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七章 渤海求助(上)(下)
大唐永安元年十二月三十日,也就是新年前夕,一队从渤海国而来的使臣风尘仆仆地抵达了长安城。
渤海国位于大唐的东北部,由粟末人领大祚荣在武则天圣历元年创立,在创立之初,渤海国便接受了大唐皇帝的册封,臣服于唐朝,并全面模仿大唐的政治制度,引进灿烂的唐朝文化,又幸得代代英主,竟使得其国力日益强盛,雄踞于北方,与盛唐共创了北国辉煌,也由此被称为海东盛国。
安史之乱中,渤海国一度脱离了唐朝,但很快它又遣使入京,继续为大唐的属国,时值大唐永安元年岁暮,渤海国国王大钦茂特遣子大嵩出使长安,朝拜新皇,同时大嵩也带来一个特殊使命,请求大唐出兵,帮助他们抵御契丹的进攻。
契丹人从来都是人的天敌,近百年来便一直与渤海国时战时停,但今年契丹人的进攻却异乎寻常的持久和强硬,从十月开始进攻了近二个月,仍没有停止的迹象,尤其是渤海国与契丹交界的扶余府,更是契丹人进攻的重点,长达二个月的战争使得渤海国遭受了重大的损失,不得已,大钦茂便紧急派儿子进京求援。
使臣离城尚有五里,鸿胪寺少卿郑浦便亲自出城迎接,大嵩年近三十,他和其父一样崇尚汉风,身着长袍、腰束玉带,从小接受汉文化教育,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被朝廷封为渤海县公,他老远便下马向身着四品朝服的郑浦拱手笑道:“让使君亲自出城迎接,我愧不敢当。”
郑浦也下马回礼道:“县公不必客气,这是朝廷的礼仪。县公一路辛苦,请随我进驿馆休息,改日我们再安排觐见太后和新皇事宜。”
大嵩听说改日再安排,他不由心急如焚。可又不知郑浦底细,不敢轻言国事,便硬生生忍住了心中的焦虑,一行人进了明德门,长安新年的气息扑面而来,人潮如海、马车飞奔,到处可见为新年作最后准备地百姓,郑浦早现大嵩一路心神不宁,现在见他连进了城都没有兴致。便低声笑问道:“县公刚来长安,莫非就有了思乡之情?”
大嵩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我有紧急国事,奈何要改日才安排觐见,故心中彷徨,请使君勿怪。”
“紧急国事?”郑浦见他似乎不太明白朝廷的权力分配,便笑着提醒他道:“县公有些误会了,我说的觐见是指国之礼仪。不谈政务,若县公有紧急国事可去找裴相国相商,这却不是我们鸿胪寺所管。”
大嵩虽然接受过系统的汉学教育,却是第一次出使大唐,竟不知道这一层关系。不由恍然大悟,便连忙问道:“如果我要去找裴相国,不知他是否肯见我,或我还要寻找谁来引见,事关重大,望郑使君不吝指教。”
郑浦瞥了他一眼,便微微一笑道:“渤海国之事裴相国一般都会见你,不过正好遇到新年,裴相也未必有空,确实需要有人替你引见。这样,我等会儿介绍中书省给事中给你认识,他是裴相嫡子,或许能帮你说上话。”
中书省地给事中便是裴明耀,裴明耀做了几年实权官,在官场上也积累了一些人脉,尤其是裴党,人人都视他为大唐相国的后继。大凡有什么机会。都会顺手帮他一把,这个郑浦也是裴党中人。和裴明耀素来交好,他知道裴明耀近几个月流年不利,便也想帮他一把,正好渤海国有急事要寻相国,他知道渤海国和河北相近的缘故,一直被裴俊所重视,便当即决定将这个机会让给裴明耀,安排了渤海国使的宿处,郑浦匆匆来找裴明耀。
这几天裴明耀颇为安静,自从他决定争取军方的支持后,他便一反常态地低调,事事律己,每天准时上朝、准时下朝,也不去外边寻欢作乐,有闲暇时便、练练字,父亲裴俊将他的变化看在了眼里,也暗暗赞许。
但裴明耀在背后却命自己的心腹赶赴河北,冒着被父亲现的危险,和几个从前支持自己的大将秘密接触,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前两天,平卢节度使刘怦带密信给他,表示坚决支持他为裴家继任家主,另一个掌兵大将范阳节度副使段练达也松了口,表示会认真考虑此事。
眼看明日便是新年,朝廷各部中午便放了假,裴明耀也早早赶回府中,他是骑马而归,在离府邸尚有百步,便见台阶之上一人向自己挥手跑来,跑近了他才认出是鸿胪寺少卿郑浦,此人和他私交甚厚,算得上是他地铁杆支持,现在来找他不是去喝酒,就是去看马球训练赛,裴明耀翻身下了马,对跑上前的郑浦笑道:“今天不行,父亲在府上,明日他要去灞上犒军,一直要到后日才回来,明日咱们再去喝酒。”
“不是!不是!”郑浦连连摆手道:“我找你有正事,今天渤海国的使进京了。”
他便将大嵩有大事急欲求见相国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道:“他没有具体告诉我是什么事,但我见他神情惶惶,便感觉恐怕是有大事生,你认为有用便去见见他,如果觉得没用我也不管此事了。”
裴明耀已为官多年,他如何不懂此事的重要,渤海国是裴家的近邻,数十年来裴家便一直想与渤海国结成盟友关系,以便共同对付契丹人的威胁,同时也想和渤海国建立起贸易关系,但渤海王大钦茂和裴家地前任家主裴遵庆关系交恶,又被崔圆所拉拢,故几十年来和裴家的关系都是若即若离,无论入朝还是从商大都是直接乘船到山东,很少走河北南下,而今天渤海国却有事求父亲。这正是改善两家关系的一个契机,如果自己能抓住这个机会,成为两家结盟的主导,或许父亲就会因此重立自己为家主继承人。
想到这。裴明耀便急不可耐地道:“他现在在哪里?快快带我去见他。”
就在裴明耀与郑浦前去会见渤海使臣的同时,大唐右相裴俊却偷了半日浮闲,正和他地一个幕僚下棋,今天是大年三十,从今天下午开始,朝廷便进入了五日的休朝日,这是一年来假期最长的一段时间,而且他刚刚接到鸽信,崔庆功与韦德庆达成了新年休战的条约。整个中原处于平静之中。
东线无战事,裴俊难得这般悠闲,便将所有地政事推到一边,他要和家人一起好好过一次新年。
“听说令孙这次要参加科举,是吧!”裴俊走了一步棋,笑着问他的幕僚道。
与裴俊下棋的幕僚姓余,叫余光右。今年六十五岁,邺郡人,曾是唐肃宗的翰林学士,因病辞官回乡静养,二十年前被裴俊请出山做了几个儿子的尊师。随着裴俊的儿子都一一长大**,余光右又闲了下来,左右无事,便索性留在裴府做了幕僚,对裴俊地一些政务决策提提自己的意见,不过过了这个年,他也准备回乡了。
他见裴俊相问,便点点头有些感慨地道:“是啊!时间过得好快,一转眼当年的小毛头们竟要参加科举了,岁月不饶人。你我都老了。”
裴俊笑了笑,没有顺着余光右地话说,他在去年虽然也过了六十寿辰,可并不觉得自己已经老了,他还年富力强、精力充沛,少说还能再干二十年,他又下了一子,便轻描淡写地问道:“余先生以为。我的几个嫡子中。哪一个可堪大用?”
裴俊手中的棋子放不下去了,他目光一挑。默默地注视着余光右,自己的几个孩子都是他的学生,他应该比一般人更要了解他们。
余光右一怔,他没想到裴俊居然会问出了这个问题,这其实就是在问他裴家家主地后继之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沉吟半晌,他才缓缓道:“相国可是想听实话?”
“当然,我希望先生能公正评价他们。”
余光右将手中棋子放下,微微叹道:“明凯平时待人宽仁厚道,这是他地优点,但他却宽仁有余、威严不足,连下人都敢欺他,说得重一点就是懦弱,实不堪大用;明耀从小精明过人,长于算计,让他背千字文,他就绝不会多背一字,看事情也有些眼光,会小恩小惠收买人心,相对明凯是好得多,但他心胸狭窄,嫉妒心又重,无容人之量,这就注定他做不成大事;明骞和明文从小学业平常,喜欢人云亦云,无自己地主张,现在看来也是平庸之辈,可借相国之威做个无功无过地郡守,以上四子我皆不看好,让相国失望了。”
说到这里,余光右便停住了话头,他站了起来,向裴俊拱拱手道:“打扰相国一个下午,实在过意不去,我就先告辞了。”
他刚走两步,裴俊忽然叫住了他,“余先生好像还忘了一人?”
余光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良久,他才徐徐说道:“明远从小奇才,他想做一件事就没有做不到的,他现在的所做所为裴相应该比我更清楚,他虽然仅是小小的陇右司马,连个散官之衔都没有,但假以时日,裴家仍然能兴旺不倒地话,或许就是因为有此子的存在。”
说罢,余光右仰天一笑,便扬长而去。
裴俊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裴家的家主继承涉及到将来裴家数十年的命运,一个处置不当,裴家就会毁在下一代的手上,当然,他也不考虑庶子,毕竟张家的教训就摆在那里,而在家族的众多嫡子中他总归是要先考虑自己的儿子,这是人之常情,他不相信自己的五个嫡子中就选不出一个合适地人,前几年裴明耀在给事中的职位上做得相当漂亮,帮他架空了门下省和内阁,他也由此以为自己找到了继承人。
便将裴明耀一步升为家主继承人,可现在看来,这件事是他裴俊操之过急了,裴明耀能架空门下省和内阁,因为他本身就是这样的人,精于阴暗面的算计,只是在小事上做文章,而在谋划大事方面,他却显得这般笨拙而目光短浅,过于考虑私利且不顾大局。
这才是裴俊决心免去裴明耀家主继承人的真正原因,拿他在外面置别宅妇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明凯、明耀、明骞和明文,裴俊象炒剩饭似的在这四个儿子身上翻来覆去考虑,他却从来没有考虑过五子明远,很简单,这个儿子背叛了他,背叛这两个字就仿佛衣服上的两根刺,让他无法静下心来从容考虑,沾着一点点便立刻扔掉。
可现在,余光右的一席话就仿佛当头一棒,将裴俊有些敲醒了,是啊!裴家家主继承人自己是否喜欢其实并不重要,重要地是他能否使裴家长久地兴旺下去。
但一想到裴明远,就不可避免地要碰到张焕,事关他自己地权力,这又是裴俊不愿触及的一条底线,于是,在家族地长远利益和他个人的现实利益之间,裴俊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
这时,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只听裴明耀在门口恭敬地低声道:“父亲大人,孩儿有大事要禀报父亲大人!”
