门拜访,不过,要想达成心愿,韦兄还得拿出一样东西来!”

    “张兄请直说!”

    韦谔一挥手,果断地说道:“只要能阻止崔圆连任,出我心中的恶气,让我拿出什么都行!”

    张若镐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要想扳倒崔圆,须得到裴家的支持,但裴俊是讲求实际之人,所以你必须要让给他所想要的东西。”

    说到此,张若镐回头对张焕笑道:“十八郎,你可能猜我说的是什么?”

    “右相之位!”张焕脱口而出。

    ......

    离开韦府,二人又去了裴府,和韦家一样,裴氏原本也是河东大族,开元天宝年间,裴宽、裴耀卿、裴遵庆皆显赫一时,安史之乱爆发后,裴氏避祸于剑南,后来回纥军突袭河北,大败河北三镇军队,使河北出现权力真空,时任邺郡刺史的裴遵庆抓住机会,在河北招募三镇残军及流民,建立了十万河北军,这就是裴氏兴起的基础。

    现任家主裴俊便是裴遵庆长子,在庆治六年接任家主之位,也同时接任了大唐左相,至今已整整十年。

    张若镐的马车在裴府大门前没有停下,而是直接驶过,就在裴府大门处也停着一辆马车,车身宽大华丽,车旁近百名重甲侍卫彰显马车主人尊贵的身份。

    “你看见没有?崔圆也开始他的保相行动了。”张若镐一直凝视着那辆马车,他忽然淡淡笑道:“不过也由此可见,崔圆并没有十分的把握!”

    张焕没有说话,他忽然想起了在船上遇到的裴小姐,也不知今天能否再次见到她?

    此刻,在裴俊的小会客室,崔圆正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他要为侄子崔雄求娶裴家明珠裴莹。

    崔圆精力充沛,他有妻妾百人,不过播的种虽多,发芽的却少,至今他只有一子一女,儿子崔贤时任蜀郡长史,在五年前已娶了剑南杨锜的长孙女为妻,也由此将剑南杨氏紧紧绑在崔家的裤腰带上。

    所以娶裴俊小女儿裴莹的任务也就落在了崔庆功长子崔雄的身上,崔雄恶名在外,这个崔圆也知道,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门第,崔雄是二弟的嫡长子,只有他才能配得上裴俊的掌上明珠。

    用崔雄的另一层深意是要消除他冒功的恶劣后果,韦谔想用救援开阳郡迟缓来发难,他崔圆不怕,一句谨慎用兵便可搪塞过去,谁能保证回纥人不在半路设伏呢?

    但崔雄冒功这件节外生枝的事情却让他有些头疼,据说那群士子里面就有不少陇右书院的人,韦谔不可能不借此事做文章,所以为崔雄找一个势力强大的丈人也是极有必要。

    对于崔圆的联姻建议裴俊却沉默了。

    这并不是因为提得唐突,早在几个月前,崔圆便带崔雄来拜访过他,还让崔雄护送裴莹回邺郡本宗,只是因为崔雄从军而没有成行,不过崔圆当时的用意裴俊却理解了。

    今天崔圆正式提出此事,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两相联姻,这牵涉着太多人的利益,他无法痛快答应。

    裴俊是个极优雅的男人,年纪不到五十岁,生得面目容长、皮肤白皙,他精于诗歌,尤其沉醉于书法,他的岳父就是大名鼎鼎的颜真卿,裴俊不仅继承了他书法中方严正大、朴拙雄浑的风格,但又蕴涵有自己特有的灵性。

    裴俊的子女颇多,裴莹是他的小女儿,最受他宠爱,她两个月前去陇右游玩,迟迟不归,直到前几日才回来,险些遇到了兵灾,被裴俊狠狠斥责一顿,将她送回邺郡去了。

    崔圆见裴俊迟迟没有表态,便呵呵一笑,进一步试探道:“我们那个雄小子是崔家后辈中的楚翘,将来他会继承我二弟的军权,成为一镇大将,本来王昂想将其次女许给雄儿,但那臭小子一心一意想娶小莹为妻,并为此痛改前非,去陇右从军,既然他有这个愿望,我这个做家主的当然要成全他。”

    说到此,崔圆瞥了一眼裴俊,见他脸上依然毫无表情,便微微一笑道:“裴兄不是对雄儿的过去耿耿于怀吧!”

