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 江淮风云(四)
房间里十分寂静,良久,楚行水见二弟楚行云保持着沉默,便又问楚惊雷道:“惊雷,现在你有什么想法?”
楚惊雷虽然外表粗鲁,但内里却是个精细人,他一直便极力主张楚家绝不能放弃军队,否则楚家巨大的财富将会成为张焕砧板上的鱼肉,为此他极力去说服楚家的族人,赢得了许多支持,现在张焕出兵了,可他依然不肯言输,他冷哼了一声便道:“张焕出兵恐怕并不是针对楚家,而是为了趁势消灭李师道,我还记得当初张焕特地写密信,要求杀了李师道,由此可见他对此人的重视,所以他痛下杀手,事情应该还没有到最坏一步,实在不行,我们可以收缩兵力,若张焕觉得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他就会坐下来和我们谈判。”
“惊雷把张焕想得太简单了。”一直沉默的楚行云开口了,“如果他只是要杀李师道,为何又要纵兵屠杀,这分明是杀给我们楚家看的,若我们不识时务,他就将屠尽我们楚氏家族。”
“什么叫屠尽楚氏家族,难道他连自己的母亲也要杀吗?”楚惊雷有些不满地道。
楚行云斜睨他一眼,心中冷笑一声,便反驳道:“正因为我们是他母舅,所以他才会更要下杀手,他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他的决心,连自己的母舅都敢杀,何况别人。”“你危言耸听!”
“好了!”楚行水打断了他们的争论,“你们先停了停,好象我要等的情报来了。”
这时,就听门外有侍卫禀报道:““大帅,王连江带到。”
“进来。”楚行水疲惫地吩咐道。
门开了,那名黑衣人进门长施一礼,“属下参见大帅!”
黑衣人是楚行水专门派去监视赵严的密探,叫做王连江。直接受楚行水的指挥,前几天他现有一人秘密来寻找赵严,立刻报告了楚行水。楚行水命他不要打草惊蛇。盯住此人的行踪,这几日他一直在跟踪此人,但昨天晚上这个人却突然失踪了,就象泡沫一样破灭了,没有一点痕迹,楚行水恼怒之下命他查清来人的身份,否则就要他的小命。
楚行水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查清来人地身份了吗?”
王连江取出一本客栈用的登记簿。硬着头皮道:“属下找过所有能查的地方。只有这本客栈登记簿上有一点线索。”
“什么线索?”楚行水不接他地簿子。
“这个人一直用秦泰这个名字登记,可是他最后一天名字却变了,叫做什么陇右杜梅。”
“杜梅!”楚行水腾地站了起来,他一把夺过簿子,果然在最后一行写着陇右杜梅四个字,楚行水当然知道杜梅是谁。张焕曾经地席幕僚,裴俊就曾经对他称赞不已,说他善于以小见大,他居然来广陵了,一时间,楚行水的心中冒出无数个疑问,“他来广陵做什么?为什么要留真名?难道他不怕出卖了赵严吗?”
楚行水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时。旁边的楚惊雷砰!地狠狠拍了一记桌子。咬牙切齿道:“好一个赵严,我们让他做了这么久的代刺史。不知回报也就罢了,竟然还背叛楚家,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吗?待我去灭了他全家。”
“惊雷,不要冲动。”楚行云一把拦住正要起身的楚惊雷,又连忙向楚行水道:“大哥,既然杜梅敢留真名,恐怕临淮那边形势也不妙了。”
一句话提醒了楚行水,他颓然地坐了下来,手捂着脸一言不,楚行云见大哥已经乱了方寸,便沉声道:“大哥,不如我亲自跑一趟,探一探张焕的底线。”
楚行水长长叹息一声,“原以为朝廷会派重臣来协商解决,但没想到是张焕亲自来了,更没有想到的是他一来便开了杀戒,连善于带兵的李师道也败得那么惨,更不要说我们楚家其他人了,事情已经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恐怕我们楚家凶多吉少了。”“大哥不必泄气,就算临淮那边也有不妙,那我们还可将三万水军北调,连同广陵地一万精兵,四万余人守广陵,以广陵地坚城和积蓄的粮草,一年半载他也未必能攻下来
不等楚惊雷说完,楚行水便摆了摆手道:“他连憾天雷都未用便击溃了李师道,由此可见他军队的犀利,算了,广陵人好歹养了我们楚家几十年,就给他们留条生路吧!”
说到这,楚行水便郑重地对楚行云道:“二弟可全权代表楚家和张焕谈判,只要他提的条件不是太过分,我们皆可以答应。”
临淮县,这里是漕运重要的中转站,也是淮河最重要的渡口,楚家便是在这里部署了近四万大军以对抗陇右军地南下。
临淮县地势南高北低,境内有一座连绵二十里的大山——都梁山,楚家的大军就驻扎在都梁山以北一片开阔的高地上,密密麻麻的帐篷一顶接着一顶,延绵数里,离大营不到两里便是茫茫东去的淮水,而在淮水的对岸,数万陇右军已经做好的渡江的准备,近百艘大船一字排开,大江之上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
和驻扎在盐城地职业军人李师道不同,指挥临淮楚家军队地大将却是个文官出身的儒将,他姓蒋,叫做蒋开元,年近五十,至德四年进士出身,在此之前便一直军中任文职,在淮南军中卓有威望,而他地另一个身份是楚檀的二女婿,楚行水的妹夫,当年楚檀有六个女儿,嫡长女便是张焕母亲楚挽澜,次女楚芳菲便嫁给了这个蒋开元。
虽然蒋开元缺少一种斩断杀伐的杀气,但他头脑清醒、做事谨慎。又长期在军中任职,故楚行水便命他来统帅临淮的军队,这几天蒋开元的防御部署似乎也证明楚行水知人善用。大江之上铁链横锁。装满木柴干草的小船充斥于江中,岸上数十架巨大地投石机一字排开,一万弓弩手陈兵于岸,在滴水不漏的防御中王思雨大军空有数百艘大船,却无法渡江。
但蒋开元缺的喜悦没有维持几天,很快盐城那边便传来了李师道全军覆没地消息,跟随着消息而来地却是三万铁骑截断了他的退路,蒋开元这才醒悟。王思雨迟迟不肯渡江的原因竟是要将他拖在临淮。
中午时分。一名士兵飞奔跑进军营,一直冲到大帐中禀报道:“使君,对岸有两艘船飘到江面,被铁链拦住,不知何故?”
蒋开元一怔,他立刻起身道:“带我去看!”
片刻。一支队伍快出营,向淮河岸边疾驰而去,淮河南岸已经部署了两万淮南军,从今天一早,对岸便开始有了动静,这使得淮南军更加紧张,人人张弓搭箭,投石机吱吱嘎嘎拉满了弦,但让他们奇怪的是。大江之上只来了三艘船。前面两艘船略大,皆能载百余人。而后面一艘船就是一叶扁舟,只能乘三五人,更让南岸奇怪的是前两艘船上似乎没有一个人,通过自流而下,现在正被长长的锁链拦在江中,而后面一艘小船上却隐隐有数人,离两艘大船数百步远。
北岸一个上午的动静竟得来这么一个结果,令南岸士兵着实无法理解,如果是想烧断铁链,两艘船又似乎少了一点。
南岸士兵一阵骚动,纷纷向两边闪开,一面大旗下,蒋开元在数百名骑兵的簇拥下来到了岸边,几名将领上前来参见,蒋开元搭手帘眺望江中,便问道:“现在有什么动静了?”
“回禀使君,江面上很安静,三艘船保持现状已经快一个时辰了。”
话音刚落,岸边便传来一阵喧闹,一名士兵奔上前大声道:“江中小船有动静了。”
众将纷纷涌向岸边,注视着江面地情况,果然,后面那条小船开始慢慢向两条大船靠近,而两条大船离南岸也不过两百余步,船上似乎有钩子,钩住了铁链,在水中随江波起伏,上面确实看不见一个人,这时,蒋开元忽然有一种奇怪地直觉,敌军就是在等自己来,才开始行动。
“他们点火了!”一名士兵指着江面忽然大喊,这时,小船离两艘大船已经不足百步,可以看见小船上已经有人点燃了火把,接着,又有两人各点燃了一支火箭。
蒋开元猛地想起一事,他的脸霎时间变得惨白,急声大吼,“投石机放出,砸沉船只。”
众人不解其意,但还是去执行主将的命令,呜!一块巨石率先飞出,砸出四百步外,江面上腾起一股水柱。
可就在巨石飞出的同一时刻,两支火箭也从小船上腾空而起,划出一道弧线,准确地落入两艘大船中,大船中显然涂满了火油,火焰飞窜,滚滚浓烟直冲云霄,小船随即调头,向北岸划去,此时,天空中巨石横飞,在江中激起一道道水柱,其中一块巨石击中正燃烧的大船,咔嚓!桅杆折断、坠入江中。
蒋开元知道已经无可挽回了,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就在这时,两艘大船几乎是同时爆出惊天动地地巨响,两大团白烟霎时笼罩了船体,白烟中赤焰腾空,无数船体的碎片横飞,轰隆!轰隆!爆炸声接连不断,南岸上二万士兵个个脸色惨白,无数人已经站立不稳,跪倒在地,紧紧地捂住耳朵,陇右军地撼天雷在任何人都没想到的时刻突然出现了。爆炸声停止了,浓烟散尽,江面上两艘大船已经消失了,手臂粗地铁链被炸断,江面上飘满了两艘大船的碎片。
南岸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呆呆地注视着江面,每个人的心里都沉甸甸的,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惧。
第三百七十八章 江淮风云(五)
蒋开元心情沉重地回到了大营,他早闻陇右军撼天雷的厉害,可今天第一次见到,还是让他感到无比震惊,他其实已经明白,王思雨要渡江实在是轻而易举,自己的投石机是死的,可对方的船是活的,根本就不受任何威胁,至于弩箭,还能敌得过对方的撼天雷吗?
但王思雨渡不渡江并不重要,自己的背后还有三万精骑,这一战,其实自己已经输了,就这样蒋开元呆呆地坐了一个时辰,不知不觉他便和衣睡去,醒来时大帐里静悄悄的,只见一抹血红的夕阳从营帐缝隙射进。
“我睡着时有什么事吗?”蒋开元挑开帘帐问亲兵道。
几个亲兵正围在一起吃晚饭,见主帅醒了,几个亲兵立刻站了起来,一人答道:“禀报使君,刘将军下午来找过两次,听他说似乎军心不稳。”
“混账!这么大事怎么不叫醒我。”蒋开元勃然大怒,指着亲兵怒斥。
几名亲兵战战兢兢道:“是刘将军不让叫醒使君,他说使君醒了也不会有办法,他情绪很低落。”
“这是什么话,立即去叫刘秉升来见我。”不等亲兵跑开,蒋开元又叫住了他,“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此时正是吃饭的时间,士兵们按伙就餐,一伙人围成一圈,一边吃饭,一边大声谈论,一般而言,话题大多是女人和美食,每到这个时候,军营里就会热闹非常,笑声、骂声连成一片,但今天的晚饭却是很沉默,众人都心情沉重地吃饭,偶然有些士兵在低声说什么,可一见蒋开元到来,便立刻低下头不再说话。
蒋开元自然心知肚明。他摇了摇头。也不多问便快步离开,走到一座营帐后面时,蒋开元忽然听见营帐里有人在高声谈论着中午的爆炸。他心中一阵好奇,便停住了脚步。
“这仗还有什么打的必要。人家一排撼天雷投来,咱们都统统炸成烧肉,正好给他们下酒。”
“哼!无知,你以为人家不用撼天雷咱们就打得过吗?李师道知道吧!响当当的中原一条狼,可听说在盐城被人家痛宰。两万人被杀掉大半,那可是安西军,纵横无敌的大唐第一骑兵,更厉害的陌刀军听说还没来呢!”
“你们呀!就只关心谁厉害,却不动脑筋想想。咱们在和谁打仗?朝廷!那咱们算什么?叛军!明白吗?不管咱们是赢是输,注定要被天下人唾骂,我担心战争结束后,咱们的家人都要被扣上叛逆的帽子,轻则没为官奴,重则被配西域,现在想起来,咱们为楚家卖命真是愚蠢之极。”
“嘘!小声点,被上面听见可不得了。”“怕个屁!老子今天晚上就溜走。逃不掉老子上阵就投降。楚家子弟在广陵花天酒地玩女人,却让老子来给他们卖命。做梦!”
蒋开元再也听不下去,他重重哼了一声,转身便走,此刻他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找部下谈话了,闷闷不乐地返回帅帐,离帅帐还有十几步远,一名亲兵便惊惶跑来,附在蒋开元的耳边低声道:“使君,张焕派人来见你,就在大帐内!”
蒋开元吃了一惊,“是谁带他进来地?”
“是赵将军领来,今天正好他当值。”
蒋开元向两边看了看,立刻吩咐道:“此事封锁消息,不得再让任何人知道。”
“属下明白。”几名亲兵立刻去布置了。
蒋开元快步向大帐走去,他心中冷笑不止,中午先用撼天雷恐吓,晚上便派人来劝降,张焕盘算得可真精啊!挑开帐帘,只见大帐中坐着一名精瘦地中年男子,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相貌却依稀有些眼熟。
那人见蒋开元进来,便起身呵呵大笑道:“蒋兄,一晃三十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你是蒋开元已能确定他是自己的熟人,可三十年前的往事他怎么也想不起了。
“蒋兄忘了吗?当年咱们一同进京赶考,你家境贫寒,咱们就用一份旅费,一起吃一起睡,
不等他说完,蒋开元便想起他是谁了,这人是自己地同乡齐禄,当年颇为要好,听说他曾做过朱的幕僚,后来又投靠了张焕,虽然是三十年前地旧人,但蒋开元却没有半点他乡遇故知的喜悦,他冷冷道:““你是来替张焕游说我的吗?”
齐禄的笑容也消失了,他肃然道:“我是来救你一命,你可愿听?”
“坐下说吧!看在同乡的份上,我给你一次说话地机会。”
齐禄坐下了来,他沉吟一下便道:“盐城之战相必你也有所耳闻,李师道的两万军以硬碰硬,结果他死伤了大半,而陇右军却伤亡不到两百人,其中战死仅二十人。”
“你是在威胁我吗?”蒋开元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
“非也!”齐禄摇了摇头,继续道:“我家都督叫我带一句话给你,大家都是唐军,他不想自相残杀,所以才迟迟不进攻你,如果你肯投降,那可以既往不咎,你手下的军队依旧是唐军,而你可封为上郡刺史,否则,两军一旦开战,他必将斩尽杀绝!”
蒋开元仰天大笑,笑声中带着一丝嘲讽,他笑声渐消,瞥了齐禄一眼道:“我蒋某人是文官出身,腿脚不快、两臂无力,但我的这里却很硬。”
他指了指自己地脖子,森然道:“张焕若想杀我,叫他尽管举剑来砍,但想让我向他低头,白日做梦!”
齐禄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将士们考虑,为一个世家的私人利益而背叛大唐,你以为有多少人会象你一样自命清高。”
“住口!”蒋开元一声怒喝,他指着齐禄斥道:“看在我同乡之谊我不杀你,可你若再敢胡言。我就拿你的人头示众。”
齐禄毫不畏惧。他挺直了腰傲然道:“拿我人头示众?哼!你还是先保住自己的脑袋吧!”
蒋开元忽然有些回过味来,他上前一步逼视着齐禄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齐禄冷笑而不言,就在这时。营外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一名亲兵跑进帐急道:“使君。帐外来了几十名将领,他们要见监国的特使。”
蒋开元大吃一惊,他看了看齐禄,忽然快步走出帐去,帐外已被火把照得通明。五十几名将领正情绪激动地说着什么,见主帅出帐,众人一下子围了上来。
“使君,监国特使既来,必然是劝我们投降。使君是什么态度!”
蒋开元怒不可遏,他大吼道:“混蛋!我是主将,怎么决定由我来拿主意,你们敢威胁我吗?”
这时,他的副将刘秉升站了出来,向他拱拱手道:“请使君体谅大伙儿的苦衷,我们皆不愿背叛朝廷、不愿背叛大唐,监国既派人来,说明他知道我们的心思。楚家对抗朝廷不过是为了家族的私利。我们却是大唐地子民,不愿为楚家背叛朝廷!”
“说得好!”齐禄从大帐里走了出来。他向众人拱手道:“在下齐禄,是监国大人派来地特使,监国说安西军可杀回纥人、可杀吐蕃人、可杀大食人、可杀契丹人,可就是不能杀大唐自己地军人,盐城之战是迫不得已,他不愿再生自相残杀地悲剧,希望大家都归顺朝廷,将来一起去为大唐开拓疆土,保卫我大唐百姓不再受异族欺凌,这才大唐军人的本分,可你们地主帅却不肯效忠朝廷,我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维护楚家的利益,他和楚家究竟是什么关系?竟要让大伙儿一起为楚家殉葬!”
众人一齐对蒋开元怒目而视,有几个人振臂激愤地大喊道:“他是楚家地女婿,他当然不管我们的死活。”
“大家保持冷静!”刘秉升向众人一挥手,示意大家不要激动,他随即又向蒋开元一拱手道:“我可以实话告诉使君,我们大家都已决定归顺朝廷,做大唐的军人,如果使君愿意带领大家投降,我们仍听主帅的安排,可如果主帅不愿意归降,那看在大家相处多年的份上,请使君自己离开,不要逼我们翻脸不认人。”
说罢,刘秉升后退一步,手按刀柄,冷然地注视着蒋开元,等待他做最后地决定,蒋开元惨然一笑,“好!好!好!你们都已决定好了,那我还能再说什么?且容我给大帅写一封信,即刻答复你们。”
他踉踉跄跄地走回大帐,命所有的亲兵退帐,一直过了半天,大帐里也没有任何动静,齐禄忽然觉得不妙,一转身挑开帐帘,却惊得后退了一步,只见蒋开元已经伏案自杀。
四月二十日,楚家部署在临淮的四万大军生兵变,中下层军官皆不愿为楚家卖命,集体投降了陇右军,主帅蒋开元宁死不降,自杀而亡,张焕感其忠义,命人将他厚葬在都梁山脚下,就在蒋开元自杀的第三天,四月二十二日,从淮南赶来的楚行云抵达了临淮县。
楚檀地原配夫人一共生有两子一女,儿子就是楚行水和楚行云,女儿正是张焕的母亲楚挽澜,所以楚行云还是张焕的嫡亲二舅,不过他们二人却是初次见面,尽管楚行云是张焕的二舅,但他的官场职务是淮南节度副使兼广陵郡别驾,在张焕面前不能失去礼数。
他被亲兵带进张焕的大帐,恭敬地行了一礼,“属下广陵郡别驾楚行云参见监国殿下。”
“楚使君一路辛苦了,请坐!”张焕将笔放下,不冷不热地请他坐下。
楚行云听张焕称呼自己为楚使君,他心中不由一阵苦笑,看来今天这个亲是认不成了,楚行云已经知道了临淮兵变的消息,十万淮南军已经去了六万,剩下的四万军大多是水军,根本无法与张焕最精锐的安西军抗衡,楚家大势已去,即使家主没有吩咐,他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我是奉家主之命来和监国殿下商量解决淮南危机地途径,家主不愿意伤及平民,愿意将军队交给朝廷,不知朝廷能给我们楚家留点什么?”
张焕淡淡一笑,反问他道:“不知你们楚家想要什么?”
“这楚行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临走前大哥开得底线就是交出军队,其他一切照旧,包括他地刑部尚书一职,可张焕的口气却让他感到了前景不妙。
他犹豫半天,终于一咬牙道:“楚家地军队是楚家数十年的心血所培养,不象崔、裴两家交出的都是残破之军,楚家的军队是完整交出,所以条件也应比崔、裴两家优厚一点,楚家要求除了交出军队,其他一切照旧,包括家主在朝中职位。”
“完整交出?”张焕呵呵地冷笑起来,“我不明白什么叫完整交出,我在盐城击溃的是什么人?临淮投降我的又是什么人,都和楚家无关吗?”