大嵩是第一次来到大唐相国的府中,他对一切都充满了惊叹和好奇,气势宏大的建筑群,金碧辉煌的画梁和斗檐,堪与自己渤海国的王府相比,但每一个细微处所体现出独具匠心和精细,却是渤海国无法比拟的。
他忽然想起他的汉学先生的一句评价:渤海只得大唐其形,却未得其神,仅仅从建筑上便可见一斑。
在前面给大嵩引路的裴明耀,此刻,他心里却是无比的紧张和喜悦,父亲第一次对他的战略眼光表示了赞许,当他陈述若契丹吞并渤海国,必将成为中原大患时,父亲竟拍他的肩膀称赞他堪谋大事。
谋大事,这也是父亲第一次对他说出这三字,竟让裴明耀声音都变得哽咽了,他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对了,仅从父亲异常严肃的表情和命他立即引渤海王子晋见,便可看出父亲对此事的重视。
两人一路穿门过府,走上一座回廊,回廊呈圆弧形,中间是一泓碧水,此刻已结了一层薄冰,在回廊尽头便是父亲的书房了,裴明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渤海王子,见他的眼中显示出一丝紧张,便停下脚步笑着对他道:“你放心,我父亲既然立即要见你,便足见他对贵国的重视,我会全力助你达成心愿,只是等会儿我也要拜托你一件事。”
大嵩连忙躬身施一礼。“二公子地鼎力相助在下铭记于心,请二公子放心,但凡我能做到,绝不会推迟。”
“那好!”裴明耀微微一笑,他刚要说话,忽然脸色大变。满眼怒火地盯着前方,只见裴明凯从回廊的另一个入口走到父亲的书房门口,禀报了一句便进去了。
不用说,他是来和自己争功了,裴明耀的拳头捏得指节白,牙齿一阵阵地咬切。他忽然一回头,低声对大嵩道:“等会儿你就对我父亲说,希望由我来全力主导此事,此事事关重大,你要切记!”
“二公子请放心,我一定照办!”
大嵩也看出了裴明耀对前面之人的恨意,只是他不知道对方是谁。心中微微有些诧异。
两人沿回廊绕了一个圈,来到裴俊的书房前,门口地侍卫立刻上前道:“二公子,相国已经在等你多时,你快进去吧!”
裴明耀见左右没有外人,便低声问侍卫道:“刚才是父亲找他,还是他自己来的?”
侍卫当然明白他指的是谁。犹豫一下便道:“是相国找他来的。”
裴明耀的心猛地一沉,这一刻他竟对父亲生出了一丝怨恨,这明明是自己的功劳,父亲为何又要把裴明凯叫来,何其不公?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回头对大嵩道:“你稍等片刻,我会叫你进来。”
说罢,他整了整衣冠,快步进了父亲地书房。
事情却并非象裴明耀敏感的那样,裴俊叫长子来。其实是有其他的事情交代。
“明日一早我要去灞上犒军,然后再去潼关,可能要初五才能回来,估计明日来拜年的官员会很多,你都替我一一回了,另外有几个大臣,你要替我前去给他们拜年,知道吗?”
裴明凯垂手站在父亲面前。聆听父亲的安排。他已经看见在父亲的书案上摆着几张写好的拜帖,其中第一张封皮上写了几个字。竟似兵部张尚书五字,裴明凯心中一跳,他不敢多看,便恭恭敬敬应道:“请父亲放心,我一定办到。”
“嗯!”裴俊对他地态度还算满意,便又吩咐道:“你是长子,我不在家中时,府中的一切都要由你来打理好,若有什么难以处置的大事,或派人向我禀报,或去找你二叔商议,总之不可耽误了。”
裴俊说到这,却忽然见次子明耀正站在门口,便停住话头问他道:“人带了吗?”
裴明耀已经将父亲对裴明凯的吩咐听得清清楚楚,虽然和渤海国的事情无关,但裴明耀的心中仍然感到一丝不满,毕竟代父亲在新年期间接人应物也是一件大事,心中的不满他不敢表现出来,便躬身答道:“回父亲地话,人带来了。”
“好,请他进来。”裴俊把笔放下,正襟危坐,准备接见渤海国的王子,而裴明凯却向后退了一步,靠墙站立,并没有离去的意思。
和裴明耀一样,裴明凯对任何机会都不会轻易放过,若此事他不宜旁听,父亲自然会让他离去,而现在父亲并没有让他走,他又怎么可能傻乎乎地自动放弃呢?
或许这就是宽厚人的心眼,它就像坐垫上的一根针,会冷不防地刺人一下。
裴明耀转身出去了,可就在转身的刹那,他心中的痛恨终于在眼里流露无遗,裴明凯的心思他比谁都明白,这个该死的瘸子!
两个儿子之间的暗斗裴俊也是心知肚明,他暗暗叹了一口气,正想让长子出去,可一转念又忍住了不说,有些事情摆在明处或许并不是坏事。
片刻,裴明耀将大嵩引进房内,大嵩立刻上前一步,向裴俊躬身施礼道:“渤海都督府下,大嵩参见相国。”
大唐地属国大多有双重身份,一方面他们是独立的国度,另一方面他们又是大唐册封的羁縻都督州,小国国王封为都督,而大国国王则封为王或郡王,比如南诏王、渤海郡王等等。
裴俊见他知礼,不由微笑着点了点头。“久闻渤海国人上下皆知礼懂仪,今天看来果然是名不虚传。”
“相国过誉了。”大嵩急忙谦虚道:“渤海之地小国寡民,只习得天朝一鳞半爪,不敢受相国之赞!”
裴俊笑了笑,又问了一些渤海国风俗和近况,却丝毫不提出兵援助之事。旁边地裴明耀几次欲开口提醒,可话到嘴边却又不敢唐突。
这时,旁边的裴明凯见管家在外面晃了一下,便悄悄走了出去,只见是裴淡名站在门外,神情颇为兴奋。便问他道:“什么事?”
“回禀大公子,陈留那边传来消息,韦德庆昨晚夜袭崔庆功大营,大获全胜,崔庆功伤亡惨重,率残部向东南方向逃窜,我们河东军已向汝阳杀去。”
裴明凯精神一振。快步回屋在父亲耳边低语几句,裴俊大喜,也忍不住呵呵大笑,韦德庆果然厉害,用签署停战协议来麻痹对方,结果出奇兵一战而定,崔庆功这下伤了元气。离彻底败亡已经不远了,新年前夕得到这个消息,无疑是最好的新年礼物。
裴明耀见父亲心情大好,便趁父亲不注意,轻轻踢了大嵩一脚,大嵩立刻跪了下来,流泪泣道:“契丹人凶狠难敌,渤海国已危在旦夕,乞求天朝羽翼垂护。”
“你是说我大唐出兵相助一事吧!”裴俊呵呵笑道:“此事你不用着急,渤海国从来都是大唐属国。在平定安史之乱时也曾出兵援助,我大唐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你且去安心休息,多看看我天朝风物,出兵一事我自有安排。”
大嵩千恩万谢,随即告辞而去,裴俊又命裴明耀将他送出府门,待二人走远。裴俊又开始伏案写他的拜帖。房间里十分安静,过了一会儿。一旁的裴明凯终于忍不住道:“父亲,我们河东军尚在中原作战,若又出河北军去相助渤海,我担心两线作战,我们恐怕力所难及!”
“一派胡言!”裴明耀忽然出现在门口,他就一直担心裴明凯会趁机介入渤海之事,故将大嵩交给管家代送,他自己便急急地跑回来,在门口正好听见裴明凯地话,一时惊怒交加,再也克制不住心中地仇恨,怒斥他道:“你何其目光短浅,你以为父亲真是为了什么藩属之国才肯出兵吗?渤海向来都是我大唐牵制契丹的一颗棋子,若渤海被契丹所灭,契丹就必然会成为我河北地心腹大患,你无知无识,却在这里信口胡言。”
“够了!”裴俊冷冷地打断了裴明耀的话,“就算你大哥想不到这一点,你也犯得着用这种口气说话吗?倒象是几辈子的仇人,就凭你这点心胸,我会放心把裴家的将来交给你吗?”
“还有你!”裴俊一回头又斥责裴明凯道:“你那点心眼子以为我不知道吗?既为长兄,当宽待弟妹,可你是怎么做地呢?一有机会就跑来告状,而不是去提醒兄弟少犯错误,你让我实在是失望之极。”
裴明凯和裴明耀见父亲怒,吓得都跪了下来,裴明凯垂泪道:“孩儿不孝,让父亲失望了。”
裴明耀也磕个头,羞愧地认错道:“孩儿再也不敢了。”
裴俊久久地凝望着两兄弟,良久,他长叹了一口气道:“你们以为我就不替你们考虑吗?我从来不提在族中另立家主继承,就是想把机会留给你们几兄弟,一直以来我就在观察你们,从一件件小事,只要你们有一点长处,我都会记在心中,可你们却为此争得兄弟反目,实在是让我痛心疾啊!”
说到此,裴俊一口气冲入胸腔,连连剧咳不止,吓得兄弟二人一边一个、替父亲轻捶后背。
“父亲,我们知错了。”裴明凯再一次向父亲认错。
裴明耀也跪下,向大哥磕了一个头,“大哥,弟向你道歉。”
“二弟快快请起!”裴明凯连忙将弟弟扶起,诚恳地对他道:“大哥也有错,实在不该在父亲面前说你的坏话。”
“好了,你们!”裴俊见他们兄弟和好,心中十分宽慰,怒气也随之消了,他摆了摆手道:“这次就算了,为父会继续观察你们,希望你们拿出真本事来证明给我看。”
“是!”二人行一礼便要退下,裴俊却叫住了裴明耀,“渤海国对我们裴家十极为重要,你去好好和大嵩结交,我听说渤海国王年事已高,几个儿子为争王位斗得头破血流,你去暗示大嵩,我们大唐或许会支持他登位,另外再告诉他,我会立即出兵渤海,帮助他们抵御契丹人的入侵。”
说罢,他飞快地写了两道手令,签了章,交给一名侍卫道:“将此信立即给刘怦,命他即刻率平卢军进军渤海,另外命段练达北上,注意防范奚人与契丹人勾结。”
一场由渤海国使求助所引的风波就这样悄然无声地平息了,而裴家出兵渤海国之事更是机密,除了裴家父子和大嵩外再无一人知道。
但很多事情的真相往往是被重重的黑幕所掩盖,一般人目力有限,在决策之初是完全看不见、也想不到,总是要等到后果完全生了,当初的决策才会忽然惊觉自己决策地失误。
除夕之夜,当整个长安都沉浸在合家团聚的喜悦中时,几名衣裳褴褛、形容憔悴西凉军斥候跋涉万里,终于抵达了长安城。
第三百四十八章 局势迷离(上)
两名斥候被张焕的亲兵带到了书房,书房内,张焕正出神地盯着眼前一张幽燕地图,他刚刚正在和全家享受合家团圆的喜悦,一个忽来的消息打断他的酒
“启禀都督,他们来了。”门外传来亲兵的禀报声。
“来他们进来!”
片刻,两名斥候被带了进来,他们上前向张焕跪行一个军礼,“参见都督!”