    “任侠放荡、不务正业,谁年轻时不是这样过来的?我裴俊还不至于眼光短浅至此,只是我也有苦衷。”

    说到苦衷,裴俊也跟着苦笑一下道:“崔兄也知道我的发妻就是生莹儿时难产而死,当时我曾答应过她,将来莹儿夫婿由她自己挑选,我决不干涉,所以韦谔几次为他长子韦清求娶莹儿,我都婉拒了,理由只有一个,只要莹儿自己愿意,不管是崔雄也好、韦清也好,我都可以答应,崔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呵呵!我也有个宝贝女儿,怎会不明白裴兄的护犊之情?”崔圆他当然明白裴俊的言外之意,在韦、崔的争端上,他将采取中立,谁也不袒护。

    这样也好,内阁七人中自己已得其三,裴俊保持中立,再将楚行水争取过来,自己在新年朝会时便能稳占上风,崔圆呵呵一笑,“我就怕裴兄届时见到韦清人才出众,心一热便替女儿做主了。”

    裴俊凝视着他缓缓说道:“崔兄难道不相信我吗?”

    “哪里!哪里!我只是开个玩笑。”

    崔圆的心放了下来,他不再提此事,又略略寒暄几句,便告辞而去,就在崔圆的马车渐渐远去之时,张若镐的马车停在了裴府前,不等他的随从上前通报,刚刚送走崔圆的裴俊便闻讯折回。

    “张兄,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崔相国刚走,你又接着来!”裴俊瞥了一眼张焕,微微一笑道:“莫非你也是来为子侄向小女求婚不成?”

    张若镐的心突地跳了一下,原来崔圆是来求婚的,不过从裴俊的口气中,他似乎并没有答应,也就是自己还有机会。

    张若镐急忙拉过张焕笑道:“今天我来是想给左相国介绍一位我张家的后辈,这是我六弟之子,叫做张焕。”

    张焕上前深施一礼,“晚辈见过裴世叔!”

    裴俊却有些惊讶,他深深地盯了张焕一眼,道:“你就是那个使崔雄有冒功之嫌的张焕张去病么?”

    虽然火烧万年县衙、崔圆独女被绑架都和此人有关,但裴俊只是耳闻,没有证据,他倒不好提这件事。

    张焕笑了一笑,“其实火烧回纥军粮还和裴小姐有关,要不是她提供骏马,还有赵三浴血奋战,我恐怕已死在陇右!”

    “呵呵!那个死丫头嘴倒挺紧,我竟然不知道。”裴俊听说张焕认识自己女儿,笑容变得友善起来,他挽着张焕的手笑道:“可惜你来晚一步,我女儿昨日刚刚返回邺郡,过了年后才回来。”

    听说裴莹不在,张焕的心中略略有些失落,他勉强笑了笑道:“我们那里还借了裴小姐的马未还,改日我把它们送来。”

    “那些马就算我送给贤侄的见面礼吧!”裴俊微微一笑,他拍拍张焕的肩膀对张若镐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来我那宝贝女儿真是个香饽饽,韦清想娶她,崔雄也想娶她,现在好像张贤侄也想加入其中,不过我不会干涉,就看你们三人各自的本事如何?”

    .......

    马车在朱雀大街上杂沓而行,张若镐一直保持沉默,裴俊的意思他明白,他想置身于事外,不过张若镐也知道,虽然当年七大世家相约轮流为相,但实际上看的还是实力。

    现在崔家的兵力最强,在朝中的势力也是最大,虽然已经轮到韦家,但韦谔真想取崔圆而代之,事实上并不现实。

    裴俊也是明白这一点,所以采取中立,那么他张家呢?如果崔圆一旦保住相位,他第一个要收拾的,必定就是河东张家。

    张若镐轻轻叹了口气,眼光一瞥,又向张焕望去。

    无论是见韦谔还是见裴俊,张焕总有惊人之语,虽然这些事情他都告诉了自己,但张若镐还是感觉到他仍有未尽之言,至少诸多细节他没说,比如裴家小姐之事、比如他是怎么救的韦清、他是怎么烧的粮草,这些细节他都没有提到,这显然不是他无意中的疏忽,而是他并不想告诉自己。