他站了起身,背着手对楚行云冷冷道:“如果一个月前楚家主动交出军队,我或许会考虑你们家主的一切条件,但现在,我不妨实话告诉你,除了楚潍我可饶他一命外,你们楚家已经没有任何资格和我讨价还价。”
楚行云脸胀得通红,他心中一横,索性也撕破了脸面,“张焕,我楚家还有四万军队,你若逼人太甚,我楚家就毁了扬州,与你玉石俱焚。”
张焕的目光陡然间凌厉起来,“那你去啊!你去毁了扬州啊!你看我眉头会不会皱一下,扬州夷为平地大不了我重新再建,但你们楚家我会满门抄斩。”
他忽然厉声喝道:“来人!把楚潍给我斩了。”
“且、且慢!”楚行云吓得声音都变了,他的嘴唇哆嗦着道:“刚才是我冒犯了监国殿下,我道歉!我道歉!”
张焕手一摆,“先刀下留人。”
他背着手走了几步,最后说出了他的罢兵条件,“第一,楚家无条件交出所有军队和奴隶,所拥有的武装家丁不得过百人;第二,楚家可以保留一万顷土地和十间商铺,其余土地及商铺一概交给朝廷,另外囤在丹阳郡仓库之中的钱粮也一并充公;第三,楚行水罢尚书及中书门下平章事、改任豫章刺史。”
张焕说一个条件,楚行云的脸就白一分,当三个条件说完时,楚行云已经面如死灰,很明显,张焕就是要拿楚家杀一儆百,可若答应这三个条件,楚家数十年的基业也就完了,楚行云无力地站起来拱手道:“事关重大,我一人做不了主,请监国殿下允许我回去和族人商量,十天之内答复,这样可好?”
“好!我就给你们十天考虑。”张焕一转身,凝视着楚行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十天之内,我不进攻江都城!”
第三百七十九章 江淮风云(六)
长安太极宫,这一段时间崔小芙感觉到宫中侍卫对她的约束似乎慢慢放松了,不仅一些小宦官出宫采办物品的次数变勤,手续也变得简便,不再需要中郎将加印,只要给当值校尉说一声便可放行出宫,对于这种变化,崔小芙百思不得其解,如果张焕要上位,那对自己的看管应该加严才是,怎么反而松懈了呢?出于一种试探,崔小芙命贴身宦官冯恩道也出宫一趟,不料,冯恩道竟也顺利出宫,这着实让崔小芙大吃一惊,这件事就仿佛一簇火苗,将崔小芙几乎已经死掉的心又重新点燃了。
中午时分,崔小芙刚刚午睡醒来,正闭目享受宫女为她做的头部梳理,虽然太极宫比大明宫陈旧,但崔小芙也不得不承认,太极宫的生活条件要比大明宫好许多,不仅吃穿用度都顶级奢侈之物,而且供应的鲜果品种也比从前大大增加了,这是她最喜欢的一点,不过她崔小芙真正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冯恩道回来了吗?”崔小芙又一次问道,冯恩道一早出去至今未回,崔小芙为此已经问了三次了。
“回太后的话,老公公尚未回来。”
“他回来后,让他马上来见我。”崔小芙话音刚落,便听门外有小宦官在禀报,“老公公回来了。”
门慢慢被推开了,冯恩道忧心忡忡地走了进来,崔小芙一下子转过身,急不可耐地问道:“如何。见到他了吗?”
冯恩道眼皮低垂,似乎在躲避着崔小芙急切的目光,犹豫了片刻,他才慢吞吞道:“老奴见到他了。”
“你们都退下。”崔小芙将几个宫女呵斥下去,谨慎地将门关上。这才阴森森地盯着他问道:“李勉怎么说。你不得有半点隐瞒哀家。”
“李尚书说,侍卫对宦官出入宫的约束之所以变松弛。是他花大钱打点了李定方地缘故,而且只有一个月时间。所以他希望太后能抓紧时间。”
崔小芙眼睛一亮,李勉果然没有让她失望,抓住了张焕去江淮的机会开始行动了,她克制住要大笑出声的激动,又追问道:“他有没有给你什么信件?”
“有!”冯恩道取下帽子。拿过一把剪刀沿着帽子边缘剪开,从帽子的夹层里抽出一幅白绫,递给了崔小芙,“这就是他给太后的信。”
崔小芙迫不及待地将白绫放在桌上展开,仔仔细细地阅读起来,李勉地方案很简单,张焕无论是封雍王还是任命为监国都是以太后地诏书加封的,但事实上太后并没有下过这样地诏书,而是张焕擅自使用国玺矫诏。所以他希望太后能够出面向群臣及宗室说清此事。一旦纂位的罪名坐实,张焕必将为天下人所不耻。这个大唐地皇位他就不一定能登得上去了,看到最后,崔小芙忽然看见了李勉用血题下名款,暗红色的李勉二字,显示他对自己的忠心不渝,崔小芙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患难见真情,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看到真正忠心的臣子。
整整一个下午,崔小芙都在反复推敲着李勉地方案,虽然这个方案并不是最好,但已经是他们所能做到的极点了,她终于下定了决心,不成功则成仁,她宁可冒险一试,也绝不愿享受张焕给予她的锦衣玉食,她宁可辉煌一死,也不愿在冷宫中残老此生,崔小芙随即也用白绫写了一封回信,并亲手将它缝进冯恩道的帽里,郑重地交给他道:“你再去找一趟李勉,把信交给他,告诉他,我会全力配合他的行动。”
冯恩道怔怔地望着眼中洋溢着激动崔小芙,良久,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帽子戴好,又一次出宫去了。不进攻江都,但并不表示他会按兵不动,四月二十三日,从南面进攻的四万蔺九寒军在当涂县渡过了长江,沿长江北岸疾行,两天后,大军抵达了江宁县,驻防在江宁县的两万楚家水军在水军副都督单悦的率领下投降了朝廷,停泊在长江边地一千三百多艘战船悉数被张焕收入囊中,陇右军也由此建立了第一支水军,张焕随即封单悦为水军中郎将,驻守江宁,同时,被楚家扣留在江宁县地千艘漕运船也由此得以脱身,运载着三百万贯税钱向襄阳方向浩浩荡荡驶去。
就在蔺九寒抵达江宁的同一天,正在扬子县部署防御地楚惊雷突然得知敌军已在当涂渡江,情急之下,他率一万水军弃船从北岸赶来的救江宁,却在扬子县白沙镇遭遇到蔺九寒的三千前锋军,两军生激战,陇右军兵力不济,被迫后撤至**县,而楚家军损失三千余人,楚天雷也受了箭伤,他知道江宁大势已去,只得率六千余残军含恨退到江阳县,扼守广陵的南大门。
高邮县,这里距江都县只有一百余里,大运河贯穿全境,这里也江都县的北大门,四月二十七日夜幕降临时,八万陇右军从高邮过境。
运河两岸一队队士兵骑马列队疾行,点燃的火把汇成了两条赤亮的河流,一直到延绵十余里外,和天上的银河相映生辉,运河中,运载粮草的漕船也一艘接着一艘,船头上挂着灯笼,宛如串串繁星,在夜风中摇曳,不时有长长的号角声在河面响起,提示前方的民船避让。
张焕这几天有些感恙了,军医说他受了风寒,需卧床休息数日,但他不肯留在临淮养病,一定要随军南下。手下无奈,只得将他安置在一艘大船之上,虽然是坐在船上,但他也并不轻松,从早到晚要么接待地方官员。要么就是思考着大唐的走向。
此时。张焕刚刚送走前来述职的高邮县县令和县丞,在和他们地交谈中他才知道。在高邮县还滞留数千户去年中原之乱时从谯县逃来的难民,他们大多在高邮县租种大户的土地为生。高邮富庶的鱼米之乡以及宁静的生活和战乱不断地中原形成了鲜明地对比,这数千户难民都不愿返回中原,这样一来却给地方官府带来了麻烦,朝廷对这些难民的安置办法始终没有一个明确地说法,究竟是要把他们遣送回原籍。还是可以入户淮南,管辖权究竟是属地原则,还是户籍原则,地方官府委实难以决定,可若把他们排除在管辖之外,偏偏他们又生活在本地,而且人数众多,若和当地人关系处不好,极可能会酿成动乱的根源。
一送走高邮县地方官。张焕便立即给朝中地裴佑写信。从他准备开江南国策考虑,他倾向于将中原民众留在江淮。不仅可以将北方先进的农业技术留在南方,更重要是南方的土地兼并要比北方轻得多,有利于重新授田以实现人口转移。
所以在张焕给裴佑的信中明确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允许难民以南迁移民地身份就近入籍,纳入当地官府的管辖范围。
写完信,他感到体力开始有些不支了,便将笔放下,简单整理一下桌上的文书,准备上床休息,忽然,他隐隐听见岸上有人在高呼,似乎是在叫他,张焕心中诧异,便快步走到窗前,一把推开了窗户,一股略带腥味的河风迎面吹来,他昏沉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远方五百步外的岸上是由无数火把组成的赤焰之河,浩浩荡荡向南流淌。
可就在数十步外的沿岸,十几名骑兵正跟着他的船边走边高呼:“都督,长安急件!”
不等他传令,几名亲兵便摇着一条小船向岸边靠拢,很快,小船重新返回,带回一名内务司地报信兵,为了方便飞鸽情报地传递,内务司特地在一些比较大的城镇中设置了情报点,这份长安急件就是设在彭郡地情报点接收,再由信使送来。
“都督,这时今天早晨收到的一级急件,属下不敢耽误。”信使从怀中取出信筒,从里面倒出了一管红色的鸽信,按事情的重要和紧急程度,鸽信分为红、黄、绿三个等级,其中红色便是最高的一级。
张焕显然早就知道现在的长安会生什么事情,他不慌不忙地展开鸽信,信是内务司司正李翻云写来,言他离开长安的第三天,李勉便开始了秘密活动,他一共拜访了十八位亲王或郡王,同时也拜访了一些原太后党的骨干,比如尚书左仆射韦谔、金紫光禄大夫王昂等等,这些都是张焕意料之中的事,他淡然一笑,继续向下看去,就在下面,他终于看到了他想知道的事情:李勉送钱万贯厚赂李定方,以准宫人自由进出太极宫。
看到这里,张焕终于冷冷地笑了,不知是在笑李勉、崔小芙的愚蠢,还是在笑他们不识时务,事情已经到了今天这个地步,难道找几个无权无职的亲王,就凭段秀实那千把个虾兵蟹将,大唐的天就能变回去吗?
他展开一张纸,提笔写下了几条命令,递给亲兵道:“用最高等级立即将它到长安内务司,不得有误。”
天快亮时,八万大军抵达了距江都三十里的邵伯镇,并在那里扎下了大营,数百骑兵风驰电掣般冲到江都城下,用箭向城中射进了数百封安民告示
此时的江都城气氛空前紧张,但这里的人已经百年没有经历兵灾了,和逃命为第一原则的中原百姓相比,江都人躲灾水平显然缺乏技术含量,无非是将舅舅家的钱藏在叔叔家去,或在床下挖个洞,将装满了金银珠宝的土瓮埋起来,然后全家人一致对口供:我家很穷,已经三天没吃饭了诸如此类,却全然不顾那一身油膘是从哪里来的。
不过紧张归紧张,但江都城却没有出现大的骚乱,尤其是商铺。没有一家被砸抢,而出城逃难地民众也寥寥无几,基本上保持一种稳定的状态,其实这和代刺史赵严的努力分不开,早在盐城之战爆前。赵严便召集广陵的地方官开会。部署了一系列维持稳定的具体措施,比如实行里正、地保责任制。将广陵地区所有地里正和地保都动员起来,安抚本辖区地民心、组织联防以维护治安。经过种种措施,终于稳定住了广陵地区的局势。
一大早,一辆辆马车从各大商铺悄悄驶出,就仿佛约好似地一齐向刺史衙门驶去,确实是约好之事。昨天下午,刺史赵严了一百余张请柬,请江都各大商铺的东主或大掌柜齐聚州衙商谈如何应对这次江淮危机。
大唐商人地地位一直很低,从老大嫁作商人妇便可看出,一个年长色衰的乐妓嫁给商人都觉得委屈,尽管中唐后商人的地位有了提高,李隆基曾数次接见长安大商人,尤其庆治以后朝廷颁布许多提高商人地位的措施,如取消商籍。允许商人骑马、坐马车。允许商人穿儒袍等等,但民众中轻视商人的传统始终难以彻底改变。甚至到了一千多年后,投机倒把罪依然成为刑法中地罪责之一。
不过地域不同,对商人的轻视程度也不同,广陵郡是大唐的商业中心,尤其在郡治江都县,商铺三万户,按平均一户雇十人来算,江都城几乎有一半的民众都是从商,再加上江都远离大唐政治中心,感受不到肃杀堂皇的官气,故江都城民众对商人的宽容程度算是大唐第一。
一辆辆马车准时来到了衙门前,片刻功夫,原本空旷的衙门前便停满了各式各样的马车,商人们一反平时见面寒暄问礼的习惯,一个个阴沉着脸,一言不地从侧门进了州衙,这也难怪,有钱无势地商人就象一头肥羊,总会成为战乱时当其冲地受害,战争阴云笼罩着江都,让他们如何能笑得起来。
会场设在一间放置杂物的大房间里,已经略作清扫,按请柬人数铺了一百多张坐席,商人们鱼贯进入房间,随意而坐,刚开始时众人还保持着沉默,但很快就有细心人现那些有着官商背景地商铺一个也未到,商人们先是惊异、随即是猜测,众人交头接耳,会场里便渐渐开始热闹起来,谈论清晨射进城的安民告示;谈论丝绸之路重开对海上贸易的影响;痛斥官商利用权势进行的各种不公平竞争等等。
“刺史大人到!”一名衙役一声高呼,会场里顿时安静下来。
只见满脸笑容的赵严快步走进了会场,坐在门口的几名商人连忙站起来施礼,赵严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
“各位,我受监国殿下之托,特地召集大家开一个短会。”赵严此言一出,立刻在商人中间引起了掀然大波,嗡嗡声响彻一片,谁也没有想到,开这个会竟然是监国大人的嘱托,有人甚至激动得泪流满面,大唐最高统治先想到的竟然会是他们商人,不过,赵严下面一句话却让会场陡然间变得死灰一片。
“这次中原之乱,数百万人流离失所,还有河北也遭受了兵灾,大量难民流向河东,哀民遍野,而朝廷财政十分拮据,实在无力救济他们,所以监国殿下便想请各位解囊相助,帮朝廷渡过这次难关。”
会场里鸦雀无声,人人都感受到了肥羊之痛,简直痛入骨髓,张焕下扬州,先想到的当然就应该是他们,一点都不应该觉得奇怪,难怪那些官商不来。
赵严似乎很理解众人的心情,他笑了笑,又接着对众人道:“各位不用担心,这次捐助按各店的财力来出,店大的多出,店小的少出,绝对是在大家能承受的范围内。”
“那他们官商呢?他们出不出!”一个胆子略大的商人终于喊出了大家的心声,寂静的会场顿时象炸了锅似的,吵嚷声、咒骂声乱成一团。
“诸位安静!安静!”商人中资历最老的乾泰祥绸庄店的大东主周贵喊住了众人,会场里再一次安静下来,他上前一步,向赵严深施一礼,“刺史大人,你廉洁奉公、为民办实事,一直深得我们这些生意人的敬重,你让我们来开会,我们没有一个人敢不来,但刺史大人开口便是要钱,确实让我们难以接受,我想问一句,如果我们不给钱,是不是军队进城后就要难保军纪不整?”
“我可以向诸位保证,绝对不会军纪不整!”
赵严郑重地对众人道:“而且我可以明白地告诉大家,监国殿下已经事先告诉过我,最多只有五千人进城维持秩序,大军将秋毫不犯。”
周贵点了点头又道:“监国大人爱民的声誉我们向来信服,不过我还是想斗胆问一句,监国殿下有没有考虑过也让官商出钱?他们的经商规模是我们的十倍不止,而且根本不缴一文税,为国分忧是民之本份,我们不敢拒绝,可如果要让我们心服口服地掏钱,我们希望官商也同样承担捐助。”
“对!只要官商也交钱,我们会竭尽全力相助朝廷。”下面的商人都纷纷应和。
赵严深深地看了周贵一眼,这才不紧不慢地对众人道:“我刚才说过,这次捐助是按各店的财力来出,自然也包括各家官商,我可以明着告诉你们,这次官商所分摊的钱,恐怕要比你们多得多,而且监国殿下也不会让你们白出这笔钱。”
第三百八十章 江淮风云(七)
“我绝不同意放下武器,失去军队,我们楚家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不行!老家主也绝不会允许你们这样做!”楚天雷不顾身上的箭伤拼命地挥舞着胳膊,在**院里大声咆哮,企图要冲进家主的屋子,几名年轻的楚家弟子死命地抱着他,不让他冲进屋去。楚惊雷刚刚从江阳县赶来,得知面对张焕军队的强大压迫,楚家家族会议已经表决同意接受张焕的条件,他又惊又怒,他知道一旦接受张焕的条件,也就意味着楚家数十年基业的消亡。
“家主,你让我带兵去厮杀,我宁愿战死沙场去见老家主,也不愿这样屈辱地活着,大哥,你就让我带兵去吧!”
楚惊雷声嘶力竭的吼声在楚府上空回荡,许多楚家族人都不由自主地来到家主的院中,这时,楚家最老的一名长辈楚桂走上前苦苦劝道:“惊雷,这件事大家都一致同意让家主决定,事关楚家生死存亡,你就不要再让家主为难了。”
“桂叔,我不甘心啊!”楚惊雷扑倒在地,用拳头死命地砸着地面,嚎啕大哭起来,他背上的箭伤已经迸裂,鲜血染红了衣裳。
楚桂慌了手脚,连忙指着一旁的楚家子弟骂道:“你们想让他死吗?还不抬他去看医生。”
十几名楚家子弟一拥而上,抬起哭骂不止的楚惊雷向外跑去,随着楚惊雷远去,院子里又安静下来。楚桂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他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走了。
房间里楚行水和楚行云兄弟相对而坐,对外面楚惊雷的哭喊声恍若不觉,已经到今天这个地步,任何抵抗都会让楚家被灭门,楚惊雷地固执任何人都不会理睬,楚行水也是一样,张焕大军已抵达三十里外的消息俨如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气都喘不过来,楚行水仿佛****老了十岁,张焕所提的条件实在太苛刻,将楚家从天下七大世家****间跌入尘埃,军队是保不住了,这一点他早已心知肚明。但楚家的财富和权力也随之消失,这却让他感情上难以接受,起初几天他痛苦不堪,但经过数天的思索后,楚行水却慢慢悟到了点什么。
他凝视着眼前的地图,在敲定最后的投降细节,在张焕的几个条件中,位于丹阳郡地仓库已经被陇右军占领,没有什么讨论的意义了,关键是张焕答应的一万顷上田。需要他们确定具体的地方。
“江宁的金山田庄紧靠长江,有一个极大的码头,这必须要留下。江都县和宝应县地两个田庄是楚家永业田,也不能失去。”
楚行水在地图上用红笔将三个田庄重重地画上圈,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已经八千亩了,还差两千亩,吴郡的望塘田庄亩产极高。正好是两千亩,还有盛泽镇的八隅田庄也是两千亩,不仅高产而且还有一片湖面,这两处田庄他都想要,委实难以决策。
“大哥。要不然我再去和他谈一谈。至少能象崔家一样多留一些土地。”
楚行云小心翼翼地低声说道:“毕竟我们楚家是他娘舅。好好说一说或许还能有一点挽回地余地。”
“不用去说了。”
楚行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在八隅田庄上重重画了个圈。苦笑一声道:“正因为我们楚家是他娘舅。他才会拿我们开刀。收拾了楚家。就等于向天下宣布他废除世家地决心。连自己地娘舅都不容情。还有哪个世家能逃得过他地手心?我这几天已经想通。.e其实他对我们楚家已经留有余地了。”
“留有余地!”楚行云一怔。他不明白大哥地意思。这么苛刻地条件里他怎么也看不出余地在哪里?