这些斥候便是张焕从安西返回途中派去监视拓跋千里之人,他们辗转数月,得到了最新情报,便赶回长安,张焕见他们形容憔悴,脸颊干瘦,知道他们路途十分艰难,便安慰道:“你们一路辛苦了,等会儿我会有重赏。”
“谢都督!”其中一名校尉又行了一礼便道:“我们是望建河的俱伦湖附近现拓跋千里余部的行踪,他们尚有五万余骑兵,一路向东败退,最后他们进了松漠都督府地界,似乎和契丹人达成了什么条件,契丹人将他们留了下来,然后契丹人便突然大举进攻渤海国。”
“进攻渤海国?”张焕很是诧异,现在可是隆冬时节,契丹又在北方苦寒之地,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动战事,这难道和拓跋千里部的到来有关吗?
这时,斥候校尉又从怀中取出一叠图纸道:“契丹人防备严密,属下等人无法再深入探察其军事机密,便画了契丹人控制区的山川图,特献给都督!”
“辛苦你们了!”张焕赞许地点了点。随即吩咐亲兵道:“带他们下去,好好休息、好好吃一顿,再每人赏五百贯钱。”
“谢都督赏赐!”两个斥候行了一礼,便随亲兵下去了。张焕展开了他们的地图,虽然画得比较粗糙,但山川河流、城池乡村之类都标注得清清楚楚。^^^^还有拓跋千里部地驻地,也在地图上可以找到。
张焕背着手在房间里慢慢地踱步。思考着这个突来的情报,从常理判断,正是因为拓跋千里部的到来,使得契丹实力大增,他们才敢在冬天大肆进攻渤海国。
而拓跋千里在与忠贞可汗争夺汗位失败,他败逃到东方来或许真是为了寻一片基业,以渤海国的富庶和繁荣确实是一块让他垂涎地肥肉,既然如此。拓跋千里应该成为进攻渤海的主力才是,为何又要将大营驻扎在契丹之南,迟迟没有投入进攻呢?
张焕总有一种隐隐的直觉,事情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从他对拓跋千里地了解来看,此人不管做什么,最后的目地总是要落在自己的身上,而且契丹人也没有那么傻,自己耗费人力攻下渤海再让给他,难道拓跋千里并不是为了渤海国。而是另有所图?如果是这样,他的目的又在哪里?一连串的疑问在张焕脑海里生成,忽然,他似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到桌前察看幽燕地图,这张地图是官方所绘,山川河流比斥候那张清晰标准,但这张地图是开元时期所留下。比较久远。村子和契丹人的聚居点和现在都已大不相同,把两张地图放在一起。张焕便迅在官方地图上找到拓跋千里部的驻营地,他不由大吃一京,驻营地竟距离平卢节度府不足两百里。
契丹、渤海、大唐平卢节度府、大唐安东都护府,四地呈器字形结构,契丹和渤海在上方,平卢节度府和安东都护府在下方,目前裴家的河北军在平卢节度府和安东都护府共驻扎有四万余人。
张焕忽地站了起来,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拓跋千里真正地目的还是大唐,而契丹在这时进攻渤海国是为了引蛇出洞,将唐军引到渤海国去。
等等!张焕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此事事关重大,没有确切证据前,倒不可妄下决断。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听李翻云的声音在门外道:“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张焕暂时便将此事放在一边,从李翻云的脚步声便可听出,一定是生了大事。
门推开,李翻云匆匆走进,向张焕急道:“二弟,崔庆功在雍丘大败”“别急,坐下慢慢说。”
张焕让李翻云坐下,又倒了一杯水给她,“尽量说得详细一点,究竟是怎么败的?”
李翻云喝了一口水道:“三天前韦德庆与崔庆功签订了新年停战协议,约定停火十日,可就在昨天夜里韦德庆突出奇兵,火烧崔庆功大营,崔庆功措手不及,引兵后撤,却遭到韦德庆主力伏击,大军由此溃败。”
“这个韦德庆喜欢出奇兵,当年他只率二千人便想伏击我数万主力,想不到又故技重施,这次竟得手了。”张焕冷冷地笑了笑,便又问道:“可知崔庆功还有多少残军?”
李翻云取出一卷鸽信递给张焕道:“今天只是快报,具体数据还没有出来,不过说听崔庆功死伤过半,加上降和逃亡,我想最多也只剩二、三万残
张焕略略看了看鸽信,便道:“崔庆功既向东逃窜,想必是去了彭郡,在那里马大维部还有四万余人。”说到这,张焕又想起一事,“对了,那个马思疑有消息吗?”
李翻云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他应该还在路上,没那么快。”
张焕背着手走了几步,现在的关键是崔庆功还剩多少残兵,以及马大维的态度,如果马大维心狠一点,就地杀掉崔庆功,那么战役就算结束了,可如果崔庆还有不少残兵,马大维再软弱一点,那么中原之战还有的打,从马大维主动送给崔庆功粮食,以及他服从调遣去了彭郡这两件事来看,估计是后的可能性居多。
想到这,张焕立即写了一道军令,递给亲兵道:“立刻到广陵,给蔺九寒。”
“好了,汇报完毕,我也要回去了。”李翻云笑着站了起来,准备离开,张焕忽然想起刚才之事,便对李翻云道:“还有一件事情要烦请你去做。”
李翻云摇了摇头道:“我是你下属,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就是。”
“你是我大姐,总归要客气一点。”张焕笑了笑,便吩咐她道:“你去帮我去查一查,看看最近有没有渤海国地使进京,或北方有密使来找裴俊,此事事关重大,切不可轻视!”
“渤海国?”李翻云不明白张焕为什么会想到那么遥远的地方,但她没有多问什么,行了一礼,转身便走了。
今天虽然是除夕,但张焕的心却颇不平静,中原战役韦德庆还是那么强势,并没有象他想的那样出现韦家夺权,极有可能崔庆功就由此消亡了,韦德庆将取而代之,在中原强势崛起,可是韦谔肯放过他吗?他将儿子派到陈留做刺史,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并不相信韦德庆,韦德庆也应心知肚明,由此可见,韦家必有一番内斗。
对于韦家张焕并不放在心上,他关心的是裴俊,裴俊不仅实力雄厚,而且在朝中势力极大,这才是他前进路上最大的绊脚石,现在幽燕出现了异动,这对裴俊将会有多大的影响?张焕一时还看不透。
他慢慢走到窗前,望着夜空中沉沉的黑雾,暮色里隐隐传来家人们地欢笑声,张焕地心中忍不住泛起一阵温馨,他随即走到蜡烛前,呼地吹灭了灯,转身向大堂走去,将所有的烦忧和迷乱一起丢在了黑暗地书房之中。韦府却忽然出现了一阵骚乱,就在昨天晚上韦府中出现了一起凶杀案,而被杀之人竟然是韦德庆的老娘,她是早上才被人现死在床榻上,凶人十分残忍,竟还割走了她的头颅。
这无疑是一件极为严重的大事,韦谔气急败坏命搜查凶人,凶人竟然能透过严密的护卫进入内宅,要么是武艺高强的刺客,要么就是内贼所为。
全府中人一个个排查,一直查倒了中午,终于现了端倪,几天前进府的一对兄妹失踪了,而这对兄妹竟然是二管家安排进来,偏偏这个二管家又说不出他们的具体来历,介绍他们入府的下人在前一天到外地办事去了,韦谔暴跳如雷,他当即命人将二管家杖毙,全力追查这对兄妹的下落。
书房里,韦谔背着手来回疾走,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在他的书桌上放着一卷鸽信,这是昨天下午韦清十万火急送来,说韦德庆根本就不理睬他的反对,擅自进攻崔庆功,甚至搬出家主也没有用,韦德庆只说了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显然,韦德庆已经开始心生不满了,偏偏就在这个这个紧要的关头,他的老娘又被人杀了,这件事的后果相当严重,一旦韦德庆看到他老娘的人头,韦家的一切希望都完了。
事关重大,韦谔再也坐不下去,他立刻写一封鸽信,命人火送给韦清,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放心,就在大年初一的中午,韦谔在数百亲卫的护卫下出了京城,十万火急地向陈留疾驰而去。
第三百四十九章 局势迷离(下)
彭郡,崔庆功手下大将马大维部便驻扎在此,崔庆功兵败的消息直到三天后才传到了这里,一时,马大维手下将士人心惶惶,有的主张投靠崔家,有主张南下依附淮南,也有的主张自立为王,而希望继续效忠崔庆功的人却没有几个,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使得主将马大维迟迟拿不定主意。
正月初三的上午,马大维接到快报,崔庆功已率三万残部退到了二百里外的萧县,事情已经到了眼前,他必须要拿定一个主意了。
马大维随即命人将他的大舅子请来商议,他的大舅子自然就是刚从长安返回的马思疑,虽然有人劝他两马同槽、必有内乱,但马大维却不理这一套,依然娶了马思疑的年轻美貌的妹妹为续弦,片刻,马思疑被亲兵带了进来。
马思疑是前天从长安返回,刚刚得到了消息,他的父母被马大维从崔庆功手上索回,而汝阳在被裴俊的河东军占领后,张焕已派人趁乱将他的妻儿救走,父母妻儿都告平安,前途又有了保证,马思疑自然神清气爽,又恢复了他往常的诸葛风度。
他进帐便向马大维施一礼拱手笑道:“将军找思疑来可是为了崔庆功一事?”
马大维见他猜中了自己的心思,便摆了摆手苦笑道:“坐下说话吧!”
马思疑坐下来又道:“不管将军做什么样的选择,都必须要决定下来了,我想崔庆功的残军也该到了吧!”
“他已经到了萧县。”马大维叹了一口气。他见左右都是亲信,便低声道:“我想把崔庆功趁机吃掉,思疑以为如何?”
这件事马思疑当然也是深思熟虑,他沉吟一下便道:“我想问一下。崔庆功地手上究竟还有多少人?”
“听说还有近三万人,而且都是他从山东**来的直属卫队,战斗力颇强。”
“问题就在这里。”马思疑轻轻捋着长须笑道:“崔庆功与将军有旧隙。他岂能不防备,如果将军想吃掉他。一场恶战是不可避免,偏偏渔人在旁,将军不妨想一想,最后倒底会被谁吃掉?”
马大维恍然,“思疑是意思是说,我应向北或向南去寻找一个出路么?”
“不!”马思疑依然摇了摇头道:“大丈夫处世,当求自立一域,又何必去看人脸色?”
“此言深合我意。那依思疑之见,我又该如何行事呢?”
马思疑阴阴地笑了,他要让崔庆功为自己的冷酷无情付出代价,“将军可仍然投靠崔庆功,但他是他,将军还是将军,若崔庆功反扑成功,将军可趁势壮大自己,若崔庆功再次被击败,那时将军便可趁机杀崔庆功。向天下人请功!”
