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名门TXT下载名门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名门全文阅读

作者:高月     名门txt下载     名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六十二章 朝廷家庭

    “陶二郎,把度加快一点。”

    “是!老爷”

    一名孔武有力的车夫吆喝几声,连甩出几个鞭花,鞭梢在空中一串串炸响,令几匹挽马惊恐不已,加快了奔,马车开始向大明宫方向疾驶而去。

    马车里李勉一直在闭目沉思,他在考虑新的宗正寺人选,李俅已经不能再担任这个极为重要的职位了,他完全背叛了自己和太后,竟然在朝中公开宣称张焕就是豫太子之子,令太后无比震怒。

    这种肆无忌惮的无耻行为完全打破了朝中的脆弱的平衡,将最后一块遮羞布也撕掉了,这种行为不仅让太后党人感到愤怒,就连相国党以及张党中人也为之不耻。

    诚然,李勉当年就是豫太子的支持之一,豫太子在宫变中被杀后,大批豫太子党人被清洗、贬黜,尤其是一大批曾经手握军权的老将,如郭子仪、马、荔非元礼、李抱玉、白光远等等也统统被削除兵权,赶回乡养老,他李勉也被贬到岭南做小郡司马。

    可今天他已经东山再起,成为太后党最中坚的骨干,而且他的嫡孙李延还做了当今皇上,这就使得李勉与崔小芙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此,反对豫太子势力复辟、反对张焕上位也就同样成了李勉坚定不移的目标。

    这些天他已经无数次与崔小芙密谋,讨论各种对策和步骤,从军权上抑制张焕已经没有意义了,唯一的办法只能从道德面上约束他,不承认他是皇室中人。使他不敢悍然篡位,为此,崔小芙特地翻出了当年李系不承认张焕为皇族的诏书,同时李勉又在各个宗室中活动,劝说他们不要支持张焕,并指出张焕是靠分土地给民众而获得成功,一旦他上位,必然会大规模剥夺宗室的土地,或许正是这一点打动了不少人,使许多准备随大流支持张焕的皇室中人开始回流。转而支持崔小芙,但更多地人是保持一种观望态度。

    在宗室中的活动略有成效后,崔小芙和李勉的下一步便是控制宗正寺,防止宗正寺对张焕的承认。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宗正寺卿李俅却跳出来和他们唱对台戏。

    李俅与崔小芙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这一点李勉很清楚。所以他也并不准备去劝说李俅回头,惟今之计就是罢免李俅的宗正卿一职,这李勉却是做得到,裴俊猝然去世,右相国由他代理。而吏部侍郎裴佑又不在长安,这就给李俅许多行权上的便利。事实上近半个月来李勉已经绕过内阁进行了许多人事上的变更,如任命王昂之弟王斐为殿中监,以控制大朝的议程,又如任命韦谔之子韦清为尚书右丞,抢在中书省之前预审吏、户、兵三部的奏折,再如提拔吏部考功司郎中杨舜宁为吏部左侍郎,暂代裴佑行使吏部大权等等,以上任命都是由李勉提议、崔小芙批准并颁布执行,一些必须由内阁决定地人事变动事项也因他们在内阁中人数占优而得以顺利通过。

    而罢免李俅夺取宗正寺之权他也能办得到。x罪名很简单。和去年一样,李俅已经连续四年没有组织宗室拜祭太庙。令让人感到无比讽刺的是,去年大朝以后劝说李俅以维修太庙为由继续停止宗室拜祭之人,正是他李勉。

    关键是要找到一个忠心、且有能力担任宗正寺卿的继承,这就是他今天进宫准备和崔小芙商议的事情。

    马车飞驶进了丹凤门,一直到紫宸阁前停下,李勉下了马车,请守在门前地侍卫进去通报,片刻,台阶上传来了宦官尖细而高声的召唤:“宣礼部尚书代右相国李勉觐见!”

    “臣遵旨!”李勉稳住心神,拾阶向紫宸殿中而去。

    这段时间,崔小芙已经明显的衰老了,下巴地皮肤十分松弛,尽管她脸上涂满了白粉,但还是难以掩盖脖子上暴起的青筋,而突起的眼袋显示她一个个难眠之夜。

    多年前的隐忧到今天终于成为了现实,尽管张焕还没有回京,但一些有心人的喧嚣早已揭示了他地司马昭之心,在权力之位已经整整谋算了八年的崔小芙怎么可能甘心将大权相让。

    此刻在她眼前,一百多本奏折堆得如小山一般,这曾经是她梦寐以求地事情,可现在这些奏折就仿佛一座山似的压在她心上,使她身体疲惫不堪,也让她心情烦躁难宁。

    哗啦!一声,堆得高高的奏折被崔小芙猛地掀翻了,散落一地,恰好大宦官吕太一匆匆进来,他见此情形,连忙跪下将奏折一一拾起,并低声进道:“太后,李国公在殿外求见。”

    “他来了就让他进来,难道要哀家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你们叮嘱,哪些人可以免礼、哪些人必须等候吗?要是那样,哀家养你们又有何用?”

    崔小芙一肚子的烦闷泄到吕太一的身上,吕太一吓得连连叩头道:“太后明鉴,这并非是老奴不按太后的意思办事,实在是李相国要遵从君臣之礼,一定要命老奴先禀报才肯觐见。”

    崔小芙按住心中的烦闷,便拉长声音道:“那就让他觐见吧!”

    吕太一给旁边宦官施了个眼色,命他们收拾地上的奏折,自己匆匆去了,片刻,李勉被引了进来,他上前跪下行了一礼,“臣李勉参见太后。”

    崔小芙长长叹了口气,疲惫地道:“相国就不要客气了,有什么事就坦率说吧!”

    这时,吕太一向房间里的宦官们招招手,示意大家退下,众人沿着墙悄悄地溜了出去,吕太一走在最后。他将门轻轻带上,可就在带上门地一瞬间,他地手停顿了一下,将门留了一条缝,就是这一条细缝可以将房间里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出来,吕太一在门外规规矩矩坐下,但耳朵却竖得笔直。

    “恭喜太后,济阴王李俯和北平王李偕兄弟皆表示愿支持太后,强烈反对张姓人篡位,荥阳郡王李伸也幡然醒悟。表示不再支持李俅。”

    一连三个喜讯,崔小芙地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厚积薄,支持她的人已经在一天天增加。^^^^现在已经有三十名亲王、郡王以及国公等宗室中人明确表态支持她,说明权势并不是唯一的标准,张焕的私生子身份还是被很多皇室宗族不认可。

    “那宗正卿的候选人可有了定论?”崔小芙的语气明显地轻快起来。

    “臣以为济阴王李俯是靖恭太子之后。无论是辈分资历还是血亲正统,他都不亚于李俅,而且他在宗族中威望很高,若他为宗正寺卿,必能堵住张焕回归皇族之路。”

    “那李俅的罢免你准备得如何了?”

    房间里崔小芙和李勉正在商量罢免李俅的细节。吕太一却从旁边的副书房中悄悄溜出,他手中有了一张纸条。见两人还在商量,吕太一便来到外间找到一名心腹宦官,将纸条给他并低声叮嘱了几句,小宦官随即领命去了。

    望着小宦官远去地背影,吕太一松了一口气,他回头见两人的商议还没有结束,不由暗暗摇了摇头,喃喃道:“这可怪不得我,是你自己不识时务。”

    这两天张府外的官员已经少了很多。一方面想投奔张党之人已经通过各种渠道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另一方面张府又实行了登记制,所投地帖一律进行现场登记。所以在上朝时间张府门前几乎就没有一个官员来投帖,这也难怪,张尚书一直在肃整纪,若此时出现,岂不是说他的心思不在朝务上吗?

    不过官员本人不能来,却并不能阻挡他们夫人的热情,一次、两次、三次,来地次数越多,彼此建立的私人友谊也就最厚,故而许多稍许有点品阶的夫人也就成了张府的常客,不仅是找裴莹,张焕的其他妻妾也一个不放过,在某些时候妻可不如妾,所以不仅裴莹不胜其扰,就连尚无名份地平平也多了几个莫名其妙的老乡:有几个丈夫曾在太原做官地夫人可是听说过太原名媛林平平的名声,知道青梅竹马是一枚分量极重的棋子。

    这天中午,一脸疲惫的平平送走了一个来找她谈论流行服饰的少卿夫人,转身来到崔宁的院子,从某种角度平平比从前变了许多,比如她不再整天带把剑四处去游荡,也不再充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女,虽然很多时候是好心未必有好报,总之她开始约束自己天马行空的性子。

    不过在很多方面她和十六岁时也并没有什么变化,比如刚才那个少卿夫人已经找过她不下五趟,她还是记不住人家姓什么,至于人家丈夫是谁,她更是一片茫然,还有那个少卿夫人和她谈论服饰穿着与身份品阶的关系时,她就几乎要听睡着了。

    再比如她虽然不再出去乱逛,但并不能证明她地心就宁静了,只不过她把逛地范围缩小了,整天在府中四处串门,或有出门的机会,那更绝对是少不了她地份,总之,用平平自己私下里的话说,反正张十八已经答应娶她,就没必要在他面前装什么淑女了,活得这么累干嘛!

    平平一直就很喜欢崔宁,这不仅是因为崔宁老早就和她关系交好,更重要是在崔宁面前她可以随心所欲,崔宁对她一些不符合淑女规范的举动也是一笑了之,而不像主妇裴莹,见她走路稍快一点,眉头就皱得跟鸵鸟皮似的,谁说她平平的心不敏感呢?刚进院子,就见崔宁慌慌张张地要出门,乳娘抱着她的儿子跟在后面,还有她的两个贴身双胞胎丫头也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你要去哪里?”平平吓了一跳。

    “刚才旧府中有人来报,说爹爹病倒了,我要去看看。”崔宁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不久前她的身子感觉不适,结果医生现她是又有了身孕,这令她欣喜若狂,她可一直就想生一个女儿。

    平平赶忙上前扶住她,迟疑一下道:“我也跟你一起去吧!好照顾你。”

    “算了,下次吧!你还要收拾东西,时间上可能来不及。”崔宁停下来轻轻拍了拍她地手歉然道。

    “我还用收拾什么吗?”平平身子轻盈地转了一圈,笑道:“你看看我,既不用化妆。又不用考虑衣裙的颜色搭配,更不考虑什么一品的冠花二品的式,还没有什么丫鬟婆子拖累,说走不就走了吗?”

    说到这。她见崔宁的眼睛里蕴着笑意,便拉着她的手央求道:“你就带我去吧!这几天每天都有乱七八糟的人来找,烦都烦死了。”

    “你呀!几时才能世故一点?”崔宁见她执意要跟自己去。只得苦笑着摇摇头道:“那你去跟大姐说一声,我等你一会儿。”

    “她被几个一品夫人缠住了,哪有时间管我们这种小事。”

    其实平平是担心裴莹不让她去,不知为什么,她对裴莹总有一点害怕。裴莹的规矩很严,尤其对平平要求更严格。不准她纵声大笑,得笑不露齿;不准和丫鬟说说笑笑,得保持尊卑有别;不准随便进张焕的书房,那里不是女人该去的地方等等等等,总之是吃穿住用都有讲究,弄得她甚至连路都不会走了。

    这会儿她想跟崔宁回娘家,裴莹知道了肯定又会说:崔宁回娘家没关系,但你怎么能去外府过夜,被人知道了定会说我们张府没规矩。明天一早再去。

    既然知道肯定会是这个结果。她怎么可能再去自投罗网呢?平平装着浑不在意地扶住崔宁便走,崔宁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对她道:“你要尊重大姐,我等你一下。”

    无奈,平平只得怏怏向内宅走去,片刻便见她欢喜无限地跑了回来,老远便笑道:“听说什么元侍郎地夫人病重,她特地赶去探望了,正好不在府里,我已经请孙大娘帮我转告一声。”

    崔宁知道这已经是极难为她了,也就不再劝她,便带着她一同回娘家探望父亲,一行人走到侧门前,一辆宽大的马车早已等候在那里,几十名骑兵环护在马车左右。

    众女登上了马车,车夫挥动长鞭,马车巨大的车轮缓缓滚动,向宣阳坊方向驰去。

    马车内崔宁一直微闭着眼,这次怀孩子她的反应很大,尤其坐车地感觉让她头晕目眩,她默默地忍着胸中的烦闷,一句话也不想说,平平则拉开车帘一条缝,出神地注视着大街上的人来人往,她是一个酷爱自由地女子,从来不喜欢将自己束缚,更没有那些勾心斗角女人心计,她更象一艘乘风破浪的小船,向往着无边无垠的大海,当她疲惫了,她也会渴望回到宁静的港湾,人和天地万物一样,也经历着青涩、成熟乃至衰老的过程,她今年已不再年轻,心态地年轻始终无法取代生理上的成熟,当抱着裴莹或是崔宁地孩子,她偶然也会有一种母性的流露,幻想着有自己的孩子。

    她想得很单纯,只想着能和张十八生活在一起,圆自己从小的梦想,还要和他生一个儿子,让他们父子每天都能吃到自己煎的鸡蛋。

    连张焕的小妾花锦绣都知道老爷已经是天下第一号人物,她也常常私下里劝平平,老爷的身份非同一般,必须要小心翼翼伺候,得看他的脸色行事,得顺着他的脾气。

    但平平却从来不这样认为,她执拗地认为那些虚名身份都是别人强加来地东西,已经让他整天疲惫不堪,在自己面前为何还要戴个假面具?张焕地骨子里永远都是那个从小和她玩泥巴、掏鸟窝的师兄,是长大后肯天天吃她炸鸡蛋地张十八,和自己在一起,他才能得到真正的轻松和快乐。

    马车转了个弯,进入了宣阳坊,又走了两里地,马车慢慢开始减了,平平见已经到了崔府,便碰了一下崔宁的胳膊,崔宁一下子醒了,揉了揉眼睛慵懒地问道:“到了吗?”

    “到了,你小心点,我来扶你。”平平小心翼翼地扶起崔宁,和她慢慢地走下马车,台阶上崔府的大管家早已等候多时,见小姐回来了,连忙上前迎接。

    “老爷吩咐我在这里等候,他在书房等着小姐呢?”

    崔宁微微一怔,“爹爹不是病了吗?他怎么在书房?”

    大管家自知说漏了嘴,赶紧解释道:“老爷下午稍好一点了,不想久卧床,正在书房看书呢!”

    这时崔宁见台阶的另一边还停着一辆马车,似乎是自己二叔的马车,她便问道:“我二叔也在吗?”

    “在的,二老爷已经来了多时。”说完,大管家不敢再多说什么,赶忙命几个丫鬟婆子接过崔宁的行李,自己先进府去了。

    这时,崔宁心中开始隐隐觉得父亲这次得病的时间似乎有些蹊跷,这中间可能没有那么简单,但她没有多说什么,便回头对平平笑道:“你先到我的房里去吧!我先去见见父亲。”

第三百六十三章 绝代佳人

    内坐着三人,靠屏风而坐的是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脸颊瘦长、身材高大,十指尤其修长,显得十分精明能干,他便是崔家在清河的家主崔葙,崔葙原是尚书右丞,裴俊上台后主动自荐为清河郡刺史,随即崔庆功背叛崔家,崔圆引咎卸下家主之位,任命他为家主,具体负责执行崔圆的振兴崔家计划,眼看局势已经到了转折攸关之时,昨天晚上,崔相奉命从山东清河赶到了长安,崔圆又命崔寓也来府中,三人一起商量崔家的前途命运。

    崔圆半倚在软褥上,手里端着一杯茶在细细的吮着,虽然仍不能动弹,但他姿态悠闲,目光中熠熠有神,哪有半点病重的样子,在他旁边,崔寓跪坐在席上,脸色肃然地望着家主,他沉声道:“按照大哥的推断,在张焕将来的布局中,裴佑任右相已是铁板钉钉之事了吗?”

    “至少从目前的势态应该是这样,毕竟相国党还是朝中第一势力,拉拢的裴佑也就拉拢了一大批朝廷中坚,尤其在他以暧昧身份登基时,对百官和朝廷的倚重也就显得尤为重要,况且立朝之初,万事待兴,他更需要一个平稳过渡的朝廷来稳定天下局势,若是我,我也会让裴佑来做右相,在大位不稳之下,拉拢敌人远比奖励自己人有效得多。”

    崔圆说得很慢,他希望心有不甘的崔寓能够明白他的意思,此时见崔寓眼中已有所悟,他便将茶杯放回桌上微微一笑道:“不过你放心,张焕虽用裴家,但绝不会让其一家坐大,这左相之位是非你莫属,而且彼左相非此左相,是货真价实的门下侍中,甚至权限还会过以往的任何一位左相。”

    崔寓心里虽然充满了失望,但他也知道其兄所言有理。只得暗暗叹了口气,不再说话,而这时崔葙却接口笑道:“我来时听说洛阳已平,可张焕却没有返京,他是否去了邺郡?”

    崔圆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他最得力的两员大将都去了河北,装备及兵力也远对方,这场战役他去并没有什么意义,所以他必然是去邺郡会见裴佑,但他此举策略之高明,眼光之长远,就不是你们所能看得到了。”

    说到这里。崔圆也忍不住赞叹了一声,“此人能走到今天也绝非偶然,他是我所遇的人中最让我佩服之人,当年我就是小瞧他了,才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请大哥明言!”崔寓问道。

    “我现在不说破,等他回来后,你们很快便知道他去邺郡的真正目的了。”

    崔圆卖了个关子,他见一名侍卫在门口闪了一下,知道女儿已经到府了,便对二人道:“宁儿来了。你们先退下,我要和她先好好谈一谈。”

    片刻,一阵清脆的步摇脆响。崔宁快步走进了父亲地书房,书房的窗户已经打开,清新的风拂面而来,崔寓与崔葙的茶杯都已被收走,但心细如的崔宁还是现多了两个坐垫,上面有人刚刚坐过地痕迹,她见父亲面色红润,没有半点生病的样子。秀眉不由一皱道:“爹爹,你没有生病吗?”

    “怎么,爹爹健康一点不好吗?”崔圆呵呵笑了一声,一摆手道:”坐下说话吧!”

    “我不是说爹爹不生病不好,只是崔宁说不下去了,她叹了一口气道:“说吧!爹爹把我骗来,究竟是什么事?”

    “我女儿怎能加爹爹一个骗字呢?”崔圆淡淡地笑了笑。他目光清冷地望着崔宁缓缓道:“其实爹爹是病了。不过得的是心病罢了。”

    “心病?”崔宁一怔,她长长的睫毛随即垂下。“爹爹的病根是焕郎吧!”

    崔圆一拍手掌赞叹道:“不愧是我的女儿,果然冰雪聪明,不错,我的病根就是你地丈夫,现在的情形想必你也知道,他入主大明宫已是大势所趋,没有任何人能挡得住,你是他的次妻,又是我崔圆唯一的女儿,我想这元妃之位非你莫属,所以我今天叫你来,就是想问问你,将来你有什么打算?”

    这时,旁边的侍妾将窗子关了,悄悄退了下去,房间里十分安静,崔宁挺直腰坐在那里,身子因怀孕而显得更加丰满,她低着头半天没有说话,最后才低声道:“尚书府也罢,大明宫也罢,都不过是一处栖身的房子;次妻也罢,元妃也罢,我总归是他的妻子;我生有儿子,他总不能因我年老色衰便休了我,如此,日子还是一样的过,我又有什么打算呢?”

    “你没有打算,那你有没有替我们崔家打算,有没有替你的儿打算呢?”崔圆语气慢慢地加强了。||||

    提到儿子,崔宁的脸色微微一变,但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她也淡淡一笑道:“他现在一共只有两个儿子,儿是次子,就算做不了太子,将来封个亲王总没有问题吧!只要他平平安安过一生,就是我这做娘地最大希望,至于崔家的地位,焕郎不会因为我而特殊照顾,也不会因为我而刻意贬低,关键是崔家子弟要争气。”

    崔圆注视着女儿,终于,他说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如果我希望儿为太子呢?”他目光锐利地盯着女儿,这就是他地打算,要想越裴家,必须让自己的外孙继承大统。

    “父亲!”崔宁也愤怒了,夺嫡之变将意味着她的儿子可能会死于非命,她怎么能容忍,崔宁猛地站起来厉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长幼当有别,张家有嫡长子在,当然是要以长为尊,父亲怎么会说出这么荒谬的话来?”

    “我的话怎么荒谬了!”崔圆的声音也陡然变高,“我大唐从建国至今,又有哪一个皇帝是嫡长子即位?他张焕不也是旁枝庶子出身吗?”

    他也有些动气了,自己的女儿怎么就不能替家族想想呢?事关崔家百年大计,他盘算多年的计划岂能因此而罢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先让自己冷静下来,用一种温和地口气劝女儿道:“看似他裴家势力强大,其实不然,且不说我崔家也是数百年的名门,比他裴家还强过几分。更重要是我崔家人才辈出,从去年进士及第就可看出,崔家的后劲远远比裴家强劲得多,三五年后,朝中格局必变,那时恐怕你也会有此心,现在我对你也没有要求。但未雨绸缪,凡事要早早谋算才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但崔宁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后继之事焕郎自会考虑,若琪儿不肖,他自然会考虑别人,但作为外戚,无论是陇右还是天下,希望崔家还是应把精力放在国事之上,为国效力、为民谋利。这才是女儿心中所愿。”

    说完她站了起来,向父亲施一礼道:“既然父亲身体康健,那女儿就不在此过夜了。天色稍晚我便回府。”

    崔圆一言不地望着女儿走了,应该说这是在他地意料之中,他眼光闪动,不知在想着什么?崔宁刚走,崔寓便快步走了进来,急切地问道:“如何?宁儿有此心吗?”

    崔圆摇了摇头,“她态度很坚决,我说服不了她。”

    崔寓愕然。他迟疑一下便道:“要不我再劝劝宁儿?”

    “算了吧!我的女儿我知道,她外表虽然柔弱,但内心却固执无比,她认准的事情谁也劝不了她,此事就不要放在她身上了。”

    说到这里,崔圆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上策不行。咱们只好行中策了。”

    “可是我担心他可能不愿意。”

    崔圆眼睛一眯。轻捋一下短须冷冷地笑道:“你放心,我们崔家还有三万清河军。他会来找我地,到时我就和他做一笔交易。”

    崔宁地绣楼内,平平拎着两个包袱兴冲冲地跑上了楼,崔宁地房门没有关,这当然是有人在收拾,平平用脚推开了门,笑着对后面气喘吁吁地明月和明珠道:“两个小娘,让你们五十步也比不过我,说好了,一人一百文,少一文都不行。”

    “没见过这样的主母,还真问我们要钱。”心直口快地明珠小声嘟囔道,旁边的姐姐明月连忙碰了碰妹妹,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平平却听得清清楚楚,她哈哈一笑道:“愿赌服输,我若输了也一样掏钱

    平平的话忽然嘎然停止,她有些目瞪口呆地望着房内,在崔宁的房内竟然有一个天仙般的女子,她年纪约十六、七岁,眉目依稀有几分似崔宁,但相貌之绝美,竟是平平从未见过,只见她眼似一剪秋水,朦胧中又仿佛抹了几分三月地烟雨,带着一丝淡淡的幽怨,但比她眼睛还要夺人心魄的是她的皮肤,她的皮肤细白得仿佛凝脂一般,又似极地的冰雪,雪白得没有一丝杂质。

    “你是连同为女人的平平也快被她的美所窒息了。

    那少女身穿一袭杏黄色的长裙,身材高挑而丰满,她带着一丝腼腆,抿嘴一笑道:“我叫崔雪竹,你就是平平姐吧!”