楚行水点了点头道:“是留有余地。别看我们只有一万顷上田。但这一万顷上田是他真心给出。是我们能真正地拥有。而不像崔家。是他被迫接受。以他消灭世家地决心。他怎么会容忍一个保有十万顷土地地世家存在呢?所以崔家早晚就会败在这十万顷土地上。这是一;其次给我们留十间铺子。却没有指明是哪十间。这等于是把决定权给了我们楚家。说得白一点。在没收楚家商铺上他不过是给天下官商做一个姿态罢了。但最值得玩味地是封我为豫章刺史。如果我没猜错地话。他其实是在保护我们楚家。”
楚行云一头雾水,他急问道:“大哥不妨说得清楚一点,为什么会是保护我们楚家?”
楚行水微微地笑了,他捋着长须不急不缓道:“难道你看不出来吗?裴右崔左,这不过是他为了上位而做的妥协罢了,绝不会是他真正的权力架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不出数年,大唐的权力布局必将重新洗牌,他封我到豫章做刺史,就是为了让我远离权力的风暴。”
“那我们
“那我们就可以完全答应他地条件,今天下午,我亲自带队去向他交权。”
楚行水负手慢慢走到窗前,他凝视着北方的天空,忍不住喃喃自语道:“去病,我死也不会相信,你真的会这样狠得下心来对付自己的舅舅吗?”
午后,楚行水亲自带领十几名楚家的长辈向邵伯镇而去,只在半路,便远远看见前方旌旗铺天盖地,俨如一片巨大的乌云向这边迅飘来,在距离楚行水一行人约半里地时,对面的大军驻停下来,一名军官飞马上前躬身问道:“请问来人可是楚尚?”
楚行水微微点头,沉声道:“老夫正是楚行水。”
“请楚尚随我来,我家都督正是为迎候尚而来。”
楚行水翻身下马。他刷地扯去外袍,**着上身,快步迎了上去,一直走到队伍前扑通!跪倒在地,他高声道:“罪臣楚行水,向监国殿下请罪!”
队伍忽然响起了嘹亮的号角声,一列大旗如劈波斩浪般分开,只见一队骑兵簇拥着张焕从队伍中奔出,张焕心情复杂地望着楚行水。他暗暗叹了口气。老远便翻身下马,直向楚行水大步走来,走到近前急将楚行水扶起,又解开自己的战袍给他披上,这才压低声道:“请舅父放心,张焕心里有数。”
一声舅父使楚行水悬在半空地心完全放下了。看来自己地推断并没有错,他暗暗拍了拍张焕的手背,眼睛里随即露出一丝惭愧之色,“罪臣以家兵对抗朝廷,实属叛逆大罪,殿下不加重惩已是我楚家地万幸,事已至此我就不用多说什么了,我楚家还有残兵一万六千人,现全部交给监国殿下,殿下所提条件。我楚家也无条件全部接受。”
说完,他一摆手,后面的楚行云将一只紫檀木雕成的木匣双手递给张焕道:“这里面是我们楚家的兵符还有土地及商铺分布图。请监国殿下查收。”
一名亲兵上前接过木匣,打开查看了一下,随即举过头顶,“请都督过目。”
张焕瞥了一眼,木匣里是一叠文和一只白玉雕成的虎符,他点了点头。便对楚行水诚恳地说道:“我出兵南下也是迫不得已,大唐只能有国之兵,而不能有家之兵,否则就会涌出千千万万个崔庆功,请楚尚见谅!”
这一刻楚行水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在交出兵符地一霎那,就意味着大唐七大世家终于走完了拥兵之路,也意味着楚家雄踞东南的结束,在旌旗如云、刀枪林立中。他的眼前有一点恍惚。他仿佛回到了当年,三十几年前。父亲也是在这里对第一支八千楚家军高声宣布,楚家建军就是要恢复大唐、驱逐叛逆,往事历历在目,父亲的慷慨激昂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回荡,而现在,这一切都已烟消云散,随风飘逝了。
他有些伤感地对张焕道:“我累了,剩下的事就由你们来安排吧!”
他慢慢转身,步履蹒跚地向江都城方向走去,乌云低垂,劲风刮过大旗,出猎猎地声响,在空旷的天地之间,楚行水孤独的身影渐渐远去,一个曾经显赫一时的江淮名门也由此退出了角逐权力的前台。
黄昏时分,八万陇右军抵达了江都城,戍卫江都的一万六千楚家残军都已放下武器,列队在城外等待整编,张焕命令王思雨去接收降军,他自己则在三千铁卫军的保护下进入了江都城,一进城门,只见数十名广陵地方官迎上来见礼。
虽然八年未见,但张焕还是一眼便认出为的官员正是他从前的挚友赵严,只是多年操劳,两鬓已略显斑白,赵严也看见了张焕,两人目光一触,眼中皆露出会心的笑意。
“广陵郡长史、代刺史赵严率广陵郡官员恭迎监国殿下!”数十名官员也一齐躬身行礼,“恭迎监国殿下。”
张焕笑着向大家拱拱手道:“诸位请免礼,江都城能保持稳定,全仗诸位出力,本王感激不尽,等我返回长安后定会告之吏部,在今年地考评中给诸位皆加上一善,以示表彰。”
大唐的官员晋升有着严格的考评制度,每年都由各官员进行自评,列出本年地功绩和民望,再由吏部考功司进行审核,考功司官员会听取各方面的意见,更主要是看他的实绩以及民间对他的评价,一般依照四善、二十七最等具体的评判标准来一一对应,最后评为上上、上中、上下等九个等级,以此来作为他们晋升的依据,而且考评地标准极为严格,象赵严年年被评为上上实属罕见,一般而言大多数官员都得以中评。
听说张焕给他们每人加了一善,众官心中大喜,连忙躬身谢道:“多谢监国殿下提携。我等愿竭心尽力为朝廷效命。”
张焕摆了摆手,微微一笑道:“从今天开始,本王的军队就将接管广陵防务,希望各位监督军纪,若有军士骚扰百姓的,可立刻绑缚军中,自有军法处置、绝不姑息,现在天色已经黄昏,诸位各自回府吧!明天一早。本王再听取你们地述职。”
众官虽有心为张焕接风洗尘,但张焕的身份摆在那里,谁又敢开这个口,众人相互对望一眼,只得无可奈何地散了。
暂不提张焕兴致盎然地游览大唐第一商业都市,且说赵严散了后便直接回到府中。这些天为了稳定广陵郡局势,他事事亲为,也着实累坏了,现在张焕大军已经控制了广陵,他的任务也就顺利完成,该好好睡一觉了。
可刚进家门,妻子林巧巧急切地迎上来问道:“怎么样,他肯来吗?”
赵严一怔,这才想起妻子早上曾再三嘱咐过自己,务必请张焕今晚来家里吃顿便饭。当时他急于出门便胡乱应付了一声,没想到妻子竟真把这事放在了心上。
赵严苦笑了一声道:“你还当真么?他怎么可能到咱们家吃饭,他现在说白了其实就是大唐的皇帝陛下。咱们怎么请得起他,我没有说此事。”
林巧巧忙碌了一天,还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小菜,就等着张焕上门和他好好谈一谈妹妹的婚事,不料丈夫根本就不提此事,无疑给她迎头泼了一盆冷水。她俏脸一沉,冷笑道:“皇帝又怎么样,皇帝还有几个穷亲戚呢?我不相信他十八郎做了皇帝就会忘本,你不敢开口那我去请,我爹爹是他师父,又是为他而战死,我不相信他连这个面子都不给我。”
说着,林巧巧披上一件丝巾便要走,赵严急忙上前拦住她道:“现在已是晚上。你一个女人怎么能去找他。哎!若传出去岂不是、岂不是会坏了我的名声。”
“你是什么意思!”林巧巧柳眉一挑,杏眼怒视着丈夫道:“你是说我去找他是心怀不轨吗?我林巧巧清白一身。会是那种女人吗?”
她一把揪住丈夫地耳朵,死命地掐道:“我嫁给你这么多年,还给你生了儿子,你还居然不相信我,我还真没看出来,你竟然也是那种小男人,看我掐死你!”
林巧巧尖利地指甲指掐进赵严的耳朵里,他痛得直咧嘴,旁边两个丫鬟早吓得溜出了房间,还顺手将房门关上,赵严好容易从妻子地魔爪里脱身,他揉着已成酱紫色的耳朵,连连向妻子赔罪,“娘子息怒!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当然相信你,只是人言可畏,我们不得不防啊!”
林巧巧见丈夫的耳朵着实被自己掐狠了,心中也略略有些后悔,便上前替他揉了揉,歉然道:“我是恨你不肯开口请他,并不是真的怪你那个,我找十八郎确实有要紧事。”
妻子的安慰一下子烫平了赵严心中的不满,他拉着巧巧地手坐下来道:“明天吧!明天我述职时一定请他来吃顿便饭,不过你找他有什么要紧事?”
“我找他还能有什么事,还不就是为了平平呗!”林巧巧叹了一口气道:“平平等了他十几年,都已经成老姑娘了,他若不肯娶平平就早点说一声,我也好想办法给平平寻个婆家,可不要让我妹妹孤独一辈子,其实说句老实话,我还真不愿意平平嫁给他,她从小就自由自在惯了,将来怎么可能受得了皇宫那种孤寂的生活。”
赵严也沉吟了一下,便道:“这件事我觉得还是让平平自己做主的好,我估计除了张焕她谁也不会再嫁,否则她也不会等十几年了。”
“我也知道,但爹爹已经去世了,娘只知道整天修道念经,已经没人关心平平了,她实在太可怜,若连我也不过问,将来怎么对爹爹交代。”
说到这里,巧巧想着妹妹孤苦无依,她的眼睛不知不觉变红了,她轻轻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对丈夫道:“你饿了吧!我饭菜都做好了,咱们吃饭去。”
忽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奔跑声,赵严的老家人跌跌撞撞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老爷、夫人,快!快!那个要当皇帝的十八郎来了,就在门外。”
“什么!”赵严腾地站起了,和妻子对望一眼,两人忽然异口同声道:“他没有忘本
卷九 国乱 第三百八十一章 江淮风云(八)
夜幕降临,两个丫鬟挑着两盏灯笼在前面引路,晕黄的灯光照耀着灌木丛中的石板路,张焕背着手四下打量着赵严的官宅,山墙墙皮已大片剥落,几处露出的梁木也呈腐朽之态,确实如杜梅之说,这座宅院已经很老旧了,张焕瞥了身后的赵严夫妇一眼,似笑非笑地问道:严兄好歹也做了八九年官,而且是富庶的淮南,多少也应有一点积蓄,怎么就不想购一栋私宅
张焕的突然到来使赵严夫妇颇为紧张,虽然他们从前是故交,但张焕此时的身份无形中就在他们之间划了一道巨大的代沟,使他们不可能再象从前一样无所忌讳地畅谈了,赵严见妻子欲开口,便轻轻触了她的手一下,示意这些问题由自己来答,他沉吟一下便道:不瞒去病兄,我最近确实已有打算购一栋宅子,不过不在淮南,而在老家太原,去病也知道,我父母的老宅实在有些破旧了,所以在太原买一栋宅子先给他们住着,再买几亩地给他们养老,也算了结我一桩心事。
伯父身体可好张焕微微一笑又问道。
身体还算硬朗,只是前年摔坏了腿行走有些不便,几次让他们来淮南生活,可他总说故土难离,老人啊实在是固执。
这时旁边的巧巧终于忍不住插口道:先去吃饭吧酒菜都凉了今天实在是麻烦大姐了。张焕拱拱手歉然笑道:下次去长安,我一定好好回请你们一次。
几个人快步进了小客堂。客堂不大,装饰简朴,但收拾得干干净净。显得十分清雅,一只小方桌摆了一壶酒和几盘小菜,两人坐了下来,巧巧给二人各斟一杯酒便到厨房安排菜去了,赵严端起酒杯对张焕道:你的事迹天下人皆知,你率军为我大唐收复西域,让我深为敬佩,来我敬你一杯。
张焕也端起酒杯叹道:我虽在陇右。但也听说淮南有一个年年考评为上上地官员,我也是从官场上过来之人,做到一次上上评容易,可连续做到八年上上评实比登天还难,严兄。我也敬你一杯。
酒杯一碰。两人相视一笑,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张焕拎起酒壶又给他满上一杯酒笑道:当年你和郑胖子袭击崔雄夸功被抓,我还带人去撞了县衙。现在想起来还是那般令人热血沸腾,难忘啊
赵严也微微笑道:如果今天我再被抓一次,你还会去撞县衙吗
你今天还会再扔石头吗
两人对望一眼,皆哈哈大笑起来,来干了这一杯。
干
在酒精的熏蒸下,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代沟渐渐地消失了,他们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燃烧地青春岁月,回到了在太原生活读书的点点滴滴。不知不觉十几杯酒下肚。两人都有了一丝酒意,张焕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话题便慢慢转到了正事上,明天我就打算向官商募集赈灾款,不知他们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这赵严沉吟一下,上次从商人中募款共得到近百万贯善款,再加上从楚家中得来了钱粮,张焕手中至少也有四五百万贯钱了,钱应该不是很缺了,可他却不肯放过那些官商,莫非
赵严的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他忽然反问道:我想问一下去病做这件事的真正用意是什么
这时,林巧巧端着最后一盘菜走了进来,对张焕笑道:这些家常小菜都是我自己烧的,还合你口味吗
不错不错张焕放下筷子由衷赞地道:大姐做菜的手艺和师母一脉相传,让我一下子象回到了少年时代。
林巧巧听张焕赞扬,不由喜上眉梢,她用围裙擦了擦手便笑道:你们慢慢吃,我先去了。
刚走了几步,她又停住脚步不露声色地问张焕道:平平在长安还好吧
张焕端着酒杯的手在半空忽然停住了,他慢慢将酒喝了,便苦笑一声道:大姐不会只是问问平平近况那么简单吧
十八郎果然聪明,一猜便中。林巧巧狡黠地笑道:那你说说,什么时候才肯娶我家平平
快了吧张焕有些含糊地答道。
快了是什么时候,是一天两天还是一个月林巧巧却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巧巧赵严有些生气了,女人就是女人,只会关心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他忍住气道:我们在说正事呢你地事情以后再问好吗
平平的事就不是正事吗林巧巧也生气了,刚才还和他说得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变卦了,这说明丈夫根本就不把她的事情放在心上,她沉着脸道:亏平平还叫你一声姐夫,连她的婚姻大事你都不放在心上,你就不觉得羞愧吗
她赌气将围裙向赵严身上一扔,转身便气鼓鼓地走了,赵严连忙起身向张焕道歉:内子无礼,都是被我宠坏了,请去病不要放在心上。
张焕却莞尔一笑,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我小时候还被她打过呢这点小事算什么,其实也是我不对,将平平之事拖了这么久,难怪她要着急,平平之事张焕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小客堂里十分安静,两人一杯杯地喝酒,各自想着心事,沉默了一会儿,赵严又回到了刚才地正题上。去病是想对官商下手吗
张焕点了点头,你猜得不错,赈灾募钱只是个借口罢了。我真正地目的是借机整顿官商,官商的存在实在是我大唐地一大毒瘤,他们垄断一切赚钱地行当,与民夺利,非但一文税钱不交使朝廷商税严重流失,而且赚到了钱又回去兼并土地,继而削减自耕农的数量,长此以往。商不商农不农,我大唐何以立国
赵严半晌没有说话,他久在广陵为官,怎么可能不了解官商的危害,五年前他当江都县令时。十万贯本钱的非官商大铺还有一百二十家。可现在只剩下三十余家,根本原因就是被官商用各种手段整垮,别人不说,那广武王李承宏五年前开了一家冬蕾茶庄。短短五年时间,广陵久负盛名的望春茶庄天羽茶庄等七家茶庄就被他用极不光彩的手段挤垮了四家,是该狠狠打压一下官商的嚣张气焰了,所以前几天他一提到赈灾募钱,商人们地矛头先就对准了官商,也实在是因为积愤太深。
不过赵严虽然支持张焕打压官商,但他并不赞成现在动手,他沉思一下便道:在广陵经商地官员很多都是朝廷大员和宗室权贵。利益牵涉太深。我担心去病现在动手会影响到你在长安地计划。不妨,我还巴不得他们都跳出来呢张焕冷冷一笑。他随即站了起来,端起酒杯诚恳地对赵严道:或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能如此坦荡地喝酒了,干了这杯吧让过去的岁月都留在我们心中。
次日一早,江都城地城门依然按照老时间吱吱嘎嘎开了,一群早等候在城外地菜农急不可耐地一拥而入,而等在城内急着要赶路地几十名商旅也鱼贯而出,扁担和箩筐交织在一起,阻碍了马车的去路,吼声叫骂声嚷成一团
这是一个极为寻常的早晨,每天都是这么渡过,可今天谁也没有意识到守城的士兵已经变了,事实上,除了官场中人和一些豪门大户外,广陵地变天和底层的升斗百姓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日子还是一样的过,每天考虑的还是柴米油盐,所以在吵嚷一阵后,大家各走各的路,城门口很快便安静下来。
这时,城门口忽然又有些骚乱起来,进出城门的马车和行人纷纷惊恐地向两边躲闪,只见一队又一队的士兵向城门开来,他们全副武装杀气腾腾,迅跑进城内控制了各个要处,许多正准备出门的江都民众都吓回了家里,不敢出门,整个江都城都议论纷纷,都不知要生什么事。
此刻,江都城最大地琼花酒楼中座无虚席,数百名各大官商店铺地掌柜及大账房云集一堂,参加大唐监国雍王为他们举办的酒会。
当然,所有人都知道,酒会只是召集他们开会地借口,监国殿下真正的用意是要问他们要钱,这不,连大账房都叫来了,不是要钱是要什么几天前那些普通商人已经被刺史召集开过了一次会,事先泄露了天机,不过能不能出钱以及出多少钱,不是他们这些看铺子的大头兵们所能决定,他们中许多人都已鸽信去请示东家的意愿,究竟出不出钱,若出,那要出多少
会场里十分安静,说是酒会,可桌上一杯酒也没有,只是每人一碗陈年老茶,三个人挤一张席,
老男人们侧身紧紧贴在一起,连举杯喝茶的动作都要轮番进行,实在是感到汗腻难受,沉闷的空气中几乎要感到窒息了。
但上的折磨忍忍倒也罢了,关键是站在会场四周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兵,一个个目光冷厉地盯着他们,使他们汗毛倒竖,一阵阵地心惊胆颤,这哪里是什么募捐动员大会,分明就是一场鸿门宴。
众人闷声不响地喝着茶水,咳嗽声此起彼伏,时间一刻钟一刻钟地过去了,他们足足坐了一个时辰,坐得腿软筋麻,可监国殿下还是没有出现,就在他们几乎感到绝望之时,忽然,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几十名带甲军士簇拥着一个高阶军官走进大堂,这名军官三十余岁。他身着一身铁制盔甲,脸庞瘦长皮肤黝黑,铁盔下一双冷厉的目光异常严肃。
会场一下子窃窃声大作。没有见过张焕地人便以为他是张焕,不苟言笑,估计不好说话,而见过张焕之人却现来人是个陌生的军官,心中更是忐忑,今天倒底是要开什么会
这名军官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他走上台便沉声道:我家都督前几日感恙,不能来见大家。以后就由我来和大家打交道。