萧县,崔庆功一路溃逃至此,经过近三天的休整,他已经渐渐稳定下来,虽然他损失了十几万大军,但幸运地是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马大维毕竟是文职官出身,在最关键的时候没有落井下石。依然效忠于他。令崔庆功感动万分,遂派人送袍给马大维。将他们间地从属关系变成了兄弟关系。
此刻加上收拢的残军和马大维部,崔庆功还有七万余人,控制着彭、临淮和东海三郡,保存了一点点实力。
就在崔庆功整顿军队准备进行最后地困兽之斗时,韦德庆的四万追击大军却意外地停滞在砀山县,没有继续追赶。
崔庆功立刻抓住了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一方面火派人去朝廷向崔小芙求情,另一方面又派次子去山东向崔家认错,希望能返回山东,同时他又派人去东海郡沿海四处收集海船,如果能就此罢兵最好,实在罢兵不了,他也要给自己准备一条退路。
就在崔庆功苦苦为自己寻找一条退路时,他却不知道,韦德庆军的内部也在悄悄地生着变故。
陈留大营,韦清铁青着脸望着空地上堆积如山的战利品,盔甲、兵器、粮食、钱物,一队一队的战俘低着头从他面前走过,战斗结束已经两天了,虽然韦德庆大获全胜,但韦清却没有一点喜悦之感,他是河南道安抚使,可至今没有一个地方官来向他述职,他总监河南诸军,
而且他不仅是朝廷的监军,同时也是韦家的监军,可韦德庆对他却是阳奉阴违,嘴上说绝对不会违抗家主地命令,一转身却暗地里命令大军夜袭崔庆功,这分明就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韦清忧心忡忡地又走回了大帐,现在的问题已不仅仅是韦德庆擅自进攻,而是韦家还能不能控制住他了,他昨天接到了父亲的紧急情报,说韦德庆的老娘竟在除夕之夜被人杀了,命他无论如何要在数日之内夺权,否则一旦韦德庆知道此事,后果将不堪设想。
数日内夺权。韦清的眉头皱成了一团,这怎么可能办得到?退一万步说,就算韦德庆肯让出部分军权,可他现在也不在大营,时间上来不及了。
这可如何是好?韦清心乱如麻,整整一天时间,他也想不出一个办法。
这时,一名侍卫走进帐禀报道:“监军,王将军求见!”
韦清的精神忽然一振,他想到了一条驱狼吞虎之计。
王将军也就是副将王武俊,刚开始总对自己横眉冷眼,可这几天他的态度忽然转了个大弯,竟变得热情有加,而且偶然还流露出一点愿意投靠他的心思。
韦清就象即将溺毙之人抓到了一根木头,连声道:“快快请王将军进来。”
片刻,王武俊笑呵呵地走了进来,他年纪约四十岁,身材修长、相貌英武,一缕长须飘然于胸,初见他之人都会忍不住对他心生好感,他目前是大营的留守主将,替韦德庆镇守陈留。
“听说监军一天都没有出大帐一步,末将放心不下,特来探望。”
“王将军请坐!”
韦清热情地请王武俊上座,又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自己也坐下来,韦清见王武俊眼中有关切之色,便叹了一口气道:“我心中烦闷得很,所以不想出帐。”
“韦监军是名门之后,年纪轻轻便做到了河南安抚使,前途一片光明,比我们这军兵痞子出身的不知强了多少倍去。”
王武俊嘴里笑着劝他,可眼睛里却冷冷地注视着韦清地表情变化,“再,大将军一战击溃了崔庆功,这正是说明韦使君监军有功,过些日子军功报上朝廷,不说功、至少四分功劳是有的,韦监军应该开怀大笑才是,怎么会烦闷呢?”
韦清低头不语,王武俊看在眼里,便暗暗冷笑一声,出言挑道:“莫非监军是对韦大将军有什么不满不成?”
韦清摇了摇头,苦笑道:“你们韦大将军英明神武,我怎么敢对他不满,只是我收到了太后的密旨,正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监军不妨说说看,说不定我能替监军解忧呢?”王武俊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他的试探在一步步深入。
“你?”韦清也感觉到了对方是在试探自己,便含蓄地笑道:“你是韦大将军的心腹,你怎么可能做对不起大将军的事呢?”
这时,王武俊忽然跪了下来,他凝视着韦清的眼睛肃然道:“我曾对监军说过,我王武俊只忠于朝廷,绝非是谁地心腹,若监军不信,我愿对天誓。”
韦清只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王武俊见他不相信自己,便从靴筒中拔出一把匕,在自己地胳膊上慢慢划了一刀,顿时鲜血喷涌而出,他沉声道:“我王武俊绝非韦德庆的心腹,我愿效忠于朝廷,效忠于监军,若违此誓,子子孙孙都当死于此刀之下。”
韦清见他誓言郑重,不由心中大喜,便连忙将他扶起笑道:“王将军不必下此重誓,我相信你就是了。”
两人又坐了下来,韦清这才肃然对他道:“朝廷现韦德庆有自立之心,所以太后才命我前来监军,按照朝廷地部署,当与河东军合围崔庆功,但韦德庆却擅自出兵,使太后深为忧虑,她希望我能为她物色一个新的陈留郡王,不知道王将军可有此意?”
王武俊腾地站起来,向韦清深施一礼,“属下愿听从监军命令,为朝廷分忧!”
韦清点了点头,“那好,你手中有多少可以控制的军队?”
“属下有两万部众,对我忠心耿耿。”
第三百五十章 形势逆转
清晨,一队两千人的骑兵在浓浓的白雾中疾奔,此刻应是冬小麦保苗最关键之时,但兵灾之后,田野里一片萧瑟,没有半点冬小麦的影子,远方偶然可以见到几座被焚毁的农舍,但人影却是一个也无。
韦德庆的心情十分沉重,去年大灾连着兵灾,崔庆功更是残暴之极,纵兵屠城毁村,甚至用人肉充作军粮,这一场战役后中原地区将出现千里赤野的惨状,也不知需要多少年才能慢慢恢复?
“将军,前方有一片树林。”一名军官指着前方隐隐的大片树影建议道:“疾驰一夜,马已疲乏,我们歇一会儿吧!”
韦德庆点了点头便下令道:“传令弟兄们在前方树林休息。”
片刻,骑兵驶近树林,纷纷下马歇息,韦德庆也下了马,他坐在一块大石上沉思不语,这次返回陈留是接到了王武俊的紧急密告,韦清暗地里在拉拢他手下的军官。
韦德庆当然知道韦清的用意是什么,自从太后任命韦清为监军的那一时刻,他才终于肯定下来,家主果然是不相信他,欲夺他的军权。
韦德庆是个极为固执之人,他对自己的家族无比忠诚,为了家族的利益他可以放弃一切,军队甚至生命,是的!在他心中,家族利益是他忠诚的唯一解释,当年家主曾郑重地将陇右托付给他,虽然当时他仅仅只是一个品阶低微的侍卫官,但就是因为这一份嘱托,使他卧薪尝胆数年以回报家主的信任。
而现在,家主虽然开始对他不信任了,但他并没有怨言,他的军队本来就是属于家族,他也知道家主非常渴望亲自掌握这支军队,以实现韦家的复兴。这同样也是他最大的愿望。
但他却不想将军队交给韦清,韦清太年轻、太文弱,根本就没有能力镇压这支军队,他知道如果将军队交给韦清,必然会出现手下众叛亲离的结果,所以他这次赶回陈留,便是要亲口告诉韦清,不要再做分化军队的小动作,如果家主肯亲自到来。他便会毫不犹豫将军队和地盘交付给家主。
“大将军为何心事重重?”韦德庆的幕僚李谆走过来笑道。
韦德庆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我担心这次进攻崔庆功违反了家主地战略部署,必生后患啊!”
李谆望了他片刻,忽然道:“大将军恕我直言,你这般事事考虑家族的利益。方才是取祸之道。”
“为何?”韦德庆瞥了他一眼。
“因为他们会心生不满。”
李谆一指正在休息的将士,略略将声音压低道:“大将军从李怀光手中得权也不过才一年多时间,军心尚未尽服,再加上大将军约束军纪,不准他们抢夺民财。不少人都有了怨言,这个时候大将军应该是利用这次大捷收拢人心、铲除异己才是,可大将军却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家族监军弄得心神不宁,这岂是众望所归,而且这次大败崔庆功,我看不少人都在趁机扩张自己的势力,将军,情况有些不妙啊!”
“所以我才希望家主尽快到来,以他的手腕和威望。应该能降伏这些桀骜不顺的大将。”
“大将军难道不替自己想想吗?”
李谆见韦德庆执迷不悟,不由心中急惶,又苦劝他道:“汉末韩馥说袁绍四世三公,愿让河北之地,结果袁绍到来尽夺他权,他才悔之晚矣!而将军夺李怀光之权时,尚知杀其子女,以绝后患,难道就不知道你们家主到来也一样会先杀你而除后患吗?”
韦德庆笑了一笑,他坚决地摇了摇头道:“不!情况和你所说大不相同。无论是袁绍夺韩馥,还是我杀李怀光,都是各为彼此,而我与家主之间只是家族内部纷争,家主只须在家庙中命我让权便可,何必要费事杀我,平添事端,我本就是韦家鹰犬。当为家主效犬马之劳。我早就写信告诉过家主,我可随时把军权让与他。此事先生不必多言,我自有主张。”
说到这,韦德庆站起身向军队快步走去。“大将军,匹夫无罪、怀壁其罪啊!”李谆心急如焚,跟在后面哀声苦劝他道。
韦德庆却不再理会他,他高声对众将士道:“命所有人上马,继续赶路。”
李谆在后面望着他的背影,不由长叹一声道:“竖子不堪谋大事,我身奈何?”
众人纷纷上马,继续向西疾驰,黄昏时分,大队人马到了宁陵县,此时他们离雍丘大营还有二百多里,韦德庆见众人已经人困马乏,便下令在县中过夜。
宁陵县屡遭兵灾浩劫,民众大多已逃亡他乡,数日前该县又再一次被崔庆功的败军洗劫,城墙倒坍、城门坏损,而城中是一片狼藉,到处是残垣断壁,只有一些野狗在四处搜寻尸体,已看不见一个活着之人。
士兵们找不到一间完整之房,只得在城南地一处空地上扎了营,寒风萧瑟,破败的城池显得格外凄凉,韦德庆在城中走了一圈,便心情沉重地返回了大营,此时夜幕渐渐降临了,士兵们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早已疲惫不堪,草草吃些干粮倒头便睡着了。
半夜时分,韦德庆忽然被一阵骚乱惊醒,他披上衣服快步走出营帐问道:“出了什么事?”
“回禀大将军,好像是我们的战马出事了。”
韦德庆一惊,一路飞跑至后营战马休息处,只见两千多匹战马已倒地大半,每匹马都口吐白沫,耷拉着头,奄奄一息了,许多士兵正拼命给战马灌水,但还是无济于事,又6续倒下了许多战马。
“倒底出了什么事?”韦德庆一把推开士兵,对养马地校尉大吼道。
校尉吓得面如土色,战战兢兢道:“我们也不知道,本来还好好的,可是夜里喂了一次草料和水后就成这样了。”
“将军,水里有毒。”一名亲兵试出了问题,大声喊道。
“不好!”韦德庆立刻反应过,他即刻厉声喝令道:“命所有弟兄们都起来,准备战斗!”