    张若镐多少有些不痛快,但张焕若真详尽地告诉了他,他又会大失所望,毕竟没有城府的人是成不了大事。

    马车转了个弯,张若镐借着侧身迅速瞥了一眼张焕,只见他注视着大街,目光平静,张若镐微微一笑道:“再过几日就是新年了,你就替我去给张破天拜个年吧!”

    .......

    (求推荐票啊!)

第四十四章 过新年

    临近新年,姗姗来迟的寒潮终于赶到,关中的河流开始结冰,但寒潮阻挡不住长安喜庆的气氛,再过两日就是庆治十六年新年。

    所有的权谋和争斗都被新年的喜庆冲淡了,张焕几人不习惯尚书府高宅大院的压抑,他们又重新搬回了高升第六客栈。

    一早,张焕和往常一样睁开了眼睛,他却吓了一跳,窗纸上早已是白亮亮的一片,‘糟了!怎么会睡过头了。’

    他慌慌张张披上衣服,套了鞋上前掀起窗子,不由又惊又喜,天虽然亮了,但下了一夜的雪,房上、地上足足积了半尺厚,太阳已经出来,温暖的阳光洒在松松软软的雪上,映照出瑰丽的淡紫色。

    外面已十分热闹,远处不断有爆竹声响起,孩子们欢快地从街头跑过,留下一路笑声,随即又传来一阵马车的轱辘声,这是一个祥和而充满生机的早晨。

    张焕按奈不住心中的喜悦,他戴上一顶软幞头便快步走出客栈,平康坊是长安所有坊中人口最多,服务业最繁华的一坊,仅张焕所住的这条街上,大大小小的客栈就有上百家,住满了进京赶考的士子和万里迢迢从西域赶来的胡商。

    大街上人来人往,男女老幼都有,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自信而满足的笑容。

    “打年糕喽!”几个小孩又蹦又跳地从张焕面前跑过,十几步外,两个壮汉抬出一个约丈许长的大木槽,在他们后面,几个年轻人肩扛木锤,拎着几个热气腾腾的大木桶。

    张焕在太原做过,颇有技术,他上前笑了笑,要过一柄木锤。

    大木桶里是刚刚蒸熟的米饭,四分糯米、六分饭米,众人七手八脚将雪白的米饭倒进木槽里,“开始吧!”一个老者下令,张焕和其他几人皆抡起木锤有节奏地在木槽里砸起来。

    ‘砰!砰!’此起彼伏的木锤声,米饭逐渐被砸熔,木锤不断将粘粘的饭泥拉起,又猛地砸下去,这是过年特有的风俗,将米饭捣成泥,妇女们又用各种模子将泥做成大大小小的年糕,放在水中储存起来,这种年糕最早是用来祭祖,后来便成为家家户户过新年必须准备的食物。

    张焕砸了一刻钟,头上已微微出汗,他笑着将木锤递给了另一个急不可耐的年轻人,退了出来。

    他擦了擦汗,耳边却忽然听见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大叔,请问高升第六客栈在哪里?”

    “平平!”张焕惊讶得几乎合不拢嘴,可不是!前面一个穿着艳丽榴裙的年轻女子不就是林平平吗?她怎么会来?

    从前天天都见到这个丫头,只觉得她让自己头大,可此时见到她,却又发现她竟是这般亲切,张焕偷偷走到她身后,忽然低声笑道:“你可是来找张十八?”