说到这,他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众人都被他冰冷地眼神吓得心中砰地一跳,只听他又高声道: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国珍。西凉军下中郎将。以后我将任扬州团练使兼淮南税监。
税监。许多人都似一脚踩空,心坠入了冰窟,尤其是那些大账房,更是一个个脸色惨白。他们都渐渐意识到,要出大事了。
今天请各位来开会,主要是两件事,一是募捐赈灾款,救济饱受战乱之苦的中原黎民,前几日已经在普通商家中进行了一次募捐,效果很好,大家都十分积极。都表示愿为朝廷分忧。我想连他们那种市侩之人都慷慨解囊,你们就更不落后了。下面我来宣布一下各家应自愿捐纳的善款。
李国珍展开册子,高声念道:冬蕾茶庄,应自愿捐善款五十万贯
砰地一声,坐在第二排的冬蕾茶庄大掌柜仰天晕到,手中茶碗落地,摔得粉碎,而旁边的大账房也摇摇欲倒,被人一把扶住,他嘴里喃喃念道,完了完了五十万贯,这一年才赚多少。
李国珍却视而不见,他又接着念道:吴越堂,应自愿捐善款四十五万贯锦绣堂,应自愿捐善款四十万贯
李国珍不紧不慢地念着,二百五十家店铺无一逃脱,少则七八万贯,多则三四十万贯,皆是令人恐怖的巨款,他每报出一个数字,几乎就有一批人感觉要死去,念到最后,会场里已是死一般的寂静,李国珍将册子一收,扫了众人一眼,又冷冷道:我们都是军人,军人的风格是令出即行,没有半点讨价还价,我也知道各位做不了主,所以我会给大家一个月地时间请示东家,但这期间,所有的涉及捐款的店铺一律停业,另外,奉我家都督之命对所有的商铺进行查税,追溯期为五年,凡偷税的店铺不但要补齐所欠税款,而且要按三倍偷税额进行处罚,什么时候缴清税款和罚金就什么时候开业
这一下,几乎所有地人地目光都投向了屋顶的横梁。
中午时分,整个江都城都沸腾起来,位于城南的主要商业坊几乎已经是军人的天下,军士按图进入官商店铺,查封账簿冻结钱款货物遣散伙计抓走账房,最后在大门上贴了军队地封条,封条上写了大大的两个字,查税。
与此同时,军队又在捐献了善款的普通店铺大门上挂上红花以示鼓励,到了下午,形势已经渐渐明朗了,几乎所有的官商店铺一律被封,而军队开始撤出商业区,江都城内所生的怪异之事连十岁的孩童都能看出端倪了,更不要说以精明而著称的商人。
就在军队撤出商业区不久,整个江都城的南面充满了震天地爆竹声,无数商人跑到大街上欢呼雀跃敲锣打鼓,就连盐铁监常平署市署等官府中人也跑出来大吼几声,以出胸中多年积蓄地恶气。
很快,在狂热过后便有精明的商人开始抢夺因为官商店铺被封后留下来地商业空间,江都各大柜坊前都挤满了前来提取钱款的商人。
江都封店事件虽然并不能完全断绝官商的存在,但它是一个强烈的姿态,昭示着张焕铁腕治国的决心。
在已被封店的冬蕾茶庄内,大掌柜刘衡目光呆滞地望着店内的一片狼藉,柜台被砸了茶罐破碎,地上洒满了一块块的茶团,大门和库房的门上都贴了封条,存放在账房的一万贯活钱也被作为税款保证钱带走,同时被带走的还有全部账簿和所有的账房。
房间里很安静,伙计们都已经被遣散了,当初门庭若市的茶庄变得冷冷清清,偌大的店铺里只有大掌柜一人,他象雕像一般地坐在那里,整整两个时辰一动也不动,射进门缝里的阳光渐渐消失,外面天色已经快黑了。
哐当养在店铺里捉鼠的黑猫撞翻了他脚下的一只茶罐,几团用纸包着的茶团从罐里滚落出来,一下子将刘衡惊醒了。
他叹了一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茶团,心痛地拭去上面的灰尘,将它们一一放回茶罐,这时天色已经黑尽,铺子里更是一片漆黑,他点亮灯,取出一支细笔,在一卷绢纸上简单地写了一封信,随即小心翼翼卷好塞进一支竹管里。
他拿着竹管快步走到后院,院子里的鸽笼里一群鸽子正咕咕地叫着,刘衡从鸽子找出最健壮的一只,将竹管绑牢在它的腿上,随即猛地将鸽子抛向天空,鸽子展翅飞翔,向遥远的长安飞去。
刘衡呆呆地望着鸽子飞远,他却不知道,他的这封信竟会在长安掀起了一场彻底改变大唐命运的政治风暴。
卷九 国乱 第三百八十二章 困兽犹斗(上)
长安,时间已经到了五月,空气中已经有点夏天的感觉了,枝头红花褪尽,树木变得更加浓绿茂盛,蓝色的天空下,芬芳柔和的暖意充满了长安的各个角落。
但有些人的心里却是没有被阳光照进,依然如冬夜一般的寒冷和黑暗。
一辆马车怒气冲冲地驶进了务本坊,嘎地停在李勉的府前,愤怒使广武王李承宏的动作变得年轻了十岁,灵活而充满力量,不等马车停稳,他便从车厢里一跃而出,一个趔趄脚下踉踉跄跄向前冲了几步,旁边的侍卫赶紧下马来扶,却被他一把甩开,滚
一般而言,最能吸引男人的是三样东西:权钱和女人,广武王李承宏对权力没有什么兴趣,当然,他曾经做梦被吐蕃人捧上皇位,可梦醒后他才现皇位实在离他太远;而对女人他原本是有兴趣的,可今年他已经快七十岁,为了能活得命长一点,这个性趣也只好舍去了,唯独对钱的钟情他却从未变过,从少年时他就掉进钱眼里,到了今天,钱简直就成了他的第二生命,为了钱他甚至敢杀人放火。
今天是他出离愤怒的一天,他刚刚得到广陵的快报,张焕在广陵封了他的四家店铺,不是掐死了他的第二生命。
张焕要上位,李承宏曾经想过做他的耳目,为此,他坚持做李勉的支持,一直到他现张焕对他的讨好并不感兴趣,才正式结束了对太后的效忠。
但现在他又主动想加入反对张焕的阵营中,而且愿望是那么强烈,强烈到给他一匹马一柄剑,说不定他就能拎起剑冲到江都去和张焕拼命。
仇恨蒙蔽了他的双眼,以至于他没有看见李勉府外停满了马车,更没有看见百步外的一条小巷里有两个男子正紧紧盯着他的马车,随即在一本小册子上写下了:广武王李承宏。
李承宏大步流星走进了大门,不用他通报。李勉的管家赶紧将他迎入内府。一个上午,几乎每一个来的人都和李承宏一样,怒冲冠眼睛里迸射出刻骨地仇恨,这简直就是一个模板里刻出来。\
王爷,请随我来。管家引领着李承宏快步走过一个月门,迎面便见李勉地长子李平匆匆走来,险些和李承宏撞在一起。
二爷也来了李平连忙向李承宏施礼。
你这是去哪里李承宏见他一身走远路的打扮,后面十几个家人扛着箱笼,不觉有些诧异地问道。
太原府生一起乡试舞弊案。涉及今年的科举,朝廷命我去太原严查此事,事情紧急,所以我必须要赶去太原。
李承宏眉头一皱,李平是礼部侍郎。主管今年的科举。此案确实是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只是现在是非常时期,他这一走,李勉岂不是少了一分助力。
李平仿佛知道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二爷进内府就知道了,我在不在其实无关紧要。
说罢,他向李承宏拱拱手便匆匆去了。
李承宏望着他的背影,眉头皱成一团,李平此话是什么意思远远的,他已经看见了内府的厅堂,里面似乎有人影晃动。
李承宏大步走进厅堂,不由又惊又喜。惊是没有料到会有这么多人。喜人同道众多,大家能一起承担风险。法不责众。
内府地厅堂里,黑压压的权贵宗室足足有近百人之多,他们三两人成一群正在讲述着江都所生的大事,说道恨处,拳头攥紧牙齿咬得嘎嘎直响,这也难怪,自开元年间起,漕运带来了大唐盛世,江淮一带商业鼎盛,尤其是扬州,寸土寸金,无数权贵宗室蜂拥去扬州开店,丰厚的利润滚滚而来,唐玄宗曾三令五声严禁官商在扬州开店严禁兼并土地,但也只是嘴上说说从未动过真格,到了肃宗皇帝时更是残剥民商,而对官商却分毫不动,甚至在实行盐铁专卖制后,更是下旨民商不得从事盐铁茶油米等大宗物资的买卖,指定只能由官商经营,到了庆治年间虽然对民间商贸有所放宽,但官商垄断大宗买卖地趋势已成,广大民商只能吃一点残羹剩饭,可现在张焕竟然在江都拿官商开刀,那可是他们地核心利益,无异于一剑刺进这些官商娇嫩的心脏,尽管知道反对张焕的风险极大,但心中的愤怒已经蒙蔽了他们地理智,只要有人肯站出来带头反对张焕,他们就会全力支持,况且有百余人之多,他们又是从犯,所承担的风险就会相应减轻很多。
二叔也来了。正在一角谈话的李伸见李承宏走进厅堂,赶紧上前来见礼,他们兄弟在河东蜀中江淮都有生意,仅在江都就有五家店铺,规模都极大,其中吴越堂专做与波斯大食的海上贸易,日进万金,利润极为丰厚,几十年来李伸兄弟在关中洛阳一带兼并土地十几万顷,蓄奴三万人,就是因为有强大的财力支持。
这次张焕以募捐查税为名查封了他们在江都五家店铺,并扣押他们存在江都各大柜坊中的钱,令他们蒙受了百万贯的损失,虽然这还没有动摇他们的根基,但张焕表现出地这种强势姿态令他们深为忧虑,还未上位便露出狰容,一旦登基,他们地财富必将成为张焕案板上的肉,正是基于这种考虑,李伸兄弟便毅然决定支持李勉反张。
李承宏叹了口气,大家都是一样,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呢,为了自己地切身利益,大家团结起来吧
二叔说得好旁边传来一阵鼓掌声,只见李勉从旁边的侧门走出来,脸上带着舒心的笑容,他也刚刚得知张焕在江都的所作所为,他无疑就成了这次江都事件的最大得益,他连夜派人去联络各个江都事件牵连,原以为有二三十人来便是大获全胜,没想到来了近百人,这让李勉惊喜交集,不过他也知道,众人大多是一时激愤,可能过几天就会退烧,所以他刚才和段秀实商量了一下,要在众人热度未褪之前尽快动手才行。
李勉给众人一一打着招呼,见所来之人大多是宗室,还有一些退仕的老官和闲官,他忽然在人群中见到了王昂,便欣然上前去打招呼,连王阁老也来了。
王昂家族的产业大多在襄阳,在当年崔庆功进攻襄阳时已经被乱民洗劫过一次,后来张焕占领襄阳后又再次清洗,王家在襄阳的家业已败,好在他在江都还有三处店铺以及一支运输船队,尤其是运输船队,得当年效忠于他们王家的江淮转运使庇护,竟成为江淮水运中屈一指的船队,有各种货船五百余艘,正是这些店铺和船队带来的厚利勉强维持了他们王家的巨额开销。
现在,支持王家富贵的最后根大梁也断了,新仇旧恨,使王昂毅然参与到反对张焕的集团中来,但他又不愿抛头露面,便缩在众人中想低调行事,不料却被李勉一下子将他点了出来,众人一起向他看去。
王昂无奈,只得向李勉拱拱手,尴尬地笑道:我和大家一样深恨那厮所为,大家应众志成诚,为保护自己的利益而战。
李勉点看点头,他大步走上前台,一挥手高声道:各位请安静。
厅堂里顿时安静下来,百余双眼睛注视着李勉,厅堂里只有李勉慷慨激昂的声音在回荡。
诸位想必都已经看出来,这次张焕一手制作了江都事件,但我认为这是他蓄谋已久之事,诸位想过没有,他为什么要查封店铺,真是为所谓的灾民吗不不是,他是借赈灾的名义收敛财富,为支撑他庞大的军费开支,为他西征作准备,而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宗室就是他下手的目标,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姓张,他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当作是李氏宗室,现在是查封我们的店铺,下一步他就要没收我们的土地,为了保护自己,我只有团结起来阻止他的上位,我李勉愿出头带领大家斗争。
李勉富有煽动性的话语深深刺痛了这些有钱无权的宗室,世家朝政后,他们在政治上已经没有言权,只能低头敛财,现在他们积蓄了数十年的财富和土地竟要被张焕夺走,他们怎么会甘心怎么会束手待毙,李勉的话刚说完,李伸便振臂高呼道:没有谁可抢走我们的财务,大唐是我们李家的天下,轮不到他张焕来支配。
李承宏也心潮澎湃,他一步站出来高声道:请李尚书吩咐,我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绝不会有半点推辞
好李勉郑重地点了点头,他对众人肃然道:我已经有了一个方案,需要大家出钱出人。
第三百八十三章 困兽犹斗(中)
中午时分,太极宫的长乐门开了,一批出去办事的宦官皆挤到宫门前,拿着有当值校尉签字的批单吵吵嚷嚷要出去,守宫门的士兵一个个懒精无神,小宦官拿着批单在他们面前一晃,士兵们只随意瞥了一眼,便手一挥放他们出去,这也难怪,日复一日地盯着空空洞洞的宫殿,士兵们着实也烦腻了。一连出去了七八个宦官,这时轮到了大宦官冯恩道,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出宫,心中有些忐忑。
“老公公,怎么又出宫了?”从旁边走来今天的当值校尉笑着问道。
冯恩道连忙解释道:“家里人病了,太后准了假,特去探望一下。”
“原来如此。”校尉笑了笑,一挥手令道:“给老公公放行。”
冯恩道谢了一声便慌忙向宫外走去,校尉从后面望着他的帽子,微微地冷笑了一下,这时负责看守太极宫的中郎将李定方慢慢走了过来,他瞥了一眼冯恩道的背影,忽然问道:“他又换了帽子吗?”
校尉一惊,见是将军过来,连忙行了一军礼道:“回禀都督,这是他今天换的第三顶帽子。”
李定方摇了摇头,看着冯恩道头上的帽子有些不屑地说道:“连帽子这种细节都考虑不周到,他们还能做什么大事?”
随即他又问校尉,“派人盯住他了吗?”
“内务司已经有人盯住他了。”
李定方见有两人骑马跟上了冯恩道的马车,这才对校尉道:“从今天开始,执勤由一日两轮改为一日三轮,告诉弟兄们,谁也不准懈怠。”
且说冯恩道出了皇城。他并不急着去皇城对面地务本坊。而是顺着春明大街向东走。在东市地某个店铺里换了一辆马车才折返回务本坊。这一来一去便已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冯恩道已经完全放心地去务本坊。他却不知道有两匹马一直便紧紧地跟着他地马车。
自从二十几天前他第一次替崔小芙出宫找了李勉。他便知道崔小芙已经铁下心要和张焕干一场了。这个时候他反倒不再劝说崔小芙。而是尽心尽力为她做好每一件事。大不了他为主人殉身就是了。
会面地地点并不是李勉府里。而是李勉府第附近地一座茶楼。这里李勉专门安排了一个人和他碰头。冯恩道上了二楼。找一间雅室坐下。和他碰头之人立刻跑去通报李勉了。
冯恩道命人煮了一壶茶。有些心神不宁地喝茶等候。今天早上他来找过李勉。得到了张焕在广陵制造江都事件地消息。崔小芙立刻意识到这是机会地到来。她当即指示李勉要抓住这次机会。为此她特地写了一份手书。号召宗室们为了李家王朝地尊严而战。
冯恩道只喝了一杯茶。门外便传来了急促地脚步声。随即雅室地门推开了。李勉匆匆走了进来。向冯恩道施礼道:“让冯公公久等了。”
“不敢!”冯恩道连忙站起来身回一礼。“是我打扰李尚书了。事关重大。太后十分重视。命我给尚书回信。”
说着,他取下帽子,拉出上面的活线,从帽子夹层中抽出了一份手书。递给李勉道:“太后命我今天务必要等到李尚书的回信再回宫。”
李勉小心地将门反锁了,他在桌上铺开白绫,仔细地读了一遍,他的眉头忽然紧紧地皱了起来,崔小芙命他抓紧时间联络江都事件中地受害宗室和官员,要赶在张焕回京之前更换大唐皇帝,阻止张焕上位,在诏书的最后,崔小芙写了两个新皇位备选。一个是李勉的次子李跃。另一个则是广武王李承宏,但崔小芙在写这两个名字时明显有区别。李跃二字是重新用粗笔描过,而广武王李承宏依然是原来的细笔,这个意思就是说崔小芙倾向于李跃登位。
李勉地次子李跃也就是当今小皇帝李邈的亲生父亲,由父亲取代儿子的皇位,历史上似乎没有先例,但也不能说绝对不行,李勉微微叹了口气,早知道有今天,当初又何必立自己的孙子为帝呢?
如果是在从前李勉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己地儿子为帝,可今天他犹豫了,他不能不考虑自己儿子将来会面对张焕的煎迫,这个皇帝的作用仅仅是阻止张焕登位而已,和从前的汉献帝并没有什么区别。
沉思了良久,他才从怀中取出一顶帽子交给了冯恩道,“请转告太后,让我再考虑一下她的人选,最迟明天,我一定会给她答复。”
冯恩道换了帽子,向李勉拱拱手道:“那好,明天这个时候,我会准时在此等候李尚书的到来。”
最早得到江都事件之人是在江都开店的宗室权贵,但很快这件事情就在朝野中扩散开来,到了下午时分,几乎所有的上朝官员都知道了在江都生的封店事件,出乎意料地是,大多数官员都对此事持赞成态度,这不仅可以大大改善朝廷财政窘迫的现状,这几年就是因为财政窘迫,朝廷职官已经连续三年未能加薪了,众官怨声载道,大家就指望着张焕新官上任后能考虑一下职官们的福利,就算不加薪,那冬炭费、车马费以及避暑费之类补贴也总该有吧!还有退仕官员的年金也该加一点了,但不管是加薪还是给福利,前提都是朝廷的财政要略有宽裕,现在,他一定从江都大大盘剥了一笔钱,这样一来,加薪就有望了,福利也有盼头了。
而从另一个角度,朝廷的官员、尤其是那些科班出身地中低层官员都普遍对大唐宗室心存不满,这是一群典型的寄生虫。他们从不为国分忧,整日里醉生梦死、无所事事,而且拼命榨取财富、兼并土地,对佃农残酷剥削,蓄奴过万的亲王宗室比比皆是,他们一步步动摇着大唐地国本,整个关中地区的自耕农户数现已不到贞观年间的一成,这就是稍有灾情,关中地区就会饥民遍野的根本原因。
而无论是崔圆当政还是裴俊掌权,他们对宗室的态度都是以宽容为基调。似乎就是以财富利益来换取大唐宗室对世家朝政的让步。
所以当张焕在江都地铁腕手段传到了朝野后,不仅鲜有官员为之悚然,反而是更多地官员暗呼痛快,当今世风。仇富多,恨不均更多。
随着下朝的钟声敲响,丹凤门前很快便挤满了回府地官员,众人互相打着招呼。相约一起去酒楼喝两杯,崔寓婉拒了几名下属地热情相邀,他急不可耐地赶到了宣阳坊。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江都事件或许就是大唐变天的导火索。
“坐吧!”崔圆笑眯眯地请他坐下,“你又给我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大哥可听说了江都事件!”崔寓急问道。
“我昨天晚上就知道了。”崔圆指了指桌上的一卷鸽信,淡淡一笑道:“你忘了吗?我们崔家也在江都开了一家瓷器店。”
崔寓一怔,他异常惊讶地道:“难道我们崔家地清河堂也被封了吗?”
“不仅我们崔家,裴家的明珠坊和白玉堂也一样被查封了,可以说。江都的官商这次是被一网打尽,张焕此举明显是有蓄谋,我居然没有想到他还有这一手。”
崔圆并没有因为崔家店铺被封而感到遗憾,相反,他对张焕此举相当支持,他执政大唐十年。也深知官商对朝廷财政的负面影响以及对大唐国力恢复地阻碍,但他也没有那个魄力去铲除这个毒瘤,而张焕在居然在上位之前便动手了,这使崔圆既感到意外,同时也十分欣慰,自己没有看错人,他果然是一个有魄力的君王。
想到这,崔圆精神一振,他挺直腰笑着问崔寓道:“你是怎么看这次江都事件?”