话音刚落,喊杀声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黑夜中也不知有多少骑兵冲了过来,他们挥舞着战刀,踏翻了营帐,挥刀砍杀四散奔逃的士兵,火矢横飞,大营被点燃了一片,火光冲天,惨叫声四处起伏,韦德庆的眼睛都急红了,他抽出战刀大喊道:“弟兄们,不要乱,跟我一起杀出去。”
“韦德庆,你已经出不去了。”在一片火光的后面,传来一阵阴冷地笑声。
火光忽闪中,只见近千人簇拥着一名手执铁枪的大将,韦德庆不由大吃一惊,正是他最信任大将王武俊。
“王武俊,你竟敢背叛于我!”韦德庆厉声大喝道。
“呸!”王武俊重重地吐了口唾沫,冷声道:“是你要先背叛我们,要把我们拱手送给韦家,你要做韦家的狗也罢了,我们可不想做。”
“好!王武俊,我准你带走本部自立,随便你去哪里,我决不阻拦。”
王武俊忽然仰天大笑,“我是奉韦监军之命来杀你,你以为韦家还能容你吗?杀了你,我就是陈留郡王。”
“你韦德庆只觉心似被剜了一刀,后退了两步,长叹道:“韦清那个蠢货!”
王武俊哈哈大笑,他的笑声忽然一收,盯着他森然道:“我这可是跟你学的,杀了你,我就推说是裴家的河东军干的,去年你不就是这样杀了李怀光吗?”
韦德庆知道此遭已不能幸免,他一咬牙,挥刀扑了上去,十几名亲兵一起冲上,王武俊大喝一声,“取他人头,赏五千贯!”
近千名士兵大喊着一涌而上,韦德庆虽然只有独臂,但他刀势凌厉,转眼间就劈死了十几人,王武俊见他厉害,不由勃然大怒,趁他不注意时,一抖大铁枪,一枪向他背心刺去,这时韦德庆已经抢到一匹马,但他是独臂,上马略慢了一步,被王武俊一枪从后刺穿了胸膛,挑飞起来,可怜韦德庆刚刚大败了崔庆功,便惨死在部将的手中。
永安二年正月初五,韦德庆部将王武俊杀死韦德庆,并嫁祸给韦家的河东军,韦德庆部生了内乱,留守陈留地五万多军被王武俊所收,宣布效忠朝廷,并自立为陈留大将军。
而韦德庆留在砀山的部将李师道一怒之下率军投降了崔庆功,崔庆功立即重振旗鼓,掩杀回中原,正月十三日,崔庆功大军攻克陈留,监军韦清仓惶逃回洛阳,王武俊则率残部败退至濮阳,并派人赴邺郡向裴家请降,崔庆功立刻整军南下,攻克许昌,截断了河东军的归途。
中原局势逆转,震惊天下。
第三百五十一章 时机成熟
十数骑战马飞驰电掣般冲进了长安城,这是八百里加急的信使,他们的奔狂就仿佛中原燃烧的战火,马蹄如雷,惊破了宁静喜庆的上元夜,朱雀大街上的民众纷纷向两边躲闪,待他们飞驰而过,却又议论纷纷。
中原战场戏剧性的逆转这几天在长安的大街小巷里广为流传,各种版本的细节在各个酒楼、茶馆中诞生,有的说是韦德庆和裴家争夺地盘而生内讧,有的说是崔庆功收买韦德庆部下成功,也有的说是韦德庆手下分赃不匀而自相残杀,各种消息混为一谈,但不管怎么说,崔庆功的强势重来让每一个人心中都沉甸甸的,陈留屠城、开封屠城、许昌屠城,一个个血腥的消息弥漫在长安城内,不仅如此,那还是一支以人肉充军粮的军队,就仿佛当年的安史之乱。
应该说局势相当严重,原本上元夜盛大的灯会也因中原战乱而取消了,在微妙的局势下,许多精明的商人开始去陇右和蜀中买地购房,一旦战火燃到长安,这两个地方的房价、地价必然暴涨。
今天是正月二十日,正好是休朝日,公卿大臣们大多在家休息,信使狂风般地驰进了宣义坊,停在裴俊的府门前,信使翻身下马,冲上台阶大喊道:“有最新战报要禀报相国!”门房不敢怠慢,赶紧领信使进府。
裴俊的书房内,紧张的气氛弥漫其中,裴佑、韦谔、李勉、卢杞加上主人裴俊。五人在进行紧急磋商,现在危机最严重的地方有两处,一个是东都洛阳,有消息传来,崔庆功地一支斥候队已经出现在洛阳城外。再一个就是汝阳郡。那里有十万河东军,目前粮食断绝、消息断绝,连鸽信也没有,使得裴俊深为忧虑。
从某种程度上,他们五人聚会,又是内阁会议前、相国党与太后党的一次磋商,是裴俊在与张焕谈判之前,两党先要达成一致的意见。所谓一致意见就是看能否在中原危机中寻找到政治解决方案的可能性,换而言之,就是要对崔庆功进行一定程度的妥协。
“各位,我以为当务之急是要把崔庆功地进攻势头缓下来,让他不要再涂炭生灵,所以我准备派人与其进行谈判,看看能否达成妥协,各位以为如何?”
裴俊地目光投向了李勉,等待他的答复,李勉当然明白裴俊的真实目的。他是想将自己的河东军先撤出来,然后再将这个烂摊子丢给太后或张焕,或三家共同分摊责任,而不是由他一家独立挑这个重担,可他又怕张焕反对和解,所以才让自己一派前来协商。
李勉没有立即答复,而是淡淡一笑道:“我们已经和崔庆功打交道多年,应该知道他是一个看重实际利益之人,没有一定的实质让步,他焉肯答应停战。不知相国准备给他多少钱粮,又准备给他什么官职?”
“钱粮我已经考虑过,先从江淮划一百万石粮食和五十万贯税款给他,至于官职嘛裴俊瞥了一眼韦谔,冷冷道:“爵位和散官皆不成问题,至于内阁之位,我想我们中的某一人应该让出来。”
韦谔的脸胀得通红,他当然明白裴俊指地是他==内阁成员中无实力之人决不仅他一个。比如李勉、卢杞、崔寓,但裴俊单单指他。这明显是在指责因他韦家内讧而导致崔庆功死而复活一事。
“相国有些一厢情愿了吧!”韦谔瓮声瓮气道:“如果崔庆功不肯和谈怎么办?如果他要五百万粮食甚至更多的钱怎么办?如果他要称王又怎么办?尚未谈判便要自缚手脚,相国所为是否有些不智?”
这时,旁边的裴佑接口道:“谈判能否成功要谈了才知道,如果崔庆功漫天开价,谈不成也没有办法,但总要给谈判使一个底线,否则他不能决定事情,要他去又有何用?韦射仆以为呢?”
“哼!一次小败就吓得要谈判,你们裴家几十万大军是做摆设的吗?”韦谔重重哼了一声,站起身便道:“抱歉,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了。”
他刚走到门口,忽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跑步声,一名侍卫大声在外禀报道:“禀报相国,有八百里紧急军情。”
“快让他进来!”裴俊的心中开始不安起来,他隐隐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很快,侍卫带着信使进来,信使进来半跪行了一礼,将军报高高举起,“禀报相国,郾城紧急军情。”
“生什么事?”裴俊的声音已经忍不住有些颤抖了,郾城军情,极可能就是他的河东军的消息。
信使慢慢双膝跪倒,无比沉痛道:“回禀相国,河东军在郾城遭伏击,已全军覆没!”
“什么裴俊手一松,军报滑落下地,他直挺挺地倒下了。
永安二年正月十七日,崔庆功派虚兵扮作主力佯攻陈州,裴俊地十万河东军返回洛阳心切,行至郾城时被埋伏在此的崔庆功主力夜袭,崔庆功本部、马大维部、李师道部三军夹击,河东军溃败而全军覆没,被斩达四万余人,投降不计其数。
崔庆功击溃裴俊的河东军后,骄狂之极,他随即调头北上,一路势如破竹,向东都洛阳进军。
啪!渔线划过一道银色,准确地投入进湖面上一个冰窟窿里,岸上,张焕坐在一只胡凳上,悠闲地等着鱼儿上钩,这里是他府中后宅的花园里,一眼活泉形成了一片占地二十余亩的湖面。在他身后,十几名亲兵面无表情地分列左右,就仿佛十几尊石像。
张焕已经坐了半个多时辰,他依然兴致勃勃,但比他更高兴地是他的儿子张琪。他不停地用小桶将一尾尾鲤鱼送去厨房。
张焕目光沉静地注视着水面上的浮漂。今天已是正月二十四日,裴家河东军在郾城全军覆没的消息他前些天便知道了,不仅如此,裴家部署在平卢的四万军入渤海国助战一事他也从给他拜年地大舅子口中得知,虽然尚没有拓跋千里地消息,但这里面也藏着一个极大的隐患,可惜裴俊并不听他的忠告,一笑置之。(
如此。裴家的死活他也就无能为力了,从韦德庆被杀到崔庆功击溃河东军,张焕始终一言不,就仿佛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当然,并不是他不想管,而是还没有到他出手的时候,
这时,浮漂猛地向水里一沉,张焕立即将鱼竿高高挑起,一尾七、八两重的鲢鱼随竿飞出水面。在半空中挣扎,张琪高兴得又蹦又跳,伸手要抓鱼线。
“去吧!把鱼拿到厨房去。”张焕手一抖,将鱼甩到他面前,张琪一把摁住鱼,放进小桶里,欢天喜地地跑了远处,裴莹在几个丫鬟的陪同下,正忧心忡忡地向这边走来。
“去病,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谈一谈。”裴莹走到张焕地身边低声道。
张焕笑了笑。向身后亲兵们一挥手,十几亲兵便悄悄地退了下去。
张焕伸手取过一只胡凳,轻轻拍了拍,“来,坐下说。”
裴莹坐下,叹了一口气道:“我刚去看了爹爹地病情,御医说他这次病得很严重。”
张焕又将鱼钩扔进冰洞中,良久。才缓缓道:“岳父大人是把得失看得太重了。打仗怎么会没有胜负呢?”
“可是裴莹的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这时。张琪拎着小桶气喘吁吁跑来,“爹爹,那条鱼被妹妹不小心又掉进河里了。”
跑到近前才现娘也在,又惊又喜道:“娘,你几时回来地?”
裴莹爱怜地摸摸他的后脑勺,笑道:“去吧!娘和爹爹有正事要谈,你去找平姨,她刚从成都来,看她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平平回来了?”张焕惊讶地问道。
“刚回来,我在门口遇见了她。”
裴莹看着儿子跑远了,她又将话题转到了父亲身上,“去病,崔庆功作乱,父亲的压力太大了,你能帮他一把吗?”
张焕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淡淡笑道:“是岳父让你来找我吗?”
