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铁腕治国 第四百零五章 梦月老人
夜幕降临,在皇城的含光门大街上,数百名羽林军严密地保护着张焕的龙辇疾前行,在队伍的后面跟着杜梅和几个监察室的官员,监察室的正式衙门在大明宫御史台内,但在皇城也一处分支,位于大司农寺草场内,准确地说,这其实是监察室的秘密监狱,但对外挂的牌子却是羽林军骑射训练营。
一行人没有停留,直接驶进了司农寺草场内,所谓草场并不是养马的牧场,而是堆积草料之地,数十个巨大的仓库依次排列,里面堆满了干草。
其中最边上的一座仓库已经腾空,仓库前站住数十名守卫,正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情况,随着数百羽林军护卫着皇上到来,仓库的门开了,走出十几人前来迎接。
龙辇慢慢停下,张焕从车中走出,众人一起躬身施礼,“臣等参见陛下!”
他们都是监察寺的高官和掌管暗探的一些将领。张焕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最后落在了站在后面的崔连星身上,他没有官职,仅有一个最低微的羽骑尉勋官,勋官是朝廷给予普通的平民的荣誉称号,就象今天的三八红旗手、劳动模范之类,没有实质意义,所以以他身份低微,不敢站在前面。
张焕慢慢走到他面前,微微一笑问道:“你就是负责此案的崔连星吗?”
他已经从杜梅的口中知道破此案的详细经过,对于崔连星竟只用一天时间便查出了眉目,他也为之惊叹不已,这是一个极为难得的人才。*****
崔连星站在大唐皇帝面前,依然保持着他一贯的沉静稳重。他立刻深施一礼,“草民正是崔连星。”
张焕点了点头,这是一个崔家地庶子,从他身上,张焕仿佛看到了当年自己的一丝影子,“那你可愿意加入朕的监察室?”
“草民愿意!”崔连星干净利落地答道。
“干脆!”张焕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朕准备在监察室中设立国安司,暂不对外公布,这任侍御史便由你来担任,直接向杜中丞负责。”
崔连星立刻单膝跪下。昂声答道:“臣愿为陛下效死命。”
张焕笑了笑,又回头对众人道:“好了,大家去看看回纥人的武士吧!”
这座仓库从外面看和其他草料库没有什么区别,但进了里面却完全不同,先是一面巨大的白色墙壁,刺眼的白,墙上只有一扇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进了小门,监狱的感觉便迎面扑来。手臂粗地铁栅栏、数百间狭窄低矮的小房间、来回巡视的士兵,构成了一个完全封闭的世界。
这所监狱最早是为了关押李俅登基事件中的各家子弟而临时修建,女的则关进了掖庭宫。^^^^原本准备悉数配安西戍边,但在裴佑和崔寓等人的求情下,张焕总算松了尺度,最后借全国大赦的机会放了他们,并返还了俸禄内的财产和永业田。
此刻,牢房里暂时还没有什么犯人,只有最尽头地一间牢房前站着五六名士兵,警惕地注视着牢房里的情景。
张焕在大群官员和士兵的簇拥下来到了牢房前,牢房前面是铁栅栏。可以很清晰地看见里面的情况,只见一人被四肢分开绑在木桩上,很明显已经动过刑,他气息奄奄地耷拉着头,旁边还站着一个士兵,时刻留意他的情况。
这时两个被崔连星活捉的回纥武士之一,其中一人在半路上自杀了,只剩下这一个,在严刑逼供下。他终于承认自己是回纥军队中的一名百夫长,以回纥卖马人的身份被派到大唐,和他一起来的人一共二十几人,都住在西市的一个客栈中,至于他的领是谁、怎么联系,他就统统不知道了。
张焕背着手默默地望着这个来自回纥军方地探子,这就是铁的证据,原以为回纥西进的国策建立后,大唐与回纥将不再有利益冲突。如果回纥是想来偷盗大唐的军器机密。这也罢了,偏偏要杀自己的孩子以挑起大唐的内乱。这就说明他们侵略大唐的野心未灭,回纥人崇拜狼,或许这就是他们的狼性。===
张焕又忽然想起了裴明远说过的一件事,他回国时曾在撒马尔罕得知大食使前往回纥,张焕心中不由起了一团疑云,“难道大食与回纥真要达成对付唐地某种协议吗?”
想到这,他立刻喝令道:“把他的头拉起来!”
旁边的士兵立即揪住回纥武士的头,一把将他的头拉起来,这是一个典型的突厥人脸孔:宽大的脸膛、细小的眼睛、短塌的鼻子,而且没有脖子,头颅斗大。
“他懂汉话吗?”张焕问旁边地校尉道。
“回禀陛下,他精通汉话,无须通译。”
或许是听见了陛下两个字,一直气息奄奄地回纥人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吃惊地瞪着张焕,忽然,他大叫起来,“我认识你!就是你烧了我们的翰耳朵八里。”
他尚未说完,旁边地士兵便狠狠一拳砸在他肚子上,他的浑身一阵痉挛,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张焕冷笑一声道:“你的记忆倒很好,不错!当年烧你们翰耳朵八里之人就是朕,但朕已经很宽容了,去年在安西饶了你们可汗一命,他非但不知感恩,还要派你们来大唐破坏,一个忘恩负义的之人,亏他还自诩草原上的雄鹰,他配吗?”
回纥人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他低声怒吼道:“不许你侮辱我们可汗,此事和他无关!”
“是吗?”张焕淡淡一笑道:“那和谁有关?”
回纥人自觉说露了嘴,他恶狠狠瞪了张焕一眼,扭过头一言不。*****
“这些,他交代过吗?”张焕有些不悦地望着杜梅。杜梅给他的报告中没有这个内容,杜梅额上已见了汗,他立刻低声道:“是属下失误,请陛下责罚。”
“他嚼舌了!”杜梅的话音刚落,牢门前的几名士兵忽然叫嚷起来,只见牢房里的那名士兵在拼命掰开回纥人地嘴,但是已经晚了,一道血水从回纥人嘴角流了出来,他面若金纸。眼看已经不行了,张焕重重地哼了一声,回头对崔连星道:“从现在开始,此事就由你全权负责,直接向朕汇报!”
说罢,他转身大步离去。
夜色中,平康坊那条深巷的小院里,数十人正在紧张地忙碌着,没有人说话。院子里已经堆满了箱子,几名壮汉正扛着箱子向门外走去,门外已经停好了三四辆马车。几名车夫正紧张地堆放箱子。
图兰公主脸色阴沉地站在一棵槐树下,她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现了问题,两个手下被抓走了,虽然他们只是最底层的成员,并不知道整个情报网的结构,更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但它却是一记警钟,重重地在她耳畔敲响了,这意味着对方已经现了他们的存在。\已经摸到了一点端倪。
长安是个国际性大都市,突厥人、波斯人、日本人、新罗人比比皆是,来自西域各国的胡人少说也有十几万人,有的是商人,有的就长居于此。
所以图兰公主这群突厥人根本就不会引人注目,他们公开地身份是来自西域的商人,做绸缎贸易,在东市市署登了记,并缴纳税款。而且他们所带的武器是大唐允许携带,诸如剑、弓箭等等,所以只要他们偃旗息鼓,也不会有人查到他们头上。
但图兰公主却是个十分谨慎之人,只要有一点点查到他们的可能,她就必须搬走,她决定暂时离开长安一段时间。
箱子里装的都是蜀锦和吴绫,这是他们采办的货物,他们准备西去龟兹。将这批货物出手后再回来。这样一去一来至少要三个月时间,那时此事就应该淡化了。
“大伙儿快一点。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关城门了。”图兰看了看月色,开始催促众人。
忽然,门口那边生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五六名正在搬箱子的属下都纷纷伏地跪倒,图兰吃了一惊,她刚要前去查看,却见从门外走进来十几人,其中一人是她的大师兄布特鲁,他毕恭毕敬地引着一人进来,这是一个十分神秘地人,虽然十几人簇拥着他,却让人感到他只是一道黑影,一件黑袍从头到脚罩着他,一直拖到地上,黑面巾遮住了他的面容,看不见他身子,也看不见他的脸,就仿佛一块长长地黑色裹尸布直立在那里,只有当他慢慢转过头时,才会看见一双闪着可怕亮光的眼睛:这就是回纥的国师梦月老人,他不仅拥有崇高的摩尼教身份,回纥忠贞可汗更是册封他为腾格里之子,腾格里突厥人心中最伟大的神,传说拥有毁灭天地的力量。
图兰也激动的跪了下来,亲吻着他的长袍,喃喃低语道:“图兰恭迎恩师驾临。”
“图兰,你似乎处境不利啊!”虽然梦月老人有着死神般的外表,但他地声音却异常轻柔动听,让人联想到月桂枝上夜莺的歌唱。
“恩师,徒儿有两个属下被唐人抓走,徒儿很是忧心。”
“我们进屋去说。”梦月老人声音虽然动听,却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他慢慢走进了屋内,将面巾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张异常白皙的脸庞,透出一种无法掩饰的高贵气质,从外表看来他不过四十余岁,可一双眼睛里却充满了与他外表不相配的沧桑。
事实上,梦月老人已经七十岁了,他的名字叫苏尔曼,是萨珊王朝末代皇帝伊嗣埃三世的后裔,也是摩尼教中的三元老之一。
在忠贞可汗与拓跋千里最后争夺翰耳朵八里地战争中,忠贞可汗一败再败,形势已岌岌可危,正是苏尔曼在月夜下登高一呼,号召摩尼教众为忠贞可汗而战,拓跋千里军中数万教众响应反戈,一举扭转了局势,事后,又是他劝忠贞可汗勿追拓跋千里,将祸水引向东方。
图兰也跟着进了房间,她再次跪下道:“徒儿遇到了困境,请师傅指点迷津。”
“你知道你所犯的错误吗?”苏尔曼慢慢回过头注视着自己最心爱的徒弟,目光柔和,没有半点责怪之意,“你心慈手软,应该在行动前将内应的家人先杀掉,这是你的第一个错误。”
图兰垂下了头,低声道:“徒儿知错!”
苏尔曼点了点头又道:“你的第二个错误是低估了大唐人的智慧,你不该用大食刚刚铸成的黄金行贿那个内应,它早晚会使唐人找到你的头上。”
图兰地脸色刷地变得惨白,她在购蜀锦和吴绫时用地也是同样的黄金,是她疏忽了,她十分羞惭地道:“徒儿无能,请恩师责罚。”
“我不会责罚你,但是我也不会让你再做第二件事,我要亲自来完成它。”苏尔曼背着手慢慢走到窗前,望着天空一轮皎洁地明月,银色的月光将他的脸映照得更加神秘,他象在对图兰公主说,又象是喃喃自语:“巴格达人已经和可汗达成了东方协议,他们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要得到那最可怕的大唐雷。”
卷十 铁腕治国 第四百零六章 宝钞之争
天尚没有亮,数千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忽然出现在平康坊的街头,他们封锁坊门、巡查街道、盘查路人,将许多想趁天不亮溜回家的嫖客又吓回了青楼,整个平康坊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一身戎装的崔连星率领着数百精锐的军人疾步前行,平康坊的一名地保引领着他们来到一条深巷。
“将军,你说的购买绸缎的突厥商人就住在这里面。”地保有些胆怯地指了指深巷。
崔连星一挥手,一队手执钢弩的士兵立刻翻上墙头,顺着墙头快潜行,在离小院还有十步时停了下来。
另有两百余士兵执巨盾横刀,缓步前行,行至大门前停下,等待着下一步的命令,崔连星望着死气沉沉的大门,他心中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昨晚在东市一连盘查了三家柜坊,终于现了那种一模一样的金锭,查到这是一家蜀锦绸缎行所寄存,他紧接着又找到了绸缎行的掌柜,得知这是一支突厥人商队所支付的货款,东主是一个年轻的突厥女子,他再次返回东市,找到市署署正,终于从市署的缴税登记簿中找到了这支商队住在平康坊,这时已是四更时分了,凭着张焕给他的金牌,他最终得到了军队的支持。
“上!”崔连星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砰!地一声巨响。军士一脚将门踢开,数百名士兵一起涌进冲进了图兰地院子,院子里堆满了大小箱子,大多敞开。里面皆是所买的蜀锦吴绫,现场一片杂乱,已经人去屋空。
崔连星大步走进了小院,沉静的眼中终于忍不住闪过了一丝遗憾。只可惜他还是慢了一步。他仔细地在屋内院中寻找线索,但最后还是一无所获,对方是一个极为狡猾的敌人,他所丢弃地东西没有任何线索,而可能留下线索的东西却一样也没有纳下。
崔连星沉吟片刻,他忽然命令手下道:“马上去找画师,图影全城缉拿,提供线索赏五千贯,隐匿以叛国罪论处!”
长安城立刻沸腾起来,一队队士兵在大街上巡逻。准备随时接收线索搜查,而城内的突厥人却人人自危。他们的房东、邻居纷纷将他们举报,不停有士兵冲进各大客栈、酒楼搜查,整个长安城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大明宫紫宸殿内也一样严肃紧张,这里在举行张焕即位后地第一场廷议,廷议是处理权力僵持地一种方式,当张焕对相国的重大决定有异议时,他不会朱批敕令,没有皇帝的朱批,相国也不能擅自决定重大事件,在这种情况下就需要大家坐下面对面的谈。把事情讲清楚。
今天的廷议便是行纸币问题。应该说这是张焕考虑已久之事,唐朝的货币是铜钱和绢。前份量太重、携带不便,而后更是难以保存、流通性不强,早在陇右时就不断有商人向张焕建议以金银币补充铜钱,方案虽好,但终因金银的产量太小而未被采纳。
在他即位后不久,盐铁监令杨炎便向他提出了一个重大的税赋改革方案,改丁户纳税为按田亩、财产多寡纳税,并实行货币纳税,改按田亩纳税可以有效制衡土地兼并,但因影响太大,张焕在皇位没坐稳之前认为实施的时机还不成熟。
而实行货币纳税阻力就小得多,最直接的好处就是在不增加百姓负担地同时,大幅度提高税收,简单地说,就是可以大量减少粮食霉烂以及运输途中的损耗,而且可以避免实物征税过程中地徇私舞弊,比如某地收了一百石粮税,可最后运抵京城只剩下三四十石,当然,粮食减少的名目繁多,路途损耗、储藏霉烂等等,十分光面堂皇,但实际上却肥了一大批地方各级官吏。
但实行货币纳税却有一个问题,就是铜钱不足,由于铜料限制,大唐每年的铸币量是二百五十万贯左右,十年前仅仅是勉强够流通用,但随着物价上涨,尤其是米价的上涨,一贯钱还不足买三斗米,严重时斗米千钱,铜钱明显背离了价值,这样许多商人和大户人家都大量储存铜钱,使得市面上的铜钱越来越少,很多地方都退回到了以物易物的原始状态,这种情况下,如果再推行以货币纳税,那钱贵物贱的严重局面必然会产生,将极大伤害农民的利益,所以货币问题就成了所有改革的瓶颈,而寻找新货币就成了当务之急。****
这就是张焕急于推行纸币的深层原因,他认为并不复杂,其实就是将飞票小额化、定额化,改名为宝钞,为此,他大量积存金银,以作为行宝钞地信用抵押,但没想到在张延赏刚提出行宝钞地建议便被相国们断然拒绝,让张焕的心里怎么能平衡?
参加廷议地官员除了兵部尚书元载在河北处理契丹人之事尚未归外,其余六位相国皆出席了廷议,除此之外,还有与财政租税相关的部寺负责人,新任户部侍郎刘晏、太府寺卿张延赏、少府监令郭全、盐铁监令杨炎、新成立的土地田亩监令裴明远等等十几人。
“各位爱卿,朕之所以召开这次廷议,是缘于前两天太府寺卿张延赏的一道奏折,关于行纸币一事,这个奏折已经被韩相国所否,理由竟是于制度不符,但朕以为这个否定的原因是否轻率?朕不敢苟同,此事事关重大,所以朕召集这次廷议重新探讨此事。”说罢,张焕取出张延赏的奏折递给了身旁地宦官。宦官又交还相国,请各位传递浏览,事实上,张焕在昨天便已照会过各个参会的大臣。大家心中都有数,廷议是在偏殿举行,地方不大,众人分两排相向而坐。坐在右第一位的便是韩。他是相制改革后的第一任执政事笔,从他地本意上说,他是极力赞成展工商业,也是杨炎税制改革的主要支持,但他却坚决反对行纸币,他认为这是贻害子孙的魔鬼,闸门在他手中一开,或许就会埋下大唐的灭亡之根,因此他坚决否定了张延赏地建议,但他也知道这其实是皇上地意思。所以他在奏折上只批了于制度不符,但没想到这竟成了皇上揪住不放的把柄。他很清楚今天开廷议的目的,这恐怕就会成为君相的第一次冲突。
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步站了出来,他张焕深施一礼道:“陛下,否定张使君奏折的是臣,但臣绝不是轻率而为,事实上,张使君在写这本奏折前已经问过臣为何陛下要蓄积金银,臣告诉他,这是皇上有行纸币的念头。臣也告诉他行纸币的种种弊端。他当场表示愿与臣一起反对陛下的纸币念头,但臣却没想到仅仅隔了两天。他就上书要求行纸币,如此前后判若两人,着实让臣疑惑不解。韩之言顿时引起了一片哗然,他的意思很明显,张延赏地奏折是为讨好圣意而上,而行纸币的真正作俑就是皇上本人,虽然这能为阻止今天廷议地通过抢得先机,但韩也会由此惹怒皇上,众人不由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果然,张焕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这件事他不想出面,昨天他派宦官已经暗示过张延赏,今天将由张延赏来挑主梁力促此事,但韩却看破他的企图,一上来便釜底抽薪,打乱了他的部署。
“那韩相国就说说看,这里面有哪些弊端?”张焕冷冷地说道。
“陛下,臣先问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如果朝廷行纸币,那陛下怎么防止假纸币的出现?”
“有胆敢造假纸币,将满门抄斩,参与印制假纸币也连同死罪,朕会以最严峻的律法来威慑造假。”
韩摇了摇头又道:“严刑峻法或许有效,但那只能威慑对升斗小民,如果是大食、回纥等国印制大唐的纸币来套购瓷器、绸缎等物呢?甚至他们根本什么都不买,陛下行一千万贯,他们也同样行两千万贯投到我大唐来,届时陛下又如何应对这种局面?”
“那朕就责令将作监研制新的印制手段,让他国无法仿制。”
“陛下,岂不闻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吗?韩见张焕一意孤行,他不由长叹了一口气道:“臣反对印制纸币其实并不仅仅是担心被人仿冒,也不是担心百姓不接受,毕竟新事物的出现和推广都有一个适应过程,朝廷也可以用强制地手段来推行纸币,也正如陛下所言,明新地技术来防止假纸币,臣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担心将来,一旦陛下开了这个先例,那以后又如何控制它?”
原本让张延赏来出面打擂台,结果竟被韩逼得赤膊上阵,丢了面子地张焕心中极为恼火,在韩的步步紧逼下,他几次要火都强忍住了,他摆了摆手,极为不耐烦地道:“朕难道不知行纸币的风险吗?朕大量储积金银是做什么,不就是准备用金银储备来做担保吗?如果行纸币不行,那飞票为何又能用起来?”
张焕的声音一步步提高了,他最后逼视着韩道:“韩相国,朕登基已经一个月了,对相国们的意见朕都是充分尊重,可你既然知道行纸币是朕的想法,那你为什么就不能尊重朕一次呢?”
韩脖子一硬,亦毫不退让道:“臣反对印制纸钞是为天下百姓着想,这和尊重陛下与否没有关系,陛下或许能考虑用金银作担保,但千百年后陛下的子孙们若没有金银而滥纸币,以致纸币泛滥、贻害无穷,陛下能为今天开这个先河负责任吗?”“你莫非是说朕纸币的想法是不负责任吗?”张焕森然地盯着韩。===眼中闪过了一道杀机。
“是!臣就是这个意思。”韩毫不畏惧地昂着头,铁骨铮铮。
紫宸殿中一片寂静,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众人都注视着张焕。唯恐他一拍御案,就此杀了韩,张焕地眼神也急剧变化,一时难以下台。这时。礼部尚书卢杞却阴阴地冷笑一声道:“韩尚书,你以千百年后未知的事情来反对陛下也就罢了,但你却不守君臣之礼,悍然以下犯上,你眼里还有陛下吗?”
刷!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卢杞的身上,惊讶、不解、轻蔑、愤怒,卢杞在此时落井下石,抽掉了皇上地台阶,分明是要置韩于死地。
韩慢慢摘掉了头上的乌纱帽和腰间的紫金鱼袋,缓缓道:“陛下。行纸币一事恕臣不能答应,若陛下一意孤行。臣请辞相国,任陛下处置。\”
坐在下的崔寓也站了起来,他同样摘下了乌纱帽和紫金鱼袋,昂声道:“即使中书省和陛下通过了行纸币,臣地门下省也一样驳回,臣也请辞门下侍郎,回乡种田。”
这时,张焕已经慢慢冷静下来,韩地强硬也终于让他意识到自己在这件事上有些急于求成了,他瞥了卢杞一眼。便微微叹了一口气对韩道:“这件事或许是朕有失考虑。朕向你致歉,还有崔侍郎。朕也不同意你的请辞,请收回吧!”
“陛下!”韩无比激动的跪了下来,他想说什么,却又万语千言不知该怎么表达,半晌,他才哽咽道:“陛下之恩,臣铭刻于心。”
“韩爱卿不必客气,你是为国事坚持,朕岂会真的怪罪于你。”
张焕意兴萧瑟地摆了摆手,准备要结束廷议了,忽然,大殿的后面有人道:“陛下,臣有一个两全的方案!”
大殿里所有人的眼睛都向后看去,只见最后的末位上站起一人,却是新任的土地田亩监令裴明远,他在出席这次廷议的朝臣中资历最浅,故只能坐在最后,他慢慢走到前面,向张焕深施一礼,“陛下,臣建议用银币来替代陛下纸币方案。”
他刚说完,旁边地几个人都笑了起来,韩暗暗叹了一口气,但还是感激地对他笑了笑道:“明远可能不知,我大唐白银的储量和产量都实在有限,数量不足,难以流通成为钱币。”
但张焕地眼睛却亮了起来,他猛地想起裴明远对他说过的一件事,连忙道:“众爱卿先不要急着下结论,听明远说下去。”
裴明远微微一笑,便对众人道:“我从大食返回时,听碎叶都督曹汉臣说过一件事,数年前葛逻禄人曾经在碎叶以南紧靠葱岭的乌浒河流域现了一个巨大的银矿带,但葛逻禄人却不会开采炼矿,而且不仅是在乌浒河流域,在碎叶河附近也有不少银矿和金矿,曹都督已开始命数万大食战俘在碎叶附近小规模开采银矿,臣路过碎叶时曹都督已经炼制了三十万两银,只是路途遥远,运到长安不便。”
裴明远的话在大殿里激起了极大的反响,大唐内地金银不足,但并不等于别的地方就没有,尤其是葱岭以西自古就盛产黄金,大殿里仅仅寥寥十几人,但议论声却杂乱成一片,尤其是盐铁监令杨炎格外激动,如果钱币问题能解决,那他税制改革的第一步就能推行下去,不等他出列表示支持,更加性急的韩却已经抢先一步对张焕施礼道:“陛下,臣请少府监立即派人赴碎叶勘察矿藏。”
“臣反对!”卢杞尖细的声音犹如一盆冷水,将整个大殿内地热切一下子扑灭了,大殿里陡然安静下来,所有地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卢爱卿为何要反对此事?”张焕面无表情地问道,刚才卢杞对韩落井下石地一幕让张焕有点警惕起来,自己的几个重臣之间原来也藏有很深的矛盾。
“臣并不是反对金银同列钱币,臣是反对取西域之银,不仅是路途遥远,将西域之银运到中原需要极大的人力物力,而且我大唐在葱岭以西仅碎叶一块飞地,其余土地还实际控制在大食人手中,开碎叶和乌浒河之银,又该如何应对大食可能的拦截?一旦冲突事起,必然给大食开战的理由,现在我大唐刚刚由乱入治,正是该韬光养晦之时,与大食的战争又岂是我们能承受得起?”
“卢尚书为何要这般没有骨气。”
一直保持沉默的裴佑走了出来,他轻蔑地瞥了一眼卢杞道:“昔太宗皇帝即位,天下初定、百废待兴,太宗皇帝尚能北战突厥、西取安西,使我大唐再无边患之忧,现我大唐虽是由乱入治,但也不能闻噎废食,不思进取,葱岭以西历来都是我大唐的领土,我们怎能以韬光养晦为借口,眼睁睁地看大食彻底占领葱岭以西,况且金银乃是一国的战略物资,事关我大唐强盛,为此,我们更不能守着金山银山而无买米之钱。”
说罢,裴佑转身向张焕奏道:“陛下,臣等认为此事事关重大,应提升为整个大唐的战略高度,碎叶的地位也要提高,同时要加派重兵驻防。”
张焕点了点头,“裴爱卿所言深合朕意,大食并不会因我们韬光养晦就放过我们,该打的仗,我们就得迎头而上。”
他见卢杞还有反对之意,便一摆手止住了他,这一次,张焕用不容商量的语气断然道:“此事事关重大,不仅要遇到葱岭以西的领土归属问题,还有驻军、劳工、开采、冶炼、运输等等一系列大事都会涉及,必须要全盘考虑,需要一位德高望重,且能力出众的人来全权协调此事。”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张破天的身上,他沉声命道:“刑部张尚书。”
张破天万万没想到皇上会看中自己,他心中一阵慌,连忙站起来道:“臣在!”