崔寓想了一想便道:“我认为这次他南下广陵其实就是欲擒故纵之计。他想要上位却一时找不到借口。便主动给李勉创造机会,而他又担心李勉的力量不够大。便在江都一手制造了查封官商事件,这样就将一部分宗室逼向李勉。”说到这里,崔寓长叹了一声,“我没猜错的话,恐怕一场腥风血雨就要生了。”
崔寓想着崔小芙在这次风暴中恐怕也不能幸免,他眼中不由露出了一丝黯然之色,但崔圆却似乎压根就没有考虑到崔小芙,这也难怪,当年裴俊对崔家下手之时,她又几时替自己的大哥想过,崔家三兄妹,崔圆、崔庆功、崔小芙,早已经在一场场残酷的权力斗争中分道扬镳了。
“你说得一点不错,张焕此举就是他即将上位的前兆,不过你若仅仅是这样想,也未免有点小看他了。”
崔圆也微微叹了口气,“他此举的真正用意是想用铁腕手段尽快改变我大唐的一些深层弊端,这次江都事件可以说只是一次试探,他想使大唐强盛地想法是好的,方向也对,可我很担心他操之过急,在一些事情上会适得其反。”
崔圆对于大唐未来的忧虑崔寓却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他关心的是眼前,在这次张焕登位的过程中他该扮演一个什么角色?上次大哥也说拥立之功最大,那怎样才能过裴佑,这才是他日思夜想的事情,崔寓又展开那卷鸽信仔细地看了一遍,沉思一下便道:“江都事件生也就意味着楚家地事情已经解决了,那他也该返回长安,李勉的行动应该就是这几天,那我们该怎么办,请大哥明示。“什么也不干,只冷眼旁观!”崔圆毫不犹豫地答道。
“旁观?”崔寓大感错愕,他急道:“可是上次
“上次是情况不明,而现在形势已经明朗。”
不等他说完,崔圆便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如果到今天他还没有部署的话,那他就不是张焕了,可是直到今天他也没有给我们崔家任何提示,这就摆明了他不希望崔家参与到这次政变中来,如果我们横加参与,恐怕他不仅不会因此感激,反而会心生猜忌,我们处理不讨好,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静观其变。”
崔寓默默地点了点头,他站起身向崔圆施了一礼,“那我就不打扰大哥休息了,我先告辞。”
说罢,他慢慢地向门外退去,一直退到门口,他转身刚要走,却听见大哥低低的一声嘱咐,“二弟,我们不要总想着眼前,要把目光放长远一点,要为我们崔家的百年大计着想。”
就在崔家决定在即将生的宫廷政变中保持沉默之时,裴家却在积极活动,裴佑已经接到了张焕的密信,作为将来大唐皇后地外戚,作为目前依然是最有影响地世家,裴佑将以大唐右相的身份在这次事变中扮演主要角色。
就在裴佑紧锣密鼓为张焕地登基而奔跑联络之时,张焕的府上却生了一件意外之事,五月初三,也就是宗室在李勉府聚会的那天晚上,有刺客夜闯张焕府,张焕次妻崔宁的一对姐妹侍女,明月和明珠不幸双双遇刺身亡。
卷九 国乱 第三百八十四章 困兽犹斗(下)
从天不亮开始,整个永乐坊就象天塌了似的,坊门紧闭,所有的路口都有士兵严密把守,负责整个长安城防的陇右军大将高云策亲自带队,一队队士兵在坊内挨家挨户搜查,从各方面得到的消息,刺客已身负重伤,无法逃离永乐坊,极可能还在坊内,晨风中,大街上站满了暂时离家的民众,就连同在永乐坊的卢杞府也不例外,除卢杞夫妇不离府外,其余下人家眷也统统暂离了府第,众人议论纷纷,猜测着张焕府内被刺的情况。
一直到天快亮时,搜查的士兵终于在位于坊西北角的韦陀庙后院一片荒草里找到其中一名刺客,确切说是一具尸体,一柄剑从他下腹穿透,他已经失血过多而亡,而另一名刺客却不知所踪。
生在昨天晚上的刺客案极为惊惧,两名刺客成功躲过了张焕府中的巡防,深入内宅,他们的目标很清晰,就是针对张焕的两个儿子,长子李琪和次子李,掳掠或杀害。
但长子李琪那里护卫严密,刺客便转而到了崔宁的院中,暗杀了三名侍卫,但巧的是平平昨晚正好住在崔宁的房中,刺客的行踪被她现,在短暂的激烈搏斗中,平平身上中了四剑,但对方一名刺客也被她一剑穿腹,而另一名刺客欲杀李,被崔宁的两名贴身侍女明月和明珠拼死保护,李逃过一劫,但两名侍女和却不幸被害,李的乳娘身负重伤,身怀六甲的崔宁也在极度惊骇中晕死过去。
张焕的府内此刻恐怕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过去,近千名全部武装地士兵控制着每一个角落。昨晚的当值校尉和十几名守卫内府的士兵已被绑在门外,大将高云策脸色铁青,正亲自执鞭猛抽这名校尉。
生在昨晚的刺杀案是第一次针对张焕的家人,张焕府中防卫地漏洞也在昨晚暴露无疑,有三百多人防卫。但还是被刺客从容进入内院,并且还在都督次妻的卧房内杀人,高云策无论如何也没脸向都督交代。
大门外没有任何人说话。听见皮鞭在空中划过的劲风和落在皮肉上噼啪声,已经抽了五十几鞭,高云策地胳膊都抽酸了,但他心中怒火却越烧越炽,他恶狠狠地盯着这名失职的校尉,眼睛喷射着怒火,几乎就想一刀剁下他的头。
校尉也是张焕的亲兵之一,年纪不过二十出头,长着一张娃娃脸,此刻他的头耷拉着。满脸鲜血,身上已是血肉模糊,昨晚确实是他失职,在另一队卫兵未来接岗之前,他就先放了前一队士兵,就是在这个交接脱节的空挡里。刺客闯进了崔宁的卧房,在卧房里足足杀戮了一盏茶的时间,若不是平平拼死保护,房内的几个女人和孩子一个都不可能幸免,崔宁和李都必死无疑。
大将军,你不要打了,一刀杀了我吧年轻的校尉悔恨交加。他异常虚弱地说道。
我当然要杀你高云策咆哮地吼骂道:你以为你能逃过军法地处置吗
还有你们。高云策手一指那十几名脸色惨白的士兵大骂:接岗延迟,你们在干什么以为我不知道吗居然敢在都督的府内聚众赌博,你们当真是活腻了。
十几名士兵跪在地上,双臂被反绑在木桩上,他眼中极为惊惧,都知道自己这一次恐怕难以活命了。
夫人来了有人高声喊了一声,只见裴莹在十几个丫鬟婆子的陪同下,下了台阶。正向这边快步走来。高云策立刻停止了鞭打,狠狠地瞪了校尉一眼。上前去给夫人见礼。
裴莹到此刻才惊魂稍定,崔宁房中的血腥场景使她几乎也要吓晕过去,她嫁给张焕七年,也是第一次遭遇到了刺客,让她终于知道了嫁给张焕其实有着巨大的风险,在后怕地同时,她也暗暗庆幸自己昨晚上将儿子带在身边,否则儿子若有三长两短,她也不活了。
属下罪责难辞,向夫人请罪高云策单膝跪下,向裴莹请罪道。
高将军不必自责了,请起来吧生了这种事,我认为不是你们虽有责但并无罪。裴莹叹了口气,又问道:听说刺客有了消息,究竟是谁派的刺客
回禀夫人,一名刺客失血过多已死在韦陀庙里,另一名刺客不知所踪,属下仔细察看过,他身上没有任何线索,此案属下已经移交给内务司李司正,具体的详情我也不知。
裴莹点了点头,她见那娃娃脸校尉满脸鲜血,眼中充满了悔恨,想着他平时总是一幅青春灿烂的笑脸,可现在已是奄奄一息,她心中十分不忍,便对高云策道:高将军,我向你求个情,饶了他们一命吧
高云策犹豫了片刻方道:属下不敢,但他们确实违反了军纪,我若饶他们,恐怕无法向都督交代。
你们都督那里我自会去说。裴莹的脸沉了下来,我从未干涉过你们的军务,更没有向谁求过情,就只有这一次,你都不答应吗
裴莹在军中的威望极高,而且她将来会是大唐地国母,高云策怎敢不给这个面子,他不敢再反驳裴莹一句,连忙对两旁的士兵一挥手令道:夫人有令,王校尉暂且饶他一命,免去其校尉之职。
他又指着十几名失职的士兵道:这十五人可暂饶死罪,但活罪难免,拖去军营每人杖一百军棍。多谢夫人多谢夫人饶命年轻的校尉和十几名士兵都含着泪向裴莹道谢,上来一群士兵将他们解了绑,押到军营去了。
裴莹一直望着他们走远,这才又对高云策道:既然案子已经移交给内务司。那就让士兵们都撤了吧不要再扰民了,我们被刺已是不幸,何必再让街坊们受惊吓,还有我的府中也不必有这么多士兵,稍微加强巡防就是了。
属下遵命高云策行了一礼。便匆匆跑去安排撤兵事宜。
裴莹摇了摇头,又急忙向府里走去,问清了情况。剩下的事情就是安抚家人了,崔宁小腿上被刺了一剑,身子极为虚弱,而且她已有近七个月地身孕,保住她肚子里的孩子更是当务之急。
还有平平,她拼死抵抗刺客身负重伤,连医生都没有把握能保住她地命,对于平平,裴莹更是深为内疚,她一直对平平总爱带剑在身上不满。不止一次说过她,要不是平平倔强,若听了她地话弃剑,昨晚的后果真地不堪设想了。
崔宁的院子已经被封闭了,被害的两姐妹明月和明珠地尸已被送到临近靖善坊的兴善寺中,请高僧度。裴莹穿过一道长廊,来到崔宁和平平养伤的院子,只见琪儿欢喜地跑来禀报,娘,平姨醒了,在到处找她的剑呢
裴莹大喜,昨晚医生对她说过。如果平平在中午前醒不来,那她真就有生命危险了,现在天刚亮她便醒来了,怎能不让裴莹欣喜若狂,她轻轻敲了一下儿子的头,佯作生气道:你跑来做什么,娘不是让你在房中写字吗
孩儿已经写完,想来看看二娘和平姨。还有二弟。孩儿也想看看他。
你二弟不在这里,乖孩子。听娘的话,不要打扰平姨休息。裴莹叫来一个丫鬟,让她把儿子带回自己房去。
裴莹匆匆走进平平的病房,还没进屋就听平平在房内弱声道:你们知道吗进来的是一男一女,那男的剑法很厉害,但他却轻敌,竟敢不把姑奶奶放在眼里,结果最后被我一剑织女投梭刺穿了他的肚子,可惜我地剑,喂你们两个能不能帮我去后院找找,说不定他会扔在什么假山池塘里,若找到了,我给你们每人五贯钱。
裴莹又好气又好笑,受这么重的伤还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她走进房间便笑道:林二小姐,你的伤好了吗
两个侍候她的丫鬟正出神地听平平讲昨晚的事,忽然进夫人进来,吓得两人跳起来,连忙跪在地上,卑女有罪
裴莹冷冷地瞥了她们一眼,我是怎么交代你们的,平姑娘醒来就马上去叫医生,你们可好,居然在这里听故事,误了平姑娘地性命,你们担当得起吗
大姐不要怪她们,是我不让她们去找医生,哎呦
平平想坐起来,却一下子扯了伤口,痛得她冷汗直流,裴莹连忙按住她,你千万不要动
她立刻回头厉声喝道:你们还不去叫医生
两个丫鬟吓得向外便跑,平平一把拉住裴莹哀求道:大姐,我伤得地方不能让那些男人看,医生也不行。
裴莹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你放心,我怎么会想不到,给你疗伤的是王御医的女儿,我们长安最好的女医生。
平平这才放心下来,她忽然又想起一事,急忙问道:崔宁怎么样了,我记得她好像也挨了一剑,可千万别伤了肚子。
她只是流血多了一点,身子极弱,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胎儿也正常,要好好将养。说到这里,裴莹握着平平的手内疚道:是我不好,总不喜你带剑,这次要不是你,真不知会唉平平,我向你道歉。
大姐看你说的,向我道什么歉,是我一直屡教不改才是,你那么宽容,我其实心中很是感激你地。平平说到这,眼睛忽然有些红了,她咬了一下唇道:其实我是瞒着你呢那把剑是张十八送我的,我怕他认出来就换了剑鞘,那把剑从来不会离开我一步,昨天被那刺客带走了,大姐帮我找找好吗我求你了。
裴莹怔怔地望着平平,她从来没有想到,平平居然也有这么细腻的心思。
第三百八十五章 最后的较量(上)
监国府中出现刺客的消息立刻轰动了全城,虽然没有能找到刺客背后的主使,但很多人都猜到,恐怕这件事和张焕在江都的所作所为有关,这显然是一桩报复杀人案,不用什么线索,许多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向十王宅投去,那里住着无数在江都事件中备受打击的宗室,他们就是最大的嫌疑人。黄昏时分,一辆马车嘎!地停在洛王府前,李勉低头从马车出来,一名侍卫快步跑上台阶,向门房拱拱手道:“请转告王爷,李尚前来拜访!”
不等侍卫说完,看门的家人早一溜烟绝尘而去,洛王府就是宗正寺卿李俅的宅子,自从江都事件爆后,李俅也几天没有上朝了,他又气又恨,病倒了。
病倒的原因和所有宗室一样,他在江都的三间店铺被查封了,他的损失极为惨重,比任何一个宗室都惨重得多。
他存在江都店铺地窖中,尚来不及运回的三十万两黄金全部被扣留,这可是他府中三年的收入,包括三十几个田庄、十万顷上田几年的卖粮款,这几年他66续续将三百余万贯钱运到江都兑换成了黄金,本来打算去年要运回长安,但因中原爆战乱被延迟了,就在他准备下个月起运时却突然爆了江都事件,装在近百口箱子里的三十万两黄金一两不剩得被拖走了,连个收据都没有留下,这让李俅怎能不气急攻心。
李俅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两眼痴呆地盯着帐顶,肥胖的身子这两天和他的身家一样急剧缩水,三十万两黄金没了。他的心象刀剜剑戳一般痛苦,狡兔死、走狗烹!这是他这两天时时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张焕!”李俅咬牙切齿地破口大骂:“你比崔小芙还要坏千百倍!”
这时,外面传来轻微地脚步声,只听他的管家在门口低声道:“老爷,李尚求见。”
“哪个李尚?”李俅的头脑很是迟钝,他竟一下子想不起朝中的尚究竟是哪些人。
“就是礼部尚李勉大人。”
“李勉?”李俅腾地坐了起来,眼前一阵眩晕,他略略等眩晕感消失,便立刻对下人道:“将李尚请到我内房去,不可怠慢。\李勉前天晚上派人来给他送了一贴。邀请他昨日去府上聚会。他没有去。倒不是因为他还对张焕念什么旧情。事实上。他对张焕根本就没有什么情义可言。只不过是想利用他教训一下崔小芙地杀子之恨。不料利用不成。反被人家一棒打断了脊梁。
这就是他不肯去李勉参加聚会地原因。他要面子。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有多大地损失。三十万两黄金被夺。岂不是会让那些平时就对他冷言冷语地王爷们笑掉大牙。
但李勉亲自来府中看他就不同了。他急欲报复张焕。幸亏他还不知道张焕府中遇刺一案。否则他定会大笑几声。一口气喝上几壶老酒庆祝。李俅胡乱套上一件外衣。在几名侍妾地扶持下向内房走去。
李勉被引到李俅地内房里。背着手打量这间据说是大唐最昂贵也是最荒**房。家具是清一色紫檀木。墙角摆放着杨贵妃躺过地贵妃床。桌上有唐明皇给杨贵妃画眉用如意笔。但李勉看地不是这个。而是墙上地几幅画。
墙上挂得是吴道子地《十指钟馗图》。笔锋遒劲。这是吴道子地原本。安史之乱中流落民间。被李俅用二十贯钱从一名生地手中抢购而来。旁边挂着李白亲笔手地《将进酒》和张旭地《冠军帖》真迹。这些都是可遇不可求地至宝。可惜竟被李俅这蠢货弄到手了。
说荒淫是指李俅在冬天取暖地方式。他不喜欢闻炭火地味道。便命二十六名侍妾脱光衣服在他身边坐围成一圈。用人气取暖。美名为肉屏。地方嘛!就在李勉身边地贵妃榻上。
若不是为了大局,李勉是绝对不会来拜访这个荒淫无耻的李俅。李勉叹了口气,尽量离那肮脏的春榻远一点坐下。
他想喝口茶,手却忽然缩了回来,连眼前的茶杯也是珠光璀璨,上面镶满了指头大的金刚石。
“李尚喜欢这茶杯吗?喜欢我就送你了。”
身后忽然传来李俅瓮声瓮气地声音,就像感冒鼻子不通似的,李勉赶紧站起来拱拱手笑道:“这个茶杯少说也值万贯,我怎么敢要。”
李俅眯着眼睛坐下,眼睑浮肿,只露出细细一条缝,他轻轻摇了摇头道:“张焕在江都夺了我三十万两黄金,若能报此仇,一个茶杯算什么?”
“三十万两黄金。”李勉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只听说李俅损失了三间店铺,却没想到竟是三十万黄金,李勉不可思议地望着李俅,三十万两黄金意味着什么,官价三百万贯,黑市价近五百万贯,这可是大唐一年地财政收入啊!
难怪有人说广武王最富,但广武王却说他的钱抵不过李俅的一根指头,果然不浪虚名。
“是三十万两黄金,这是我三年的收入,一下子就这么没了。”李俅似乎没有感觉到李勉心情的复杂,他的牙齿忽然咯咯!地咬响,拳头狠狠地在桌上砸了一拳,眯缝地眼睛猛地睁开,露出里面通红的血丝,他象野兽般的低吼道:“你说吧!你要我怎么帮你,钱我有,人我也有!”
李勉没想到胜利来得这么容易,他准备的一大堆说辞都用不上了,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从怀里取出一本册子,推给李俅道:“这是九十七名宗室的签名,包括我和太后,我们一致决定立刻更换大唐皇帝,现在有三个候选名单,一个是广武王李承宏,一个是荥阳郡王李伸,另一个就是殿下您。”
“大唐皇帝!”李俅的心仿佛突然停止了跳动,这是他从小就梦寐以求的圣物,对别人或许是一种权力的渴望,但对李俅却是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
李俅地生父是玄宗李隆基地第一个太子李瑛,开元二十五年被废、随即被杀,李俅便被过继给了膝下无子的大伯李琮,李瑛死后,原本应是长子李琮继太子位,但三子李亨却异军杀出,夺走了太子位,也就是后来地肃宗,所以无论是生父还是养父,李俅都有两次机会登基大宝,但命运却给了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将他的幼子推上皇位,随即又烟消云散了。
而现在李勉却忽然提出让他为大唐皇帝,他的眼前变得一片空白,良久,他咽了一口唾沫问道:“李承宏和李伸人缘都不错,为何要找到我?”
“在宗室里的威望,你们三人都不相上下,但李承宏已经七十岁,我担心他当不了几年皇帝,而李伸年富力强倒是不错,但他现在只是郡王,先要升为亲王才能即位,时间上来不及,所以只能考虑洛王爷。”
“我干!”一道电流窜过李俅的大脑,他的脸上胀得通红,毫不迟疑地双手一击拳道:“我愿接位为大唐皇帝。”
这个位子,他实在渴盼得太久了,渴盼得饥不择食,以至于会有什么后果,他统统都不在意了。
李勉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他郑重地点点头,压低声音道:“那我们就一言为定,宗族大会的地点在太庙,时间是后天
李勉走了,李俅背着手在房里来回踱步,虽然他已经有点冷静下来,但他并不后悔答应登基,张焕当然会暴跳如雷,大不了把权力给他就是了,他李俅也不想整日操劳国事,他要的只是一个皇帝的虚名而已,张焕要的是权,他要的是名,两并不冲突,难道张焕还会为一个无用的皇帝而弑君不成?