    “是呀!你怎么知道?”林平平一回头,猛地发现自己身后就是张焕,她高兴得大叫一声,双手搂住他脖子,激动得又蹦又跳,让旁边所有的路人都瞠目结舌,随即掩口笑走。

    “好了!好了!”张焕忍住笑拉下她的手臂,“这么久不见,还以为你会长大点,没想到还是个野丫头。”

    不过才一个多月不见,她确实长漂亮了一点,严格的说模样依旧平平,只是梳了一个时下颇为流行的云鬓,一络青丝贴在脸上,显出几分妩媚,比她从前扎两个毛刺刺的冲天揪确实好看许多。

    张焕眼一瞥,见她腰间挂了个亮闪闪的小铜镜,这也是新年流行,几乎每个女孩都挂一个,他不由笑道:“你的平底锅到那里去了?”

    话出口,张焕才想起她已给了自己,他摸了摸后脑勺笑道:“我忘了,你的平底锅是送给我了,咦!我倒把它放到哪里去了?”

    平平着急起来,她忙道:“你快想想!把它放哪里去了?”

    “啊!想起来了,我把它卖了换酒喝了。”张焕见她要急得哭出来,不由哈哈大笑,手一张,一只小小的银制平底锅出现在他手掌心上。

    平平顿时松了口气,她见张焕将自己送他的平底锅随身带着,心中十分欢喜。

    “张十八,我姐姐呢?”

    林平平这才想起忘了告诉他自己进京的目的,急忙解释道:“我进京是来看姐姐的,你可别多心!”

    张焕笑着敲了敲她的头,“我知道!你是来看巧巧的,而不是来找什么张十八。”

    平平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这时,一群小孩各拿着一支糖人从他们面前跑过,平平的眼光又走了神,她望着那些捏得栩栩如生的小糖人,眼中不由流露出羡慕之色。

    张焕见她童心依旧,不觉摇摇头叹气道:“过两天,我带你去逛逛夜市,想要什么就买什么。”

    说着,他左右看了一下,不禁诧异地问道:“你的行李呢?难道你就是这样空手空脚走来的不成?”

    “呀!我忘记说了。”平平慌慌张张道:“是三叔送我来的,可是走到东市一带时,我们走散了,行李、还有给你们带的东西都在他那里。”

    “不妨!我先带你回客栈,回头再去找他。”

    张焕将平平带回客栈,一见到林巧巧,两姐妹高兴得哭了起来,张焕见状,便拉了赵严一把,带他去找走散的林三叔。

    在妻子和众人精心的护理下,赵严的伤渐渐好了,也退了烧,虽然还不能做剧烈运动,但骑马缓行是没问题了。

    两人骑马慢慢向东市走去,一边四处张望,一边信口聊天,“去病,平平对你一往情深,居然跑来京城找你,我估计这也是师母的意思,你真不打算娶她吗?”

    张焕心中忽然闪过崔宁的身影,他笑着摇了摇头道:“现在马上就要科举了,我哪有心思想这个?”

    “哼!你少来这一套,我还不知道你的鬼心思吗?”赵严对张焕的理由不屑一顾,他嗤笑一声道:“恐怕你是被那个裴小姐迷住了,好象她对你也有点意思,否则怎么会把马和属下借给我们,不过人家是左相嫡女,不是你这个世家庶子娶得起,还是现实点吧!”

    “我几时对她有意思了!”

    张焕懒得理他,一催马上了东市桥,这时他看见了一幕有趣的场景,便用肘拐了赵严的胳膊一下,向前一努嘴笑道:“你看!”

    前面便是东市的大门,人头涌动、热闹非常,只见在左首第一根立柱旁,一名中年男子正鬼鬼祟祟地尾随着一名年轻的女人,那男子身材魁梧,两只手臂奇长无比,正是平平的三叔林德奇,而他所跟的那女人身材极为丰润,一走三扭,令人忍不住联想翩翩,尤其一对颤微微的胸脯仿佛大香瓜一般突出,她带着一个小丫鬟,小丫鬟手里捧着一堆胭脂粉黛,想必她们是来东市买化妆品的。

    只见林德奇迅速超过女子,却忽然停了下来,挠了挠头皮,似乎想到了什么事,这时,那女人已经慢慢走近,林德奇猛地一怕后脑勺,作出个恍然大悟的样子,他猛地一转身,正好和那女人迎面相撞,林德奇的反应比女人快,他的手急向前推,似乎是为了不让女人撞着自己,可手推的部位,正好是两只大香瓜上。

    下面的正常情景应该是女人‘啊!’地一声惊叫,然后她急惶惶地拉着小丫鬟逃走,可事情却有些出人意料,那女人巍然不动,倒是林德奇惊愕地后退两步,呆呆地望着那女子,忽然,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转身便逃.....

