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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月     名门txt下载     名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大唐帝

    大年初一的早晨,粉末般的雪花纷纷飞下,巍峨的宫殿又一次披上洁白素装,柳树变成臃肿银条,宫墙象条白脊背的巨蛇,伸向远远的灰蒙蒙的烟霭里。

    大明宫紫辰殿,这里是距离内宫最近的一处宫殿,皇帝的御书房通常安排在这里,当今皇帝李系的御书房就设在紫辰殿的偏殿,由大大小小五、六间房组成,除了正常的图书典籍外,供皇帝咨询的翰林学士、跑腿侍侯的小宦官、武艺高强的贴身侍卫等等,这些都是常驻御书房的人员。

    御书房的主人李系是当今大唐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他拥有着正常皇帝应有所的一切,宫殿、皇后、群妃、龙袍、排场等等,但权力除外,是的!从他登基以来就没有尝过权力的滋味,大唐朝政被七大世家把持,尤其是右相崔圆,在他魁梧、胖大的身影笼罩下,李系就仿佛是一支将熄灭的蜡烛。

    所以对李系来说,御书房纯粹就是个摆设,他也极少来这里处理朝务,不过今天是庆治十六年的正月初一,他却意外地出现在御书房里。

    御书房里已被碳盆烘得温暖如春,空气有些干燥,李系苍白的脸上出现一团病态的酡红,他年纪约四十出头,是先帝肃宗的次子,身体赢弱,长期纵欲的生活总是使他显得疲惫不堪。

    宽大的紫檀木桌案上散乱地摆放着几十本今天刚送来的奏折,大多是各地为今年暖冬所上的折子,异常的气候必然会给来年的收成带来影响。

    李系叹了一口气,这些折子也只是给他看看而已,上面已有门下侍中裴俊审核以及中书令崔圆的最终批阅,已经批转各部去执行,而给他看的,只是个副本。

    这时,心腹大宦官马英俊快步走进,他低声禀报道:“陛下!崔相国已到,在外侯见。”

    马英俊是先帝肃宗身边排名第三的掌权宦官,仅次于鱼朝恩和李辅国,曾是张皇后的心腹,十六年前,唐肃宗李亨病危,张皇后伪诏命太子进宫,趁机发动了宫廷政变,正是马英俊联系到羽林军大将军李抱玉的支持,一举杀死李辅国和太子李豫,在崔圆及裴遵庆等重臣的支持下,拥立越王李系登位。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回纥人的背信弃义击碎了李系的雄心壮志,也让马英俊的拥立之功化为泡影,现在他仅仅只是一个内侍主管。

    “让他进来吧!”李系疲惫地挥了挥手,他今天之所到御书房来,也是正是崔圆的要求。

    片刻,崔圆笑咪咪地走进御书房,跪下向李系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老臣崔圆给陛下拜年,恭祝陛下诸事顺利,励精图治,使我大唐愈加强盛。”

    李系一下子站起来,却又慢慢坐下。

    崔圆的新年献辞李系没有放在心上,但他跪下磕头却将李系的疲态一扫而空,在他的记忆中,崔圆从来就没有下跪过,今天是怎么回事?

    他轻轻一抬手笑道:“相国免礼平身,赐坐!”

    “谢陛下!”

    崔圆缓缓坐下,他瞥了一眼桌案上的奏折,从李系进御书房起,到现在已快一个时辰,他只翻阅了一本不到,崔圆不禁暗暗冷笑一声,一个连农事都不关心的皇帝,他还能有什么作为?

    “陛下,老臣在大年初一赶来,主要有两件事想和陛下商量。”

    “相国但说无妨。”

    崔圆沉吟一下道:“一是今年北方气候异常,明春蝗灾、涝灾极有可能发生,为及早防灾,请陛下同意老臣调江淮三百万石米入太仓(即国家粮库)。”

    李系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道:“此事相国看着办吧!不必禀报朕,另一事是什么?”

    崔圆微微一笑,“第二件事便是陇右战事已毕,但军中将士尚未得到封赏,眼看已到新年,老臣听闻军中已有怨声,说家中已无米下炊,臣心中甚是不安,登利可汗虽然北退,但仍盘恒在阴山一带,一旦士气低落,恐怕后患无穷,所以老臣草拟了一份封赏名单,请陛下过目,若无异议,请陛下今天便下诏施行。”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本折子,双手递给李系。

    大唐军中封赏应由兵部根据各军司马报来的军绩表进行评功,然后再报门下省预审,再由中书省内讨论后,将意见再转皇帝最后批准,一旦皇帝核准,便要由中书舍人草成制敕,但最后的玺印却掌握在门下省的符宝郎手中,也就是说,最后还要由门下省复核一遍,这是为了防止中书省专权。

    这一套权力制衡的制度十分严格,本来是不错的,但开元二十五年张九龄罢相后,李隆基为加强皇权,便利用李林甫和杨国忠渐渐破坏了这套权力制衡制度,左相也就成了摆设。

    经安史之乱和回纥乱华后,世家逐渐掌握大权,七大世家各自掌握部分权力,架空了皇权,尤其是右相崔圆,控制了中书省、吏部、刑部等核心权力机构以及御史台等监察机构,手中又有二十余万大军,可谓权势滔天,而皇帝李系只是一个傀儡,他的命令连大明宫都出不了。

    所以今天崔圆绕过兵部和门下省,直接将奖励军功的册子递给李系,就是想用皇帝的意思来堵住裴俊和韦谔的口。

    李系接过册子,略略翻了一下,‘拨钱五十万贯赏赐军功,其中凤翔军四十万贯,陇右及朔方诸军十万贯,’而且勋官及其他升官的名额也大多给了凤翔军。

    李系不露声色地又翻了一页,却愣住了,这竟是对有功之臣的封赏,加封兵部尚书韦谔为太子太傅、开府仪同三司;提拔金吾卫大将军崔庆功为征西大元帅、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再往下看,李系心突地跳了一下,下面赫然写着:升凤翔郡刺史段秀实为太原尹兼河东节度使。

    段秀实是出了名的保皇党,在肃宗时他曾先后任河西节度史和安西四镇节度使,后来因兵力不足,朝廷决定放弃安西,段秀实被调回朝廷任中书侍郎,却屡遭崔圆排挤,贬为凤翔郡刺史。

    李系此时已赫然明白了崔圆的真正用意,'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他是要借这次陇右战役将其弟崔庆功塞进内阁,也就是说崔圆要在内阁七宰相的基础上再加一相,这样八相中,两崔、杨、王,崔圆已经占据四席,其他四人中只要再有一人支持他或是保持中立,崔圆便在内阁中占据了优势,使他能够得以顺利连任。

    按十五年前七大世家达成的协议,再增加一名内阁成员须七人一致同意才能提名,若崔圆按部就班以常规方式来操作,首先在内阁联席会议上就通不过,所以崔圆便将自己推出来,以皇帝的名义下诏,强行增加一名阁僚。

    但让李系震惊的不是这个,而是崔圆早就看透了自己不甘寂寞的心,但他却引而不发,一直到这个最关键的时候,他才忽然点出段秀实,其真正的目的是在警告自己。

    沉默了片刻,李系淡淡一笑道:“相国大年初一还为国事操劳,朕惭愧啊!”说罢,提起朱笔,在奏折上批了一个‘准’字,还给了崔圆。

    “太后前日感恙,朕还要赶去探望,就不留相国了。”

    崔圆接过了奏折,绕过内阁提名,崔庆功入阁第一关便算过了,另一关便是须在新年大朝上三读通过,这也是其他人进行阻挠的唯一途径,不过相对内阁联席会议却要容易一些,只须过半的内阁成员同意便可通过此案。

    “臣还要去办理调米之事,就不打搅陛下了。”

    崔圆深深施了一礼,在马英俊的恭送下慢慢退出了房间。

    一直到他身影消失不见,李系才冷冷地‘哼!’了一下,他略沉吟片刻,立刻写了一封短信,交给另一名心腹宦官陈仙甫,低声叮嘱道:“你速派人将这封信送给张若镐,不得耽误!”

    陈仙甫接过信点了点头,“老奴明白,这就去办!”

    李系搓了一下手,站起身下令道:“摆驾,回宫!”

    .........

第四十七章 崔皇后

    今天是正月初一,按宫中规矩,皇帝应在天亮后携皇后去给太后拜年,只是张太后前日染病,上午需卧床休息,不便打扰,便约好下午再去拜年。

    李系一早去了御书房,崔皇后则独自呆在宫中,崔皇后也就是崔圆的亲妹,名叫崔小芙,今年还不到四十岁,她十四岁进宫,原是侍侯先帝李亨,被封为美人,不久李亨驾崩,新皇李系登基,崔小芙也随即出家,为表彰崔圆的拥立之功,张太后便将她接回宫,册封她为惠妃,十年前,崔圆升右相后不久,韦皇后突然病逝,崔小芙便被册封为皇后。

    此时崔小芙正在和前来陪她的侄女崔宁聊天,她俩长得颇为相象,性格也相仿,所以崔小芙最喜欢崔宁,隔三差五便将她叫来宫中,两人虽隔了一辈,却无话不谈,俨如姐妹一般。

    “今天是新年,家家户户都忙着拜年团圆,就数皇宫里最冷清,把你叫来陪我,你不会生气吧!”

    崔小芙瞥了崔宁一眼,见她精神有些恍惚,便轻轻笑道:“是不是和情郎约好去寺院上香,却被我叫来了?”

    “姑姑,你胡说什么!”崔宁脸上有些发红,她低头道:“我哪有什么情郎?”

    “真的吗?”崔小芙站起来慢慢走到了她身后,俯身挽住她脖子低声笑道:“连我都听说了,那个楚大公子追你可紧啊!”

    崔宁的脸立刻冷了下来,昨天中午父亲命她去楚府吃饭,席间楚世叔又将她与楚潍安排坐在一起,虽然楚潍百般讨好,却使她感到无比厌恶。

    “姑姑,不要提他!”

    崔小芙心细如发,她听出了崔宁口气中的冷淡,心中略略有些诧异,这时,她发现崔宁脖子上有一根细细的银链,银链另一端却藏在衣服里面,以前她的长命锁可一直是挂在外面的。

    崔小芙趁她不注意,便偷偷将它抽了出来,见另一端却是一块玉,便忍不住笑道:“还说没情郎,没情郎怎么会把它藏起来!”

    崔宁一把拉住玉,她满脸通红,有些撒娇地拉住崔小芙的手,“姑姑!”

    崔小芙莞而一笑,便在她身旁坐下,搂住她肩膀道:“告诉姑姑,那个人是谁?”

    “我不懂姑姑在说什么?”崔宁低下头,声音比蚊语还小。

    “你这个傻孩子,姑姑是想帮你,如果你父亲答应和楚家联姻,那你怎么办?”

    崔小芙见崔宁依然低头不语,便摇了摇头道:“你不要说不可能,今年大哥的相国任期就要满了,他岂能不想连任,若能得到楚家的支持,他是绝不会考虑你的感受。”

    崔宁紧咬嘴唇,脸色有点发白,两只手也不知所措,尽管她一直不去想这件事,但事情并不会因她回避而远离,终于,心中的秘密再也无法掩饰,便低声道:“他叫张焕,就是上次抓我的那个人。”

    “你说什么!”崔小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崔宁竟会喜欢上绑架她的人,这种事在她生活的世界里,从来都是闻所未闻。

    “他是河东张家之人,也是世家子弟,上次其实是出于误会。”崔宁又补充道。

    崔小芙还是摇了摇头,就算真是误会也不行,他是张家子弟,十年前因为张破天之事,崔、张两家已经决裂,他俩不可能有什么结果。

    崔小芙心里明白,她却没有说出来,只得叹了口气道:“明日我要回崔家省亲,楚家大公子之事,我会劝劝你父亲。”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高喝:“皇上驾到!”

    崔宁吓得站了起来,“姑姑,我回避一下吧!”

    “不用!”崔小芙拉住她笑道:“他虽然是皇帝,但也是你姑父,今天是大年初一,你该给他拜年。”

    说话间,李系已经走了进来,崔小芙连忙上前施礼,“臣妾参见陛下!”

    “皇后免礼!”李系轻轻摆了摆手,他一下子看到了崔宁,不由笑道:“小宁可是来给朕拜年的?”

    崔宁连忙上前,深深施一礼,“崔宁给皇上拜年,恭祝皇上身体健康,事事顺心!”

    “哈哈!拜了年就要给赏,说吧!小宁想要什么?”

    崔小芙心念转得极快,她心中立刻萌生出一个念头,便笑道:“小宁至今仍是白身,出入宫不便,皇上不如就封她一个郡主、公主之类的头衔。”

    崔宁一愣,连忙摆手道:“姑姑,这怎么可以!”

    崔小芙却暗暗掐了她一把,命她不要说话,李系看在眼里,便微微一笑道:“你是皇后的亲侄女,有什么不可以,不过此事改天再说,今天要去给太后拜年,时间有点紧了,朕要去更衣,皇后也准备一下吧!”

    他转身先去了,待皇上走远,崔宁才埋怨道:“姑姑,你怎么能让我当公主、郡主,我不要!”

    崔小芙轻轻戳了下她的额头,“你这个小傻瓜!你不是不想嫁给楚潍吗?有了郡主头衔,你爹爹就不能随意拿你联姻,况且那楚潍尚是白身,也不能娶你,你明白吗?”

    “姑姑!”崔宁心中感激,她却没有表露出来,只低低声道:“谢谢姑姑!”

    “傻孩子!”崔小芙轻轻***她的头,轻柔地说道:“我们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就是婚姻,就算嫁不到自己喜欢的人,但也不能去嫁自己厌恶的男人。”

    说到这里,她拍了拍崔宁的头笑道:“好了,我要去给太后拜年了,你先回去,我们明天见。”

    崔宁点点头,“那我先走了!”

    崔小芙望着她的背影,眼中忧虑之色流露无遗,‘她怎么能喜欢上张家之人,而且还在这个最紧要的关头。’

    .......

    “皇后,你怎么会想到让朕册封小宁?”去太极宫的路上,李系笑问道。

    崔小芙幽幽地叹了口气,“皇上,我大哥为了拉拢楚家,极可能会将小宁嫁给楚家长子,可小宁非常厌恶他,我想帮她一把。”

    说着,她抬头看了一眼李系,见他眼中有疑惑之色,便温柔地笑道:“臣妾虽然是崔家之女,但更是一国皇后,臣妾并不愿崔、楚连姻,皇上明白吗?”

    李系心中感动,他轻轻搂过崔小芙,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前,“朕明白,你是朕的好皇后。”

    .......

    崔宁的马车离开了大明宫,在近百名披甲侍卫的护送下返回崔府,姑姑的话一直在她耳畔萦绕,父亲真会答应楚家吗?她的心一阵揪紧,但愿姑姑能够帮助自己。

    这时,她的手摸到了一柄刀鞘,心思又回到了张焕的身上,这把刀是崔府中的藏品,据说是一名来自大马士革的工匠吸取了唐横刀和大马士革弯刀的各自优点而铸成,锋利无比,张焕为救她,将刀遗失在河中,崔宁便从库房中找到了这把刀,本打算今天上午给张焕送去,不料姑姑却把自己召进宫。

    这时马车已经上了春明大街,车窗外顿时变得人声鼎沸,崔宁挑开一角车帘,只见两边行人如织,马车不断,每个人都身着鲜衣,携妻带子去亲戚家拜年。

    崔宁放下车帘,脸色有一丝黯然,若能选择,她宁愿做个普通人家的女儿。

    她又摸了摸刀柄,毅然下令道:“马车调头,走平康坊.....”

    片刻之后,马车经过高升第六客栈,百名侍卫声势浩大,将路上的行人和玩耍的小孩都吓得躲到路边。

    “停下!”崔宁一声命令下,马车缓缓停下。

    “小姐,你不能下去。”崔宁的一对孪生丫鬟见她要下马车,吓得急忙拦住了她。

    “你们闪开!”

    “小姐,这事若让老爷知道,会处罚你不说,还会连累张公子。”

    “这.....”崔宁有些犹豫了,再过几天张焕就要参加科举了,若父亲知道自己来找他,恐怕真会影响他的考试。

    就在这时,两个年轻的女子有说有笑地向客栈走来,崔宁认出其中一人正是她见过的林巧巧,而另一个穿着榴裙的女子她却没有见过。

    “大双,你去请她们过来,就说是我找她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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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张破天

    “巧巧姑娘,张公子为救我将刀遗失,请将这把刀转送给他,算是我给他的谢礼。”

    “张十八把爹爹的刀遗失了?”旁边林平平一阵惊愕,“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巧巧瞪了她一眼,对崔宁笑了笑道:“这是舍妹平平,前天才从老家来,口无遮拦,请小姐莫怪。”

    崔宁听林平平的口气,似乎那把刀非常重要,她歉然对她施一礼道:“平平姑娘,张公子都是为救我才把刀遗失,真是对不起!”