他真正关心的是李勉所说让他登基的可信程度,毕竟李勉来得很唐突,而且就定在后天,时间非常仓促,他很担心这是李勉和崔小芙的阴谋,最后让他空欢喜一场。
李俅想了整整一个时辰,应该说让他登基确实最为适合,一方面他的血统最为纯正,在宗室中威信最高,而且他掌握着宗正寺,若想在太庙中继位、非他点头不可,另外他的财力也极为雄厚,手中有十万顷土地、还有四万奴隶,想来想去,确实没有人能比更适合为新帝。
李俅正要离开房,他忽然现就在刚才李勉坐过的地方有一封信,似乎是李勉无意中遗失的,他好奇地拾起来,只见信皮上写着:洛王殿下亲启六个字,李俅将信展开,却一下子愣住了,居然是崔小芙亲笔写给他的道歉信。
李俅呆立了半晌,他慢慢地笑了,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他立刻吩咐侍卫道:“立即去将黄先生请来,要快!”
卷九 国乱 第三百八十六章 最后的较量(中)
自从张焕成为监国后,他的秘密组织内务司便渐渐浮出了水面,内务司对外的名称叫做军纪监察司,一个月前有了专门的署衙,位于皇城东面的崇仁坊,与国子监紧邻,从名字上看这似乎只是军方的一处军纪监察机构,而且衙门也很小,一扇窄窄的门,仅能容两人并肩通过,所以内务司挂牌一个多月,路人基本上对它都是熟视无睹,谁也想不到,这里竟然会是掌管五千密探的情报机构。
天刚擦黑,一辆马车便在内务司门前停下,下来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正是李俅的席幕僚黄云卿,他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便快步走上台阶,取出一块铜牌在门内一晃,一闪身就进了大门,衙门外面虽然很小,但里面却光线幽暗,建筑物重重叠叠,黄云卿走了十几个门,才来到李翻云办公的房前。
这几日李翻云异常忙碌,虽然对付李勉及崔小芙内务司并不直接出面,但指挥权却掌握在李翻云的手中,每天李勉及各宗室的情报从各处汇拢,经过内勤人员整理分析,最后交给李翻云决策,本来宗室的事情已经让他们忙得脚不沾地,偏偏今天凌晨又生张府刺杀案,无形中加重了内务司的负担。
此刻,李翻云正坐在一本卷宗前仔细地考虑张府刺杀案,从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两个刺客应该早就有准备,将张府的路径摸得清清楚楚,甚至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还能从士兵的手中逃脱,应该说这是一次蓄谋已久地刺杀。^^^^而绝不是什么江都事件地临时报复。
到底是谁要杀自己兄弟的儿子。确实很难推断,张焕一步步走到今天,要杀他之人可谓不计其数,崔小芙、李勉、崔庆功、朱、韦谔、王昂等等!李翻云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立刻从桌上翻出这几天整理出的倒张焕脉络图,崔小芙、李勉、王昂皆在其中,他们是不会在此时节外生枝,引军队对全城加强控制。所以要杀张焕儿子之人,应该是不会在这份脉络图中,李翻云将名单过滤了一遍,她脑海里忽然跳出了一个名字,难道会是他?
“报告!”有人在门外大声禀报,“黄云卿来了。”
黄云卿的到来打断了李翻云的思路,她立即将卷宗合了起来,“让他进来吧!”
虽然张府刺杀案需要有一个交代,但比起李勉之事却真的只是小事一桩了。孰重孰轻,李翻云心中清清楚楚,她的思路便立刻转到了李勉的身上。
片刻,黄云卿匆匆走了进来。他进来便施了一礼,“禀报李司正,我有极重要地情报。”
“是刚才李勉去拜访李俅之事吧!”李翻云笑了笑,从桌上取出一份情报,“一个半时辰前李勉见了冯恩道,他没有回府便直接来拜访了李俅。一共呆了一刻钟时间,进去时心事重重,而出来时便神清气爽、步履矫健,而你便立刻赶来禀报,足可见此事的重要,你说说看,他们达成了一个什么协议?是不是李俅答应了继承皇位?”
黄云卿呆了一下。\他不得不佩服李翻云的厉害。只从一些蛛丝马迹中竟推测出了事情的真相,李勉的对手竟是这样一个人。他怎么可能成功?
黄云卿点了点头,“李司正猜得一点不错,李勉确实是要求李俅继承皇位,李俅也答应了,时间是后天一早,地点便在宗正寺内。”
“闹剧!”李翻云冷哼了一声,堂堂的礼部尚书竟想出如此低劣的办法,没有印玺、没有朝廷重臣的参与,没有绝对控制京城的军队,李俅就想登基为皇帝?就凭段秀实地八百士兵和他们府中的那些虾兵蟹将,或街头招募的地痞流氓,他们就能进入大明宫问鼎天下?这些宗室也真的是糊涂了,为了几个钱地损失,竟要把命都搭上去,真是愚蠢啊!
李翻云的身份也是大唐公主,她为自己这些族人的盲目选择而感到悲哀,他们真以为法不责众吗?如果真的是法不责众,那张焕将江都的官商一锅端,又算什么呢?
“你的情报很重要,至少让我知道他们动手地时间和地点,让我可以从容部署,很好,这次记你大功一件。”李翻云笑着称赞他道。
黄云卿迟疑一下,便吞吞吐吐道:“我有件事想请李司正同意。”
“你说,什么事?”
黄云卿忽然跪了下来,他垂泪道:“监国登位后,能否让我到地方为官,我、我不想再做密探了。”
李翻云的脸色微微一变,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为什么?”
“我、我觉得良心上实在过意不去,我不适合再做这种事情。”黄云卿低声答道。
李翻云沉默了良久,她才微微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不要把内务司想得那么可怕,将来内务司是对官不对民,将是御史台的执行机构,会是一个正规的衙门,留在这里面有什么不好,你又是进士出身,完全可以大有所为。”
“这
黄云卿犹豫了,如果真是李翻云所讲的那样,倒可以考虑。
李翻云温和地笑了笑,向他摆摆手道:“回去再好好想一想,相信你会做出一个明智的决定。”
黄云卿走了,李翻云背着手慢慢走到窗前,她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从八岁起她出家为道,但她的心却没有一天在道上,仇恨、希望、不伦之爱,三种感情纠缠了她二十几年,让她痛苦、让她迷茫,父母大仇已得报、父亲地遗愿眼看也要实现,那她呢?她地归宿究竟在哪里?
崔小芙的一意孤行。使她们不得不面对生死之战。为了这一战,李翻云毅然斩断了这份不伦之爱,或许,爱地另一面就是恨。
此刻,李翻云生出一种从未有过地疲惫,是的,在一切结束后,她应该重新回到八岁时的那条岔道。可是现在,她无论如何不能出一点差错。
一霎那,李翻云的思路恢复了她惯有的冷静和缜密,她当即命令属下道:“立刻去将高云策将军和李定方将军给我请来,就说有大事相商。”
数匹马立刻向皇城和大明宫疾驰而去,激烈的马蹄声预示着一场血腥的最后较量即将到来。
陈留,一支两万人的骑兵在黄昏时分悄悄抵达了这座中原名城,这座韦德庆地基业之城在中原之乱中曾遭受了崔庆功最残酷的报复,没有来得及逃走的五万多人一个不剩地被崔庆功屠杀殆尽。整座城池被焚毁一半,虽然战乱已经停止了半年,66续续有不少逃走的人返回故土、开始重建家园,但张焕从城墙上望去依然是满目疮痍。
张焕是在接受楚家投降的当天便离开了江都。江都城随后生的官商事件,他全权交给了李国珍处置,在离开江都的同时,张焕又命王思雨率五万大军从东北,蔺九寒率四万大军从东南,李双鱼率五万襄阳军从西。****三面夹攻淮西李希烈部,他同时又下了一份包括李希烈及他部将在内的十二人黑名单,无论李希烈部是战是降,黑名单上的人一律处死,淮西军解散回乡。
在部署了江都和淮西地事宜后,张焕便在二万骑兵的护卫下开始返回长安,一路停停走走。陈留只是他旅途中的一站。
夕阳带着绚丽的晚霞洒在雄伟地城头。千百条万丈紫色的霞光从西方的云海中射出,照耀在挺拔的哨兵身上。张焕屹立在城楼,凝视着这无比壮观的夕阳落日,凝视着远方青山隐隐的长安,霞光将他地脸映成了血色,微风拂面,头盔上的红缨随风飘扬。
一直到霞光渐渐被云层吞没,灰黑色的云团布满天空,他才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遥远的西方收回,返身下城去了。
张焕的军营驻扎在城外,他骑马出了城门,城外也是一片荒凉,大片的麦田都已经荒芜,只靠城墙的一角还保留了一点零星地麦田,眼看就要成熟,十几个农民彻夜在麦田里守候,以防止野兽和饥民来偷麦子。
他刚走了两步,忽然从麦田那边传来一阵吼骂声,尚有一丝微明地夜色中只见一个瘦小的黑影象老鼠一样拼命奔跑,后面几个农民穷追不舍,大声地怒骂,瘦小地黑影忽然站住了,他挥舞着麻杆一样的胳膊拼命大喊,“百灵快跑!快跑!“
这是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在他前方约二十步外爬起了一个更小的身影,似乎是一个小女孩,她大声的哭喊,“哥哥,我怕啊!”
小男孩猛地回头,捏紧了拳头向几个农民跑去,“我还给你们,可以了吧!”
没有用,就仿佛老鼠落入鹰爪,他只挣扎了两下便被几个农民拎了起来,怒骂着踢打,他一声不吭,只听见小女孩哀哀的哭声,“哥哥,饶了我哥哥吧!我不吃麦子了,我愿意吃蚂蚁、吃虫子!”
不等张焕下令,十几名亲兵已如狂风般地冲了上去,将几个农民和那一对兄妹团团围起来,张焕催马上前,只见那小男孩约七八岁,他紧紧抱着自己的妹妹,额头流满了鲜血,目光倔强地盯着张焕,而他的妹妹也只有四五岁,满脸是泪水,大大的眼睛充满恐惧,两个人都衣裳褴褛,显得瘦骨伶仃。
“这么小的孩子你们也下得了手吗?”张焕马鞭一指那几个农民怒道,几个农民见被骑兵包围,他们也吓得心惊胆颤,一个胆子稍大的上前躬身道:“军爷有所不知,我们种点麦实在不容易,我们也要养活一家老小,军爷可怜他们,可谁又可怜我们。”
“可他们还是孩子,没有损失就算了,何必要打他。”张焕的口气已经明显缓和下来。
“他如果是第一次倒也罢了,这小杂种已经三番五次,我们实在是恨极了。”农民说着,狠狠瞪了他们兄妹一眼,那小男孩毫不示弱,回骂道:“尔等才是老杂种!”
“你!”两个农民气得跳了起来,抡起拳头又要打,早被亲兵一把拦住,“在我家都督面前,你们胆敢无礼?”
张焕却诧异地看着那男孩,他说话颇为文雅,不像是普通的流浪儿,士兵将几个农民带走了,张焕翻身下马,蹲在两个孩子面前,擦去小女孩脸上的泪痕,接过亲兵的馒头递给她,“孩子,吃吧!”
小女孩不敢接,她怯生生地望了哥哥一眼,小男孩忽然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小女孩手哆嗦着接过馒头,胆怯地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张焕摸了摸这两个和自己儿女一般大的孩子,他一阵心酸,便问道:“你们爹娘呢!怎么只剩下你们俩。”
“我爹是雍丘县县令,被崔庆功的乱军杀了,我娘带我们逃到这里。”小男孩指了指远方的一个小土丘,泪水忽然流了下来,低声道:“一个月前娘也病死了,我们不想离开娘,就住在附近的一个山洞里。”
张焕的心象刀剜似的疼痛,他又问道:“不是有赈粥吗?为何不去城里。”
小女孩插嘴道:“城里的那些大哥哥好凶,总是欺负我们,根本就要不到粥。”
张焕的眼睛红了,他一把抱起小女孩,右手拉着男孩道:“走!我是你们爹爹的上司,跟我去长安,我会给你们一碗饭吃。”
万字已更新,老高最后一次求五月的月票
没有什么好说的,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放弃。
卷九 国乱 第三百八十七章 最后的较量(下)
晨曦初露,清新的晨风拂扫着长安城的黎明,这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街上开始有行人来来往往,皇城内各朝官均已上朝,皇城内十分安静,只偶然有送公文的从事骑马在大街上奔驰,清脆的马蹄击打着石板,渐渐行远。
承天门前十几个差役正清扫着落叶和枯枝,几个守门的士兵正有说有笑,做开门前的准备,今天的当值校尉姓刘,是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一大早他便来到承天门上的执勤房中,签批当天的出宫申请。
每天都有几十个宦官要出宫办事,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必要,很多宦官都是私藏了宫中之物,回宫时再塞一些钱给守城士兵,上面又有令不得干涉,大家也就睁一眼闭一眼,随他们进出。
但今天刘校尉审批时格外谨慎,而且今天申请出宫的人也格外多,足足有百张申请,他一张一张地细看出宫的名单和理由,什么探望家人、采办用品,这些他都不在意,随看随签,忽然,他的目光停在最后的一张申请上,去东市修缮宫中马车,足足有十四辆之多,一般而言宫中的器物用品损坏都是少府寺的工匠进行修缮,但由于皇权式微,朝廷财政又比较吃紧,在庆治十年时,包括少府寺在内诸多监寺的工匠都已解散大半,若有需要再转给东市的匠铺包修。
所以宫中将马车送去东市修理确实也属正常,但无论如何,一次送修十四辆也太多了一些,刘校尉知道,这就是上面再三叮嘱要他注意的事情了。
他不敢怠慢,收起批单便要去李定方请示,还没有出门,只见李定方迎面走了进来,“怎么,现异常了?”李定方笑问道。
“禀报将军。确实有异常。”刘校尉将最后一张批单递给了他。
“去东市修缮马车?”李定方冷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他们今天要种树或修理宫室之类。看来她连这个苦也吃不了。”
李定方将批单递给刘校尉道:“可以放行!但你要亲自查看,看她究竟在那一辆马车上。”
他停了一下,又肃然道:“此事事关重大,你可别真的懈怠了。”
“请将军放心,属下一定尽心查看。”
官员们上朝后。皇城内又恢复了短暂地安静。此时在皇城东南角地太庙却热闹起来。一些宗正寺地人正在简单地布置会场。由于人手和时间限制。所谓地布置也就是在广场上搭一条长长地桌子。上面铺以黄缎。将一些必不可少地祭品放置在桌上。
半个时辰后。开始有宗室皇族66续续抵达太庙。但李勉却始终没有露面。他此刻在自己地府中进行最后地调度。近千名全身披甲地士兵已经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出。这是段秀实地亲卫。个个忠心耿耿、武艺高强。极具战斗力。他们将护卫太后和李俅前往大明宫登基。
按照部署。将有各府家丁组成地约五千人将阻挠长安城各地驻军赶到大明宫。时间非常紧迫。他们必须在极短地时间内进入大明宫。否则就将以失败而收场。李勉也知道成功地可能性不大。但他已经无路可走。只能用太后地威望来作最后地赌注。
一切都部署妥当。就等皇城那边地消息了。约半个时辰后。一骑快马飞驰而来。向李勉禀报。“各亲王、郡王、国公、郡公等皇族已到六十四人。荥阳郡王请尚书过去。”
六十四人。李勉微微叹了一口气。应该是来九十七人。看来已经有人反悔了。不过能来六十四已经很不错了。
时辰快到了。李勉最后整理了一下朝服。但他没有出门。而是向内宅走去。从他书房地一扇小门里进了一间密室。密室里没有窗户。光线幽暗。李勉点了一根蜡烛走进了密室。他小心将门关上了。昏暗地灯光中。房间竟是一副棺材。而在棺材前面地供桌上立着一块牌位。如果任何一个人来都会大吃一惊。这牌位上写地竟然就是李勉本人。也就是说这副棺材、这个牌位都是李勉给自己所准备。
李勉将蜡烛放下,躬身向牌位施了一礼,喃喃道:“李勉公,我要出了,这一去或许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愿你保佑我成功吧!”
静立了半晌,李勉呼!地吹灭了蜡烛,毅然走出了府门,坐上马车向皇城驶去。
皇城一共是七座大门,正南面是朱雀门、含光门、安上门,西面是顺义门、安福门,而东面则是景风门和延喜门,其中正南面三个城门都有重兵把守,而顺义门和景风门一般都紧闭不开,也没有什么驻军,按照李勉事先的部署,他将控制景风门以供军士出入,当然时间不可能太长。
李勉的马车从安上门进了皇城,直接去了太庙,太庙的大门紧闭着,只有几名年轻的宗室子弟站在门口,见李勉过来,李伸的儿子李顺连忙上前来迎接,“勉叔,已经到了六十六名宗室,都在太庙内。”
李勉点点头,随即又问道:“你父亲呢?可是去了景风门?”
“是!父亲带了八百多名各王爷的随车侍卫去了景风门。”
“太后可曾到了?”
“还没有。”
李勉抬头看了看天色便对李顺道:“你去承天门看一看,不要出什么意外。”
李顺答应一声,带了一人骑马向承天门方向驰去。
承天门地侧门此时已经开了,一群群的宦官蜂拥而出,守城的士兵甚至连批单都不看了,一挥手,统统放出宫去,刘校尉站在一旁,神情专注地盯着宫内地大道,来了!一名士兵遥指远方道。
果然,一队马车缓缓开来,马车旁十几名宦官神色紧张。紧张得似乎连马都不会骑了,很快车队到了承天门前。冯恩道老远便看见了刘校尉,他没有想到校尉居然在宫门旁,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惊慌。
“冯公公,难道还要亲自去修车吗?”刘校尉不露声色地笑了笑道。
冯恩道连忙拱手施礼笑道:“是啊!有几辆金根车是太后常坐,别人不知道太后的习惯,所以命我去现场盯着。”
他见士兵都涌上来要检查,心中更加紧张。“怎么!刘校尉还要检查马车吗?”
“只是随便看一看。”刘校尉笑着走到冯恩道身旁的金根车前,迅向里面瞟了一眼,车帘虽然没有关上,但马车里面却拉着厚厚的帷幕,旁边还坐着一名小宦官,刘校尉又连看了几辆马车,都是空空荡荡,唯独冯恩道身旁那辆有幕帘拉着。
他心中有了数,便一挥手命道:“放行!”
十四辆马车浩浩荡荡,出了太极宫向朱雀门方向驰去。马车刚一走,李定方便闪身出现了,他盯着马车走远。眼中迸出了杀机,一转身毫不犹豫下令道:“命令所有弟兄到承天门集合,准备战斗!”
太极宫和大明宫的气氛立即紧张起来,三千名军人全副武装,一队队杀气腾腾地向承天门方向奔跑,不少朝臣都惊讶地从窗内向外看。不知生了什么事。
但在高耸地宫墙之外,气氛依然安静平和,崔小芙的马车在太庙前停下,几名宦官将她从马车里扶了出来,崔小芙脸色苍白,但目光里却充满了女人中少见地刚毅和绝断,再陪上她高耸的颧骨,一个对权力极大铁女人形象充分表现出来,她已经进行了精心的妆扮。头戴绣冕、身着绛纱袍、脚蹬乌皮履。这已是皇帝的装束,为了加以掩饰。崔小芙肩上又披了一领凤氅,大步走进了太庙。
在空旷的太庙广场上站着一群年事已高的宗室成员,他们的背景是高大雄伟地主殿和广阔无垠地广场,显得他们格外的渺小。
李勉率先迎了上来,向太后躬身施礼,“太后身体可安好?”
崔小芙望着这个忠心耿耿地大臣,她微微叹了一口气,“不说什么了,开始吧!”