“朕就命你全权负责协调此事,如果此事能成功,朕就答应各位爱卿,彻底放弃纸币的方案。”
张破天深感肩上责任重大,他毅然躬身答道:“臣决不辜负陛下的重托!”
廷议结束了,众人各自散去,张焕也回到了御书房,他坐在御案前,出神地注视着案上一枚黄澄澄的开元通宝金币,这枚金币是天宝初年铸造,这一枚金币可抵一贯铜钱,只因黄金稀少没有大规模铸造流通,如果西域的银矿真能得到大量开采,那么同样的一枚银币就能价值一百文钱,这样一来,制约大唐各项改革的瓶颈也就霍然贯通,原本二十年才能达到的目标,或许五年、十年就能完成。
张焕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他的头枕着手慢慢躺下,出神地望着屋顶,今天的廷议本是讨论纸币行,却没想到竟得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结果,放弃纸币而采用金银为币,而且不仅仅是改用金银那么简单,取碎叶和乌浒河之银也就意味着暂停的安西战略又将重新启动。
张焕慢慢闭上了眼睛,他仿佛又回到了战火纷飞的安西之战.
卷十 铁腕治国 第四百零七章 碎叶银矿
在大清池的北方,几条东南至西北走向的山脉横亘在苍茫的天空下,这些山脉延绵千里,蕴藏着极为丰富自然资源,各种珍稀药材千年的木材以及金银铜等储量巨大矿藏,在这些山脉之间则是数条空旷的谷地走廊,有的荒芜人烟,干旱的谷地里是一望无际的戈壁和荒漠,但有的却富饶葱郁,茂盛的林木仿佛巨大的绿色地毯铺在山间和谷底,而在同一区域创造这两种极端地貌的神奇魔法师便是水,水就是这片半干旱土地上的生命之源。
在这几条山脉的东南尽头就是波光浩渺的大清池,而注入大清池的一条分支河流就从西北逶迤而来,正是这条河流在蕴育了一片谷地中的绿色生命,这条河就是碎叶河。
但七月的碎叶河谷日子并不好过,骄阳炙烤着这片半湿润的土地,峡谷地形使碎叶河谷增添了几分闷气,尤其在碎叶河流过的山林和草垫地带,更让人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蒸笼,这一天,一支数百人的骑兵队正沿着碎叶河缓缓地向南行来,这支队伍是刚刚从回纥返回的大食特使,特使的年纪约四十岁,长着一双浮肿的眼睛,总像永远也睡不够,他是大食哈里的心腹,名字叫易卜拉欣,这次东使回纥,他不负哈里的重托,成功调解了葛逻禄人与回纥人的矛盾,葛逻禄人将让出三成的土地,准许回纥人的势力西扩至夷播海,但葛逻禄人的南面已经被唐军所占,所以大食便决定让葛逻禄人南迁至夷播海以南的伊丽河流域,这里原来是突骑施人的地盘,正是由于大食人的让步,大食与回纥达成了东方协议,双方结成战略同盟,共同遏制大唐的西扩。
随着葛逻禄人的南迁,大食与唐冲突的危险也在悄悄地增加。葛逻禄人南迁的地盘就在大清池以北,在这一片辽阔地土地上,大清池流域便是其中最富庶最肥沃的土地,它仿佛就是一颗熠熠闪光的明珠,而且在怛罗斯之战后,这里一度被葛逻禄人所控制。可现在唐军占领了碎叶城,大清池流域也随之纳入了大唐的势力范围,与大唐有着新仇旧恨的葛逻禄人又怎可能望大清池而不得。
阿卜杜拉是从北面的一个山口进入碎叶谷地,碎叶谷地实际上是一条狭长地盆地,最宽处有一百余里,最窄处也有十几里,整条谷地长约七百里,碎叶城就位于谷地的最东面,紧靠大清池。行走了五天,已经快到碎叶城了,易卜拉欣来碎叶城的目的是探望被俘的三万大食军。这是新任哈里哈迪的一块心病,由于亲王阿古什的原因,哈迪撕毁了前任哈里与大唐使的协议,但这样一来,安西之战中被大唐俘虏的三万大食士兵也就回国无望了,为此,哈迪也倍受国内一些势力地指责,由于哈迪刚刚即位,他的王位还不稳定。埃及的军队尚没有表示对他效忠,为此,哈迪暂不准备对大唐动战争。
特使,再向前百里便是碎叶城了,这一带唐军地游哨众多,我们须倍加小心。
说话的是葛逻禄王的幼子,叫阿特尼,也就是回纥国师苏尔曼大徒弟阿特鲁的弟弟,他奉命代表葛逻禄人出使大食。感谢大食对葛逻禄人的恩赐,这一带他十分熟悉,他指着远方约十里外一块酷似鱼嘴的突出山梁道:特使,那座山梁叫鱼龙嘴,下面便有一座军事要塞,叫做鱼龙堡,我们得向他们说明来意,才能过得去。
易卜拉欣擦了一把脖子上的汗水,微微喘气道:好吧我和他们语言不通。你去替我通报。
话音刚落。他的护卫们忽然纷纷后退,举起了长矛和盾牌。紧张地注视着前方,只见在队伍的前后左右,忽然出现了上千名唐军,他们手执钢弩,冷冷对准了他们,只须一声令下便可将他们悉数射死当场。
你们是什么人一名唐军将领飞马驰出,用战刀指着他们道:这里是大唐地军事禁区,你们擅自闯入,给我全部下马。
唐军将领是碎叶都督曹汉臣的副将严云,他在三天前便得到巡哨的飞鸽传报,一支来历不明的军队正向碎叶城而来,对方只有三五百人,后面三百里外再无大队敌情,严云知道这不是进犯的敌军,但安西节度使王思雨大帅今天正好在鱼龙堡,他出于慎重,便率军将他们包围了。
不要动手。我们是大食哈里地特使。阿特尼懂一点汉语。他急催马上前禀报。
大食特使严云有些疑惑。大食特使去长安应该不走这里才对。难道他们竟知道王大帅在这里吗
你们可是前往长安严云慢慢收了刀问道。将军误会了。阿特尼连忙施礼解释道:我们是出使回纥地使。现在回国途中。受哈里之托。使特转道来拜访碎叶地守将。请将军转达。
严云是个谨慎之人。他不敢擅自做主。便对大食使团喝道:放下你们地武器。我自会替你们去禀报。
阿特尼急回马对易卜拉欣低语几句。易卜拉欣点了点头。对护卫大喊了几句。护卫们纷纷丢下矛盾。解下弯刀。将所有武器堆在一起。严云见状。便对一名果毅都尉吩咐几句。转身向鱼龙堡驰去。
鱼龙堡在十里之外,是天宝年间驻守碎叶地唐军所修,扼守住了碎叶谷地最狭窄之处,由一座城堡和一条十里长的城墙组成,原有驻兵一千人,但从今年年初起,唐军利用三千大食战俘开始对鱼龙堡附近一座银矿进行开采,这里原本有座不大的银矿,以前就曾被突厥人开采过,原来的想法是不想让大食战俘吃闲饭,但是随着开采的深入,竟现这是一座储量极大的银矿,而且呈片状分布,品位也很高,其中还有金矿伴生,曹汉臣当即向王思雨申请,调来了一万名大食战俘在此开矿冶炼,才短短几个月时间就有了极为不错的收获,连刚刚返回疏勒的王思雨也坐不住了,亲自来碎叶考察银矿。
银矿离鱼龙堡约两里远,从城堡上便清晰可见,此刻王思雨正在碎叶都督曹汉臣的陪同下站在城堡之上,默默地看着露天矿场中成千上万着上身地战俘正在采运矿石,低沉地号子声隐隐可闻,在矿场和城堡之间修了一座巨大的冶炼坊,碎叶附近石炭地储量也很丰富,唐军便直接用石炭做燃料进行炼制,短短三个月时间,便炼成了粗银三十万斤,另外还有一万斤黄金,这还是刚刚开始,以后的产量还将越来越大。
碎叶现银矿之事王思雨已经在一个月前派人前往长安禀报了,现在他开始考虑碎叶城今后的展,经过两天的思考,他的脑海里已经形成了一条清晰的三步走脉络图,先是要修建一条碎叶至托云山口的官道,使碎叶的银锭能及时运入安西运到长安,他手上还有两万大食战俘,而且从大清池到托云山口之间是唐军的控制地,这条路用一年的时间便可完成。
其次他要上书朝廷,如果朝廷允许,他希望能从中原移民四到五万户来碎叶,这里土地肥沃水源充足,气候也适宜居住,他可以给移民最优厚的条件,这样碎叶不仅可以大规模展矿业,也可以进行中转贸易,逐渐将碎叶展成为昭武地区最大的城市,如果顺利,这个计划可以在三五年内完成。
最后就是都督的雄心壮志,将安西都护府迁往碎叶,使碎叶成为大唐西进的桥头堡,重建大唐天可汗的雄风,一时间,王思雨心潮起伏,他今年才三十岁,或许他能看到大唐龙旗插上巴格达城头的那一天。
就在王思雨思绪万里之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他的思路,只见副将严云正向这边疾驰而来,旁边的曹汉臣微微有些诧异,严云一向老成持重,今天这般着急,难道有什么事情生大帅,我去看一看。
曹汉臣立刻转身下了城墙,片刻,严云在曹汉臣的带领下急匆匆跑上城来,他半跪行一军礼禀报道:禀报大帅,出使回纥的大食使途经这里,他要求见碎叶的最高将领。
王思雨微微一笑,既如此,就把他带过来吧
大帅,这些战俘让他们看到是否妥当曹汉臣迟疑一下,指了指远处的战俘道。
看到又如何,让他看一看这就是进犯我大唐的下场。王思雨一挥手断然令道:去把他们给我带来。
卷十 铁腕治国 第四百零八章 酒楼偶遇
大食护卫都在城堡外等候,易卜拉欣和十几名随从被带进了城堡,易卜拉欣一路匆匆疾行,他没有想到大唐在安西的最高军事长官居然会在这里,这使他对今天的会谈又多了几分期望。
整个鱼龙城堡浑然一体,坚固异常,它本身没有城门,只能先上了旁边的城墙才能进入城堡内,走过城墙时,易卜拉欣忽然听到了一种低沉的声音,仿佛千百人的喉咙里一齐出,易卜拉欣不由放慢了脚步,诧异地向两边张望,希望能找出这种怪异之声的出处。
特使,你看那里阿特尼手向东北方一指,低声叫了起来。
透过一丛绿树,易卜拉欣忽然看到了一幕令他震撼的景象,他看见数百步外,上千人拖着一队长长的矿车正缓慢地向几座巨大的房子走去,而旁边站住几十名全副武装的唐军,由于天气闷热,这上千人几乎都着上身,油黑的皮肤在阳光下闪光,矿车沉重,他们前进得异常艰难,喉咙里不断出低沉的号子,易卜拉欣忽然有所悟,他急问引导他们的唐军,难道他们就是大食军人
他说的是大食语,又快又急,前面的唐兵听不懂,没有理睬他,旁边的阿特尼连忙翻译成了汉语,唐兵回头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他们已经不是军人,是我大唐的战俘他说什么易卜拉欣回头问道。阿特尼耸了耸肩手一摊,表示自己也听不懂,易卜拉欣皱了一下眉,他忍不住又向那队劳工望去,忽然,他现从房子里走出一人。正向队伍大声叫喊,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他地声音似乎有些耳熟,易卜拉欣再仔细看了看此人的魁梧身材,他猛然想起一人,默利亚,难道是他
一行人沿着城墙进了城堡,和外面的闷热相反,城堡里却十分阴凉。淡淡地弥漫着一种古堡特有的霉味,走到几条阴暗的甬道,易卜拉欣被带到了一间站满岗哨的屋子前,唐军禀报了一声,随即走出一名军官,用熟练地大食语道:请使进去,其余人在外等候。
易卜拉欣心情有些忐忑地走进了房间,这好像是一间开会用的屋子,十分宽敞明亮,屋子里布置简单。一张粗陋的大木桌,两边摆了十几只木凳,七八名士兵靠墙站着,警惕地注视他。在桌子前已经坐了一名唐军将领,他约三十余岁皮肤黝黑。身上的铠甲明亮头上戴着银盔,表情十分严肃,但易卜拉欣却注意到了窗前背对着他站立的另一名唐军将领,他长得异常高大,比一般人足足高出大半个头,也穿着一身军服,但军服干净挺括没有一丝皱褶,他穿着军靴,显得身材修长而匀称,让易卜拉欣关注地不仅是他傲人的气质。更重要是他头戴一顶金盔。这足以表现他身份的崇高,听身后有了动静。这名将领慢慢转过身,注视了易卜拉欣一眼,却使易卜拉欣心中突地一颤,这名将领不像其他唐军将领那般硬朗粗犷,相貌十分英俊,甚至还带着一种罕见的灵秀之气,但他的目光却仿佛刀子一样锐利,直穿透他地内心。
我便是大唐国冠军大将军安西节度使王思雨,欢迎你来到鱼龙堡。
这下已不再需要汉语半生不熟的阿特尼翻译了,旁边的军官准确而流利地将他的话翻译成大食语,易卜拉欣立刻恭敬地行了一礼,伟大的哈里陛下臣子,大马士革副总督易卜拉欣参见大唐安西总督阁下。
王思雨微微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他摆了摆手,贵使请坐
王思雨和善的态度使易卜拉欣内心的不安慢慢消失了,他坐了下来,一名士兵给众人上了茶,王思雨慢慢走上前,他指了指坐着的那名唐军将领介绍道:这位便是我大唐的碎叶都督曹汉臣,今天你拜访之人应该是他才对。
翻译快地说了一句,易卜拉欣不由肃然起敬,他连忙站起来向曹汉臣施了一礼,参见曹将军
曹汉臣笑着站起来向他拱手回礼,却一言不,这时,王思雨也坐了下来,他端起茶喝了一口便问道:特使说这次回国途中是专程转道碎叶来,不知有何见教
易卜拉欣听了翻译地话,便一指窗外问道:我想先问一句,那些干苦力之人是否就是我们的大食军人
这里没有大食军人,如果你问的是大食战俘,那就是他们。王思雨淡淡一笑道。
易卜拉欣默然无语,那些人果然就是被唐军俘虏的大食军,半晌,他叹了一口气道:我这次转道来碎叶就是为了大食战俘一事,哈里希望贵国能放回他们,你们可以提出条件。
王思雨瞥了他一眼,十分不解地摇了摇头道:我不明白你们哈里究竟是怎么想,半年前我们皇帝陛下特地派使赴巴格达解决大食战俘一事,却被你们哈里断然拒绝,现在却又跑来请求放回他们,早知有今天,又何必当初呢
当初哈里拒绝也是迫不得已,他是有难处,希望贵国能理解。
王思雨背着手在房间里走了几步,沉思良久,他方徐徐道:很抱歉,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必须要请示我们皇帝陛下,上次和谈不成,所有地条件均已作废,若你你们哈里真有诚意解决战俘问题,你只能去长安觐见我们大唐皇帝。易卜拉欣此行地使命是和回纥签订秘密协议。战俘不过是他地附加任务,去长安来回万里之遥,他当然不会为附加任务而耽误了真正的使命,长安他是不会去,只能先回巴格达见哈里,然后再谈战俘之事。
想到这。他站起身恳求王思雨道:去长安觐见大唐皇帝陛下也不在我的职权范围内,我会回去请示哈里,但临走前我想去探望一下这些战俘,不知总督阁下能否允许
王思雨和曹汉臣对望一眼,王思雨便点点头答应道:可以,不过需要在我们的陪同之下进行。\
说罢,他对翻译校尉使了一个眼色,命他陪同易卜拉欣前去看望,待大食使臣走远。一直保持沉默的曹汉臣终于开口道:大帅,他们地哈里前后矛盾,实在让人费解。
这有什么好费解,当初他是想直接用战争方式解决战俘,所以撕毁协议,可现在现直接动战争不现实,便又想谈条件放回战俘,哼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世上哪有这般便宜之事。
王思雨冷冷一笑,他探头向窗外看去。易卜拉欣已经过了碎叶河上的简易木桥,艰难地走过一片乱石堆,正向矿场方向走去,近百名唐军紧紧跟在他左右。王思雨沉吟了一下,便对曹汉臣道:炼制好的银锭和黄金要立刻送往长安。我也正好要派人去长安向都督汇报安西之事,可一并同行,明天便可启程
长安,时间渐渐到了八月,炎暑消退天气开始凉爽下来,随著初秋的来临,长安城内即将进行两次重要的考试,一次是官员们地职务考试,全国从九品以上地官员都必须要参加,一共分三批在长安进行。八月底将举行第一批官员考试。主要是朝官河东关内陇右及中原诸州的官员参加,不通过考试。将不得再为官任职,吏部出地通牒已经传遍了全国各州县。
另外,比职官考试早几天,也就是八月二十五日,将举行大唐皇帝即位以来地第一次制科考试,时间已经不到二十天了,整个长安城挤满了从全国各地赶来的二十几万士子,由于没有年龄和身份限制,报考上至六十岁的老翁下至十一二岁的少年,据说连崔圆十二岁的孙子崔曜也要参加这次科举。
所有贫寒子弟都对这次科举寄托了极大地希望,很多人都还记得,当年朝廷扩大门荫制时,唯一的反对就是现在的大唐皇帝陛下,他即位两个月来的政绩卓著,相制变更权力制衡之类离普通人的生活太遥远,除了一些关心时政之人,一般普通人都感受不到也不关心。
但这几个月大唐有三个变化大家都明显感受到了,先是国家的安定,随着最后一个割据军阀李希烈被杀,中原地区地战乱终于结束,各地虽然都有军队驻扎,但军纪严明,从不骚扰乱地方,没有了战争,大唐的百姓先得到了生存的机会。
其实是米价的下降,六月夏收时,仿佛是上苍对大唐地开恩,除中原和河北遭受战乱影响,以及山东遇到了旱灾,其余江淮江南山南巴蜀河东陇右关内等各地区皆粮食大熟,同时漕运恢复又带来了江淮粮食的大量外运,使得粮价最贵地汴州地区也不过斗米百钱,而素来以粮价风向标著称的长安,米价八年来第一次跌破了六十钱,斗米五十五钱,随着米价的下跌,各种生活物资的价格也纷纷跌落,油茶布等等,价格都降到了庆治十年的水平。
另一个显著的变化便是唐初的授田再一次出现,朝廷在江南地区的润州常州苏州湖州杭州,以及淮南地区的涂州庐州和州,还有长江中游的潭岳鄂江洪,巴蜀地汉绵梓简眉,一共十八个州开始授田,授田面积一百二十万顷,凡大唐子民,无论身份贵贱,无论户籍何处,无田皆可受领,按丁男三十亩粮田丁女十五亩桑麻田地标准授予永业田,并且已获得的军田不计算在内,一时间,全国各地无地民众奔赴江南络绎不绝。
正是这三大变化使得饱经战乱地大唐终于出现了大治的迹象。社会安定人心振奋,表现在科举上就是前所未有的踊跃。
现在不仅是客栈汇集的平康坊崇仁坊已无虚席,其他各坊的客栈也均人满为患,晚来只得寄身于寺院道观,还有人住到长安的其他属县,为此朝廷特允许普通民众家里有偿接纳士子寄宿。才勉强解决了士子地住宿难题。
这天中午,李泌和平常一样悠闲地在崇仁坊中散步,崇仁坊是他最喜欢的一坊,尤其是靠近皇城的西坊,这里有国子监巨大的建筑群,一片片绿树成荫,书肆茶馆随处可见,充满了宁静的人文气息,李泌的住处也选择了国子监附近。几个月来,每天中午步行去东坊的进士酒楼吃饭,已经成为他雷打不动的习惯。
况且皇上也让他有空时寻找贤士,生活在崇仁坊也算公私相济了,还可向皇上领一笔寻贤费,补贴一下房租酒钱。
和西坊的宁静相比,崇仁坊地东坊却十分热闹,这里聚集了大量的客栈酒楼,同时也是各州的进奏院所在地,另外。这里也整个大唐印刷业最达的地方,分布有一百多家大大小小的印刷工坊,印制各种佛经书籍,同时也承揽朝廷的文书印刷。生意火爆昼夜不停。
进士酒楼在崇仁坊的东南角,只能算一家中等酒楼。但因它的名字起得好,这就使它成为科举期间生意最火爆的几个酒楼之一,同时也引来了同行的竞争,从前年起,在它周围春笋般地出现了无数拾它牙慧地酒楼,诸如状元楼金榜及第酒楼探花楼等等数十家,但还是没有一家酒楼能和它的生意相比。
李泌背着手走进了进士楼,站在门口的伙计老远便看到了他,虽然这老道每天点的都是最廉价地酒菜,但进士楼看重的是信誉。就凭他每天光顾小店。他就比那些花费万金但只来一次地客人重要得多。
伙计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李道长来了。我还正想道长今天怎么晚了。
我的位子还在吗李泌笑呵呵地问道。
这个伙计有些犹豫,今天的客人尤其多,位子十分紧张,当然不可能专为李泌留一个座位,要不我看看,他们吃好了没有
不必麻烦,我只是随口问问。李泌摆了摆手笑道:其实坐那里都一样。
多谢李道长通融,请随我来。伙计将李泌请到了二楼,二楼里坐满了年轻的士子们,喧嚣热闹非常,到处是一张张充满了青春和热情的笑脸。
找了半天,李泌才在一个角落靠墙处找到一个空位,这是一张两人用的小桌,他对面坐着一个极为年轻的士子,大约十七八岁,穿着一件半旧的白色儒袍,头戴平巾,在他面前放着一盘包子和一壶清酒,看得出他的家境不好,尽管吃穿简朴,但他相貌俊朗,青春朝气显得英气勃勃,他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拿书,正靠在墙上专心致志地读着,见李泌在对面坐下,他放下书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李泌也友善地向他点点头,这时,旁边忽然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掌声,只见一名年纪稍大地士子站起来向众人笑道:既然要我说,那我就说一两句。
他清了清喉咙高声说道:我以为天宝年间地府兵之坏并不仅仅是土地兼并那么简单,各种原因造成了士兵不愿服役,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士兵地地位极其低下,豪门贵族需用劳力找不到人,便让士兵来充数,官府劳役无人可用也同样找士兵来顶替服役,日久天长,这就使得士兵成了苦役的代名词,原本立功而被朝廷所封的各种勋官,什么飞骑旅骑云骑等等,本来是荣誉地位的象征,可实际上却成为一种地位低下的标志,说到某人是飞骑尉,听表现的是不屑,一个苦役罢了,如此,试问谁还愿意从军,从了军的也会想法设法脱离军籍,所以我以为大唐要军事强盛,先就是要提高士兵的地位,使之成为人人羡慕,投军自然踊跃,连我等士子也愿意披挂戎装为国戍边。
他的一番演讲赢来一片热烈的掌声,李泌听他见解独特,倒也有些兴趣,便好奇地问对面的年轻人,此讲演何人
年轻人放下书回头看了看,便笑道:此人叫郭牧,河东汾阳人,说起来道长或许不信,此人还是宣仁三年的进士。
哦李泌更加感兴趣了,进士怎么还来参加制科
他不参加又能怎么办年轻人轻轻摇了摇头道:前些年门荫盛行,每年考中的进士大部分都被吏部拒之门外,有门路的去做高官幕僚,或许能寻到进身之阶,而无门路的也只能回乡务农,郁郁一生,这个郭牧就是属于没有门路那种,而且极为孝顺,听说他曾准备去安西从军,但母亲病重,他便留在家里照顾母亲,母亲去世后又在墓前结庐守孝三年,今年开制科,他便又重新来长安投考,也是想借新朝某个前途。
百善孝为先,今上最敬孝道之人,或许他能有一个不错的结局。李泌叹了口气,便默默地记住了郭牧这个名字。
这时,对面年轻人又拾起了书,却不小心从书中飘落下一张书笺,正好落在李泌的脚边,李泌拾起书笺,见上面写着一诗,他读了两遍,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问年轻人道:这是你写的诗吗
年轻人点了点头,谦虚地说道:正是在下所写。
好诗李泌由衷地赞道,他又忍不住拿起书笺,朗声读了起来: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
九千字已更新,老高求月票
shoaptermsg;
卷十 铁腕治国 第四百零九章 人才辈出
“请问你贵姓?”李泌饶有兴致地问道。
那年轻人向他略略一欠身,恭敬地答道:“在下姓白,名居易,新郑人,此次是第一次进京赶考,还请道长多多指教。”
李泌听他是新郑人,也不由微微叹道:“去年崔庆功乱中原,想必你也是深受其害了。”
“军阀混战、涂炭中原,我白家的房宅皆被乱兵赴之一炬,我随父兄逃到河东祖地才算捡了性命。”
白居易也叹了口气,不过他又想起最近几个月大唐的新气象,精神也随之一振道:“不过新皇即位,改国号为大治,这也使我们看到了大唐的希望,我虽年轻,也愿早日为国效力。”
李泌点了点头,他又将白居易三个字记在心中,这时,伙计给他上了酒菜,李泌便斟了一杯酒,举起杯笑道:“来,我敬你一杯,祝你早日金榜提名。”
这时,旁边忽然有人笑道:“以白兄的妙诗,金榜题名应不在话下。”
李泌和白居易一齐扭头,只见他们旁边坐着一名年轻的士子,他皮肤黝黑,目光炯炯有神,见李泌和白居易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他便将酒菜搬过来笑道:“在下柳宗元,就是长安人,一人饮酒无聊,二位可愿一同小酌。”
白居易见他也十分年轻,似乎比自己还小一点,心中不由好感大增,也连忙抱拳道:“在下新郑白居易,初到长安,还请柳兄多多指教。”
“原来白兄是初到长安,那可去过雁塔,看雁塔题名?可去过曲江,品曲江流饮?长安各大名迹,白兄可瞻仰过李太白的《将进酒》?可躺过贺知章醉卧的东市街?”