“他没有说,可是我知道他是想请你出兵,这就是他送给你的。”
裴莹一招手,一名丫鬟捧着一只长条形的锦盒上前,张焕接过盒子打开,见里面是一把造型古朴的短剑,他慢慢抽出一截,剑身极细,闪着森森寒意。
“这是鱼肠剑!”张焕脱口而出,他早听说裴俊藏有专褚刺吴王的鱼肠剑,他立刻明白了裴俊的意思,用赠剑地方式求他出兵。
这时裴莹又叹息一声道:“听大哥说,二叔已经回邺郡调兵了,无论如何不能让崔庆功拿下洛阳。”
张焕一怔,他急忙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听大哥的口气,似乎已经好多天了,连二哥也跟了回去。”
裴俊见丈夫脸色凝重,她有些害怕地问道:“去病,不会又出什么事吧?”
张焕缓缓地摇了摇头,“现在还很难说。”
说完,他站了起来道:“我要立刻赶回陇右,你帮我收拾一下。”
“可是
裴莹抓着丈夫的胳膊,惊惶地道:“你可不要让我担心啊!”
张焕笑着拍了拍她的脸颊,柔声道:“你放心吧!其实我早已经部署好了,只是在等最好的机会。”
“可是平平刚回来。”裴莹忽然想起了平平。
这时张焕已经走远了,远远地只听他笑道:“你把平平看好了,外面不太平。就留在家中。”
一个时辰后,张焕在千余名亲兵护卫下,出了长安,向西疾驰而去,他有一种预感。拓跋千里也是在等最好的时机。而裴佑回河北调兵,或许这就是拓跋千里所等待的时机,同样,该他张焕出手地时机也已经成熟了。
二天后,张焕抵达了开阳郡,陇右的军政脑已经提前在此等候,不仅是陇右地官员,从安西换防回来的八万精锐大军以及从陇右、河湟各地调集而来的十四万军。一共二十二万大军齐聚开阳郡。
张焕进了开阳城,在府衙前翻身下马,早等候在此地几名大将迎了上来,一齐半跪下行一军礼,“末将参见都督!”
最前面两人便是安西调回来地王思雨和副将曹汉臣,才几个月不见,张焕觉得和他们分别了几年一般,连忙将他们扶起,张焕上下打量一下王思雨,见他气质更比从前稳重了几分。便笑着给他肩窝一拳道:“在安西吃不了苦,是不是?”
王思雨摇了摇头,也笑着道:“怎么会呢?等干掉崔庆功,我还是要回去的。”
“那你呢?”张焕又看着曹汉臣问道:“碎叶那边情况如何?”
曹汉臣任碎叶兵马使,这次回京是要准备在开春时接一批移民到碎叶,正好遇到中原战事,他见都督相问,便连忙道:“回禀都督,碎叶那边很平静,大食人并没有反攻。倒是和小股葛逻禄人干了两仗,杀敌千余人,他们便向北逃去了。”
“做得不错。”张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葛逻禄人元气已伤,大规模入侵是办不到了,就是要防止他们小股军队的偷袭,等裴明远从大食回来,若能和大食达成协议,你们当集中精力剿灭葛逻禄人。”
“末将遵命!”
这时。胡镛从台阶上匆匆下来。脸色有些沉重,他手中似乎拿着一管鸽信。见张焕已经到了,便赶紧上前道:“都督,洛阳那边刚刚传来消息。”
“什么事?”张焕从胡镛地脸色便知道不会是好消息。
“说崔庆功地部将李师道在河内击败了前来救援洛阳的五万河北军,东都留守杨元嗣已献城投降了崔庆功。”说到这,胡镛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道:“洛阳已经失陷了。”
“这是在我意料之中,说不定崔庆功还会因此称帝呢!”张焕冷笑了一声,快步台阶,回头对众人道:“事不宜迟,立即通知大家来开会。”
房间里热气腾腾,两张巨大地沙盘拼在一起,一张是中原地区,另一张则河东、河北地区,在沙盘地周围则围了数十名高级将领和陇右的官员。
“各位,大唐国乱将起,正是我们陇右军力挽狂澜之时,中原承平已久,兵不能战,故使得崔庆功一个跳梁小丑竟也能横行一时,现在天下人皆着等着我们出手,时机已经来临,正是诸君为国平乱、建立功绩的时刻。”
张焕扫了众人一眼,最后目光停在贺娄无忌的脸上,他肃然高声道:“怎么样,诸君准备好了没有!”
贺娄无忌被张焕贬为中郎将,他心中早盼望着能立功赎罪,见张焕看着他,他立刻大声应道:“我等都已准备充分,只等都督调遣。”
“好!”张焕点了点头,便用木杆先指着关中地区道:“我们已有六万军驻扎在关中,我现在再追加三万军驻扎长安万年县,以保卫京师安全。”
“都督,裴俊可会准我们驻防京师?”旁边的胡镛忽然问道。
张焕瞥了他一眼,微微笑道:“你放心吧!从前或许他有所忌讳,但现在我肯派兵入京,他是求之不得。”
说罢,他便对渭州兵马使李苏和泾州兵马使王仙鹤道:“这三万军便由你们二人率领入京,明日便行。”
两人一齐半跪行了一礼,“末将遵令!”
张焕点了点头,又用木杆指了指北面的范阳一带道:“我得到情报,我们的老对手拓跋千里极可能要从范阳一带入侵,所以我准备分兵两路,一路由我亲自率领、王思雨为副将,从韩城过黄河前往洛阳平叛崔庆功之乱,就以安西回来的八万军为主力,而另一路
张焕看了看贺娄无忌,便淡淡一笑道:“就由贺娄将军率领,先到延安郡等待我的消息。”
贺娄无忌只觉得一股呛人的热流直冲鼻腔,他上前一步跪下,声音哽咽地道:“属下定不辜负都督地厚望。”
张焕将他扶起嘱咐道:“出兵河北是极为敏感之事,所以你千万不能冲动,一定要按我的指令行事,你明白吗?”
“都督的话,属下铭记在
张焕拍了拍他肩膀,又对胡镛和罗广正道:“后勤保障之事就麻烦你们二位了。”
两人拱手肃然应道:“请都督放心,我等去尽心去做。”
张焕吩咐完毕,便将木杆一收,又对众人笑道:“其实我回来就是这么几句话,派人送封信也能办妥,只是当年我与崔庆功火烧回纥军粮的宿怨未了,所以这次我要亲自和他了结那一段公案众人听他说起往事,都跟着笑了起来,忽然,门口一名士兵飞跑进来禀报道:“都督,太后的懿旨到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兵分两路
“特封兵部尚书张焕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即刻率陇右军东解洛阳之围,以慰天下黎民,钦此!”
张焕听罢太后懿旨,便恭恭敬敬地叩道:“臣张焕遵旨!”
前来宣旨的宦官正是崔小芙心腹吕太一,他念完旨意,忙笑眯眯地上前双手将旨意递给张焕道:“张尚书前脚刚离开长安,咱家后脚便追来,并非太后不想让尚书休息,实在是崔庆功攻势咄咄逼人,连裴相国也损失惨重,太后也没有办法啊!”
张焕接过旨意,瞥了一眼吕太一便笑道:“吕公公可能还不知道吧!崔庆功已经攻克洛阳了。”
“什么?”吕太一嘴唇一阵哆嗦,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惊得目瞪口呆。
张焕见他表情有些夸张,便笑道:“吕公公觉得不可思议吗?”
吕太一忽然醒来,他惊惶地说道:“尚书有所不知,这崔庆功给太后开出了条件,要求朝廷赔偿他军粮一千万石及钱八百万贯,并要求太后加封他为豫王及右相国,取代李勉任内阁辅,同时实封河南道,否则他不能保证洛阳的安全,可是他已经攻下了洛阳,那他的条件又该怎样加码?”
“哼!豫王,亏他想得出来。”张焕冷笑了一声道:“就算他不加码,朝廷会接受吗?太后命我征东难道只是说说罢了吗?”
“不!不!”吕太一吓得连连摆手,“他开的条件太后万万不能接受,所以才恳请尚书征讨崔庆功,现在太后就指望尚书的陇右军了。”
“此事我自有分寸,你回去禀报太后。请她立即宣布崔庆功为国贼,名不正言不顺,让我这个兵马大元帅去征讨谁?”
当天夜里,张焕便亲率十八万大军浩浩荡荡向中原进,大军一路东行,这天夜里大军抵达中部宜君县。时辰已晚。张焕便下令就地驻营。
此时已是正月下旬,料峭春寒,夜风中带有一丝春的气息,夜已经渐渐深了,张焕辗转难眠。便披了一件衣服,来到城墙之上。
远方视野开阔。吕梁山连绵的山势笼罩在一片星光之下。前方四百里外便是黄河,再过半个月,黄河就要开始解冻了。
张焕默默地凝视着远方,他地心思却飞回了从前的时光,他在想着他少年时代的孤独,想着第一次和家主见面的情形,想着他千里迢迢进京赶考时的偶遇,这一晃已经快十年了,他已经三十二岁。已过了而立之年。但仍然努力地向山顶攀爬,多少年的奋斗使他地汗水和鲜血没有白流。他已经隐隐看到了山顶地绝妙风光。
此时此刻,张焕只觉自己的心胸变得无限宽广,仿佛万里江山多娇,皆可揽进他的胸怀。
“谁?”身后传来了亲兵低低喝问声。
“是我,贺娄无忌,都督在吗?”
张焕回头,只见星光下贺娄无忌快步走了上来。
“怎么,你也睡不着吗?”张焕微笑着问道。
“是啊!明天就要领兵北上了,心中有些激动,想来找都督叙话,却得知都督在城楼上。”
张焕望着这个起兵时便跟随着自己的年轻老将,心中泛起一丝温情,便温和地对他道:“这次你独立北上,一方面要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另一方面也要善用奇兵,尤其要在敌人之前抢占井陉口,阻止敌军进入河东,拓跋千里是你的手下败将,我并不担心,我担心地是河北军已经几十年未战,一旦胡人铁马南下,他们能否抵挡得住,所以你此次北征任重而道远。”
贺娄无忌默默地点了点头,他想起一事又问道:“都督告诉我,在未明确胡马南下之前不可轻渡黄河,都督可是忌讳天下人之口?”