    在这一瞬间,张焕似乎看到了一点那女子的脸,脸上覆盖的白粉足有两寸厚,白粉中横着一张鲜红的脚盆大嘴,喜得一直咧到了耳根上。

    .......

第四十五章 年夜饭

    “你们都听好了,哪有年夜饭上馆子吃的,爹爹叫我来就是让你们有家的感觉!”

    临时议事会上,林平平专横地一叉腰,打断了郑清明的申辩,凶霸霸道:“今天年夜饭我们自己做,我来掌勺!”

    参加会议的人个个面面相视,一起向张焕望去,好象召集大家来听林平平演讲的,就是他,

    尤其是郑清明,他今晚要去添香楼给十三娘捧场,哪能呆在家里,他首先急嚷道:“平底锅,你就别添乱了,总不能让大伙儿年夜饭都吃煎鸡蛋吧!”

    旁边的张焕苦笑着摸了摸鼻子,适才平平找他,只是说师父有话要向大家交代,怎么又变成年夜饭的安排,他本来也要反对,但郑清明的急相反而提醒了他,便呵呵笑道:“说不定平平回蜀练了一手好厨艺,清明,那可是你家乡口味啊!今天大家就依了平平吧!”

    张焕发了话,郑清明不敢再多说,只得小声嘟囔道:“蜀菜馆哪里吃不到,偏要吃她的。”

    林平平见众人都不吭声,她满意地点点头,开始发号施令:“你们几个男的上街买菜去,巧巧留下来给我打下手。”

    “平平,那我呢?”旁边林三叔涎着脸笑道:“我是长辈,就该享享清福喽!”

    “想得美!”林平平撇了一下嘴,“劈柴生火、担水、打扫院子都是你的事....”

    .......

    大唐的每个坊里都有墟市,这就相当于后世的大卖场兼农贸市场,里面物品丰富,应有尽有,但今天是大年三十,墟市里已经冷冷清清,鸡鸭鱼肉、干果松子之类家家户户早已准备齐全,时鲜菜蔬又不是一般百姓享用得起,享用得起的也不会跑这里来,所以大部份小店都已关门打佯,只有几家市口不好的小店坚持开门。

    很快,张焕他们买了一堆干肉熏腿,再买几条鱼、又抓了几只鸡和山药、白菜之类便快步回到客栈。

    刚进院门,众人一下子都愣住了,只见林三叔拎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站在院中静立不动,他周围摆着长长短短的几支碗口粗干柴,他忽然一声低喝,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林三叔霎时又恢复了静立的原状,而每支柴都被劈成整整齐齐的五瓣,仿佛鲜花绽放似的四散倒地。

    “好!”众人一齐鼓掌喝彩,喝彩完又一起哈哈大笑,“三叔,这杀鸡宰鱼之事就非你莫属了!”

    “一帮臭小子!”林德奇脸一板,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子令道:“十八郎去担水!郑胖子和宋大脚扫院子,至于你!”他一指侄儿林知愚,“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行,给老子杀鸡去!”

    “呵呵!你们回来了。”林平平从房里悠闲地走出来,只见她左手一杯茶、右手一把扇,好不遐意,她一低头,见满地是柴禾,不由眉头一皱道:“三叔,你还没生火吗?还不快去。”

    “你这个死妮子,就只会使唤别人,自己什么都不做。”林巧巧出现在厨房门口,她手里拿着一块老姜,正刮到一半,辛辣的气味呛得她满脸泪水,她用袖子擦了擦脸,唤丈夫道:“赵郎,替我拿块毛巾擦擦眼睛。”

    赵严答应,急忙回屋取来毛巾,这时,林平平又下了令,“你们这帮大男人回来只会帮倒忙,出去!出去!吃饭时再回来。”

    众人轰然答应,一齐转身向外便走,林德奇呵呵笑着,收了剑跟着向外走,却被林平平一把抓住,“三叔,你不算!”