    “没什么!没什么!”林平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笑道:“那把破刀,我小时候偷出去玩爹爹还打过我,丢了最好,我才不可惜呢!”

    说着,她从姐姐手中接过刀,拔出鞘来,眼睛亮了起来,赞道:“好刀!”她挽一个刀花,‘霍霍!’地劈砍两式,几名侍卫知道这刀的厉害,吓得连忙向后躲,刀太重,她舞了两下便有些手酸,顺手向门口的一棵小树砍去,‘喀嚓!’小树竟被削成两断,轰然倒下,险些将刚刚出来的掌柜砸中。

    “平姑奶奶,今天可是大年初一,你好的不学,偏要学那些舞刀弄枪的莽汉.....”

    掌柜一边拍身上的尘土,一边埋怨,他一抬头,见周围顶盔贯甲的士兵皆恶狠狠盯着他,吓得他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转身便慌慌张张跑了回去。

    “你是官宦人家小姐吧!”平平见崔宁有数百侍卫保护,便忍不住问道。

    “是的,我叫崔宁。”

    崔宁见她为人爽快,也忍不住心中喜欢,她想了想,便从头上拔下一支牡丹金钗,递给林平平道:“初次见面,这个送给你!”

    “小姐使不得!”林巧巧见牡丹花重重叠叠都是纯金打制,尤其是花芯竟是一颗指头大的蓝宝石,璀璨夺目,她连忙阻止,林平平却不以为意,她见金钗精巧无比,心中欢喜,便毫不客气地接下,却将腰上的小铜镜解下来递给崔宁道:“这个送给你!”

    旁边的侍卫们都忍不住捂嘴‘扑哧!’笑出声来,崔宁却双手接过铜镜,衷心向林平平感谢,她回头对侍卫们冷冷道:“东西不在贵贱,而在于心意,你们男儿都知义气为先,却为何要笑一女子?”

    众侍卫皆面露惭愧,一起躬身道歉:“小姐教训的对!”

    崔宁见站在门口说了半天,也不见张焕的出来,她心中极度失望,却又不敢多问,这时林平平将金钗插在头发上,笑道:“我给张十八看看去。”

    可走了两步,她忽然想起一事,不由又沮丧地说道:“我忘了,张十八出去了。”

    崔宁一颗心落下,她见林平平左一个张十八,右一个张十八,忽然想起他也曾让自己这样叫他,便试探着问她道:“平平姑娘,你怎么叫张公子为张十八?”

    林平平哈哈一笑,“我从小就这样叫他,他开始不肯,后来被我打怕了,也只好准了!”

    崔宁心中涌出一股甜意,她精神抖擞上了马车,探头向林平平招手笑道:“平平姑娘,欢迎你来找我玩!”

    望着崔宁的马车消失,平平欣然问林巧巧道:“姐,她是谁?我很喜欢。”

    “她啊!她是和你一样傻的人,去问你的张十八吧!”林巧巧将刀塞给她便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头雾水的平平。

    .......

    张焕一早便出去拜年了,不过不是去家主府邸,而是去了太师张破天的府第,张破天虽也是庶子出身,但和张焕还有些不同,张破天的父亲就是张府的庶子,而他更是父亲的庶子,母亲是个丫鬟,生下他不久便死了,他从小就一个人住在张府的最外围,恰好就是张焕住的那间屋,长到十八岁,连个名字都没有。

    后来安史之乱爆发,他跑去参加了李光弼的军队,在太原反击战中,他率本队四十名弟兄从地道杀进史思明的帅帐,为李光弼以五千军大败史思明的十万军立下最关键的功劳,由此被升为偏将,并被李光弼起名为‘破天’,也就是从地道里破天而出之意。

    在后来的战争中,他屡立战功,也慢慢高升,安史之乱后期,李光弼被监军宦官吓得病死,手下众将解散,他也被封为河中节度副使。

    不久,回纥军大举攻唐,张破天也率部赴陕郡集结,可惜鱼朝恩指挥不力,唐军主力被回纥军大败,张破天便收集了数万败军返回太原,并在常山郡三败回纥骑兵,并最终创立了河东军,为张家挤身七大世家做出了巨大贡献。

    至于后来因为他出身卑贱,被张家嫡子们所不容,他一怒之下便和张家决裂,这些事张破天已不想再给张焕提起。

    “张若镐肯废除非嫡子不能继承家主的规矩,说明他还是有点眼光和魄力,不过这仅仅只是个开始,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

    张破天给张焕倒了一杯酒,淡淡地笑道:“其实张若镐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也实在是迫不得已,你们都不知道张家的危机严重到了什么程度。”

    张焕默默地将酒饮了,也给张破天满了一杯酒,张破天端起酒杯悠悠叹道:“张若镐的五兄弟,除去早亡的老五外,其他锦、锋、锵、钧,那个不是妻妾成群,还有张若镐的父亲几兄弟,这样你们这一辈的嫡子就有五十余人,他们怎么会允许庶子继承家主之位,但这还是小事,关键是王家、崔家都插了手,这才是张家真正的危机。”

    张焕点了点头道:“几个月前,家主命我掌管财政,我就发现张若锋私自拨了四十万贯给王家,我认为这还只是冰山一角。”

    “张若锋那个蠢蛋,自以为聪明,其实他被王烟萝捏在手上了。”张破天冷冷道:“你可知道那些钱最后都到哪里去了吗?告诉你,是山东,落进了崔家的口袋,去养活他的十五万山东军,最后张家却无钱募兵,崔圆的手段不是你能了解的,借刀杀人一向是他的手法。”

    说到这里,张破天起身去将书房门关了,回来压低声音对张焕道:“我告诉你一件张家的秘密,那个所谓的嫡长子张煊极可能不是张若镐的亲生儿子。”

    “你是说....他是三叔的儿子吗?”张焕忽然想到了张若锋。

    “不!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张破天轻轻摇了摇头,“王烟萝勾引张若锋,那是张若镐做礼部尚书之后的事,那时张煊已经十岁了,其实很多长辈都知道,二十五年前,王烟萝嫁给张若镐仅仅七个月便生下了张煊,当时王家一口咬定是早产,接生婆也说是早产,不过事情仅仅过了三个月,那接生婆便溺水死亡,当真蹊跷的很!”

    “那家主娶王烟萝的新婚夜,难道没验红吗?”张焕插口问道。

    “这我怎么知道?”张破天耸了一下肩,暧mei地笑道:“若王烟萝有心弄假,其实也容易,而且当时张若镐也还年轻,想不到这么多。”

    张焕默默地点了点头,恐怕家主心里也有数,所以才会对他们母子那样冷淡。

    张破天瞥了他一眼,又继续道:“我刚才所说张家真正的危机就在这里,张家手中已经没有军队,若王烟萝母子闹出事来,王昂在崔圆的指使下完全可以用武力威胁,张若镐也早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趁崔圆集中精力谋取连任右相的机会,突然回家探亲,掀起了这场家主继承者的风暴,他其实是在赌崔圆不敢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对张家下手。”

    “可是....”张焕迟疑了一下道:“可是我不明白家主怎么会看上我?在此之前我也默默无闻,他完全可以立别的嫡子,这样便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你说得对!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我也知道你在书院十分优秀,但这和立庶子所须要付出的代价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以张若镐的深谋远虑,他不会想不到,所以这其中必然另有原因。”

    张破天也渐渐陷入了沉思,过了半晌,他摇头笑了笑,便拍了拍张焕的肩膀鼓励他道:“不管怎么说,我也将你视为振兴我张家的希望,过几天就要新年大朝了,这次崔雄冒功事件必然会成为斗争的焦点,我希望你要昂起头,让天下所有人都看到,张家未来的家主非你莫属。”

    张焕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眯着眼徐徐道:“请四叔放心,我绝不会退缩!”

    ........

第四十九章 挑内乱

    正如张破天所说的那样,山南王家与河东张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是因为王家的祖地也是河东,自隋唐以来,王家一直便是河东大族,唐高宗李治的王皇后便是王家之女,为抑制王家势大,李治寻机废掉王皇后,那次事件也导致武则天登上了政治舞台。

    但山南这一支王家并不是王家本宗,它是由天宝年间李林甫和杨国忠斗争的导火索御史中丞王珙被贬黜到山南而逐渐形成。

    安史之乱中,河东王家死伤惨重,纷纷投靠襄阳郡偏枝,回纥乱华中,王家招募三万士兵抗击胡酋,也逐渐挤身于七大世家,排位于第七。

    但对于王家而言,重返河东,便是他们几代人为之奋斗的目标,可惜鸠占鹊巢,河东已经没有他们王家容身之地。

    从此以后,张、王两家联姻便成了常态,一般而言是王女北嫁,张若镐的正妻王烟萝是王昂族妹,而嫡长子张煊之妻王菲儿也就是王昂的长女。

    在和张家联姻的同时,王家也渐渐攀上了崔家这棵大树.......

    王氏家主王昂已经五十岁,但他正式接任家主也只有短短的三年,可就在这短短的三年时间里,王昂由崔圆的急先锋迅速退化成了他的一条狗。

    犬者,主人未动、它先行,呼之即来、喝之即去也!

    .......

    新年对普通百姓而言,是全家团圆,拜祭祖先的日子,而上位者的新年也是接受卑下效忠和表功的日子,王昂也不例外,大年初二来他府邸拜年的官员便络绎不绝,马车停满了府门。

    但接待他们的是王昂之子王研,王昂本人则带着他的外甥兼女婿去了崔圆的府邸,他的外甥便是张若镐之子张煊。

    昨天晚上,韦谔紧急找到张若镐,没有经过内阁联席会议的讨论,崔圆竟擅自让皇上批准了这次陇右战役的表彰和相应的人事变动,居然要安插崔庆功进内阁,这是崔圆先下手了。

    为此,韦谔和张若镐决定在初四的大朝上对崔圆进行反击,切入点就是崔庆功冒功一案,不过,张若镐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送韦谔出大门之时,他的长子张煊却偷偷溜进了书房.......

    “你只要把你看到、听到的如实告诉相国就行了,也不要害怕,相国是一个对晚辈很和蔼之人,他会喜欢上你。”

    马车上,王昂细细地开导张煊,“张若镐冒天下之大不惟,竟要立庶子为张家之主,这分明是没有将我看在眼里,为了保住你家主继承人的地位,你必须要听舅舅的安排。”

    “可是.....我父亲若知道了.....”张煊还是有些害怕,他原本只打算悄悄告诉王昂,却没想到舅舅竟要带他去见崔圆,他虽是花花大少,但也多少知道这有些不妥。

    王昂瞥了他一眼,冷冷笑道:“舅舅若不帮你,还有谁肯帮你们母子?其实我一个人见相国便可以了,之所以让你也去,是想给你一个机会,让相国觉得你是个可塑的人才,否则凭你的才学,功名无望,家主位子被夺,连个小妾都被赶出去住,难道你要让我女儿跟你窝囊一辈子吗?”

    虽说知子莫若父,但王昂身兼舅舅加岳父的两重身份,对张煊的了解更胜于他的父亲,他见张煊神色黯然,便拍了拍他肩膀笑道:“你可知张若镐一个月的开销是多少?告诉你,六千贯,他京城府邸里的侍妾就有四十二人,而你呢?才二十贯,妻妾不过两人,而且若你科举不中,还得再削去十贯,你是想每天抱着老婆吃炖白菜,还是想妻妾成群、腰囊鼓胀,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马车辚辚而行,车厢里一直保持着沉默,快到崔府时,王昂见张煊开始整理自己的衣冠,嘴角不觉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

    崔府大厅里,一名宦官正向崔圆宣旨:

    “......安抚四方,功在社稷,特封其女宁为清河郡主,钦此!”

    宦官念完,他立刻换了副谄笑的嘴脸道:“这郡主之号轻易不授外臣,恭喜相国了!”

    “怎么!这是太后的旨意吗?”

    崔圆见前来颁旨的宦官是从太极宫而来,不觉有些诧异,太后已经有近十年没有发懿旨了,今天怎么会无缘无故地下旨?

    那宦官见四下无外人,便低声在崔园耳边道:“这其实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

    崔圆重重地哼一声,这几个月,当了十五年傀儡皇帝的李系似乎有点活跃起来,一方面暗中派人联系段秀实,拉拢忠于他的大臣,另一方面却荒淫放荡,掩饰他的心虚。

    原因不用说崔圆也知道,无非是因为自己五年任期将满的缘故,什么牛鬼蛇神都跳出来了,崔圆心念一转,便立刻明白了李系的用意,想必是想用这种手段来阻止崔、楚联姻。

    他暗暗冷笑了一声,脸上却恭谦地笑道:“请转告太后,她对老臣的眷顾,老臣铭刻于心!”

    说罢,又回头对崔宁道:“宁儿,更衣随这位公公进宫谢恩去吧!”

    “是!父亲。”崔宁不敢抬头,快步走回房更衣去了。

    “父亲,封妹妹为郡主居然未经我崔家同意,不要理睬它!”

    说话的是崔圆的长子崔贤,他约三十余岁,一只硕大的鼻子酷似其父,他现任蜀郡长史,新年后即将升为太常卿,这次他是回京述职。

    依照大唐的惯例,皇亲国戚府上的未婚女子被封为公主、郡主,大多是为了与边蕃和亲,另外,大唐皇族女子的名声不佳,素来为各大世家不齿,不愿与之联姻,所以封崔宁为清河郡主反而不是什么好事,这就是崔贤动怒的原因,大唐当权者之女,岂能随意李氏来摆布?

    但他父亲崔圆却似乎并不在意,他眼里慢慢浮现出一抹阴冷的笑意,“你不懂这其中的微妙之处!”

    他看了一眼儿子,淡淡地笑了笑道:“李系借太后的之手来册封宁儿,是想掩饰他的心虚,但也正中我的下怀,我正愁太后习惯了后宫的冷清寂寞,不肯干政,这样一来,我也就有机会将权力送到她的手上。”

    崔贤眼中疑惑不解,他低声问道:“父亲让太后干政是何用意?能否明示孩儿。”

    崔圆摸了摸硕大的鼻子,得意一笑,“你就等着看好了,那个女人对权力向来有瘾,等她不可自拔时,你就会明白为父的用意了,而且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父亲,女儿这就进宫了。”崔宁已换了一身正式礼服,来向父亲告别。

    “去吧!代为父向太后问安,请转告她,若有什么需求,尽管开口。”

    一直送宝贝女儿上了马车,崔圆忽然又想起一事,本来不错心情立刻被破坏了,上次她偷走那块玉自己已经不追究了,昨天居然又从库房里擅自拿走一口宝刀,一口刀他不在乎,但据侍卫说这口刀是送到了高升第六客栈,这就让他心里极为恼火。

    恼火归恼火,他却暂时不想动张焕,倒不是因为张若镐和自己达成协议,也不是因为他是那件冒功案的主角,更不是他极可能是楚挽澜的儿子,而是因为他是张若镐定下的家主继承人。

    在崔圆剿灭张家的计划中,张焕将是一颗极重要的棋子,只是现在还不到下棋的时候......

    “老爷!王尚书在门口求见,还带来一个年轻人。”管家的禀报打断了他的思路。

    “年轻人?是王昂儿子吗?应该不是,他儿子来过多次,门房都认识,难道他也想学张若镐,带个庶子来拜年不成?”崔圆笑了一下,“请他们到我外书房稍候!”

    .......

    “这、这就是崔相国的书房吗?”张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墙上只挂了两幅草书,书橱、案几都陈旧不堪,连地上铺的软垫上也打了补丁,这是他所见过的最简陋的一间书房。

    王昂明白他的意思,嘴轻轻一撇冷笑道:“你以为相国的书房就应该镶金嵌玉吗?告诉你,这书房可不是这么容易进的,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进来。”

    “王兄说得谬误了,老夫几时不让五品以下的官进来?”不知何时,崔圆出现在门口,笑容极为和蔼,他看了看张煊笑道:“这位小哥是你的子侄吗?”

    王昂急忙拉了一把张煊,上前施了一礼,笑道:“这是我的女婿,也是我的外甥!”

    张煊急忙上前深施一礼,“小侄张煊参见世叔!”