柳宗元一席话引得白居易欣然向往,他长叹一口气道:“我哪里也没有去过。”
“那有何难。我带白兄去就是。”柳宗元爽朗一笑。举起酒杯道:“饮了这杯咱们就去如何?”
“那就多谢柳兄了。”白居易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取出十几文钱放在桌上。简单收拾了东西。向李泌拱拱手便告辞而去。
李泌望着他们地英气勃勃地背影消失。暗暗点了点头。大唐人才辈出。陛下幸矣!
他又喝了几杯酒。也随即离去。
张焕即位已经两个多月了。两个月地时间或许只是人生一瞬。但张焕地这两个月却需要他用一生来慢慢回味。这是他人生转折地两个月。是他大治开元地两个月。
两个月地时间使他渐渐习惯了帝王生活。他地角色也已经由总理百事地管家转变为只问大事地主人。尽管如此。大唐幅员辽阔。在国力逐渐恢复之初。每天生地各种大事仍然是层出不穷。使他心力憔悴。但有一件事却令他非常欣慰。上个月他下了感化诏。对所有因军阀混战而被迫上山为匪或入水作寇地流民实行了大赦。既往不咎、一如丁男授田。效果非常理想。仅江淮地区地五十七个匪帮便投诚了五十五个。连同他们地父母妻儿。竟有二十余万人之多。治安转好、人心思定。这又为他地下一步改革创造了良好地开局。
不过让张焕一直忧虑的是两个月前出现的回纥人细作,尽管动了几次大规模的排查,但这些人就仿佛在人世间蒸一般,无影无踪,张焕也知道他们其实还躲在大唐的某处,象一只缩进缝隙里的毒蜘蛛,等待机会的来临,这些人已经成了他地一块心病。一直就悬在他的内心深处,为此他一连两次扩大国安司,并将它升级为国安署,与监察室同级,为御史台第五院,正式列为朝廷署衙。
此刻,张焕正在仔细地看崔连星从洛阳送来的最新调查报告,经过两个月地细致调查,崔连星渐渐理出了一点眉目。他已经查出张府刺杀案的幕后主使极可能和回纥新出现的一个国师有关。而这个国师有波斯背景,换而言之。这次事件不仅涉及到了回纥,或许还会将大食卷进。
臣在洛阳抓获两名案犯,据他们交代,他们所有的人已经化整为零,以经商为掩护分布在大唐各地,而且他们组织严密,都是单线联系,他们的脑可能已经去了江淮一带,臣已经派得力人手去扬州排查,若有线索,臣将亲自赴扬州
崔连星现在在洛阳,洛阳市署现两名从石国来的突厥商人执假冒通关文牒,已经将这两人扣留,经查,他们二人确实是回纥暗探,只是身份低微,没有太多有价值的情报。
张焕将报告放下,虽然他没有在现场,但他还是隐隐觉得其中有些破绽,上一次那个回纥武士自杀的情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果自杀是他们必要地训练,那这两个回纥人在被洛阳市署抓住后为什么不自杀?还供出他们领可能在江淮,这和前面被抓之人的表现宛如天渊之别,可如果是刻意安排,但这又和他们脑一贯狡猾谨慎的作风有些不符,当然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们脑并不知道上次被抓的回纥暗探在交代情报后居然自杀了。
难道这会是他们的声东击西之计吗?张焕感觉到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他有种预感,回纥人可能又要行动了。
他立刻取过一张素笺,迅写一份手谕,这时,安忠顺走上前道:“陛下,军器监那边已传来消息,都准备好了。”“朕这就去!”张焕待手谕上的墨迹干了,便交给安忠顺吩咐道:“你立刻去一趟国安署,让他们将此手谕传到洛阳。”
安忠顺匆匆跑去了,张焕也起身前往军器监。
卫尉寺、太仆寺、军器监都是大唐掌管军事和兵器机关,全部位于皇城,其中卫尉寺主要负责保管和调度军械,拥有巨大武器储备仓库;而太仆寺掌厩牧、辇舆之政,主要是则负责战马的放养和管理;军器监则是大唐各种先进的武器研中心,大唐的陌刀、横刀、明光铠、弩箭等等都是在这里研和制造,但庆治十五年后。财政逐渐吃紧,为了削减开支,裴俊便裁掉了一大半制造武器地工匠,导致许多优良工匠被各世家争聘,其中以陇右的条件最为优厚,几乎一大半的工匠都去了陇右。
张焕即位后。一直倍受冷落的军器监开始被朝廷重视,朝廷将散布全国各地的武器匠人重新召回了长安,并投以重金研武器,为可能生战争而紧锣密鼓地进行准备。
原军器监地地位较低,军器监令为正四品衔,较其他寺监脑低了半级,现在已经被张焕升为从三品,现任军器监令是在楚行水事件中曾被罢免的太府寺卿房宗偃,他在一个月前被复用。
军器监下目前分为左右两坊。左坊负责兵器的研制、打造;而右坊则负责各种器具,诸如旗帜、戎帐、什物等等的定制,同时也掌管物料库和皮角库。
原来左坊中有兵器、甲坊、军械三署。现在又新设置了火器署,专门负责火药地研,一个月前刚从陇右搬来。
约一刻钟后,张焕抵达了军器监,军器监原来位于景风门北侧,因面积较小,故张焕又把右坊及仓库都分到了司农寺草场地西侧,那里有一大片空地,而火药试验场安排在废石台。这样一来,整个军器监便完全成了武器研制造地基地。
“陛下,到了!”龙辇停下,御林军都尉低声地禀报使张焕从沉思中惊醒,他拉开车帘一条缝,军器监的大门前已经站满了官员,为之人便是军器监令房宗偃,在他身后站着两个少监,一个是负责右坊器具的秦晓武。另一个则是从陇右调来,最早提出将火药运用到军事上的宋齐,他是陇右的武器署署正,现正式升为军器监少监,负责整个大唐武器研。
“房宗偃率军器监众臣参见皇帝陛下。”
张焕刚下龙辇,房宗偃便率领一班属下迎了上来,张焕微微一抬手,“众爱卿平身!”
他又向后看了看,却不见杜环的身影。便问房宗偃道:“杜先生怎么不见?”
房宗偃一怔。他回头找了一圈,确实不见杜环的身影。便诧异地问道:“杜环不是一起出来了吗?他人呢?”
“我在这里!”声音是从大门右侧传来,只见杜环抱着一件极为厚重的白色长袍,正满头大汗地跑来,他跑到张焕面前,气喘吁吁施礼道:“臣去脱了这件衣服,晚了一步,请陛下恕罪。”
杜环因十分熟悉大食地武器装备而被裴明远推荐,现在军器监任职,专门从事武器研,他手中的白袍便是他最新研制成果。
“这就是杜先生研制的火烷服吗?”张焕饶有兴致地接过杜环手中地袍服,这种袍服看似十分厚重,其实份量很轻,这就是他今天来军器监的原因,杜环将传说中的火烷服研制出来了。
火烷服的原料就是今天的石棉,是用来辟火攻的防具,大食几次征服希腊,皆是惨败在希腊火上,痛定思痛,大食在一面研制防火器具的同时,也对希腊火进行了深入研究,尤其大食盛产火油,因此大型火油武器是他们的一大犀利武器,主要装备在北方军团和埃及军团,而去年进攻安西的大食军主要以吐火罗和波斯地区军队为主,没有携带火油武器。
但将来若与大食之战,就将不可避免地遇到大食军地火油武器,未雨绸缪,唐军不能不防。
“回禀陛下,这种火烷服臣一共有两种,这种是将火烷布缝制在衣服内,可抵御普通的火烧,但遇到大食军最犀利的火油弹和火龙船,这种火烷服恐怕难以抵挡,臣为此又用小块辟火板制作出了火烷甲和辟火盾,臣做了试验,完全能抵御火油弹爆后烈火的冲击。
火焕布在先秦时便被明,杜环在怛罗斯之战中被大食俘虏后,被选去制作大唐的床弩,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提出火烷布可以防火,受到了饱受希腊火之痛的大食军方的高度重视,从而进入大食的军器研究中心,专门负责研制辟火甲,接触到了许多大食地武器秘密。
这次他被裴明远推荐进入大唐军器监,他先便是制出了火烷服和火烷甲,他见皇上对此非常有兴趣,便笑道:“臣马上将进行一次实验,陛下不妨一同观看。”
张焕点了点头欣然笑道:“朕今天就是为此而来,既然已经准备完毕,那可即刻进行!”
试验在一处空旷的场地内进行,用墙在周围砌成一圈以作防护,并搭了看台,张焕在房宗偃的陪同下在看台上坐了下来。
“陛下,这个杜环不简单啊!臣看了他所写《经行记》,方知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看台上,房宗偃见张焕十分重视这个杜环,他也有些感慨道:“他书中所写,在一个叫埃及的大国里,有数百丈高用巨石砌成的金字塔,金字塔旁还有同样数百丈高用石雕的高狮身人面怪兽,让人真想去亲眼一观
张焕捋须微微笑道:“房爱卿若有兴趣,朕下次就让房爱卿为正使,替我大唐出使大食,如何?”
“臣愿意为陛下效力。”
这时,一阵急促的鼓声响起,试验开始了。
卷十 铁腕治国 第四百一十章 杜环的提醒
鼓声停止了,只见一人慢慢从角门走出,他已经全身披挂了特制的火烷甲,手执圆弧形的辟火盾,正一步步地走向场地中心,在场地的中心则摆着一只木桶,里面注满了火油。
“陛下,这是一个死囚,臣从大理寺借来,若他能完成这次试验,那刑部可酌情免他死罪。”房宗偃在一旁低声解释道。
张焕没有说话,他专注地望着这个试验,场地中央的火油桶他曾经用过,燃烧起来会瞬间产生火焰烈浪,十分厉害。
这时,在角门边上出现了一名士兵,他手执火箭,慢慢地对准了火油桶桶面,那里的盖子敞开着,露出了黑漆漆的油面。
渐渐地,试验靠近了油桶,嗖!地一声,火箭划出一道弧线,准确地射进了火油桶中,场面上所有的人一下子都屏住了呼吸,火油桶上先是一圈火苗燃起,紧接着越燃越大,那个试验的腿明显开始抖了,往后退了一步,忽然,一股烈焰腾空而起,火舌向四周迸,试验顿时被火团吞没了,众人只看见一片亮黄色火海,而不见人影,只瞬间,火舌收回,露出试验直挺挺的身躯,他忽然慢慢地倒下了,看台上出一声惊呼,所有的官员都站了起来。*****
张焕却没有动,他看得很清楚,试验的火烷甲变成了灰色,但没有任何破损,而且在火苗及身的瞬间,他将手中的辟火盾扔掉了,张焕知道,这个人十有是被吓晕过去。可在血腥厮杀的战场之上,是不可能有他这样懦弱的人出现。换而言之,如果在这种赤炎下,此人仅仅只是被吓晕,那就证明杜环地火烷甲成功了。
这时,几名随从跑上前用沙子扑灭了火焰,将试验拖到一旁,替他解开了火烷甲,查看了片刻,忽然有人站起来大声禀报,“他还活着!”
看台上顿时一片欢呼。张焕微微地笑了。这时,杜环快步走上前,向张焕深施一礼,“臣侥幸成功。”
“杜先生的火烷甲让朕开了眼,不知你还有什么困难需要朕帮你解决?”
“回禀陛下。臣地火烷甲十分笨重,行走不便。****只是为了适应海战而作,而6地上还是需要用轻便的火烷服,但是火烷服用麻混纺的效果远远不如用棉,现在大唐的棉布不足就是臣面临的最主要问题。”
棉布?张焕倒不知棉布为何物,这时,房宗偃笑道:“陛下,棉布就是白叠布,东市有买,十分昂贵。”
张焕恍然大悟,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沉吟一下便道:“朕记得左藏就有不少,都是和西域贸易得来。朕可带你去看一看。”一行人又起身前往太府寺,太府寺就在军器监对面,片刻便到,太府寺卿张延赏听说陛下到来,急忙跑出来迎接。
“臣不知陛下驾临,请陛下恕罪!”
张焕笑了笑道:“朕今天是视察军器监,但军器监需要白叠布,朕记得你上次的报告中有库存此物,所朕带他们来看一看。”
张延赏一拍额头,“有!有!臣这就带陛下去。”
大唐最重要的两个仓库,一个是左藏,一个是太仓,太仓主要是储存粮食,位于大司农寺,而左藏则主要以储钱为主,另外金玉、珠宝、绸缎等物也在左藏储存,所占面积巨大,是由数百个仓库的仓库群组成,戒备十分森严。^^^^
张焕要找的白叠布是在杂物库中,左藏丞领众人来到巨大的仓库面前,开启了仓库,随着大门轰隆隆地打开,一股久远地干燥之味迎面扑来,张延赏歉然道:“陛下,这里面地东西很多都是肃宗皇帝时留下,年代久远,请陛下勿怪!”
“朕记得新年时龟兹王进贡了一批白叠布,现在还在?”
“在!臣带陛下去。”左藏丞应了一声,带着皇上等数百人走进了巨大的仓库。
这是大唐的国家仓库,气势宏大,纵深足有三百步,高二十几丈,里面的物资堆积如山,但却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便于帐物稽核,约走了一百多步,左藏丞带众人来到了棉布的存放点,皆是一捆一捆码放,一捆十匹,大约一百余捆,主要来自大食和西域等地,有贸易得来,也有进贡之物。
张焕笑了笑便对身后地杜环道:“杜先生,这么多棉布可够用?”
杜环却摇了摇头,“陛下,是臣没有说清楚,臣是需要棉线和火烷混纺,做出火烷布,而不是已织好的棉布。”
“这张焕有些为难了,大唐并不产棉,让他如何去搞棉线。
杜环却似乎明白张焕在想什么,他微微一笑道:“陛下,臣在大食多年,也去过埃及和拜占庭,臣现那边人似乎都不太种麻,都是种棉,产量大、尤其轻柔保暖都比麻好得多,可以解决大量人口地穿衣问题,而且安西也有,陛下为何不让中原百姓大量种植,以增加他们收入呢?”
由于江淮地区的粮食产量要比中原地区大得多,水源充足,不容易生灾害,所以张焕便考虑在江淮地区主要以种粮为主,而中原地区改种桑麻,而现在杜环却劝他种棉,一转念,张焕忽然明白了杜环的真正用意,他哪里是要什么棉布来做火烷布,他其实就是在劝自己展棉花种植。\
张焕瞥了他一眼,不露声色地笑了笑,杜环知道皇上看出了自己的真正用意,他连忙跪了下来,“陛下,请饶恕臣不实之罪!”
“以后要劝朕什么,就直说,不要弯弯绕绕,朕不会怪你,先起来吧!”张焕也没有把杜环的不实放在心上,他对这种棉布倒真有了几分兴趣,便对左藏臣道:“挑开一捆让朕看一看。”
左藏臣立刻上前挑开了一捆较为零碎的,取出半匹递给张焕,“陛下,这是去年从大食贸易而来,请陛下过目。”
张焕接过棉布,轻轻展开,雪白的面料柔软舒适,手感果然比麻布要好得多,这时,左藏臣又取出一段,双手奉上,不用手摸,只轻轻一瞥,张焕便感觉这一段棉布和刚才的棉布有点不同,颜色灰冷,没有饱满鲜亮的感觉,他再伸手地摸了摸,这段棉布入手粗糙,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柔软舒适,甚至连麻都比不上。
张焕眉头一皱,问道:“这又是哪里地棉布?”
左藏臣连忙道:“回禀陛下,这是高昌国所产,确实粗糙了很多。”
“难怪西域有棉几百年,却进不了中原,是我,我也宁愿买细麻。”张焕摇了摇头,便对杜环道:“如果你有办法能使我大唐地棉布也像刚才大食棉布那样,那朕就采纳你的建议,在中原推广棉地种植。”
杜环连忙深施一礼,“陛下,大食的棉布主要出自于埃及,臣愿坐海船去一趟大食,为陛下请埃及的纺织匠人来大唐传授技艺。”
“你不能去,你去了若被大食再抓住,我大唐的武器秘密岂不是全部泄露?”张焕摆手笑了笑,这时,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什么事,却又看不清楚,似乎是一件极重要之事,他苦苦思索了片刻,还是想不起究竟是什么事。
最后,他只得摇了摇头对众人道:“走吧!今天朕耽误的时间太多了,得赶回去处理朝务。”
众人一起随他走出了仓库,一直走到太府寺大门前,张焕便对杜环笑道:“去埃及学纺织技术一事朕自会派别人去完成,先生只管潜心研究武器,最好把大食的什么希腊火也搞出来,咱们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杜环连忙摆手,“陛下,大食的希腊火配方是他们费劲千辛万苦才从拜占庭偷来,是他们的最高机密,就象咱们的大唐雷配方,大食做梦也想得到,却又难以得到一样。”
“火药!”张焕的脑海里如电光石火一般闪过了这两个字,这就是他刚才一直想不起的极重要之事,就是大食对火药的渴望,这时,张焕冷冷地笑了,他已经猜到了回纥暗探的真正目标,什么在洛阳暴露、什么领去了江淮,这都是他们示假隐真的瞒天过海之计,是要把自己的注意力引向东方,他们若要得到火药的配方,除了长安以外,另一个地方只有陇右。
卷十 铁腕治国 第四百一十一章 张焕的深谋
张焕登基之后,金城郡便正式恢复原名兰州,这里一直便是张焕的陇右节度府所在,所有的政务机关和大量的兵器工坊都集中在此,专门研究火药的陇右火器司便位于城东南的一所校场内,里面有一座高两层的木结构小楼。
但此时陇右火器司已经全部搬到了长安,陇右火器司只剩下一座空楼,以及校场内火药试验的许多设施,连卫兵也没有了,整个火药试验场都处于一种废弃状态,住在附近的许多孩童总是喜欢跑到这里来玩,看一看这处昔日戒备森严,不准任何外人进入神秘场所。
这几天,废弃的火药试验场总是出现几个奇怪的突厥人,据他们给周围人说,他们是西域商人,想买下这片空地做仓库用,要买地自然要先考察,所以这些突厥人对火药试验场勘查得异常仔细,哪里可修仓禀、哪里可作马道等等。
自然,这些突厥人就是神秘消失的回纥国师苏尔曼等人,在行踪暴露后整个大唐到处都是抓捕图兰的图影,虽然图影上的女子画得过于好看了一点,和现实中的图兰完全不同,但出于谨慎,苏尔曼还是让图兰和大部分人都暂时回国避风头,他本人则消失在巴山蜀水之中。
一直沉寂了近一个多月,随著城门上的抓捕图文渐渐黄、脱落,抓捕回纥探子的风声过去了,但苏尔曼依然保持着足够的耐心,一直到两个多月,他才开始考虑第二个任务,窃取大唐雷的配方,大唐雷是大食人的叫法,由于大食在希腊火上遭到过重创,因此在面对敌人的神秘武器时,总有一种畏惧之心,而且随着安西之战中一些逃回的大食士兵夸张地渲染了大唐雷的恐怖。这就是使的大食哈里更加畏惧,便在大食与回纥的和谈条款中,第一个条件就是要求回纥无论如何要得到大唐雷的配方。
苏尔曼是在两个时辰前抵达兰州,在此之前,他已经命手下在洛阳、江淮一带布了疑阵,成功地将大唐国安司地注意力吸引过去。现在他必须在三天内搞到大唐雷的配方。
“师尊请到这里来。”
苏尔曼的大徒弟阿特鲁老远便向师父招手,这些天一直就是他率人在这个废弃的火药试验场勘察,他要向师傅炫耀一番他的勘察成果。
苏尔曼一直便穿着一袭黑袍,面上也罩有黑纱,使人看不见他的表情,他也极少在公开场合抛头露面,大部分时间都是躲在马车里,听见徒弟叫他,他慢慢地走了过去。这是一座按比例缩小地木制小屋,躬身可以钻进,苏尔曼钻进了小屋。只见小屋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爆炸试验后留下的痕迹。
“师尊,我找了几天,只有这座小屋里还有大唐雷的痕迹。”阿特鲁一边说,一边注视着师傅,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渴盼被褒奖的期望。
阿特鲁是葛逻禄王的长子,和图兰略有不同,他是从小被送到大食为人质,但不知怎么回事。十年前,他竟到了苏尔曼的手中,和一群西域小国的王子和公主一起成为了苏尔曼的徒弟,但很快,除了他以外,其余王子公主都被重新送回了巴格达。
他地年纪最长。因此做了大徒弟。从小他就觉得师尊是个极为神秘地人。他行踪不定。一年也难得见到他一次。师尊也从没有教过他什么。甚至师尊会不会武艺他都不知道。师尊地事他都一无所知。尽管如此。阿特鲁还是异常惧怕这个年轻地黑衣老人。他竟能把各国在巴格达地人质全部要到手中。他同时又是摩尼教地最高元老之一。现在又摇身成为了回纥国地国师。
阿特鲁懂事较早。他隐隐有一种感觉。自己这个师尊地真实身份绝不是那么简单。
苏尔曼进屋摘下了黑纱。露出了他苍白而没有血色地脸庞。他不露声色地仔细查看这个屋子里地一切。木壁上到处都镶有碎瓷片。显然是瓷瓶爆炸后留下。他见屋顶有一处黑迹。便搬来旁边一张小桌。站在上面伸手去擦拭黑迹。旁边地阿特鲁忽然悄悄松了口气。师尊似乎不会武艺。
苏尔曼擦了一把黑迹。手中有一些黑色地粉末。他捻搓了一下。又放在鼻子前闻了闻。这是木炭粉。也就是说大唐雷地配方里有木炭地成份。
这时。他见屋角还有一片黑色地痕迹。和他现在所见略有不同。他又爬下桌子。弯腰擦了一点墙角地黑迹。黑迹也有一点粉末。他又放在鼻子前闻了闻。这下子他似乎闻到了一种熟悉地味道。他皱眉再仔细地一闻。确实是火油地味道。是地。他敢肯定。他实在太熟悉这种物质。
“难道大唐雷也和希腊火一样。都是运用了火油地威力吗?”
忽然,苏尔曼后退了一步,他紧紧地盯着屋角,低声喝道:“是谁,出来!”
阿特鲁也吓得向后一跳,猛的拔出腰间地长剑,只见屋角的一块木板慢慢被掀开,露出一个圆溜溜的黑脑袋,紧接着从狗洞大的窟窿里钻进来两个男孩,一个七八岁、而另一个五六岁的样子,他们看着苏尔曼笑了起来,“吓你们一跳吧!”小一点的男孩拍掌笑了起来。
“杀了他们!”阿特鲁捏紧了剑柄,眼中露出了杀机,两个小孩子从他眼皮下钻进来,他竟没有现,实在丢脸之极。
“不要冲动。”苏尔曼瞪了他一眼,他忽然蹲下来笑咪咪地问两个孩子道:“你们都是住在附近吗?”
阿特鲁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他从来就不知道师尊竟也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
两个孩子对望一眼,一齐点了点头,苏尔曼摸出十几枚铜钱放在桌上,依然笑咪咪道:“回答我一个问题,给你们一文钱,你们可愿意。”
十几枚铜钱被苏尔曼磨得黄澄锃亮,分外地诱人,两个小男孩皆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我问你们第一个问题,你们的父亲或叔叔或邻居以前有没有在这里面干活地?”
“有!”小男孩第一个举手。“我舅舅以前就是在这里面干活,一天可以挣两贯钱。”
“说得好,你舅舅很有本事。”苏尔曼变成了一个和蔼可亲地大叔,他取过一枚铜钱塞给了小男孩,“那你舅舅是在这里面做什么?”
“他是专门搬运东西。”小男孩有些沮丧。
“搬东西也不错!”苏尔曼又拿一枚铜钱塞给他,回头问大一点的男孩道:“你呢?你想不想赚点钱。”
“二郎。我们走吧!”大一点地男孩感觉到了这个古怪大叔笑容的古怪,他连忙拉了一下同伴,两人一溜烟地跑了,苏尔曼盯着他俩的背影,阴森森地笑了。
“你晚上将那个搬东西地舅舅给我带来,顺便把这两个小崽子给我宰了。”
夜,皎洁的月色覆盖在兰州城之上,在城北的一座宅子里,阿特鲁急匆匆地走到一间没有点灯的屋前。恭敬地道:“师尊,我们已经拷问过他了。”
“进来吧!”