    “你认识我?”平平更加惊异了,崔家之女她就只认识崔宁一人,又不会有谁给她立影作画,而且今天过来她又是临时起意,这个叫崔雪竹的女子怎么会认识她。

    崔雪竹走上前接过平平手上包裹,还是有些羞涩地笑道:“我是猜地,以前听宁姐说起过你。”

    “她说起过我?”平平长长地哦!了一声,气鼓鼓道:“那她怎么说我,是不是什么疯疯癫癫、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一个,所以你一下子就猜到了。”

    “不!不!不!”崔雪竹连连摆手,“宁姐只是说你很直率,永远都是那么快乐。”

    平平扑哧一声笑了,她将包裹一扔,重重地躺在崔宁的床上,头枕着手臂悠悠哉哉道:“你这个小娘,世上哪有什么永远快乐地人,有些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自然就心情愉快、无忧无虑。”

    崔雪竹象个乖乖女似的坐在绣墩上,不住点头,平平见她长得秀丽绝伦,又谦虚听话,不禁对她好感大增,她一下坐了起来笑问道:“你叫崔雪竹,是崔宁的堂妹吗?”

    “她是我四叔之女,是这一代崔家女中最漂亮的一个。”崔宁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她看了一眼崔雪竹笑道:“你爹爹也来了吗?”

    崔雪竹足足小崔宁八岁,是崔葙的小女儿,今年尚不满十七岁,因出落得实在太漂亮,所以包括崔家在内的整个清河郡人都称她为清河仙子,但在崔宁面前,她是绝对的小妹,她连忙上前乖巧地向崔宁行了一礼,“我是随爹爹同来,昨天晚上刚到。”

    “原来是这样。”崔宁想了一下便道:“府中还有些事,我得立刻回去,你是想留在这里,还是想和我一起回去住几天?”

    “当然是和我们一起回去了。”平平从床上跳了起来,拉着崔雪竹的手笑道:“这里说话地人都没有一个,有什么好玩的,我们那里都是年轻女人,我再教你几招剑法,你这么标致的女子不学点防身之术怎么行?”

    平平现崔家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崔宁要提前回去,她也就不加反对,再多了个漂亮无比的小妹,她也正想带回去炫耀一番呢!

    崔雪竹的眼睛里露出了向往之色,她垂下柔美的脖颈低低声道:“我去问一下爹爹,他准我去,我就去。”

第三百六十四章 张焕回京

    天还没有黑尽,西方天际尚有一丝黑色的霞云,崔宁便带着孩子,还有平平以及年轻的妹妹崔雪竹返回了张府。

    崔雪竹的到来顿时轰动了全府,屋檐两边站满了赶来看稀奇的下人,人人都赞叹不已,世间竟还有如此美貌的女子,下人们见识少,没见过世面也就罢了,但就算是出身豪门的裴莹和杨春水也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娇嫩的少女,也暗暗吃惊,她的肌肤之洁白晶莹就连一向自负的李翻云也是自愧不如,崔雪竹的美貌和气质就仿佛一个从天而降的仙子,却又带一点腼腆和羞涩,使人感觉她也并不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一直注视着她的杨春水忽然低声问裴莹道:“大姐,老爷什么时候回来?”

    裴莹没有说话,她凝视着翩翩而来的佳人,半晌才道:“不要乱想,她是我们的客人,不可怠慢了。”

    说着,她便笑着迎了上去,崔雪竹不用介绍便认识裴莹,她深施一礼道:“雪竹给大姐施礼。”

    “不错,人长得美,名字也美。”裴莹赞了一声便问崔宁道:“二妹,这也是你们崔家的女儿吗?这么俊俏,我怎么从没有见过?”

    崔宁拉过崔雪竹对裴莹笑道:“这是我的堂妹崔雪竹,大姐其实见过她的,当年她不是还向你请教过绘画吗?”裴莹恍然,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儿崔雪竹,才点点头叹道:“当年那个黄毛小丫头,竟然出落得如此美丽,造化弄人啊!”

    她连忙拉着崔雪竹的手亲热地笑道:“欢迎你到我府上做客,你就当我们都是你的姐姐。”

    说完,她立刻吩咐孙大娘道:“大娘,给她收拾一个独院。缺什么就到我那里去取。”

    这时崔宁走过来笑道:“大姐,不用麻烦,就让雪竹和我住在一起好了。”

    裴莹摇了摇头,“这怎么行,你有身孕。实在不方便。”

    “要不就和我住在一起。”一旁的平平插嘴道:“我那里实在空旷,正缺人说话,就住在我那里吧!”

    “好吧!就住平平那里。”裴莹拉着崔雪竹指了指平平笑道:“让你一个人住确实也冷清了,这位平姐姐最是热情,又见多识广,你们正好可以说说话。”

    崔雪竹乖巧地行了一礼,“一切听凭大姐安排!”

    夜色渐渐深沉起来,天空飘起了沥沥细雨,此时已经三月初。春雨已带着一丝醉人的暖意,这春雨会使绿色更加浓厚,会使明朝的深巷里传来杏花的叫卖声。

    在这深沉的雨夜中。潼关地大门也慢慢地拉开了,大帅李抱真和长史裴伟亲自出来迎接,裴伟也就是裴家安插在潼关的监军,此时他已经接到邺郡的飞鸽传书,裴家已经和张焕达成了妥协。潼关以西诸军,任由张焕调度,换而言之。关中的千牛卫悉数投降张焕,可不降又如何?李抱真已经公开换上了陇右军的黑色明光甲。

    猎猎地火光中,一支骑兵队开始列队进入潼关的大门,军容整齐、气势威严,人人身着黑色明光铠,和李抱真倒也相映生辉。

    这是张焕的五千亲卫,他们在五天前从邺郡返回,凭借着他们骑下最优良的战马,千里路遥也一晃而过。张焕的返回正如崔圆所说。去河北不是为了打仗,而是为了一收一放。收是收裴家之兵,而放却是放手让崔小芙、李勉之流去从容部署,现在就是他回来收网之时。

    大队骑兵行到一半,五百名贴身护卫高举着盾牌出现城门处的火光之中,李抱真迎了上去,高声道:“潼关守将李抱真参见都督!”

    “李将军免礼!”盾牌阵撤开,张焕从护卫着策马驶出,但亲卫依然极为警惕地注视周围的情况,张焕行至李抱真面前,他先向裴伟颌致意,以示礼节,随即便对李抱真微微笑道:“听说崔庆功的两个儿子都在你手上?”

    李抱真也笑了,“不仅是崔庆功的两个儿子,他所有地文书信件都在末将手上,是末将欲献给都督之礼。

    李抱真回头一挥手,一队骑兵押着崔雄和崔鸣兄弟俩上前,尽管崔鸣最后是投降朝廷大军,但他却没有能享受到相应的礼遇,楚行水便让李抱真将他们兄弟暂押潼关,等待张焕回来落。

    兄弟俩垂头丧气被带了上来,崔鸣脸色惨白,想着死之将至,他的腿不住地颤抖起来,崔雄则低着头一声不语。

    张焕看了看他们,随即对崔雄冷冷一笑道:“说起来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当年大明宫一别,没想到咱们会在今天相聚!”

    或许英雄气之长短和下面那话儿有关,崔雄成了阉人,说话自然也气短了,他向张焕拱拱手软声道:“崔雄粒米之光,怎敢和张尚书之皓月相提,当年确实是我冒功,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这时,他弟弟崔鸣也哀求道:“我只当了几日之主,没有屠杀过民众,也没做过其他恶事,求张尚书饶我一命。”

    张焕淡淡道:“杀你们对于我来说就象杀两只蚂蚁一样,你们想活命也很简单,我叫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心情一好,说不定就会给你们一处宅子和几亩田产,让你们养老终此一生。”

    两兄弟对望一眼,忽然异口同声道:“我等定遵从张尚书旨意行事!”

    “那好,带上他们。”

    张焕一摆手,亲兵立刻将两兄弟带了下去,他随即向李抱真拱手道:“李将军之功,我已记下了,容后一并封赏。”

    大军继续前行,连夜向长安方向疾驰而去。

    从潼关到长安还有数百里路程,官道也明显变得宽阔而平坦,但过了渭南县后。军队地度反而变慢了,一百余里的路程停停走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这天傍晚,大军抵达了新丰县境内。在距县城五里外驻扎下来。

    在天色快要黑的时候,数匹快马从长安方向疾驰而来,片刻便冲到了大营前,马上之人向守卫通报了情况,立刻被人领进了大营,这几个人就是张焕一直在等的内务司信使,他们带来的消息将是下一步行动地关键,两名信使被带了进来,向张焕半跪行一礼道:“禀报都督,李司正命我们前来送信。”

    说着。其中一人呈上了一封信,亲兵接过,把它递给了张焕。信很厚,拆开后竟是一叠厚厚的名册,张焕一页一页翻看这些名册,全部都是宗室中人,济阴王李俯、北平王李偕、丹阳郡王李仰。足足有三十人之多,这些都是坚决反对他上位地宗族中人,李翻云对他们地情报做得非常细致。细到每一个人的出身、在宗室中的地位、曾任过的官职、家**子女甚至他们拥有地财产和土地都写得清清楚楚

    张焕一页一页地翻看,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广武王李承宏的上面,广武王李承宏就是元载被刺案中曾被他狠狠收拾过的那个王爷,没想到他今天又跳出来了,不知死活的东西!张焕地目光中射出了一道凌厉地杀机,他将名册一合,随即吩咐亲兵道:“去将李道长请来。”

    片刻,李泌匆匆赶来,向张焕施一礼道:“都督找我何事?”

    张焕将名册递给了他冷冷道:“这些都是死硬到底的宗室。到今天还不肯让步。我打算就拿他们开刀立威,先生可有好地建议?”

    李泌没有急着回答。他慢慢地翻看了一遍,最后将名册放下微微摇头道:“除山东一域外,天下雄关几乎都被都督控制,长安城内更有数万精兵,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势力能阻挡都督上位,他们难道不明白这一点吗?在我看来,这三十名宗室无非是在当年宫廷政变上有负于豫太子,怕都督上位后清算老帐罢了,又被李勉危言所惑,所以才群起反对都督,要对付他们只要都督一封信便足矣,何须动什么刀兵?现在都督上位已是大势所趋,命几名力士直接进宫逼崔小芙让位便可,掀起腥风血雨地夺位一是没必要、二则显得都督气量狭窄

    张焕背着手在帐中慢慢踱步,脸色十分阴沉,洛阳平乱后他不急着回京,就是想让这些反对他之人一一跳出来,他好一网打尽,斩草以除根,他找李泌过来原本是商量动手的办法,不料李泌却反对他动手杀人,倒让他一时无话可说了。

    李泌见张焕沉默不语,知道他心有不甘,便再一次劝他道:“都督也不用想得太远,所谓政治场上无敌人,今天他们反对都督,过一两年没准他们又会成都督的坚定支持,退一步说,即使都督要斩草除根,也完全可以在以后用大义来逐步铲除,现在为即位而大开杀戒,反而会引来更多李氏宗族地不满,对都督的名声也不利,最好还是造出个万众归心的局面才是长远之道。”

    或许是最后一句话点醒了张焕,他沉思良久,终于接受了李泌的劝谏,点点头道:“好吧!就依先生所言,我先给这三十人各写一封信,然后再作一番试探,若还有反对,我再慢慢收拾他们。”

    长安,一辆马车飞驶进了十王宅,在洛王府前停下,李俅怒气冲冲地从马车上下来,大步走回了府内,“混蛋,欺人太甚!”李俅回到房间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他狠狠地将茶杯摔在地上,砰!一声巨响,碎片四溅。

    刚刚赶来的黄云卿险些被碎片击中,吓得他向门外一跳,半天才探头劝道:“请王爷息怒。”

    听到他地声音,李俅忍下一口气,命人进来收拾茶杯碎片,待下人退了,黄云卿才低声问道:“究竟出了何事,让王爷如此生气。”

    一句话又勾起了李俅的怒火。他恨恨道:“今天李勉弹劾我四年不举办太庙大祭,奏请崔小芙免我之职,可恨去年我本欲举行大祭,就是李勉这恶贼再三劝阻才未办成,现在他倒好。反从背后插我一刀。”

    黄云卿这才明白李俅为何怒,他连忙劝道:“王爷请不要生气,按照定制罢免四品以上官员必须要由内阁五人以上签名方可奏效,现在李勉仅仅只是提案,在这紧要关头,崔寓、楚行水他们怎么可能同意换宗正寺卿,所以此提案必定不可能在内阁通过,王爷只要亡羊补牢,尽快提出大祭方案也就堵住了李勉等人的嘴。”

    “这个我也知道。只是这次宗庙大祭非同寻常,最好能得到张焕指示举办,可是他人又不在长安。所以我一时也不好决定下来,实在是有些为难。”

    李俅叹了口气,双手揉搓着太阳**道:“我这宗正寺二十几年来一直是清水衙门,无人问津,想不到现在居然成了斗争地一线。世事难料啊!”

    黄云卿沉思了一下便道:“要不我想办法替王爷找一找张焕在长安的耳目,王爷也去拜访一下楚尚书,双管齐下。应该能和张焕联系上,这样一来宗庙大祭之事有的放矢,王爷也能从容布置。”

    “好吧!这件事就依先生地主意来办。”

    李俅的话音刚落,忽然见管家飞快地跑来,惊恐地道:“王爷,府门外来了几名骑兵,说是奉张尚书之命来送一封信。”

    李俅惊得跳了起来,连忙就要向外跑,黄云卿一下子拦住了他。“王爷不可亲往。当心有诈!”

    李俅立刻醒悟过来,停住了脚步。他取出一块金牌递给黄云卿道:“烦请先生替我去看一看,就说我正有要紧的客人。”

    黄云卿无奈,只得接过金牌一脸苦意地去了,李俅背着手在房内来回疾走,烦躁不安地等待着黄云卿的消息,片刻,门外传来了黄云卿急促的脚步声,李俅立刻冲出去问道:“可真是张焕派来地人吗?”

    黄云卿摆了摆手中地一封信道:“王爷,好象真是张尚书地亲笔信。”

    “快给我!”李俅一把夺过信,急不可耐地拆开来,果然是张焕的亲笔信,信中对他交代了几件事情,他仔细地读了两遍,不由眯缝着小眼睛嘿嘿地笑了。张焕人还没有返京,但京城里却出现了一种异样地气氛,先是武功县县令急报朝廷:渭河中现白鲤出水,大小如牛,渔人索之不得。

    紧接着云阳县也急报朝廷,有山民在嵯峨山中现金环当空,引起百兽低鸣、引来百鸟朝拜。

    但最引起轰动的是,在太庙中翻修的工匠现了十二枚千年美玉,正是当年肃宗皇帝即位时在宝应县出土的十二枚奇玉。

    各种瑞兆的出现在长安引起了一片议论之声,士大夫们知道这是张焕要登位地一种暗示,普通民众则将瑞兆看成是大唐新的希望,这些年来张焕在民间的威望已经到了一个前所未有地高度,他的登基对百姓而言意味大唐盛世将重新到来,意味着天可汗的威名将再度引来万国朝拜。

    而曾经在各个场合激烈反对张焕登基的宗室呼声也忽然变小了,三十名曾信誓旦旦与太后共进退的大唐皇族有十几人竟不约而同地离京去江南游春去了,随即宗正寺正式宣布,在宗正寺地旧档中现了太子豫的亲笔封诏:他曾有一子,寄养于河东张氏,取名为焕。

    局势已经开始出现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大明宫内,崔小芙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寂寞,她负手站在窗前,凝望着不远处地一株梅花,满树的芳华已渐凋零,地上落了一地的残红,尽管她还寄希望于皇族们的坚决反对,但她也知道,挽回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了,连李勉也不幸病倒,那还有谁能为她撑起大局?

    ****之间,她的权力如泡沫一般统统破裂了,她罢免李俅宗正卿的旨意竟然走了一圈又悄悄地回到了她的御案之上,不仅是她的旨意出不了宫门,就连防卫大明宫外围地军队也全部换防成了陇右军,裴家地千牛卫就仿佛突然间蒸了一般,无声无息地在长安消失了。

    这是即将变天的先兆,这也是她崔小芙灭亡之日地即将到来,崔小芙凝望着那一地的花瓣,她忽然想起了三十年前她初入宫的情形,她被先帝封为才人,侍奉在病重的先帝身边,那天她忽然听说梅花要谢了,便趁豫太子晋见父皇时偷偷溜出去葬花,就在她哀伤一地的花瓣时却听到了宫内一片喊杀之声。

    而今天,岁月的痕迹似乎象是走了一个圆。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宦官的禀报声,“太后,李翻云在宫外求见。”

    “谁?”崔小芙蓦然转身,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翻云,她、她不是死了吗?”

第三百六十五章 大唐变天(上)

    “你没有想到我还活着吧!”李翻云异常平静地说道。

    崔小芙目光阴冷地注视着站在她面前的李翻云,刚才因她未死而生出了一丝激动之色在此时也无影无踪了,她没有回答李翻云的话,而是一转头,冷冷地问吕太一道:“这是谁放她进来的?大明宫就可以任人进出吗?”

    吕太一惊恐地答道:“老奴不知,老奴这就去查!”

    说完他慌慌张张便要走,李翻云身后却闪出两名侍卫拦住了他的去路,李翻云瞥了他一眼,取出一叠信放在崔小芙的桌上,“看看吧!这就是你贴身太监所做的好事,你的一举一动,你每次和李勉密谋的内容他都统统报告给了我们,这就是你败亡的真正原因,忠心于你的人都一个个赶走了,忠心耿耿的段秀实你不用,却偏要去结交朱和崔庆功那些虎狼之辈;跟随你数十年的冯恩道被你赶走了,却用了口蜜腹剑的吕太一,实话告诉你,这个吕太一早在李俅府时便投靠了裴俊,眼看你要败亡了,又转身投靠于我们,他还向我下了保证,可随时毒杀于你。”

    李翻云的一字一句都重重敲在崔小芙的心中,她随手拾起一张桌上的密信,竟然就是三十名保证跟随她的宗室名单,她的脸刷地变得惨白,目光仿佛刀子一般刺向吕太一,吕太一吓得浑身哆嗦,蜷缩在角落里,脸色已经变成了死灰色,崔小芙恨得心都快滴出血来,她一把拔下墙上的御剑,一步一步走向吕太一,拳头攥紧,嘴唇颤抖着。

    李翻云轻轻一摆手,两名侍卫又无声无息地闪到她的身后,吕太一见崔小芙眼中已经迸出杀机。他吓得翻身向李翻云跪倒,哀声求道:“李司正,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能就这样过河拆桥啊!我

    话没有说完,他一声惨叫,崔小芙已经一剑刺进了他的身体。这或许是崔小芙的第一次亲手杀人,在剑入人体的刹那,她忽然惊叫一声。猛地拔出剑柄,连连后退几步,无力地跌坐在御榻之上,吕太一没有被杀死,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嚎着,李翻云又做了个手势。嗖!地一道寒芒闪过,准确地射进了吕太一的心脏,他挣扎了几下。终于就此毙命。

    房间里安静下来,两名跟随李翻云的侍卫已经抬走了吕太一的尸体,李翻云慢慢走到崔小芙面前蹲了下来,目光明亮地凝视着崔小芙,她异常诚恳地劝道:“芙姐,你已经没有机会了,还是顺应形势吧!我可以保证他不会杀你。”

    这一刻,崔小芙变得憔悴无比,她疲惫地抬起头看了看眼前这个她曾经最信任之人。凄然一笑道:“李司正地话。我信得过吗“不!不!他曾经答应过我,只要你顺从大局。他可以让你在太极宫养老,他也答应过你,你忘了吗?”李翻云连忙解释道。

    崔小芙注视着她的脸,她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尖利地声音在宫殿中回荡,“他当然不敢在现在杀我,可是一年后,我必然会思念先帝过度而病故,想都不用想的事。”

    她的笑声嘎然停止,又阴森森地盯着李翻云道:“自古皇位登基讲求地是名正言顺,我就是不给他盖下太后之玺,他又能怎样?除非他杀了我。”

    李翻云轻轻地叹了口气,“芙姐的玉玺早已经被吕太一偷给了我们,你宝匣中只是一方假印,你可能还不知道吧!”

    “你!”崔小芙忽然暴怒,她一把揪住李翻云的头,将剑放在她地脖子上,凶狠地瞪着她道:“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泪水忽然从李翻云美丽的眼睛里滚落,她悲伤地低声道:“只因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能死在你手中,也算了结我这一生的孽债。”

    崔小芙浑身一震,她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温柔,随即又消失不见,她站起身慢慢走到窗前,久久地凝视着窗外那洒落一地的残红,良久她才嘶哑着声音道:“你转告他,要我正式承认他也很简单,我只有一个条件,让他饶了可怜的小皇帝,他毕竟只是一个两岁地孩子,尚未经过大典。”

    说到这,她又蓦然转身,眼睛死死地盯着李翻云道:“否则我与他鱼死网破!”

    入夜,星月无光、乌云低垂,一层薄薄的雾霭笼罩着长安城外的原野和村庄,在长安城数里外地灞桥,一支军队悄悄地从远方抵达这里,随即开进了长安最大的灞桥军营,此刻长安的驻军约有十万人之众,在数天前陇右军和千牛卫已经换防,千牛卫分驻京畿道各县,而长安城则被十万陇右军控制。

    不仅是城防,皇城、宫城甚至大明宫的侍卫也被完全更换,换而言之,李勉所能指挥得动之人,只有他府中的数百家丁还有崔小芙身旁的一百余名宦官,而主持这次兵力部署之人,不是军中大将,也不是内务司司正李翻云,而是张焕的心腹、陇右节度府判官杜梅,那个以注重细节而出名的谋士,他得张焕金牌,被授权策划所有的变天之计。

    他此刻就在灞桥军营之内,辕门大开,杜梅亲自出来迎接主公地到来,“属下参见都督!”杜梅深深地行了一礼

    “杜判官辛苦了。”张焕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亲卫,他快步向大帐走去,又问杜梅道:“后日宗庙大祭准备如何了?”

    “回禀都督,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所有名册上地百官、宗室成员都已通知到,卯时正,士兵开始封锁附近的三条道路,届时宗正寺、太常寺以及礼部,三司会办大祭事宜,各种祭飨、钟乐、罗帐等一应之物,在昨日已开始66续续搬进太庙,今天太庙内封闭操演一日。效果很不错,另外豫太子殿也布置一新。明日再进行最后一次操演,便可开始正式大祭。”

    杜梅汇报得非常详细,不仅是大祭。他又把最近生地一系列变化详详细细给张焕讲了一遍,最后笑道:“明日都督归宗后,将会被册封为雍王。以大唐皇叔的身份正式监国,到时都督将改名为李焕,不知众人是否能适应?”