    “哦!你就是张煊。”崔圆意味深长地瞥了王昂一眼,两人眼光一触,皆会意一笑,他上前一步,用温暖肥厚的大手牵住张煊的手笑道:“南研北煊、东潍西清,本朝的四大公子老夫可是闻名已久啊!”

    张煊的手被相国握住,他激动得腿直打颤,道:“那些都是好事者的胡言,小侄愧不敢当!”

    “年轻人留一段风liu佳话,这又有何不可,要是老夫再年轻三十岁,也要争一争,呵呵!老王,你说是不是?”

    王昂谄笑道:“这帮乳臭未干的小子只知风月,哪里谈得上风liu二字,崔兄当年单枪匹马拜会回纥登利可汗,说退二十万胡军,那才叫风liu。”

    崔圆哈哈大笑,“往事不提!不提!”他拉着张煊的手坐了下来,又笑眯眯问道:“贤侄今天可是专程来给老夫拜年?”

    “小侄、小侄......”张煊怯生生地看了舅舅一眼,在他鼓励的目光下,他鼓足勇气道:“小侄有一事想告诉世叔。”于是,他就把昨晚韦谔前来密会父亲之事,说了一遍,又将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崔圆。

    崔圆接过,随便扫了一眼,只见上面零散地写着:‘张焕、马鞍岭、回纥军粮’等字样,是韦谔的笔迹,他冷笑了一下,忽然淡淡地问道:“张焕的母亲是什么来历?”

    张煊一愣,相国怎么会问这没头没尾的话,但他不敢怠慢,急忙道:“张焕的母亲颇为神秘,张家没人知道她的身世,她十二年前在太原静心观出家。”

    “看来真是这样!”崔圆暗暗点了点头,又对张煊笑道:“既然来了我的府邸,就让你崔贤大哥陪你说说话,来人!”

    管家立刻出现在门口,“老爷请吩咐!”

    崔圆指了指张煊笑道:“将张公子带到西院去,让崔贤陪他说说话!”

    张煊被带走后,房间里就只剩下崔圆和王昂两人,“相国,此、此事该怎么办?”看得出王昂很紧张,说话也变得有些结巴。

    “此事?你是指这个?”崔圆粗壮的食指敲了敲向案几上皱巴巴的素笺,冷冷一笑,他瞥了王昂一眼道:“那你说说看,怎么应对此事?”

    王昂立刻欠身道:“此事卑职想了很久,倒也思出一计。”

    “说!”

    “此计就落在那个张焕的身上,张、韦二人既然要用马鞍岭之事发难,他们必然需要那个张焕来佐证,我听说他要参加科举,那相国就索性将大朝日向后推两天,正好与科举同日,那张焕不就来不了吗?”

    崔圆轻捋长须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如果那张焕放弃科举,又必然会打乱张若镐立家主继承人的计划,张若镐可谓进退两难。

    崔圆微微一笑道:“我再将你这个计策完善一下,你立刻以飞鸽传书通知你妹子,要她制造出事端,无论如何也要让张若镐在大朝前赶回太原。”

    顿一顿又道:“此事就由你出头应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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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凤翔行

    “什么,宗祠被焚毁,死伤二十余人!”张若镐腾地站起来,饶是他冷静,但还是被这个消息惊得目瞪口呆,明天是正月初五,正是先祖们接受拜祭的日子,而祠堂被焚毁了,让他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问道:“你确定是全部焚毁,还是部分失火?”

    “家主请看这个。”张炀递上了一管鸽信,张炀是张若镐二弟张若锦的嫡次子,在京任太子舍人一职,太子舍人是闲职,所以他也负责张家京城与太原本宗的往来,一早他便接到了这个急件。

    张若镐接过鸽信,不用看他也明白事情严重了,鸽信用的是红纸,这表示有十万火急之事,也只在十一年前家族分裂时用过一次,张若镐颤抖着手将信展开,信是三弟张若锋写来,说祭祀的纸烛未灭,引发大火,加上天干物燥,大火未能扑灭,将二十几间祠堂全部焚毁,连先祖的牌位也未能保住,在信的末尾,他向大哥请罪。

    ‘先祖的牌位....’张若镐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几晃,险些晕倒。

    “家主!老爷!”张炀和管家一齐将他扶住,急声呼唤,半晌,张若镐长长叹了口气,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就在这时,一名家人进来禀报,“十八郎来了,求见家主!”

    “他现在来添什么乱,没看见这里有大事吗?”张炀怒斥道:“让他回去!”

    “不!让他进来,我有话要对他说。”张若镐心乱如麻,出了这件大事,他无论如何也必须得赶回去了。

    过了一会儿,张焕被带了进来,他也是有大事要禀报,昨日家主忽然告诉他,大朝因相国染恙,将推迟到初六进行,但初六正是省试第一天,也就是说,他如果按计划出面作证,那就必须放弃科举。

    “家主,出了何事?”一进门,张焕便感觉到了房间里气氛的异样。

    张若镐苦笑一下,将鸽信递给张焕,“你自己看看吧!”

    张焕匆匆看了一遍,便立刻想到了王夫人那张苍白、削瘦的脸,不由冷冷一笑,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家主准备怎么办?”张焕不露声色问道。

    “十八郎!”旁边的张炀终于忍无可忍,一个庶子看了密信不说,还竟敢用这种口气和家主说话,他断喝一声道:“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没关系,我让他进来就是想告诉他此事。”张若镐摆了摆手。

    “家主不能大朝结束后再走吗?”张焕没有理睬张炀的怒火,继续问道。

    张若镐叹了一口气,神色黯然道:“若是平时晚两日也无妨,但明天就是宗祠年祭之日,我必须赶在年祭之前,向列祖列宗请罪!”

    他背着手慢慢走到窗前,寒冷的风将他银色的发丝吹乱,目光愤怒而又无奈,这一刻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慢慢地,他转过身来注视着张焕,目光由黯淡渐渐变得明亮,“就算我走,他也未必能如愿以尝,你放心,在走之前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

    .......

    张焕回到客栈已是下午,他把自己关在屋里,默默地凝视着崔宁送来的长刀,家主无奈离去,让他终于明白了张破天的话,‘崔圆的手段不是你能了解,借刀杀人一向是他的惯用手法。’

    王夫人这步棋,恐怕在十年前他便布置好了,一直到今天他忽然出手了,七大世家,他第一个要下手除去的,极可能就是张家。

    “去病!去病!”门口传来赵严焦急地拍门声。

    “什么事?”张焕上前打开了门。

    赵严探头进来左右看了看,见一切正常,这才轻轻松一口气,“平平说你一直沉默不语,整天盯着把刀,可能要寻短见,让我来阻止你!”

    张焕一回头,见窗户纸上有两个核桃大的洞,不由又好气又好笑道:“这个死妮子,我怎么会寻短见。”

    他将门拉大了一点,对赵严道:“你进来吧!我正好有话要对你说。”

    赵严满腹疑惑地跪坐下来,不知张焕想对他说什么,张焕低头沉吟片刻,方道:“今年科举我打算放弃了。”

    “什么!”赵严猛地瞪大了眼睛,此刻,他宁愿听到张焕说想寻短见,放弃科举,他疯了吗?

    张焕知道他会是这个表情,便笑一笑道:“我只是放弃今年的科举,明年再来就是。”

    赵严盯着他看了半天,看样子不是开玩笑,是真的,他嘴巴动了动,最终忍住没有开口询问,张焕若想说原因,他自然会告诉自己,恐怕这涉及到张家的隐秘。

    “那你准备怎样向你娘交代?”

    张焕摇了摇头道:“我想我娘会理解我的苦衷!”

    “张十八!”平平急匆匆推门跑进来,她盯着张焕手中之刀,迟疑一下,指着外面道:“门口有个姓张的老头找你!”

    “姓张?”张焕凝神想了一下,‘难道是......’他立刻跳了起来,向门口跑去,他已经知道是谁来了。

    “贤侄,可有时间?”张破天在门口呵呵笑道。

    张焕上前深施一礼,随即亦笑道:“现在我什么都没有,惟独有时间。”

    .......

    凤翔也就是今天的宝鸡,从长安到凤翔最多不过半天时间,一行人趁夜在官道上疾驰,约一更时分,他们赶到了凤翔郡。

    马速渐渐慢下来,张破天抹了一把汗,哈哈笑道:“痛快!已经好久没这样尽兴狂奔了。”

    张焕从后面赶上来笑道:“我还以为四叔会坐马车,没想到竟也是骑马,果然老当益壮。”

    “现在真的不行了,当年我跟随李光弼大帅从河北杀向淮西,千里奔袭,那才叫痛快!”

    张破天说着,瞥了张焕一眼,见他谈笑风生,丝毫没有半点颓丧,不由暗暗点头赞许,又行一段路,张破天抬头看了看昏暗的月色,便勒紧缰绳和张焕并排而行,他微微笑道:“十八郎可能猜到我叫你来凤翔是何意?”

    “该不会是四叔又怀旧了吧!”张焕笑道。

    张破天没有说话,过了半晌,他才淡淡道:“张若镐今天离开长安了,他临走时给我留了一封信。”说到这里,张破天仰望夜空,感慨地叹道:“十年了,想不到他第一次来找我便是有求于我!沧海桑田,转眼我们已经老了!”

    张焕沉默了片刻,徐徐道:“我也已决定放弃科举!”

    “我知道你会这样做,正如我决定接受张若镐的请求一样,我们张家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候,无人能置身于事外,我们一定要在后日朝会上夺回主动权。”

    张焕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道:“四叔,我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关系,你说便是了。”

    张焕沉吟一下,便缓缓说道:“崔圆这次绕过内阁,以皇上的名义硬塞崔庆功入阁,他岂能不防备众人在朝会上发难?去掉王昂和杨琦,还剩裴、韦、张、楚四人,事关家族利益,他们都不会轻易同意,所以他指使王烟萝烧了张氏祠堂,逼走家主,这样七宰相中只剩其六,只要裴俊或楚行水再保持中立,以三对二,崔庆功入阁便算过了,所以家主和韦尚书便商量用崔雄冒功一事来做文章,使崔庆功失去大义而无法入阁,办法虽然可行,但以崔圆的远谋,他焉能考虑不到此事,从他推迟大朝和今天家主离去来看,崔圆早已有了应对之策,所以我们若不出奇兵,恐怕这次朝会之争胜算不大。”

    “奇兵?”张破天喃喃低语几句,他看一眼张焕笑道:“你知道张若镐为何要写信给我,十年前张家被崔圆分裂,十年后难道还要重蹈覆辙吗?你放心,奇兵张若镐早已安排!”

    “十八郎,你随我来!”张破天一纵马,下了官道,沿着树林飞驰而去。

    约行了三里路,众人到了一个叫梅林驿的驿馆,这时张破天对一名心腹使了个眼色,心腹迅速进了驿馆,片刻,从驿馆里急匆匆走出数人。

    其中两人远远看见了张破天,二人飞奔过来,一下子跪在他马前,泣道:“属下有罪!”

    张破天急忙下马将二人扶起,抚慰他们道:“当年你们是服从我命令,又何罪之有?这么多年你们忍辱负重,保全了我河东军的精锐,向你们下跪的应该是我才对!”

    说罢,他将张焕叫上前,给他介绍道:“这两人是我当年的爱将,一个叫杨烈,一个叫卢千里,现在分别是凤翔节度下保田军兵马使和西凤军兵马使,皆是你的叔辈,你替我回个礼吧!”

    张焕立刻跪下给他们行了一个大礼,“小侄张去病,见过两位世叔!”

    “不敢!不敢!”那个叫杨烈的中年男子急忙将张焕扶起,上下打量一下他笑道:“我听刘元庆说起过你,胆识过人,果然是大材!”

    张破天微微一笑道:“此子就是我与张若镐同时定下的张家家主继承人,不过,今天找你们来,我是有大事和你们商量!”

    ........

第五十一章 联姻难

    楚氏家族一直便是淮南楚州的豪门望户,和其他世家显赫的背景不同,楚氏家族在官场上的崛起始于开元初年,李隆基初登大宝,他革旧图新、锐意进取,大胆提拔肯干务实的官员,时任扬州司马的楚明元上书朝廷,建议疏通漕运,将富庶的江淮和长安连为一体。

    李隆基极为欣赏他的建议,当即命他御史大夫、江淮漕运使,全面负责整治漕运,开元五年,楚明元又升为淮南道巡访使兼扬州刺史.....

    安史之乱中,楚明元之子楚檀设计杀死贺兰进明,并吞并了他的军队,随后的回纥乱华,淮西田神功又被楚檀所杀,他命长子楚行水率兵六万救援军事重镇陈留,血战三天三夜,损兵过半才击溃了两万回纥骑兵,救了当时被困于此地的皇太弟彭王李仅,楚檀也由此被封为楚国公、扬州大都督、尚书左仆射,而其子楚行水则接任淮南节度使一职,其楚氏家族十九人皆为州郡,天下第五世家由此形成。

    楚行水现任刑部尚书、淮南节度使,其弟楚行云为淮南节度副使兼广陵郡长史,掌控三万淮南军。

    天下承平已久,广陵郡鱼米满仓、绫罗丰盈使楚家豪气渐消,多了几分风liu儒雅之风,从庆治十三年起,广陵书院连续夺走省试状元,让天下人刮目相看,而今年参加科举的楚家嫡长子楚潍更是状元郎呼声最高之人,再加上他俊俏潇洒的外形,被好事者誉为世家第一公子。

    但从战场上走出来的楚行水并不高兴,他已经隐隐看到了楚家的危机,品花吟月者多,务实能干者少。

    楚家基础薄弱,自从前年刑部侍郎贺少华坐赃被贬黜,朝廷权力中枢里已经没有楚家的位子,仅仅保住盐铁监和太府寺两大职能部门,而王昂的心腹韩晃在崔圆的支持下,一年前就任吴郡刺史兼浙西观察使,这无疑是在楚家的后背再插上一刀。

    和裴俊一样,楚行水也静观陇右事态发展,随着新年大朝即将来临,他也渐渐感受到了战弓拉满时的蓄劲。

    “父亲!我听说张若镐昨日返回太原了!”天刚擦黑,儿子楚潍便从外面赶回,兴冲冲地报告了这个消息。

    楚行水此时正坐在书房里看书,他头也不抬,只冷冷道:“当朝礼部尚书的名讳是你可以直呼的吗?”

    楚行水将书一合,抬眼打量了儿子一眼,只见他眼眶微红,浑身一股酒气,想必是要急着报告张若镐返回太原的消息,来不及掩饰。

    喝点酒并没有什么,但儿子为张若镐回太原之事表现得如此兴奋,这却让他感到一丝诧异。

    “你坐下,为父有话要问你!”

    父亲的冷淡俨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楚潍战战兢兢在父亲对面跪坐下来,他低声道:“请父亲大人训话!”

    楚行水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生冷了,为缓和气氛,他笑了笑道:“这些天有没有和小宁出去游玩?”

    虽然父亲的语气缓和了,但他提起的话题却比三九天的风还要寒冷几分,楚潍垂下头,半天才无奈地说道:“自从上次她来吃饭后,我再也没见过她,听说她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宫里。”

    楚行水见儿子沮丧,他微微一笑道:“就算她做了公主也还是崔圆的女儿,世家的嫡女从来都是用来作政治交易,更何况崔圆只有这一个女儿。”

    楚潍的眼睛渐渐变得明亮起来,父亲一直在向崔圆求亲的事情上不表态,他今天这样说,是不是暗示自己什么呢?

    “父亲的意思是说....”.

    不等他说完,楚行水笑着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这件事为父心里自然有数,现在你给我讲讲,你怎么看待张尚书回太原这件事?”

    楚潍知道父亲是在考查自己,他低头想了想道:“孩儿也听说张家为家主继承人一事闹得鸡犬不宁,现在宗祠被烧,我想恐怕也和此事有关,以史为鉴,大凡家族的衰亡往往先由内部开始,若张尚书处理不好此事,恐怕就会成为张家败亡之根。”

    “那你觉得和我楚家有何关系呢?”

    “孩儿在想,假如张家衰败了,山南王家一定会迁回河东,如此,楚家西扩的机会,岂不是便到了眼前。”

    楚行水轻轻地点了点头,看来儿子并没有象自己想的那样整日沉醉于诗词歌赋、风花雪月,头脑还算清醒,虽然想法还有些幼稚,毕竟还年轻,只要善加引导,将来未必不能担起家族的重担。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飞奔的脚步声,随即家人急声禀报:“老爷,崔相国来了!”