阿特鲁闪身进了屋,屋子里很黑。只有靠窗的一边有一片月光,苏尔曼躺在月光之下,咪着眼望着银白色的月,黑色地长袍、雪白的脸庞,仿佛他是一种吸取月光精华的生物。
“他说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阿特鲁躬身道:“他有几辆马车,被官府征用,负责搬运物资,他说所有的东西装箱存在陇右政务府中,大部分已经起运到长安。还有一部份箱子则还存在陇右政务府的仓库中,。”
“大唐雷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也不知,防卫异常严密,他们只经常听见巨大的响声和黑烟冒起,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还有什么?难道要我问一句,你才说一句吗?”苏尔曼慢慢转过头,他的目光异常冰冷。
阿特鲁心中一颤,他连忙道:“所有的工匠都被带到了长安,陇右政务府也正在重新整理物品。这两天就准备全部搬运到长安。”
说到这,阿特鲁又急补充道:“这个人也将是搬运之
房间里很安静,苏尔曼陷入沉思之中,当年他盗取希腊火地秘密时,带去的五百人最后只剩下两人逃回,他是跳进了大海才得以脱身,他深知这种机密对于一个大国意味着什么,大唐雷的秘密一旦进京,他就再不可能有任何机会。
“我们现在就去!”苏尔曼毫不迟疑地做出了决定。
陇右政务府。也就是张焕一群幕僚。胡庸、杜梅、裴明远等人主管陇右及各处实控地政务地地方,原来叫做陇右政务院。随着张焕登基后,胡庸等人都纷纷进京为官,这座数年前刚刚修建的署衙便冷清下来,而陇右节度府已迁往河湟的鄯州,这座占地规模宏大的建筑群就失去了它权力的光环,张焕在不久前已经做出批示,这里很快就会改成国子监陇右分院。
目前,政务府正处于交接时期,府内十分凌乱,数年间积累下来的各种文书堆积如山,每天有几十名吏员负责甄别各种资料,有用的分类装箱,没用的则一一焚毁,这项工作已经进行近两个月,渐渐要到尾声了。
兰州城与长安不同,这里没有规划整齐的各坊,更没有坊墙,居民区和商业区混在一起,显得有些杂乱,在夜深人静时,偶然还能见到一些喜欢夜游地人。
兰州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已经由一个地方政权的政治、经济中心恢复成了一个普通的边疆州,城内的各大军营显得空空荡荡,绝大部分军队都进驻关中,兰州的驻军也不多了,现在仅剩两千人,主要还是驻防在沿黄河一线,城内几乎没有了驻军,日常的治安就由五泉县的衙役负责,但唯独政务府内还有一支五百人的驻军。他们地任务是押送最后一批资料返回长安。
天空已经开始出现乌云,月亮在乌云间时隐时现,大地上也随之时亮时暗,显得有些诡异,这时已是两更了,是人们睡得正香甜之时。五个黑影却悄悄出现在陇右政务府地树林之中,阿特鲁伏在一棵树上,仔细地察看这里的驻防情况,在他身后不远处,苏尔曼一身黑色长袍罩住全身,高大的身材,仿佛一个妖异的黑暗术士,他黑纱遮面,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看什么。
仓库的入口处离他们约五十步。三队二十人的唐军士兵在不停地交替巡逻,也不知有没有藏着暗哨。
“阿特鲁,去吧!”不容反抗地声音从苏尔曼的黑纱后出。冰冷而没有一点生机。
阿特鲁就觉得自己是一个被操纵地木偶,不能有一点属于自己地想法,他甚至不认识大唐的文字,让他怎么去找想要地东西,但他不敢多说一句话,一跃跳下树,一挥手,率领着三名同伴向百步外的仓库入口飞掠而去。
树林里就只剩下苏尔曼一人,他冷冷地注视着大徒弟的消失。忽然,他象一只变异的妖孽,竟平空翻了一个跟斗,如射出地劲箭,修长的身子直射而去。
阿特鲁等人已经从一扇气窗里翻进了仓库,几人呆立在当场,皆有些不知所措,仓库高大宽广,里面黑黝黝的。没有灯光,但随着目力地渐渐适应,他们看到了令他们瞠目结舌的一幕。
只见无数大箱子堆得如几座小山一样,至少也有数千口之多,而且有很多箱子都是深埋在里面,外面看不见,要在这数千口一般模样的箱子中找到他们想要的大唐雷配方,甚至只是一行文字,无异于大海捞针。更要命的是他们几人根本就不懂大唐文字。几个人面面相视,皆不知该从何着手。
“你们过来!把这里搬开。”
苏尔曼鬼魅一样的黑袍忽然出现在他们头顶。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几个人呆了一下,立刻奔过去,只见他们的国师指着一处箱子道:“就是这里,搬开它们。”
几个人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搬开,里面装的是书籍或文书一类,十分沉重,每个箱子上都贴着一张白色地纸条,他们只认识一个火字,可眼前的箱子上面都没有。
“这边也搬开。”
不知几时,师尊竟已到了百步外的另一处箱山上,可是他明明就在自己的上方,阿特鲁就仿佛见了鬼魅一样,心中惊骇不已。
“还有这边也搬开!”
“这边也是。”
整整一个时辰,他们四人都在搬移箱子,近四更时分时,他们已经筋疲力尽了,这时,苏尔曼已经消失了,他从一个个缝隙中钻下去寻找他需要的箱子,最后,他也有些累了,靠在箱子上闭目养神,来这里寻找大唐雷的配方他只抱了一念希望,毕竟这里比长安的守卫要松得多,他只希望官方在转移文件的过程中出现一点疏漏,将他需要的配方留在只言片语中,但几乎找了一夜,他还是没有找到想要地火器司的箱子。
苏尔曼暗暗叹了口气,十年前,他是用五万两黄金才买通了看守侍卫,进入放置希腊火配方的密室,却触动机关险些丧命,难道这一次他也一样要走老路吗?
关键是拜占庭的机关他懂,而大唐的机关他却一窍不通,东方古国的神秘机巧要远远过拜占庭,苏尔曼刚要站起来,却感觉自己的长袍被身后箱子的钉子钩住了,他转身小心地从钉子上取下长袍,忽然他的眼睛直了,就在他身后靠地这个箱子上,分明写着三个字火器司,虽然光线昏黑,但他看得清清楚楚,没错,就是它!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苏尔曼想起了这个东方地古谚,他不由又惊又喜。但他并没有急着动手,而是仔细地查看周围的箱子,贴着火器司字样地一共只有三个箱子,他抬头从气窗看了一眼天色,月光皎洁,夜色深沉。过了这段最黑暗的时刻,天色就应该亮了。
苏尔曼从怀里取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只轻轻一划,嚓一声轻响,箱子的木条便被削断了三根,他很快就从侧面取下了木板,箱子里放置的东西一览无余,全部都是帐本,苏尔曼随手抽出一本。结着微弱的月光匆匆浏览了几页,这似乎是劳务费地支付帐,某月某日用马车三辆。支付五贯钱
他丢掉手中的帐本,又抽出一本比较陈旧的,苏尔曼的心忽然砰砰地跳了起来,这是一本采购各种物资的帐本,他一眼便看见了五月七日采购木炭三百斤,木炭,他想起了自己在小屋里摸到的木炭粉,应该就是它了,但苏尔曼还是很慎重。他又找出刚才那本劳务费帐本,在五月七日地一页里他果然找到了其中的一行,木炭三百斤研粉,支付五十贯。
木炭粉,这果然是大唐雷的成分之一,有了第一个收获,苏尔曼精神振奋,他再划开了另一个箱子,这里面都是往来书信。他没有时间一封封地细看,只瞥一眼信皮,一直翻了两百余封,忽然,他被一封信吸引住了,这似乎是火器司写给作战军方的信,信皮上写着:对震天雷威力改进的几点解释,下面还有副本两个字,苏尔曼知道大唐的公文都有录副本的规定。
震天雷。苏尔曼喃喃自语。“原来大唐雷叫做震天雷。”
他立刻急不可耐地撕开信,匆匆地读了起来:三月前军方反应震天雷爆炸力不强的缘故已查明。盖因所用火油为敦煌所产,三月后特从波斯购入波斯火油五百桶,所得火油粉质地纯净,又将原配方中的木炭粉减为两成,盐减为一成五,黄蜡减为半成,火油粉增加到六成,再增加干漆一两、定粉一两,这样所得新震天雷威力强过旧震天雷三倍不止
读到这,苏尔曼激动得几乎要吼叫起来,火油粉、木炭粉、盐、黄蜡、干漆、定粉这就是大唐雷地全部配方。
但他还是克制住内心的激动,从采购帐本中又找到去年三月的记录,第一行就是采购波斯火油五百桶,付钱三百贯。
就是它了,苏尔曼颤抖着手,当即将信和帐本小心收进怀里,这时天色已经有些微明了,他又看了看这些堆积如山地文书,冷笑一声,取出火石,咔!咔!打响了两声,一团青色的火苗在他手中出现,他点燃了装信的那只木箱,片刻,一缕黑烟冒了出来。
“师尊,你这是在做什么?”阿特鲁惊讶地叫了起来。
“没什么!”苏尔曼毫不表情地道:“既然找不到我要的东西,就一把火烧掉痕迹,我们再去长安。”
“可是
阿特鲁想说今晚还可以再来,可见师尊阴沉的脸,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国师,有人来了。”一名手下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紧张地叫了起来。
“我们走。”苏尔曼的走字刚出口,四道寒光忽然从他的手中射出,一下子没入四人的胸脯,四人大叫一声,脸色霎时变黑,纷纷倒地身亡。
苏尔曼慢慢走到阿特鲁地尸体旁,踢了他一脚,残酷地冷笑道:“不要怪师傅杀你,只怪你知道得太多了。”
说罢,他一转身,象一只极为灵巧的猿猴攀墙而上,从气窗里投身而出,这时哐当!一声,仓库的大门被一脚踢开了。走水了!士兵们焦急的呼喊声乱成一团
政务府上空浓烟滚滚,满街都是跑去救火的人,一辆马车上车帘放下,一张惨白的脸消失在车帘之后,马车加,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兰州城。
月票!月票支援!)
卷十 铁腕治国 第四百一十二章 制科考试
四更时分,天色还是黑黝黝的一片,长安各坊的士子们便早早地起床了,今天是九月初四,是新帝即位后的第一次制科考试,这次制科考试原定在八月二十五日,由于内迁的契丹人和沙陀人都希望能参加这次考试,故朝廷决定将此次考试延迟了十日,原定八月底的职官考试也一样延迟十日。
制科考试不同于常科,所考题目没有固定式样,或诗歌、或策论,不一而定,一般都由皇帝来出题,而且这次考试也有许多新的变化,把原来的三场改为两场,并第一次采用糊名制,待录取结束后才能知晓考生的名字。
这种新变化是形式上的一种改革,录取也能立刻授官,还是要由御史台考察德行,有不孝、不敬、嫖娼、恶赌等德行不足一概刷下,由后来补上,就算授替补官后才被现也一样要被取消做官的资格,这些规矩早在士子们领考引时便已讲清,故平康坊青楼业虽盛,但考试期间却生意萧条之极。
这次将录取两百名进士,是历届进士之最,虽然中了进士并不能直接当官,但今年出现的一些细节变化却令士子们欢欣鼓舞,先便是制科考试三天后将举行大唐职官考试,这也是第一次出现的新情况,据说这次职官考试后将裁掉一大批不称职的官员,将腾出位子给制科考试的录用,如果这仅仅只是一种传闻的话,那另一件事却颇能说明问题。
一般而言,科举考试都是礼部第一考,考中授进士或明经等资格,然后是吏部考,通过吏部考后才能正式授官,而这次制科考试却不是由礼部主持,而是直接由吏部来主持。也就是说,考中后就没有第二次吏部考了。
这个变化虽然细微,但足以让士子们为之沸腾,糊名、取消吏部考、御史台监督,这三个新的变化就意味着贫寒子弟也有平等的机会与官宦及世家子弟竞争了。
郑州考生白居易住在崇仁坊的顺风第五客栈内,顺风客栈在长安有十五家分号,以廉价、干净、方便著称。只提供三人间宿房,没有单间。吃饭洗漱等事情都由考生自理,与白居易住在一起的是长安士子柳宗元。柳宗元的背景和白居易完全不同,他是高门世家,柳氏家族自古就是河东望族,他的父亲柳镇在天宝年间任太常博士,前年因生病而退仕。尽管柳宗元在长安有大宅,但他和白居易十分投机。便索性也搬到客栈与他同住。
同房地还有另一名士子,很巧,正是已中了进士又重新参加考试的河东士子郭牧,郭牧今年已经三十岁,和年轻的白、柳二人相比,他是老大哥了,但就是这样,郭牧还是摆不起老大哥的架子,他惊讶地现白居易和柳宗元二人文采卓然,他竟是远远不及。
郭牧这几天有些紧张。昨晚复习到很晚才睡。以至于白柳二人起床后他仍沉睡不醒,终于他被走廊上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微微睁开了通红的眼睛,本能地瞥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经麻麻亮,如一根针在他的身体上猛戳一下,郭牧枯瘦地身板从床上蓦地弹起,惊叫道:“白老弟,柳老弟快起来,今天可是考试的日子。”
“不急,时辰还早!”白居易笑笑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穿了一身青色长衫,头上热气腾腾,神采飞扬,想必是刚从外面跑了一圈归来,他拿起一副碗筷笑道:“倒要先去吃饭,今天店家免费提供早饭,晚了,好菜可就没了。”
“柳老弟呢?”郭牧不好意思地穿上衣服,见柳宗元地床也空了,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他的老脸微微地红了。
“他地考引在家里,他一早回家了,从家里出。”白居易笑了笑,快步走出门去。
长安的九月已进入中秋,天还未大亮,但空气中雾气弥漫,带着一丝初秋的寒意,早饭已经吃罢,顺风客栈的一百多名士子收拾好了考试行礼李,都挤在大门前等待着进奏院的马车,考试将始,众考生窃窃私语,客栈门前嘈杂一片,大多是在讨论今天地考题,但很快,随着苏州的第一辆马车到来,士子们分手地时间到了。
为本州士子准备赶赴考场的马车,一直是各州驻京进奏院的传统,这次制科考试也不例外,尽管制科不同于常科,但这是新帝即位后特地举行的次科举考试,各进奏院十分重视,尽量从已进驻官员的手中抢出几辆马车,来安排本州士子的出行。
一盏盏橘红色的灯笼在客栈门口出现,几个大州的马车已经先后来过了,带走了一大批本州士子,这次制科考试人数众多,因此主要分在四个地方举行,一个是崇仁坊的翰林院,一个是皇城的太常寺,另一个则是大明宫地宣政殿,还有一个是东宫地明德殿,而当今皇上为了以示恩宠,特将中原、河东及长安的考生安排在大明宫宣政殿进行。
这样一来,郑州士子白居易去大明宫步行不便,就得非坐马车不可了,可他左等右等,郑州进奏院地马车还是没有来,客栈前只剩下二十几人了,这时,远方又来了一辆宽大的马车,特殊的橘红色灯笼昭示着这也是运送考生的马车。
“是汾州的马车!”几个冲上去的士子又沮丧地退了下来,而郭牧却高兴地拎起行李迎了上去,他忽然似想到什么,便回头对白居易笑道:“反正都是一处考场,白老弟不如与我一起去吧!”
白居易摇了摇头笑道:“多谢郭兄好意,我再等等。^^^^”
“你是中原的考生吗?”汾州进奏院的官员是个白胖的中年人,他见白居易是孤身一人,便和善地笑道:“中原几个州的马车在平康坊便已坐满,不到这里来了,若是同一个考点,你不妨搭搭顺风车。”
“是啊!白老弟,等会儿还要检名。去晚了会影响考试的,你还是上车吧!”郭牧再一次邀请道。
白居易想了想,便拱手谢道:“那恭敬就不如从命了。”
他坐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启动,很快上了大路,向大明宫方向快地驶去。
由于今天和明天是举国瞩目的制科考试,同时也为给官员们时间准备职官考试。所以这两天朝廷特地放假,大明宫内冷冷清清。只有少数安排当值的官员出现在大明宫内,大明地侧门望仙门缓缓地拉开了。一辆辆满载士子的马车在百名飞骑营骑兵的引导下驶入了大明宫,气势宏伟的大明宫宫殿群顿时激起了士子们的一片惊呼声,这里便是大唐帝国的最高权力机构所在,远方数里外的含元殿更是让无数士子们心醉神迷,白居易也默默地望着这座规模宏大地宫殿。他心中充满了无尽的向往。
近万名士子分五队列在宣政殿前广场上,黑压压一片。有士兵在维持秩序,白居易和郭牧来得稍晚,排在了后面。
“居易,郭兄!”有人在低声地叫他们,二人寻声看去,只见柳宗元从队伍前跑了过来,激动地笑道:“我一直在等你们,怎么才来。”
他见左右无人,便压低声音道:“我听到一个消息,这次制科主考竟是户部尚书韩。副主考是吏部侍郎胡庸。三天前才宣布考官名单,所有地考官当即就不准回家。”
柳宗元是世家子弟。他的消息自然可靠,不等白、郭二人说话,柳宗元又道:“还有一个消息,这次制科将不考贴经。”
不考贴经?白居易和郭牧对望一眼,报名时大家就得知要考诗和诗评,大唐读书人当然要靠做诗,但诗评却是第一次开考,大家都在议论当今天皇上地出题当真是别出心裁,不料今天又得到消息,将不考贴经,郭牧的脸色顿时无比沮丧,他为母结庐守孝三年,很多经论都忘了,这两个月为了参见制科考试他拼命恶补了经文一番,不料竟不考。
“诗评要占四成的分数,考诗评最能看真正的水平,这种方式最妙不过。===”柳宗元异常兴奋,这可是他的擅长,他忽然见郭牧神情憔悴,眼中仍有血丝,不由有些埋怨道:“明知今日是考试,郭兄昨夜为何还要熬夜,就不怕考试时影响挥吗?”
郭牧苦笑一声道:“我以前一直把精力都放在经义上,对诗倒没有重视,可好,今儿不仅要考诗,还有诗评,我想当今皇上颇重民生,便将宝压在杜工部地诗上,昨夜便恶补一番。”
白居易听他底气不足,又问道:“若不幸未能高中,郭兄可要返乡?”
郭牧神色黯然,他摇摇头道:“为凑路费,家里的几亩薄田已经卖了,若不能中,我就打算去安西从军,在边疆建功立业,白老弟,你呢?”
白居易微微一笑道:“若不中,我也随郭兄去安西从军,你看可好?”
“白老弟大才,怎会不中?”
郭牧笑了笑,脱下两只鞋往天上一抛,啪嗒!两只鞋面朝上落地,他抚掌大笑道:“不妨!今番是顺卦。”白居易和柳宗元见他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嘘!”旁边一人低声止道:“莫要吵,已经开始了。”
三人精神一振,探头见前面果然有了动静,宣政殿地大门已经打开,十几个引路童子手执橘红灯笼站在门内,灯笼上隐约有些黑字,估计是考场号,又出来十七、八个官员,开始逐队颁考引。
“郑州白居易!郑州白居易!”
白居易连忙高高举手应道:“在这里。”
过来二名官员验了他的考引,又仔细打量他,身高七尺,国字脸,左手有一伤疤。确认无误,这才把入场证给他,白居易接过,见上面是甲区三千二百一十八号他连忙又问其他二人,“你们是哪里?”
“我在乙区。”郭牧看了看自己的入场证道。
“宗元兄呢?”
“我也在乙区。”
拿到入场证。几支队伍开始缓缓走上台阶,白居易拉住柳宗元笑道:“咱们不在一个考场,呆会儿考完不一定能碰着面,宗元兄可自回客栈。”
“好!祝居易兄挥出高水平。”柳宗元拱拱手,大步离去,众人走上大殿门前,军士搜身验过考引和入场证后。大家随引路童子各自去了考场。
宣政殿是大明宫仅次于含元殿的大殿,共分为主殿和左右偏殿。^^^^主殿可容万人同时考试,两个偏殿也可容纳数千人。大殿里已经用简易的木板隔出了七千个考位,每个考位中放置一席一桌,桌上已有纸和笔及其他一些考试必备的物品,而考生自带的纸笔要统统上缴。
足足用了一盏茶的功夫,白居易才找到了自己的考位。他坐了下来,心中有些砰砰直跳。前面是走道,背后和两边地考生都已悉悉索索就坐,没人敢说话,入场证上写得清清楚楚,入场后交头接耳视同作弊,若有内急可由监考官领出去,第一天考试是诗和诗评,一共考四个时辰,下午结束,其中地清水和午饭都将由考场提供。
“各位。我就是今天地宣政殿甲区考场的主考官。在下姓胡,也是吏部官员。下面我宣布考场规则,第一,不准交头接耳
主考官地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上回荡,众考生皆在凝神静听,这时,几名从事推着装满考卷的小车走来,一人将一份考卷递给了他,低声嘱咐道:“先糊名再动笔。”
白居易已经无心再听考场规则,他在考卷边上写上自己地名字和考引号,又用桌上准备好的糊名纸条小心地将名字糊住,这才展开卷子,考题共两部分,前部分为诗,命题是长安一景,须参照《文选》而作,这倒不难,唐人只要读书都会写诗,只是水平高低罢了。
难地却是第二部分:诗评。水平低只能就诗论诗;水平中,可引申出此诗的历史背景;而水平高,甚至可评述作地政治见解以及当时政治清明或社会动荡的根由。
白居易的心砰!砰!乱跳,不知今天是什么题目,眼睛一闭,猛地翻开考卷,半晌,他微微睁开一条缝,又凑近细看,竟怔住了,题目正是郭牧昨夜和他辩论过的三吏三别,杜甫的名诗,其实也就是要写安史之乱地根源和人民疾苦。
白居易兴奋之余,却也有点佩服郭牧的眼光,果真被他押中了题,看来当今皇上真地是关注民生,时间已不容他多想,动笔的钟声响起,白居易心静下来,思路慢慢地飞到开元盛世到安史之乱的大唐转折年代。
满屋只听沙沙笔响,偶尔传来干涩的咳嗽声,考官铁青着脸,手持一把铁戒尺,背着手在考场内四处巡视,眼光锐利,任何人一丝小动作,都休想逃过他的眼睛,不时有人轻轻招手,示意自己内急,需要去方便,考官一努嘴,立刻有士兵陪他出去。
两个多时辰过去了,白居易已经一口气写完了诗评,洋洋洒洒近万字,他又翻回考卷,准备做诗,诗的题目是长安景色,这些天,他和柳宗元游遍长安各大美景,尤其对曲江情有独钟,他忽然想到昨晚黄昏时曲江上璀璨绚丽的落日美景,心中灵感倍增,便提笔写下了《暮江吟》的标题。\
“怎么不写《赋得古原草送别》?”身边忽然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白居易一惊,这才现身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人,白居易一阵糊涂,自己的《赋得古原草送别》从未给人看过,他怎么知道?而且他又是谁?白居易忽然想起在酒楼时自己地诗被一名道士读过,此人和那道士又有什么关系?白居易抬头看去,只见他年纪三十余岁,三缕清须飘于胸前,目光清澈而柔和,身着一件极为寻常地青色长袍,头戴纱帽,看不出任何官衔。
这时,白居易忽然看见主考官在后面向自己猛递眼色,示意自己站起来回答。神情异常紧张,可他还宣布考场内不准说话呢!
尽管诧异,白居易还是决定站起身回答,但不等他起身,那人便一把摁住了他的肩膀,温和地笑道:“不要起来,继续作诗。”
说罢。向他笑了笑,背着手又到别处去视察了。白居易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他地身份,思路又慢慢回到诗上。他沉吟片刻,便提笔写道: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
午饭后,便开始有人6续交卷。或表情轻松,或脸色阴沉。白居易写完最后一个字,心蓦地一松,躺了下来,等墨迹略略干后,又从头读一遍,自觉还算满意,这才交了卷,扬长而去。
没有马车,白居易一路步行,悠闲逛回客栈。今天考得不错。他特地去买了一点酒菜,离房还有十步。便闻清朗的读书声:“然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权,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然后以为家,崤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堕,身死人手,为天下笑,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声音愉悦,显示读书人心情颇好。
白居易心下了然,推门大笑道:“今日郭兄押中了题,难道明日你想写过秦论么?”
房间里只有郭牧一人,他正站在窗前大声地读诵着《过秦论》,听见身后白居易的笑声,郭牧放下书,也回头笑道:“今天侥幸猜中了题,明天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所以读读古人妙文,以寻找语感。”
白居易笑了笑,便将酒菜食盒放在桌上,又问道:“宗元兄呢?他还没有来吗?”
郭牧也有些诧异,“柳老弟不是和你一起回来的吗?”
“我这在里呢!”身后忽然传来了柳宗元地笑声,两人急回头,只见柳宗元正在门口,而他的身后却站着一个老道。
白居易一下子认出了身后的老道正是在酒楼遇到的那位,他连忙迎了上去,忙问柳宗元道:“怎么样,你考得如何?”
柳宗元先向郭牧拱拱手,笑道:“你们昨晚讨论三吏三别到半夜,我恨得要命,不过我现在感激你们还来不及呢!”
白居易抚掌大笑,“我也是这样想,多亏了郭兄。”
“看来三位都考得不错,老道恭贺了。”李泌微微拱手笑道。
白居易忽然想起考场上那个奇怪的人,立刻将李泌拉了进来,向他施礼问道:“上次在酒楼道长读了我的诗是否又给了别人?”