一声清脆的钟响,今天的司仪广武王李承宏颤颤巍巍走出,他走到一只大鼎前,展开一卷由崔小芙亲笔所写、各宗室王爷签名的大唐皇帝更替诏书,声音苍老的念道:“自武德开国,李氏一脉相传,至今已一百六十九年,江山国鼎屡遭兵灾,皇室已渐式微,今有野狼旁窥国器、妖气弥漫紫薇
在他身旁不远处,四名宦官手捧金盘,盘里有国书、玉玺、御剑、朱笔,而在四面宦官的身后,又有两名宦官扶持着已换了一身龙袍的李俅,他头上戴着三梁冠,冠沿有一圈珠翠下垂,遮住了他地脸庞,但从珠翠的缝隙间却隐隐可以看见一双激动无比的眼睛。
“由太后亲点、宗室共推,玄宗皇帝嫡孙俅,贤良厚德、妙仪无双,可继承大统
念到这里,李承宏已经没有力气了,他忽然呛了一下,随即弯腰剧烈咳嗽起来,几乎摇摇欲坠,看得众宗室直皱眉头,李勉随即一步上前,接着大声宣布道:“恭请太后向新帝授国器!”
李俅早已等不耐烦,听到李勉地宣布,他随即迈开八字脚,尽量摆出一副威严的仪态向他所梦想的巨鼎走去
景风门,李伸率领的八百多侍卫终于打开几乎快要生锈的城门,景风门外便是永兴坊和崇仁坊之间的大道,一直通向兴庆宫,天宝年间,李隆基携杨贵妃长期住在兴庆宫,大臣们向皇帝禀报事情皆要从景风门出来,前往兴庆宫,但此时兴庆宫已经封而不用,皇城地大臣去大明宫一般都走东宫和太极宫之间的一条便道,从玄德门进入大明宫,几乎没有人再走景风门,故这里的大门锁死,也没有驻军把守,李勉便是现了这个防守漏洞,才制定出他的计划。
随着刺耳的吱嘎声响起,锈迹斑斑的大门拉开了,早已经等候在外面的一千士兵一涌而入,率领是段秀实手下的大将,叫做王子仪,他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手执一根方天画戟,向李伸一拱手道:“我家大帅命我听从调遣,请王爷尽管令!”
就在这时,李伸的儿子飞马奔来,大声道:“父亲,太庙事已毕,李尚书和太后已向这边行来,命军队前去护卫。”
不等李伸下令,大将王子仪一挥手,声音极其雄壮地喝道:“弟兄们,随我来!”
一千士兵立刻随着王子仪向太庙方向奔去。
紧靠太庙地安上门街上,近百辆马车浩浩荡荡地驶向景风门,这里是各署衙最集中之地,右边是少府寺、左面是太府寺和礼部南院,再向前走便是尚书省和都水监、光禄寺等地,此时正是朝务最繁忙之际,大街上空空荡荡,偶然有送文书地低品小官路过,见如此浩大的马车群驶来,小官们连忙站到一旁,惊异地看着这支奇怪地宗室队伍。
新帝李俅的马车在正中间,旁边是太后崔小芙的马车,众星捧月一般被百辆马车围着,此刻新皇帝李俅正心满意足地躺在马车里,他还沉浸在被众宗室跪拜时一霎那的皇帝感觉,他终于当上皇帝了,至于能否最后被百官承认,他并不担心,那是李勉的事情,他需要考虑的事情很多,比如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的安排,宫中的宫女太少,也该在民间选选秀了,皇后嘛自然是他的洛王妃,不过元妃的人选他很头疼,他最心爱的两个小妾到底该让谁在前,罢了,让她们抽签,抽到为元妃,抽不到就为贵妃。
他还考虑日常饮食的排场,帝王必须得东西,一样都不能少,在张焕谈判时,这些都是要坚持的底线。
而李勉却心情异常紧张,到现在为止,张焕的军队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有些奇怪了,虽然感觉到了不妙,但事已至此,后面的路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这时,前方五十步外的岔路口拐出了一支军队,李勉的心一下子惊得都要跳出来,但很快他就认出来,军队打的是白旗,那是段秀实的亲兵队,就在他的心还没有归位,就在他们和军队即将汇合,突然,一阵激烈的马蹄声轰然响起,只见在安上门街的最前方出现了一支骑兵,举刀横槊,杀气腾腾地向这边疾冲而来。
“后面!”一名宗室大喊,只见后面也涌出了大股军队,一名大将挥戟大呼:“欲造反的贼人绑架了太后!弟兄们,救回太后。”
这一瞬间,李勉忽然想到了密室中那块孤零零的牌位。
卷九 国乱 第三百八十八章 一路哭不如一家哭
李勉的心已经沉到了深渊,他现在终于知道张焕要栽赃他们什么罪名了,造反、绑架太后,这两个罪名无论哪一项都是满门抄斩的大罪,他的心都要滴出血来了,虽然他知道失败的可能性要远远大于成功,但真到了这一刻,他还是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宗室中人已经乱了套,人人眼中流露出极为恐惧的眼神,“李尚书,其实我不想参加的,你害死我了!”
“我投降,不要杀我。”李承宏跳下马车,用前所未有过的神勇向后拼命跑去,他一边跑一边挥舞着胳膊,“我其实是你们都督的暗探,饶我
他突然僵住了,一支狼牙箭尖从他后脑勺里冒出,他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身体不甘心地抽搐着
李承宏之死吓坏了所有的宗室,开始有人嚎啕大哭起来。
李勉的额头上大滴汗珠向下直流,他知道张焕这次真的要拿宗室开刀了,眼一瞥,他忽然现李俅已经偷偷脱去了龙袍,不知什么时候骑在一匹马上,但头上却还戴着三梁冠,一个念头闪过,他在外面还布置有五千家丁,城中必然已经大乱,如今之计只有先逃出皇城,再趁乱离开长安了,李勉大吼一声,“火出景风门。”
宗室的马车群离岔路口已经不足三十步,一千名段秀实的亲卫掉转头向北,抵挡住冲来的骑兵,就在这片刻时间里,李勉等人得到了一线机会,一齐冲过路口,向景风门方向逃去,皇城内喊杀声震天,两支军队在安上门大街上混战在一起,尸横满地、血流成河,许多原本跑出来看热闹的官员都吓得逃出回署衙。大门紧闭,众人只知道有人绑架太后造反。具体的情况却不明白,不过大多数人都猜到,这定是反对张焕的人开始行动了。
段秀实的亲卫队虽然强悍,但他们是步兵,本身就弱于骑兵,尤其这支守卫大明宫和太极宫的骑兵打的是天骑营的旗号,更是由安西军最精锐骑兵组成。
他们马上硬弩精准无比。箭箭夺人性命,刀弩变换度更是无以伦比,往往是一箭射出,立即弩就变成了刀,横刀森然劈出,他们不会一对一地战斗,往往是四五个人围攻一人,外围还施以冷箭,得手就立刻再换一人,配合得十分默契。
在一声声惨叫声中。段秀实的亲卫队损失惨重,只片刻时间便死伤过半,节节向景风门方向败退。这时,已经冲到景风门前地宗室们万念皆灰,他们想象中李伸带领八百侍卫严守大门的勇烈形象没有看见,看见的是密密麻麻的军队堵住了大门,地上堆满了死尸,无数闪着寒光的箭矢对准了他们。李勉忽然看见了李伸父子,他们已经变成悬挂在一个军官马鞍上的两颗人头。
“太后在我们手里,你们胆敢无礼!”
李勉绝望地大喊。但回答他地是铺天而来地箭矢。每支箭都带着死神地狞笑。毫不留情地射来。李勉忽然眼前一黑。在黑暗中。他看到了密室中地棺材盖缓缓地打开了。
“杀!除了太后。一个不留。”这是他在人间听到地最后一句话。
就在皇城中爆战事地同一时刻。朱雀大街上也爆了一场短暂地战斗。确切说是一边倒地屠杀。由五千名家丁组成地杂牌军只在陇右军仅仅一次地冲击下便崩溃了。他们被滚滚地人头、被残肢断臂、被四溢地内脏吓得魂不附体。扔下刀剑四处奔逃。但坊门均已经关闭。他们无处逃命。纷纷跪在地上苦苦求饶。
一场由李勉起地更换新帝地闹剧很快便结束了。但这场闹剧并不是喜剧性或戏剧性地结尾。它是一场腥风血雨地开始。是一次皇帝更替必经之路。是一场为大唐改革积累原始财富地血腥掠夺。在张焕一路哭不如一家哭地命令下。一直保持着沉默地陇右军终于露出了它狰狞地面容。
从中午开始。宗室聚居所在地地十王宅坊宣布戒严。一队队全副武装地士兵按照从李勉府中搜出来地名单开始挨家挨户抓人。所有牵连造反地宗室一家也没有能幸免。所有十八岁以上地男子一律押赴东内苑斩。其余妇孺老幼别处关押。准备流放安西。他们家产被抄、土地充公、奴隶被释放。仅仅半天时间就有三百八十六名宗室子弟被杀。血雨腥风笼罩着十王宅坊地上空。
不仅是十王宅。许多零星居住在长安各坊宗室和权贵府第也面临了灭顶之灾。各家王府门前聚满了前来看热闹地长安百姓。当一队队衣着华丽男女垂头丧气地被押解出门时。漫天地鸡蛋和石块向这些平日趾高气扬地宗室男女们砸去。咒骂声、嘲笑声响成一片。
从中午开始,各坊地爆竹声就没有断过,一直持续到了深夜,这一天,哭声和笑声并,微弱地哭声最终被喜庆洋溢的欢呼声所掩盖。
夜晚,裴佑地马车一路疾行,马车里裴佑、韩、卢杞三人脸色沉重,谁也没有说话,马车奔驰迅,裴佑凝视着窗外,不时有光在车窗前闪过,他看到一张张巨大的白纸贴在墙上,那是参与造反并闯宫绑架太后的九十七名叛逆的名单,在长安城铺天盖地,随处可以看见这份名单,无论真相与否,这九十户权贵已经盖棺下了定论。
裴佑长叹一声,“太狠了一点,杀几个领头就是了,九十七户宗室一个也不放过,哎!”
这时,一旁的卢杞也若有所悟地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他的真正目的是要地、要粮、要钱,一网将大唐最富的人都几乎打尽了,还有他在江都的查税,这一次不知他能搞到多少钱粮土地,我想,少说也有一两千万贯吧!真是血腥的财富积累啊!”
“监国是在为天下百姓夺钱粮,又有何不好!掠夺这些为富不仁的宗室总比掠夺普通人民的好吧!”韩很有些不满卢杞语气。他忿忿道:“卢尚书是生活锦衣玉食中,足不出长安一步。不知天下百姓之惨,多少人被这些宗室夺去了土地,沦为他们奴隶和佃户,你又哪里知道中原之乱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眼看夏收将至,千里中原你又能看到几亩麦田?几百万人一直要救济到秋天,你以为官府手中还有多少钱粮?你随便到中原一县。哪里没有成群结队的流民,哪里没有父母双亡地孤儿,他们饥寒交迫、拖家带口栖身在破窑烂屋之中,这些占尽天下一半财富的大唐宗室又有谁肯出一文钱、一粒米救济他们?”
卢杞听得极不顺耳,他冷哼一声,“那是他们地命,谁叫他们不托生在富贵人家,但重要的是大唐皇帝应该替谁说话?不替豪门大户说话,难道还替那些下层民众说话不成?”韩怒极,他一把推开车窗。指着窗外对卢杞道:“你听听,这满城的爆竹声说明了什么?这就是民心,一家哭换来了一路笑。国当以民为本,民富才能国强,百十个宗室占尽了天下财富,大唐就能强盛吗?就能引来万邦朝拜、就能号称天可汗吗?”
“好了!好了!”裴佑打断了两人的争论,“两位同僚不要争论了,我们还是想想现实吧!如何收拾今天这个残局?”
卢杞今天的心情实在不好。与他关系一向交好的李伸死了,几个儿子也被押到东内苑斩,他竟束手无策,此刻他不由对张焕生出了一丝怨恨,但这种怨恨他却不敢流露出来,他瞥了裴佑一眼,尖刻地讥讽道:“裴尚书说得笑死人,怎么收拾这个残局还用想吗?我就不信你事先没有参与这场屠杀的策划。”
“停车!”裴佑地脸立刻阴沉下来,待马车停稳。他冷冷地对卢杞道:“卢尚书。今天晚上事关重大,你情绪似乎不稳。你还是请回吧!”
卢杞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忽然一跺脚,“那好,你们去给权势献媚吧!我去悼念死。”
他立刻推开车门走下了马车,翻身上了马,在几名侍卫的陪同下扬长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在夜幕中消息,韩狠狠地呸!了一声,低声骂道:“什么东西!”
“算了,他们卢家和李伸关系向来深厚,这次李伸当其冲被杀,他心情当然不会好,由他去吧!”
裴佑叹了一口气,他始终认为张焕这次杀戮太重,恐怕会激起很多人的不满,他闭上了眼睛,想着如何劝张焕饶过这些宗室的妇孺,流放安西、那也太惨了。
韩却十分激动,心情久久难以平静,他从这次屠杀中看到了张焕的魄力和改革的决心,他也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开始构思他的第一本奏折,建立大唐同业商会,这是他早就有的想法。
马车在黑暗中加快了度,向太极宫方向疾驶去。
太极宫内,崔小芙脸色惨白地躺在榻上,她已经洗尽了铅华,苍老地容颜已暴露无疑,但她已经不在乎了,她的心已经死了。
在中午景风门的一次屠杀中,她身边地宗室全部被杀,她亲眼看见李勉被一箭射入头颅,亲眼看见李俅被乱刀砍死,一幕幕血腥残酷的画面在她脑海里迟迟挥散不去,王爷们的哀求,临死前的绝望,回到宫中她才知道,小皇帝也被毒死了,今天,她再一次体会到了皇位争夺的残酷。
她忽然想起当年李豫被杀时的最后叫喊,“我地儿子会替我报仇!”
已经快被岁月湮没的那一幕竟如此清晰的出现在她眼前,那天,她窗外一株梅树下伤感春逝,刀剑突起、杀气横生,宫中人东奔西逃,她躲到先帝房中,却亲眼目睹了如同今天一样血腥的一幕,李豫的那一声悲喊深深的刻在了她的心中,却没想到,在二十八年后的今天终于灵验了。
或许这就是命吧!命运之神让她再一次见证了二十八年的轮回。
崔小芙无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她想好好睡一觉,但愿明天能忘记这个噩梦。
刚刚闭上眼睛,她忽然听见宫外冯恩道地声音,“裴尚书、韩尚书,太后已经休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可是事情很重要,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会打扰太后。”这是裴佑地声音。
崔小芙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翻身坐了起来,稍微拢了拢头道:“老公公,让他们进来吧!”
片刻,裴佑和韩匆匆走进来,向崔小芙躬身施礼,“很抱歉打扰太后的休息,但事关重大,臣等也是迫不得已。”
“裴尚书不必客气,有什么请直说。”崔小芙疲惫地说道。
“臣听说皇上也不幸驾崩,臣不胜悲痛,但监国在外未归,我大唐又不可一日无君,我们二人就想和太后商量一下,尽快考虑立新君。”这件事你们大臣商量着办就是了,不必请示哀家。”
“可是裴佑望着崔小芙,后面地话却没有说出来。
崔小芙冷笑了一声,“我知道,他不杀哀家的目的,就是想让哀家推荐他为新帝,看来,他也有自知之明啊!”
这时,韩在旁边诚恳地劝道:“太后,话不能这样说,监国殿下登帝位是众望所归,至少将来会少掉很多杀戮,太后痛快地答应,我想他也不会为难太后,会让太后在宫中颐养百年,此皆大欢喜之事,太后应该顺应潮流才对。”
至少将来会少掉很多杀戮。崔小芙将韩的这句话重复两遍,她终于点了点头道:“这句话还算人话,好吧!哀家答应你们,不过我要你们担保,他不会再杀哀家!”
裴佑和韩连忙深施一礼,齐声道:“臣等愿意以性命担保,只要太后配合,监国殿下一定不会伤害太后。”
得二人的郑重担保,崔小芙一颗心略略放下,她随即问道:“你们准备让哀家怎么做?”