    张焕也微微笑道:“张焕也好、李焕也好,影响都不大,到现在为止,也没有谁直接称呼我张焕。再李焕只是个象征而已,大家也可以继承称我为张焕,这并不妨事。倒是崔小芙和那个尚未正式册封的小皇帝得费一番思量,你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杜梅沉思一下便道:“崔小芙问题不大,这几年她干涉政务只是因为皇帝尚未成年,一旦都督即位,便可以后宫不得干政之名,将她封在太极宫,不得与外臣接触,等过了一年半载,大家将她淡忘后再下手干掉。以绝后患。至于小皇帝,他现在虽然年幼。可长大后绝对是一大后患,必须要尽早除掉他,不得有半点妇人之仁,我建议将他封到岭南去,半路杀之。”

    张焕端起茶杯细细地吮了一口,方缓缓道:“不仅是他,李勉也一并跟去,但不要去岭南,李勉在那里有根基,而去碎叶城。”

    杜梅恍然,连声赞道:“都督高见。”

    张焕淡淡地笑了笑,又对杜梅道:“明后两年我会有很多重拳出击,势必会牵涉到很多人的切身利益,我很担心朝廷出了政令,到了地方上就会变味,所以我打算采用明暗两个监察机构,明是御史台,暗则是监察院,这第一任监察令就由你来担任。”

    杜梅一躬身肃然道:“属下遵命!”

    “你们一帮老人我都会重用。”张焕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对你我当然也不会亏待,监察令暂时只是暗职,上不得台面,你公开地职务就将是御史中丞。”

    杜梅心中感激,他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时,张焕站了起来,他看了看外面的夜色便道:“好了,城门应该已经关闭了,我要悄悄进城,宗庙大祭之事就要你多多费心了。”

    “请都督放心,保证万无一失。”

    张焕在一千亲卫地严密保护下,半个时辰后抵达了长安城春明门外,此时的长安城已经过了关城时间,大门紧闭、吊桥高启,一名亲兵纵马上前高声道:“城上听着,都督已经返回,开城门!”

    他张弓一箭将开城令射上了城头,只等了片刻,吊桥开始缓缓放下,城门启开,千人护卫着都督,冲进了长安城。

    长安城内一片寂静,各个坊门皆已关闭,大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两旁高大的梧桐树仿佛两排威风凛凛地武士注视着张焕的归来。

    行在空旷的大街上,天空阴沉、夜风清凉,伴随着富有节奏地杂沓的马蹄声,一行人在黑暗中默默地走着,没有人说话,大家都仿佛心事重重,这一条路张焕已经走了多年,遥想当年书生意气,他就是在这条路上劫持了崔宁,向东逃去,之前还夜袭了万年县衙,可一晃这就八年过去了,当年的**已不复存在,当年的故友已经各奔东西,今天,当他再一次踏上这条路时,他便已经成为了这座城池的主人。

    遥想八年的艰苦奋斗,他率三千儿郎在武威小郡一步步地奋斗;遥想八年的失败与屈辱,裴俊趁吐蕃东侵给他带来的无奈和忍耐;遥想八年地成功喜悦,他南征北战,夺蜀中、复安西、定襄阳,一场场壮丽的战役,最终成就了他今天的辉煌,这一刻,张焕望着无边无际的夜色,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胸变得无限宽广,他几乎要仰天长啸,将这八万里壮丽山河笑揽入怀

    回到张府已经是一更时分了,府中家人都已经歇息,除了大门前两盏大灯笼亮着昏黄的晕光外,府中皆是一片漆黑,门房守夜的下人忽然现老爷回来了,惊得他们连忙跑进内宅禀报,片刻,张焕的灯一盏一盏地亮了,裴莹披着一件大氅,匆匆出来迎接丈夫的回归。

    “夜已经很深,打扰你们休息了。”张焕脱去外裳,疲惫地躺在圈椅上对裴莹摆了摆手道:“我实在累得不行,给我拿床被子来,先凑合一夜,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你在这里睡怎么行,先用热水泡一泡脚,我扶你到床上去睡。”

    裴莹也不管丈夫愿不愿意,跪下来替他除去军靴,又扯掉了袜子,把他地脚放在怀中轻轻替他揉搓脚上地**位,她一边按摩,一便柔声道:“你先闭上眼睛歇一会儿,我来给揉一揉。”

    “多谢了。”张焕有些含糊地说道:“我是秘密回京,尽量不要让人知道太多

    “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裴莹笑道:“我就估摸着你这两天要回来,所以特地命人在门房中守夜,我的郎果然回来了。”

    “嗯!”

    这时,两名侍女端了一桶热水进来,“夫人,热水来话没说完便被裴莹嘘!地一声打断了,她看了看张焕,低声道:“小声点,老爷已经睡着了。”

    两名侍女见张焕歪着头,已呼呼大睡,吓得二人吐了一下舌头,轻手轻脚地将热水桶放下,裴莹小心翼翼地替丈夫洗了脚,又用干布给他擦干了,见他睡得香甜,便不忍打扰,命侍女去取来被子和枕头以及一只轻便竹榻,裴莹将张焕慢慢地扶正躺好,又将被褥给他仔细地盖严了身子。

    裴莹坐在张焕地身旁,温柔地抚摸着丈夫因长期南征北战而变得苍老的脸庞,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尽的爱怜。

    次日天尚未亮,张焕便习惯性的睁开了眼睛,尽管他依然感觉到身体疲惫不堪,但长年的行军打仗将他的意志磨练得坚韧无比,他一翻身便坐了起来,他还在内宅的小书房内,裴莹已经回屋休息去了,只有一名侍女正伏在他的脚下,也睡得正香,张焕没有惊醒他,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院子里,天刚麻麻亮,空气清新而带着一丝凉意,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又拉了一下身子,只觉得浑身神清气爽,可肚子里却咕噜噜地叫了起来,他才想起,一路奔驰,自己连昨天的晚饭都还没有吃。

    “姐夫肚子饿了吧!”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甜美的声音,姐夫?张焕一怔,这个声音也是他从未听过。

    他一回头,眼前忽然一亮,在她身后竟然站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绝世佳人,只见她穿着一身洁白的长裙,身姿高挑而优美,她的皮肤宛如凝脂一般细白,多情的眼中更有一抹烟雨般的迷蒙,她的头如黑瀑般地披在肩上,更显出一种清晨女性特有的慵懒味道,而她的手里端着一盘点心,她走上前,将点心放在石桌上,有些羞涩地抿嘴一笑道:“我叫崔雪竹,是崔宁的妹妹。”

第三百六十六章 大唐变天(中)

    就在张焕回京的当夜,李勉府内,也有五六个人彻夜不眠地商谈着对策,任何权力的变更都不会是一帆风顺,或许会有万众臣服的势头,但在万众的海洋中总会有几朵激起的浪花,李勉便是其中最大的一朵,应该说李勉与张焕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他的孙子是大唐皇帝,自古以来皇位的非正常变动都意味着残酷的争夺和绝不留情的杀戮,他的孙子将逃不过被斩草除根的厄运,甚至他的家族也不能幸免,在没有退路之时,只能放手一博,在参与密谋的五人中,除了李勉外,还有就是济阴王李俯和北平王李偕兄弟,他们二人是当年宫廷政变的主谋之一,一旦张焕上位,即使其他参与谋划的人无事,但他们兄弟也必然逃不过被清算的命运,因此他们的命运也和李勉连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参会的第四个人正是广武王李承宏,这个曾经被张焕惨痛教训的老王爷出人意料地坚持着他的原则,大唐皇族的血统不容被玷污,即使张焕真是太子豫之子,但以私生子的身份继承皇位也无论如何是他不能容忍,当然,也没有人知道在他树立的血统大旗背后,究竟藏着一个什么样的目的。

    而参加会议的第五个人则是谁也想不到的段秀实,很长时间以来,段修实便率领六千军镇守在西受降城,他的粮食一直便是由陇右供应。但这并不能阻挡段秀实忠诚于太后之心,在他长期和张焕地交往中,他根本就无法接受张焕是皇族的事实,在他看来,张焕就是一个大军阀,企图以皇族的名义纂位,那些所谓的遗诏文书都不过是张焕所为登位而捏造出来的伪证。他的目的单纯而清晰,就是要阻止张焕上位,在这五人中,反而是他地态度最为坚定执着。

    经过一夜不眠的商谈,五人都已经疲惫不堪了,但如何应对张焕的即将强势上位,众人依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李俯兄弟的建议很简单。就是坚决不承认张焕的皇族地位,动全体宗族在反对书上签名,他们兄弟可以承担起串联的重任。但李承宏却讥讽他们兄弟二人不切实际,如果别的宗族反对,现在就不会只有他们五人在此开会了,事实上大部分宗室都已经屈服于张焕地强势,而且大唐宗族群起反对,那他张焕会不会索性建立一个新的王朝,但讥讽归讥讽,李承宏自己也提不出一个好的办法

    眼看天已经快亮了。但五人地密谋仍然没有什么好的结果,李勉大失所望。他正要让大家各自回去,却忽然见段秀实向他施了一个眼色,李勉心中一动,便起身对众人笑道:“办法总是慢慢想出来的,也不急这一时,大家先回去,有什么事情我再派人通告大家。”

    众人都已疲惫了,也知讨论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便各自告辞回府。过了片刻。段秀实却悄悄返回,李勉将他带进了自己的内书房。

    “段使君可有什么高见?”一进书房。李勉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李相国暂且不要着急。”

    段秀实摆摆手,请他先坐下,一夜未眠他自己也着实疲惫了,段秀实喝了一口滚热的茶,这才缓缓说道:“有些话我刚才不好明说,只能和相国单独协商。”

    李勉吃了一惊,“怎能?你怀疑他们三人中有内奸吗?”

    “李俯兄弟还好一点,我是担心那个人。”段秀实压低了声音道:“到了这个时候反对张焕,总是该有充足的理由,他的理由却是不想让皇族血统不纯,相国以为这是真的理由吗?据我所知,此人并不是个立场坚定之人,在元载被刺一案上他地表现不就完全说明了问题吗?”

    李勉倒吸了一口冷气,段秀实一下子提醒了他,是的,自己是有点大意了,在反对张焕之中,李承宏至始至终是个积极分子,自己还想着或许是他曾被张焕所辱,或许是他地兄弟李承业在陇右被杀,所以他才对张焕恨之如骨,可现在再一细想,他那般胆小怕死之人,怎么可能为了什么血统纯正来冒全家被杀的风险呢?此人确实有问题。==

    “照你的想法,李承宏是为了什么?”

    段秀实冷笑一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是想用我们来作为他上爬的阶梯。”

    “好一个李承宏,当罪该万死。”李勉一阵咬牙切齿道。

    “李承宏一个小人而已,相国不必为他怒火冲天,关键是对付张焕。”段秀实腾地站了起来,“相国,我们一定要阻止他上位!”

    李勉郁闷地哼了一声,他当然是想阻止张焕,可是光想又有什么用,必须得采取切实行动才行,他忽然想起段秀实给自己施了眼色,难道他想到了什么办法不成?

    李勉猛地注视着段秀实道:“段使君,你可又什么好的方案?”

    “办法只有一个,重立新君!”段秀实斩钉截铁道。

    吃罢早饭,张焕便悄悄地出门了,明天就是宗庙大典,所有的一切都由他的手下及心腹大臣去完成,他没有什么事情,但张焕却并不在意宗庙之事,他在意的是天下,从某种角度来说,上位只是他为了实现胸中抱负地一种途径,实现大唐地强盛和繁荣才是他梦寐以求的理想。

    此刻,他地目光早已经越了明日宗庙祭祀甚至不久将来的登基大典,他要考虑的是三年甚至十年后的大政之治马车驶进了宣阳坊。在崔府门前停了下来,他不用等候通报便直接走进了崔府,崔府大管家急忙向崔圆去禀报,片刻,便将张焕引到了后园地一个花亭之中,花亭里崔圆正靠在软垫上看书,微风习习。吹拂着他额前的几缕丝,见张焕到来,他放下书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会来找我。”

    “是啊!我早就该来看看阁老了。”张焕拱拱手便笑着坐了下来,他上下打量一下崔圆又笑道:“崔阁老的气色好像变好了很多,可喜可贺!”

    “这一年注意养身之法,又得益于上好补品,虽然仍无法动弹,但感觉到精神确实好了很多。”说到这。崔圆仰头呵呵一笑道:“说起来还有你拿下了安西,这又使我的一大心结得解啊!”

    张焕点了点头,沉吟一下便道:“如果有这个可能。相国可愿意重新出山,担任要职?”

    崔圆一怔,事情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知道张焕会来和他协商山东清河军的归属,他也知道张焕会来宣布崔寓任左相,但就是没有想到张焕竟然会重邀他出山,这却是他从未考虑过之事,崔圆见张焕的表情严肃。不象是开玩笑地样子,他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

    沉思了好一会儿。崔圆才缓缓说道:“我今年已经快六十五岁,且不说年纪已到了垂老之年,当年的雄心和壮志都被岁月慢慢地磨灭了,该让位给年轻的一辈了,更重要是我的腿脚不便,已经无法站立走动,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以尽管说,但重新出仕那就恕我不能答应了。”

    张焕也知道请他重新出山的可能性不大了,但他却非常希望得到崔圆丰富的经验指点。毕竟在崔圆执政地十年间是安史之乱后国势和人口都恢复得最快的一段时间。而现在崔圆明确拒绝了自己的请求,虽然在意料之中。但还是让他感到微微有些失望。

    他遗憾地摇了摇头,无奈地问道:“那相国以为,在平定中原之乱、肃清四方之敌后,我大唐目前最紧迫地事情是什么?”

    “最紧迫的事情就是无为而治,继续执行休养生息!”崔圆不假思索地接口道:“修养生息原本是十五年前我们七大世家共同制定的国策,要实行三十年,但仅仅过了十五年便战乱又起,到现在已经七、八年过去,我大唐的国势几乎又回到了安史之乱刚刚结束之时,尤其是中原地区,一路之上都荒无人烟,原本人口密集而繁荣的村庄和市镇都荡然无存了,这至少也要三十年的恢复啊!”

    “可是大唐动荡多年,各种制度都被破坏殆尽,而且原先的制度也未必能适应现在的形势,如果真无为而治,会不会使各种隐藏地矛盾一下子爆出来呢?比如土地问题,中原近百万顷无主之地又该如何分配呢?”

    对崔圆所说的无为而治张焕并不是很赞成,世家朝政坍塌,帝制重新开启,这本身就是两种完全不同地政治制度,怎么可能继续延续老的那一套制度呢?比如,在世家朝政下,各大世家在自己的实际控制地占有了大量的土地,正是这些土地的占有才使得各世家能养活自己的军队,才能形成强大的门阀势力,而现在世家开始衰败了,但占有土地的现实却没有多大改变,如果无为而治就等于默认各大世家对土地的继续占有,对奴隶人身地继续控制,到最后,还是形成一种穷庙富和尚地局面,这是他张焕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当然,他也知道崔圆出于崔家地利益考虑,也不可能说出继续削减世家力量的话来,这件事还是得和李泌、胡庸等和世家无关的人来商量。

    想到这,他的话题一转便道:“这次中原之乱,不仅是老百姓遭殃,整个地方官府也几乎被毁坏殆尽,连各郡的团练兵也没有了踪影,为了维护中原地区的治安,我打算将山东清河军分驻到中原各郡,不知崔阁老可有意见?”

    这其实就是张焕在裸地要崔家的军权了,崔圆如何不知,他也知道这是大势所趋,裴家已经放弃了军权,若他不答应,张焕大军在歼灭回纥人和契丹人后,必然是开进山东以武力夺权,那时崔家就将真的是一无所有了,这一点他心中早有盘算。

    只见崔圆微微一笑道:“崔家能为国尽力,那是我们的荣幸,我们会按照张尚书的要求将清河军派驻中原各地为团练兵,不过我希望张尚书答应我一个小小的条件。”

第三百六十七章 大唐变天(下)

    “条件?”张焕忽然有些警惕地望着崔圆,崔圆和裴佑不同,自己和裴佑提罢兵时,正逢裴家河北大败、人心惶惶,自己先入为主,将裴家控制在自己的思路之下,而崔圆却可从容思考,从他毫不犹豫答应自己来看,这件事他必然已经深思熟虑,以崔圆的老谋深算,他这个小小的条件必然不会是那么简单,即使简单它背后也定藏着深意。

    想到这,张焕不露声色道:“崔阁老请说!”

    崔圆深深地看了张焕一眼,从张焕那眼神的霎时变化,他便知道张焕的心已经警惕了,他从政数十年,几乎对每一个政敌都了解得十分透彻,如果说官场如战场的话,那他就是要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张焕也一样,从最早对他的轻视,到后来对他的敌视,最后对他的重视,虽然他已经在由家族内乱引的危机中倒台,但并不表示他不在意朝廷局势的变化,这几年张焕在陇右崛起,一步步地蚕食地盘,扩充实力,如果仅仅是这样,那说明他还只是一个大军阀,仅仅是为了夺位、登上九五之顶。

    但从张焕征战安西之时开始,崔圆立刻意识到,他遇到的是一个有着雄才大略的中兴之主,甚至会开启大唐的一代先河,为此崔圆便开始陷入家族与天下的矛盾之中,从大唐百年的历史,世家利益始终和天下利益不可调和,它是对皇权的一大威胁,从高宗、武则天起,大唐就不遗余力地削弱世家的力量,虽然在核心权力一级的层面上朝廷是成功了,但世家人才辈出,始终牢牢控制着大唐的地方,一旦朝廷处于弱势,世家势力便卷土而来。在安史之乱后一度把持大权,形成了世家朝政,而现在,大唐又似乎到了干强枝弱的时代,是走一个循环,世家重新蛰伏,还是由此灰飞湮灭,为此,崔圆的心中充满了重重的矛盾和困惑。

    作为大唐最大世家之一的领导。维护家族利益是他地义不容辞的责任,他必须时时刻刻考虑崔家的利益,无论是放弃右相之位。潜心修补家族的漏洞;还是从百年大计出,为崔家争夺张焕的后宫,从而影响他的子嗣继位,这都是他为崔家家族所考虑的具体表现。

    但作为一个政治家,他又需要考虑大唐的整体利益,为整个王朝的繁盛和强大而殚精竭虑,在他执政地十年间。他所思所虑无不于此,同时他也很清楚世家与天下的矛盾所在,最典型的矛盾就是土地,世家对土地渴求是无止境地,他们需要大量的土地来养活军队,这样一来,土地的兼并和奴隶的蓄养又会激化底层矛盾。严重影响到朝廷的财政收入,动摇到这个王朝的执政根基。

    所以当张焕问他当前最紧迫的问题是什么时,他回答无为而治。这就是他地一种无奈,他知道症结的根源在哪里?可是他又希望张焕用一种和缓的方式来解决这个根源。

    现在是他不得不面对的时候了,他希望用一个小小的要求来换取崔家对军队的放弃,张焕正静静地聆听着呢!

    “我崔家在清河郡以及山东、河东各地共有近二十万顷土地,为了配合张尚书的军户田亩制,我崔家愿意献出一半地土地给朝廷作为授田的基础,但也希望朝廷给我们一个承诺,确保其余土地作为崔家的永业田存在下去。”

    崔圆停了一下,又微微一笑道:“当然。作为感谢张尚书地支持。崔家愿将最美的女儿献给张尚书为侍妾。”

    崔雪竹那绝世容貌在张焕的脑海闪过,当然。也仅仅是一闪而过,此时他的重点不在女人,而在崔圆已经触动到了世家的核心利益——土地。

    张焕背着手在花亭里慢慢踱步,思考着这个他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坦率地说,土地兼并问题虽然严重,但夺不夺取这些大世家的土地,对授田的计划也并无太大影响,这几年蜀中之乱、襄阳之乱、中原之乱,他手中掌握的丰腴之田已不下百万顷,还有西域广阔无垠地土地,应该说重新授田不成问题,至少他地军户田亩制可以在全国推行,所以相对限田,废除蓄奴制、增加自耕农数量才是当务之急,没有人耕种的土地,他们世家要田何用?

    但问题地本质不在世家占了多少土地,而在于怎样才能控制世家庞大的势力,这一点张焕是非常心知肚明,削弱世家势力不是一时片刻就能完成,甚至一年两年也办不到,而是一个长期的、方方面面的削弱过程,甚至包括他的后宫也是一个与世家力量较量的战场。

    张焕在再三权衡后,他忽然笑道:“崔家能有多少人,需要用十万顷土地养活吗?”

    祭祀宗庙应该只是一个很普通很寻常的事件,寻常得和每家每户祭祀祖先牌位一样,大唐王朝百年来每年四季都要有祭祀宗庙,一般而言是由宗正寺组织皇族参加,遇到一些较隆重的祭祀还要有百官参加,但这种情况十分少见,大多是皇帝即位或去世时才生。

    而今天的祭祀是宣仁四年来的第一次祭祀,所选的时间也不是新年或中元节,而是在三月的某一天,也就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祭祀,却牵动了无数人的心,不仅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参加陪祭,而且还特地放朝一天,从仪式上看这是一个普通的祭祀,但它的关键却是大唐一个最强势皇族的回归,一个新纪元的,所有参加祭祀的宗室和文武百官都将见证这一时刻。

    天刚刚亮,一声声低沉而有力的号角声响遍了皇城上空,随着卯时正的到来,两队一百零八骑卫兵身着盛装驰出承天门,一直沿着安上门大街缓缓前行,在他们身后一队长长的由宦官组成的奉物队,奉有肉食、酒、锦缎、剑、符印、各种金银祭器等等,他们跟随开礼侍卫,不急不缓地走着。太庙位于皇城的东南角,占地近百顷,里面供奉着自大唐开国高祖皇帝李渊以来历代帝王的牌位和雕塑以及六位被封为太子而未继皇位的牌位:让皇帝李宪、隐太子李建成、章怀太子李贤、懿德太子李重润、节愍太子李重俊以及刚刚建成尚未册封的故太子李豫。

    几乎就是在开礼卫队驶出承天门地同时,大唐百官和各皇族宗室从左右门列队进入了太庙,众人站在空旷的太庙广场之上,宗室在左、百官在右,各执笏板,表情肃穆而庄严,数千名带甲武士环列在太庙四周。

    今天的司仪是太常寺少卿李函。主祭是宗正寺卿李俅,在他不远处的百官之便是内阁辅、兵部尚书张焕,他身着一身黑色的一品祭服。头戴獬豸冠、腰配长剑、挂玉、系紫绶,手着拿着角玉笏,他的神情异常严肃。

    “吉时到!”随着司仪一声高喊,太庙内的大钟被敲响了,沉重而悠长,大门缓缓开启,两队各六十四骑盛装卫兵从大门两边鱼贯而入。而献物宦官则从侧门端着祭品快步走入,将祭品依次放入主殿之中。

    “开祭!宗族入内。”司仪又是一声长喝,数百名皇室子弟随着李俅一步步走进了雄伟的大殿太清宫,大殿正中供奉的是圣祖玄元皇帝李耳,也就是老子,这是大唐皇室尊崇地始祖,在主殿之后则就是各个皇帝的庙。各有庙号,如太宗、高宗庙、玄宗庙等等,另外还有五位太子庙。但在太子庙之旁,特地修建了一座规模较小的庙,正是豫太子庙。

    “叩拜!”司仪又一声高喝,李俅率领数百名皇室宗族缓缓跪下,以最虔诚之心向列祖列宗行叩拜之礼。

    “再叩拜!”

    “三拜!”

    司仪李函随即展开祭文朗声念道:“暮春三月之孟,李氏宗族子弟四百一十七人,敬祭列祖列宗于上天之灵洋洋洒洒千字,念到最后,众人终于听到了今天地主题。

    “豫太子七子焕。年幼流落于民间。至今三十二载,但其归附祖宗之心不泯。屡立大功于社稷,今宗室一致决定,准予其归宗于太庙,传故太子豫之第七子焕进拜!”