“如此妙诗,贫道自然介绍给了不少人。”李泌似笑非笑地问道:“怎么,白老弟遇到什么麻烦了。”
“这就难怪了,不过他又会是谁?”白居易自言自语道。
“出了什么事?”柳宗元和郭牧见他表情凝重,异口同声地问道。
白居易摇了摇头,“这事怪异,咱们边吃边说吧!”
说着,他请三人入座,给大家各倒了一杯酒,这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这个老道的法号呢,便连忙问道:“请教道长法号,在何处宝山修行?”
李泌端起酒杯微微笑道:“在下俗名姓李,法号水心,四海为家。”
柳宗元性急,他没有把李泌放在心上,急追问道:“适才居易说遇到一件奇怪之事,究竟是何事?”
“我在考试时遇到一人
白居易便将考场上遇到地奇事说了一遍,最后道:“我以为他是官员,可我所见的官员都穿官服,唯此人青衣纱帽,悠闲得很,着实让人不解。柳宗元地表情忽然凝重起来,他忽然问道:“那个人多大年纪,长什么样子?”
“年纪约三十岁,气度高雅,让人仰慕。”
砰!地一声,柳宗元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碗碟乱跳,将几人都吓了一跳,“柳老弟这是为何?”
“我知道是谁了。”柳宗元压低声音对三人道:“甲区郑主考是吏部司郎中郑铎,从来傲慢,让一向牛气的吏部郎中毕恭毕敬只能是尚书以上地官员,可尚书以上的官员最年轻也是五十岁的韩,而且他上午是穿官服的,所以这个三十岁不穿官服,可以在考场随意和考生说话,又让郑郎中毕恭毕敬之人只能是一个人。”
“谁?”白居易和郭牧同声问道,李泌却捋须笑而不言。
柳宗元终于按捺不住说出秘密的冲动,一字一句道:“当今圣上。”
“皇上!”白、郭二人同时一呆,郭牧忽然酸溜溜地对白居易道:“白贤弟考场遇贵人,前途无量啊!以后还要提携老哥一把。”
白居易脑海里一片茫然,其实他也是想到了皇上地可能,但总觉得不可思议,而现在由官宦子弟柳宗元说出,由不得他不信,可皇上怎么会知道他的诗?他忽然警惕地望了一眼李泌,冷冷道:“你究竟是谁?”
李泌一仰脖喝了一杯酒,淡淡笑道:“总不会有哪个高官穿着道服来私访吧!”
柳宗元却紧紧盯着他,想着他地名字,俗家姓李,道号水心,李水心。
他忽然恍然大悟,指着李泌站了起来,“你就是李泌。”
布衣相国李泌。白居易和郭牧一起耸然,他们早听说过此人的大名,却没想到这个传说中神龙见不见尾道士居然在他们面前,白居易和郭牧连忙站起施礼,“我等无礼,请李道长见谅。”
李泌连忙摆了摆手笑道:“三位不必客气,我只是一个穷困潦倒的道士罢了,能和大家认识是缘分,大家如此生分,明摆着是要把我赶走。”
三人见他说得风趣,又无架子,便也坐了下来,郭牧还在想着白居易的贵遇,便问李泌道:“李道长,白贤弟这次偶遇皇上,是否对他
他的话没说完,李泌便摆手打断了他,“绝无可能,白老弟先要在二十万考生中脱颖而出,要被录取,这才有希望再次得到皇上的垂青,否则,皇上也没有权力越级录用他。”
这时,旁边的柳宗元却问道:“我听说这次制科考试由吏部举办,而职官考试却由礼部负责,这似乎弄反了,不知这是否因为韩尚书和卢尚书关系交恶的缘故?”
李泌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年纪轻轻问这些官场之事做什么?还是好好想着明天的考试吧!”
柳宗元脸一红,便不敢再多问什么,李泌又喝了一口酒,对三人语重心长道:“皇上因为对制科极为重视,才派严厉正大的韩尚书来做主考,这是你们地机会,好好把握住这次机会吧!”
三人一起默默点头,今天他们考得都不错,而明天,就将是决定他们前途命运地时刻。
卷十 铁腕治国 第四百一十三章 笔筒案(一)
万众瞩目的制科考试在浓浓的秋意中结束了,接下来是阅卷和考评的时间,尚须时日才能榜,但就在制科考试结束之四天后,也就是九月八日,另一种考试,职官考即将拉开序幕,如果说制科考试让人感到的是秋天里的夏天,沸腾得使人烫,那职官考就是秋天里的冬天,让无数人的心都掉进了冰窟窿,早在十天前,第一批数千名官员便悄悄地抵达了长安,住在各州的进奏院里,谁也不知要考什么,尽管如此,所有的官员都知道,既然连普通士子都视**为失德,那更不要说他们这些父母官了,故大多数人都老老实实呆在进奏院中,谁也不敢轻易出门。
这次职官考,凡从九品以上、正三品以下,除了几个相国外,几乎所有的官员都不能幸免,大唐各地一万多官员都要参加,共分为三批,九月、十月、十二月分三次考完,另外武官考将安排在明年二月举行,而九月八日的这一批官员将由礼部主考,原因倒不是柳宗元所猜,什么韩和卢杞关系不和,不是,而是吏部的官员一方面要考评阅科考试的成绩,另一方面部分吏部官员也要参加职官考,而礼部官员是安排在下一批考试,下一次就是吏部来当主考了。
九月七日,宣政殿开始清场封闭,进行张贴考号等事宜,这一次的主考官是礼部尚书卢杞,而副主考是礼部侍郎韦清,卢杞并不过问考试的具体事务,只负责承接皇上旨意,最后再向皇上禀报考试结果,而所有的杂事都由副主考韦清负责,张焕登位后,韦清也变得十分沉默寡言。他与张焕的恩恩怨怨已经成为往事,父亲韦谔在韦德庆全军覆没后病倒了,至今还缠绵于病榻之间,也正是这个原因,使得江都事件中同样遭受重创的韦家没有参与反对张焕的集团,侥幸逃过一劫,而另一个大世家王家。就几乎被灭门,就这样。韦谔的病态就使得长子韦清成为了家族的顶梁柱,他已在今年五月正式成为韦家地家主。
“侍郎!”礼部司员外郎飞奔跑来。气喘吁吁地向韦清施一礼道:“鸿印坊那边传来消息,第一批考卷已经印出来了,让我们自己上门去取。”
韦清眉头一皱,“这是为何?不是说好他们亲自送来吗?我这里哪有人手。”
“我也这样说了,可鸿印坊的黄东主说。他们那里一个人也不准出门,所以让我们亲自去清点交接。”
“这倒也是。好吧!此事我亲自去办。”说着,韦清转身要走,员外郎迟疑一下,便道:“侍郎,我听报信的卫兵说,好像陛下也要去鸿印坊。”
“皇上。”韦清一时犹豫了,这时,礼部郎中关涵走过来道:“侍郎,要不我去吧!”
“不!你们在这里忙,鸿印坊那边还是我去。”尽管韦清不想去见张焕。但接交试卷必须要他本人签字。韦清交代了几句,便匆匆去了。
鸿印坊是长安最大的印刷工坊。专门承接官府和国子监的文书印刷,已有百年历史,它拥有五百余名经验丰富的老师傅,算得上是长安最负盛名的工坊之一,工坊位于崇仁坊,现任东主黄苦行原本是鸿印坊地一个小伙计,由于特别能吃苦,便被前任东主改名为苦行,后来又招为女婿,升任鸿印坊的掌柜,前任东主膝下无子,去世后黄苦行便成为了东主兼大掌柜,由于他聪明能干,二十年地时间里,竟将鸿印坊展成长安屈一指的印刷作坊。\
此刻,这位长安屈一指地私营工坊主正陪同大唐皇帝参观考卷印刷现场,这绝对是鸿印坊的无上荣光,黄苦行觉得自己就仿佛在做梦一般,不!连做梦也不会有这种情况出现,皇帝陛下驾临,天下有几个工坊能有此殊荣?若不是工坊有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守卫,他一定会花大钱请长安最有名的乐坊来好好庆祝一番。
不过黄苦行却不知道,这其实是皇帝陛下第二次来他的工坊,很多年以前,当张焕初到长安赶考,他就曾经来鸿印坊印制过十张请帖,只有十张,连同刻板费一共一百二十文钱,他跑了十几个印刷作坊,要么是不肯接,要么就开出天价,只有鸿印坊接了他地活,并只收一百二十文钱,还派人亲自送到他的客栈,正是这种事无大小皆是客地经营风格,在他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陛下,小民接手这座工坊时,只有雇工三十人,二十年来,一步步展,师傅带徒弟,徒弟又带徒弟,现在我们这里师徒三代就有三百多人,所有人都不愿意离开鸿印坊,正是靠大家的努力小店才有今天。^^小说⑸⒛0^^”
黄苦行小心翼翼地给张焕介绍鸿印坊的展历程,他见皇上听得专注,便又补充道:“其实我开的工钱和外面也没有什么区别,有人用两倍的工钱来挖我的师傅,可他们就是不肯走。”
“哦!这又是为何?”张焕兴趣浓厚地问道。
“关键是我对师傅们的尊重,打个比方,一个师傅家里有大事要请假一天,这当然要准假,但请假扣钱这又是店里的规矩,所以我一方面扣他一天的工钱,另一方面我又会封一个同样多钱包命人给他送去,算是心仪,这样既尊重了师傅,也不违反店地规矩。”
张焕点点头笑道:“说得不错,掌兵其实也是这样,还有没有别地窍门?”
黄苦行想了想又道:“还有就是我每个月薪时,会扣下一成的工钱,另外我也会出同样多地钱,把这笔钱存到柜坊里,等到他们年老时一并给他们养老,这样积少成多,也是一笔不小的钱,很多老师傅就是冲它而不愿走。”
“这倒是件新鲜事。”张焕有些惊讶,这种事他从未听说过。他又追问道:“扣了钱,他们肯吗?”
“这就是信誉了,店里的人从来都信得过我,而且已经有十几名老师傅领到了这笔钱,平白多了一笔钱,大家怎么不肯呢?”
张焕点了点头,从印版工场走出。=又到了仓库,此时仓库里已经戒备异常森严。这里放置有六千份考卷,每一份都编有号码。从放到回收到最后销毁,只要少一份都要追查到底,他刚走进仓库,却见韦清正带着几个官员在交接考卷。
韦清来到鸿印坊却不来觐见自己,张焕知道他的心思。倒也没有生气,而是背着手远远地看着他们忙碌。黄苦行却没有意识到皇上的心思已经转移,他想起一件事,又立刻问道:“陛下,有几个波斯商人想来工坊学习印刷技术,草民是否能传授?”
“还有这种事?”张焕略略有了一点兴趣,他沉思一下便道:“我大唐的强盛就在胸襟博大、海纳百川,我们既向外学习先进地技术,也应允许别人学习我的技术,只要不影响国家安全,皆可让他们学习。不用自我封闭。也不要怕别人过自己,关键是自己要不断提高技术。这样我们才能永远保持领先,永远做别人的师傅。”
说到这,张焕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朕来视察鸿印坊并不是真想看什么考卷印刷,而是来做个姿态,朕会大力支持各大工坊的展,朕希望有一天能看见两千人规模的鸿印坊。”
黄苦行心中感动,他一躬到地,“草民谨遵圣谕。”
“好了,你去忙吧!朕要会见礼部侍郎了。\”
这时,韦清已经看到了皇上,他无法再回避,只得硬着头皮率领官员们上前来觐见,“臣韦清参见皇帝陛下!”
“韦爱卿免礼!”张焕摆了摆手命韦清免礼,他默默地注视着这个自己当年救过一命之人,他们之间多少恩怨交缠,不过往日的仇恨已经在他心中淡去了,张焕微微一笑道:“韦阁老近来身体可好?”
韦清感受到了张焕语气中地平淡,这里面没有真正的关心,但也没有什么仇恨,只如水一样平淡,或许这也是他想要地结果,韦清连忙躬身道:“臣家父近来身体平稳,静养着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请向你父亲转告朕的问候,朕希望韦家继续人材辈出。”张焕淡淡地笑了笑,话题便转到正事上,“明天职官考就要开考,你们礼部准备如何了?”
“回禀陛下,考场已经布置完毕,名册也已确定,现在只要把考卷封存,明日一切都能顺利。”
“那就好。”张焕点了点头,又对他道:“这次职官考事关重大,朕不希望有任何徇私舞弊地事情出现,一切就靠你们自律了。”
韦清默默地点头,良久方道:“请陛下放心,臣会尽力而为。”
张焕注视着他,忽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慢慢地涌进了他的心中。
一个月前,朝廷正式批准了京兆尹韩延年的提案,长安各坊的坊门将不再夜闭,任由百姓进出,改变了大唐百年来夜闭坊门地传统。
深夜,一辆马车疾驶进了延寿坊,在韦府前停了下来,马车里走出了一个穿白袍的年轻人,他年纪约三十出头,长得面目清秀,眉眼间带着一丝贵族地傲气,这时,他的一名家人跑去门房通报的一声,约一刻钟后,韦府的侧门开了,韦家二公子韦池走出门拱手道:“李司直夜访韦府,不知有何要事?”
这名白袍的年轻人叫做李宣,是工部尚书李涵之子,现任大理寺司直,他是宣任三年靠门荫入仕,明天即将参加职官考试,他见韦池出来,便连忙上前笑道:“深夜来访,实在是冒昧,只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能否换个地方?”
“这韦池犹豫了一下,这个敏感时候来,他也很难办啊!但李宣是李涵之子,也是得罪不起之人,踌躇半天,韦池才道:“好吧!李司直请进来说话。”
李宣大喜,只要肯进府就好办,他随韦池快步走进了府内,在府内绕了几个圈,韦池将他带到了书房内,他挥了挥手,命几个丫鬟退下。
“家父已经休息,李司直请坐,有什么事就对我说吧!”
韦池是韦清之弟,他自幼身体不好,没有能够入仕,一直在家负责打点韦家在京城的几处大商铺,虽然是个商人,但他对朝中的大小事情皆了如指掌,朝中各个势力错综复杂的关系他也清清楚楚,李宣的身份背景,甚至他来拜访地目地韦池也心知肚明。
李宣坐了下来,他见周围已经没有外人,便取出一张飞票推了过去,“这是一点心意,敬请笑纳!”
韦池眼一瞥,心中扑!地一跳,竟是一千两黄金的存票,市价可是一万四千贯,他不露声色地又推了回去,“李司直这是什么意思?一千两黄金地心意,韦家可受不起。”
李宣伸手将黄金票按住了,“是这样,明天将是职官考
他话没说完,韦池立刻打断了他,“抱歉,我大哥已经被隔离,恐怕我们帮不了你这个忙,心意领了,这金票李司直还是请收回去。”
“我不是说现在,我是说考完试后。”李宣一边说,一边将金票慢慢地推到韦池的面前,“我其实没有什么太高的要求,只求韦侍郎保持沉默。”
一千两黄金买一个沉默,这个价格是不是高得离谱了,韦池沉吟不语,此事他要问问父亲才能做决定,这时李宣站了起来,他拱拱微微一笑道:“此事就拜托了。”
他转身便走,韦池惊醒,他慌忙抓起金票塞回去,“李司直吩咐一声就是了,钱是万万不能收,请李司直拿回去。”
李宣脸一沉,“这钱我是给韦侍郎,而不是给你,收与不收应由韦侍郎决定。”
说罢,他再不理韦池,大步地走了,韦池呆呆地望着他背影消失,又低头看了看金票,他猛地一跺脚,转身向父亲的房间跑去。
卷十 铁腕治国 第四百一十四章 笔筒案(二)
职官考试要比制科考试的规矩严格得多,实行不糊名考试,事先不公布题型,每个官员考生进考场前都要被仔细地搜查和辨认,以防夹带或冒充,而且迟到片刻也将被拒之门外。
卯时正,宣政殿的大门敞开了,五千余官员排成十列依次向大殿进,没有人敢说话,众人皆沉默地前行,李宣位于第三列的第四人,他脸色阴沉,一言不地跟着队伍走进了大殿。
大殿中的布置和前几天的制科考试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也是由简易木板隔出了一间间小格,考号有了变化,甲乙丙丁四个区都集中在正殿内,李宣的考号是乙区四百四十三号,很快,他便找到了写在巨大牌子上的乙区,直接从第三排走了进去,很快便找到了他的位子。
位子里也是一席一几,几上放着笔墨纸砚,这是昨天晚上才放置,等会儿会有专门人来考卷,李宣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一言不地等待着考试的开始。
“在下礼部侍郎韦清,为今天职官考的副主考,也就是今天的全场督察,下面我宣布考场规矩韦清在逐条宣读考场规矩,而几名从事推着装满了考卷的小车从各个考生面前走过,每人一份卷子。
小车慢慢地走近了李宣,李宣的心也开始紧张起来,嘎!一声轻响,小车在他面前停住了,一名从事递了一份卷子给他,细心地嘱咐道:“不要着急,别忘记写名字。”
李宣接过卷子,他忽然听见隔壁传来轻轻的低呼声,他急忙展开卷子,也一下愣住了,考卷足足有八页之多,密密麻麻写满了题目。让人眼花缭乱,没有什么写诗做赋,也没有策论,几乎全部都是贴经,《礼记》、《左传》、《诗经》、《周礼》、《仪礼》、《易经》、《尚书》等等,统统都有。每一行都空着一小段,让考生填写,这样,即使事先请人准备好了诗和策论也统统没用,这就是考真本事了。
一般而言,贴经是科举中的基础考试,凡是经过十年寒窗的士子,基本上都能背得很熟,即使过了很多年。只要略略复习,也都能记起来,张焕在六月份便通告全国将要举行职官考。足足给了各考生三个月时间准备,复习时间上应该是足够了,除非读书时根本就背不下来,或年事已高,真的忘了。
由于年事已高、忘了的,那也没有办法,毕竟大唐的官员太多,少说要裁掉一半以上,李宣呆呆地望着卷子。半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是靠门荫入仕,少年时斗鸡走狗,浪荡于长安城,从来就没有认真读过一天书,他现在任职的大理寺司直,为从六品衔,不高不低,按正常编制六人足够。但现在却有了十一人,而真正干活的也不过三四人,李宣就是属于混官之类,今天的题目他基本上都无法完成。
这时,李宣迅地向两边瞥了一眼,走道上空空荡荡,十分安静,监考地官员也很少走动,他慢慢地将笔调了个头。仔细地在笔杆上寻找。最后他找到了笔尾,轻轻地旋动笔尾上的盖子。打开了,里面应该是中空的笔筒,但李宣却抖了抖,竟从里面抖出来一卷纸,他一下子将卷纸藏到卷子下,很快把笔盖恢复了原状。
他又向走道上探头瞥了一眼,却一下子看见不远处一个考生的头也伸出来,两人目光相触,皆会意一笑,没有监考官,李宣立刻将纸卷迅地展开了,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前面的编号和每道题一一对应,竟然就是这张考卷的标准答案。
李宣按捺住心中地激动。飞快地抄了起来。一边抄却又一边警惕地注意着走道。一共两个时辰地考试。他只用了一个时辰。便大功告成。李宣又再检查了一遍。主要检查有没有抄错行。就在他检查到一半之际。忽然。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似乎就是来他地考位。惊得李宣肝胆俱裂。他一下子将纸卷揉成一团。用最快地度吞下了肚子。
脚步声在他隔壁停下。传来韦清地声音。“什么事?”
他隔壁地考生道:“我地笔坏了。能否换一支?”
“你稍等片刻。”韦清地脚步声又走远了。
李宣地心微微放下。可是他地答案已经被吞下肚。后面还有四页未核对。对不对他就无从知晓了。李宣地头皮一阵麻。这可怎么办?此时他恨不得将隔壁之人一顿老拳揍死。他傻呆呆地坐在那里怔。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你做完了吗?”韦清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笑着问道:“若做完了。就可以交卷了。”
“是!是!我是做完了。”李宣慌忙将卷子拿起来,双手递给了韦清,韦清见他真做完了,不觉有些诧异,他接过卷子翻了翻,目光中的疑惑更加浓重,他是知道李宣不学无术之人,可前几页的考卷几乎全对,而且答案非常标准。
但疑惑归疑惑,韦清还是在他卷子上画了一个圈,表示正常完成,他平静地对李宣道:“你可以回去了,出去时注意保持安静。”
李宣不敢多说什么,转身便匆匆去了,韦清望着他背影,极为惊讶地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这就怪了!”
职官考要比制科考简单,只考一场即可,中午时分,随着结束考试地钟声敲响,宣政殿封闭了,礼部的官员们开始按编号清查试卷,整整一个下午,宣政殿里都在异常忙碌,而官员们有的开始上朝,有的则在长安买些土产准备返回地方,不管考得好与不好考试都结束了,五天后吏部就将公布处置方案。
一直到傍晚时分,所有的清理工作都逐渐收尾,接下来便是阅卷了,职官考的阅卷并不是由礼部的官员来做。而是从国子监找了一百多名生员,由他们来交叉评判,礼部的官员除几个重要之人,其余的皆可回家了,韦清是副主考,他当然要坚守至最后。不过管束也没有之前那么严格,家里人可以在侍卫地监督下给他们送一些日常用品。
此刻,韦清和七八名郎中、员外郎就呆在宣政殿的偏殿里,不时有评卷地生员将一些不合格、或是怪异的卷子送来,所谓不合格,就是只有五成以下的正确,这些人将直接被录入黑名单,呈报吏部,而怪异的卷子是有明显的漏洞。比如很多地方都张冠李戴,或几份卷子张冠李戴的情况雷同,这种情况或许是考生把某两本书经记反。或许就是作弊,需要一一鉴别。
“侍郎,这又是一份不合格地名单。”一名员外郎送来了一份厚厚地名册,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本了,韦清微微叹了口气,接过名册翻了翻,足足有五百余人,这时,他在第四页上现一个涂改的痕迹。有一行被墨笔悉数涂掉,他指了指涂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回禀侍郎,属下已经问过,这是他们的笔误,而且属下也核对过卷子,确实是弄错了。”
“弄错了就算了吗?”韦清脸一板训斥道:“去!叫他们重新誉抄一遍,名册上不能有一点涂改痕迹。”
“是!”员外郎不敢多言,抱着名册跑回大殿,韦清又随手拿起另一本名册。这是一些有异常的考卷清单,不多,只有不到百条,清单上一一写清了异常的原因,大部分都找到异常原因,被预审的郎中黑笔勾掉了,其中有两份考卷错误雷同,而且两名考生座位紧挨着,被预审的郎中用红笔钩出。这说明是有作弊地嫌疑。需要再细查,整份异常清册里地红笔只有这两个。其余地都被墨笔勾掉
韦清只简单扫了一遍,便要将它放下,忽然,他似乎有所感,又拾起了清单,在最后几行上他看到了一个人地名字,李宣,他也有异常么?韦清不由关注起来,李宣地错误是把答案填错行了,最后一页全部都跳了一行,而前面全对,韦清想起了他交卷时的情形,果然是有些古怪,他立刻起身去了大殿。
大殿的阅卷区已经用木板完全封闭,只留几个交递孔,而外面则摆了一长排桌子,坐着十几个人,这里是登记校检处,所有不通过的卷子和异常卷都交到这里作最后的校检处登录,而且登录后要签字,还要另一人稽核,防止漏登,十分严密,韦清上前对一名生员道:“把异常卷中,乙区四百四十三号考生的卷子调给我。”
生员不敢怠慢,立刻从异常卷中找出了李宣的考卷,韦清翻到最后一页,果然是全部都跳了一行,似乎是第一行写了两遍,结果后面的全部都下错一行,韦清冷冷地笑了一声,如果是一两处错误还能理解,或许是他记错了出典,可最后一页全部都错行了,甚至把最简单地论语填在诗经中,这就说不过去了。
“这份卷子我要细看,先带走了。”韦清交代一声,便将卷子带回了房间。
回到房间,一名从事便迎了上来,“侍郎,你的家人给你送东西来了,就在外面。”
“知道了。”韦清放下卷子便走去外殿,外殿的空地里,一名家丁正站在那里等他,旁边还有几名士兵,这家里送东西也有规矩,书籍等纸类物品不准送、被褥等大件的日用品也不准送、只准送一些特殊用品,如药、饭菜或是带一些家人平安的口信等等,而且必须有士兵一旁看守,这算是一种人性化的通融,毕竟试已经考完,最后的阅卷之事也不是由他们来做。
家丁手里拎着一个盒子,见他出来,立刻上前道:“夫人让我带一点药膏来,还有几样老爷最喜欢的小菜,夫人说家里一切都好,太老爷身体也平静,请老爷放心。”
说着,他将盒子递了过来,话里没有什么特别,盒子里也经过仔细检查,没有什么漏洞。但韦清还是微微一怔,他从来不用什么药,为什么要送药膏给他?心中诧异,但脸上却不露任何声色,他接过盒子便嘱咐道:“告诉夫人,我还有三天就能返家。让她好生照顾父亲。”
韦清将盒子带回了房间,小心地将门关上,他立刻将盒子打开,里面只有三盘小菜和一个葫芦状的瓷瓶,瓷瓶里装着一种不知名地药膏,气味芬芳,菜里没有任何异状,除此之外,盒子里再没有其他物品。这时韦清的目光便落在了葫芦瓷瓶上,很明显,家里把一个自己不知道的药送来。里面必然有文章。
他拾起瓷瓶仔细看了一下,瓷瓶十分完整,没有什么机关之类,他想了想,便从盒里取过一根筷子,慢慢地插进了药膏之中搅动,忽然,他感觉似乎触到了什么东西,小小圆圆。如莲子般大小,韦清心中一动,他几步走到门前,向外看了看,没有人过来,他立刻将瓶子在墙上一拍,砰地一声脆响,瓶子破裂、掉在了地上。
韦清蹲下身用筷子小心地拨开药膏,最后从药膏里夹出了一颗小小黑色蜡丸。他心中更加惊疑,拾起蜡丸轻轻捏碎它,里面是一个小纸团,这时,韦清的心怦怦地剧烈跳动起来,他慢慢展开纸团,里面写着一行字,是父亲的亲笔:收李宣金一千两。
韦清一下子跌坐在位子上,刚才的紧张已经转变成了一种恐惧。父亲收了人家一千两黄金。让自己卷进考场舞弊,韦清的目光又慢慢转到考卷之上。李宣果然是作弊,而且很蠢,连作弊都出漏子,韦清呆呆地望着这份卷子,头脑里一片茫然,突然,他打了个寒战,一下子清醒过来,李宣作弊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必然是另有其人,一千两黄金,难道就买自己一个沉默吗?不行!自己决不能卷起这件事之中去,他拿起卷子,快步向外走去,可走到门口他地脚步又慢了下来,这件事恐怕不是那么简单,李宣用一千两黄金买自己的沉默,事情必然涉及重大,而且他是事先知道了答案,在如此严密之下居然能事先知道答案,这前一个涉案人至少也要是相国一级,或就是张焕地后宫,甚至就是张焕本人也有可能。
韦清迟疑了,他不得不考虑这件事情被捅开地后果,而且李宣的试卷已经被墨笔核准,自己只需装作什么也不知便过去了,但无论如何,这钱不能收。
制科考试和职官考在秋风中都悄然落幕了,职官考地官员们恢复了正常地上朝,而参见制科考试的士子们依然在长安苦苦的等候,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终于到了要榜的时间。
二十几万士子的考卷足足评阅了近半个月,评阅结束,所有参加阅卷的人就像得了一场大病,这天上午,制科考试的结果终于出来了,吏部尚书韩拿着一份最后的录取名单匆匆向大明宫内宫而去。
今天上午,张焕特地请了半天假,他刚出生几个月的小儿子病倒了,让他揪心不已,张焕地小儿子就是崔宁所生,是早产儿,出生后身子便十分瘦弱,仿佛一只小猫,若在一般人家这个孩子就是夭折的命,但他很幸运地出生在帝王家,张焕用最好的御医、用最好地药,命是保住了,但却一直咳嗽不止,昨天半夜,他忽然又烧了,呼吸困难,从半夜开始三个御医便抢救他,一直忙到凌晨,才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拖了回来,可是没多久,孩子的身子又开始热。
病房外,崔宁焦急万分地等待着御医的消息,她一夜已经哭了无数次,泪水几乎都流干,此时,她十分虚弱地依在张焕的身上,眼睛肿得通红,不停地用手绢擦着眼角,在她旁边,一脸憔悴的裴莹也焦急不安地轻轻揉搓着手绢,不停地低声安慰崔宁,房间里还有平平和她的养女百灵,再有一人便是进宫才两个月,被封为昭媛的崔雪竹,她知趣地坐在最后,一声不语。
“焕郎,要是孩子有三长两短,我、我也不想活了崔宁忽然失声哭了起来,孩子才两个月便受尽这么多苦楚。她的心都要碎了。
“你放心,御医已经抢救过一次,他们有经验了,应该不会有事。”张焕搂着爱妻地肩膀,低声安慰她,其实他自己也是担忧不已。才两个月的孩子,哪里经得起这么大的折腾,他抚摸着爱妻削瘦的肩膀,想着她嫁给自己后就没有一天舒心过,张焕心中更是内疚不已。
忽然他感觉自己的衣襟被人拉了一下,回头见裴莹手里拿着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今天是榜日子,你必须要去上朝,这里就交给我。
张焕也是几乎一夜未睡。脸色乌黑,身体疲惫不堪,见裴莹提醒自己。他暗叹一声,自己何尝不知道今天十分重要呢?偏偏今天孩子便出了事,崔宁伤心成这样,自己作为丈夫和父亲,无论如何都应该陪着她,他摇了摇头,悄悄指了指崔宁,示意自己再等一会儿,裴莹无奈。又起身出去写纸条了。
这时,一直坐在最后的崔雪竹忽然走过来,半跪在崔宁面前低声对她道:“宁姐,今天是制科榜日,皇上必须要去钦点
崔宁惊觉,她抬起头对张焕歉然道:“对不起焕郎,我不知道,你点快去吧!”