    “啊!”楚潍蓦地站起来,心紧张得‘怦怦!’直跳,“父亲,崔相国来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你急什么!”楚行水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为一个女人竟将他紧张成这样,他站起身重重地哼了一声,出门迎客去了。

    “贤弟好闲情,让老崔羡慕不已啊!”崔圆老远便笑呵呵拱手道。

    楚行水惊讶地笑道:“崔兄何出此言?哪一点又看出我闲情了。”

    “但看你大门外冷冷清清,并无一辆马车,就足以让老崔羡慕,我那里赶也赶不走,劝也劝不开,彻夜排队,所以我只好跑到你这里来避难了。”

    楚行水仰头一笑,“崔兄是在挖苦我呢,来!来!来!我们屋里坐。”两人相挽着手臂,亲亲热热地进府去了。

    楚行水将崔圆让到贵客室,命下人上茶,崔圆只是笑而不语,待茶的热度适口,他才轻轻呷了一口道:“今日也没有特别的目的,偷得片刻浮闲,来和老友聊聊家常。”

    “崔兄日夜为国事情操劳,是该休息一下了,崔兄若愿意,可随时来找小弟。”

    “有贤弟这句话,让为兄欣慰不已。”崔圆又喝了一口茶,感叹地说道:“近年来诸事繁多,也无暇顾及家人,直到昨日王昂跑来替他儿子求婚,我才惊觉,原来宁儿已经十六岁了!”

    楚行水已经明白了崔圆的来意,果然是想来联姻,什么王家求婚,那王昂已是崔圆的狗,赏根骨头便足矣,还用得着把唯一的女儿给他吗?这分明就是崔圆用来压迫自己,想用最小的代价达到目的。

    联姻说到底只是一种手段,它的本质还是一种利益结盟,不过联姻也好、结盟也好,这些都不是问题,重要的是嫁妆和聘礼,虽然楚潍这一年时时跑来约请崔宁,其爱慕之心连镇守大门的石貔貅都感动了,但崔圆和楚行水却按兵不动,他们都在等,等对方先开口,这样,自己便可以在婚姻谈判桌上取得主动权。

    崔圆想要什么,楚行水想要什么,不到最后关头谁也不会露出底牌,他们之间的联姻注定不会象小户人家那样翻翻八字、看看黄历便可以了,不是!他们之间的联姻是利益交换和妥协的结果,一但成功,将改变整个朝廷的格局。

    就这样,他们之间皆心知肚明,可谁也不先提出,直到距离新年大朝还有六个时辰,崔圆终于来了,他必须要让楚行水在明天崔庆功入阁一事转向自己或者保持中立,为此,与楚家联姻,便是最有效的牌。

    但崔圆也明白,楚行水必然会趁机漫天要价,为了把嫁妆压到最低,他必须要寻找到最好的时机。

    所以他没有急着提出婚约之事,他一边喝茶,眼角余光却时不时扫向门外,这时,门缝里映出了一条淡淡的人影,崔圆不由微微一笑,时机来了。

    “虽然王研那小子也算是个俊杰,可我更欣赏楚潍的灵秀与执著,所以今天也顺便想来问一问贤侄,他可对我家宁儿有意?若不喜欢,那老夫就成全王研了!”

    “我喜欢!”地上的人影忽然变得清晰起来,门被推开,一直在门外偷听的楚潍闯了进来,人说爱情是盲目的,这句话用在楚潍身上一点也不错,尽管他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温良恭谦、动静有序,但在‘情’一字上,他却方寸大乱,完全没有平日的风度和修养。

    只见他满脸通红,进来便跪在父亲面前道:“父亲!孩儿愿娶崔宁为妻,求父亲成全!”

    崔圆呵呵大笑,连声感慨道:“是啊!楚老弟,如此金玉良缘,你又何忍拒绝?”

    楚行水名字虽然阴柔,长相也斯文秀气,但他却是个斩断杀伐之人,当年他率六万军救援陈留,面对回纥人犀利的骑兵,面对手下伤亡大半,但他依然死战到底,最终使回纥人信心先崩溃,从而取得陈留大捷,极大的鼓舞了大唐军民的士气,也是这一战,使回纥人看到了大唐死战的决心,最终决定离开大唐北归。

    时光已过了十五年,但楚行水的固执却从未消退,如果儿子并没有贸然闯入,在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或许他会答应与崔家联姻,但楚潍表现出来的急切和失态,却使楚行水一下子清醒过来,若崔、楚两家联姻,楚家早晚会步王家后尘,沦为崔家的一条狗。

    不行!

    .........

第五十二章 战朝堂(一)

    隆隆的鼓声将长安百姓从睡梦中惊醒,此时只是四更时分,夜色深沉,但大街上已经是车马辚辚、官轿穿梭,每一辆马车或一顶轿子前总挑着一盏灯笼,上面印着各府的名称和官衔,在橘红色的灯光映照下,分外耀眼。

    今天是庆治十六年正月初六,在今天将举行新年的第一次朝会,这是新一年的开启,它也将为一年的大政方向和权力布局定下基调,尤其是今年,崔圆右相的五年任期届满,新右相即将产生,这就意味着大唐的权力格局将面临重新洗牌。

    同样,今天也是庆治十六年的科举大考,在平康坊、崇仁坊等士子们最集中之地早已是灯火通明,各家客栈在半夜时分便忙碌起来,确认考引、检查行李,每个考生士子都异常兴奋,‘朝为读书郎,暮登天子堂’,从今天起的三天,将是他们人生的分水岭。

    高升第六客栈的掌柜和伙计们在三更不到就起床了,蒸馍、烧汤、挨个唤醒士子,客栈里吵吵嚷嚷,热闹非常,林家姐妹已早早起来为众人忙碌,林三叔打来井水给他们梳洗漱口,而平平则将她煎好的鸡蛋送到餐桌上。

    “知愚兄,你就别看了,这么会儿功夫有什么用?”郑清明将一个鸡蛋塞进嘴里,用筷子指着林知愚含糊地说道:“你越这样紧张,越考不好!”

    林知愚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低声道:“我的《孝经》不熟,我想再看看,我觉得今天很可能会考到。”

    “嗨!你现在看又能记住什么,徒添烦恼,现在吃饭才是正经。”郑清明说完,又伸筷子夹起一只煎鸡蛋。

    “死胖子,你就不能少吃两个吗?”林平平一巴掌将郑清明手中的鸡蛋拍下,双手叉腰忿忿地瞪着他道:“你说说看,你这是第几个了!你全吃了,等会儿张十八吃什么?”

    “你的张十八几天前就失踪了,他不会来的!”

    “谁说我不会来?”

    张焕笑着出现在了门口,“今天是你们大考的日子,我当然要赶来给你们送行!”

    林平平一阵惊喜,她一把从郑清明面前抢过盘子,放在张焕面前道:“我就知道你会来,才特地多做一些,但这个死胖子却把你的份也吃掉了。”

    张焕见郑清明一脸苦相,不由笑道:“他想吃就给他吃,今天贴经要考一天,不给他吃饱,到时他手发抖、脚发颤,写不出字来又要怪我了。”

    “就是!就是!第一次吃平底锅的煎鸡蛋,不多吃几个怎行?”郑清明笑嘻嘻地伸手取了个馍,掰开,将煎鸡蛋塞进去便大嚼起来。

    这时,客栈掌柜拍着手跑来催道:“几位快点!清河书院的马车已经到了,你们晋阳书院的马车也该来了,晚了它可不等人的。”

    听说马车要到,几位士子皆手忙脚乱塞满了口,慌慌张张跑回屋取书袋去了,过了一会儿,大家背着书袋都跑到了门口集中。

    大门口此时灯火通明,已经挤满了士子,虽然风寒料峭,但每个人都红光满面,显得十分兴奋,几辆各郡进奉院(驻京办事处)的马车停在门口,只听见马车上的小吏此起彼伏地高声喝喊,“蜀郡的士子上车!”

    “襄阳郡士子到这边来。”

    ......

    这时,又有几辆马车驶来,马车顶上的灯笼上映着‘晋阳书院’四个字。

    “来了!来了!”郑清明率先冲上去,紧接着其他几人也跟着上了马车,张焕慢慢走到马车前高声笑道:“你们几个给我好生考试,考不中可要吃板子的!”

    “去病就放心吧!一定高中。”

    马车没有停留,又继续向下一个客栈驶去,张焕送走众人,他正准备返回张破天的府邸,这时一名中年男子上前向他深施一礼,“请问你可是张焕、张去病?”

    张焕点了点头道:“我正是,你是....”

    中年男子递上一张名刺,“在下是韦尚书派来,特来接张公子先去韦府!”

    .......

    五更时分,此时天还未亮,西山头托住了即将沉下的月亮,皎白的月光变成暗红色,天空显得阴沉灰暗,近千辆马车和官轿已经浩浩荡荡聚集到丹凤门前,星星点点的灯笼汇成一片橘红色的星海,蔚为壮观,而丹凤门广场上已聚集了近千名朝官,他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窃窃议论今天朝会上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自安史之乱后,随着相权渐渐超越君权,朝会制度也随之调整,目前的朝会共有两种方式,一个是大朝,每三个月在含元殿举行一次,正七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参加,这种朝会是群臣对君王的觐见,以及相国宣布一些重大的人事变动,象征大于实际,更多意义上是彰显君王的存在。

    另一种朝会形式俗称小朝,又叫内阁联席会议,由七位内阁成员每五天在中书省的政事堂召集一次会议,协商解决军国大事,四品以上的职事官均须列席旁听,这才是大唐真正的权力中枢。

    不过,今年大朝又与平时不同,崔圆要三读崔庆功的入阁决议,其他几个宰相又岂能轻易同意,好戏即将连台啊!

    崔圆在八个青衣小童的前后引导下,迈步走进了丹凤门广场,一路上的大臣纷纷闪向两边,向他拱手见礼,崔圆一一含笑点头,以示回敬。

    走到广场中央,崔圆一眼看见楚行水和韦谔两人正站在一角聊天,神情颇为亲密,他呵呵一笑,径直迎上去笑道:“两位的私密话,可否让老夫听一听?”

    韦谔见他过来,冷哼一声,扭头便走了。

    楚行水却微微笑道:“我们二人正在商量如何挑老崔述职书里的刺,怎能让你听见?”

    崔圆瞥了韦谔背影一眼,无奈地摇摇头道:“韦尚书听信市井流言,硬说我侄子是冒人军功,我听说他今天就想拿此事向我发难,楚兄,难道你也相信吗?”

    楚行水耸了耸肩膀,手一摊笑道:“此事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我只管洗耳恭听便是。”

    “真是这样吗?”

    崔圆见楚行水笑得有些勉强,他淡淡一笑道:“其实此事和楚兄大有关系,在没弄清情况前,我奉劝楚兄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楚行水微微一怔,“崔兄此话是何意?”

    崔圆笑了笑,他见身旁无人,便凑到楚行水耳畔低声道:“楚兄不妨去问问张若镐,那个张焕的母亲究竟是何人?”

    说罢,崔圆脸上露出一个神秘地笑容,随即仰头哈哈大笑而去,只留下楚行水一脸的疑惑。

    .......

    “咚!咚!咚!”激昂的计时鼓开始响了,入大殿的时间已到,所有五品以上的官员排成两队,在右相崔圆和左相裴俊的率领下,沿着两条龙尾道昂首上行,而五品以下的官员则静立在丹凤门广场,随时待唤。

    百官快步走入含元殿,含元殿是大明宫的主殿,可容纳数千人,气势恢弘,雄踞于龙首原的最高点,从大殿口向外俯视,整个长安城尽收眼底,让人禁不住生出拥揽万里江山的胸怀。

    片刻时间,百官均已站好,他们按三省、六部、五监、九寺的顺序依次排列,三品以上官员均有座位,另外,王公、散官等非职事高官也位列其中,整个大殿济济一堂,足有千人之众。

    “皇上驾到!”

    随着当值宦官一声高亢的呼喝,钟鼎之声悠扬响起,一队队黑衣执戟侍卫、奉伞宦官、举扇宫娥从侧门依次出列,随后一驾大凤辇缓缓驶入,停在玉阶之上,四名宫娥前后左右将当今天子李系从辇中扶出,只见他头戴通天冠、身着绛纱衮龙袍、腰挎鹿卢剑,慢步稳行,端坐在龙榻之上。

    “开殿!”

    百官一齐躬身行礼,“臣等参见吾皇陛下,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免礼,请坐!”李系轻轻摆手,众臣归位,大殿里一片寂静。

    “各位爱卿,今天虽然新年大朝,但各部事务繁忙,朕也欲从简行事,下面便请相国宣布人事任命!”

    说罢,李系向崔圆点了点头。

    “请相国出列.....”执礼太监的声音在殿中回荡,直传出大殿之外。

    崔圆快步走上玉阶,高大的身躯遮住了殿外射入的阳光,在李系身上投下一道重重的阴影,

    他取出一本奏折,清了清嗓子朗声念道:“自庆治以来,吾皇顺应天意,使天下得以风调雨顺,民心思安、国库丰足,大唐社稷承平久矣!然而胡虏南顾,谋我大唐之心不死,幸得忠臣良将赤心报国、士卒用命,使胡虏无功而返,本相依照皇上圣意已一一记赏,现特宣布如下:

    “韦谔率先领军北抗胡虏,特加封为兵部尚书韦谔为太子太傅、开府仪同三司,各官可有异议?”

    崔圆一连高喊三遍,无人反对,这个任命就算通过了。

    他扫了一眼大殿,又朗声道:“凤翔节度使崔庆功亲率凤翔精锐,全歼南犯之敌,与社稷有大功,特封为征西大元帅、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

    崔圆念完,他环视大殿一圈道:“以上职务调动,各官可有异议?”

    停息片刻,崔圆又第二次高声道:“以上职务调动,各官可有异议?”

    “陛下,臣有异议!”殿中顿时出现一阵轻微的骚动,只见兵部尚书韦谔一步站出,他向皇帝李系长施一礼,沉声道:“臣不明之处颇多,想请崔相国答疑,望陛下恩准!”

    崔圆心中冷冷一笑,果然是他先跳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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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战朝堂(二)

    李系平静地望着韦谔,今天的朝会他也是盼望已久,鹤蚌相争,渔翁可能得利否?

    “韦尚书请讲!”

    韦谔瞥了一眼崔圆,冷冷道:“请问相国,我陇右、朔方、河西共十五万军队抗击回纥十万铁骑,而凤翔军却以五万人追击敌人一万溃逃之军,他的功劳难道反而在我之上吗?如果不是,那为何五十万赏钱中,四十万归彼,四倍于我,这何其不公,难道就因为掌管凤翔军之人也是姓崔吗?”

    “韦尚书此言诧异,我凤翔军拿大头是依照朝廷的定制,这和我姓崔又有何关系?”

    崔庆功嗤笑一声,从朝班里慢慢走出,他看了看韦谔,不屑一顾道:“我凤翔军共砍下敌首级八千四百余颗,生俘千人,你既口口声声说功大于我,那我问你,你们十五万大军又杀了多少敌人?百余名斥候罢了,分你十万已是照顾了你,还好意思和我争功,亏你现在还是兵部尚书!”

    “住嘴!”崔圆向崔庆功怒喝一声,脸阴沉下来,“朝堂之上未得陛下许可,你竟敢随意插话,你可知罪?”

    他回身向李系施了一礼歉然道:“臣弟是个粗人、不懂礼仪,请陛下莫怪!”

    李系摆了摆手,“朕赐他无罪,继续讲便是。”

    这时,韦谔怒极反笑,他手指着崔庆功道:“一派胡言!我陇右、朔方军若不抵抗,回纥十万铁骑顺势南下,你崔庆功敌得住吗?敌人为迫我回援,这才派军绕道偷袭开阳,而你呢?明明半日便可赶到的路程,你却走了两日,任开阳城破,任回纥人屠杀我韦家子弟,你用心之歹毒,更胜回纥人十倍,”

    说到这里,韦谔已经激动得浑身发抖,他仿佛看见了自己家破人亡的惨状,恨得眼睛都几乎喷出火来。

    崔庆功却呵呵冷笑不止,他取出一本行军司马的军案记录道:“韦尚书的话真让我怀疑你否懂兵,从凤翔到开阳只要半日是不假,难道我就要拼命赶路吗?如果回纥人路上设伏怎么办?如果回纥人的真实意图是想引我出来,然后再绕道偷袭凤翔怎么办?为将者,自然要处处小心,从大局考虑,这是我凤翔军斥候的探察记录,可证明本帅并无虚言,至于韦家子弟不幸被回纥人所杀,崔某也是十分遗憾。”

    这时朝堂下已是一片窃窃之声,虽然人人皆知崔氏不救开阳郡是出于私心,但崔氏准备充份,人证物证皆有,相反,韦谔却拿不出证据,仅凭一时激愤指责,实在不足以服人,而且另一个实力派人物张若镐又临时赶回太原,使原本势均力敌的大战出现了一边倒的形势,崔庆功入阁看来大势已定。

    “韦尚书走题了。”只见从朝班里走出一名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正是工部尚书王昂,他上前向李系施一礼道:“陛下,请准臣发言!”