    站在太庙前的宦官一声高呼:“故太子豫之第七子焕进拜!”

    张焕挺直了腰,跟随着引领司仪大步走进了主庙侧门,他并没有立即跪拜李耳,而是随着主司仪李函,以及在数百名皇族的簇拥下来到了故太子李豫的庙前,大殿门已经开了,透过朝阳的直射,可以很清晰地看见李豫的雕像,这还是张焕第一次看见自己生父的模样,整座雕像用汉白玉雕成,笔法细腻,雕像栩栩如生,只见李豫神态安详,轻捋长须,眉眼中散着一种征伐之气。

    无须司仪地喝喊,张焕便已经慢慢地跪了下来,此刻,他似乎已经忘了自己的归宗之旅,一种莫名的情绪使他的心中激动、使他的心中开始痛楚起来,在张府那从小没有父亲关爱的日子仿佛还历历在目,他与母亲寄人篱下的日子,那无数双白眼地冷漠,此刻都一一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谁又曾想到,他的生父竟然会是在宫廷政变中惨死地故太子呢?

    他虽然从未见记得父亲的笑容,但此刻他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和这座庙开始有了一种奇妙的沟通,他们的血液是相通的,他忽然想起父亲在死的瞬间曾经高喊:“我的儿子一定会实现我的遗愿!”

    张焕地眼睛湿润了,他重重地给父亲地遗像叩了三个头,心中在默默祷告:“父亲,孩儿来见你来了!儿子一定要实现你未尽的遗愿,这一天已经不远了,为你地儿子感到骄傲吧!”

第三百六十八章 风声再起

    大祭的当天,太后崔小芙的旨意便宣布出来,册封张焕为雍王,监大唐之国,凡军国大事均由其决,换而言之,这份诏书就意味着太后崔小芙正式退居深宫,不再干涉军国之事。

    天色刚刚大亮,一队队士兵列队冲进了大明宫,他们控制宫殿、扼守要处,喝令宦官和宫女收拾行装,全部迁往太极宫。

    崔小芙的寝宫内,崔小芙从一大早便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昨夜,一名侍卫来禀报,“从明天起,她将正式移居太极宫,传来的是一道命令,没有半点商量余地,崔小芙知道,她所害怕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了,这一段时间,外面生了什么事她一概不知,没有人告诉她,在太庙祭祀中张焕归了宗,也没有人告诉她,现在张焕已经是监国之王,她就像是一个与世隔绝之人,一道又一道高高的宫墙就仿佛是大狱之围,将她永远地囚禁了。

    如果永远是囚禁或许崔小芙并不害怕,几十年来她一直就是在囚禁中度过,她害怕的是死亡的到来,此刻,这个才四十余岁的妇人已铅华尽洗,静静地等待着死神的到来,她身边已经没有一个宫女和宦官,只有她最忠心耿耿的老奴冯恩道伺候在她身边。

    冯恩道在吕太一死后又从东宫回到了崔小芙的身边,对于主人曾经的绝情,他没有半点怨言,就仿佛父母对待犯了错的孩子,不仅如此,他反而安慰崔小芙,没有权力的困扰,她可以慢慢地将身子养好,恢复从前艳丽的容光,他就像一个看透世家荣华的老人。安慰着处于绝望之中的女儿。

    “太后请放心,他张焕不会轻易伤害太后,只有太后活着,他才能借太后之名镇压反对他的党人,顶多是将太后幽居,那样也好,不要再管那些世间闲事,太后不是信道吗?索性就潜心修道,或许太后还会有所成就。”

    冯恩道语不快也不慢,娓娓道来。将崔小芙紧张地心慢慢松弛下来,不等她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刚刚有所平静的心又陡然间悬在空中。

    “待老奴去看看。”冯恩道快步走出房门,片刻便传来他愤怒的呼喝声。“你们不能这样无礼,她是当朝太后,就是要走也体面堂皇地走,怎么能被你们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押着去。”

    崔小芙心中的紧张悄悄地放下了,但她的脸色又胀得通红,她腾!地站起来,大步走到外面。

    外间只见数十名顶盔贯甲的士兵挎刀站成一排。一名校尉模样的军官正在给冯恩道解释,“我们并不是押太后前去太极宫,只是担心太后路上会不安全,我们特奉命前来保护,绝无它意。“如果哀家既不去太极宫也不接受你们的保护呢?”崔小芙忽然冷冷地问道。

    “太后何必要为难卑职,再大明宫即将闭宫,所有地宫女和宦官都已经迁走。太后一人留在大明宫又有什么意思呢?”校尉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说道。

    崔小芙盯着他的眼睛,半天才咬牙道:“好一个张焕。哀家算是见识了。”

    随着崔小芙的马车渐渐消失在太极宫重重叠叠的宫殿尽头,轰!地一声巨响,玄武门的大门缓缓地关上了。

    大明宫紫宸阁,这里一直就是大唐皇帝办公之处,它意味着君权所在,但从这两天开始,紫宸阁又重新翻修了,琉璃瓦被全部卸下,那些年久腐烂地木头被抽出。巨大的柱梁也要更换成新的。从早到晚,数百名工匠总在丁丁咚咚地忙个不停。

    紫宸阁既然在翻修。那里面也自然不能办公了,所以在大明宫中书省内,原来右相裴俊的朝房便换了新的主人,张焕从兵部暂时搬到了这里,等待紫宸阁的修复。

    可如果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件事,虽然目前还没有正式下旨免除李勉代理右相国之职,但实际上,张焕的搬来就等于向朝野宣布,这里已经没有李勉地位子了。

    大唐对相国的定位是佐天子总百官,治万事,其任重矣。因为重要,所以从来不会专给一人,以至于建国以来就没有专职相国,而是一群相国,比如中书令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等等,这里面的关键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获得这个资格,也就可以被称为相国,一直到唐玄宗后期,大唐的相国之权一直是一种集体执政的过程。

    相国办公地点在政事堂,政事堂是个流动的场所,有时在门下省,有时在中书省,政事堂内的执政事笔也就是相权地标志,各个相国轮流进政事堂办公,轮流掌握执政事笔以行使相权,而唐玄宗后期,李林甫、杨国忠之流之所以能大权独揽,也就是因为他们长期窃据执政事笔的缘故。

    世家朝政后实行内阁制,内阁大臣也就是从前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是为了适应各大世家对权力地诉求,大家均列相位,集体决策,可执政事笔却掌握在右相之手,只是大家轮流做右相罢了。

    在裴俊执政后期,世家开始衰败,内阁制又演变为三大势力的权力平衡,但右相掌握执政事笔的根本点还是没有改变。

    而现在,随着相国党和太后党的消亡,原本的权力架构显然不能适应新形势了,但不管怎么,在新的权力构架没有出台之前,右相依然是掌握着天下大权。

    张焕此时并没有一步登基,他而是采取了一种较温和的过渡办法,以监国的身份行使军国大权,这样一来又出现了一个问题,张焕究竟是君还是臣,如果是君,那么他的办公地点就不应该是中书省。应该在紫宸阁,或直接在大明宫麟德殿内,那他全家也应该搬进大明宫,可是事情又似乎还没有展到那一步。

    但如果他是臣,那监国与右相地权力又该如何划分,所以在这个君不君、臣不臣地尴尬局面下,张焕便采取了一种巧妙的技术手法,他先关闭大明宫后宫,将名义上地君主赶走了,这是告诉朝野。他才是大唐真正的君主,其次翻修紫宸阁,既避免了他立即登基造成的不利影响,又可以趁机搬进中书省办公,夺取右相大权。使监国和右相能够合二为一。

    可谓一箭双雕之计,所以,他现在既是君,可又是臣,将君权和相权独揽一身,至于代理右相国李勉只能回到礼部,做他的礼部尚书。

    此刻。在中书省张焕的朝房内,张焕、裴佑、崔寓、卢杞、韩、元载六人正在秘密进行一次紧急磋商,磋商的内容是刑部尚书楚行水迟迟不肯回京,他不肯回京的理由很简单,据他本人称,是因为淮西节度使李希烈欲进攻淮南,他必须要留守广陵防备。但张焕得到了情报却是李希烈部正在生内讧,他手下大将梁崇义和刘洽各占一郡,不买李希烈的帐。有自立倾向,李希烈手中的兵力实际上只有两万人。

    李希烈已经自顾不暇,哪有精力再进攻淮南,那么楚行水防备淮西的借口就是假地了,他真正想防备的,或许是驻扎在余杭郡的蔺九寒部。

    张焕万万没有想到楚行水居然会成为最后一个世家堡垒,裴家放弃兵权了,崔家也放弃了私兵,原本是最容易解决的楚家反倒变成了刺头。诚然。一方面是张焕无法给予楚家更大的权力,左相和右相他已分别给了崔家和裴家。对于楚行水,他原计划将吏部尚书给他,但条件是楚家弃兵,可楚行水显然不满意这个条件;但另一方面,是楚行水不愿放弃楚家对淮南地控制,他希望维持原状。

    但张焕担心的并不仅仅是楚行水不肯弃兵,他更担心被楚行水私下接收的李师道,那才是一头狼,是崔庆功第二,楚家稍有大意,就会被他吞掉,江淮尤其是淮南,已是大唐的粮仓和经济中心,是大唐复兴的希望,一旦那里生兵乱,对大唐将是一个极其沉重的打击。

    “据我所知,楚行水对李师道也防了一手,将他的濮阳军打散混入淮南军中,李师道现任宝应兵马使,手下有兵不过五千人,而他地心腹亲兵只有两千人,暂时翻不起什么风浪,倒是楚行水手中有十万大军,为养活这十万大军,每年至少要百万钱粮,这样一来,他必然会侵占朝廷的利益,使朝廷的漕运收入大为减少,这将是一个长期的严重后果。”

    说话的是工部尚书韩,他最后是王昂心腹,后来成为太后党骨干,在明确张焕的皇族身份后,他便看清了大势,毅然投靠张焕,并主动将手中掌握的数万浙西团练兵交给了兵部,因此也深得张焕地器重,他已经明确表态,如果楚行水执迷不悟,就将由韩接任刑部尚书,直接主管刑部。

    同时,韩因长期做浙西观察使兼余杭郡刺史,他对楚家的情况可谓了如指掌,所以当他起来言时,众人皆十分专注地聆听。

    “楚家自开元初崛起以来,一直在淮南苦心经营,他们虽然没有插手盐铁监的税收,但他们却几乎垄断了广陵最赚钱地营生且并不缴纳一文税负,不仅如此,楚家数十年来在广陵郡、晋陵郡、丹阳郡、吴郡等最丰腴之地占有上田二十万顷,每年获粮数百万石,皆囤在丹阳郡的仓库之中,我曾经亲眼看过,那里所囤的粮食少说也有千万石,所以崔庆功才一心一意要攻打淮南,也是有这个原因在内。”

    韩说到囤粮千万石,众人皆不约而同地出了一声低呼,谁也没有想到,一向低调的楚家竟然是这般富可敌国,此刻众人的眼光一齐向张焕望去,关键就在于他,楚行水是他的亲舅父,先他的态度如何,才能决定众人的思路。

    张焕也没有立即回答,他召唤众人开会的本意是如何解除楚家地兵权,但韩地一席话使他意识到楚家不肯放弃军权的原因远远不是权力难平那么简单,而是他们要维护楚家巨大地经济利益所需,事情变得复杂了。

    此事他需要再好好考虑一下才能决定下来,张焕沉思了一下便道:“我召大家来商议有些仓促,没有给大家深思熟虑的机会,现在我给大家一晚的时间考虑,希望各位回去再想一想,楚家之事我想连同李希烈的问题一并解决,明日卯时三刻,我们在此重聚,现在已过了下朝时间,大家就直接回去吧!”

    众人见说,便纷纷站起来和张焕告别,张焕却叫住了最后要走的韩,“韩使君,我想再了解一些楚家的情况,请韩使君到我府中一叙,吃顿便饭,可愿意赏脸?”

    韩连忙深施一礼,“监国之请,韩荣幸之至,怎敢不从!”

    张焕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好,咱们这就一同回去。”

第三百六十九章 重镇兴商

    丹凤门的侧门缓缓地开了,数百骑兵护卫着张焕的马车从大明宫内疾驶而出,向朱雀大街方向方向驰去,马车内,韩坐在前排,扭着身子向后排的张焕讲述楚家的渊源,“楚家向来家风强悍,从开元年间楚明元时代起,楚家便在吴越招收民风彪悍的民众建立田庄庄丁,据说最多时曾到三千人,但这些家丁散布在各个田庄,也未能引起朝廷重视,到了楚家第二代楚檀

    说到这里,韩迟疑了一下,楚檀可是张焕的外公,如此直接称呼名讳是否会引起他的不快,他偷偷看了一眼张焕,只见张焕正闭着眼睛听自己述说,对提到楚檀的名字他没有任何表情,韩心里才慢慢定下,又继续道:“楚家的兴盛就在第二代楚檀的手上,到天宝十二年时,楚家的庄丁大为增加,据说已经过了两万余人,后来安禄山造反,楚檀又设计杀掉了贺兰进明,兵力一下扩张到八万人,楚行水当时是楚檀的长子,他受命率军北上救援陈留,也就是此战,奠定了楚家跻身七大家族的基础

    韩很简洁地介绍了楚家的家史,他知道张焕更想知道的是楚家的现状,他又略略叹了口气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句话用在楚家身上最是恰当不过,当年楚家的崛起是何其血性,但天下承平后,楚家占据了大唐最富庶的淮南一代,人口迅繁衍,家富敌国,楚家也就迅软化了。如果说人才,楚家确实是人才辈出,楚家的第四代个个才华横溢,连我那儿媳楚明珠也写了一手好字,更不用说楚潍、楚淮、楚漳这几个楚家的子弟,被誉为广陵天骄,只可惜他们才华虽横溢。却是沉溺于诗书歌赋,在政治方面毫无建树,更不用说军事作战,若不是这次中原之乱楚家得了数万李师道地濮阳军,恐怕他们淮南军的战斗力连我的团练兵都比不上。”

    “我听说广陵郡刺史叫做赵严,此人如何?”张焕忽然插口问道。

    韩并不知道张焕与赵严的关系,他笑了笑道:“这个赵严的父亲只是个小吏,却能在短短的七八年内做到刺史之职。着实不简单,且不说他为政才能如何,有一点我就很佩服他,当年赵严做金陵县令时,楚行水之弟楚行云想把自己的嫡女嫁给他,命他休掉妻,他地妻姓林,听说只是一个医生的女儿,一般人而言,这种事求都求不来。可他倒好,说做妾可以,妻绝不休掉。这份骨气着实令我佩服。”

    张焕点了点头,赵严从来都是侠义心肠,为自己甚至连命都肯付出,现在看来他的人品还是如旧,并没有被****所污,广陵郡刺史,张焕微微地笑了,或许解决楚家的危机,就在赵严的身上。

    “监国,我对解决土地问题一直有一个想法。”韩终于抓住了和张焕独处的机会。他小心翼翼道。

    “你说!”张焕一下子坐了起来,土地问题一直就是他心头大患,虽然他手中尚有余田,可以暂不触动各大世家、贵族的利益,但现在是大唐人口稀少之际,一旦人口滋生,和各大世家的矛盾将不可避免。而且废奴制又事关各大世家及权贵地切身利益。也并不是那么容易推行,虽然可以依仗武力强行推行。但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这段时间张焕一直就是在为此事而殚精竭虑,现在久在江南为官的韩居然有想法,怎能不令他惊喜交集,一时间,楚家的问题也暂时被他束之脑后。

    韩沉吟一下才缓缓道:““其实我的思路就只有四个字:重镇兴商。”

    “重镇兴商!”张焕心中闪过一丝明悟,他不露声色继续问道:“请韩使君说明。”

    “这是我几十年来在江南为官的体会,也亲眼目睹了江南的展,无不是因城而起、因利而聚,且不说大唐第一商业都会广陵,商肆之盛,延续百年,东有日本、新罗倭贾至,西有大食、波斯胡商来,天下珍玩,汇聚于此,京中权贵高门在江都开店更是不计其数,故有大唐商税,七分取自扬州的说法,江南除广陵外,更有润、苏、杭、常等数州,东吴繁剧,冠江淮,复叠江山壮,平铺井邑宽,人稠过扬府,坊闹半长安,这是指苏州吴郡;东南名郡,轻清秀丽,百事繁庶,咽喉吴越,势雄江海,6控山夷,骈樯二十里,开肆三万室,地上天宫也,这是指杭州余杭

    韩不吝辞藻地描绘着江南富庶,张焕也闭着眼睛,想象着那秀丽富甲的东南形胜,一时竟生出了江南一游的念头。

    “安史之乱后,北方满目疮痍,唯有江南商业繁荣、鱼米富饶,给大唐的复苏带来了机会,但自肃宗皇帝起,各地官府对商贾屡经限制,轻则严税苛剥,重则抄家取财,虽然这是摄取军费而不得已手段,但对商贾朝令夕改地做法至今未变,前一任刺史开明,或许鼓励工商,但到了下一任刺史则又限商兴农,打击商贾,这样一来,商贾朝不保夕,便纷纷开店赚钱、入乡买田,使民众始终离不开土地,城镇人口也难以增加。”

    说到这,韩微微叹了一口气又道:“我在吴郡做刺史时,曾有巨商赵千年,家有绫机八百张,有雇工两千余人,昼夜纺织,家财巨万,那些雇工按劳取酬,多则日得三百钱,少也有百钱,吃宿皆在赵家,养活了一大家子人,这样,不费朝廷一米一粟,便可解决近万人的生计,可惜肃宗皇帝听信谗言,派劝农使到江南禁商,把赵千年雇工统统赶回乡里务农,八百绫机付之一炬。赵千年一怒之下回乡买田百顷,终身不再言商。”

    韩说到此,张焕便完全明白了他所指的重镇兴商地深刻含义,展城市规模、鼓励工商,将人口向城镇转移,这样,即使人口滋生。民众也有口饭吃,而且这又暗合自己废奴制的思路,尤其可以控制豪门世家规模,可谓一举数得,但他也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还有许多方面要加以配合,比如铸钱地规模,铜矿寻找等等。但更重要的是一种主流观念的转变,虽然开元以来商人的地位大有提高,而且崔圆执政时,又更进一步放宽对商人的限制,比如商人可以骑马,可以参加科举、可以穿儒袍,但象韩这样建议农商并举,还是秦汉以来的头一遭,绝对会被很多士人反对,事关重大。得从长计议才行。

    韩见张焕已有所心动,便又劝道:“当然这是个逐步推进的过程,不可操之过急。我建议可先从两方面着手,一是改革征榷制,现在盐铁茶酒等大宗商品都是官府专卖,与商人争利,看似官府一时有收入,实则对长远不利,而且除了盐税外,铁、茶、酒并没有多少税利,各人皆私下贩卖,堵也堵不住。当然盐利太大,不但不能放开,而且要加强控制,铁是战略物资也不能放开,其余茶、酒不如放开了反而有利于展,这是一;其次就是官商问题,据我所知。许多达官贵人开店经商。与民争利,而且不缴一文税钱。尤其利用权力垄断市场,打击大商人、排挤中小商人,这是一个极大地毒瘤,监国不妨利用这次打击楚家地机会,在广陵郡清洗官商,促进商业展。”

    张焕深思良久,终于点了点头道:“好吧!这件事让我好好考虑一下,我们先集中精力解决楚家的问题。”

    夜幕很快便降临了,韩在张焕府中呆的时间不长,只喝了几杯水酒便告辞了张焕一直将他送到府门外,韩向张焕深施一礼道:“得监国招待,不胜感激,将竭尽全力效忠于监国殿下!”

    张焕亦含笑着拱拱手,他见韩只有十几名随从,便立刻命令李定方道:“派两队亲兵特别护卫韩尚书,以后就一直跟随,不可有丝毫大意。^^^^”

    “遵命!”李定方立刻飞跑去点兵,韩却心中大喜,张焕如此重视自己,那就说明刚才的一席话已经有效果了,他连连向张焕施礼,以示内心的感激,随即上了马车,在两百名威武的西凉骑兵护卫下,浩浩荡荡地去了。张焕一直目送他远走,才转身回府,忽然,他见不远处停着三辆极为华丽的马车,便问门房道:“那些是何人地马车?”

    门房看了一眼,连忙道:“那是一名大商人地马车,他求见老爷,并说曾是老爷的故人,管家不敢赶他走,就让他在这里候着,已经快两个时辰了。”

    “故人?”张焕想了想,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地哪个故人是大商人,他便吩咐道:“去把他带过来。”

    门房应了一声,飞奔向马车跑去,片刻,马车车门开了,从里面下来一个极为肥胖的男子,远看仿佛大肉球一般,正吃力地向这边跑来。

    张焕心念一动,他忽然知道这个人是谁了,宋廉玉曾经说过,郑清明在广陵专做跨海贸易,现已是富可敌国,张焕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怎么会这样巧呢?自己这两天正在考虑广陵之事,他便来了。

    他见对方行走十分困难,便对李定方笑道:“带两个弟兄去帮帮他。”

    片刻,几名亲兵扶着那肥胖男子慢慢走来,走近了张焕一眼便看见了那双浮肿而好色的眼睛,果然是郑清明,郑清明便是张焕当年在太原读书时好友,是一个有钱的富家子弟,最大的毛病就是好色,一起赴京参加科举时,他因为考引忘在青楼而落榜,后回乡继承家产,数年前朱乱蜀时,他从蜀中逃出去了广陵,在赵严的帮助下做起了和日本地贸易,走私、贩奴无所不为,只短短数年时间,便成了一名富可敌国的大商人。拥有一支二十艘苍舶船的船队。

    虽然郑清明富可敌国,但在张焕面前他却不敢有丝毫放肆,他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草民郑清明叩见雍王殿下!”

    在张焕从前地好友中,除了林知愚战死在武威郡外,赵严做到了广陵郡刺史。宋廉玉做到太常寺少卿,而辛朗也被升为高昌都督、北**都兵马使,唯独这个郑清明从了商,虽然有钱,但是地位却很低下,张焕听着他熟悉的声音,忽然想起了他当年奔跑去饭堂的度,心中不由泛起一阵温情。他连忙上前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听说你居然娶了一百个老婆,着实令人羡慕啊!”

    郑清明从张焕的眼睛里又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张去病,他惊惧之心渐去,又听张焕打趣他,不由挠了挠后脑勺嘿嘿笑道:“我特地给去病准备一点见面礼。”

    “郑大商人居然给我准备见面礼,是什么?”张焕也不由有了兴趣地问道。

    郑清明立刻扭过头去,向马车中大声吼道:“你们都统统下来。”

    只见两辆马车的车门打开,从里面下来了一群千娇百媚地美娇娘,个个肌肤白皙、容貌秀丽。只看得一群侍卫个个目瞪口呆。

    郑清明有些得意地笑道:“这里面有十五个日本女子和七个新罗女子,年纪都是十七、八岁,且个个都是处子。是我花重金从日本和新罗买来,又教她们歌舞,特献给去病不!雍王殿下。”

    张焕没想到郑清明居然会送自己女人,他怎么可能接受这种礼物,刚要拒绝,却似想到什么,便瞥了一眼身边的侍卫,他们不少人都到了该成家的岁数,自己是该替他们考虑一下了,便点点头对郑清明笑道:“你地礼物我收下了。”

    他随即指了指这群女子对孙管家道:“把她们带进府去交给夫人。”

    “是!”孙管家连忙上前将一群女子引进府内。先在别院先安置了。

    张焕见那群女人走了,这才又问郑清明道:“你来找我,不会是叙叙旧那么简单吧!”