张焕连忙摆手,“不妨事。我晚去一会儿不影响,若事急,韩尚书会来找我。”
旁边地平平却看得清清楚楚,这个崔雪竹又在讨好十八郎了,平平是个直脾气人,她虽不在意崔雪竹嫁给张焕,但她却不喜欢崔雪竹处处表现的那股子狐媚,整天绞尽脑汁讨好十八郎,张焕在麟德殿处理朝务。她却端个什么劳什子冰镇酸梅汤跑去伺候。裴莹事后指责她,她嘴上认错。晚上又偷偷在张焕面前跪下请罪,现在又趁裴莹出去的空挡来劝崔宁,这个妖精!
平平地脸顿时沉了下来,她拉长的声音道:“十八郎是一国之君,他当然知道孰轻孰重,他若不知道,那还有皇后劝告,轮不到你来提醒。”
崔雪竹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她可怜地望着张焕,眼睛里竟也有了泪光,张焕也知道她在宫中地日子其实不好过,很多事情因她处理得不够圆滑、做的太明显,结果惹了众怒,但她毕竟年纪还小,便不忍说她,向她点点头,示意自己不怪她,崔雪竹低着头退回了自己的位子。
这时,裴莹又走了进来,她见崔宁正在推张焕离去,不知道生了何事,心中微微有些诧异,便向平平望去,平平却一言不,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出了什么事?”张焕见裴莹手里拿着一个折子,便问她道。
裴莹赶紧将折子递给他,“韩尚书来过了,请皇上处理此事。”
张焕接过,果然是制科考试前两百五十名的成绩名单,后面有每个考生的成绩,他略略扫了一眼,白居易排在第三名,还有个柳宗元在第十名,另一个郭牧却一时没有找到,但仅仅给他这个名册是不够的,他需要和相国们一起开会讨论考生地品行,以决定最后地录取,他知道韩来找他必然是事情紧急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对崔宁道:“宁儿,为夫就不能陪你了,但你要记住,我和你一样爱我们的孩子。”
崔宁含着泪点了点头,张焕又拍了拍裴莹地手,转身便大步离去。
政事堂内,七个相国和御史中丞颜九度已经在等候张焕了,虽然彼此只配合了不到半年,但他们知道张焕一定会赶来,会议室里十分安静,谁也没有说话。
“陛下驾到!”
随着一声高呼,张焕快步走进了政事堂,七名相国都站起来,一起躬身施礼,“臣等参见陛下!”
“各位爱卿平身。”张焕摆了摆手,歉意地对大家道:“皇儿病重,朕为家事耽误国事了。”
今天的执政事笔是兵部尚书元载,他连忙站起身道:“若非事急,臣等也不敢打扰陛下,希望王子早日康复。”
张焕微微叹了口气,便不再提此事,对韩道:“韩爱卿,你是制科主考,由你开始吧!”
“臣遵旨!”韩站了起来,朗声道:“这次制科考试一共有二十二万三千人参加,将录取二百人,另外契丹、奚、沙陀、党项、羌五族中各录取二十人,不占本次名额,今天臣已经得到前二百五十人的考试成绩排名,经吏部调卷复核,此二百五十人文才出众,成绩完全真实,排名也公正,臣正式呈交皇上。”
说罢,韩将正式地成绩名册递给了张焕,上面有韩的签名,张焕点了点头,一共两百五十人,按成绩高低只录二百人,后面五十人为候补,他略略看了一遍,又问御史中丞颜九度道:“御史台的意见呢?”
颜九度站起来躬身一礼便道:“韩尚书将名册副本已经给臣,臣对照最近查出来的违规士子清单,现其中有九人不符合录取条件,益州士子王子维,列七十七名,其人在考试前夜嫖宿青楼;汴州士子赵陶,列一百零四名,在八月二十二日有嫖娼行为;润州士子金太根列一百二十二名,在在八月二十九日入平康坊聚财赌场
颜九度一一简要介绍了九人的违规行为,最后将调查报告递给了张焕,“这里是详细的情况,证据确凿,请陛下过目。”
张焕翻了翻,便毫不犹豫道:“朝廷三令五申,明确了考生应有之德,连这点简单的约束都遵守不了,这样的人朝廷也不能接受,这九人全部革除,从下面候补九人。”
韩立刻提笔,将这九人一一勾去,最后又给了张焕,“录取名单已定,请陛下签字。”
张焕看了一遍,又问众人道:“各位爱卿可有异议?”
众人一一将名册看了一遍,都表示了同意,张焕这才提笔,钦点了三人为状元、榜眼、探花,最后在录取名册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交还给了韩。
他忽然想起一事,放下笔又问卢杞道:“职官考地最后审定要几时才能结束?”
卢杞连忙起身道:“回禀陛下,已近尾声,最快今天下午就能提交陛下御览。”
张焕点了点头,又问道:“可有舞弊之事生?”
“有!”卢杞取出一本折子,交给了张焕,“这是考场中现的十八起互相抄袭,以及传递纸条当场被抓,臣不敢隐瞒。”
张焕接过看了一看,大多是地方小官,他随手交给了颜九度,吩咐道:“御史台要一一稽查,最后写出正式报告给朕。”
“臣遵旨!
张焕见会议已到了尾声,便站起来道:“无论职官考还是制科考,都是我大唐选拨人才的一种手段,尤其是职官考,关系到我大唐吏治,朕不能容忍有半点作弊,若考不过而有特殊情况,比如五十岁以上官员不过,朕会酌情以另一种方式补考,但若是作弊,不但立即革职,朕还要问罪追责,绝不姑息!”
他的语气十分严厉,七名相国一齐站起来躬身道:“臣等谨记圣谕。”
“好了,下午朕再看职官考的结果,现在可以榜了。”
卷十 铁腕治国 第四百一十五章 笔筒案(三)
正午刚过,数百名报喜官从朱雀门一涌而出,分头向各坊奔去,片刻,长安各坊的爆竹声开始此起彼伏,渐渐响成一片,到处是欢呼的人群,一个个笑逐颜开的士子被扶上大马,披红带绿,向皇城而去,无数的孩子跟着他们奔跑,笑声、嚷声、讨喜钱声,连成了一片。
崇仁坊的顺风客栈前站满了一百多名士子,他们个个伸长脖子焦急地看着街头,活像一群挤在一起的鹅,白居易也紧张到了极点,虽然他自认为考得不错,但毕竟二十余万考生,平均一千人才能录用一人,可能性太小了,柳宗元却不太在意,他还年轻,若考不中,明年春天可以再考,郭牧也十分平静,他知道自己没有希望了,他在考策论时最后没有能写完,导致功败垂成。
“来了!”有人忽然大喊一声,远方隐隐有鼓乐声传来,众士子开始激动起来,有些性子急的甚至飞奔迎接去了。
鼓乐声越来越近,数十名骑在马上的官员和随从敲锣打鼓、吹着喇叭出现在街口,最前面的官员手中拿住喜报,满脸笑容,几名士子在马下边跑边大声询问,官员只是笑而不答。
顺风客栈旁边还有几家大客栈,此时近千名士子全部涌上街头,将报喜的官员围得水泄不通,官员手中拿着喜报,也意味着这里面有人考中了,人人都仰着脖子,眼睛里充满了激动和期盼,一千人才能考中一人,这又会是谁?会是自己吗?
官员卖了关子,他低头喊道:“你们知道你们中间中了几个吗?”
众士子面面相视,忽然一齐大喊:“快念!”
官员哈哈大笑,展开了喜报念道:“第一百二十名,益州士子张翼德。”
所有人一呆,均四下张望,这位张飞在哪里?
啊哈!一名瘦小的士子忽然猛地咬了一下手骨头。一跳三丈高,他疯似的单脚打着转,张着嘴大笑,“哈啦啦!我中了,我考中了。”
他忽然又放声大哭起来,“爹、娘。孩儿考中了。”
官员连忙用马鞭指着他吩咐随从道:“快把他冲醒。莫要疯了。”
几名随从翻身下马。拿着一个大皮囊跑到他面前。将皮囊一压。一股水柱喷出。激了这个即将疯地士子一脸。动作异常熟练。张翼德顿时清醒过来。
几名随从将他拖到一旁去换衣服。那报喜官员又瞥了众人一眼。继续念道:“第九名。长安士子柳宗元。”
柳宗元连连向后退了两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地耳朵。他也考中了。而且是第九名。在一片恭喜声和羡慕地眼光中。他脑海变得一片空白。他已经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了?白居易也为他而激动。紧握着他地手。连声恭贺。“太好了。宗元兄。你居然是第九名。真不简单啊!”
这时。绝大多数人都知道没希望了。是从后向前报。已经报到第九名了。后面不会再有了。长安一百多坊。要有多少客栈。二十几万士子。他们这千把人有两个就已经非常不错了。怎么可能都集中在此处呢?
许多人都想散掉。却又不甘心。这时那报喜官忽然激动起来。他高声道:“今年皇恩浩荡。特地在制科中也设了状元、榜眼和探花。你们这里就出了一位。”
霎时间,所有人都呆住了,一片鸦雀无声。呆呆地望着报喜官。报喜官大喊道:“第一名状元郎,郑州士子白居易。是谁?他在哪里?”
“在这里!”顺风客栈掌柜和几个伙计将白居易退出去,掌柜激动得大吼:“是我们顺风客栈的士子,明天我们就改名为状元客栈。”
人群中突然响起暴风骤雨般的掌声和欢呼声,数十人一齐将白居易举起,高高地抛向天空,柳宗元纵声大笑,为挚友的辉煌而喝彩,而站在最后地郭牧也喃喃道:“我衷心地祝福你们金榜高中。”
他忽然仰天长叹,“我郭牧无牵无挂,那为什么不去安西做一番事业呢?”在一阵阵欢呼声中,他转身悄然地离去了。
欢呼声越来越响,一次又一次地将年轻的白居易抛向天空,白居易望着蓝天白云,泪水终于从他眼角悄悄地流下了。
大明宫,张焕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御书房中,已经不知坐了多久,他刚刚才出生两个月的儿子终于夭折了,使他深深陷入了悲痛之中。
一种失去爱子的痛苦在无情地噬咬着他的内心,自己的爱子甚至连一个名字都没有来得及取,就张焕最后慢慢闭上了眼睛,眼角湿润了。
守在外间地安忠顺眼睛也红红的,陛下本来子嗣就少,好容易才得一个,却又夭折了,唉!老天无眼,好在淑妃也有了身孕,但愿再是一个皇子吧!
安忠顺坐在书房门口胡思乱想,这时,一名宦官跑来禀报,“韩尚书在门口求见陛下,中榜的进士们都到吏部了,就在等陛下
“混账!你不长眼睛吗?现在陛下能去吗?”
“可是小宦官实在犹豫,让他怎么回复韩尚书。
“没有什么可是,你去告诉韩尚书,陛下现在很痛苦,陛下无法去给进士们贺喜。”
小宦官无奈,转身刚要走,房里忽然传来皇上嘶哑的声音,“请韩尚书稍等片刻,朕即刻就去。”“陛下!”安忠顺呆住了。
片刻,张焕从房间里缓缓走出,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他将一封信递给安忠顺道:“你将此信给平夫人送去,再告诉她,朕的元妃就拜托她了。”
说罢,他快步向殿外走去,安忠顺怔怔地望着他走远,慌慌张张跑回宫去了。
紫宸殿的台阶下,韩正兴奋地等着陛下的到来。两百名进士都是大唐的栋梁之才,若年年都能像今天这样选材,何愁大唐不会早日强盛。
“韩尚书,让你久等了。”张焕快步走下台阶,向韩歉然笑道。
韩连忙施礼,“陛下国事繁忙。臣总是打扰陛下,臣才过意不去。”
从大明宫去皇城不远,张焕没有坐龙辇,而是骑上一匹马,与韩快向皇城驰去。
“卢尚书说职官考最后审核下午或许能完成,他那边的进度何如了?”张焕放慢了马,问韩道。
“臣听说已经定稿了,这次职官考据说有九百多人不合格,情况堪忧啊!”
张焕没有说话。他沉思片刻道:“治国先治吏,朕举行这次职官考地本意是裁减一批官员,但朕又不想失去真正有才能的官员。裴相国一向喜做好人,胡侍郎又是新官上任,都不适合担此重任,所以朕反复考虑,这次吏部裁员之事朕就交给你了,考试成绩只是借口,真正要看的是官员地政绩和德行,你明白吗?”
韩深感肩头责任重大,但他并不推迟。郑重地点了点头道:“臣愿为陛下分忧!”
说话间,二人很快便到了尚书省地吏部,接见新科进士安排在吏部的大堂里,二百名新科进士已经济济一堂,他们充满了兴奋和新鲜,有的在彼此认识,有的在好奇地打量这个大唐最权重的衙门,整个大堂中一片窃窃私语声。
“皇帝陛下驾到!”
随着一声高喝,大堂里霎时间安静下来。片刻,近百名羽林军簇拥张焕快步从侧门走了进来,吏部侍郎胡庸连忙上前禀报:“陛下,二百名新科进士全部到齐,请陛下训话。”
张焕点了点头,负手慢慢走到了两百名新科进士的面前,目光一一扫过这些年轻而充满朝气地两旁,最后落在白居易的脸上,向他微微一笑
白居易地心砰砰!地跳了起来。果然是他。考试时出现在自己身边之人,果然就是那个充满了传奇色彩的大唐皇帝陛下。
“朕欢迎你们成为天子门生。这是你们的幸运,但也是朕的荣耀,朕居然有这么多才华横溢的门生张焕的声音低沉而富有感染力,此刻他已经暂时忘记了失子之痛,他的整个身心都沉浸在对这群年轻人殷切期望之中。
“学而优则仕是你们一直地追求,但为什么入仕,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有地想掌握大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地渴望财富,渴望拥有娇妻美宅、拥有万顷良田,但朕相信大部分人都有自己的政治抱负,渴望在大唐复兴的伟业中留下自己浓重的一笔,这也是朕对你们的期待,朕不反对你们追求权力,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朕也愿意给你优厚的俸料,让你们不再为五斗米折腰,但朕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这个要求只有四个字:为国为民,你们今天要牢牢记住了。”
披彩夸官的盛大仪式在朱雀大街上开始了,锣鼓声声,彩旗飞扬,长安人几乎万人空巷,新科进士的马队每到一处,均引起热烈地掌声和欢呼声,这是读书人一生地梦想,在无数倾慕的美目中、在无数夸奖和赞颂中,他们被绚丽地荣耀光环所包围。
士子们一直行到大雁塔,在那里他们留名于砖石,然后再转道曲江池,将享受大唐皇帝为他们专门准备的盛大国宴,这一天,他们将永生难忘。
夜幕渐渐地降临了,新科进士们去了曲江池未归,长安城余兴已消,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今晚平康坊尤其热闹,各大酒楼皆高朋满座,士子们都要各自返乡了,喝完最后一杯酒,相约明年春天再见。
也有许多官员心情郁闷,虽然正式考试结果以及裁员方案都没有下来,但各种小道消息已传遍了朝野。有近千人在职官考中没有通过,这些人几乎都注定要被裁减,许多自知考得不理想的官员纷纷来酒肆喝酒买醉,以忘今日的烦恼。
一直到月亮初上,许多酒会开始散席了,平康坊的大街上到处可见醉醺醺的酒客。在一间叫西域情地酒肆前也出现了几个喝完酒的男子,他们虽然穿着便服,但从几个人的气度看得出,他们都是朝官。
这几人都是光禄寺的小官,下朝后一起相约来平康坊喝酒,有几人心情不好,众人都有点喝多了。
“老子愁个屁!他们敢不让我通过,你们知不知道,老子出了多少钱?”一名男子喝得酩酊大醉。在两个人地搀扶下胡言乱语,他猛地推开一人,指着他的脸道:“告诉你。两百两黄金,老子为保这个从七品小官居然花了二百两黄金,你们以为呢!。”
两个搀扶他的官员对视一眼,眼中皆露出震惊之色,他们连忙劝道:“放之,你别胡说了,你喝多了。”“老子没喝多!不信你们看。”这名官员一把推开两人,想自己走路,仅仅走了两步便一个趔趄跌了出去。爬了两下却没有爬起来,最后竟倒在大街上呼呼酣睡起来。
这时,他府中的几个随从跑来,七手八脚将他抬进了马车,马车启动,很快便绝尘而去。
“呸!权钱交易,不要脸的东西。”一名搀扶他地官员向马车狠狠地啐了一口,而另一人却紧皱眉头,目光中若有所思。
暮色中。一辆马车在颜府门前停下,半天,一名官员小心翼翼地跳下马车,他向两边张望了片刻,迅走上了台阶。
“我是光禄寺官员,有重大情况要向颜中丞反应。”官员递上一封信,低声对门房道。
“你稍等一下,我去看看老爷有没有休息。”门房接过信,快步进府去了。
站在门口地官员十分紧张。他将身体掩进了墙角的暗处。不安地注视着四周地情况,片刻。颜府的侧门吱嘎!开了一条缝,官员立刻冲上去问道:“颜中丞在吗?”
一名管家模样的人打量他一下,便点点头道:“颜中丞要见你,你且随我来。”
官员被引进府,绕了几个弯,来到了颜九度的书房前,“颜中丞本来已经睡了,为你而专门起来,时间不要太长。”
“多谢了!”官员慢慢推门进了书房,书房内光线明亮,颜九度正坐在桌前仔细地看他的信,官员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光禄寺珍羞署令杨韬参见颜中丞。”
颜九度瞥了他一眼,举起手中的信道:“你信中所讲事情是否属实?”
“回禀颜中丞,这是李放之酒后失言,不仅我一个人听见,别的同僚也一样听见了,颜中丞可向良署令马知途询问。”
颜九度沉吟一下又问道:“他有没有说,二百两黄金是给了谁?或是否就他一人,我地意思是有没有同犯。”
杨韬思索了当时酒肆中的情形,良久方摇了摇头道:“我记得当时是马知途讥讽他不学无术,此番官位难保,他忿忿不平才说露了嘴,其他的事情他都没有说。”
“好吧!这件事我知道了,假如真由此破了职考舞弊案,朝廷会记你一功。”
“多谢颜中丞!多谢颜中丞!”杨韬连连躬身致谢,他仿佛看到自己地职官前途露出了一线光明。
光禄寺小官已经告辞而去了,颜九度还在仔细地考虑这件事,这件事没有证据,仅仅是一面之词,而且当事人还是酒醉后所言,如果这件事闹大后是虚,自己恐怕会因此得罪卢杞,颜九度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心中委实难以决定,他忽然抬头看见了墙上的一幅字:诤言敢当,这是父亲在临终前给自己的留言,颜九度只觉胸中一股热血涌起,身为御史,当弹劾不平,自己又有什么可畏手畏脚?
想到这,颜九度抓起桌上的信,大步向门外走去,“给我备马车,我要即刻进宫面圣。”
夜已经很深了,紫宸殿的御书房内依然亮着灯,张焕仍然在房内批阅奏折,眼看已经离关闭宫门只剩下半个时辰了,可他一点也没有结束返宫的意思,他是那么专注,目光沉静,似乎忘记了身外的一切,只有安忠顺心中却一阵阵心酸,他很清楚皇上内心的悲哀,皇上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一点东西,他其实是在用繁重的朝务来冲淡失子之痛阿!
这时,一阵低微地脚步声传来,几名侍卫带着一人远远走来,只听他们低声道:“颜中丞请稍后,我们去禀报陛下。”
“颜中丞要见皇上吗?”安忠顺快步迎上去,这下他不敢再贸然,他知道颜九度这么晚来,必然是有大事生。
颜九度指了指御书房,惊讶地问道:“陛下还在公务吗?”
“唉!宫里出了大事。”安忠顺附耳对颜九度低语了几句,颜九度的表情由惊讶陡然变成了异常震惊,“你是说三皇子!”
“嘘!”安忠顺慌不迭地摆手,哀求他道:“颜中丞千万不要声张,我告诉你是想让你心里有数,不要太刺激皇上。”
“我知道了。”颜九度沉痛地点了点头,“我也算是陛下的妻舅,我会掌握分寸。”
“那请颜中丞稍等,我这就去禀报。”安忠顺转身进了御书房。
此刻,张焕正在专心致志地审阅职官考的最终报告,此次职官考一共五千零八十人参考,未通过九百七十一人,抓到作弊十八人,在张焕的身边放着厚厚一叠清单,这些都是没有能够通过考试的官员,此刻张焕的手中则是吏部历年的考评,他正和落榜一一对照,将其中连续两年获上下考以上的官员都钩出来,这些都是他不想裁掉地官员。
“陛下!颜中丞有大事求见。”安忠顺低微的声音打断了张焕的思路。
张焕眉头微微一皱,立刻放下笔道:“宣他进来!”