    “王爱卿请说!”

    王昂慢慢走到台阶前笑道:“相国在问,对他所提的人事任命可有疑义,连陛下也说朝会须从简行事,韦尚书却在争夺封赏、哀怨满腹,完全牛头不对马嘴,韦尚书若对封赏不满,可下来和户部、兵部协商,若确实有功,朝廷再拿出一份就是了,现在相国既提出任命置疑,我可代表大臣们表态,并无疑义!”

    “你能代表谁?你只能代表你自己!”韦谔一阵冷笑,他回头盯着崔圆道:“为宰相者,德行须优先,这是公论,我既指责崔庆功心术不正,就是说他没有资格入阁,他公报私仇在先,这可暂且不提,但他却纵子冒人军功,这是为将者大忌,请问,这种无德无行之人如何挤身为宰相?”

    崔庆功大怒,他刚要怒喝韦谔,却忽然看见兄长给自己使了个眼色,让自己不要开口,他只得将满腔的怒火硬生生压下,一言不发地站到一旁。

    王昂却摇了摇头,轻蔑地望着韦谔道:“韦尚书,你先说人家公报私仇,却没有证据,现在又拿一些捕风捉影的市井流言来发难,我看你是嫉妒人家功劳才是,崔雄火烧回纥人军粮,立下不世奇功,这在兵部已有定案,就因为他平时不检言行,所以才有不少人嫉恨他,抛出什么冒功之说,这等连三岁小儿都不信的话,一个堂堂的尚书宰相却信以为真,捧之若金玉,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王尚书说得极是,老臣也是这样认为!”从朝班里站出一个颤巍巍的老者,躬腰拄杖,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他就是七大世家中最为低调的剑南杨氏家主杨锜,杨锜是当年杨贵妃的从兄,他娶了武惠妃的女儿太华公主为妻,算是皇亲,今年已经七十岁,时任尚书右仆射,因杨氏是剑南第一大族的缘故,他也挤于身内阁。

    和河东张氏一样,杨家的军队也被崔圆夺走,徒剩一空壳,但不同的是,张若镐是和崔圆结仇,而他却是和崔圆结亲,他的长孙女嫁给了崔圆之子崔贤,从此他也变成了崔圆的一条狗。

    杨锜自恃老驸马,是李系的长辈,他并不请示,便沙哑着声音道:“韦尚书想必是家族遭难,便迁怒于崔将军,心情可以理解,但朝堂之上谈论的是国事,岂能加入个人私怨,我想除了韦尚书之外,没人会对此事感兴趣?”

    他话音刚落,忽然从朝班的左面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杨尚书此言不妥,本相就对此事颇有兴趣!”

    崔圆一听到此声音,心猛地一沉,瞳孔急剧缩成一条缝,他没想到一直沉默不语的裴俊,竟然会在此时发难。

    确实是左相裴俊出手了,他虽然借女儿的婚事答应过崔圆,在崔、韦之争中将保持中立,但崔圆绕过内阁联席会议,利用皇上来使崔庆功挤身内阁,这就破坏了当年的七家之盟,使十五年来的势力均衡被破坏,迟早会引发大乱,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但裴俊却一直置身于事外,只在最关键的时候,他忽然出手,一剑封喉。

    只见他慢慢走出来,向李系行了一礼笑道:“要破除流言的最好办法就是公开,既然有人质疑崔小将军冒功,就该把真相公布于天下,否则藏藏掖掖,或不屑一顾,只会让流言长上翅膀,越传越广,坏了崔相国的名声,也坏了朝廷的清誉,这既是相国的私事,更是我大唐的国事,杨阁老、王尚书,你们二人以为如何?”

    “说得好!我也以为须将此事澄清,绝不能让崔小将军受委屈。”

    楚行水也站了出来,就算张焕的母亲是王母娘娘下凡,他也不能让崔圆破坏了七大世家十五年前达成的协议。

    三对三,朝堂上出现了一个极微妙的形势.......

第五十四章 战朝堂(三)

    含元殿上一片寂静,群臣皆默然无语,俨如时光倒流,十年前,也是新年朝会,张破天被崔圆逼迫下台的情景仿佛又重现。

    但崔圆不是张破天,他仍有雄厚的实力,鹿死谁手,还未为可知。

    沉默良久,崔圆终于对天子李系道:“陛下,臣也希望把事情讲清楚,还所有人一个公道,请陛下恩准!”

    李系微微点头,答应了他的请求。

    “陛下有旨,宣崔雄觐见!”

    “宣崔雄觐见.....”

    声音渐渐传远,这时崔圆瞥了韦谔一眼,冷冷道:“我将崔雄唤来对质,不知韦尚书的人证,莫要又是道听途说。”

    “哼!不仅是人证,我会请出真正的英雄来和崔雄对质。”他快步走到殿下,对一名侍卫低语几句,那侍卫随即迅速离殿而去。

    崔圆目光闪烁,所有的人皆不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大殿里的气氛变得沉闷无比,一点一滴的时间就这样缓缓过去,仅仅只过去一刻钟,就仿佛熬过了千年万年。

    大殿外终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众人顿时来了精神,一名侍卫快步跑进,跪下行礼道:“启禀陛下,崔雄和张焕带到!”

    李系看了看崔圆和韦谔,眼里露出一丝极为细小的狡猾神情,一闪而过,他微微笑道:“两位爱卿,现在就开始吗?”

    崔圆和韦谔深深地对望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赐张焕白衣,宣二人觐见!”

    ......

    所谓赐白衣就是大唐皇帝接见没有身份之人的一种恩赐,很快,张焕穿上白衣,缓缓地走上了这座大唐最宏伟的宫殿。

    疑惑、轻视、敬佩,各种目光交织在一起,仿佛层层大网将他紧紧包裹,但他却目光平静而从容,在无数骄傲而高贵的头颅面前昂首穿行。

    在他后面的崔雄也毫不畏惧,雄赳赳地步入大殿,仿佛一只好斗的公鸡在四处寻找对手,眼睛里充满了轻蔑和傲慢之色。

    一个清朗的声音、一个嘶哑的声音先后在大殿上响起,“太原民张焕....凤翔军中郎将崔雄....叩见皇帝陛下,祝陛下万岁、万万岁!”

    “两位平身!”李系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两个年轻人,他对崔雄还有印象,在去年三月的曲江宴上,他将汾阳郡王郭子仪的孙子打得头破血流。

    李系心中暗暗摇头,眼光便落在了张焕的身上,他取过张焕的名碟,随手翻了翻笑道:“原来你是张尚书的侄子。”

    张焕点点头,沉声道:“正是!”

    这时,旁边的崔庆功已经忍无可忍,他上前一步道:“陛下,既然现在两位当事者皆在,问一问便可知道究竟是谁在冒功,又何必管他是谁的子侄?”

    “庆功!”崔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回头又对李系笑道:“臣看这两个年轻人皆昂首而入,胆识不凡,不如让他们自己叙述,以表其功,陛下以为如何?”

    “也好,那你们二位谁先说?”

    “我先来!”崔雄一步站出,他轻蔑地斜睨了张焕一眼,似乎不耻与这个冒功者同列,他向大殿众臣拱了拱手道:“在下崔雄,两个月前是凤翔军下斥候校尉,十二月初十,我奉了严泰将军的军令,率一百名手下去马鞍岭一带探视回纥军大营,由于敌军防御严密,我便率领弟兄们到岭上去观察,却无意中发现了岭后的回纥粮草重地,约有两千余人护卫,我深知若回纥失去粮草,那他们大军必败无疑,所以我趁夜便摸进敌营,放火烧了他们的粮草。”

    说到这里,崔雄嘴里含糊一下,又道:“当时夜黑风高,我是用火箭射入点燃了草料堆,得以大功告成,绝无虚言!”

    “陛下!各位大臣!我儿所言句句是实。”

    崔庆功得意地举起回纥人的口供和一把烧得弯曲的长剑,高声道:“我这里有回纥人的口供,以及我儿遗留在现场的佩剑,这就是证据。”

    他回头冷冷地瞥了一眼张焕,不屑地道:“读书人!你要冒功也要分一分场合和对象,偷袭回纥人大营,我谅你也没那个胆子。”

    这次崔圆却没有阻止崔庆功的出头,更没有指责他背对皇帝的无礼,他微微合眼,仿佛是睡着一般。

    大殿上的议论之声先是窃窃私语,随着崔庆功的举证,议论之声开始越来越大,连裴俊和楚行水都掩饰不住眼中的焦虑,一齐向韦谔望去,天时、地利、人和崔雄都已占全,张焕又该如何翻身,难道他还有证据在手中吗?若仅仅只是红口白牙的话,这场军功之争可就输定了。

    张焕却淡淡一笑,“我是从河里潜入粮库里面点的火......”

    他话的没说完,王昂便哈哈大笑,打断了他的叙述,“张贤侄,人要有自知之明,如果是夏天,你从水进去倒也说得过去,可这是十二月的寒冬,你不觉得自己说得很可笑吗?”

    “王尚书身子娇贵,自然无法想象十二月下河的情形,可战场之上莫说下河,就是下火海也是极正常之事。”

    张破天呵呵一笑站出了朝班,他上前向李系深深施一礼道:“陛下!为臣适才走神,没有听清崔小将军所言,陛下可否容臣再问他一问?”

    此时,除了崔圆外,大殿上所有的大臣都无比惊讶,甚至是震惊,张破天竟然为张焕出头,难道彼此敌视了十年的二张又和好了吗?

    李系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张破天的请求,张破天又看了看崔圆,微微笑道:“相国不反对吧!”

    崔圆摸了摸硕大的鼻子,亦呵呵一笑道:“太师何出此言,尽管问就是!”

    张破天负手慢慢走到崔雄面前,笑眯眯道:“小将军,适才听你说,你两个月前只是个斥候校尉,去马鞍岭探视回纥军虚实,只率领一百手下,可对?”

    崔雄挺了挺粗壮的脖子,咽了口唾沫道:“正是!”

    张破天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说你是用火箭点燃了粮垛,是不是?”

    “不对!是先点燃了草料垛。”崔雄开始有点紧张起来,声音微微发抖。

    张破天微微一笑,“那就草料垛吧!嗯!我还记得你说粮库里还有两千回纥兵护卫,是吗?”

    崔雄点了点头,他有些不安地向父亲看去,崔庆功也渐渐意识道了不妙,当时他向兵部备案时就没把此事放在心上,所以一些细节上的问题也没有仔细推敲,一般文官也听不出其中的破绽,但张破天不同,他可是厮杀了几十年的老将,他懂!

    但现在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破天问自己儿子,事实上,他也是刚刚才知道张焕是潜水进去烧的军粮,在此之前,去审视过实地的行军司马给他说过,进粮库烧军粮,根本就不可能办到。

    崔庆功眼光闪动,似乎若有所思。

    这时,张破天不露声色地又瞥了一眼崔雄,忽然问道:“既然你们有一百多人,那你是怎么避开哨兵的巡防?”

    “当时我们没有看见哨兵!”崔雄脱口而出。

    “是吗?既然没有看见哨兵,那为何还用火箭?直接进去烧粮不就行了吗?”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哨兵没有发现我,我是一人潜入敌营,弟兄们都在外面等着!”

    张破天淡淡一笑,“一百多骑兵在外面等着居然不被发现,这些守粮库的回纥兵真该死了。”

    “他们都在数里外,当然不会被发现!”崔雄有些着急了。

    “那你是怎么逃掉的?可别告诉我射完火箭后,回纥哨兵还没发现你,然后你就趁乱从容离开?”

    这时,一旁的韦谔大声应和道:“说得不错,粮库重地最忌讳的就是火,一个角落突然冒出一团火,就算巡哨都是瞎子没看见,那哨塔上呢?难道他们也看不见吗?既然被发现,还能让你从容离开?你别再说是弟兄们来接应,你的弟兄们可在数里外呢!”

    崔雄脸胀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旁边的崔圆终于忍不住替他打圆场道:“二位都是带兵之人,应知道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不能凭想象来度量,所以说崔雄只是侥幸成功,否则他早死掉了。”

    “相国说得极是,是不能凭想象。”张破天笑了笑,又问崔雄道:“请问崔小将军当时是用什么弓?”

    “这个....”崔雄已经不敢再随口回答,象三百斤的大硬弓他拉不动,想了想他还是如实答道:“我用的是百斤左右的普通弓。”

    “不错!你说的是实话。”张破天从怀里摸出一本地图,将它抖开道:“这时我从兵部借到的地图副本,就是马鞍岭奇袭战的地图,是当时行军司马所绘,上面还有他的签名。”

    他将地图高高举起,大声对众臣道:“地图上写得清清楚楚,粮库的栅栏皆高达四丈,粮垛距离栅栏更是有百步之遥,若弓箭要越过这些栅栏射中粮垛,最起码也要站在百步外,这样一里一外,离粮垛就有两百步的距离,可三百斤的大硬弓最远射程也不过百步,而崔小将军百斤左右的普通弓又怎么能射出两百步远?况且,他说射中的是草料垛,而草料垛都在第二排,根本就是被挡住的?”

    说到这里,张破天笑吟吟问崔雄道:“你来给我说说,你是怎么样用百十斤弓射出两百步远,并且用一支火箭射穿了两丈粗的粮垛,点燃后面的草料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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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战朝堂(四)

    张破天问话被一波波向大殿外传递,几乎每一个人都忍俊不禁,但脸上却偏偏摆出副肃然的表情,惟恐被相国看到,当张破天最后一句话问出后,含元殿上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就仿佛被胶凝住了一般。

    崔圆一直微合的眼慢慢睁开了,应该说现在的局面并没有失控,还在他的意料之中,自从张破天出来,他便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崔雄冒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把崔庆功卷进去。

    所以他还留有最后一手:将责任推给记功的行军司马。

    他正要开口,崔庆功却先一步站出来,逼视着张破天道:“那你又怎么解释我举出的证据?”

    “证据!就是那把破剑和所谓的口供吗?”张破天不屑地摇了摇头,“我的剑烧两个时辰也会变得那个样子,是不是我就可以说烧回纥军粮的人就是我呢?至于口供,那就更可笑了,小将军不是说他趁夜摸进去的吗?而且还没有被发现,那录口供的回纥人怎么知道烧粮的就是小将军?难道他们还会掐指神算不成?”

    “你!”崔庆功终于恼羞成怒,他怒喝一声,“张破天,你的意思是说我弄假不成?”

    “够了!不要再吵了。”崔圆手一摆拦住他们的话头。

    他一直就在观察裴俊和楚行水的动静,见两人自始自终皆是一样的表情,就仿佛站在云端上悠悠看下方的厮杀一般。

    由此可以看出,这两人都是各自为己,尤其是楚行水,他还有把柄在自己手上,既然他不肯接受自己联姻的建议,那索性就将他一直耿耿于怀的浙西观察使一职还给他,还有两淮漕运使也可以给他,相信他的立场会有所松动。

    这样一来,就算张若镐回来,最后的对阵形势还是四比三,他崔圆稳操胜券,既如此,那今天就先退一步,把崔庆功入阁的时间再向后推一推。

    想到此,他立刻回身向李系施了一礼,诚恳地说道:“陛下,老臣以为新年大朝为这等小事争执,伤了同僚的和气,实在是没必要,此事待大朝后再容臣慢慢调查,如果真是崔雄冒功,臣绝不姑息,一定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只是现在已近午,新年伊始万机待理,那今天大朝就到此结束,陛下以为如何?”

    裴俊和楚行水对望一眼,均点了点头,崔圆肯退一步,那就有商量的余地,若大家撕破脸,也未必是好事。

    事情似乎就要这样不了了之,就当大殿中的群臣都微微松一口气时,一个意外却发生了,只见李系淡淡一笑,向张焕招了招手道:“张焕,刚才你说你是潜水进入粮库,后面就被王尚书打断了,一直吊着朕的胃口,不如你再接着说下去,你是怎么进的大营?又是怎么避开回纥人的巡哨?最后是怎么逃生,这些朕都很想知道。”

    崔圆脸上的笑容在这一瞬间僵住了,正如他本人所说,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不能凭想象来度量,而朝堂又何尝不是一个战场,他什么都考虑到了,可就是忽视了眼前这个局外人,大唐皇帝李系。

    他立刻意识到,事情变得复杂了......