    “平平,你就饶了三叔吧!”

    “不行!火没生、水没担、地没扫,还有这两只鸡,把它们拿去宰了...不准用剑!”

    .....

    “姐!这个是糖还是盐,你过来尝尝....三叔!快来把锅洗一洗....”

    “姐!....把炒菜铲给我拿来.....”

    “三叔,你怎么还没生火!”

    .......

    大街上格外热闹,大多是出来闲逛的当家男人,每个人都神情悠闲,只是路上的雪被踩得稀烂,走路颇要当心,在东市正对面一间茶馆里也坐满了闲人,几盘点心、一壶清茶便可打发这个最悠闲的下午。

    张焕一群人坐在三楼靠窗处,每个人都精神放松,聊侃着将在五日后举行的春闺,郑清明呷了口茶,摆出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他扫帚眉一挑道:“你们知不知道,长安好事者已经开出今年三甲的几个模本,主要差异在榜眼和探花,状元郎都是一样。”

    “状元郎不就是那个楚潍吗?”

    赵严嘴一撇,不屑地说道:“考试又不糊名,当然是他了,这还用问吗?”

    “可楚潍确实才高八斗,诗文写得极好,这倒和他世家嫡子的身份没有关系。”

    这句话是从邻座传来,众人一起回头望去,只见邻座站起一名士子,皮肤黝黑,和张焕有得一比,他上前向张焕拱拱手笑道:“在下韩愈,河阳郡人,也是今年参加科举。”

    张焕也急忙站起回礼道:“在下河东张焕,这几位都是我的朋友,都是今年士子。”

    他见韩愈只是一人,便拉过一块坐垫笑道:“韩兄过来一起坐吧!”

    韩愈也不客气,欣然一笑,取过自己的糕点和茶杯,挤坐在张焕旁边,又道:“在下几年前考入广陵书院,正好和楚潍同窗,所以对他情况颇为了解。”

    “哦!原来你是广陵书院之人。”赵严听他是广陵书院之人,脸便冷了下来,那日他陪妻子去慈恩寺还愿,遇到过楚潍,十分反感他的傲慢和霸道,所以恨乌及屋,连广陵书院也不喜欢了。

    “赵严!”张焕急向他使个眼色,赵严便低下头,不再言语,张焕向韩愈歉然笑了笑,又道:“楚潍能拿状元郎,我也不意外,他是楚家嫡长子,确实是最重要的因素,这不可否认,而且他人虽然狂傲一些,但没有劣迹,所以主考官点他,也不被人诟病,倒是榜眼和探花郎这才要看真本事。”

    韩愈默默地点了点头,“或许吧!今年近十万士子参加科举,其间才俊何其之多,又岂是我能尽知!”

    一旁的林知愚想到有十万士子将参加科举,所录者不过百人,他便心急如焚,恨不得将学过的功课再温习一遍才好,便急道:“去病,天色已不早,我们不如回去吧!”

    张焕看了看天色,呵呵一笑道:“那好,咱们回去尝平平的菜去。”

    他站起身,向韩愈拱手笑道:“韩兄,若有缘,咱们日后会再见。”

    韩愈也赶紧站起施礼笑道:“那就祝各位都金榜高中。”

    “也祝韩兄高中!”众人会了茶钱,便径直回客栈去了。

    .......

    院子里很安静,既听不到她们姐妹的笑声和三叔的哀怨声,也嗅不到饭香菜香,倒是一股浓浓的焦糊味在院中飘荡,地上到处都是水,众人呆了一下,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巧巧!巧巧!”赵严唤了几声妻子,却不见她答应。

    “姐带三叔买衣服去了,要晚点才回来。”厨房里露出平平的笑脸,她见张焕有些疑惑,便吞吞吐吐解释道:“三叔生火时不小心把旁边柴垛点燃了,他让我快拿水,可我一紧张便拿成了油......”

    “哦!这么说这焦糊味不是菜做坏了?”