颜九度快步走进,他施一礼,开门见山便道:“陛下,臣现职官考藏有重大舞弊。”
老高已经在构思东西两大帝国碰撞的情节了,已经理出了一条主线,再过两章笔筒案写完就要开始了,请求大家不要放弃订阅,老高保证会给大家奉上一个波澜壮阔的故事,这两天订阅下滑厉害,请求大家恢复订阅吧!)
卷十 铁腕治国 第四百一十六章 笔筒案(终)
夜色越来越深,已经是二更时分了,雾气弥漫的大街上冷冷清清,偶然还能看见一人在匆匆地向家里赶,自从长安坊门不闭夜后,大街上就开始有了夜归的行人,但今天晚上的大街上却有些异常,雾气中隐隐藏有一丝紧张,似乎要有什么事生?
靠近西市的光德坊前忽然出现了大群黑衣人,足足有百人之多,他们身姿矫健、动作干净利落,直向离坊门不远的安阳郡王李楷的府中扑去,离王府不到百步,黑衣人立刻四处分散,将王府的各个出口全部堵住,当先二十余人在一名官员带领下冲上台阶,重重地敲起门来,砰!砰!砰!声音又急又狠,惊破了宁静地夜晚。
“是谁啊!这么晚了。”门内传来一个极不耐烦的声音。
“快开门,我们是监察室的,奉命前来调查!”
侧门吱嘎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惊惧的脸,结结巴巴问道:“你们是监察室的?”
为官员手执一块银牌在他面前一晃,“奉御史台之命,请安阳郡王配合调查。”说完,他手一挥,数十名黑影一涌而
门房吓得面如土色,飞奔跑去内宅报信去了。
监察室的特勤并没有直接闯入,而是站在大院里安静地等候,片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内宅方向传来,黑暗中一名年迈地老人被十几名家人簇拥而来。他正是安阳郡王李楷,一个从不问国事的老闲王,长安威名赫赫的监察室居然夜闯他地府邸。李楷被唬得面如土色,他连忙拱手问道:“几位深夜来访,找本王有何事?”
“李放之可是王爷的儿子?”监察室官员冷冷地问道。
“正是我的五子。”李楷地心中开始紧张起来。他这个儿子是嫡子,可从小就不学好。整天和一帮高官显贵的不肖子弟混在一起,自己前年靠门荫给他托了个从七品小官,指望他能收心转性,但今天监察室找上门了,难道他惹下什么滔天大祸了。李楷想起半年前百户宗族被屠,他地腿便有些吓软了。
“他在!”李楷忽然回头对家人大吼。“还不快去把老五找来!”
“老爷,五公子今天喝多了,恐怕难以叫醒。”
一名不识时务的家人答道,可他话音刚落,李楷便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咬牙切齿道:“快去,就是腿断了也要给我抬了。”
几名家人飞奔跑去了,李楷又战战兢兢问道:“请问犬子可是惹了什么大祸?”
监察室官员见他颇为配合,便安抚他道:“具体什么事我也不知,但上面并没有命我们抓捕家人。所以请王爷放心。只要王爷不犯案,那此事就不会牵涉到王爷。”
李楷一颗心微微落下。他确实不知儿子犯了什么事,很快,几个家人将李放之架了出来,他还未酒醒,尚处于一种迷糊状态,李楷见儿子出来,便冲上去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破口骂道:“小畜生,你又给我惹什么大麻烦,连监察室都上门了。”
挨了一记火辣辣的耳光,李放之的酒有些醒了,他见院子里站满了黑压压的大汉,打了一个激灵,他心中立刻明白,这一定是考试作弊一事案了,他吓得腿都抽筋了,慌忙大喊:“这和我没关系,我只用花了两百两黄金
但监察室已经没有给他辨白地机会了,为官员一挥手,立刻上来五六名黑衣人将他捆绑起来,官员随即拱拱手道:“上面有令,为防止消息走漏,请王爷约束家人,谁也不得外出。”
李楷慌不迭地点点头,“请放心,我一定照办。”
“好!打扰王爷了。”为官员一挥手,“我们走!”
百名黑人带着李放之转身撤出了王府,瞬间便走得干干净净,李楷呆呆地站在院中,仿佛做了一场梦一般。
天还没有亮,工部尚书李涵和从前一样,登上马车准备去大明宫,从今天开始将改由他执政事笔,这是他久盼之事,执政事笔也就意味着他为右相,他喜欢那种权倾天下的感觉,李涵今年五十余岁,也是李氏宗室之人,他这一生都是在平平淡淡中度过,没有什么建树,所有地官职也是按部就班升迁,但他很幸运的是,宗室中的最高职官李勉获罪而亡,新帝登基后为了平衡宗室的地位,便将他找出做宗室的代表,升为工部尚书,继而又进迁七相之人,使他有一步登天的感觉,但他也知道自己底气不足,嫉恨他的人会很多,所以他尽量低调行事、不露锋芒。
但李涵一出大门便愣住了,只见御史中丞杜梅正负手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一种怪异的笑容,李涵心中忽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马车停下,他下车拱拱手道:“杜中丞怎么站在我的府门前,可是有事见教?”
杜梅淡淡一笑,从袖中抽出一纸,昂声道:“传陛下手谕,工部尚书李涵休假三日。”
李涵呆住了,今天可是他执政事笔,皇上却让他休假,这是什么意思?“杜中丞,究竟出了什么事”李涵心如火燎地问道。
杜梅不慌不忙地将手谕递给他,“请李相国先确认手谕。”
李涵接过看了看,确实是皇上地亲笔,后面还有他地私印,严格的说来,张焕地这封手谕没有中书门下之印,李涵可以不执行,继续去上朝、和元载交接执政事笔。但他知道皇上既然下了这道手谕,必然是有什么大事生了,他不敢大意。又向杜梅深施一礼,恳求地说道:“请杜中丞告诉我,究竟生了什么事情?”
杜梅见左右无人。便上前向他低声道:“这次职官考有人揭了严重地舞弊案,令郎李宣也涉案其中。”
“宣儿!”李涵愣住了。“这怎么可能?”
“是有人供出,陛下也不敢轻易下结论,所以请李相国亲自询问李宣,若情况属实,还望李相国能大义灭亲。”
“这李涵犹豫一下。他缓缓点头道:“请转告陛下,若李宣违法。臣绝不姑息。”
忽然,李涵猛地想起一事,不禁脸色大变,“糟了!”
杜梅见他脸色煞白,不由也急问道:“出了什么事?”
“李宣昨夜一夜未归。”
天刚刚亮,大批军队开进进入皇城封锁了礼部,自礼部侍郎以下,所有的礼部官员都统统被请到御史台面谈,一个爆炸性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朝野,职官考生了重大舞弊案。涉及到了两个相国。各种小道消息从四面八方涌来,有说礼部侍郎韦清畏罪自杀。有说礼部尚书卢杞递交了辞呈,还有说工部尚书李涵涉案,已被秘密拘禁,在一片朝堂地混乱中,所有人都感到了一次吏治风暴即将来临。
紫宸阁,一夜未眠的张焕正脸色阴沉地查看手中的一支笔,这就是这次舞弊案地证据,一支经过特殊改装过的笔,笔尾可以拧开,里面是中空笔筒,考试地答案便藏在这个笔筒里,这样的笔一共找出一百零二支,也就是说至少有一百人参加了这次舞弊。****
李放之已经交代,他出了两百两黄金买这次职考通过,黄金是交给了李涵之子李宣,负责抄写答案的三名礼部主事也同样交代,他们各自收了李宣三百两黄金的行贿。
现在的焦点人物就是李宣了,他是行贿和受贿地中间人,掌握着所有的信息,可是他偏偏失踪了,他地失踪也就意味着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陛下,臣已经着令监察室下所有的特勤都出动了,包括李宣常去的酒肆、教坊、青楼等等地方,臣都已派人前去查访,只要他还在长安就一定能找出来。”说话的是杜梅,他和颜九度正向皇上汇报案子最新的进展,旁边还有韩和吏部侍郎胡庸参与旁听。
张焕将手中案笔放下,背着手走了几步,他忽然回头问道:“李涵的府中有没有彻底搜过?”
“回禀陛下,已经彻底搜过,甚至还现了李涵府藏在假山中的一处密道,但是没有李宣的一点踪影,臣还打算搜查李宣母亲的娘家。”
张焕摇了摇头,“昨晚这件案子还没有爆出,他不可能刻意去躲藏,一般他地失踪只会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被人灭口,要么就藏在自己家里,如果自己家里没有,我以为被灭口地可能性就很大了。”
虽是这样说,但张焕还是不甘心,他又命令杜梅道:“要加派人手进行全城搜查,不行就动用军队,生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臣遵旨!”杜梅答应一声便匆匆告辞而去。
张焕又问颜九度道:“礼部那边有新进展吗?”
一直沉默地颜九度叹了一口气,“陛下,韦清也涉案了,他已经承认他的家人在他不知晓地情况下收了李宣一千两黄金,但他否认参与作弊。”
“那礼部其他人呢?”张焕按心中逐渐升腾的怒火问道。
“回禀陛下,除了韦清和三个主事外,其他人都不承认和此案有关。”
“这么大的案子,怎么可能只有侍郎和主事参与,都不肯承认,看来他们是认为朕太好欺了。===”
张焕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他对韩及胡庸断然令道:“礼部从侍郎到主事,一概革职查办,此案移交大理寺,给我严刑逼供,朕就不相信撬不开他们的嘴!”
韩和胡庸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跪了下来,韩苦劝道:“陛下,贪赃枉法固然可恨。但不可能整个礼部官员都涉案,一部如一国,若礼部官员都涉案。那岂不是说朝廷再无清白之人,陛下。这次职官考任务繁重,臣看见大多数礼部地官员都兢兢业业、不辞劳苦,陛下怎么能不问青红皂白一概打倒,这会伤了朝官们的心啊!陛下。”
说道最后,韩声泪俱下。连连磕头不止,胡庸也苦劝道:“陛下还记得当年陇右的陈平案吗?陈平克扣难民地口粮。但陛下并没有扩大打击,而仅仅是把陈平一人斩示众,正因为他曾是陛下的心腹,杀了他,却还了陇右一片清朗的天,当年陛下是何等理智有节,而现在,陛下却要为一案而毁一部,陛下有没有想过,若开了此株连之祸。大唐地官场会走向何方?”
这时。颜九度也跪下了下来,“陛下。韩相国和胡侍郎都说得有理,这里面是有很多隐情,比如韦清涉案,他确实是考试结束后才知道家人收了贿赂,他顶多只能算是知情不报,而且他又是主动交代,若他不交代,臣也没有证据指控他,陛下确实应该甄别对待,不能一棍子打死。”
三人的苦苦劝说,终于使张焕冷静下来,失子之痛加上一天一夜水米未进,还有一夜未眠,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筋疲力尽了,他无力地坐下,挥了挥手对三人道:“这件案子就由韩相国主管,刑部、吏部、大理寺、御史台进行四司会审,从考题泄密开始排查,考试前一天下午生地每一个细节都要重演一遍,还有平时考评口碑不佳、但这次却考得高分,他们的卷子也要全部复核,总之,这个案子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中午时分,在东市的漕河边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河里,三名万年县的衙役正潜入水中搜寻,几十名衙役则在船上用长竹篙在水里探查,上午有住在河边地人跑来县衙报告,昨天半夜他看见有人向河中扔了一个沉重的麻袋,形迹十分可疑。^^^^
“闪开!闪开!”一队士兵奔跑而来,推开看热闹地民众,在士兵身后则跟着一辆马车,马车在河边停下,杜梅从马车下来,他刚刚得到消息,便急赶而来。
正在河边组织捞物的万年县刘县令连忙上前见礼,“万年县县令刘明亮参见杜中丞。”
杜梅摆了摆手,“刘县令不必多礼,河中之物可打捞出。”
他话音刚落,岸上看热闹的民众忽然出一阵惊呼,一名衙役大声喊道:“县令,找到了!”
杜梅和刘县令连忙跑到河边,只见三个衙役拖着一个黑色的大麻袋向河边泅来,衙役们一齐将麻袋拖了上来。
“把它打开!”杜梅沉声命道。
一名衙役用刀挑开了麻袋,吓得一下子站了起来,麻袋里竟是一具男子的裸尸,刘县令忽然认了出来,“这、这不就是大理寺司直李宣吗?”
杜梅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李宣果然是被灭口了,他是最关键的证人,他被灭口,也就意味着舞弊案的线索彻底断了。
下手好快!杜梅忽然有一种直觉,这个科举案的幕后主使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杜梅蹲下来仔细察看李宣的伤势,背心被捅了五刀,喉管被割断了,可以想象他被人从后面袭击,勒住他地脖子,将他杀死,凶手十分狡猾,为了不留线索,他身上没有一丝一缕,两条腿上绑着一块巨石,若不是抛尸时被人现,这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浮出水面。
“李司直既然是在东市附近被抛尸,那我估计他其实可能是在西市被杀,凶手声东击西,故意迷惑我们。”刘县令经验丰富,他一下子便推断出了凶手地用意,这里面有个管辖权的问题,若在西市被杀,就属于长安县管辖,他万年县无法去调查,当然,撇清自己地责任,是更重要的原因。
杜梅点了点头,刘县令说得有理,这个李宣是出了名的浪荡子,很多酒肆青楼之人都认识他。虽然他知道可能性不大,但死马也只能当活马医了,他立刻站起身命两名手下道:“你们到西市去逐户打听。看李宣昨晚是否出现过。”
两名手下答应一声便骑马去了,杜梅又对刘县令拱拱手道:“东市地排查就拜托刘县令了。”
刘县令呵呵一笑,表示此事他责无旁贷。
从李宣的尸体上查不出什么线索。杜梅又回到了位于司农寺的监狱,目前监狱里关押着李放之和韦清等三人礼部官员。而参与作弊地考生没有一个人肯自,这就是幕后安排的谨慎之处,所有人都和李宣单线联系,而所有的黄金又由李宣一人送出,彼此都不知晓。
但杜梅还是想到了一个突破口。那就是礼部地官员,虽然目前招供的三名礼部主事都是单独卷入此案。但一百多礼部官员不可能个个都是这样,就算也是单线联系,其中必然有一人知道这幕后是谁,否则将无法协同行动,所以只要撬开一个人地嘴,就能顺藤摸瓜。
杜梅从东市返回,匆匆走进了皇城,他刚进朱雀大门,便见一人骑马飞奔而来,老远向他喊道:“杜中丞。”
“停车!”杜梅喝令一声。拉开了车帘。只见来人是御史台的一名官员,他脸色有些惊惶。奔至杜梅马车前气喘吁吁道:“颜中丞请杜中丞立刻到御史台去,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杜梅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妙。
“礼部司郎中韩甫服毒自杀。”
杜梅一下子呆住了,这幕后到底是谁?总是比他快一步,怎么这样厉害!
御史台内,礼部司郎中韩甫的尸体被搁置在一块木板上,脸色乌黑,一百多名在御史台交代问题的礼部官员们都被集中到了大堂,他们默默地注视着韩甫的尸体,没有一个人说话。
“你们都看到了,韩郎中死了,不过我要告诉你们,他不是自杀,他身上不可能有毒药,他是被人在饭食里下了毒,究竟是谁下地毒,我们也一时查不出,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死地是韩甫,而明天死的可能就是诸位了。”
颜九度的语很慢,他尽可能让在场的人明白他的意思,他扫了一眼众人,又徐徐道:“皇上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把你们送到大理寺受审,其实就是给你们一次机会,皇上已经说过,如果天黑前有人坦白交代,那皇上就将视之为自,将酌情处理,或降职革职,但绝对不会被下狱、被流放,更不会死,可错过了这次机会,一旦被排查出,那就是不是降职革职那么简单了,最轻也要被流放安西从军,大家都是明白人,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应该不用我再多说。”
“怎么样?可有人愿意坦白?”颜九度陡然提高了声音。
大堂里还是一片寂静,忽然,有人哭了起来,众人一齐扭头,只见主客司员外郎王敏瘫坐在地上,他拼命抓自己的头,满脸都是悔恨的泪水,“我真该死,我糊涂啊!”
“我、我也坦白!”一名主事举起了手。
“我也是一时糊涂!”
随着礼部司郎中韩甫的自杀,礼部的涉案人员终于开始66续续交代了,一百余人地礼部,一共涉案十二人,包括侍郎韦清、两名郎中、两名员外郎以及七名主事,一共受贿三千两黄金,而其中地总协调人,正是已自杀身亡的礼部司郎中韩甫。
根据礼部司涉案人员地交代,九十九名参与作弊全部浮出了水面,大唐皇帝当天便下达了严厉的制裁旨意,礼部十二名涉案人,侍郎韦清知情不报,应负次责,但念其主动交代,且主张家人退回贿赂,可从轻处理,记大过一次,贬为江州浔阳县县令;韩甫和李宣虽死,但仍革除其一切官职,其子终身不得入仕;其余十名涉案,念其皆属于自己坦白,可不追究罪责,皆削职为民;而九十九名参与作弊一律革职拿办,并全部充军安西戍边。
官场地震并没有结束,第二天,张焕又下了第二份旨意:工部尚书李涵教子不严,罢黜中书门下平章事资格,降为尚书右丞;礼部尚书卢杞身为职官主考,对重大舞弊事件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罢黜中书门下平章事资格,贬为福州刺史,另外升洪州刺史楚行水为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升盐铁监令杨炎为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二人得以挤身相位。
九月二十日,吏部正式下了第一次裁员令,除二百四十人获补考资格外,其余考试不及格的六百余人全部解职为民,朝廷将一次性放解职补偿,另外,京中职官将裁减一半到地方,这次大裁员一直延续到了次年的四月才终告结束,吏部一共布了四次裁员令,共裁减各级官员三千余人。
随着舞弊案的卷宗渐渐被灰尘堆满,它也慢慢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之中,而那个幕后主使也最终成为了历史之谜。
卷一 葛逻禄人南迁引发的危机 第一章 碎叶截银(上)
第二部帝国的碰撞
卷一葛逻禄人南迁引的危机
金秋九月,苍茫的天空之下,秋高气爽,纯净的蔚蓝色笼罩着苍穹,正是一年里收获的季节,在碎叶州大清池以南的大平原上,叶支河如一条玉带蜿蜒北上,将一水碧波注入大清池,而在叶支河的东面,牛羊在起伏的牧草中安静地吃草,一群群战马从远方奔腾而过,几名年轻的牧人大声呼喝,笑声久久在草原上回荡,碎叶州属于大唐的正式领土,按照唐历,这一年是大治四年,大唐皇帝李焕即位已经整整三年。
离叶支河约两里处有一条新修的官道,平坦而笔直地伸向南方,一直抵达托云山口,这是安西都护王思雨动用两万大食战俘和三万从安西各国征集的士兵所修,并动用了数十万各国的民夫,一共耗时两年半才完成,道路宽约五丈,全部用泥土夯实,路基紧密寸草不生,每隔二十里修一座烽火台,并派一伍士兵看守
在官道的两旁种满了胡杨树,金秋叶黄,从高空看去,这条路就仿佛一条金色的长龙伸向遥远的天边,大唐将士们便用他们的皇帝陛下来命名,将这条官道称为金龙大道。
中午时分,金龙大道上有一队长长的驼队走过,满载着从西方运来的货物,向东方的大唐行去,十几个名放牧的少年手里拿着满装清水的皮囊,和商人挥手告别,又等待下一批商人的到来。
这时,从遥远的南方忽然传来的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少年们慌忙拎起皮囊跑到草原深处,队伍近了,这是一队千余人的大唐骑兵,头盔上的红缨在阳光下飞扬,他们铠甲明亮长槊挂鞍。个个显得英姿勃勃,是清一色地大宛马,按照一人双马的标准配置,他们是第十回押银军,从万里之遥的长安归来,在疏勒修整五天后返回碎叶。
远远地看见了叶支河。骑兵的度放慢下来,纷纷换了战马,慢慢恢复战马的体力,十几个放牧少年见是唐军,纷纷拎着装满清水的皮囊跑上前去,士兵们接过皮囊咕嘟嘟地大口饮水,几名士兵从腰间摸出一把铜钱扔给他们,大声喊道:再去打水来,还有打赏。少年们兴高采烈地收起铜钱。又骑马向远处地河流奔去。
这支骑兵的都尉将在队伍的中间,他名叫韩越,年纪尚不到三十。京兆富平县人,二十岁在陇右从军,参加过收复河湟和收复安西的战役,身经百战,积功升为都尉,在他旁边则是一名文职军官,为碎叶都督府户曹参军事,年纪三十余岁,河东汾州人。姓郭名牧,正是三年前来安西投军的士子郭牧,三年前在第一次制科考试中失败后,郭牧远赴西域从军,因他本来就是进士出身,在人才缺乏的安西尤其受重视,很快便任命他为龟兹军中主簿,去年升为碎叶都督府户曹参军事,碎叶州是都督州。军政一体,故都督府的户曹参军事也就是州户曹参军事,主管碎叶的钱米户籍等民政,四个月前轮到他为护银使,押解一百万斤粗银前往长安。
从长安归来,他的心中又带了几分期待和甜蜜,都尉将韩越见郭牧不时眺望碎叶方向,便打趣地笑道:郭参军,这次回碎叶我们是要喝你地喜酒吧
郭牧脸上微微一红。知道自己地思念之情已被旁人看破。他地未婚妻与他是同乡。小家碧玉。碎叶从三年前以每户授田两顷畜力三匹地优厚条件逐渐引入中原移民。三年时间移民已达两万户。分布在碎叶及环大清池地几个小城中。郭牧地未婚妻一家便是从汾州迁来地小商人。他地未婚妻姓白。今年只有十七岁。生得温柔美貌。也能识一些字。被郭牧一眼看中。央媒人前去说媒。女方家得此良婿自然是千肯万肯。原本订在中秋节成婚。偏偏郭牧又押银去长安。婚事便被耽误下来。现在眼看就要到碎叶。他想着白芳地动人身姿。心中已经急不可耐了。
郭牧地心事被看破。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便伸手在韩越地头盔上敲了一记。笑骂道:你小子整天琢磨别人干什么皮痒了吗
韩越夸张地一捂后脑勺大叫道:哎哟好大地劲。是不是憋了很久了。
喊罢。他一催马逃出四五十步远。纵声大笑。旁边地十几名士兵也跟着笑了起来。忽然。一名士兵指着远方大喊:葛逻禄人
郭牧和韩越同时吃了一惊。笑容收敛。一齐向东北方向看去。只见两里外地一座草丘上出现了十几名骑马人。正远远地看着唐军。他们均身着黑袍。是典型地葛逻禄人标志。这是受黑衣大食地影响。整个西域也就他们一个部族身着黑衣。
不是骑兵。只是十几个牧人。韩越地眉头微皱。从去年起。葛逻禄人越境放牧地情况越来越多。现在居然深入到金龙大道了。
恐怕今年北方的严寒又加剧了,葛逻禄人的生存愈恶劣。
这两年气候变冷,大清池流域还好一点,北面的葛逻禄人日子就变得难过,郭牧轻轻叹了口气又道:这些牧民也着实可怜。
有什么可怜他们现在是牧民,转身就是军人,只会抢别人地东西。韩越没有一点怜悯,他立刻转身命道:第一营出动,将他们全部赶走,若不肯走,给我一概杀掉。
三百名骑兵从队伍中奔出,他们张弓搭箭,向葛逻禄人疾冲而去,十几名葛逻禄人见唐军追来,吓得拨马便逃,唐军一直追出几十里路,见葛逻禄人已经逃远,这才返回队伍,大军加,继续向碎叶方向疾驶而去。
郭牧一行又走了两天,这天上午。碎叶城终于出现在远方的地平线上,现在的碎叶城已不再是从前胡人为主的西域边陲,经过三年的大展,随着二万户中原移民迁入,碎叶城的人口已达二十万人,成为昭武地区的第三大城。仅次于康国都城萨末健城和石国都城拓折城,尤其是金龙大道修通大大缩短了前往大唐安西的路程,而且路上不时有唐军巡哨往来,十分安全,正是这条金龙大道使得丝绸之路北移,碎叶城也一举成为万商云集的贸易大城。