    给他郑清明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来找张焕叙旧,他当然是有事而来,郑清明见左右无外人,便低声道:“我是受赵严之托。有大事告之去病。”

    张焕微微一笑。果然不出自己的所料,赵严对楚家一事没有袖手旁观。看来,他一直很关注朝廷的情况。

    “你随我来!”张焕带着郑清明来到了自己的书房。

    进了书房,张焕让郑清明坐下,又命侍女上了茶,他这才问道:“赵严有什么大事让你转告于我?”

    “具体是什么事他没说,只让我转交一封信给你。”郑清明小心地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了过去,亲兵上前接过,转呈给了张焕。

    张焕将信拆开,赵严那刚劲的字体便在他眼前跳出,内容也和他所想大致相同,楚家内部已经达成一致意见,绝不会把淮南军交给朝廷,楚行水每天都在亲自训练军队,并且阻挠漕运船只北上,在信地末尾,赵严表示会坚决效忠朝廷。

    虽然知道会是这个结局,但张焕心中仍旧充满了遗憾,楚行水让他失望了,楚行水还是没有崔家和裴家那样有远见,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是绝对不会再允许世家拥有军队吗?

    张焕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事情展到了这一步,他也无可奈何了。

    “你来长安就是为了给我送信吗?”张焕将信收了对郑清明笑道。

    “我是商人,商人当然是为了逐利,我在广陵用八成的价钱收购了一批王宝记地飞票,这次特地来京城王宝记柜坊兑现。”

    张焕仿佛是第一次见到郑清明地精明,他上下打量他一下,随即赞许地点点头笑道:“看不出你倒很有经商头脑,这一转手,就赚了二成的利。”

    郑清明地脸微微一红道:“其实我并不想做这笔生意,若不是这些朋友平时关系尚好,我是绝对不会买他们的飞票,风险实在很大,如果飞票是假的我又找谁去?”

    张焕有些诧异,“广陵郡难道没有王宝记柜坊的分店吗?为何要到长安来兑现?”

    “这还不是楚家所赐吗?”郑清明叹了口气,他无奈地摇摇头道:“楚家自己想开柜坊,便逼垮了王宝记广陵店,所以大家无法兑现,很多朋友急需钱周转,便将飞票降价卖给了我,我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件蠢事。”

    “原来如此!”张焕点了点头又道:“这件事你可需要我帮你什么忙吗?”

    “这件事倒不需要帮什么忙,只是、只是郑清明连说了两个只是,这才憋出了他想说的话,“我们大家都觉得铜钱实在不方便,又重又难以多拿,而飞票又必须到指定地点兑钱,商场之事瞬息万变,它被固定得太死,其实也很不方便,所以我和一些朋友商量,建议朝廷能不能出一种官票,上面印有固定地金额,直接用这官票就可买东西,无须兑钱之苦,去病手握朝廷大权,这件事能否考虑一下?”

    “可以直接买东西的官票?”张焕今天听到了一种全新的思路,他地眼前如同拨云见日一般,忽地一亮。

第三百七十章 旧爱新欢

    郑清明坐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告辞了,张焕则半倚在软垫上细细地喝茶,他需要静下心来思考着今天所生的事情,尤其是韩所言重镇兴商和郑清明所言官印纸钱,重镇兴商他相信这是韩集数十年的为官经验所得,而且韩条理清晰,用无数的事实来说明了问题,他是需要好好考虑,而郑清明所言的官印纸钱,就仿佛被一根针刺了一样,当时是感觉到眼前一亮,打开了一个崭新的思路,但事后当刺痛感消失,他又觉得这其中蕴藏着极大的随意性,且不论他张焕是否是这方面的行家,但一些常识他是知道的,虽然飞票在长安城内可以无须表记兑现,但也有时间限制,可是出了长安城则必须要有密押,比如事先约定的暗语或一顶帽子、半只戒指之类的,这是防止被人假冒,而象郑清明所言,拿着一张百贯的纸就去买田买产业,傻瓜才会相信,至于三五贯小额度的纸钱,辨不出真假,一般人还是要铜钱,这仅仅是从常识上考虑且有诸多问题,至于从财政制度上是否可行,就是更需值得商榷了。

    想到这,张焕立刻命亲兵道:“去把李泌道长请来!”

    李泌现在是张焕席幕僚,暂时住在张焕的府内,片刻,李泌匆匆走进了张焕的书房,跟着张焕一个多月,他明显地胖了许多,气色也变得红润,他上前向张焕深施一礼,“贫道参见都督!”

    “李道长请坐!”张焕请李泌坐下。便将今天和韩以及郑清明的谈话内容简要地告诉了李泌,最后道:“这两件事我想听一听道长地意见。”

    李泌半天没有说话,他背着手在房间内来回踱步。良久才叹了一口气道:“肃宗帝削商一事其实我也有责任,当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平安贼要钱、应付回纥人也要钱,可自耕农的数量已经少之又少,不可能再加税,所以只能从商人身上打主意,当时肃宗帝问我可行,我也表示了赞同。其实大家都知道这是竭泽而渔之事,只是当时形势危急,不得不用此极端手段。”

    张焕见李泌沉溺在往事之中,他略略有些不快地道:“过往之事就不用再去追究了,我在问先生现在韩的建议是否可行?”

    李泌惊觉,他歉意地笑了笑便道:“韩尚书地建议我绝对赞同,以工商兴国,这是一个解决土地问题的绝好思路,土地问题说到底就是生存问题,若大量的劳动力转移去了城镇。^^小说⑸⒛0^^民众不靠土地生存。那兼并再多的土地又有何用,尤其这样一来就可以有效地解决农民对世家的依附,无形中削弱了世家的力量,再在城镇中推广平民教育,让平民获得更多读书机会,再以科举方式将他们提拔到高位,此涨彼消,百年后世家甚至就从此销声匿迹。”

    一席话说得张焕连连点头,世家的渊源可追溯至汉,延绵数百年。其间汉亡、隋亡无处不见世家的身影,虽然从本朝高宗及武则天开始大力削弱世家地力量,但根子却除不掉,一但条件适合,世家又会卷土重来,而世家的根子是在土地,如果能解决土地兼并问题。那就是挖掉了世家的根。

    张焕低头沉思片刻。又问道:“我还有一个疑问,如果人口大量向城镇倾斜。那谁来种粮种桑麻,我担心粮食会出问题。”

    李泌对此早胸有成竹,他走到大唐地图前,拾起木杆指了指长江以南广大土地道:“粮食的多寡在于种粮人口和亩产两个因素,如果种粮人口不足,那就可以在亩产上打主意,淮河以北的亩产大多是二三百斤,而且二年三熟,而江淮以南的亩产却能达到四五百斤,而且是一年两熟,甚至岭南地区还能做到一年三熟,这样算下来只须一半人种地,便可满足全国的粮食需求,而且南方不仅产粮多,土地兼也不严重,朝廷可通过授田的方式将农民向南转移。”

    张焕才思也被李泌的创意所点燃,他接过木杆也指着地图道:“唐初授田立意是好的,为平民置产,但允许永业田买卖却为以后地土地兼并开了口子,以至于短短百年,均田制便破坏无疑,玄宗皇帝再三下旨禁止土地兼并也无济于事,所以这次重新授田我准备只授口分田,不授永业田,土地之权属于中央朝廷,由朝廷建立劝农署管理,不收租赋、不得买卖,地方官府也无权收回田产,若想进城从事工商,只须把地退还给劝农署,在地方官府办理户籍迁移即可,若城中活不下去,又可返回原籍请田种地,这样民众总归有条活路,不至于被逼无路而造反,虽然这对朝廷掌控民户有些难度,但相对于解决土地和蓄奴这两个大问题,让民众自由一点,也就不算什么了,我想普通地民众总是希望安居乐业,自古都是官逼民反,从来没有什么民逼官反之说,普通民众在某地活不下去可以走人,相反,也可以由此看出某地的治理情况,对于规矩地方官员也有好处,当然,这中间也还有许多细节问题,比如地方官府对户籍迁移时的刁难等等,但这些都是可以解决的问题,不碍大局,关键是制度,我们要先把制度订立下来,再去完善细节。****”

    李泌听了这一席话,不由呆呆地望着张焕,他没有想到张焕竟有如此远见的想法,千百年来,历代统治无不千方百计在民众控制在土地上,所谓中兴也只是在极端尖锐的矛盾中做一些让步,缓和民众的怨气,象张焕这样替底层民众的利益着想的统治,却是他所知晓的第一个帝王,大唐有如此雄才大略地君主。何愁盛世不再出现,李泌想到了李隆基殚精竭虑削弱相权,最后却养虎为患。引了安史之乱,大唐因此由盛转衰;想到李亨寡恩刻薄、轻信宦官,视民如早芥;想到李豫雄心勃勃、却优柔寡断,以至于英年早逝,一幕幕,数十年的岁月烟尘从他眼前浮过,李泌心中一阵激动,他扑通!跪倒在地。情绪激昂道:“臣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相国快快请起!”

    张焕连忙将他扶起,笑了笑道:“现在我还是右相监国,叫我陛下我可担当不起啊。”

    说着,他让李泌坐下,自己又喝了一口茶,稳定一下情绪方徐徐道:“再说说纸钱之事,我觉得其中有很多漏洞,搞不好会成为极大危害民众之事,但一时又说不清缘故所在,望先生点醒于我。\.***\”

    李泌也喝了一口茶润润喉咙。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细细地想了想便道:“都督把纸钱看作是大钱便明白了其中的奥妙,一文当五十文,这其实是变相剥夺民众地财富,肃宗帝时曾铸造过大钱乾元重宝,用一当五十,以二十二斤成贯,这也是当时财政危机时不得已的手段,结果民众根本就不买帐,崔圆执政时也试图推行过官办飞票,结果也不被商人接受。说到底还是朝廷的信用问题,现在国库空虚,民力困乏,推行纸钱只能是夺民之财,所以我建议暂时不要考虑纸钱之事,倒是要想法设法扩大铜和金银的产量,允许金银在民间流通。鼓励柜坊展规模。让民间自己去想办法解决铜钱使用不便地问题,作为朝廷只须把握住收支平衡、完善法度。日久天长,物品繁盛了,国库充盈了,行纸钱也就是水到渠成之事。”

    李泌辅佐大唐皇朝数十年,素有布衣相国之称,对帝王之心已把握得十分透彻,帝王行事很多时候是随心所欲,全靠一股子热情,有时明知错了也不肯认账,所以对待他们地热情,关键是要疏而不是堵,也就是对他们的提议先要加以鼓励,然后再慢慢引导到正确方向,就像张焕对待纸钱地热情,他虽然能夺位天下,但毕竟没有做过相国,不知道大钱地危害,但他肯接受新事物,有开拓进取之心,这却是好事,所以李泌并不立即跳起来一棒子打去,而是慢慢地引导,让他知道在朝廷困乏时纸钱的后果。

    张焕也心知肚明,他笑了笑,纸钱之事便暂时放在一边。

    劳累了一天,张焕感觉头似乎都肿大了几分,太阳**一阵阵地胀痛,他见夜色已深,便搁下笔轻轻揉了揉太阳**,又挺直身子伸展了一下疲乏的腰背,这才站起身对亲兵道:“今天就到此,你们收拾一下吧!”

    几名亲兵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替张焕将一些重要文书送进内室锁好,又灭了香炉,掐掉油灯,护送着他向内院走去。*****

    张焕的府邸占地百顷,十分庞大,共分为前宅、后院、客房、军营四大部分,客房主要是给他的幕僚,诸如李泌等人所住,而军营则是每天执勤的五百亲兵驻地,除了守宅内的五百士兵外,在他府外还有一个更大的军营,有驻军三千人,严密地保护着张焕及他家人的安全,尤其是他现在非君非臣的身份,实际上已经是大唐地最高统治,守卫得更是森严。

    他地书房离内院不远,走数十步便到内院门边,这里守卫着一百多名卫兵,个个身披铠甲、腰挎横刀、后背弓箭,他们目光冷峻地注视着周围的情况,不放过任何一丝疑点,众人见都督过来,立刻挺直了身子以示敬意。

    走进内院,则仿佛走进了绿色的世界,树木葱郁、枝繁叶茂,一簇簇名贵的花木成片开放,在浓绿的树林中隐藏着重重叠叠的亭台楼阁,既有雄浑大气的飞檐斗梁,又有精巧雅致的雕梁画栋,在后花园里更有湖光水色、水中长廊,令人恍若置身仙境一般。

    进了内院,几名亲兵便不再跟随,几名候在门内的侍女挑着灯笼引导着张焕在一条砾石小径上行走,张焕嫌侍女走得太慢。便过她们,大步向内院走去,刚过一道月门。忽然一道黑影从月门快走出,与张焕撞了满怀,对方身体柔软,显然是个女子,张焕本能要扶住对方,不料触手竟是两团饱满而圆润的活兔,吓得他手一缩,而对方也是一声啊!地惊叫。随即后退几步,拔出了明晃晃地长剑,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是我。”张焕苦笑了一声,连自己都感觉不出来,还算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吗?

    哦!了一声,平平慢吞吞将长剑收了回去,刚才张焕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使她脸色通红,好在夜色浓厚,张焕看不见她尴尬地表情。****

    “你是去哪里。为何这般匆忙?”张焕眉头一皱。忍不住数落她道:“你也年纪不小了,冒冒失失地性子该改一改,知道吗?”

    “哦!”平平还是慢慢吞吞地哦了一声,表示听到了张焕的话。

    “还有!不要整天拿着把长剑,在府里没这个必要。”

    “那我下次换平底锅。”平平低着头,小声嘟囔道。

    张焕却没听清她说什么,见她低头认错,也意识自己态度或许有些粗暴,便缓和一下口气,柔声对她道:“正因为你和她们不同。所以我才对你严厉一点,你明白吗?”

    “那我宁愿和她们一样。”平平又低声嘟囔了一句。

    她声音虽小,但这一次张焕却听得清清楚楚,他又好气又好笑,便举手道:“好了!好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你要去哪里就请继续吧!”

    平平却没有走,她站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张焕说点什么。张焕一怔。他回头见几名侍女都站得远远的,便低声问道:“我就说你几句。你难道还要我道歉不成?”

    平平咬了一下嘴唇道:“你刚才手碰我哪里了,难道不该道歉吗?”

    张焕恍然,他瞥了一眼平平高耸挺拔的胸脯,想着刚才入手时地柔软饱满,心中不由一荡,便低声笑道:“你从前给我送早饭,占我地便宜还少吗?”

    “胡说,我才不稀罕占你什么便宜呢!”平平想起了从前的事情,在半昏半暗中又见他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胸脯,她又羞又急,脸臊得通红,一跺脚道:“我不理你了!”一转身便象只兔子似地溜跑了。

    张焕看着她苗条地背影,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平平虽然任性自由,但这也是她可爱地一面,将在自己的后宫中有她在,倒也不失情趣,他的心情变得大好,便哼着小调快步向裴莹的院子走去。

    刚到门口便听见裴莹正吩咐一个小丫鬟道:“去把老爷请来,就说我有要事和他商量。”

    “娘子有什么事要和我商量?”张焕推开院门笑着走了进去。

    院子里裴莹手执一把扑蝶小团扇,身着一件绿绸短衣,一弯雪白的藕臂露在外面,使她娇小丰满的身体被衬托得格外诱人,她见张焕进来,便半开玩笑半当真道:“我以为你去找那些日本女人了,便想提醒你注意身体。”

    张焕摆摆手命丫鬟退下,他躺在院中的凉椅上暧昧地笑道:“找那些外蕃女子做什么,一个个蠢头蠢脑,语言也不通,会有什么情趣?”

    “那你干嘛把她们交给我,我还当你又看中了谁?”听丈夫对那些日本、新罗女人不感兴趣,裴莹一颗心也放下,便慢慢走到他身边坐下,用扇子给他扇扇风笑道:“你是不是想把这些女人赏给你的侍卫?”

    张焕一竖拇指赞道:“不愧是我的娘子,果然聪颖过人,一猜便中,我那些老侍卫们年纪也不小了,问问谁愿意娶这些日本、新罗女子,若有愿意的、就成全了他们。”

    说到这,张焕握住妻子细嫩地手笑道:“这件事你就替为夫办了吧!”

    “我知道了,总归是替你办妥。”裴莹将手抽回来,有些没好气地道:“反正我总是替别人做嫁衣裳地命。”

    张焕听她口气中带有酸意,不由微微一怔,“娘子此话何意?”

    “你是明知故问吧!”裴莹斜睨着张焕似笑非笑道:“人家今天上午将嫁妆都送来了,还吹吹打打绕府一圈,闹得全城皆知,怎么唯独老爷你不知道呢?”

    “什么嫁妆送来?”张焕听得更加迷糊了,他一下坐起身子道:“我今天一天都在开紧急会议,确实是什么都不知,你能否说清楚一点,什么嫁妆,要嫁给谁?”

    “嫁妆是崔家送来的,你难道还没有想到吗?”裴莹一双妙目注视着张焕道。

    “崔家?”张焕眉头一皱,自己已经娶了崔宁,和崔家还有什么关系?忽然,他一下子恍然大悟,是崔雪竹,自己竟然将此事给忘了。

    他连忙握住妻子的手歉然道:“这件事怪我没告诉你,实在是一桩政治交易,当时为了让崔家放下武器,我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一时竟忘了?她现在人还在府上吗?”

    “嫁妆送来了,人当然就回去等花轿娶进门。”裴莹说完,便微微叹了一口气又道:“其实我见她第一面起,便知道她迟早是会嫁给你,这么美的女人,除了你,谁还有资格娶她,反正你迟早登位,什么五妃、九嫔、八十一御妻是少不了的,多她一个也算不上什么,你娶谁我都无话可说,毕竟礼制摆在这里,就算我不让你娶,大臣们也会逼你娶,我反倒落个七出的罪名,反正我也看开了,你们男人个个本性都是一样,什么政治联姻、什么无后为大、什么迫不得已等等,找出种种光面堂皇的理由把新欢弄回家,我们这些旧人稍有不满,便把妒妇、醋坛子的大帽盖上来,轻则斥责、重则休之,幸亏我还生了儿子,否则我这大妇之位还不得让出去?”

    张焕轻轻摇了摇头,他握着妻子的手诚恳地对她道:“你不用试探我,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的位子位子谁也取代不了,我张焕是重旧之人,你和我同甘共苦过来,在我出征之际,又是你为我稳定后方,这些结之情我不会忘记,即使你没有生下琪儿,我一样会立你作皇后,因为这也是四十万西凉军将士地要求。”

    裴莹心里又是欢喜又是甜蜜,她将丈夫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轻轻摩挲,良久,才低声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我也就心满意足了,但我还是要提醒你,有了新欢,更不能忘记旧人,平平对你一往情深,等了你十几年,无论崔雪竹再怎么娇媚迷人,你都不能把平平冷落了,这是一个做人的问题,婚姻不仅仅是政治交换,它更是一种责任。”

    张焕郑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绝不会在平平之前先娶她。”

第三百七十一章 步步连环(上)

    河北道邺郡,在碧蓝的天空下,一羽飞鸽收翅降落在唐军大营中,片刻之后,数骑信使从大营中奔腾而出,向北方战区疾驰而去。

    一个多月来,王思雨按照张焕的战略部署与回纥、契丹联军已经进行了多次小规模的战役,双方互有伤亡,但正是经过一系列的试探性战役,唐军的战略部署完成了,二十天前,贺娄无忌十五万大军突出井陉,数日之内,连夺灵寿、定州、博野、河间数城,切断了回纥、契丹联军的退路,这时的王思雨立刻收束兵力,不再与敌军作战,一晃已经十天过去了。

    唐军的南线大营驻扎在邯郸县附近,这天下午,从邺郡而来的信使终于抵达了大营,信使带来了都督的紧急军令,大营守卫不敢怠慢,连忙将他们领到王思雨的帅帐,此刻王思雨正在地图前静静地思考着作战的方案,他刚刚得到斥候军消息,从前天夜里起,敌军的大营内传来了战马被屠杀的惨嘶声,一般而言,战马是骑兵的第二生命,不到万不得以不会杀害,而现在敌军开始杀马,那只有一个解释,敌军军粮已磬,和中原之乱不同,这一次回纥、契丹联军南侵,在范阳一带被阻拦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在这一段时间里,河北地方官组织民众大逃亡,有计划地焚毁带不走的粮食,河北大地上出现一座座空城和空村,使得回纥和契丹铁骑南下后收获及其甚微,生粮食危机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

    但王思雨还是不敢轻易相信,他和拓跋千里交手多次,深知其狡诈无比,仅仅凭几声马叫是无法判定敌军已经断粮,即使真的出现断粮王思雨也不会轻易出战。他深知哀兵必胜的道理,他还在等,等待更能证明断粮的情况生。

    “禀报将军。都督的紧急军令到来。”门外忽然传来士兵地禀报声。

    “啊!”王思雨立刻站直身子,连忙令道:“快呈上来。”

    一名士兵快步走进,将一管黑色的鸽信递上,鸽信是撞在细竹管中,依然呈密封状态,只在竹管上刻了细小的王思雨三个字,表示这是给王思雨地急件。他轻轻将竹管掰断。露出里面一卷白色的绢绸,一般而言。鸽信所能容纳的内容不多,在这封张焕写来的密信就很简单,只有八个字,早平河北、下淮南。

    淮南?王思雨一怔,但他立刻便明白过来。这一定是楚家出事了,都督准备动用武力收复淮南,他将密令收起,望着作战沙盘沉思起来,虽然他准备等待回纥人和契丹人生内讧后再大举进攻,但都督来此信,显然是命他立即进攻,结束战事。

    沉思了片刻,王思雨当即写了一封短信。吩咐士兵道:“立即将此信给贺娄将

    永安二年三月二十八日。十万西凉精兵忽然杀向回纥、契丹联军的大营,于此同时。在北方战线的贺娄无忌大军也配合王思雨大军,二十余唐军向拓跋千里部起了最后的攻势。

    长安,对付地楚家方略还在讨论之中,崔寓建议派使前往淮南与楚家谈判,而裴佑则主张对楚家给予一定地让步,朝廷以书面承诺保证楚家当前的利益,但不管是崔寓还是裴佑,或是其他高官,大家地原则都一致的,不能将江淮一带引入战争,要以和平的方式解决楚家危机。

    在三天的会议最后,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张焕终于作出了最后地决定。

    一大早,楚潍便离开自己的府第去大明宫朝房,楚潍就是当年崔宁的狂热追求,但其父楚行水不愿成为崔家之犬,便断然拒绝了这门亲事,时隔八年,他早已娶了大唐另一名门太府寺卿房宗偃的女儿为妻,生有一子一女,皆在广陵本宗上楚家私塾,和绝大部分官员一样,楚潍的妻子留在老家照顾子女,而在长安则是两房小妾负责照顾他的起居,楚家在长安的府宅位于西市附近的光德坊,离大明宫较远,故楚家早早便要出门,他上了马车,在十几名侍卫的环卫下,迅向大明宫方向驰去

    楚潍当年中状元入职后,一步步升迁,现任少府监少监一职,掌管天下地铸钱大权,不过这几天他心里也颇为烦恼,楚家虽然没有与朝廷公然对抗,但其父却拒不回朝,而且以须疏通河道为由扣下了盐铁监地六百万贯税钱,这无疑是将楚家推到了朝廷的对立面。

    父亲倒是为了楚家地利益果断而强硬,但他楚潍怎么办,他还在长安,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若要逃跑且不说能不能跑掉,就算能跑掉,那他这八年来苦苦熬来少监还能保得住吗?为此,楚潍食无味、寝难眠,不知朝廷会怎样处置他。

    马车在坊街里疾奔驰,天色已麻麻亮,大街上已有不少行迹匆匆的起早人,还有一些挑着骆驼担卖早饭的小贩,街上伴随着他们一声声的吆喝:豆腐脑要勿?