裴佑和韩对望一眼,裴佑便缓缓道:“明天朝廷要召开五品以上朝官紧急大会,届时请太后当庭宣布,立监国殿下为新帝。”
卷十 铁腕治国 第三百八十八章 大治开元
五月十六日,张焕在两万铁骑的护卫下抵达了长安以东的新丰县,大军扎营在官道旁的一片空地上,这里离骊山极近,风景秀丽,张焕兴致盎然,便带来三百多名亲卫来骊山打猎。
此时正是上午,一眼望去,骊山脚下绿树葱郁茂盛,山体如一匹巨马横亘在关中平原之上,来了几只獐子和野兔被士兵从树林中赶出,张焕纵马疾驰,霎时间便横在猎物的斜方,他拉弓如满月,箭尖瞄准了一只獐子。
义父,让我来
张焕的弓弦松了,他放了下弓回头望去,只见他新收的义子施洋骑在一匹小马上,手执一把短弓,他目光锐利地盯着一只最近的獐子,却不慌放箭,在等候最好的机会,当獐子从他身边窜过的一瞬间,施洋张弓就是一箭,出手异常果断,只可惜那只獐子正好侧身,躲过了他的一箭。
施洋就是张焕在陈留收留的那个男孩,他妹妹叫施百灵,兄妹二人和张焕一路西行,在洛阳时得知施洋的祖父也去世了,两人孤苦无依,张焕便收二人为义子和义女。
施洋今年九岁,虽然出身书香门第,却很喜欢骑射,一路上向张焕的亲兵讨教骑马和射箭的技巧,进步神,前天在华阴县时竟飞马射中一只山鸡。
虽然施洋一箭未能射中獐子,但张焕却颇喜欢他冷静果断的性格,这很像自己,他见施洋很不甘心地想追上去,便笑着拦住了他。
洋儿,你刚才虽然等到了战机,却未能把握好。让为父射一箭给你看。
施洋虽认张焕为义父,却从未见他射过箭,只听张焕亲兵说义父的箭法高强,现在有了机会,他怎肯放过,他立刻停住马,伸长脖子看义父的箭法。
张焕微微一笑,重新将弓弦拉开。眼睛渐渐眯成一条缝,箭尖找到了刚才那只獐子,它已经窜到了七十步外的小溪旁。张焕忽然弓弦一放,一支狼牙箭如流星赶月一般射向獐子。
糟了。射歪了施洋见义父的箭势略略偏后了一点,他紧张地脱口而出。
就在他说糟了地一霎那,那獐子见前方有溪水拦路,掉头便回跑,张焕的箭恰好射穿了它的脖子,獐子当即摔倒在地。
此一箭激起了亲兵们一片喝彩声,张焕看了看正张嘴合不拢的施洋笑道:你明白了吧为这一箭我查了风向推算了地利,这才把握住战机。你年纪还小,但只要多思多想,将来一定会过义父,从明天开始。你天不亮就要起床给我去潜水。
施洋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叫他潜水,但他对义父已经崇拜得五腑投地,立刻点点头,孩儿一定不会让义父失望。
这时,远方飞奔驰来一匹战马,马上亲兵高声大喊,都督,大营来人了。请你赶快回去。
是什么人张焕待他奔近后问道。
是朝廷来人。一共是十三人,为是刑部尚书韩。还有其他重要的卿监,属下记不住名字。
张焕沉吟立刻,立刻对众人道:收拾东西,随我立即回营。
众人调转马头,跟随着张焕向大营处疾驰而去,一路激起了滚滚黄尘。
不到一刻钟,张焕一行便赶到了军营,远远望去,军营依旧整齐威严,士兵在岗哨上认真值勤,但张焕总觉得似乎那里有些不对劲,却一时说不出来,进了辕门,张焕才现不对劲的地方,只见二万士兵整齐地列队在军营的空地上,就仿佛出前的准备,他不由一怔,刚要下马,却见韩率领十几名重臣快步走了上来,工部尚书李涵少府寺卿郭全盐铁监令杨炎太常卿杜亚京兆尹黎干御史中丞颜九度大理寺卿辛杲等等,他们皆表情严肃,走到张焕面前一起停了下来,韩率先跪下,高昂地声音在风中回荡,臣韩恭迎皇帝陛下
臣李涵臣郭全臣扬炎叩见大唐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万岁军营里响起了天崩地裂的喊声,两万名将士一起跪下,声音响彻云霄,都督万岁
张焕慢慢地从震惊中醒来,他嘴唇微微地动着,向二万名将士一一望去,他看到的是一张张无比激动地脸庞,一双双闪烁着泪光的忠诚地目光,八年前他初抵武威郡天宝县的情形依然历历在目,在暴雪中奋勇前进,走过天苍苍野茫茫的河西走过一轮孤月照九州的河湟走入浩瀚无垠的安西,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一天,他等待了很久很久,可当它突然到来时,却又是那么不真实,在庄严肃穆的期盼中,在大旗飘扬的猎猎风声中,张焕轻轻抬起手,用他那不大却又不容抗拒的声音道:大家免礼
谢陛下韩站起身,将一卷国书郑重地交给了张焕,这是太后亲书即位诏书,国不可一日无君,请陛下随臣即刻回京。\
张焕却不接,他看了看韩便道:你且随我到帐中来。
一进大帐,张焕慢慢坐了下来,他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长安局势已经稳定了吗
回禀陛下,已经稳定了,朝臣已经正常上朝,裴尚书召集群臣开会,并以投票表决地形式提议新君,群臣一致提议陛下登基,太后也亲自临朝督促众臣尽快迎回陛下,不仅是朝中大臣,许多大唐元老也表示支持陛下登位。
韩再一次将国书递给了张焕,请陛下火随臣返京。
张焕还是没有接,他犹豫一下道:我在想,是不是该做出一个姿态,三拒后方受呢
韩忍住笑道:适才在辕门陛下已经是一拒。现在对臣又是二拒,那臣再一次请求陛下立即返京,算不算是三拒呢
张焕也笑了,他征战四方是何等斩断杀伐,岂会在此事上婆婆妈妈,被突来的登基事件而弄得有些手足无措的张焕陡然间象变了个人,他毫不犹豫接过崔小芙亲笔所书的登基诏书,自信地一笑道:好吧我这就随你进京。
永安二年五月十七日。张焕返回长安城,裴佑崔寓率百官在城外迎接,在举行了正式朝拜仪式后。张焕在五千铁甲骑兵地护卫下进入了长安城,长安城内已是盛况空前。万民空巷,近百万长安百姓自地涌到朱雀大街迎接他们的新帝,这是何等壮观地场面,从高空望去,密集的民众情绪激动挥舞着手臂,仿佛一眼望不见边际的大海,而张焕五千人的护卫队又犹如大海中的一朵小小浪花,他每行一步。万岁的呼喊声便如山崩海啸,无数随行地百官为之变色,只有护卫张焕地骑兵巍然不动,他们列队行驶在龙辇地四周。脸色严肃目光锐利,用最高地警惕保护着自己的主帅。
张焕默默地注视一张张充满了激动和喜悦地脸庞,他深深地为之感动了,这百万双眼睛里这百万只挥动着的手臂中,承载了太多太多地期盼,对强盛大唐的期盼对幸福生活的向往对公平和正义渴望,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仿佛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肩上。大唐皇帝。这并不仅仅是一个权力的符号,它更是一种责任的标志。肩负着大唐王朝的强盛,肩负着一个民族地重新崛起,这一刻,他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泪光中张焕喃喃自语道:我会努力去做,相信我
含元殿钟楼上的钟声敲响了,低沉而浑厚的钟声在大明宫上空回荡,这座气势恢宏的大明宫主殿前站满了近万名在京地各级官员,无论是尚未入流的小吏还是位至一品的亲王,无论是刚刚考中进士的年轻士子还是须皆白的耄耋老臣,每个人都一样的昂挺立,每个人都一样的庄严肃穆。
丹凤门沉重的大门慢慢地拉开了,一名殿中监官员飞奔至门前大声呼喊什么,激荡地号角声迎风而起,一队队威严地骑兵开始缓缓列队驶入大门,他们在丹凤门广场左右各列了三队,随即三千带甲士簇拥着大唐新帝的龙辇驶进了丹凤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万名官员伏身而拜,整齐地声音响彻广场。
龙辇停下,张焕走了出来,他此时已经换了帝王之裘冕服,头戴九旒冕冠身着玄衣裳脚蹬乌皮履,目光沉静三缕长须飘然于胸,他站在高高的车辕上,气度君临天下
他轻轻一挥手,众卿免礼。\
陛下有旨,众大臣礼毕殿中监官员高声喊道。
随即官员又高声喝喊:五品以上官员进殿
官员队伍启动,很快便形成两条长长的队伍,沿着龙尾道向含元殿而上,分别从左右的通乾门和观象门进入了大殿。
这时,三千披甲士簇拥着张焕沿龙尾道而上,到殿顶时交将主公给百名殿中卫,三千披甲士分列龙尾道两侧,目光冷厉地注视着前方。
含元殿中鸦雀无声,只听见殿中卫和张焕沙沙的脚步声,张焕器宇轩昂地向龙座走去,众臣默默的注视着他,许多人还记得八年前那个年轻的士子第一次进含元殿对质的情景。
还是同样的地方,还是同一个人,但它们却是天壤之别的两件事。
队伍中张破天目光复杂地注视着这个张家曾经的庶子,他想起了家主在去世前的一场豪赌,将张家的全部希望都押在张焕的身上,那时,所有的人包括他张破天都对家主的荒唐决定嗤之以鼻,可今天
张破天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悔恨,如果家主没有去世,那今天地张家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同样。站在队伍中的长孙南方也一样心潮难宁,在他看来,张焕就是一匹万里挑一的天马,或是一名马球手中的绝顶高手,拥有了他,他的马球队将所向披靡,横行大唐不横行天下,他一样也充满了悔恨。本来他的女儿长孙依依可以成为大唐皇后,只要当时当时不要去管那个该死的王七郎,他一生都在招女婿。可一念之间,他却和天下最富贵的女婿失之交臂。
长孙南方叹了一口气。慢慢低下了头。
张焕依旧在稳步前行,含元殿内异常深远,终于他一步步走上了玉阶,在两名宦官地引导下,坐进了天下独一无二的最高宝座。
站在最前面的裴佑向殿中监司仪微微点头,司仪立刻高声宣布:众官觐见
近千名五品以上地高官一起出列行礼,齐声道:臣等参见皇帝陛下
众爱卿平身。张焕忽然现一个秘密,那就是含元殿的构造极为高明。偌大可以容纳万人地大殿里,声音不用太大却能远远传出,尤其是他龙座的位置,回音的效果更好。他随意的一句话也能放大成威严的语气传送出去。
他考虑着殿内声音的奇妙,却一时走了神,众官归位,这时裴佑上前一步道:新皇即位,万机待理,但迎新送旧,先须确定先帝庙号,太后已定先帝庙号为黔宗。请陛下定夺
张焕已回过神。他微微点头,准奏
这时。崔寓也上前启奏道:纪元新开,陛下的年号也需要先确定,请陛下先定年号,以便史官纪元。
张焕沉吟片刻,缓缓道:中言:是故圣人南面而立,而天下大治,朕出身微末,深知民之艰辛,深知国之困弱,朕虽然不敢妄与圣人比肩,但大乱后必大治,朕愿以大治为励精图治之意,故定年号为大治,与众卿共勉
说到这,张焕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他站起身道:太宗有言,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人为鉴,可明得失;以史为鉴,可知兴替,焕不才,愿效仿太宗从谏如流,朕就此宣布,终朕一生一世,我大唐不以言获罪不以谏受刑,愿众爱卿与朕一起励精图治,早日重现大唐地繁盛。
大殿里一片哗然,众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以言获罪不以谏受刑,这是大唐一百多年来从未有过的事情,就连从从谏如流的太宗皇帝李世民也没有给自己下过这样地约束,这可以说是为臣所梦寐以求的理想,千百年来敢说真话又有几人能够善终
大治纳谏,众臣们忽然感受到了这个年轻皇帝的渴望大唐强盛的迫切,几乎所有的人都被感动了。
韩裴佑崔寓杨炎李涵等等重臣纷纷站出来,他们激动地施礼道:臣等原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随后的大朝足足进行了五个时辰,漫长但不沉闷,这次朝会涉及到将来的权力走向,被所有人关注,除了确定先帝庙号及新帝年号外,同时也进行了一系列的重大体制变更,先就是废除以由世家朝政而形成地内阁,重新恢复政事堂,以中书门下平章事为相,暂效仿天宝年间体制,设左右相各一人,为相,以六部尚书为次相,为相辅弼。
同时又进行了一系列地重大人事任免,裴佑毫无悬念地成为第一任右相,为百官之,辅佐君王总领天下大政;崔寓出任第一任左相,掌出纳帝命相礼仪,凡国家之务,与中书令参总;在六部尚书中,吏部尚书由崔寓兼任,户部尚书为韩礼部尚书为卢杞兵部尚书为元载刑部尚书由张破天接任工部尚书为李涵,这六部尚书再加吏部侍郎一共七人均为中书门下平章事,辅助左右相共商国事,其余各官皆担任原职,暂不动用。
但在最重要的吏部侍郎地任命上出乎了所有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由陇右节度府长史胡庸担任,而顺化王李侨任宗正寺卿,陇右节度府判官杜梅任御史中丞兼监察室令,陇右节度府司马裴明远任殿中监令等等,这样大部分的陇右集团的官员都得到了重用。
当夜幕渐渐降临,举行了整整一天的朝会也落下了帷幕,官员们都疲惫地下朝回府了,开始了又一次的院外活动。
张焕也第一次来到大明宫内宫,从今天开始,这里就将是他的家了,而他的妻儿依然还在永乐坊的老宅里,今晚,他将孤零零地一个人过夜。
几个宫女挑着灯笼在前方给他引路,数百名侍卫布控在他的周围,张焕背着手慢慢走着,登基的兴奋已经过去了,他的思路开始沉静下来,确实,在他眼前万机待理,让他无从着手,对于今天的人事安排他并不满意,尤其是左右相,按照他的考虑应该是不存在了,五人为相,轮流入政事堂执政事笔,以集体相国取代一人相国,这一直就是他所考虑之事,但现在还办不到,他必须要保持朝政的稳定,况且崔裴为相也是他答应过的条件之慢慢来吧张焕暗暗叹了一口气,便回头对新任内侍总管朱光辉道:朕的家人几时可以搬进宫来
朱光辉就是救李翻云的那个宦官,一直便是张焕在宫中的眼线,之前他屡遭排挤,只做了负责宫中花草的小宦官头子,现在张焕即位,他立刻便为提拔为内侍总管,负责安排张焕和他家人的生活,为此他感恩戴德,尽心尽力地安排好宫中的一切细琐事情。
听张焕问他,他立刻恭敬的答道:回陛下的话,本来昨天几位娘娘就可以进宫了,但夫人说家里有人受伤,暂不能移动,可能会晚几天。
受伤张焕一愣,他一直在路上,并没有得到府中遇刺的消息,张焕停下脚步急忙问道:是谁受伤了,为什么受伤
陛下不知道么朱光辉也很惊讶,此事已传遍了长安城,主人却竟然不知。
张焕心中隐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紧盯着朱光辉道:快说究竟出了什么事
老奴也是听说,具体情况不晓。朱光辉心中有些胆怯,他吞吞吐吐道:听说在七天前,陛下的旧府出现了刺客,小王子险些遇害,最后死了崔娘娘的两个贴身侍女,崔娘娘受了惊吓,还有一个平姑娘伤得不轻。
刺客平平张焕大吃一惊,他府中竟然出现了刺客,是谁是谁干的
他沉思片刻,便立刻对朱光辉道:现在离关宫门的时间还早,你派人出宫一趟,火去将李翻云给我请来。
卷十 铁腕治国 第三百九十章 刺案疑云
很快,李翻云便在宦官朱光辉的带领下匆匆来到麟德殿,和崔小芙一样,张焕在麟德殿也设了一个书房,便于下朝后在宫内批阅奏折或接见大臣奏对,张焕的书房就在原来崔小芙书房的隔壁,原本是放置书籍图画的场所,被稍微整理便成了一间干净整洁的房间。
天气已经渐渐热了,窗外植物茂盛水湖连波,蚊虫也多了起来,窗户上装了薄纱,虽阻拦了蚊虫的侵袭,却没有机会欣赏窗外的夜景,房间里光线柔和,香炉萦绕着沁人的清香,裴莹虽然没有及时进宫,但她却想得周到,张焕原书房内的一应物品都事先送进宫来,连张焕最心爱的紫藤圈椅也摆放在屋角,此刻,张焕斜靠在李系当年用过的御案后翻看着几本崔小芙遗留下来的奏折副本,奏折里讲的都是一些往事,河东大旱请求朝廷调粮大明宫蓬莱阁重建计划等等,但有一份奏折却引起了张焕的注意,奏折是蜀郡刺史陈少游所写,关于蜀中无主之地的分配,奏折中陈少游很婉转地告诉崔小芙,蜀中之地皆在军方手中,地方官无权处置,故对官员授地一事只能暂时取消。
引起张焕重视的并不是陈少游这份奏折本身,而是军队控制土地的问题,他靠军起家,在数年的征战中已在全国各地控制了大量的土地,这些土地现都在军方的控制下,为了不让土地搁荒,前年他同意可以暂时租赁给无地农民耕种,收取两成的佃租以养军,现在他登基为帝,所控制的土地也应该归还各地方官府了。但这里面却牵涉出两个问题,先是军队的利益,他不可能无视军队的利益而不顾,军队讲究赏罚分明,从前可以说天下未定诸君尚须努力。可现在他已经登基,以前的承诺他需要一一兑现了。其次就是在大量土地转移到地方官府地过程中怎样防止出现徇私舞弊现象,按照张焕的思路是建立专门的土地管理机构对土地进行统一管理,隶属于朝廷,这件事不能再拖,需要和重臣们尽快协商了。
张焕很快便看完了这些过时的奏折。随手将它们推到一边,安忠顺他低声叫了一声,一名年轻的宦官立刻应声而入,他进门垂手道:请陛下吩咐
我来问你,一般奏折都是怎么传递地我是说到传我的手中。
回陛下地话,一般是每天三次,由当值的中书舍人送到前面的御书房,下朝时未批完,则由陛下决定是否带回宫,若有紧急事情。则不一定有专人,甚至相国也会亲自送来。
张焕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朕在前面的御书房是否布置好了
回禀陛下,三天前便已布置好。就在紫宸阁内,与前太后的书房相邻。
那好,你就辛苦一趟,去朕地御书房看一看,是否有今天的奏折,有的话赶紧给朕拿来。
是安忠顺答应一声,立刻向前面的紫宸阁跑去。
这时,门口传来朱光辉的声音。陛下。咸平公主到了。咸平公主就是李翻云年幼时的封号,在三天前。崔小芙正式下诏,恢复了她公主的身份,同时册封张焕的生父前太子豫谥号广平皇帝,这颇有一点讨好的意味。
请她进来吧张焕立刻挺直了腰,思路又回到府中遇刺一案上来。
片刻,身着一身道袍的李翻云匆匆走进,此时内务司已经正式改名为监察室,隶属于御史台,李翻云不再担任任何职务,改由杜梅任任监察令,她名义上虽然恢复了公主了头衔,但她地容貌装扮却没有丝毫改变,李翻云上前向张焕深施一礼,翻云参见陛下。\
张焕连忙摆手笑道:大姐就不要客气了,我今天累了一天,好容易才见到一个家人,就让我轻松一点吧
李翻云有些怪异地看着张焕,伸手向隔壁指了指,无声地向张焕说了一句哑语,从她的嘴型,张焕读懂了她哑语的意思,有人。
有人有什么人张焕惊异地顺着她手指方向出了书房门,紧靠书房门是一间小小的房子,刚才来时这房间门是关着地,现在却虚掩着,里面确实有人,张焕好奇地推开小门,顿时吓了一跳,只见里面坐着一个长有山羊胡子的老学究,正捋胡摇头晃脑地写着什么,他忽然若有所感,一抬头见是陛下进来,吓得他赶紧站起来,却不留神头上有一根横梁,砰地一声,撞得眼前金星四冒。
你是张焕忽然恍然大悟,这就是传说中记录帝王起居录的史官了,再看他旁边与自己书房相隔的墙壁,竟薄得如纸一样,清晰地传来隔壁李翻云低低的咳嗽声,也就是说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这个老头子掌握在手中,就算自己放个屁,他也会听得清清楚楚,或许还会记录一笔,帝颇不雅,下气大声唏嘘。\
老头子狼狈地揉搓一下额头上的青包,赶紧躬身道下官东方云,门下省起居郎,记录陛下言行。
不是说宫中不作记录吗你为何在此张焕语气中有些不悦,庆治三年时已经有过规定,起居郎只记录帝王入朝时的言行,退宫则不随,对自己为何要特殊
东方云不慌不忙地躬身施一礼道:规定是非公务时可不作记录,陛下在此可是公务否他一边说,一边又提笔将刚才张焕地话记了下来,甚至还将张焕不满地口气也如实写下。
你张焕确实有些怒了,这史官所作所为实在是可恶之极。
但东方云却丝毫不害怕,他笑眯眯地指了指身后墙上的一条横幅,只见上面写着:不以言获罪,不以谏受刑。这是他张焕早上采亲口做过地承诺,一口闷气险些没将他憋死。
张焕郁闷地回到书房,向李翻云摆摆手道:不管他怎么写,咱们说正事。
李翻云见张焕失意而回,便笑了笑问道:陛下夜召我入宫,可有大事
我找你来是想问一问府中刺客一事,你们内务司可接手此案
李翻云点了点头,此案确实移交给内务司,虽然民间盛传是由江都事件引,但我却认为,这是一次蓄谋已久的刺杀。
蓄谋已久的刺杀。张焕紧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他沉思片刻,又问道:可是现了什么证据
两名一人被杀一人逃脱,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李翻云取囊中取出一本册子,递给张焕道:案子我已经交给了杜梅,所有的材料都在他那里,这是我整理的关于此案的一些关键,你不妨看一看。
张焕心里有一些诧异,李翻云一手不知经过了多少大事,她卸任后别的东西不记,偏偏将这案子放在身上,一转念他便明白过来,这必然是朱光辉先告诉了她,不过她特地将此案记下,说明此案也必有不寻常之处。
他心里想着,手中却不露声色地翻看起小册子,却是越看越心惊,那天晚上崔宁房中的血腥气仿佛扑面而来,明珠被砍掉了头,明月被捅了十七剑,平平身中七剑,其中一剑刺穿了肺叶,最后拼死杀了刺客。
看到最后,张焕的脸阴沉似水,小册子已被他紧紧地攥成一团,是什么人竟如此大胆,敢入府杀他的家人。
我原以为此案是韦家所为,韦家在这次江都事件中也损失惨重,但他们却没有参加李勉的暗谋,一直保持着沉默,以他们对你的仇恨,很难想象他们会把这次损失咽进肚里,而且听说韦家在韦德庆老母遇刺后,还特地招募了一批高手护院,所以我最初认为韦家的嫌疑最大。
不等李翻云说完,张焕立刻摇头道:不可能是韦家,我与韦家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深知韦家的懦弱,无论是韦谔还是韦清,他们都不可能有这么大的魄力。
是从一些细节上推敲,我最后也排除了韦家。李翻云冷笑了一声便道:我不说刺客为什么能那么巧地碰见守卫交班脱节,就算是他们运气好,那又怎么解释三个暗哨被偷袭干掉,他们怎么会知道暗哨的位置还有他们又怎么知道只有三个暗哨而没有第四个呢所以我可以大胆地推测,此次刺杀必有内应,事后我一个人一个人地排查跟踪,皆没有人和韦家有关联。
忽然,李翻云见张焕脸色霎时变得惨白,知道张焕已经猜到了,她立刻闭口不再多言,停了一会儿,李翻云低声道:今晚我其实是来和你告别。
张焕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背着手慢慢走到窗前,良久,他低低叹道:你要去哪里
李翻云摇了摇头,淡淡一笑道:云深不知仙山何处,我已了断了凡尘俗事,该去寻找属于我的归宿了。
张焕再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只负望着窗外隐约的夜景,李翻云默默地向自己的弟弟行了一礼,转身走了,很快她的修长的身影便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张焕的眼睛里充满了悲哀,不仅仅是为自己一个亲人的离去,他推开了窗户,望着自己的家,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充溢在他的内心。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