    含元殿上十分安静,安静得连外面的风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大殿上千余名朝官就仿佛泥塑一般,连呼吸都似乎停止了。

    张焕慢慢走上玉阶,就站在崔圆的旁边,他先向崔圆友善地笑了笑,躬身向李系施一礼,徐徐道:“陛下,我们其实是从马鞍岭后山沿着悬崖爬下去的,当时我们一共是六人,包括韦尚书的儿子韦清,我们先摸进最靠近山崖的一个营帐,一起动手杀死了睡梦中的回纥兵,换上他们军服前往粮寨,但回纥的戒备异常严密,根本就进不去,后来我五个同伴又爬回山崖,只留我一人从水里潜进了粮寨点火,事后我也是从水里逃走。”

    “陛下!张焕说得一点也不错。”张破天指了指地图笑道:“臣和回纥人打过多年交道,深知他们对粮食的护卫之严,从地图上也看得出,要想烧毁军粮,必须得进去点火,而且只能从水路进去。”

    李系轻轻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崔雄道:“崔小将军,你现在还坚持你是用火箭点的火吗?”

    崔雄低下头,一声不语,这时崔庆功却发作了,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横蛮地道:“我儿是老实人,从来都被人欺侮,明明是他立的功劳,却被那些只会说不会做之人夺去,老子就是不服!”

    张破天瞥了他一眼,不屑地说道:“崔庆功,道理是摆在大家眼前,如果你非要说回纥人的军粮是你儿用火箭所烧,那你给我解释,他是怎样用百十斤的弓射出两百步远,而且还是射在第二排的草料垛上?”

    崔庆功眼中露出凶光,他上前一步,阴森森地盯着张破天道:“我儿又没说他是在外面射的,他也是潜水进里面去射,难道不行吗?”

    ........

    大明宫春明河边,数百名大唐重臣簇拥着天子李系齐聚岸边,默默地等待着一场即将开始的龙争虎斗,他们要用事实来辨别到底谁是英雄,谁是冒功者.

    春明河由东蜿蜒流来,因与春明大街平行而得名,它是一条人工挖掘的小河,将护城河的水引到大明宫的太液池内,一路垂柳依依,数十座各式精巧的桥梁横跨其上。

    在距大臣们约三百步外,第一座圆拱形的丹凤桥上,张焕与崔雄精赤着上身,等待着下河的命令,在他们脚下,厚厚的冰面上已经凿开了一个丈许宽的大洞,他们将从这里入水,一直到八百步外的金雀桥为止。

    这是一场完全模仿当时场景的拼斗,每隔二十几步就有几名侍卫在岸上巡逻,俨如那天夜里的回纥巡哨,河面上也没有什么冰窟窿以供换气,他们必须要一口气潜到金雀桥。

    时间到了,李系冷冷地瞥了一眼崔庆功,低声令道:“开始吧!”

    “陛下有令,开始!”

    张焕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脚,用眼角余光向崔雄扫去,只见他紧咬双唇,脸上已冻成了青紫色,身子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张焕微微一笑道:“崔小将军,你是不行的,还是穿上衣服暖一暖,让我先来吧!”

    崔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眼一闭飞身从桥上跃下,‘扑通!’象一只巨大的秤砣落水,激起了两丈高的水花。

    “真是有头无脑的家伙!”

    崔雄入水的刹那,他忽然听见头顶上传来张焕淡淡的笑声,“如果我先潜不过,你不就不战而胜了吗?”

    ..........

    “有人跳下去了!”

    “好象是崔小将军.....”

    岸上的百官骚动起来,原本井然有序的队列开始乱了,不少人沿着河岸奔跑,企图要透过厚厚的冰盖寻到崔雄的踪迹,但除了白花花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崔圆就站在李系旁边,他面无表情,仿佛跳下河之人和他毫无关系,是的,今天一场朝会带给他太多的意外:两张的破冰和解、裴俊的暗施冷箭、李系的坐收渔利,以上种种都需要他静下心来细细推敲,稍一疏忽,他十年的心血就会赴之东流。

    与崔圆的冷漠恰恰相反,崔庆功则象一只被剁了尾巴的猴子,急得在河岸上乱吼乱叫,他命令所有的侍卫都到冰面上去寻找他的儿子,他比谁都清楚,崔雄莫说八百步,恐怕连一百步都潜不下去。

    果然,在距丹凤桥约百步处,一名侍卫听到了冰层下传来的微弱的敲击声,“大将军,在这里!他好象不行了。”

    崔庆功一愣,他忽然发疯般地夺过侍卫手中的长戟,向冰面猛砸下去,但冰层实在太厚,只砍出了一道道白印子,他急得回头大骂,“混蛋!你们还愣在那里做什么?”众侍卫见势不妙,一起动手开凿冰面,很快便凿开了一个大洞。

    一名侍卫跳了下去,片刻之后,他从冰下救上了奄奄一息的崔雄。

    “快!快送他去找太医!”崔庆功心急火燎,他连忙脱下自己的外套,紧紧地裹在儿子身上。

    “崔帅,那张焕还要不要继续?”侍卫首领迟疑一下问道,事情已经很明显,还需要再比下去吗?

    “继续!谁准许他可以不跳?”崔庆功脸一沉,他指着刚刚凿开的冰洞,咬牙切齿道:“把这里给我盖上,你们都统统给我上岸!”

    这时,百官的交头接耳都停止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张焕的身上,八百步的距离,这简直不可思议,他行吗?

    一直沉默不语的楚行水忽然想起了崔圆说的话,这个张焕似乎和自己有点什么关系,不知不觉,他也挤到了河边,担忧地向张焕望去。

    “陛下,不如停止吧!老臣实在替张焕担心。”崔圆低声对李系建议道。

    李系回头看了看他,淡淡一笑道:“若现在停止,是否对崔小将军不公?若他也游不过,那回纥军粮被烧,只能是天意了。”

    说罢,他一挥手,冷冷地下令道:“命他开始!”

    “陛下命张焕开始!”

    张焕深深地吸了口气,在百官的惊呼声中,他高高跃起,仿佛穿林乳燕,身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极优美的弧线,无声无息地穿入水中,瞬间消失不见。

    这时,几名侍卫找来了一块厚厚的木板,准备将救崔雄的冰洞盖上,但他们刚跑到冰洞旁,正好看见一条黑影迅疾无比地从水下游过,俨如一条觅食鲨鱼,刷地不见了踪影,几个侍卫惊得目瞪口呆,片刻,他们指着冰洞一齐大叫起来。

    听说张焕已经游出百步,岸上的官员们再一次激动起来,他们沿着河边奔跑,企图发现张焕的影子,但谁也找不到。

    时间一点点过去,半柱香已燃过,张焕依然没有半点动静,等候在金雀桥边的张破天也开始有些着急起来,按理张焕应该到了,难道他真的出了什么事不成?

    这时,崔圆偷偷看了一眼李系,见他脸上也出现了掩饰不住的失望,他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得意,崔雄过不了,张焕也过不了,那冒功一说也就不成立了,

    忽然,在远处滴水桥边传来一片大喊声,“张焕出水了、出水了!”

    崔圆的心顿时沉了下去,滴水桥,那是比终点金雀桥还要远两百步的地方,也就是说,张焕这一口气,竟潜游了千步远。

    随着张焕高举手臂从水中跃起,百官们终于忍不住欢呼起来,这欢呼声里洋溢着胜利的喜悦、这欢呼声也昭示了真相终于浮出水面,任何解释在此刻都变得苍白无比,铁的事实就是对真相最好的注脚。

    崔圆忽然勃然大怒,指着崔庆功喝道:“看你们凤翔军干的好事,竟然胆敢冒充别人的功劳,实在是罪不可恕,传本相之命,免去崔雄一切军职,终身不得再用;凤翔军行军司马王汉擅自为崔雄表功,应记首罪,判杖毙;崔庆功教子不严,免去其招远县公之爵,罚俸一年。”

    这时,李系背着手慢慢走到众人面前,他对崔圆微微笑道:“相国,朕也有一个赏罚,不知可作数?”

    崔圆急忙惶恐地说道:“陛下是一国之君,说的话怎么能不做数?”

    “那好,朕就下旨了。”李系一昂首,高声道:“张焕烧毁回纥军粮,致使回纥退兵,有功于社稷,特封为羽林军果毅都尉、昭武校尉,赏钱五百万、绢五百匹;其余五名从人皆赐云骑尉,各赏钱一百万。”

    张焕已穿了衣服,他闻旨拜谢道:“臣谢陛下隆恩!”

    李系向他微微点头,又瞥了一眼崔庆功,冷冷道:“身为凤翔军主帅,却纵子冒功,罪不可恕,传朕的旨意,免去崔庆功凤翔节度使一职,由河东节度使段秀实接任凤翔节度使,张破天任河东节度使,钦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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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新朋友

    ‘砰!’地一声巨响,崔庆功狠狠一拳砸在案几上,他铁青着脸、咬牙切齿道:“好一个深藏不露的狗皇帝,竟敢罢免我的军职,老子看他是活腻了。”

    “二弟,你就不能冷静一下吗?”崔圆见崔庆功气得眼睛血红,不由冷冷道:“一个无兵无权的皇帝算什么,要紧的是张破天任河东节度使,两张和解,这才是我们崔家的最大威胁。”

    崔圆背着手慢慢走到窗前,凝视着天空的阴云,事实上,他并没有将失去凤翔节度使放在心上,只是一个职务而已,只要把军队调回山东,段秀实接手的还是一个虚职,实在犯不着为此事头疼。

    关键是他的相位,怎样在六月时将相位保住,这才是重中之重,从这一点来看,今天的朝会倒未必全是坏事,至少它让自己事先探知了对手的虚实,使自己以后的布局更有针对性。

    想到此,他微微地笑了笑,回头对崔庆功道:“你连夜赶回凤翔,将凤翔军给我带回山东,你就留在山东掌控军队,把朱希彩换到长安来,知道吗?”

    崔庆功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大哥深谋远虑,这么轻而易举便化解了危机,果然是手段非常,他的满腔怒火也随即烟消云散,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道:“其实河东也并无兵力,大哥为何这么忌讳他们张家?”

    “你不懂的!”崔圆有些惆怅地叹道:“其实我一直以为一个世家能否强大,并不在于它掌握了多少兵,也并不在于它家底有多雄厚,关键是人。”

    “人?”崔庆功还是有些不解,“大哥,你能否解释明白些?”

    崔圆摇了摇头道:“其实你也应该看见,今天张破天抽丝剥茧的厉害,难道你还没领教到?还有那个张焕的不同凡响,难道你也不感到惊讶吗?”

    他见崔庆功若有所悟,不由苦笑一声又道:“其实张若镐虽然被我逼走,但这只是因为他是家主,不得不回去,若因此小瞧于他,便大错特错,他的眼光和勇气一直令我佩服,仅从他毅然冒天下之大不惟,废除了嫡子继承制,就让我自愧不如,张家的兴旺,也必将由此而起。”

    崔庆功愕然,“大哥,你不会也想用什么庶子吧!”

    崔圆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庶子有什么不好,张焕不就是个庶子吗?竟能单枪匹马从冰下潜入敌营烧粮,还有,他居然敢绑架我的女儿,就凭这份胆识,不要说雄儿,就是那些所谓的四大公子,差他也何止十万八千里,所以,我说张家是我们的最大威胁,就是因为有他们三人存在。”

    “那大哥准备怎么办?”

    崔圆眼中慢慢滚过一道杀机,“还能怎么办?先杀了王烟萝,再让王昂借此发难,出兵河东!”

    他的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飞跑的脚步声,一名家人大声禀报,“老爷,从凤翔来的急件!”

    崔圆一怔,他心中生出一种不详之感,他立刻拉开门接过了信,随即手忙脚乱地将信拆开,匆匆浏览了一遍。

    忽然,崔圆的手、脚以及眼光都僵直了,信从他手中飘然落下,只见上面写了一行字:保田军兵马使杨烈和西凤军兵马使卢千里已在昨夜率本部精锐三万余人擅自离开了凤翔。

    ........

    送走崔庆功,崔圆背着手在后园里慢慢踱步,今天一些零星的片段已经被他渐渐联成一串,段秀实调回凤翔,张破天任河东节度使,三万凤翔军趁夜离开,而且肯定是去了太原,看来张家早有防备,否则事情不会那么巧,应该是张若镐在走之前和李系达成了什么协议。

    虽然他嘴上说皇帝并不重要,但那只是安慰崔庆功的话,他心里却很清楚,李系既然已经撕掉了伪装,他后面就将频频出手,若不及时压制他,早晚会酿成大乱。

    崔圆沉思良久,终于作出了决定,“张家既然已有兵,那就暂时先放一放,还是先除掉李系!”

    天空悄然掉下一片雪花,落在崔圆的鼻子上,他抬头向天上望去,天空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越来越大,崔圆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看来太后那步棋要用上了。”

    “小姐快来看,好大的雪啊!”不远处绣楼上传来几个丫鬟惊喜的叫声。

    “那里!那里!快让我看看。”

    崔圆有些诧异,这不是女儿的声音,好象也是个年轻的女子,声音很陌生,而且有些咋咋唬唬,这会是谁?

    这时老管家快步走来,向他低声禀报道:“老爷,萧侍郎来了,欲求见老爷.”

    萧侍郎也就是礼部侍郎萧华,是今年科举的主考,来见自己必然是为今天科举之事。

    “带他到我外书房去!”

    崔圆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问管家道:“你可知道小姐绣房里是什么人?”

    “回老爷,是小姐的一个新朋友,好象是姓林。”

    “姓林?”崔圆笑了笑,便不在多问,拾步去前院了,姓林没关系,只要不是姓张就行。

    .........

    这位姓林的朋友,自然就是太原‘名媛’林平平,看了一会雪,平平觉得没劲,雪看得多了,哪年下雪她不在雪里打滚撒野,倒是崔宁房间里的一些小摆设,她很有兴趣。

    “崔宁,这个凤头瓶怎么是银的?”

    “那是萨珊银器,是波斯商人带来。”崔宁念念不舍地再看一眼雪,走回屋笑道。

    “哦!杀…三银器,这个名字倒也怪,那这个呢?”

    平平又拾起几个栩栩如生的小泥人,小泥人造型古怪,皆是凹眼凸面,脸上长满了毛,仿佛猴子一般。

    “这是大秦人三彩,他们都是西方人。”崔宁的语气始终轻柔亲切,平平的到来使她心里十分激动,但一向矜持的她却没有将这份激动表现在脸上。

    “我知道了!”

    平平忽然一拍脑门笑道:“你说的就是碧眼黄毛鸡。”

    “碧眼黄毛鸡!”崔宁有些疑惑,“什么叫碧眼黄毛鸡?”

    “我在太原见过的,一些西域女人眼睛是蓝的,头发是黄的,胸脯大、屁股大,走起路就象这样子。”

    平平学着那些女人走路的样子,一扭一扭走了几步,又“咯咯!咯咯!”叫了两声,她也忍不住地笑道:“这样可不就象只老母鸡么?”

    她话没说完,崔宁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哎哟!真的就是碧眼黄毛鸡。”

    她擦了一下眼泪,气喘吁吁道:“平平,你是怎么想到的?”

    “我们从小就是这么叫。”林平平见她笑得开心,忽然童心大发,拉起崔宁的手就向楼下跑去。

    “平平,你带我去哪里?”

    “你别管,跟我走就是。”

    天空的雪下得厚厚密密,几步外便看不见物体,后花园里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雪,晶莹剔透,让人不忍下足,林平平才不管这些,她索性脱了鞋,光着脚在雪地里奔跑。

    “崔宁,你把鞋也脱了,可舒服了!”她跑到崔宁旁边,弯腰替她脱鞋。

    “不行!不行!”崔宁急向后退,她连连摆手笑道:“你去玩吧!我不能脱鞋。”

    “脱鞋算什么,我以前还和张十八把衣服脱掉了在雪地上打滚呢?”

    “什么!”崔宁心中突地一跳,过了一会儿,她低声问道:“那时你们多大?”