    “鸡蛋面、肉末面,好吃又便宜!”

    街景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这是一个宁静而祥和的早晨,但楚潍此时已经开始紧张起来,后面有两匹马一直在跟随着他们,他快对方快,他慢对方也慢,显然就是针对他而来,这可是从未有过之事,楚潍紧张地注视着后面的两匹马,不停催促马车快行,已经到了坊门,清晨时分,这里挤满了买菜卖菜之人,忽然,马车嘎然停下。

    “为何停下来!”楚潍扭头怒斥车夫,可在他扭头的瞬间,楚潍的脸刷地变得惨白,他从车厢门的缝隙里看见前方站满了军队,剑拔弩张、杀气腾腾,黑压压地足有数百人之多。最害怕的事情终于来了。

    “你们为何拦我马车?”楚潍鼓足勇气问道。

    没有人回答。

    “本官是少府监少监,尔等不可无礼!”

    还是没有人回答,数百名士兵冷冷地盯着他。似乎在看一个阶下之囚。

    这时,从队伍里走出一名校尉,向楚潍拱拱手道:“奉我家都督之命,请楚少监跟我们走一趟。”

    楚潍哼了一声,冷然道:“如果我不跟你们走呢?”

    那校尉脸色一变,他随即一挥手,数百把钢弩平端。冷森森的弩箭对准了楚潍。只要他再胆敢说一个不!字,他就将万箭穿心。

    楚潍被军队弥漫地杀气震住了。他从士兵们的眼里看到了决断和冷酷,甚至闻到了死亡的气息,良久,他终于无奈地道:“好吧!我跟你们走就是了,望你们以礼相待。”

    他话音刚落。立刻从军队后面驶上一辆黑色马车,马车外壳粗糙,甚至看得见里面地一根根铁栅栏,这分明就是个囚笼,又过来两名军人抓住他的胳膊,一把将他强推上车,哐当!马车外上了锁,马车调头便走,数百名士兵严密地护卫着马车。迅消失在远方。

    楚潍的十几个侍卫都远远站着。自始至终谁也不敢上前,在坊门两边更是挤满了看热闹的民众。大家指指点点,悄悄地议论着。

    很快,楚尚书的嫡长子、楚家家主继承人、堂堂的四品少府监少监被抓走的消息迅传遍了长安城,成为酒楼茶馆议论地热门话题,至于他被抓地原因有各种版本,有人说他利用手中权力私自铸钱、贪污了数万贯;也有人翻出老账,说他曾是张焕情敌,现在张焕当权开始算老账了;但真正知道原委的人却不敢吭声,他们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张焕将如何处置楚家拥兵地问题。

    但随着当天下午又生了一连串震动朝野的大事:太府寺卿房宗偃三年前伪造账目而被抓、刑部侍郎柳之涣三天未准时上朝被免职、江淮转运使洪亮漕运损耗过多,有贪污嫌疑而被革职查办,三名朝廷重臣几乎同时或被抓被免,他们可都是楚行水的心腹,和楚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自此,朝廷与楚家交恶的传闻终于被证实了,而且张焕这一连串地举动也充分表明了他解决楚家问题的强硬态度,无论是谁,在涉及事关原则的问题上,他绝不会有丝毫让步。朝中出了大事,无论是皇城还是大明宫,各官署中的官员都已无半点处理公务的气氛,许多官员都茫然一天地坐在那里,各自想着心事,尤其是太府寺和刑部更是人心惶惶,不知这把杀楚之刀何时劈到自己头上。

    好容易挨到下朝时间,官员们纷纷收拾桌案回府,不少人写了便条,偷偷塞给关系交好的同僚,约好晚上在府中吃饭,毕竟很多话只能私下里商谈。

    和众人一样,礼部侍郎李平也默默收拾了文书,准备回府,走出礼部大门时,远远地有几名高官叫他,“李侍郎,我们要去平康坊小饮几杯,一起去吧!”

    李平拱拱手歉然道:“家父病重,我无心饮酒,下次吧!”

    对方哦!了一声,便不再勉强,几辆马车先后快离开,李平低声叹了口气,便也坐上自己的马车,吩咐车夫道:“回府吧!”马车启动,在十几名侍卫的护送下向朱雀门方向驰去。

    马车中,李平的心情十分沉重,他拉下了车帘,闭目一言不,李平就是太后党第一权臣李勉地长子,虽然李勉称病至今没有上朝,但李平却知道父亲并没有死心,从段秀实经常夜里来悄悄拜访便可知道,父亲还在等待机会。

    李平当然也知道父亲是为什么不死心,现在住在太极宫地小皇帝就是二弟的幼子,如果张焕上位,他必然会举起屠刀以斩草除根,从今天生地事情就可以看出张焕的手腕,楚家是他的母舅,楚潍是他的嫡亲表弟。楚家自始至终都支持他掌权,而房宗偃也曾劝说其他官员投靠张党,可就是这样。当楚家不肯弃兵时,张焕就毫不犹豫地拿楚家开刀,甚至连谈判的余地都不给,今天下午,他还听到一个小道消息,张焕极可能要杀楚潍以示对楚家地严重警告,消息是从兵部传来。应该是真的。这就是李平心情沉重的原因。

    张焕对自己人都如此冷酷无情,那他们李家事败后又会是什么下场。李平简直不敢想下去了,他既恨父亲地顽固愚蠢、不识时务,又恨崔小芙拖他家下水、安个劳什子皇帝,现在成为了害死他们一家的祸根,怎么办?是劝说父亲主动向张焕投降。还是辞官回乡做一个富家翁,这两条路不管是哪一条都能保住家人的性命,他的儿子和妻女。

    李平一路心乱如麻,这时,马车驶进了安仁坊,进坊不到一里就是李勉的府第,老远,李平便拉开了车帘,果然。在府门的对面停着一辆马车。李平不由心中大恨,这是段秀实的马车。甚至白天就来了,这么明目张胆,他以为别人都是蠢货吗?“从后门进府!”李平沉着脸吩咐道,他可不想掺和进父亲和段秀实毫无意义地密谋中,以为楚家出事他们就有机会了吗?

    马车转了一弯,向后门驶去。

    正如李平所想,段秀实在白天便匆匆来拜访李勉确实是和楚家有关,段秀实原本地计划是上书太后,以皇帝年幼无法主事为由另立成年新皇,以堵住张焕篡位之路,不料张焕竟下手果断,将崔小芙迁到太极宫,并与外界隔绝,使他投书无门,他又找到李伸兄弟,希望他们能出面召集皇室商议立新皇一事,但李伸兄弟却很委婉地告诉他,大唐皇室中恐怕除了他们几个外,其余之人都希望雍王登位,段秀实也意识到自己地想法幼稚了,他着实消沉了一段时间,就在他准备返回西受降城之极,却忽然传来了楚家和朝廷交恶的消息。

    段秀实立刻意识到,或许这就是一个机会,等不到天黑他便急不可耐地赶来找到李勉。

    和段秀实地心急略有不同,李勉对楚家事件还是抱着谨慎的态度,他并不认为楚家与朝廷交恶,他们就会有什么机会,相反,张焕会通过这件事凝聚群臣的忠诚度,他甚至认为这是张焕登基的一次契机,灭掉楚家,也就是警告天下所有的世家,将不会有任何势力能够阻挡他登位,所以,李勉这一次是真地病倒了。“成公兄,你总是怀疑张焕的身份,其实从他母亲和当年豫太子的关系来看,我倒认为他真是李氏皇族,这些日子多谢你的支持,不过我已经打算放弃了,成公兄也早日回去吧!在长安呆的时间太长,会引起他的怀疑。”

    李勉说得很吃力,巨大的压力使他的病势颇为沉重,段秀实一阵沉默,半晌他才缓缓道:“名不正、言不顺,最后带来的必然就是杀戮,他若登基太后必会被他所杀,作为臣子我当尽自己地一份力,至于成功与否,那是由老天来决定,李兄如果真要放弃,那我也无话可说。”

    说罢,他站起来行一礼道:“段秀实告辞了。”

    他刚走到门口,李勉却笑着叫住了他,“我只是在试探成公兄地决心,请回!”

    段秀实蓦然转身,“李兄难道也是不肯放弃吗?”

    李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我能还有选择吗?”

    他慢慢坐起,不急不缓道:“或许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挽回局势。”

    段秀实大喜,连忙问道:“请李兄详说!”

    李勉摆摆手请他坐下,他沉思了片刻后便问道:“成公兄这次回京带来了多少人?”

    “带来八百人护卫。”

    段秀实说到这,他忽然明报白了李勉的意思,犹豫道:“只是这样做地后果,恐怕会天下引大乱。”

    “对我们没有什么后果,后果都在楚行水的身上。”李勉瞥了他一眼,冷冷道:“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若成公不想参与,我绝不勉强!”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李勉决定豁出去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 步步连环(中)

    四月初,正是一年中气候最宜人的季节,绿色葱郁、熏风拂面,长安城内的百姓们也不忍恋家,纷纷携妻带子踏街出游,使得长安满城喧嚣、热闹非常,上午时分正是人潮最盛之时,朱雀大街上人来车往,川流不息,尤其在明德门附近更是挤满了准备出游的长安民众,一辆辆出门稍晚的马车无序地停放,大家争先恐后,都急欲投入大自然的怀抱。

    忽然,城外传来了一阵沉闷的马蹄声,蹄声十分急促,正在争吵出城的十几辆马车立即安静下来,一名守城士兵跳到车辕上向远方望去,只见约两百步外,数十匹战马正向这边疾奔而来,来势迅猛,激起一路滚滚黄尘,还隐隐听见有人大喊,闪开!八百里紧急军情。

    城门口顿时一阵大乱,马车躲向两边,守门的士兵急将一些散客推靠城墙,转眼间数十匹战马呼啸而来,为一名军官高举通行令大声道:“河北战报,请容通行。”

    守城的士兵不敢怠慢,纷纷让出一条路,其中一名军士忽然大声问道:“请问河北战况如何?”

    校尉一挥手,让士兵们穿城洞而过,他一勒缰绳,有些得意地对所有人高声宣布道:“河北大捷!陇右军全歼入侵胡虏,斩七万余人,胡酋已被活捉!”

    他话音刚落,城门口陡然间爆出一片欢呼之声,不少人甚至无心再游玩,调头向城中跑去,信使继续向前奔驰,他们一边高喊让路,却又同时沿路宣告:“河北大捷!斩胡虏七万人。”

    河北大捷的消息俨如一阵春风,瞬间便传遍了整个长安城,到处都是欢呼的人群,激动万分的长安民众们冲回家。拿起锅盆上街拼命敲打,人们互相转告、相拥而泣,大捷的消息意味着二十几年前的噩梦不会再重演。意味着大唐的最后的和平终于到来。

    欢呼的声音甚至传到了皇城、传到了大明宫,与此同时,几名信使已驰进了大明宫。许多中小官员早已闻讯从朝房里跑出来探听消息,信使一路宣告,他们飞驰到中书省地台阶上。翻身下马,正逢几名重臣从中书省里开完会出来。裴佑见信使们表情激动,便问道:“生了什么事?”

    校尉立刻施礼道:“禀报各位相国,河北大捷,入侵敌军全军覆没。”

    “天佑大唐!天佑子民!”裴佑、崔寓等人顿时激动万分,他们谁都不肯散去。跟着信使又重新进了中书省。

    “都督!河北军报。”牛僧孺一路大喊地跑向中书省内室,他满脸通红地一头冲进了张焕的朝房,大声道:“都督,我们赢了,河北大捷。”

    张焕正坐在朝房里批阅奏折,牛僧孺的失态使他眉头微微一皱,但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将笔放下微微一笑道:“我们二十五万军对敌人十万军,个个都是身经百战。若这样还会输掉地话。真的要让人笑话了。”

    事实上,他在前天便得到了河北大捷的飞鸽快报。信使还是慢了一步,不过大战地具体过程他却不知道,他见几名亲兵引着信使站在门外,便道:“让他们把军报呈上来。”

    校尉信使立刻上前,躬身将一卷军报呈上,亲兵接过转给了张焕,但张焕却没有立即打开,而是问校尉道:“王将军是怎打的仗?”

    “回禀都督,王将军在进攻之前便已经现敌军粮尽,他先是佯攻,引了敌军反扑,遂退兵不战,待敌军气势竭尽时,王将军立即派两万铁骑军冲击敌军,这时贺娄将军的军队从北面压来,两军夹击,敌军一败涂地,回纥部全部阵亡,生俘契丹两万人,共斩七万余人,最后侥幸脱逃不过数百人,我军伤亡四千余人,契丹王耶律德容与回纥主将拓跋千里均已被俘,已往长安押来。”

    张焕点了点头,王思雨果然又有进步了,他这才打开军报大致看了看,军报所写和军士地述说大致相同,而且在军报中夹着王思雨的一封密信,信中告之张焕,他将在战役结束地第二天便亲率十万安西军借道山东向淮南进,并同时收编崔家的清河军,接收山东的防务。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刚刚离去的崔寓等人又重新返回,裴佑进房便带一丝埋怨地口气道:“监国一定早知大捷,却瞒着我们,让我白白担忧几日。”

    张焕连忙笑着拱拱手道:“这些日子大家都在关心淮南之事,我也未将河北战事放在心上,故没有及时转告诸位,这件事是我的不对,向诸位赔礼!”

    “监国太客气了。”崔寓接口道:“我听说契丹王耶律德容也被生俘了,不知监国准备怎样落他?”

    张焕点了点头,“这件事我想听听诸位的意见,大家请坐下!”

    亲兵搬来几个软榻,大家依次落座,所有人都知道,张焕要谈的并不是什么处置契丹王的事情,而是如何处置契丹这个北方民族之事。

    “各位,众所周知,从高宗时起,契丹便不服管教,屡屡掠我汉家子女为奴,则天皇帝时他们甚至还出兵攻城掠寨,给东北各郡带来了严重的损失,玄宗皇帝时采用和亲的手段,我记得史记天宝四年,玄宗将静乐公主和亲契丹松漠都督李怀节,并给锦缎万匹,可不到一年我大唐公主便被契丹人所残杀,契丹人再次兴兵犯境,这个恩将仇报的民族又在安禄山造反后出数万大军协助叛贼,在我中原屠城无数,**烧杀、无恶不作,契丹若不早点灭掉,他们迟早会成为我们中原的大敌,我本打算在解决安西后再回头收拾契丹,不料他便自己送上门来,现在他们地五万主力已经悉数歼灭,正是收拾这头恶狼之时,所以我请大家会商。如何处置契丹人。”

    张焕说完便向众人看去,他实际上已经定了性,就是要趁机灭掉契丹。和大家所商量地只是具体的手法罢了,这时,张焕见卢杞欲言又止。便对他笑道:“卢尚书有话请直说。”

    “在下只有一点愚见,说与各位参考。”卢杞站起身向张焕躬身行一礼,又对众人点了点头方道:“我主张参照处置党项人地办法。将契丹人内迁,在河北道以及河东道划出两三个郡安置他们。允许他们自治,但同样也要遵循大唐的律法,并向大唐缴纳赋税

    “卢尚书此言谬矣!”不等卢杞说完,韩便站起身打断了他的话,他向张焕行了一礼便慷慨道:“照卢尚书的办法。契丹还会是契丹人,一百年也不会变,迁到内地会更加给他们掠夺大唐财富子女地机会,一旦我大唐出现势弱,契丹人必然会列土封疆,自成一国,党项人也是一样,当年将党项人迁到庆、延、夏、银等州,准他们自治。我就认为这是一个极为失误的策略。拓跋千里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党项贵族地骨子里一直便隐藏着反叛之心。所以无论是契丹人、党项人还是奚人,最好的办法是灭掉这些民族,当然,大屠杀方式不符合我天国之风,我建议用处理突厥人的方式,将他们分散到我大唐各地与汉人混居,不出三代,契丹也好、党项也好,便将消失在历史地长河之中。”

    他们几人中,兵部尚书元载的资历最浅,他坐在最后,一直沉默不言,但他又是张焕的心腹,是他们几人中最了解张焕之人,他知道张焕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定计,当年在武威解决西党项人问题时,张焕所用地策略比韩还要狠毒,先杀光西党项人的贵族,再用党项人为奴,然后以汉化来作为解除奴隶身份地条件。

    元载知道,张焕一定是又想故技重施,但他也并不主张过多杀戮,更不赞成以契丹人为奴,这样反而不利于契丹人汉化。

    想到这,元载也站起来道:“监国,可否容许我补充几句。”

    “元尚书请说。”

    元载又向其他几人拱拱手,这才徐徐道:“我也是赞成韩尚书的的办法,以混居方式逐步消灭契丹人,将他们汉化,这次河北大捷俘虏两万余人,我建议捡恶处决,其余普通士卒应该准其和家人团聚,而且南迁的契丹人、奚人都应该和我们汉人一样授田,不分贵贱,这样才能真正以仁义服人,他们也才能归心,且不可再添杀戮,否则冤冤相报何时得了。”

    “元尚书和韩尚书所言都极是,请监国三思。”裴佑和崔寓都分别表达了对元载和韩的支持。

    张焕原本打算是将战俘转入矿山为奴,其余契丹子女则赏给有功将士,但几名重臣地意见他却不得不考虑,沉思了片刻,他终于点点头道:“好吧!这件事就依韩尚书和元尚书二人的意见来办,敌酋拓跋千里和耶律德容枭示众,而契丹及奚人内迁之事则由裴相国牵头先拿出方案,其余各部协同配合。”

    他又回头对元载道:“我就任命你的契丹使,全权处置契丹人和奚人的内迁事宜,同时我会命贺娄无忌配合你的措施,但有一点你要记住,不能一味讲仁义,要宽严结合、软硬兼施才是上策,有人反抗、不肯南迁,给我一律杀尽!”

    众人皆站起来躬身接令,张焕又看了他们一眼,淡淡一笑道:“我已命王思雨大军南下,楚家之事我要亲自去解决,可能会暂时离京一个多月,我不在京时,军国之事由你们五位共同协商解决,若拿不定主意,可派人向我禀报。”

    听说张焕要离开长安,众人都大吃一惊,崔寓连忙劝道:“现在河北战事已经结束,正是万机待理之时,有大量的积案需要一一理清,不如我去一趟淮南,劝说楚行水以大局为重,监国就留在京中主持大局。”

    张焕却摇摇头道:“一来楚家是我母舅,楚家的危机非我去不能解决,其次淮南是朝廷最重要的财源之地,事关重大,我必须亲自去解决此事。”

    崔寓还要劝说,元载却在他身后轻轻碰了一下,崔寓若有所悟,立刻改口道:“既然监国一定要亲自前去,我等便听从监国安排,愿监国早去早回。”

    张焕瞥了元载一眼,微微一笑道:“我明日一早便出。”

    时间很快便到了中午,午休的时间有一个时辰,有地官员回家去吃午饭休息,但大部分官员都相约三五要好地同僚到附近坊中就餐,张焕中午去的地方自然就是京娘地酒楼,不过上次饥民闹事时劝农居已经被焚毁,京娘便在原来的地基上重新修建了一座新的酒楼,规模更胜从前,同时又在酒楼后面开辟了更多的土地,以供官员们闲暇时种地为乐。

    张焕的马车缓缓停在了劝农居大门前,京娘早已在门前等候,她穿了一件天蓝色长裙,脸上带着醉人的微笑,这个成熟的女人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迷人,她的身材丰满而动人,皮肤娇嫩如凝脂,最吸引人的是她那双深蓝色的眼睛,看见张焕的到来,她蓝色的眼瞳里便闪烁一种宝石般的光彩。

    她是张焕的情人,很多人都知道,这是公开的秘密,但没有一个人会把这件事放在嘴上,当然,她与张焕的特殊关系,使得她的酒楼天天爆满,她所开的小块农田,也早已被抢购一空,而且有人出高价也买不到,没有人会将自己手中的机会卖掉。

    现在京娘除了开酒店外,她同时在东市也开了两家大商铺,主要是经营来自西域的货物,波斯的地毯、大食的银器及金币、埃及的棉布、天竺的宝石、安西的葡萄酒等等应有尽有,她利用张焕给她的腰牌在西域畅通无阻,又将大唐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物贩运到疏勒、碎叶等地,再由那里的商人运到西方,带来了滚滚财富,精明的生意头脑使她成为了长安最富有的女人。

    不过今天她虽然笑容迷人,但眼睛里却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一见张焕过来,她便上前低声道:“有一个人愿意将一万顷关中上田献给你,只想求见你一面。”

    张焕一怔,一万顷关中上田,谁会有这么大的手笔,“是谁要见我,你难道不认识吗?”