碎叶城目前有一万驻军,在安西五大都督府中仅次于疏勒,碎叶都督还是曹汉臣,他已经得到押银军返回地消息。亲自来城门迎接郭牧一行,自从三年前第一批碎叶银送往长安,碎叶已经送走了十回粗银。累计已达八百万斤,碎叶地银一般是送到疏勒,再由疏勒送到敦煌,最后由敦煌送往长安,一共分为三段,但每年会有一次护银使是直接从碎叶送到长安,向朝廷报告碎叶的展情况,今年就是郭牧前往长安。
曹汉臣站在城头向远方眺望,在他脚下。一队由五百匹骆驼组成地波斯商队正排队缓缓进城,城外道路两边是十几家汉人开的茶棚,几个笑眯眯的掌柜正热情地用拙劣的波斯语招呼客人,虽然语言不通,但他们手中端地红葡萄酒就是最好的招牌,不时有波斯商人爬下骆驼进茶棚买酒,不远处,数百顶突厥人的帐篷沿碎叶河排列,河边挤满了洗衣的妇女。妇女们忽然丢下衣服向远方跑去,远方,几百辆打草归来的马车正拖着小山一般的干草缓缓驶来。
汉语波斯语突厥语交织在曹汉臣的耳畔,他望着这派繁忙的景象,心中十分感慨,再过几个月他的四年任期就要满了,有消息说他将赴疏勒任安西节度副使,就要离开这片他所深爱地土地,曹汉臣心中充满了眷念。
大将军。来了一名士兵手指远方大喊。虽然曹汉臣官任碎叶都督,但唐军中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所有的都督们皆不称都督,而称将军或兵马使,这中间地原因就不用多说了。
曹汉臣打手帘迎着刺眼的阳光望去,只见远方一队唐军正急驶来,真是他们曹汉臣急忙命人跑下城墙去拦住从长安归来的郭牧,不要怪他心急,因为在郭牧的手中将会有他的正式调令,由皇帝陛下颁,之前说他将出任安西节度副使毕竟只是传言。
经过整整四个月的长途跋涉,郭牧终于回到了日思夜想的碎叶城,他恨不得插翅飞往未来的岳父家中,可是,还得等一段时间了,郭牧远远便看见了城头上站着不体恤下情的曹汉臣。
下马都尉将韩越一声厉喝,一千名骑兵纷纷下马,列队向位于城门东面地一座汉白玉纪念碑走去,纪念碑高三丈,外形就是一把笔直指向天空的大唐横刀,上面刻有大唐皇帝李焕的亲笔题字:大唐英雄。
在纪念碑的后面有一千余块小小的墓碑,占地数十亩,被木栅栏包围,有专门士兵看守,这里埋葬着为收复碎叶而阵亡的一千余名大唐将士,其中一个小小的墓碑上刻着:唐忠烈将军关英之墓。
一千名骑兵列队怀抱头盔站在纪念碑前默默鞠躬,这是大治元年大唐皇帝陛下钦定的规矩,任何大唐军人来碎叶都必须在纪念碑前默哀,同样的墓碑在安西张三城守捉还有一座,这是为了缅怀为维护大唐尊严而牺牲地英烈们,而在长安的曲江池畔也有一座大唐忠烈祠,与西域的纪念碑遥相呼应。
一炷香后,士兵们纷纷戴好头盔,翻身上马,向碎叶城门驰去,韩越上城去向曹汉臣交令,而郭牧则被曹汉臣的一名手下留住。
片刻,韩越交令完毕,率军返回军营,曹汉臣快步走下城楼,老远便向郭牧呵呵大笑:郭参军一路辛苦了。
郭牧连忙上前施礼,大将军亲自来迎接,属下实在愧不敢当。
上司为何这般着急跑来迎接,郭牧当然心知肚明,他连忙取出一封公文,递给了曹汉臣,大将军,这就是陛下给你的敕令。
曹汉臣仿佛被火烫了一般,慌忙整理一下官服,恭敬地接过了公文,只见上面写着他的官名:云麾将军碎叶州刺史都督碎叶兵马曹汉臣。
在信皮的下面依次盖着皇上的玉玺中书门下印及兵部的押印,信皮用火漆封得十分严密,曹汉臣心情紧张地挑开了封口,从里面抽出一纸公文,只见上面只写着一行字:续任碎叶都督两年,并加封高昌侯。下面依然是三个大印。
曹汉臣一阵狂喜,他又能留在碎叶两年了,而且还被封了侯爵,但随即心中又疑云重重,为什么皇上为什么要他续任两年,他不由疑惑地向郭牧望去,郭牧苦笑了一下,便道:属下曾听在吏部任职地好友说起过另一件事,王大帅本来也要被调回长安任左金吾卫大将军,但也是续任两年,和将军应是同一个原因,具体是什么原因,我那个朋友官职卑小,他也不知道,属下估计很快就会有鸽报送来。
既然王思雨也被续任两年,曹汉臣也就放心下来,他将任命信收好,便拍了拍郭牧地肩头笑道:你不在时,你的准丈人几次来打听你回来地时间,估计是你的未婚妻等急了,快点回去吧
郭牧脸一红,想说几句场面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得拱拱手告辞,走了几步便跑起来,直向他心灵的归宿地疾奔而去。
曹汉臣见他跑步的姿势实在难看,仿佛一个大螳螂,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回身对属下道:这两天给我留意鸽站的情报,若有长安的消息转来,要立即通报于我。
为了加强安西与长安的联系,朝廷特地在沿途各州修建了二十个专门的鸽驿,进行接力传递消息,碎叶的地段上有两个鸽驿,一个在碎叶,另一个便在托云城堡,若有朝廷有重大消息,几乎十天内便能传到碎叶。
且说郭牧不顾形象地飞奔疾跑,片刻时间,他便跑进了崇仁坊,碎叶城内有十三个汉人聚集区,被称为十三坊,按照长安的坊名来命名,区内的建筑风格和中原没有一点区别,走在大街上,耳中听到的是汉语,眼里看见的是汉字,就仿佛走在中原的街上一样。
白家位于崇仁坊中段,郭牧转过一个街角,老远便看见了白家在街头开的杂货店,在杂货店二楼的窗前,郭牧隐约看见了一个秀美的身影,她似乎也看见了他,转身便飞奔跑下楼来,郭牧心中一热,向自己最心爱的佳人狂奔而去。
第二章 碎叶截银(下)
黄昏时分,郭牧正与白家一起共进晚餐,这是一个让他感到无比温馨的时刻,郭牧的准丈人叫白胜,年纪近五十岁,是个标准的商人,精明能干且长于算计,他出身贫寒,做了三十年的货郎,走街串巷,养大了三个孩子,如今年纪渐老,再也跑不动了,便准备入乡归田领官府授的二十亩田养老,可他又舍不得放弃自己做了一辈子的商业。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官府的宣传,移民去碎叶可得两顷土地,并且还有新房,白胜立刻便意识到这是个机会,自己和老妻可以开店,土地给长子去耕种,岂不是一举两得,就这样,白胜一家报名迁往碎叶。
白胜有三个孩子,长子今年二十五岁,已经娶亲并有一个两岁的儿子,他负责照顾家里的两顷土地,为此还专门雇佣了两个突厥人帮忙耕种;老二便是女儿白芳,今年十七岁,长得楚楚动人,即将成为郭夫人;老三是儿子,今年只有十四岁,上过几年学堂,来碎叶后便留在店里帮工,结果被碎叶学官勒令送去学堂读书。
郭牧也一样出身贫寒,又都是汾州人,若算起来他的曾外祖父和白家还带点转弯抹角的亲戚,就这样郭牧和白家相处得十分融洽,此刻,他舒服的靠在未婚妻专门给他准备的软垫上,一边和准岳父喝酒,他的未婚妻正忙碌着端菜添饭。
白胜咳嗽了一声,他端起一杯酒对自己的准女婿笑道:既然文星已经回来了,我看这婚事就不要再拖了,我请人算过,九月二十就是良辰吉日,我们请一些邻居朋友,就把婚事办了吧
郭牧将酒一口喝掉,他算了一下,九月二十就是三天之后,自己的宅子还要简单布置一下。还要请几个同僚,时间上有些紧了,便道:不如再晚两天,我把宅子再简单弄一下。
那好吧九月二十五日也是个好日子。白胜笑呵呵地一摆手,其实你们的新房我就早准备好了,不过结婚是大事。不能马虎,咱们就定在九月二十五日。
郭牧大喜,连忙站起来躬身施礼,多谢岳父大人
他爹,有人来找文星,好像是公事。这时,前面店堂里忽然传来了老妻的声音。
郭牧一怔,谁这个时候来找自己他快步走出店门,只见一名衙役站在店外。见他出来,衙役立刻上前施礼道:郭参军,大将军有请
大将军找我什么事
属下不知。但大将军很急。让郭参军立刻就去。
郭牧虽然挂记佳人。但公事上却不敢怠慢。他回屋说了一声。便匆匆向碎叶都督衙门赶去。一进门。却只见屋子里坐了十几个人。都是碎叶地军政脑。曹汉臣坐在上。正低头想着什么
一人见他进来。便对曹汉臣道:大将军。郭参军已经到了。
曹汉臣见他进来。立刻挺直腰道:既然都已经来了。那会议就开始了。
他停了一下。待郭牧坐下便继续道:今天下午收到了朝廷地红色快信。朝廷得到确切消息。原附庸回纥地一部葛逻禄人已经南下。和我们北面地葛逻禄本宗汇合。朝廷要求我们警惕新葛逻禄人可能侵占大清池流域。也包括我们地碎叶。尤其要保护碎叶银矿不得有半点闪失。为此。皇上特命我再镇守碎叶两年。完善碎叶地防御。
他扫了一眼众人。表情异常严肃道:各位。我们碎叶只有一万唐军。而葛逻禄人有数十万人。虽然他们曾在北庭被唐军痛击。但这些年他们又逐渐恢复元气。而且他们又有大食人在背后支持。朝廷真正担心地是大食人可能会假手葛逻禄人来拔掉碎叶这颗钉子。所以从今天起。碎叶将进入战时状态。各位可有什么要补充地
我来说一件事情。斥候都尉王尔汉站起身向曹汉臣行一礼,随即对众人道:我们的斥候刚刚从夷播海回来,今年北方的气候异常,九月初夷播海以北便下了大雪,据说许多黠戛斯牧人来不及撤回,都被冻死,这次气候异常必然会影响到葛逻禄人,我建议要立即加快大清池以北各城堡的修建。
这就是皇上让我完善碎叶防御地意思。
曹汉臣摆了摆手道:我们不能消极地守卫碎叶城,必须将葛逻禄人可能的入侵拒在数百里之外,所以我决定缩小银矿开采规模,集中精力在冬季来临前将玄武朱雀白虎苍龙四座城堡筑好
说完,曹汉臣一一部署了各人的职责,众人一起领命,会议便就此结束了,就在郭牧要离开时,曹汉臣叫住了他,郭参军,你等一下。
郭牧留了下来,待众人都走尽,曹汉臣才取出一封公文歉然道:本来不应让你再出门,但录事参军王使君病重,只能你替他去了。
郭牧心中一动,他听出了都督的言外之意,竟有点让自己接任录事参军的意思,碎叶是军政一体的都督州,在官职设定上和内地的刺史州有所不同,录事参军就相当于内地州的长史,全面主管政务,就是郭牧所任户曹参军事的顶头上司,现任录事参军王鸣年事已高,时常生病,不久前已经提出辞呈,虽然郭牧来碎叶时间不长,但精明能干,又是进士出身,曹汉臣确实有提升他地意思。
曹汉臣见他已经猜到自己用意,便微微一笑道:朝廷户部侍郎刘大人即将到达疏勒视察新建成白银铸币坊,大帅命我们相关的官员也要去疏勒述职,本来应是录事参军王使君去,但他已递交了辞呈,而且病重不能长途跋涉,所以只能委托你再辛苦一趟。
虽然郭牧即将成婚,但此事关系到他的前途,不容他拒绝,好在只是去疏勒,快一点半个月便可返回。郭牧想了一下便问道:那我什么时候出
曹汉臣想了想便道:刘大人可能是月底到疏勒,你可以先忙一些私事,五天后出,另外还有两件事也要你一同顺路办理。
请大将军吩咐。
疏勒建好白银铸币坊,却没有粗银存货,大帅吩咐我们运一些粗银去。所以这次你顺路押运二十万斤粗银去疏勒。
这件事只是顺路,但曹汉臣考虑地却是第二件事,他沉思半响便徐徐道:我们这里有两名少年郎,你要把他们安全送到疏勒。
贵客
是两位少年贵客。
九月二十二日,郭牧告别了新婚妻子,和一千五百名骑兵一同押运着二十万斤粗银向疏勒而去,二十万斤的银子装三百辆马车之上,运银的马车也是特制,四个轮子和连轴都是用铁铸成。坚固而灵巧,木制的车身上包着厚厚的铁皮,每辆马车由四匹挽马拉拽。在平坦的金龙道上每天可行八十里,到疏勒需要十天左右。
巧的是,这次与郭牧同行地军队将领还是韩越的一千骑兵队,不过,他们不仅是护银,他们还护送两位少年贵客返回疏勒。
两位少年贵客一个是崔圆地长孙崔曜,今年十五岁,另一个则是当今皇上的义子施洋,今年十四岁。崔曜是国子监生员,这次到碎叶是为了完成他的策论:碎叶银矿对大唐税制的影响,而施洋则是崔曜护卫兼同伴。
如果仅从外表看,是看不出他俩真实年纪,崔曜地身材继承了崔家的高大,他从小便是以少年老成著称,在祖父崔圆的精心教育下,他在三年前的制科考试中更是一举考中二百四十四名,险些考中进士。随即被国子监破格录取,成为国子监的正式生员,现在他虽然十五岁,但老持稳重心智远远过了二十五岁地成年人。
施洋是大唐皇帝李焕在陈留收的义子,年仅十四岁,却只比义父矮半个头,而且身材矫健弓马娴熟,虽然贵为皇子,但他却是天骑营的一名正式骑兵。三年来积功升为伍长。可以说是大唐最年轻的伍长,而且他没有任何爵位。他地妹妹施百灵被封为百灵郡主,而他仅仅只是一名士兵,他身着铠甲,后背钢弩斜挎横刀,腰始终挺得笔直,目光中有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符的坚韧和成熟。
在他们二人中,崔曜的性格很开朗,他和白居易及柳宗元地关系都很好,有了这层关系,他和郭牧很快便熟了,他十分好问,一路上,总听见他的各种问题,突厥人地风俗碎叶银矿地现金龙道的修筑各国商人地异同等等,而且丝毫没有架子,对每一个回答他问题的人,就算是士兵和脚夫他都是恭谦有礼。
相对崔曜的开朗好问,施洋却截然相反,或许是半年内跋涉万里,在旅途更多是面对茫茫的戈壁和无边无际地沙漠草原,在荒无人烟的孤寂中,他变得更加沉默了,在郭牧的记忆中,似乎还从没有见过他说一句话,他也从不介绍自己,除了崔曜和郭牧外,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尽管如此,士兵们还是更喜欢他,或许在他身上有着军人最优秀的气质,尤其是他那把斜挂在后背上的钢弩,就意味着他是来自大唐最精锐的骑兵队。
两个截然不同的少年存在,给这一路旅途增添了许多话题。
三百辆马车延绵数里,行驶在一往无际的草原上,这一天晚上,车队抵达了真珠河畔,深秋地真珠河畔一片苍凉,黑色的河水轻轻拍打着岸边,半轮明月在薄云中穿行,草原上时而银光铺地,时而一片沉沉的黑暗。
虽然深秋的夜景苍凉,但真珠河畔却异常热闹,银车队遇到了两支商队,一支来自波斯,另一支则来自康国,七百余匹骆驼挤满了宿营地,真珠河的大桥还在二十里之外,此时夜已经深了,朔风劲刮远方山岗上隐隐传来狼的嗥叫。
这时,两骑斥候从黑暗中疾驰而来。他们低声向韩越禀报了几句,韩越脸色大变,催马追上了郭牧,急道:郭参军,有情况生
什么事郭牧见他脸色十分难看,心中也敲起了小鼓。
三十里外现了一支葛逻禄人的骑兵。约有三千人,正向这边疾冲而来。
什么郭牧脸色刷地变得惨白,三千骑兵,可他们只有一千骑兵,以一敌三,这怎么抵挡得住
这这怎么会,从来就没有生过这种事,而且我们一路上也没有现。
韩越摇了摇头,葛逻禄人迟早会来。不过我估计他们并不知道我们也在。
一路行来,他们十分谨慎,多派斥候沿途探察。并没有现有人跟踪他们,而现在却突然杀出五千葛逻禄人骑兵,唯一的解释就是葛逻禄人冲着这两支商旅而来。
郭牧却没有注意这些细节,他心乱如麻,他不仅仅是担负二十万斤官银安全,更重要是两个客人,临行时大将军再三叮嘱这二人身份特殊,要让他好生照顾,可现在葛逻禄人居然杀来了。这是从来未有过的事,怎么偏偏他就遇上了
郭牧看了看不远处兀自热闹地商旅,心中忽然起了一个念头,他急对韩越道:如果我们急走,或许能避开葛逻禄人。
韩越微微点头,我也有这种打算。
忽然,一个声音旁边传来,郭参军韩将军,不知我能否插一句话。
两人吓了一跳。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崔施二人,他们其实一直就在不远处,崔曜现了斥候地惊惶和韩越地紧张,便要上前询问,却正好听见了他们地对话。
施洋仍然保持着沉默,崔曜却拱手上前笑道:葛逻禄人袭击了商队,必然也会知道我们,我们一样跑不掉,与其被他们追杀。不如临机处变。
你是大唐军人。你的刀是装饰品吗从来没有说话的施洋突然开口了,他这句话是直接送给韩越。
韩越感到一阵羞愧。他是大唐军人,而且是身经百战的大唐军人,却被一个少年夜色遮住了他火辣辣的脸庞,他挺直了腰,沉声应道:我并非想逃,只是想派人护送你们先走。
我是天骑营地伍长,临战脱逃要受军法处置。施洋取下了背上的钢弩,异常迅捷而熟练地上了一支弩箭,果断地说道:若战我愿接受韩都尉的指挥。
韩越惊讶地看了一眼,他忽然感受到了眼前这个少年军人的果断刚毅,他肃然地点了点头,好我愿与你并肩一战。
我也有留下的理由。旁边的崔曜接口笑道:假如护送我走,会分散唐军本来就有限的兵力,再,若葛逻禄人包抄,那我反而会更加危险,所以我还是留下好,我也练过弓马,自信能够自保,说不定还能做个谋士。
好吧你也留下,咱们好好教训一下这帮豺狼。韩越被二人的从容和自信感染了,对方只来了三千人,自己未必不能抵挡,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向郭牧望去,他才是最后的决定。
三人默默地注视着郭牧,等待着他地决定,这时,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勇气忽然涌进了郭牧的内心,他地胸中燃起了为国家报效的渴望,这一刻,他的新婚娇妻也被抛在在脑后,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一字一句道:这一战我们打
两名商队的头领脸色惨白地听完了郭牧的通报,葛逻禄人要来袭击他们,那是比野狼还要凶残百倍的民族,他们所过之处,一切都荡然无存。
我们向大唐帝国缴了税,你们会保护我们的,是吧康国商队领先反应过来,站在自己面前的可是大唐的骑兵队,他用结结巴巴地汉语表述了自己的愿望。
波斯商人也能听懂一些汉语,可是他不会说,他双掌合什,用祈求地目光望着这位年轻的大唐官员。
我们既然遇到一起,就应该同舟共济共度难关。郭牧诚恳地向他们讲述了唐军的策略,最后道:虽然你们将有些财物上的损失。但我们会帮你们补回来,怎么样愿不愿意一齐干
两个商人领面面相视,他们不想干,可是,他们似乎已经没有了选择。
西方的半轮明月已经被一块巨大地乌云吞没了,大地上一片漆黑。远方可以隐隐看见轮廓的乌兹曼山也消失在黑雾之中。
一支黑色的军队如水银泄地从高岗上席卷而下,直向三里地外地金龙道狂驰而去,这是一个葛逻禄三姓中谋剌族的一个部落,严冬的提前到来扼断了他们牛羊过冬地草料,他们只能南下谋生,但葛逻禄人天性的贪婪使他们不仅看到了肥美的草原,更看到了一队队满载货物和金钱的骆驼商旅,早在吐蕃人占领安西时,丝绸之路被迫北移。那时的葛逻禄人便是丝绸之路上的一群恶狼,屡遭粟特商人地憎恨。
但多年前北庭地一场恶战,使葛逻禄人陷入低潮。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葛逻禄人地少年开始长大了,葛逻禄人的爪子又再次锋利起来。
率领这支军队的领是便是他们地酋长,名叫达布尔,他们军民一体,闲时为民战时为军,家家户户都有盔甲和战刀,他们所有的家财,粮食金银奴隶瓷器绸缎都是靠抢来。这就是形成了葛逻禄人贪婪的本性。
达布尔阴冷的目光已经看到了一里外的营帐,听见了商人们焦急的呼唤声,驼铃声在风中远远送来。
杀他一声嗥叫,锋利的战刀在黑暗中划过,数千葛逻禄骑兵疯狂起来,他们没有时间打扫战场,更不会把战利品拿出分享,自己所抢就是自己的财富,骑兵阵型散了。三千人仿佛滚滚而来的洪流,瞬间便扑到了扎营处,商旅已经骑骆驼逃离,满地都是丢弃地货物和箱子,葛逻禄人疯狂地劈开箱子哄抢,一匹匹厚实的棉布精巧的萨珊银器来自西方的玻璃器皿还有一袋袋大食的金币,丢弃在无数的砖石之中,葛逻禄人沸腾了。
忽然,有人惊叫起来。地上的许多长条型的东西不是砖石。竟然是一块块银锭,每一块少说也有二十斤重。分布在二三里长的河滩上,天降横财,葛逻禄人贪婪地本性被彻底地激了,他们忘记一切,跳下战马在河岸边寻找,将一块块沉重的银锭塞进怀里塞进皮囊中,队伍越拉越长,两三里的河边布满了探宝的葛逻禄人。
酋长达布尔抢得了两袋大食金币和五把萨珊银灯,随着银锭被现,他也投入了疯狂地收罗之中,他已经抢到五锭银块,重达百斤,他的马几乎都驮不动了,这时,他开始有些回味过来,这些商人带这么多银锭来做什么而且都是尚未精炼过的粗银,这些粗银应该是,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将一块银锭翻过来看,上面果然铸有一行字,借着火把,他看见了一个唐字。
不好达布尔大吼一声,快上马快上马有唐
但是已经晚了,黑暗中一支唐军无声无息地杀来,箭如雨,密集地射向河边的葛逻禄人,中箭的哀叫声顿时响成一片,唐军的骑兵雷霆万钧般冲过来了,俨如一条奔腾地洪流,他们一队队在河岸边疾驰,手中地战刀在葛逻禄人劈砍,河岸上的战马四散惊逃,他们地主人在后面拼命追赶,但随着一队唐军骑兵的冲过,人头滚滚落地。
骑上马的葛逻禄人开始撤退,但他们心已胆寒,多年前唐军在北庭已经把他们杀破了胆,很快,撤退变成了溃退,他们四处逃窜,扔掉沉重的银块扔掉碍事的棉布,恐惧地号叫,疯似的狂奔乱跑,很快便被唐军斩落在马下,倒地死去。
月亮出来了,清冷的月光下,沿河一带已经宛如人间地狱,尸横遍野,残肢断臂随处可见,到处都是葛逻禄人的人头。
此刻的战场已经成了一边倒的屠杀,唐军训练有素阵型整齐,一千人分成十队,摧枯拉朽一般将葛逻禄人杀得七零八落,尤其是一个极年轻的唐军,他手执钢弩,骑射极为熟练,每一箭射出,必然有一个葛逻禄人惨叫着倒下,片刻时间,便射死了四五十人。
厉害都尉韩越见施洋如此神勇,惊得吐出了舌头。
施洋已经射光了两壶六十支弩箭,他将钢弩背起,横枪马上,冷冷地寻找着大的猎物,忽然,他看到了,十几名葛逻禄骑兵簇拥一个领模样的男子向东北方向逃窜,他一纵马追了上去,韩越怕他有失,连忙率领一队唐军紧紧跟随。
施洋的马是一匹阿拉伯马,度极快,仿佛腾云驾雾一般,片刻便赶上了敌酋,他所追击的人正是酋长达布尔,达布尔仓惶而逃,他听见后面有马蹄声追来,忍不住偷偷向后瞟了一眼,见只有一名唐军士兵,他立刻停住战马,对周围人喝道:杀了他
十几名葛逻禄人一拥而上,施洋毫不畏惧,他利用马极快的优势,枪挑刀砍,顷刻间五名葛逻禄骑兵翻身落马,这时,韩越已经率人追了上来,另外几名葛逻禄骑兵见势不妙,皆大喊一声,转身便逃。
这时,达布尔已经逃出五十步外,人影已经模糊,施洋一摆手,止住了要追击的唐军,他接过一把弓,从地上挑起一壶箭,抽箭搭弓,弓弦渐渐拉成了满月,他手一松,一支箭脱弦而出,如闪电般划过夜空,竟一箭射穿了达布尔的脖子,达布尔手抓住透脖而出的箭杆,慢慢从马上栽落下来。
天渐渐地亮了,唐军骑兵护卫着银车队已经走出了十里之外,两支商旅紧紧地在后面跟着他们,远方,葛逻禄人被焚烧的尸堆仍然在冒着滚滚黑烟,一夜的无情杀戮,三千葛逻禄人只有一百多人逃回北方,没有一个战俘,全部被唐军杀死,在功劳簿上,施洋更是以杀敌六十七人的辉煌战绩荣登榜。
此刻,这位年轻的骑兵正低着头一言不,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大事,又走了数里路,前方的真珠河大桥已经清晰可见。
我决定留在碎叶施洋终于说出了他最后的决定,他抬起头注视着崔曜,用他从未有过的坚定语气道:请转告皇上,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天地。
崔曜忽然理解了他的决定,他默默地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保重
施洋也笑了,这一丝笑容是如此灿烂,就仿佛初升的朝阳,他调转马头,猛抽一鞭,向碎叶城方向疾驰而去。
渐渐地,他背影消失在一轮刚刚冒出地平线的红日之中,所有的人都呆呆地望着他英姿勃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向他举手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