    “他九岁、我五岁。”平平弯腰捏起一团雪,远远地向花墙扔去。

    崔宁一颗心悄然落下,她抖了抖身上的雪,向后望了一眼,见几个丫鬟婆子都远远地站着,厚密的雪中根本看不清自己,她心中‘砰!砰!’直跳,快速地将鞋袜脱掉,光着脚偷偷地雪地上走了两步,一股沁人心脾的感觉从脚心传来。

    忽然,她只觉脖子一凉,一团雪从她衣领滚入了后背,她的身体都冰得僵直了,林平平不知几时跑到了她身后,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你这个死妮子,坏死了!”崔宁一边笑骂,一面跳脚抖脖子里的雪,“还不快来帮帮我,下次不让你来了。”

    “崔大姐,我错了!”平平笑着跑上前,一面替她拍脖子里的雪,一面又忍不住偷偷捏了一团雪,忽然她看见崔宁脖子上挂着一块玉牌,便拍手笑道:“张十八的玉原来在你这里!”

    .........

第五十七章 君不知

    崔宁心中一阵狂跳,脸胀得通红道:“不!不!不是的,这块玉是我的。”

    “明明就是一样的嘛!也刻有两个字。”

    平平仰头想了一下,却一时想不起张焕那块玉上刻的是什么字。

    崔宁见她有些忘了,急忙申辩道:“这种玉京城哪里都买得到,都刻有字。”

    “是吗?可是真的很象。”

    平平将信将疑地将玉取下,举在空中端详一下,“嗯!或许你说的对,这块玉上有一条裂纹,他那块就没有。”

    平平把玉又还给了崔宁,她伸了个了懒腰,四下打量一下道:“这个园子倒是很漂亮,可就是太冷清,没劲!”

    她眼珠一转,“要不,咱们出去逛街!”

    崔宁眼中露出向望的神色,但她还是咬了一下唇,摇摇头道:“我不能出去,爹爹会骂的!”

    “那又怎样,你又不是出去做坏事,哪有父亲不让女儿出去逛街的?”

    “可是....”崔宁回头看了看远处的几个丫鬟婆子,有些为难道:“她们不准我出去。”

    “这有何难?这么大的雪,趁她们不注意从后门溜出去就是了。”

    ............

    从宣阳坊到东市不过两里路,大雪纷飞,一辆马车在大街缓缓行驶,爆竹的声响不断在耳畔响起,不多时,便远远看到了东市的大门,此时正值士子们考完第一科回来,大街上、酒楼里到处是年轻人的身影,街上人流如织,喧闹声不绝于耳。

    “这是我三叔,也是我的跟班,你叫他老林就行。”马车上,平平指着坐在车夫旁边的林德奇笑道。

    “林三叔好!”崔宁抿嘴笑道。

    “啊!不敢当,不敢当!”林德奇被相国小姐叫了声叔,舒坦得每根毫毛都要失足从毛孔里掉下来,他振奋精神,拍了拍胸脯道:“你放心去逛街,有三叔我在,谁敢那个、那个招...惹你们一下!”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睛异常光亮地目送一名美妇摇曳而过,鼻槽不知不觉拉得老长,一直等美妇消失在街角,他才摸了摸后脑勺嘿嘿地笑了。

    崔宁低声问道:“平平,你这个三叔靠得住吗?”目睹了林德奇尚在青春期徘徊,她着实有些放心不下。

    “三叔!你老实点不行吗?”林平平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她也有些生气了。

    “我没事呀!我是见她穿得太少,替她身子担忧,呵呵!”

    .......

    东市主要以经营上等奢侈品为主,马路宽阔,足有二十余步,店面也大都气派宽大,绸缎店的蜀锦、贡绫、红线毯,色彩艳丽,制作精美;而陶瓷店的白瓷、越瓷、三彩瓷等等,件件精美绝伦,价格昂贵。

    崔宁和林平平手牵着手在一家家店里游逛,时而拿一串日本珍珠插在头上试妆,时而拣起一段蜀锦在身上比划。

    时值新年,许多和她们一般年纪的女孩们也成群结队在东市里逛街,不少士子也闲来无事跑出来散心,眼睛却象贼似的在年轻女子身上游睃,林三叔一面对他们怒目而视,而他自己的眼睛却也忙碌地四处乱刷。

    天色渐渐到了黄昏,崔宁再也走不动,她拉住精力过剩的林平平哀求道:“平平,今天就好了吧!”

    “说得也是啊!”平平摸了摸肚子,笑道:“我都要饿扁了,客栈就在东市对面,咱们回客栈吃饭吧!”

    崔宁一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平康坊大门正对东市,到高升第六客栈同样也只有二里路程,此时客栈里十分热闹,倒不是因为士子们考试归来,而是张焕被封了官,还得了大笔赏赐,客栈里上至掌柜、下至鸡犬,都要他请客。

    当然,也有闭门不出、躲在房里生闷气的,林知愚是一个,今天考的就是《孝经》,他题是押对了,但却没有默全;郑清明是另一个,他的考引昨晚忘在青楼了,又赶去拿,虽然考官没有为难他,但时间却不够了。

    最高兴的是赵严和宋廉玉,他们不仅考得不错,而且有官员突然上门,告之他们因随张焕去烧粮而被封为云骑尉,并各得了一千贯的赏钱,林巧巧高兴得昏了头,当即做起她七品诰命夫人的梦来,只是她并不知道,云骑尉不过是个勋官,徒有虚名而已。

    而宋廉玉则跑到官办的柜坊,领出两百贯的飞票,托人给家里老父捎去,整个客栈都笼罩在一片喜洋洋的气氛中。

    “姐,你忘记做饭了吗?”

    林巧巧的七品诰命夫人梦终于被惊醒了,她茫然地望了望因她忘记做饭而气鼓鼓的平平,忽然笑道:“做什么饭,姐有钱了,我带你去太白楼吃饭。”

    “一千贯啊!自己还是阔夫人了。”林巧巧心花怒放地跳下榻,“你等等!我去叫你姐夫,一起去吃饭。”

    她刚出门,却一下子看见了站在院中的崔宁,不由失声叫道:“崔小姐!”

    “姐!别这样惊惊咋咋的,我今天一直和她在一起。”平平对她姐姐的大惊小怪不屑一顾,她推了巧巧一把,“你快去叫姐夫,崔宁也和我们一起去吃饭。”

    崔宁却微微一笑道:“我是来找张公子,他有一样东西在我这里,把东西给了他,我就要回家了。”

    话音刚落,她的笑容却一下子僵住了,只见张焕就站在门口,笑容可亲地望着她。

    崔宁的脸‘腾!’地红了,她想说点什么,可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时赵严和林三叔也走进院子,林巧巧急忙将丈夫拉到一边,低声给他说了几句,赵严哈哈一笑道:“好!今天大家就一起去外面吃,我请客!”

    张焕深深看了一眼崔宁,“崔小姐也一起去吧!”

    崔宁惊觉,她连忙摇头,低声道:“我不能在外久呆,要回去了。”

    “那好,我先送你回去!”

    崔宁默默地点了点头,回头对平平笑道:“你还要来找我玩啊!”

    “哈哈!就不知你爹爹还准不准我进你们的家门。”

    崔宁笑着摇了摇头,她又给众人打了个招呼,转身走了,张焕收拾一下东西,快步追了上去,

    一直等他们背影消失,林平平的眼里却慢慢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黯然。

    .........

    天已经黑了,雪依然在纷纷扬扬下着,地上堆了厚厚一层积雪,张焕骑着马跟随她马车缓缓而行,两人谁也没有说话,转了一个弯,崔府已经遥遥可见。

    “张公子,这个还给你!”崔宁轻轻拉起车帘,将手中的玉递给了张焕。

    张焕却不接,他微微笑道:“崔小姐赠我予刀,我无以为报,这块玉就送给你。”

    崔宁低下了头,她的脸胀得通红,但心中却感到异常甜蜜,耳畔只听见‘哒!哒!’的马蹄声,眼看马车离府门已不到二十步,崔宁终于鼓起勇气,深情地凝视着张焕的眼睛,低低声道:“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吟罢,她轻轻将车帘放下,将张焕留在了漫天飞舞的风雪之中。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

第五十八章 小酒肆

    夜渐渐地深了,张焕骑着马在长安城里漫无目标的游逛,崔宁的表白使他心神激荡,一种二十二年从未有过牵挂感充盈着他的内心。

    不知不觉他又来到崔府,他站在后门处,向园里眺望,希望自己能看见崔宁的窗户,也希望她出现在窗户前看到自己,但除了高高的院墙和紧闭着的大门,他什么也看不见。

    张焕自嘲地笑了笑,骑马返回了客栈,眼看到了客栈大门,他这才想起自己午饭和晚饭都没有吃,还有一帮打秋风的杂色人等在眼巴巴地等他请客呢!

    张焕掉头便去了客栈对面的小酒肆,招酒的胡姬不在店堂,店堂空空荡荡,明日还有考试,大部分士子们都回去早歇了。

    十几张简陋的坐榻几乎都空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在风中摇曳,仿佛随时都要断气,虽然小酒肆破旧,却使冰雪中累了一天的张焕感到分外温馨。

    “小二!拿一壶三勒酒来。”张焕拍打着桌子,“再来几样可口小菜。”

    “来咧!”小二哥手脚麻利地端上一壶酒,又摆了几盘下酒小菜,“客倌还想要什么,尽管说!”

    张焕端起酒杯轻轻呷了一口,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身体靠在板壁上,浑身都松懈下来。

    早晨大明宫的对峙争斗也只是几个时辰前的事情,可他已感觉一切都是那么遥远、那么不真实,就仿佛做了一个梦。

    ‘羽林军果毅都尉、昭武校尉’,张焕苦笑一下,果毅都尉是六品职官,而昭武校尉是散官,可问题是宫中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羽林军,十五年前,鱼朝恩的神策军被回纥人击溃后,羽林军就再也没有能恢复,宫中只有不到千人的侍卫,其余防务职责就是由崔庆功掌管的金吾卫来代行。

    可就是这样,羽林军大将军、郎将、中郎将等军职一个不少,但也个个都是虚职,而掌管千人侍卫的却是两个职位低微的从七品左右司戈长。

    换而言之,他也是一个无兵无卒的空职将军,张焕又饮了一杯酒,胸腹间已暖和起来,吃了几口菜,他又渐渐陷入了沉思。

    应该说,李系将他拉进羽林军是有深意的,他是张若镐和张破天和解的基础,也是他二人定下的家主继承人,李系不可能不知道,他这样做,其实就是想将张家拉拢过去。

    他不由又想起了张若镐最后给他说的那句话,‘你放心,在走之前,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

    是的!张焕现在才理解了这句话的深意,家主所指绝不仅仅是和张破天和解这么简单,极可能他还在走之前和李系达成了某种协议。

    所以在朝堂上,最后才是李系出手,利用崔雄冒功免去了崔庆功的凤翔节度使之职,再安排自己进了羽林军,一步步条理分明,看得出这些都是事先策划好了的。

    可是,让张焕不明白的是,崔圆完全可以把凤翔军抽走,那李系任命段秀实为凤翔节度使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算他想从各地调地方戍卫兵重建凤翔军,但调兵权是掌握在崔圆的手上,而财权则由裴俊控制,没有得到他们的同意,根本调动不了地方军队。

    李系不会不明白这一点,或许他是想把凤翔军逼回山东,减弱崔圆在京畿地区的实力,应该是这样。

    张焕饮了一杯酒,他又想起了张破天那天晚上带自己去凤翔,实际上就是想告诉杨烈和卢千里二人,将来他会是掌管那支三万军队的人,所以家主和张破天才会将自己安排了军职,果毅都尉之职不高也不低,正好让他能统领少量的河东军,成为正式家主继承人。

    “等等!”张焕的脑海里忽然电光矢火般闪过一个念头,自己的军职是羽林军果毅都尉,这样一来,自己掌管的河东军不就是变成了羽林军吗?

    难道......

    张焕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张家与李系达成的协议,什么凤翔节度使,那不过是个转移注意力的幌子,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三万河东军,为李系夺回皇权,还张家的相权,而自己就是这个协议中最关键的一子,是联系河东张家与大唐李家之间的一根纽带。

    想通了这一点,张焕开始兴奋起来,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畅快地吐了口气,能扳倒其他六大世家,独据朝堂,这何尝不是一种人生的挑战。

    他喜欢挑战,无论是在水里还是在朝堂,无论是权力还是女人,醉卧美人膝,醒掌杀人权,这是何等快意的人生......

    “醉卧美人膝。”张焕想到了崔宁和裴莹,自己能不能有齐人之福,将她二人一齐笑揽入怀呢?嘿嘿!三杯老酒下肚,他竟有些飘飘然起来。

    杯中酒干,他伸手去拎酒壶,却抓了个空,只见两只纤纤玉指出现在眼前,豆蔻鲜红、光洁晶莹,“公子孤身饮酒,为何不叫京娘来陪?”

    一身浓香的胡姬不知几时出现在他身边,她温柔一笑,提酒壶替张焕斟了一杯酒,手一翻,象变戏法般手中也出现一只小杯,她替自己也斟上,用柔软躯轻轻在张焕身上一蹭,娇笑道:“酒是忘忧仙露,酒是尽兴琼浆,妾身敬公子一杯。”

    “好一个尽兴琼浆,我喝了!”

    张焕酒意酣张,他伸手去搂胡姬的肩膀笑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浓艳牡丹虽美艳,山野小花也可人。”

    不料他伸手处,却搂了个空,京娘仿佛蝴蝶般沾花即走,张焕摸了摸鼻子,苦笑道:“山野小花虽可人,却藏有暗刺。”

    京娘又俨如蝴蝶般飞来,轻靠在他身上,软语笑道:“靠得太近你会被野花扎手,可离得太远你又看不见它的可人处,距离不远不近,反而最美,公子你说可对?”

    “不错!不错!是我流于下乘了。”张焕哈哈一笑,仍然伸手搂住她的肩,替她斟了一杯酒道:“京娘妙语横生,为何却委身在此简陋之处?”

    “这里不好吗?”

    京娘也不再躲张焕的轻搂,反而向他身子靠了靠笑道:“这里无忧无虑,每日劝几盏淡酒,若遇到心仪之人还能求一夕之欢,我每日快乐生活,岂不比你们殚精竭虑有趣得多。”

    “那你将来呢?”

    京娘起身长袖而舞,舞姿轻盈灵动,“京娘只享受今天,从不考虑将来。”

    张焕放声大笑,索性也丢去烦忧,“落马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来!来!来!我与京娘痛饮,不醉不休。”

    .......

第五十九章 马后炮

    睁开眼,眼前是白晃晃的帐帘,大片阳光映照在帐顶,张焕略一侧头,便看见一妙龄女子的脸,眉眼如黛,是京娘吗?

    随即妙龄女柳眉竖起,耳畔传来又凶又恶的声音,“张十八,你知道昨晚是怎么回来的吗?”

    张焕只觉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噢!是平平。”

    “懒鬼,快点起来!”

    平平用力拖他起床,“起来喝杯茶醒醒酒,你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张焕头脑一阵迷糊,“今天好象是科举第二天。”

    “今天是你上任的日子,你忘了吗?”

    “啊!”张焕一骨碌坐了起来,他险些忘了,他现在可是羽林军果毅都尉,昨天吏部郎中让他今日上任,他却忘得一干二净。

    “现在什么时辰了?”

    “时辰早就过了,刚才有个当官的跑来,说你可以晚一点去。”平平蹲在地上一边给他穿鞋,一边埋怨道:“你从前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去河里游泳,现在可好,居然喝醉酒,听说还和胡姬调情,哎!真不知该说你什么了。”

    “我昨日高兴,多喝了几杯,是有些失态了。”张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站起来随手将头发挽起,结了个髻,却见案几上放了一堆名刺请柬之类。

    “那是昨天许多大官派家人给你送来的。”

    平平端着一盆水快步走进来,她望着那些请柬笑道:“外面人都说你会游水,能游一千步,名震京华,就好像长安人都是旱鸭子似的。”

    “事情传千人,自然就走了样。”

    张焕接过她递来的毛巾,洗了一把脸,头脑立刻清醒了,这才翻了翻那些名刺,‘吏部侍郎暢璀、太常卿李勉、太府寺卿杨炎.....’张焕的手停住了,他捡起其中一张散着淡淡清香的名帖,‘左相裴俊!’

    是邀请他正月初七赴家宴,‘正月初七’可不就是今天吗?裴俊相邀自然是要去的,可别的帖子怎么办?张焕忽然发现了一件极头疼之事,这些侍郎卿相个个是手握实权之人,既然都发帖来请,就算不去,也得回帖谢礼才行,这里少说也有三、四十家,难道还要他一家一家去跑吗?他又没有什么仆从跟班。

    张焕看了看一脸无辜的平平,忽然笑道:“平平,帮张十八跑跑腿如何?”

    ........