    京娘点了点头,她附在张焕耳边低声说了一个名字,张焕立刻抬头向三楼望去,只见在三楼的窗户前闪过李平那张苍白而惊惶的脸庞。

卷九 国乱 第三百七十三章 步步连环(下)

    在深沉的夜色中,永乐坊紧闭的坊门悄悄地开了,一支军队如黑色的水银一般无声无息地流出了坊门,向明德门方向开去,朱雀大街上十分寂静,没有一个行人,队伍行军的度极快,只听见马蹄声哒哒地响着,没有人说话,人人神情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情况。

    在队伍的中间,张焕身着一身黑色的铠甲,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前方,今天中午,李平将所有的田产都献了出来,只恳请张焕能够饶了他妻儿的性命,虽然他没有提到父亲李勉,但张焕却敏锐地感觉到,李勉和段秀实将要最后一搏了,从某种角度上张焕还是很钦佩二人的执着,尤其是段秀实,他并不像李勉有个当皇帝的孙子,他没有任何牵挂,仅仅是为了自己的信念便不惜去做一件不可能达成之事,甚至要以抄家灭门来作为代价,但钦佩归钦佩,张焕并不会因为钦佩就放过他们,这是政治,政治是没有什么对敌人的怜悯。

    但在他的整个计划中,李勉和段秀实不过是激流中的两块碎石,他们无足轻重,更无法改变奔腾的潮流,现在他又要踏上征程,但这一次的征程却是一次极为特殊的旅程,将是他这一生中最为辉煌的一段路。

    很快,大军来到了明德门前,明德门的守军事先已得到通知,见大军开来,明德门的大门缓缓打开,张焕的军队开始出城,这时,张焕的贴身保镖仿佛幽灵一般出现在张焕的身后。他低声禀报道:回禀都督,在二百步外地一株大树上果然藏有一人。

    继续跟踪,不要惊动他。张焕的命令一下。方无情又象一缕青烟般消失了。

    一直等张焕的大军全部出城,明德门又慢慢关闭后,两百步外地一棵大树上,一条黑影悄然跃入紧邻明德门的安义坊内,迅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之中。

    天快亮时,各坊大门在阵阵的鼓声中开了,务本坊的大门也一起开了。许多早已等候在坊门前的人一齐蜂拥而出。卖菜卖小吃的商贩们各自占领地盘开始大声吆喝起来,清晨地薄雾中充满了生机勃勃地气息,这时,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男子匆匆走进了坊门,穿过一条小巷,一直来到李勉府第的侧门前,他取出一个牌子向守卫的家丁晃了一下,家丁立刻将他领进了府中。

    这两日李勉出人意料地活跃起来,他开始出现在礼部的朝房中。开始向一些旧部嘘寒问暖,虽然他没有被邀请参加张焕的会议,但他并不以为意。每天都笑脸吟吟地上朝下朝,对每一件公务都认真勤恳,就仿佛变了一个人,相对于他白天的活跃,他晚上却十分安静,任何地方也不去,段秀实也不再来找他,每天晚上调弄孙子和侍妾探讨人生意义。总而言之。倒真象一个知天命的老人,无所欲求。只等待着退仕的到来。

    一早,李勉和往常一样天不亮便起来准备上朝,他喝了一杯热茶,刚起身要走,忽然一名外宅管家匆匆跑来,向他低语了几句,李勉立刻改变了主意,快步向静室走去,静室里,那名灰袍男子正盘腿坐在地上闭目养神,门一响,他立刻象受惊地青蛙一般弹跳起来,向走进来的李勉躬身施礼,属下参见尚书

    李勉将静室门关上,坐下来便立刻问道:那人真的出京了吗

    出京了灰衣男子点了点头道:昨天起整整一日一夜属下都派人在长安地各大城门前守候,昨天深夜,守候在明德门附近的弟兄终于现他悄悄出城。

    机会终于来了李勉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他背着手在房中来回踱步,自从听到楚行水不肯弃兵的消息,他便意识到机会可能会出现,紧接着张焕清洗楚家的势力抓捕楚潍,甚至传出他要杀楚潍以示决心,楚家也表示出对抗之态,扣留了八百万贯税钱,种种迹象表明,淮南的势态已有失控的危险,在昨天传来河北大捷后,张焕立刻表示要亲赴淮南,李勉便猜到这必然是河北的陇右军南下了,张焕原本是说今天上午离京,可他连夜就出了,这说明他对淮南事态十分焦虑,这一来一去至少也要一个半月,长安空虚,自己地机会终于到来,此刻李勉再也无心上朝,他不加思索对灰衣人道:你立刻去把段秀实给我请来,再顺便告诉他,那人已经出城。

    张焕离京并没有在朝内引起什么大地震动,不少人都还昏沉在昨晚的酒精之中,意识不到张焕这次离开长安会给大唐带来什么。

    走了好哇天天站在朱雀门前点卯,这日子还是人活地吗这是比较懒惰官员的抱怨。

    你知道个屁朝廷左藏内只剩下五十万贯钱了,楚家扣着税钱不运,监国能不着急吗马上四月到来,就是用钱的时候了,他不去怎么办

    唉好容易肃清中原,淮南又出事,我大唐何时才有安宁的一天

    在议论纷纷中,一辆马车驶出了丹凤门,马车里是刚刚来上朝的崔寓,他听说张焕竟是连夜离京,又想起昨天元载对自己的暗示,一颗心便焦躁起来,昨天晚上他特地去拜访元载,想要揭开他白天对自己的暗示之秘,但无论他怎样旁敲侧击,元载只是笑而不答,使他罩了一头雾水,现在张焕又是连夜离京,他似乎悟到了什么,可又看不真切。崔寓决定找自己的大哥参详这其中的奥秘所在。

    马车一路疾驰,很快便驶进了宣阳坊,在崔府前缓缓停下。崔寓下了马车,快步走进了崔府的大门,自从和张焕达成土地换军队地协议后,崔圆便再次成为崔家的实际领导,虽然他不再担任任何职务,但朝廷每天生的大小事情都会有崔家人给他送来消息,同时。族中地大事也全部都要报与他决策。

    这两日朝中生的事情他自然也是清清楚楚。大明宫关闭楚家对抗朝廷漕运危机河北大捷等等事件都在第一时间内又专人及时通报给他,现在,他刚刚得到了张焕昨晚连夜离京的消息。

    二老爷来了。门口忽然传来侍卫的禀报声。

    话音刚落,崔寓便急匆匆地大步走进来,急切地道:大哥,你可知道张焕昨晚已连夜出京。

    崔圆笑了,他似乎知道崔寓会来,便扬了扬手中的快报笑道:我也是刚刚知晓。

    那大哥认为这其中可有什么问题崔寓迟疑一下问道。

    问题你们昨天开会时,他不是说王思雨的大军已经南下。他要亲自去淮南解决吗既然已经说过了,那又会有什么问题只不过他改成连夜出,或许是感觉到事态有些严重罢了。

    崔圆轻描淡写的回答让崔寓并不能满意接受。从表面上看确实也没有什么异常地地方,淮南事急,张焕便连夜出京,一切都顺理成章,但崔寓却总觉得这其中似乎藏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他忽然想起一事,急道:昨天我说由我来出使淮南,让张焕坐镇京师。以我与楚行水二十年交情以及他长期在京为官。我想应该能找到一个双方都能接受地方案,但张焕却一意孤行。就在我再劝时,元载却给了我一个暗示,示意我不要劝阻张焕南行,弟资质愚钝,没有能想清这其中的缘故,望大哥给我指点。

    你应该想得到这是为什么崔圆仍然轻描淡写地说道:自古上位登基有留在京城的吗不管他再怎样急切,怎样再有登基的优势,但最后一步都要表现出一种姿态:他的登基是迫不得已,是被臣子所迫,三番五次相请才无奈登上皇位,留在京中他怎么会有这种机会呢

    崔寓恍然大悟,他虽然不如崔圆那般老谋深算,但也为官多年,有足够的政治经验,只要点破那层纸,后面的情形也就迎刃而解,张焕回京已近一个月,太后党人他始终没有清算,这样看来,他就是要留下他们作为他登顶的阶梯。

    既想通这一点,崔寓的心立刻燥热起来,在这关键时候,可遇而不可求地拥立之功他怎么能轻易放过,他立刻迫不及待地问道:那我们该做些什么

    你急什么

    崔圆瞥了他一眼,有些不满崔寓的急躁,张焕既然敢在这关键时候离京,他岂会没有布置而且想要登基,没有他崔家的支持怎么行,政治如舞台,被埋没在后台不行,可抢别人地戏也不行,关键是要知道自己该在其中扮演一个什么角色,想到这,崔圆轻轻哼了一声道:现在我们什么也不要做,只管冷眼旁观,等着替他收拾残局。

    虽然是这样想,但崔圆的心中对崔家将扮演一个什么角色也有一丝困惑,只看这一次,便可知道崔家和裴家在张焕的心里将是孰重孰轻。

    裴佑今天也没有准时上朝,卯时三刻,当上朝的最后一阵钟响后,他才不紧不慢地从府中出来,登上马车,向亲仁坊而去,和其兄裴俊相比,裴佑的权谋运用显得有那么一丝滞涩,他不象崔圆那般能准确把握张焕的心理,虽然崔圆也放弃了军队,但却为崔家赢得了最大的利益。

    河北道之战结束,张焕名利双收,而他裴家不但失去了军队,也失去了绝大部分庄园,他们裴家曾经拥有数十万顷土地,现在只剩下邺郡附近的三个田庄仅一万顷土地。

    不仅是军队和土地,裴佑对裴家内部地控制也不象裴俊那样能说一不二,最典型之事就是他无法平息裴家地家主之争,他现在只是代家主。并再三在族中声明他不会因此强占家主之位,就算是这样,依然有很多同辈族人不买他地帐。比如现任中书侍郎裴伽就是他最大地反对,现在裴家局势平静只是因为裴莹居中调停而暂时搁置了争议罢了,一旦裴明远归国,此事必将再起波澜。

    马车里,裴佑微微叹了口气,算起来裴明远出使大食已经快半年,也该到归国的时候了。不知他归国后听到父亲地死讯。又会怎样对待他的兄长。

    家族的内乱让裴佑深感疲惫,现在唯一能寄予希望的就是裴家最大的靠山裴莹了,但愿她能理清裴家的纷乱,使裴家能在未来的大唐中立有一席之地。

    老爷,到了马车夫地禀报声打断了他地沉思,他连忙掀开车帘,车窗外,一座宏大的府第呈现在他的面前,这里就是大唐席元老郭子仪的汾阳王府。

    马车缓缓停下。裴佑低头从车门里下来,拾襟快步上了台阶,他取出一张名刺递给门房道:请转告太尉。裴佑来访。

    门房不敢怠慢,告一声罪便飞奔跑去内府禀报,片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府内传来,侧门吱嘎一声开了,只见郭子仪的儿子郭曙出来迎接,郭子仪共有六个儿子,长子已在前年病逝。其余几子都在各地为官。只有六子郭曙留在身边,郭曙今年近三十岁。没有出仕,在家负责打理郭家的田产和店铺,但他却有个上轻车都尉的正四品勋官,按后世的话说,也算是个弃政从商地太子党人。

    郭曙见裴佑等候在问外,连忙上前躬身长施一礼道:小侄不知世叔大驾光临,迎接来迟,万望恕罪

    裴佑笑了笑便道:你父亲可在府中

    父亲一早就出去散步,尚未回来,要不裴世叔进来稍等片刻,我这就派人去找。

    这裴佑有些犹豫,他在考虑要不要先回朝房,中午再来寻郭子仪,毕竟张焕离京前指明要他来主持朝政运行。

    就在这时,裴佑的身后传来一阵豪爽的笑声,裴相国应该在大明宫主持政局才对,怎么会来老夫地蜗居

    裴佑急忙回头,果然是郭子仪站在他身后,他穿一身极为寻常的青色长袍,头戴纱帽,须皆已花白,尽管他已经八十余岁,但眼光锐利,中气依旧十足,他每天早晨都要出门散步一个时辰,去茶馆里喝茶聊天,吃罢早饭才回府。

    裴佑连忙拱手笑道:我受监国之托制定契丹策略,有些事情拿不定,特来请教太尉。

    以裴相国之才,还有什么事情会拿不定郭子仪笑着向府里一摆手道:裴相国请

    太尉请

    裴佑随郭子仪进了他的书房坐下,一名侍妾进来给他们献了香茶和糕点,郭子仪端起茶碗吮了一口茶,这才徐徐问道:河北大捷我也已听闻,五万契丹主力被我唐军全歼,连契丹王也被活捉,现在契丹人已经是一只待宰羔羊,不知监国准备怎样处置契丹人

    效仿当年处置突厥人,将契丹人打散与我汉人混居。

    郭子仪轻轻捋着胡须沉思片刻道:这样甚好,安史之乱时我与契丹人打过仗,他们最善变,今天投降了明天又反叛,难以归心,索性将他们灭族倒也不留后患,既然方略已定,不知裴相国找我还有什么事

    裴佑微微欠身笑道:将契丹人打散南迁已是定局,但将他们迁往何处我却拿不定主意,所以特来向太尉请教,以为将他们安置在何处最为妥当

    郭子仪迅瞥了裴佑一眼,自己既不是控制大唐一方江山的地方诸侯,也不是为政多年的退仕老相国,这种事为何要来问自己应该去问户部索要户籍资料或问兵部要大唐各地地图才是解惑之道,居然来问自己,岂不是有些笑话了,裴佑一个门不对户的问题忽然引起了郭子仪的疑心,他立刻意识到,裴佑找自己应该是另有所图才是。

    老夫一直生活在长安,对我大唐各地的了解还停留在二十年前地情景,恐怕对裴相国地疑问爱莫能助了。郭子仪不冷不热地回答了一句,他又端起茶慢慢地品尝,等待裴佑后面的话题。

    果然,裴佑对郭子仪地爱莫能助也并不在意,他淡淡一笑道:既然太尉帮不上忙,那我就不强人所难了。

    话题一转,裴佑又诚恳地问道:太尉是四朝元老,历经我大唐数十年风云,尤其对安禄山之祸知之甚深,对我大唐兴衰可谓高瞻远瞩,现在大唐又处于命运十字路前,不知太尉以为我大唐该路走何方

    路走何方郭子仪已经明白裴佑的真正来意了,他是要请自己出山,拥立张焕登基。

    郭子仪和段秀实一样是皇权的维护,但和段秀实不同的是,郭子仪并不在乎帝王的血统纯正,在他看来最重要是能否有一个强势君主,当年安禄山叛乱的爆,他一直就认为是强势君王的缺位所造成,李隆基长期养虎为患,直接导致了安禄山坐大,同样,这些年无论是朱的蜀中之乱还是崔庆功的中原之乱,或是其他地方军阀的叛乱都是由于大唐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君主,而世家朝政的一盘散沙更形成不了中央朝廷的凝聚力。

    从这一点上说,郭子仪是极其盼望大唐能出现一个中兴之主,他原本最寄希望于太子李豫,李豫在长期平定安史之乱中赢得了军方将领的一致拥戴,他郭子仪也是积极的拥护,只可惜豫太子英年早逝,使大唐走上了岔道,现在,他的儿子又再度卷土重来,郭子仪怎么能不砰然心动,况且还有马白光远辛云京荔非元礼等一帮老部下全力支持张焕,无论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只是郭子仪为人十分谨慎,在事情没有完全明确之前,他绝不会轻易表态,所以对裴佑的问题他迟迟沉思不语。

    裴佑从郭子仪的眼睛里已经看到了希望,他立刻站起身向郭子仪深深施一礼道:我今日所言,我想太尉应该明白,太尉是我大唐的定鼎之臣,威望崇高,只希望到了那一天,太尉能够挺身而出,为我大唐重新走向强盛尽一分力量。

    为我大唐重新走向强盛。郭子仪低低念了几遍,他的眼睛里忽然流露出了异样的光彩,一种久违的赤子之火在他胸中重新燃起,他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到了那一天我定会挺身而出

卷九 国乱 第三百七十四章 江淮风云(上)

    广陵郡也就是扬州,距长安一千七百余里,自两晋起江南得到进一步的开后,地处江淮腹地的扬州便渐渐成为全国的经济中心,隋炀帝杨广为使江淮物资得以北上,遂开始建设大运河,到了唐时,漕运的重要性日益突出,经过大唐百年的励精图治,政治清明与经济繁荣得到有机结合,最终成就了大唐繁盛一时的开元盛世。

    也就是从开元五年起,楚家开始慢慢走上了政治舞台,安史之乱后,世家崛起,楚家虎踞东南,以广陵郡为本宗,势力渗透到淮南及浙西数十个郡县,有带甲军数万,战船千艘,最终跻身为天下七大世家之四,从庆治五年楚行水入朝任太府寺卿开始,一晃二十余年过去了,山河依旧世家已老,随着地方军阀割据越演越烈,随着张焕在陇右崛起,大唐世家朝政终于走向了末路,无论是崔家裴家韦家张家杨家还是王家,六大世家相继在内讧与战乱中离开舞台,唯有楚家偏安一隅而没有受到任何损伤,就如同夕阳落山前总要有最绚丽的一幕,楚家注定会成为最后一个谢幕的世家。

    广陵也是大唐的商业中心,城内万肆齐聚商贾云集,这里地势平坦航运便利,西有长江之利,千石大船可抵巴蜀襄阳,东有大海之浩渺,北接新罗日本,南至闽粤,甚至远渡重洋,大食波斯皆有海船可通达于此,而广陵又是漕运的源地,一百余年来,源源不断的江淮物资被庞大的船队输向中原关中,再加上肃宗年间开始盐业专卖制。盐税逐渐成为大唐主要的财政收入,而广陵附近盛产海盐,这就更使得广陵在大唐有着举足轻重地作用,很长一段时间,大唐的盐铁监便设在广陵。

    四月,正是绿肥红瘦落英缤纷的暮春时节,在江都县城的一座私人码头上,一艘乌蓬小船正缓缓靠岸,船头坐着一名四十余岁左右的男子,他头戴纱帽身着青袍。三缕长须飘然于胸,目光中透着精明,在他身后则站着两名强壮的大汉,皆是黑衣短襟,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们显然是这名中年男子的随从。

    小船靠了岸。船夫殷勤地跑上来搭了船板,客官,这里就是宋锦记的码头,你的目地地到了。

    中年人微微一笑,向后面的随从使了个眼色,一名随从放下了五贯钱,这是你的船钱,讲好了五贯钱。一文不少。

    不少不少船夫千恩万谢地将钱收了。他又意犹未尽道:听客官口音是长安来的,可千万要当心一点,最近听说楚家在严查长安来人。

    多谢了中年人拱拱手,转身上了岸,河岸上是江都县城南的一条小街,也是商铺密集之地,这里大多经营各种锦缎,货物主要都是通过水路运输。所以这条小河就成了各家商铺的运输通道,小街是商铺地背面,路上行人稀少,只有一些伙计在搬运货物,宋锦记是这些商铺中规模属于中等的一家绸缎店,主要经营蜀锦,尽管规模中等。但每日也有千贯资金进出。若在小县城,它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店了。可惜它是在商业繁盛的扬州,日进出万贯的大店比比皆是,楚家的楚墨堂日出入资金就高达六万贯,涉及粮食布匹茶叶等大宗物资,还有李承宏的锦绣坊,专营高档绸缎高档瓷器,日进出资金四万贯;李伸兄弟的吴越堂,做大食贸易,日进出资金三万五千贯,这一间间官商大店垄断了广陵地主要商业,广大中小商人只能在夹缝中求生。

    不过宋锦记还有另一个特殊身份,它是陇右内务司设在广陵地分支,主管整个淮南地区的情报收集,有成员一百余人。

    中年人上了街道,背着手不慌不忙地从后门走进了宋锦记,后院里,十几个伙计正在忙碌地整理货物,众人见他贸然闯进,立刻有一人上前来询问,客官若是买货,请走前门,这里不接待外人。

    我既不买货也不卖货,我找你们掌柜。中年人一口京城口音,顿时让所有伙计都警惕起来,这时,一名三十岁左右的伙计头上前将他们引到一间客房,见左右无人便低声问道:请问客官贵姓找我们掌柜有什么事

    中年人负手笑而不语,他身后一名随从取出一块银牌晃了晃,冷然道:请告诉侯掌柜,我家主人姓杜。\

    那伙计见来人出示的竟是银牌,心里大吃一惊,要知道内务司下管辖数千人,令牌分为金银铜铁四种,金牌只有都督和内务司正才能持有,而银牌也只有寥寥十数人,其余各地的头子也只持有铜牌,而来人竟拿着银牌,不容置疑,这必然是一个长安来的高官,伙计头肃然起敬,立刻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道:请杜先生稍后,我这就通报掌柜。

    伙计匆匆去了,那中年人则背着手打量着墙上的字画,嘴角始终挂着一丝淡然地笑容,他姓杜,其实他就是张焕心腹幕僚杜梅,目前暂任内务司副司正,这次是奉张焕之令前来广陵执行特殊使命,目前从河北道南下的王思雨大军已经抵达彭郡,而部署在浙东一带的六万蔺九寒军也从宣城开始向当涂方向挺进,战争的阴云笼罩在淮南上空。

    片刻,一名高高瘦瘦大胡子男人快步走进,他一眼便认出了杜梅,立刻半跪行一军礼道:卑职侯明,参见杜判官

    杜梅回头诧异地望着他道:侯掌柜认识我

    卑职原是都督亲卫,不止一次见过杜判官。

    听说对方曾是张焕的亲卫,杜梅的脸色立刻变得温和起来,他摆了摆手笑道:侯掌柜请坐

    卑职不敢。候明立刻命人将门关好了,又亲自给杜梅倒了一碗茶。这才垂手站立,准备随时回答上司的问题。

    杜梅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凉茶,沉吟一下便问道:最近广陵地官场可有什么变化

    没有,一切如旧,只是江都县县令前日请假回丹阳给父亲奔丧,现在由县丞代管政务。

    刺史还是赵严吗杜梅不紧不慢地又问道。

    是赵刺史在民众中威望很高,是个好官,从未听说他有任何劣迹。

    杜梅点了点头,将茶碗轻轻搁在桌上道:李司正交给你地任务可有进展了

    候明立刻取出厚厚一叠资料放在杜梅面前,这是属下用三个月时间收集的淮南浙东浙西各地地千顷以上大田庄的资料。以及各大官商的详细情报,请杜判官过目。

    杜梅接过略略翻了一下,立刻交给一个随从道:用最快的度给都督送去,不得有误

    是随从接过资料贴身放好了,行了一礼正要离开,侯明却拦住了他急道:这几天楚家在各个路口要津盘查往来路人。这样出去太过危险,不如随我们的货船出去,今晚就走。

    杜梅想了想便道:好吧这情报事关重大,不可大意,就今天晚上随货船出广陵。

    此刻,广陵郡各地已是如临大敌,楚家的十万大军已经全面部署,南面则以三万水军封锁长江。防御蔺九寒的军队北上。而北方则部署了六万大军在盐城淮阴及临淮一线,另外最精锐的一万楚家老兵则驻守广陵城防。

    天气虽然还不是很热,但江都城内地气氛已骤然紧张起来,随处可见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巡逻士兵穿街走巷,盘查任何可疑的人和马车,相比之下,百余名广陵郡及江都县的衙役们就显得单薄得多,他们也会三三两两出现在街头。但他们的存在却毫无意义,整个江都城都已被军队所控制。

    中午时分,楚行水头戴紫金盔身着细铠甲,在五百侍卫军的护卫下出现在江都最大地官方码头上,这里也是整个江淮的物资总集散地,一片巨大的仓库群一眼望不见边际,占地足有千顷。仓库里堆满了粮食铜钱食盐绢布匹等漕运物资。由两千楚家的淮南军把守。原本镇守这座仓库的士兵并不是楚家的军队,而是盐铁监的千名守卫。楚家地方官府盐铁监一直是广陵的三大势力,平时也互不干涉,各行其事,但现在却不同了,楚行水已经下令军队封锁了停泊在长江边地漕运船队,并接管漕运司地所有仓库,尤其这座江都城最大的仓库,漕运将成为楚家最后一步棋,是与朝廷,确切说是与张焕进行谈判的筹码。

    几个月前,楚家和陇右军还是最亲密的盟友,一起围剿崔庆功之乱,但只过了短短数月,楚家和张焕的矛盾便开始凸现,最早是在崔庆功灭亡后,张焕拒绝了楚行水要求将势力扩张到淮北的请求,而是命李双鱼的军队占据了淮河以北的广大地区,同时也封存了洛阳地全部钱粮财富,使得楚家在付出参与平叛的代价后,却没有得到丝毫补偿,怏怏返回淮南,随即楚行水又要求蔺九寒部离开浙西,但也同样失败了,蔺九寒部非但没有走,还接受了韩而地盘和兵力,将军队部署在长江以南的广大地区,尤其是余杭郡驻扎了一万精兵,这就仿佛是一把逼住楚家下腹的锋利匕,令楚家寝食难安,而在随后的朝廷权力部署中又传来消息,裴家和崔家又将重新被重用,而他楚行水仅仅是转为户部尚书,实际上他们楚家没有拿到半点好处。

    在张焕用各种手段刻意打压下,楚家终于撕破了与张焕的同盟协议,坚决回绝了张焕关于楚家弃兵的要求,并不惜以武力对抗地方式来维护楚家地切身利益。

    楚行水就是以武力对抗武力的积极倡导,在他看来,其他各大世家弃兵都毫无意义,家族地内讧都已将本钱耗光,最后的弃兵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损失,反而得到更大的利益。