“你说得不错,胡马南下不过是我们进军河北的一次机会罢了,如果操之过急,是容易授人把柄,可如果慢了一步,势必又会让胡马猖狂,蹂躏我汉家江山,所以关键是要掌握火候,既能名正言顺出兵,又能博得天下人喝彩,这就是我让你听我指令行事地缘故,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会先派小股部队先行,随时可抢占要塞。”
张焕拍了拍他地肩膀,轻轻一笑道:“思路是对的,但还缺少几分诡异。”
诡异?贺娄无忌不明白都督的意思。
张焕没有立即回答他,他背着手眺望远山,半晌才淡淡一笑道:“你忘了吗?我可是兵部尚书,有调动天下团练兵之权。”
“都督的意思是贺娄无忌忽然有些明白了。
“今晚就算你不来找我,我明日也会给你交代清楚。”
张焕回过头凝视着他道:“我在离开长安之前,已经下令太原府、昌化郡、楼烦郡、西河郡一府三郡的八千团练军以冬训的借口向西集结,你到延安郡后可立即与他们换装,先期进入河东,一旦河北战事起,你们立即抢占井陉,观望河北战事,记住了,只是观望,不可贸然参战,同时帮助难民进入河东。”
贺娄无忌郑重地点了点头,“请都督放心,我会坚决按都督的指令行事。”
次日一早,陇右大军兵分两路,一路由贺娄无忌率领十万军向延安郡进,另一路则由张焕率领,是他最精锐的八万安西军,向河津进。
此时,战争的阴云笼罩在关中至洛阳一线,裴俊已命潼关大帅李抱真率五万千牛卫扼守陕郡,防止崔庆功急攻长安。
在渑池以西地官道上挤满了逃难地数十万民众,一万多军队护卫着近千户洛阳及其周边郡县官员和他们的家眷正缓缓向长安撤退。
天空下着蒙蒙细雨,道路泥泞不堪,一路之上,随处可见一群群惊惶不安地难民,他们扶老携幼,仓惶而艰难向西逃命,时不时有马车倾翻堵塞道路,顿时咒骂声、哭喊声响成一片,但幸运的是崔庆功并没有衔尾追赶,一个令人心安消息迅在难民中传播,陇右军已经出兵平乱,崔庆功不敢进攻长安。
东都洛阳,自隋唐以来就是西京长安的犄角,中原第一大城,人口百万,它北靠黄河、西邻关中、南接荆楚、东扼中原,故在军事地理中被成为中原图大之势,欲取天下,必先得洛阳为基业,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爆,安禄山便是在夺下洛阳后称帝。
崔庆功在灭了韦德庆并击溃河东军后,兵力迅膨胀,已达三十万之众,几乎占领了河南道全境,与此同时,他的野心也随即膨胀起来,不再满足于一个地方军阀,在谋士的劝说下,他的兵锋直指洛阳,并向唐廷开出无法接受的天价以换取不占洛阳,但这只是一个借口,所开条件刚刚送出,他便亲率二十万大军急不可耐地向洛阳进攻。
此刻的洛阳的守军仅不到二万人,并且数十年不见刀兵,为保东都百万人生命安全,东都留守杨元嗣在得知裴家五万援军在河内被击败后,便开城门投降了崔庆功,正月二十三日,崔庆功大军列队从上东门进入了东都洛阳。
洛阳在武则天时代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曾取代长安成为大唐的政治中心,为此,洛阳也修建了巍峨的宫殿群,同样仿照长安分为皇城和宫城两部分,在安史之乱中,洛阳的宫城遭到了严重破坏,圆壁城、上阳宫和皇城大部皆被焚毁,只有保留了凝碧驰附近的一片宫殿,安史之乱后君权旁落,洛阳宫城也没有进行重新修建,只是清理废墟,将洛阳宫城缩小为原来的一半,尽管如此,金碧辉煌的宫殿群还是激起了崔庆功无限的遐想。
由于崔庆功大军在攻下荥阳后得到了朝廷准备救济河南灾民的百万石粮食,又在攻下偃师后得到河东军的数十万军粮,使得他的军粮危机得到了缓解,崔庆功便在进占洛阳后听从了谋士取洛阳为帝业的劝说,放弃了原本大规模洗劫城池的计划。
尽管如此,因崔庆功军纪不整,城中又驻扎了十万大军,军民混居,使得小规模的抢劫商铺、**妇女的事件仍然层出不穷,令崔庆功头疼不已,为此,他下令将洛水以北、靠近宫城的道政、道光、清化、立德、承福等五坊民众悉数赶到洛水以南,并将此五坊划为军事禁区,十万大军驻扎其中,靠近格杀无论,并封朱滔为东都尹,替他维持洛阳城中秩序。
崔庆功本人则住在宫殿之中,宫中原本就有两百余名宫女、宦官,他嫌人数太少,又命人在洛阳及周边地区采办八百名秀女入宫,并册立了数十名嫔妃,除了没有正式称帝外,一切用度、奢华皆和帝王无异。
占领洛阳后,崔庆功确实不敢再继续向西进攻,一方面他的战线拉得太长,又没有事先进行准备,所以他急需回头巩固战果,另一方面,他也深知陇右军的厉害,在这种情况下,张焕极可能会出兵洛阳,只有击败张焕,大唐才会真的成为他囊中之物。
这一天,他忽然接到紧急军报,约一万陇右军前锋已出现在龙门县一带。
第三百五十三章 张府赈灾
尽管朝廷在一直宣称洛阳无恙,但长安仍然有许多商人通过鸽信得到了真相,洛阳已经失陷了,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城,许多年长的人依然还记得当年安禄山占领洛阳后,所生的一系列惨状,六十万大军在陕郡全军覆没,贼兵入关、皇上西逃、长安沦陷,这些并不遥远的历史依然铭刻在许多人的记忆中。
惶恐、紧张的气氛笼罩在每一户人家的心中,米价暴涨,一夜之间每斗从八十文涨到了五百文,但还在保持着上涨的趋势,几乎每时每刻价格都在跳涨,不仅是米,布匹、食盐、药材、茶叶、油,几乎一切和生活有关的东西都开始被抢购,随着难民蜂拥入关中,他们带来了大量关于崔庆功军队残暴血腥的事实,更是引了长安的恐慌。
正月二十八日下午,在西市爆第一起上千饥民哄抢米铺、导致死亡数十人的恶**件,便是从此事开始,长安的上空多了几分暴力的气息。
天刚刚亮,永乐坊的大街上,几辆马车载着二十几名面色惊恐的胡姬向张焕府驶来,马车里京娘脸色惨白,显得惊魂未定,一个时辰前,她的劝农居被数百饥民哄抢,酒窖被砸烂,粮库被一抢而空,但这还不算严重,有歹人趁机防火,劝农居陷入一片火海,十几名胡姬被当场烧死,京娘带着其余胡姬从密道逃出,幸拦到几辆马车,她们便向张焕的府中逃来。
马车停在了台阶前。京娘下车向守门的士兵讲述了情况,士兵立刻进门去禀报夫人,很快。裴莹亲自出来迎接京娘,尽管裴莹对丈夫地风流行为有些不满,但乱局之中她却不能不管京娘的死活。
“他们象疯子一样。见到稍微值钱的东西便厮打拼抢,还杀我地手下,就为抢夺她们身上的金饰
京娘声音颤抖着向裴莹讲述早晨恶梦一般的情形,两个胡姬就在她面前被残杀,鲜血还溅到了她地脸上,“他们中间有一些人根本就不是饥民,他们不要粮食。就是要抢劫钱物。”
裴莹紧紧地搂着她的肩膀。不停低声安慰这个受了惊吓的姐妹,“我知道!我知道!只要人没事就行,到了这里你就到家了。”
长安的混乱局面裴莹也略略听说一二,这也难怪,米价陡然暴涨,将不少贫穷人家逼上了绝路,还有无数难民涌进京城,他们之中人员复杂。难免良莠不齐。
裴莹微微叹了一口气,便命杨春水将京娘带到内宅休息,又叫人去将孙管家找来,这时,崔宁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对裴莹急道:“我刚刚听到一个消息,宣阳坊的一家米店昨晚被砸了,就在我娘家隔壁。大姐。我想回去看一看父亲。”
裴莹连忙安慰他道:“宁妹不要担心,我这就派人去探听消息。如果事态严重,我会让一队士兵前去保护老相国。”
崔宁的心慢慢安了下来,想到长安的乱局,她眉头微微一皱道:“叛军也只是攻下洛阳,离长安还有十万八千里,官府完全可以安稳住局面,怎么就任由治安恶化呢?”
裴莹也无奈地苦笑道:“这其实是由粮价太高引,上次我听去病说,许多小贩摆摊卖东西,一天最多赚十几文钱,现在粮价已经到了七百文,他们辛辛苦苦一个月,连一斗米都买不起,全家人靠什么活命?所以很多人白天是良民,可到了夜里就会出去寻食,说不定哄抢粮铺之人就是周围地隔壁邻居呢!”
“那官府呢?”崔宁不由忿忿道:“他们完全可以赈粥安抚饥民,这样至少让人能活下去,不至于被逼得去做暴民。”
“我听大哥说,朝廷刚刚调了一批军粮到潼关,太仓存粮只剩下十万石,陇右那边粮食一时过不来,所以官府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裴莹刚说到这里,门口地丫鬟便道:“孙管家来了!”
屋外传来脚步声,只听孙管家在外屋问道:“夫人找我有事吗?”
“我来问你,我们府中还有多少存粮?”
孙管家想了想便道:“本来库里有五千石,前几天给隔壁军营送去三千石,现在还剩二千石左右。”
二千石,裴莹沉吟一下,便对他道:“府中下人凡家在长安的,你派人去给他们每家送一石米,一斤盐。”
孙管家大喜,这两天许多丫鬟和下人都在向他告苦呢!夫人真是菩萨心肠,“我这就是办!”
他转身要走,裴莹却又叫住了他,“你回来!”
孙管家急忙停下脚步,又回来问道:“夫人还有吩咐吗?”
“这件事你让刘管家去做就是了,我还有别的事情交给你。”
裴莹低头想了想便问旁边的崔宁道:“我想咱们家还有些余粮,就以赈粥的方式帮坊内乡亲们一把,也好带个头,让长安的富户们赈粥济民。”
崔宁迟疑一下,有些不放心道:“大姐赈粥的想法是不错,可我就担心消息传去,长安所有人都会涌到咱们这里来,咱们可招架不住。”
“不妨,咱们旁边就是军营,我去给李将军说一声,让士兵们维持秩序就行了。”
崔宁一想不错,她的心思也活络起来,便抿嘴一笑道:“我倒还有个建议,一方面我们赈济灾民,另一方面,我们竖旗收粮,我想许多大家富豪正愁没办法巴结张尚书,这样一来,粮食源源不断而来,我们索性就把事情做大一点。让长安百姓记记焕郎地恩德。”
裴莹迅地瞥了她一眼,便对孙管家道:“赈粥这件事就由你亲自去办,另外。你再去一趟隔壁军营,请李定方将军到我府中来一下。”
当天下午,在永乐坊大门处一块空地上搭了一顶巨大的帐篷。帐篷里十几口大锅熬制着浓浓地白粥,帐篷外一根三丈高的木杆上挑起一旗,上书张府赈粥四个大字,另外在不远处也竖有一杆旗,上面却写着:求义粮。
不到一刻钟,张府赈粥的消息先传遍了永乐坊,坊内地贫寒人家从各处络绎不绝赶来。很快便在帐篷前排起长长的三条队伍。又过了一个时辰,赶来求粥的人越来越多,无数饥民扶老携幼而来,两个时辰后永乐坊门附近竟涌来了上万人之多,驻扎在张府旁地军队也随之出动,维持灾民秩序。
求义粮也有了效果,黄昏时分,离张府最近地卢杞府率先送来了三百石米面;长安最大的柜坊王宝记送来五百石粮食;杨记绸缎行送来了一百石米和五十斤盐;太白酒楼送来一百石米;张延赏府上送来五十石米一辆辆马车将粮食送到永乐坊。到天黑时,张府便已募到了三千石粮食。
张府开始赈粥地消息很快便轰动了朝野,第二天一早裴府也在宣仁坊宣布赈粥,李勉府在东市开始赈粥,崔家在平康坊开了粥棚,许多李氏宗室也开办了大小不等的粥棚。
一月三十日,三万陇右军护送着百万石粮食抵达了长安,粮价迅回落到每斗二百文。随着一队队西凉军开始在长安各坊巡逻。一场由崔庆功攻陷洛阳引的骚乱终于平息下来。
但就在这个时候,又一个惊人的消息忽然在长安上空炸响。近十万回纥和契丹联军趁大唐平卢军赴渤海国作战之机,闪电般进攻河北,从密云入关,占领了渔阳,赴渤海国作战地四万平卢军在返回途中与胡军遭遇,因寡不敌众,败退回渤海国,目前驻守范阳节度地六万幽州军正与胡人激战,情况不明。
一石激起千重浪,长安人心痛如刀剜,大唐就仿佛一头伤痕累累的弱虎,被无数头恶狼围困住了,所有人都知道,唯一的希望就是收复了安西的陇右军能够担负起力挽狂澜的重担。
是夜,天下起了蒙蒙细雨,张焕府外面自地来了许多长安民众,他们三三两两地站在细雨中,注视这座大唐兵部尚书的府第,目光里充满了忧心和期望,他们在默默地为大唐江山而祈祷。夜里的细雨越下越密,天色暗红,寒冷的夜色开始笼罩长安城,大明宫地左银台门缓缓开了,数百名宫廷侍卫环护着太后的马车向宣仁坊方向疾驰去
裴俊病倒已经快十天了,中原局势的日益严重,加上河北战事又起,内外交困的裴俊病情加重了,御医密奏崔小芙,若十天之内裴相国的病情没有好转,极可能将挺不过这个冬天。
崔小芙忧心忡忡,所有的事情一环扣着一环地生了,而且都是向坏的方向展,这一切的根源都是从崔庆功分裂崔家开始,但到现在崔小芙还是不敢宣布崔庆功为逆贼,那可是她地亲兄,一旦朝廷宣布崔庆功为谋反,崔庆功就极可能在洛阳称帝,那她崔小芙又该担什么样地罪名呢?