    写了一堆谢辞丢给林平平,张焕大摇大摆上任去了,自古新官上任都一般麻烦,先要去吏部注名,再去礼部学礼,他是武官,还得去兵部备案,然后去卫尉寺领取兵器盔甲,再到太仆寺领马,最后才去羽林军大将军行辕报到,等他忙完这些,已经是下午了。

    “李都尉,我要回去吃午饭了,你以后就没什么事了,现在是打道回府还是继续留在这里,都随你的便。”

    领他办理这些手续的是个姓卢的吏部员外郎,对他很热情,办事也尽心尽力,可就是说话有些刻薄。

    张焕的羽林军果毅都尉是个虚职,手下并无一兵一卒,他报到结束后,确实就可以回家了,不过他这个虚职注定是与众不同,还不等他决定去哪里,几名宦官便慌慌张张跑来,“谁是张焕?今天刚上任的张焕是谁?”

    “公公,在下便是。”张焕上前答应,那为首宦官一把抓住他急道:“快随我去,太后要见你!”

    “太后?”张焕愣了一下,这个词在他心中实在太淡,从小到大,耳闻目染都是皇帝相国、公卿大臣之类,长大后在书院说起后宫,大家也只对公主、郡主感兴趣,谁也不会去提什么太后。

    张焕这才想起,大唐帝国的太后,便是先帝的张皇后,当年杀太子而扶李系上位的风云人物,十五年过去了,她也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

    他心里转了几个念头,也没能想出太后会找自己做什么,或许是昨日自己出尽风头,她也仅仅是想看一看?

    时间不容他多想,他点点头道:“公公请前面带路,我跟你们去就是。”

    张太后居住的地方在太极宫,离张焕目前所在的西内苑颇近,进了玄武门,前面便是太极宫,在大明宫尚未修建之前,这里便是大唐的主皇宫,高祖李渊、太宗李世民皆在此居住。

    随着大明宫修成,太极宫也渐渐成为长辈后妃的养老之地,唐玄宗李隆基从蜀中返回后,也被其子李亨送到此处,最后郁郁而终。

    现在的太极宫则是张太后的奉养地,张太后今年已经五十余岁,但她保养极好,外貌看起来也不过三十许,皮肤白皙细腻,凤眼鹅鼻,现在依然可以看出她年轻时的美貌,只是随着年纪渐长,她的颧骨略略有些凸出,嘴唇也失去了从前的丰满与光泽,变成薄薄两片。

    张太后在年轻时是个权力yu望极强的女人,李亨身体不好,她便屡屡越权干政,为此与当时的太子李豫结下了深仇,眼看李亨病重将崩,她悍然发动宫廷政变,杀死太子李豫,拥越王李系登位。

    但此后的十几年里,七大世家把持了朝政,无论是皇帝李系还是她都失去了权力,可就在前几天,她却颁下了十年来的第一道懿旨,封右相崔圆之女崔宁为清河郡主,虽是应皇上之请,但对她而言却是一种试探,自己说的话究竟还有没有用,事情出乎她的意料,崔圆不仅立刻遣女进宫谢恩,事后还特地上书,对她给自己的封赏感恩涕零。

    就仿佛一个乞丐刚刚才发现自己竟住在金山上一样,张太后反复品味了几日,才慢慢缓过神来,难道自己的权力竟从未失去?

    初六的朝会她病势初愈,没有来得及试探自己的权力,但随即她的心腹宦官朱光辉告诉她,皇上在朝会上提拔了一个崔相国的对头,是张家一个庶子,也就是这个人,不久前曾绑架了清河郡主。

    就这样,李系亲口所封的羽林军果毅都尉张焕,便被她定为检测自己权力的试验品。

    “羽林军果毅都尉张焕参见太后!”隔着一道竹帘,张焕单膝跪下,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见到哀家,你竟敢只跪单膝?”竹帘后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张焕一怔,他不卑不亢答道:“回禀太后,皇上在庆治五年已下诏,六品以上官员觐见可免于下跪,长身施礼即可,臣现在已是六品军职,但依然给太后行了军中最高礼节,请太后明鉴。”

    不等太后发怒,旁边高胖的宦官朱光辉忽然重重哼了一声,“一个小小的果毅都尉竟敢顶撞太后,来人!”

    他刚要命人来拖张焕,太后却轻轻摆了摆手,“等一下,哀家还有话要问他。”

    一场将起的暴风雨霎时烟消云散,沉默了片刻,竹帘缓缓卷起,露出一张苍白的脸,依旧没有笑意,语气依旧冰冷刺人,“哀家听说你曾绑架了清河郡主,可有其事?”

    此时张焕已经明白,太后今天就是在刻意找自己的麻烦,无论自己怎么回答,都不会遂她的意,他的腰挺得笔直,一昂头道:“太后恐怕弄错了,此事张尚书已和相国消除了误会,太后询问相国便知!”

    “一派胡言!”

    张太后再也遏止不住心中的怒火,她大声呵斥道:“相国是宰相心胸,不和你计较,但清河郡主是哀家亲口所封,岂能容你一个庶子卑官随意欺辱,今天本宫召你来,就是要让你知道我大唐的尊卑贵贱。”

    张太后的目光越发凶狠,语气已从冰冷转变为严厉,她一回头,尖利地喊道:“剥去他的衣甲,给哀家乱棍打出宫去!”

    几名侍卫上前便要抓张焕,“不须你们费力,我自己走便是!”张焕一抬手止住众人,他注视着张太后的眼睛微微笑道“今日太后的恩赐,臣铭刻于心,日后必回报于太后。”

    虽然他语气和缓,笑容可亲,就仿佛他真要报恩一般,但他眼睛里迸射出的、俨如冰针一样刺冷的目光使张太后一激灵,她忽然想起十五年前,那个人临死之前也是用这种眼光盯着自己,至今还时常在她梦里出现。

    但张焕只是一个小小的六品卑官,是她用来测试自己权力的试金石,不必放在心上,张太后冷冰冰地一笑,“可惜你已经没有机会了,传哀家旨意,羽林军果毅都尉张焕不敬太后,按律当斩,但念其初犯,可不予治罪,命吏部革去其一切官职,贬为庶民。”

    “太后且慢!”闻讯赶来的李系终归慢了一步。

    ..........

第六十章 罢官职

    “皇儿参见太后!”李系跪下来,给太后行了个大礼,听说张太后派人去找张焕,李系便意识到了不妙,昨日张焕大出风头,赞赏之有,但嫉恨者也不少,尤其是崔圆一系。

    太后已居深宫十余年,极少接见外臣,就是偶然一见,也是依朝礼而定,象这样主动召见新人还是头一次,就算张焕封的是羽林军军官,但单独接见还是不同寻常,李系担心太后是听到了什么谣言,在不了解情况之下作出偏激之事,从而坏了他的大事。

    事情确实就象他担心的一样,太后革去了张焕的官职,他晚到一步,阻止不及,太后已说出口的话岂能轻易收回。

    “太后,皇儿理解太后的心情,只是张焕是皇儿昨日刚封,今天太后就罢了他的官,若传出去,不知情者还以为是帝后不和,不利于大唐社稷的稳定,望太后三思。”

    张太后冷冷地瞅着李系,半晌也没说一句话,当今大唐天子,她亲手扶上皇位之人,难道真会为一个六品小官来顶撞她十余年来的第一次颁令吗?难道他真不明白这次命令对自己的重要性?不是!他应该知道,那既然知道为何又明知故犯?张太后冰冷的眼神渐渐变得如刀般锋利,事情只有一个解释,他不愿意看到自己重获权力。

    “皇上是想让哀家收回成命吗?”

    “皇儿不敢,只是.....”

    李系暗暗叹了一口气,他已经听出了太后的不满,便把后半句话咬住了,现在正是他要施展拳脚之际,若后院失火,对他百害无一利,一边是自己的苦心安排,一边是太后的强横,也罢!先由她,事后再另作安排。

    想到此,李系回头看了一眼张焕,无奈地说道:“太后旨意既下,皇儿岂会阻拦,只是皇儿对这张焕颇有歉意,可否容我把他带走,安抚他一二。”

    “妇人之仁!”张太后冷冷抛下一句话,转身进内室去了。

    那大宦官朱光辉偷偷地瞥了一眼李系,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笑,跟随着太后进了内室。

    .......

    “张焕,这件事朕无力阻止。”御书房内,李系惆怅地望着窗外,半天才轻叹一口气道。

    “陛下不必为此烦恼,张焕并不在意。”

    张焕躬身施一礼,他轻松地笑了笑道:“虽然臣也想出人头地、为陛下效力,但一个果毅都尉的虚职却并不是张焕想要,它反而束缚了我的手脚,太后免去它其实也正遂我意。”

    “你能这样想,朕深感欣慰。”李系语气平淡,却无半点欣慰的意思,顿了一下,他忽然低声道:“你与太后并无仇怨,但今天太后忽然发难,朕深为不解,你可否为朕解一解疑惑?”

    “臣也是一头雾水,并不知道太后为何发作。”

    “你真的不知道吗?”

    李系蓦然回头,凝视他片刻,忽然挥了挥手,命房中所有人都退下。

    “你给朕说实话!”李系坐回御榻,注视着这个张家的后起之秀,能被张若镐和张破天同时内定为张家的家主继承人,他也必然有过人之处,应该不仅仅是敢烧回纥人军粮那么简单。

    张焕见周围人都走尽,这才微微一笑道:“太后以不敬之罪来处置微臣,未免有些牵强,当然,她可能是因为臣曾经得罪过清河郡主,借口不敬来发难,这也无可厚非,但臣做那件事是在前,而她册封清河郡主却在后,况且清河郡主是皇后的侄女,太后要越俎代庖也应和皇后先打一个招呼,陛下只需问一下皇后,若太后从未说起此事,那恐怕这件事也是她的一个借口。”

    “如果此事确实是她的一个借口,那她又是为何?”李系继续不露声色地问道。

    “我与太后素不相识,她召见我就是为了革我的职,这岂不是可笑?”

    张焕淡淡一笑道:“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陛下只看吏部对此事的态度,便明白了。”

    李系愣住了,他半天也没说话,他眼睛忽然迸出一道阴森的寒意,随即又恢复平和,他温和地向张焕笑了笑,提笔写了一书,递给他道:“既然太后已免去你现职,朕就再封你为游击将军,虽然吏部备案的可能性不大,但这是朕亲授,朕认可它。”

    .......

    太后的懿旨果然是令出即行,张焕还未走出宫门,他被太后罢免的消息便传遍朝野,叹惋者有,窃喜者却更多,随即吏部的公文也下,革去他一切职务,可怜吏部卢员外郎刚刚坐下准备吃饭,又得替他跑到各部门销官,张焕却懒得随他,脱了盔甲便扬长而去。

    “十八郎止步!”

    一辆马车从后面追了上来,停在张焕的面前,车门内张破天向他招手道:“上来吧!我送你一程。”

    “四叔不是去太原了吗?”张焕笑着登上马车。

    “我明天才走。”

    张破天看了看他,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我刚刚也听说了,怎么样,你没事吧!”

    “我没事!”

    “你真的没有被击倒吗?”张破天眼中渐渐蕴蓄起了笑意。

    张焕没有直接回答,他轻轻靠在坐榻上,仰望天空朵朵白云,声音低沉道:“四叔还记得张家那条护宅河吗?”

    “当然记得!那又如何?”

    张焕渐渐地陷入了回忆之中,“我还记得十五岁那年的冬天,太原特别冷,张家护宅河上的冰足有一尺厚,有一天我病了,我就想,今天可以不用下水了,可师傅依然把我抓起来扔进了冰窟窿里....”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可目光却越来越明亮,他头慢慢扬起,傲然一笑道:“就是从那一天起,我就再也不知道什么叫被击倒、什么叫沮丧,今天这点小事就想把我击倒?四叔,你也太小看我了!”

    “好!这才是真正的男儿。”

    张破天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人的一生不可能一帆风顺,当年我被赶出张府、被赶下相位,这十年来一直隐忍至今,和我相比,你这点小挫折算什么?不过你必须要从这次挫折中学到点什么,否则挫折就毫无意义。”

    说到这里,张破天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告诉我,你从这次挫折中明白了什么?”

    “实力!”张焕沉默良久,徐徐说道。

    .........

    回到客栈,迎面就见平平捧出一厚叠帖子出来,她一见张焕便抱怨道:“哪有用白纸写回帖的,我姐姐说不行,让我去买了一堆空白帖子,又把你那些白纸裁小贴上去,费了我一天的功夫,喏!现在才刚刚弄完,你回来得正好,咱们一起去送?”

    张焕笑了笑道:“回帖之事就交给我,你去忙晚饭吧!不然那帮家伙回来可饿得慌。”

    平平求之不得,她把帖子往张焕手里一丢,便溜之大吉。

    这些帖子已经没有送的必要,太后一道懿旨比什么都管用,不会有人再想请他,他刚走到门口,便听见客栈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随即有马车停下,又听见客栈掌柜唯唯诺诺的答应。

    不等他走到院门,便见一人大步走来,“呵呵!贤侄的住处让老夫好找。”

    来人正是大唐右相崔圆,他上前执住张焕的手,诚恳地说道:“太后旨意我已知晓,这也是没办法之事,我置了几杯淡酒,特地为贤侄压惊。”

    虽然崔、张两家势不两立,虽然张家的衰败都是崔圆所谋,乃至今天自己丢官也极可能和他有关系,但张焕还是不得不承认,他无法仇视崔圆,甚至还十分佩服他,所谓大忠大奸本质并无区别,区别的只是彼此的立场。

    自己绑架了他的女儿,家主一去,他便大度地放人,事后也没有再找同伴的麻烦;同样,自己被太后罢官,他竟亲自来客栈相请,尽管他别有用心,但这种笼络人心的手段却让人佩服,

    这才是做大事之人,不在乎一时得失,谈笑间收放自如,若有这种人做对手,也是人生的一大快事!

    张焕欣然拱手笑道:“能与崔相对饮,当浮人生一大白。”

    .......

    张焕登上崔圆的马车,在崔圆数百侍卫的护卫下绝尘而去,从平康坊到宣阳坊不过是一墙之隔、数里地而已,但崔圆并没有急去,而是命马车绕道向北,从朱雀门前经过,此时正逢下朝和科举完毕,整个朱雀大街上挤满了官员的马车和步行的士子,远远见相国马车逆行而来,众人纷纷让道,站在路边行瞩目礼。

    崔圆索性放慢马速,将两边车窗洞开,一一给官员们含笑回礼,自然,他车上的张焕也昭然于世,片刻间,相国惜才之说便传遍整条大街,而那些士子们更是又羡慕又嫉妒,恨不得以身代之。

    “呵呵!贤侄莫怪老夫擅自做主,贤侄为何丢官,大家心里都有数,连本相也叹朝廷失一俊杰,只是太后懿旨既下,本相也无可奈何,只能略尽绵薄之力,为贤侄挽回一点面子。”

    “崔世叔体贴细微,小侄感激都还来不及,怎么会责怪世叔?”

    张焕自始自终都面带微笑,崔圆的用意他何尝不懂,如此一来,既撇清了他与太后的关系,轻轻巧巧地将太后推到张、韦等世家的对立面;同时又博得不计前嫌的美誉,在群臣面前彰显他的爱才之心,还让自己放心去他府上,总之是一石数鸟,好处多多,不过张焕也并不在意,正如崔圆所言,能替他挽回一点面子,他又何乐而不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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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嫁衣裳一诗应是唐末才有,这里提前用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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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介绍:
这是一个走上了岔道的大唐帝国,君权旁落、帝国日暮。
这又是一个帝国与世家并存的年代。
高祖建国之初,体恤旧人、恩待功臣,天下逐渐形成七大世家:河北裴氏、河东张氏、山东崔氏、关陇韦氏、淮南楚氏、山南王氏、剑南杨氏。
十五年前,安史之乱终告平息,唐廷礼送参与平定叛乱的回纥军离境,但回纥登利可汗却窥视大唐空虚,背信弃义饮马中原、涂炭生灵,大唐帝国岌岌可危。
七大世家联手驱逐鞑虏、恢复社稷,但也逐渐拥兵自重,从此相约,七大世家轮流为相,各掌朝政五年,但山东崔氏独据相位至今已愈十载。
在七大世家中原本排名第二的河东张氏,十年前被山东崔氏所诱,家族分裂、军权被夺,河东张氏由此一撅不振。
主人翁张焕前世是一个独行大盗,而今生是这个河东世家中最无地位的庶子,可是偶然一天,他忽然现了在自己身世中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从此帝国不再安宁........
大唐,岔道,七大世家名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名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名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