    “怎么会呢!年夜饭我做好了,可是我一个人做的哦!你们几个上座,我端过来。”

    林平平说完,便笑嘻嘻跑回厨房去了,张焕还是有点不放心,便追上来问道:“平平,要不要帮忙?”

    “不用!不用!”林平平用力将张焕推出来,“你是男人,怎么能进厨房,坐着去吧!”

    “去病,我总觉得有些不对?”旁边林知愚对自己这个妹子实在了解,不觉有些忧心地问道。

    “什么不对!”

    赵严眼一瞪道:“女大十八变,平平不会变吗?在去病面前,少说平平的不是。”

    众人都恍然大悟,意味深长地望了张焕一眼,皆打哈哈道:“是极!是极!我们今天要好好尝尝平底...不!那个平姑娘的厨艺,去病,那个...你说是不是?”

    “少给我装神弄鬼,大家上座!”张焕笑着抽了郑清明一个头皮,忽然想起一事,“呀!我们酒忘买了。”

    “没关系,姐说她回来时买,哎!你们谁来帮我一下。”林平平吃力地端了个大汤锅进来,

    坐在门口的宋廉玉急忙将大汤锅接过,放在桌子上,林平平给每人分派了碗筷,将汤锅盖子揭开,笑道:“大家开始吃吧!”

    在座五人皆面面相视,赵严终于忍不住问道:“平平,难道就这一个菜吗?”

    “是呀!这是我在蜀中新学会的什锦汤。”她顺手拿过张焕的碗给他满满盛了一大碗,又特地捞了根鸡腿和一条鱼放在他碗中,期盼地望着他道:“张十八,你尝尝!”

    这时,张焕感到自己大腿和脚背都同时被人狠狠掐了一把,赵严还暗暗晃了晃拳头,张焕呵呵一笑,端起碗呷了一口,顿时眉眼都舒展了,“不错!不错!鲜美无比,想不到平平还有这一手。”

    “是吗?”众人午饭都没吃,早饿得前胸贴后背,纷纷拿起勺子舀汤,张焕却端起汤道:“没有酒,大家就以汤当酒,大家干一碗!”

    正急着要喝的郑清明闻此言只得停住,等大家都舀了,张焕端起汤笑道:“为新年,大家干了。”

    “干!”众人兴高采烈,均一口喝下,张焕却笑吟吟地将到嘴边的汤碗停下,房间里一片寂静,每个人脸上表情怪异,忽然郑清明‘啊!’地跳起来,一手捂嘴,一手卡着脖子冲到外面去了。

    紧接着其他三人也表情痛苦,十分狼狈地捂着嘴向外面跑去,只有张焕摸了摸下巴,嘿嘿地笑了....

    -----------------

    祝大家国庆节快乐!给我一张推荐票,老高也快乐!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8077/ 第一时间欣赏名门最新章节! 作者:高月所写的《名门》为转载作品,名门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名门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名门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名门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名门介绍:
这是一个走上了岔道的大唐帝国,君权旁落、帝国日暮。
这又是一个帝国与世家并存的年代。
高祖建国之初,体恤旧人、恩待功臣,天下逐渐形成七大世家:河北裴氏、河东张氏、山东崔氏、关陇韦氏、淮南楚氏、山南王氏、剑南杨氏。
十五年前,安史之乱终告平息,唐廷礼送参与平定叛乱的回纥军离境,但回纥登利可汗却窥视大唐空虚,背信弃义饮马中原、涂炭生灵,大唐帝国岌岌可危。
七大世家联手驱逐鞑虏、恢复社稷,但也逐渐拥兵自重,从此相约,七大世家轮流为相,各掌朝政五年,但山东崔氏独据相位至今已愈十载。
在七大世家中原本排名第二的河东张氏,十年前被山东崔氏所诱,家族分裂、军权被夺,河东张氏由此一撅不振。
主人翁张焕前世是一个独行大盗,而今生是这个河东世家中最无地位的庶子,可是偶然一天,他忽然现了在自己身世中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从此帝国不再安宁........
大唐,岔道,七大世家名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名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名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