    而楚家却不同,楚家从来就没有伤到任何元气,如果弃兵就意味着几十年的心血白白浪费,而张焕却没有给他们任何补偿,这让楚行水如何心甘。

    今天一早,楚行水得到张焕大军压境的消息,突来的消息一下子浇灭了楚行水的满腔愤恨,他原以为朝廷不敢破坏江淮的繁荣,在僵持一段时间后,张焕就会派重臣来广陵谈判,他们楚家退一步,可以裁一半甚至七成的兵力并全力支持他张焕上位,张焕自然也要退一步,要保证楚家的既得利益以及提升在新朝中的地位,这样双方皆大欢喜,达成一个双赢的局面。

    可是事情并没有象他想的那样展,张焕的强硬令他始料不及,先是长子楚潍在长安被抓,紧接着大军南下,大有爆战争的迹象,楚行水不得不冷静下来考虑这件事的后果了,如果战争最后打起来,他楚家是否抵挡得住张焕最精锐的安西军,是否能应对南北夹击,还有安西军手中最犀利的秘密武器:撼天雷楚行水感觉自己有些骑虎难下了。

    楚行水来到仓库前,驻守仓库的守将上前来禀报道:回禀大帅,江都仓库事态平静,没有任何异常。

    楚行水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凝望那些堆积如小山般的粮库,最后终于叹了一口气道:去告诉杨转运使,就说我允许他先漕运两百万石粮食和一百万贯钱北上,还有,务必请他在明天中午前出

    面对张焕咄咄逼人的强势,楚行水无可奈何,只能先摆出几分和解的姿态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江淮风云(中)

    一辆马车在江都县的大街上不疾不快地走着,大街两边店铺林立,各式各样巨大的招牌树立在空中,虽然没有什么大声吆喝,但一辆辆满载货物的马车却不时从小巷里驶出,各色人种出没了于店铺,矮小而恭谦的日本人,皮肤黝黑的天竺人,身着黑色长袍、宽大束裤脚的大食人、眼珠湛蓝、似尚未进化完成的大秦人,各具特色的店铺显示着这座江左名城的繁盛。

    杜梅挑开车帘一端,神情专注看着街上的热闹,马车从一座高五丈、宽两丈的大招牌前驶过,招牌上写着锦绣坊三个斗大的字,这就是李承宏开在广陵的总店了。

    杜梅久久地注视着这个招牌,半晌,他不屑地摇了摇头,刷地将车帘拉上了,马车转了一个弯,又走上另一条宽大的街道,约走了两里路,便到了广陵郡刺史衙门,现在已是傍晚,衙门已经关闭,两个回避的大牌矗立在门口。

    杜梅的马车没有在衙门前停留,而是绕了一个弯来到了刺史衙门的后宅,后宅是一扇深红色的门,门不大,一座小小的石制台阶通上后门,杜梅的随从跳下马车上前去叩门,片刻,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年迈的老家人露出半张脸来,惊异地望着随从和马车,随从对老家人低声说了几句,递进去一张名帖,又回头指了指马车,老家人点点头,随即将门关上,进去禀报去了。

    过了片刻,门口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吱嘎!一声开了,刚才那白苍苍的老家人热情地向马车拱拱手,“我家老爷请先生进去。”

    杜梅下了马车,微微欠身表示谢意,便快步走进了刺史府的后宅。===刺史府并不大,主要分成两大部分,一部分是十几间平房。主要给下人及一些普通客人居住,另一部分被花墙包围,一眼望去,墙头及墙洞里充满了浓郁的绿色,这里是主人的住处,老家人引着杜梅从一扇小门进了墙内,沿着一条石径快步地走着。院子里种满了各种树木。几处老旧的屋舍掩映在浓浓的绿色之中,虽然没有名贵花木点缀,也看不见精致地楼台花榭,但园子里的绿树花木都修剪得干净整洁,连地上石板路缝隙里的小草都经过修剪,显得幽静而清雅,一向注意细节地杜梅暗暗点头,看得出住在这里的主人是个认真而有修养的人。“

    “赵刺史住在这里多久了?”杜梅漫不经心地问道。

    “快一年了,他以前在别处为官。去年五月才调到广陵做刺史。”

    老家人回头瞥了杜梅一眼,又笑着解释道:“以前的刺史都不住在这里,徒留一座空宅。他们在江都县里各有府第,只有我家老爷家境清贫、为官廉洁,年年都是上上评,从当年做江都县令起便是住在署衙中,从来就没有自己宅子,哎!这样的好官已经不多了。”

    “老人家跟随赵刺史多久了?”杜梅笑着问道。

    “你要问多久么?”老人仰头呵呵一笑,“他从小就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说会有多久?”

    “那老丈可认识张焕?”

    “张焕?”老人迟疑一下。他忽然记起了。不由恨恨道:“你是说张十八郎吧!我怎么会不认识他,他和我家老爷关系最好。当年我喜欢去钓鱼,而那小子则喜欢潜水,总是在水里把我的鱼钩弄直,要么就绕在水草上,那小子少不得被我臭骂。”

    杜梅听他左一个那小子、右一个那小子,便忍不住笑道:“老丈可知道张焕现在做什么?”

    “我好像听夫人说过,在陇右做什么官,怎么也不肯娶平平,做官又怎么样,平平那么好地女子他居然不肯娶,要是我年轻三十岁

    不等他说下去,杜梅便打断了他地话,“其实我现在称他为张焕已是不敬了,过不了多久我就得称他为陛下!”

    “陛下是什老人忽然一个趔趄,险些横摔出去,杜梅连忙一把扶住他,“老人家当心!”

    老人的腿都吓软了,他慢慢回头满眼哀求地望着杜梅,“这位大哥,我刚才可什么也没说。”

    杜梅微微一笑道:“只要你告诉我,你家老爷不肯娶楚家女的真正原因是什么,那我刚才便什么也没有听见。”

    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杜判官何必为难一个老人。”

    杜梅寻声望去,只见一丛翠竹的后面站着一人,年纪约三十岁上下,身材修长、脸庞削瘦,他颌下留有短须,目光明亮而充满了正气,此人正是广陵郡刺史赵严,当年张焕的挚友。^^^^

    确切说赵严现在还只是广陵郡代刺史,他的正式职务是广陵郡长史,一年前,当时的广陵郡刺史王元培猝死在任上,裴俊欲调心腹太原尹鲜于叔明接任广陵郡刺史,却遭到楚行水的坚决反对,两人僵持不下,裴俊便调精明能干且有清誉地赵严来任长史,暂时代理刺史的政务,不料很快便遇到了中原乱局,随后裴俊去世,刺史一事便拖了下来,赵严已经代理了快一年的刺史,虽然他地品阶要比刺史小得多,但他廉洁奉公,又肯为百姓做实事,故广陵的民众都称他为赵刺史,希望他永远代理下去。

    但赵严本人却十分清醒,他以一个从五品的长史掌握了从三品的上郡刺史权力近一年,这无论如何是件极为不正常的事,而且在江淮势力强大的楚家却保持沉默,那是因为楚家推荐淮阴郡刺史韩修改任广陵郡刺史一直得不到朝廷批准的缘故,一旦时机成熟,楚家必然会对自己下手。

    恰逢此时,朝中便传来了张焕归宗李氏并任监国的消息,而楚家却和朝廷生了对立,于公于私,赵严地选择都不可能是偏向楚家。

    赵严走上前先向杜梅拱手见礼,“在下赵严。欢迎杜判官来广陵。”

    对方与自己都督地关系特殊,杜梅倒不敢在他面前摆架子,他连忙回礼道:“我一路而来。听赵使君的事迹多矣!今日一见,杜梅不胜荣幸。”

    赵严只是淡淡一笑,他随即吩咐老家人道:“泉叔,你到门口去看一看,看那几个可疑之人还在外面吗?”

    杜梅吓了一跳,“怎么!连刺史府也被监视了吗?”

    “楚行水知道我与张焕地关系,他怎么可能不防我几分。****不过杜判官请放心。既进了我府中,我就可保你无恙。”说到这,赵严一摆手笑道:“杜判官请到我书房一叙!”

    “请!”

    杜梅跟随着赵严,快步向他的书房走去。

    淮阴郡盐城县以北八十里,一支三万人地大军正疾向南推进,漫天的星光下,俨如一条黑色的河流在白茫茫地一眼望不见边际的盐碱滩上向南奔流。

    这支军队主要以骑兵为主,并夹杂着近百辆霹雳车,他们就是曾在安西歼灭吐蕃军与大食军的主力部队。不久前又是这支军队在河北率先击溃了契丹人骑兵,他们是张焕四十万大军之精锐中的精锐,他们清一色配备了从大食军中缴获的阿拉伯马。长槊、横刀、钢弩、固甲再加上高的骑术、勇猛的作战气势以及丰富地战斗经验,使得这支军队所向披靡、锐不可挡。

    这样地军队张焕当然是要牢牢握在手中,此刻,我们监国大人就如同他在安西一般,顶盔贯甲,随大军一同南进。

    张焕是在三天前抵达彭郡,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从王思雨手中接过了指挥权。他同时也分兵三路。命曹汉臣走西线,率两万军从濠州南下。^^^^又命王思雨为中路大将,率三万军从临淮渡淮水,以牵制楚家的主力,他自己则亲率这三万精锐走盐城,他之所以走盐城,是因为斥候探得情报,盐城一带驻扎有楚家的两万军队,主将正是他一直所担心的李师道,而这两万军中有一万人就是从前李师道的濮阳

    张焕并不担心楚家有什么抵抗的决心,他是担心李师道会不会利用这次楚家抵触朝廷的机会,以实现他的个人野心,一旦江淮落入李师道的手中,就等于大唐被斩掉了一条腿,不能给李师道任何机会,这就是张焕毫不犹豫挥师南下地原因。

    数骑斥候迎着大军急逆行,四蹄奔腾、马尾飞扬,仿佛行云流水一般,片刻,斥候便在中军找到了都督,一名校尉在马上行一军礼道:“启禀都督,李师道部驻扎在盐城县西五里,据此约六十里,他们现在尚无撤退的迹象,我们又沿路探查,也没有现可供埋伏的地方。”

    张焕点了点头,他抬头仰望星空,深蓝色地夜空中繁星璀璨,离天亮至少还有四个时辰,按照现在的行军度,天不亮就可以抵达盐城,张焕毫不犹豫地下令道:“传令下去,全军再行四十里休息!”

    盐城县也就是今天江苏盐城一带,在唐朝时,这里常被海水漫灌,在盐城以东皆是大片的盐碱湿地,寸草不生,人烟也极为稀少,数十年前偶然还有些稀疏的村落,村民靠晒盐为生,自从肃宗时开始实行盐业专卖后,就不再允许私人晒盐,大量的盐民被迫南迁,盐城地区的人口也就更加稀少,经常是行数十里也看不见一户人家。

    而盐城县是方圆数百里唯一的一个县城,仅千余户人家,大多是靠给官府晒盐维持生计,但此刻盐城县却驻扎了近二万楚家的大军,以防御张焕地军队从东面突破。正如陇右军地斥候所探,指挥这支军队的主将正是李师道,他所驻军地位置确实是盐城县西五里,但有一点张焕却没有想到,楚行水最早部署李师道驻军的地方是盐城以西约三百里的安宜县,那里是漕河的必经之地,但李师道却在五天前向楚行水假传消息,在盐城一带现陇右军的斥候,陇右军极可能会从沿海南下,这就迫使楚行水改变了军队部署,同意他转到盐城一带驻军,事实上李师道的真正是不想碰到张焕的大军,保存自己的两万军队,以作为他东山再起的本钱。

    不过李师道也没有料到,张焕对他的兴趣远比楚家大得多,就不知道等他明白这一点后是感到荣幸还是苦涩呢?

    坦率地说,李师道确实有一点带兵的才能,为了彻底控制这两万军队,他制定了极严的军纪,允许掠夺民财、但不准私吞;允许**妇女,但必须带回营与众弟兄共享;军队中只有绝对服从上级,稍有异议当立斩无赦;同时,他又以军中比武以及长途行军等手段淘汰了大批中级军官,并从濮阳军中提拨了一批精明强干的士兵,这样一来,短短的半个月里,他便完全掌握了这支军队。

    此刻,夜色已经很深,接近四更时分,李师道的大帐里依然***通明,他正彻夜不眠地坐在大帐里研究着东南一带的地图,李师道很清楚,楚家必定会被张焕所灭,而张焕在灭掉楚家后应该会调头向西对付淮西的李希烈,那么他的机会就将在此时到来,如果横扫江淮的财富,然后再转向泉州及岭南一带展,他未必不能建立起自己的基业。

    李师道的目光沿着地图一路南下,最后他的拳头重重地在泉州上敲了一下,长长地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就是这里了!”

    忽然,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奔跑声,一名亲兵几乎是扑冲进来,他满脸惊惶,高声禀报道:“将军,大事不好,在北方二十里外现了有大军驻营。”

    “什么!”李师道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是张焕的大军来了吗!他为什么没有走漕河?”

    愣神只在一瞬间,李师道立刻便反应过来,急下令道:“传我的命令,全军立刻集合,准备南撤!”

    “是!”亲兵刚要出去,李师道又叫住了他,“等一下,先不急传令。”

    李师道眉头紧锁,他背着手在大帐里走了几步,忽然又问道:“刚才你好像是说,他们是在二十里外驻营,而不是行军,是吧?”

    “是,我们的斥候现他们确实是在驻营,而不是行军。”亲兵毫不迟疑地答道。

    李师道捏着两边的太阳**又走了几步,他终于改变了命令,“传令大军立刻集合,准备随我奇袭敌

卷九 国乱 第三百七十六章 江淮风云(三)

    东天刚刚露出一丝晨曦,天色昏明,烟青色的薄雾笼罩在一望无垠的盐碱地上,在距盐城县不到二十里有一片稀疏的柳林,在盐碱地上长出这样一片柳林十分罕见,所以它们便孤零零地站立晨曦中,除了它们,周围再也看不见任何绿色。

    在柳林旁驻扎着一座简易的军营,说简易是因为军营没有木栅栏也没有望哨,更没有深挖的壕沟,以及鹿角蒺藜之类的防御工事,近千顶帐篷就这样横起竖八地搭着,显得有些凌乱,看得出这是因为南下的军队疲惫不堪才草草驻营,也说明他们不久就要离开这里。

    借着晨雾的掩护,在这座军营以南三里外也出现了一支军队,约两万人,他们仿佛做贼一般蹑手蹑脚地向柳林旁的军营快行去,李师道手执一支铁枪,立马在一座小丘目光冷肃地凝视着远方的军营,雾气缭绕,他只能隐隐看到几处黑点。

    这时,一名斥候飞奔而来,他翻身下马禀报道:启禀将军,属下一直在观察军营,至今没有什么动静。

    你离军营有多远李师道忽然有些诧异地问道:难道没有被敌军的巡哨现吗

    敌军的巡哨只在两里范围内巡逻,属下没有进入他们的巡逻区,而且敌军搭营时属下也亲眼看到,他们十分疲惫,只草草支了营帐便休息了。\

    李师道的心中忽然有一种不安起来,如此草率地驻营,就算是自己也不会这样做,对方可是威名赫赫的安西军啊击败吐蕃及大食的军队,怎么可能这样马虎,这和占山为王的草贼又有何区别难道是

    李师道想到了一种最可怕的后果,他立刻高声令道:后队变前军。给我后退

    但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只见南面和西面已经开始有士兵鼓噪起来,一名军官惊惶地跑来禀报:将军,大事不好,南面和西面皆现有敌军。

    李师道大吃一惊,他立刻回头探望,果然,在南面和西面的地平线上。各出现了一条黑线。\此刻大地已经开始微微震动起来,天际传来了隐隐地闷雷声。

    混蛋李师道怒不可遏,他翻手一枪刺死了眼前正惶恐地斥候,厉声高喊:大军准备从南面突围

    他的大铁枪一挥,数百名亲兵护卫着他,向南面疾冲而去。

    万马奔腾,三个巨大的黑色骑兵方阵从北南西三个方向向李师道军同时收拢,三杆金边黑底的大旗上绣着巨大的白色的李字,在骑兵阵中迎风飘扬。

    这是一支可以堪称大唐最精锐的骑兵。马上骑兵人人披挂黑色明光铠,一手执长槊,另一手平举圆盾。头盔之下是一双双冷漠而残酷地眼睛,充满杀机地注视着前方纷乱地敌军,他们度不快,但队列整齐,就仿佛黑色的铁流,以摧枯拉朽般的气势,向李师道军掩杀而去。

    中计的恐惧之心早已经弥漫在李师道的军中,闻名不如见面。当三万陇右骑兵奔腾而至时。他们看到是仿佛天兵天将般的军队,黑色更凝重着死亡的气息。没有抵挡心已胆寒,李师道军中士气低迷,没有一个人愿意拼死抵抗,李师道大声怒骂,连连手刃数十人后,勉强稳住了部分军队的阵容,可就在这时,西南角忽然出现了一个喇叭型的缺口,李师道军先是小股逃窜,随即便引大规模地逃跑,两万士兵争先恐后地向缺口逃去,李师道刚刚整顿起的队列,在乍现的一线生机面前瞬间便崩溃了,士兵互相践踏,哭声哀嚎声响成一片。

    在北方骑兵阵中,张焕目光沉静地注视李师道军向西南奔突,敌军阵脚已呈乱相,他手握战剑缓缓出鞘,战剑向敌军划出一道利芒,他口中冷冷地迸出了一个字杀

    忽然间,鼓声大作,惊滔裂石般地鼓声在天地间回荡,三万将士大呼一声万岁犹如平地一声惊雷,骑兵阵陡然加了,杀长槊舞动,黑色大阵宛如奔腾狂啸的大潮,激起数十丈高的杀气,一个又一个激浪将敌军掀翻撕裂,血雾蓬起尸分离,人头滚滚落地,职业军人从来就没有什么手下留情,无论对方是胡虏还是唐军,他们的任务就是屠杀,忠实地执行统帅的命令,哪怕对方已经崩溃,哪怕对方哀声求饶,但没有接到停止杀戮的命令前,他们就会斩尽杀绝,不会留一个活口。

    西南面的缺口只突出了几百人便轰然合拢了,留给李师道军的是黑色,无边无际地黑色,黑色中弥漫着死亡地气息和刺鼻的血腥,生机消失了,地狱地大门已向他们敞开。

    当第一抹血红色的朝阳照耀在这片白茫茫的盐碱大地时,战场上已经安静下来,大战结束了,大地上躺满了阵亡的士兵,空气中血腥之气迟迟未能散去,柳树站满了闻腥而来的乌鸦,嘎嘎地叫着,此一战,斩杀一万二千人,投降八千人,侥幸逃脱寥寥无几,而陇右军连死带伤加起来还不足两百人,这已经不是战役,而是一边倒的屠杀

    一群群垂头丧气的俘虏坐在北面的一片空地上,个个目光带着惊恐,而在远处,三支黑色的方阵已合并为一支,矗立在二里地之外,正静静地等待着下一道命令,战场上,数百名士兵正在翻查尸体,寻找李师道的下落,这时,一名俘虏被两名军士带上来,向正在奉命寻找李师道的中郎将李国珍道:将军,此人知道李师道的下落。

    李国珍的目光立刻投向那战俘,你若能带我们找到,赏你十贯钱

    我我不敢要赏,只求将军饶我一命。战俘战战兢兢一指远方的小土丘道:我见他是在那里中箭落马。

    他话音刚落,已有数十人向小土丘跑去,这里战死的士兵最为厚密,陇右军也是在这里死伤了数十人,很快,土丘那便传来一声高喊,找到了就在这里。

    李国珍拍马赶去,只见士兵们搬开了百具尸体,在最下面找到了一个头戴金盔的中年男子,他被一箭穿胸而死,手中还握着大铁枪,死不瞑目地瞪着天空,有人认出来,此人正是李师道。

    一名士兵一刀剁下他的人头,双手献给李国珍,李国珍将人头挂在鞍桥之上,随即调转马头,向骑兵阵驰去,片刻,李国珍来道张焕面前,行一军礼,将人头献上,都督,属下已经找到李师道,特来交令

    张焕用剑挑过人头,放在眼前注视了片刻,他冷冷一笑道:李师道,你在洛阳就该死了,却让你活到今天。

    说罢,他立刻下令道:留下两千人善后,其余大军向临淮郡进

    黑色的洪流迅调头,在一片紫红的朝霞下向临淮郡浩浩荡荡疾驰而去。

    广陵楚府,一名黑色人在楚府侍卫的带领下,匆匆穿过一道月门向楚行水的书房走去。

    此时,楚行水的书房里一个有三人,除了楚行水外,其余两人都是楚家的主要成员,一个是楚行水的亲弟楚行云,他年纪约五十岁,长得仪表堂堂,眉眼颇有几分和张焕的母亲楚挽澜相似,他负责楚家的日常事务,楚行水在长安时,族中之事就由他说了算,目前他是楚家的第二号人物。

    另外一个人的年纪也大致相仿,但长相却和眉目清秀的楚行水兄弟大不相同,他阔脸紫面狮鼻豹眼,身材高大魁梧,他叫楚惊雷,虽也是楚家人,实际上是楚行水父亲楚檀收养的义子,武艺高强性格勇烈,当年就是他手刃贺兰敬明,夺取了三万淮西军,几十年来,一直深得楚檀和楚行水父子的信任,在楚家中地位崇高,无人敢将他当外人,他目前掌握着楚家的水军,一直驻扎在长江边,昨晚连夜从金陵赶回来。

    楚行水的疲惫来自于盐城的消息,据逃回来的士兵报告,张焕亲率三万骑兵,在盐城大败李师道部,李师道本人也在军中阵亡,但让他更心惊胆颤的是明明李师道军队愿意投降,但张焕仍然不肯收回屠杀令,大半士兵都被屠杀而亡,这显然是杀给自己看的。

    从这一战中,楚行水看到了自己外甥的狠毒,就算楚家是他的母舅,他恐怕也绝不会手下留情,楚行水心中一阵黯然,这一次恐怕是自己低估了张焕消灭世家的决心。

    他长长叹了口气,对两名兄弟道:你们说说看,现在我们楚家该怎么办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8077/ 第一时间欣赏名门最新章节! 作者:高月所写的《名门》为转载作品,名门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名门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名门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名门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名门介绍:
这是一个走上了岔道的大唐帝国,君权旁落、帝国日暮。
这又是一个帝国与世家并存的年代。
高祖建国之初,体恤旧人、恩待功臣,天下逐渐形成七大世家:河北裴氏、河东张氏、山东崔氏、关陇韦氏、淮南楚氏、山南王氏、剑南杨氏。
十五年前,安史之乱终告平息,唐廷礼送参与平定叛乱的回纥军离境,但回纥登利可汗却窥视大唐空虚,背信弃义饮马中原、涂炭生灵,大唐帝国岌岌可危。
七大世家联手驱逐鞑虏、恢复社稷,但也逐渐拥兵自重,从此相约,七大世家轮流为相,各掌朝政五年,但山东崔氏独据相位至今已愈十载。
在七大世家中原本排名第二的河东张氏,十年前被山东崔氏所诱,家族分裂、军权被夺,河东张氏由此一撅不振。
主人翁张焕前世是一个独行大盗,而今生是这个河东世家中最无地位的庶子,可是偶然一天,他忽然现了在自己身世中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从此帝国不再安宁........
大唐,岔道,七大世家名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名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名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