这实在是让她难以面对的棘手问题,现在张焕地军队已经抵达了河津,若再这样暧昧地拖下去,天下人都会以为是她崔小芙勾结崔庆功谋反。
而且现在崔庆功的事情已经不是最严重了,刚才裴明凯进宫禀报于她,范阳军抵挡不住回纥和契丹联军的疯狂进攻,已经退到遂城县一带,目前裴佑已率领十万河北军向北支援而去,这是裴家最后的一支生力军了。
情况已经严重到威胁裴家生死存亡之刻,崔小芙再也坐不住了,如果裴佑再败,那就意味着支撑大唐江山的擎天柱崩塌了。
尽管她也不愿意,但无论如何必须要让张焕的军队开赴河北作战了。
在沥沥细雨中,崔小芙的马车激起一片水雾,消失在黑沉沉的初春夜里。
第三百五十四章 右相陨落
裴俊今天已经六十一岁,他外貌年轻,只如四十许,被许多人所羡慕,他自己也沾沾自喜,真以为自己年轻,便养了近百名妻妾,房事也加不节制,但恰恰正是这种看似年轻的外貌害了他,殊不知人到六十岁后,身体器官会加衰老,一旦透支过度,偶然生一次病后果就严重得多。
这次裴俊就是如此,十万河东军被全歼其实也并非是他的第一次失败,当年蜀中那次失败,崔圆倒下了,而他却谈笑风生,并没有放在心上,而这次他却没有能挺住,原因就是他的身体的抵御能力大大的减弱了,长年劳累和精神压力以及放纵房事,不是一个六十岁老人所能承受得住的。
所以他病倒了,尤其得知河北出事后,对家族的焦虑使他的病势更加沉重,各种名医象走马灯一样,一拨一拨地来,又一拨一拨地走,没有什么神奇的医术能使他枯木逢春,所有的医生开出的都是相似的方子:不闻烦忧、不近女色、精养细补、多敬神佛。
裴俊躺在一间绝对安静的房间里,伺候他的没有一个女人,都是跟了他几十年的老家人,还有就是他的长子裴明凯,十天来,他几乎是衣不解带地侍奉在父亲身边,家中的大小事都是由他一力承担。
房间里被炭盆烘烤得十分暖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裴明凯伏在桌案上打着盹,他已经疲惫不堪了,而裴俊紧闭双目虚弱地躺在榻上,他面色蜡黄、两颊深陷,短短的几天时间他仿佛就像中了魔法一般。迅地衰老了,从一个外貌四十余岁的中年人一下子变成了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皮肤松弛,出现看暗淡的老人斑,头也掉了很多,仿佛一蓬乱草,就连他一直引以为傲美髯。也只剩下稀疏地几根灰毛。
啪!炭盆爆了一个火花。噼啪地响成一串,裴明凯顿时惊醒了,他连忙起身看了看父亲,现他似乎也有醒来的迹象,他又看了看屋角的沙漏,知道父亲快要醒了。
“快!快端药来。”他低声地命令门外的家人。
片刻,一名家人将一碗温热正好的药轻轻放在桌案上,这时。裴俊已经微微睁开了浮肿的双眼,裴明凯连忙和家人将他扶起。又放了个软褥在他身后。裴明凯端起药碗,细细地品了一口,便低声对父亲道:“父亲,该喝药了。”
裴俊轻轻推开了他的手,吃力地道:“去拿纸笔来!”
裴明凯一怔,连忙放下药碗,去取来了纸笔,“父亲,纸笔取来了。”
“写家主继承书。”
裴俊地声音很虚弱。但裴明凯地头却惊得竖了起来。在最没有预料的时刻,父亲却突然要宣布家主继承人。这里只有他一个人,难道父亲是要,裴明凯的心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
“我说你写。”
裴俊断断续续地口述着,内容很简单,只有寥寥百字,但裴明凯的心却似沉下了深渊,在他UU小说,家主继承人后面的三个字不是裴明凯,也不是裴明耀而是裴明远,他的五弟,在陇右担任司马,是张焕的心腹。
裴明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这是父亲的最后决定了,不可能再改变,他苦苦等了多少年地裴家家主之位终于与他失之交臂。
在写远字时,他的手剧烈抖动起来,他是多么渴望将这个远字改成凯字,但父亲要亲眼过目签字,他只得一咬牙,写下了裴明远三个字。
“父亲,写好了。”他将书信放在父亲地眼前,裴俊看了看,便满意地指了指自己地脖颈,裴明凯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他已经没有力气签字了,要用他的密章。
裴明凯立刻从父亲的颈上取下了玉章,重重地在最下面盖上了印,突然,裴明凯的脑海了闪过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印!他的心猛地跳了起来,父亲是用印,不是签字,这里面有漏洞。
“好了,去交给你四叔。”裴俊虚弱地吩咐了一句。
“是!”裴明凯麻木地应了一句,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样走出了房间,院子里夜风寒冷,他一下子清醒了,这是一个机会,是他登上家主之位的最后一个机会,但是风险也是巨大的,一旦父亲知道他篡改家主继承书,那等待他地很可能是家族最严厉地处罚,在家庙里被处死。
但是家主继承人啊!他在弟弟们尚在襁褓之时,便懂得了家主的重要,那是所有地人都仰望的尊重,现在又是可以掌控大唐最高权力的一把钥匙,是他以嫡长子的身份盼望了几十年的一枚果实,就在裴明耀荣升家主继承人之时,他也没有放弃去争取这枚本该属于他的果实,而现在,这枚果实已经被宣布不属于他了,可它又离自己这么近,近得唾手可得。
这一瞬间,裴明凯的眼睛里射出了一道极其狠毒的目光,或许这是他三十八年来第一次有这样的目光,也是唯一一次,他从来都是宽厚的嫡长子,不应该出现这样的目光。
就在这时,大管家从门外匆匆跑来,低声道:“大公子,太后来了。”
“我知道了。”
裴明凯没想到太后居然来了,他不由冷冷一笑,来得倒是正是时候。
他立即将家主继承书贴身收了,快步走了出去。
太后崔小芙在十几个侍卫和宦官的陪同下,正焦急地在客堂里等候,忽然见裴明凯从外面进来,便立刻迎上去道:“相国现在怎么样?能说话吗?”
裴明凯摇了摇头,“父亲已服了药睡了。恐怕不能拜见太后,要不太后再等上一个时辰,或许父亲会起夜。”
“这崔小芙脸上显出了难色,现在夜已经深了,她必须要赶在关宫门前赶回去,可是她的事情也很紧急,不能再拖下去了。
裴明凯看在眼里。便对崔小芙道:“或请太后留一书。臣给父亲看了,再立即答复太后。”
崔小芙沉思片刻,便点点头道:“好吧!我写一书,若相国醒来,你要立即禀报于他。”
“请太后放心,臣绝不会耽误国事!”
崔小芙立即写了一封信,内容便是请相国同意张焕立即进军河北,抗击回纥与契丹的联军。写罢,她交给裴明凯道:“此事事关重大。你必须要告诉相国。”
裴明凯将太后送出府门。望着太后马车消失在夜色里,他看了看手中的信,眼睛露出了一丝得意的阴笑。
他转身回了内宅,并没有去看父亲,而是先回到自己房间里,颤抖着手写下了另一封家主继承书,当他重重写下了裴明凯三个字时,父子地亲情已经在他心中荡然无存了。
“父亲还没睡吗?”裴明凯低声地问父亲道,声音异常恭敬。
裴俊耗神太多。脸上出现了一抹病态的酡红。这是医生反复叮嘱过的大忌,他微微睁开眼。虚弱地问道:“是太后来了吗?”
裴明凯回头狠狠地瞪了家人一眼,低声斥道:“谁让你们说的!”
几名家人吓得战战兢兢,一句话也不敢言,裴明凯重重地哼了一声,“你们还不出去!”
几名家人仿佛大赦一般,慌忙跑出去了,此刻,房间里只剩下裴明凯一人,他瞥了一眼父亲的颈下,却吓了一跳,玉章竟不见了,他一转念,立刻明白过来,父亲也在防他一手呢!
他暗暗冷笑一声,自己这才回去多久,父亲也不能动,更不会将这能调动裴家军队的玉章给下人,他忽然想起一事,眼角一扫,果然现父亲枕下的密盒有动过地痕迹,刚才锁地方向是朝西,现在却是转向南了,他心中狂喜,但脸色却不露声色地道:“父亲大人,请休息吧!”
“太后说什么?”裴俊喘了一口问道。
“太后没、没说什么,只是来探望父亲的病情。”裴明凯说话结结巴巴,明显是想隐瞒什么。
“胡说!”裴俊的声音忽然变大了,脸上的酡红变得异常鲜艳。
“她不会无缘无故而来,说!生了什么事?”
裴俊的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挣扎着要坐起来,但虚弱得一点力气都没有,裴明凯忽然扑通!跪了下来,颤声道:“孩儿不敢说!”他的声音很大,外面之人听得清清楚楚。
裴俊咬着牙,拼尽最后的一点力气厉声喝道:“你说,她倒底来做什么?”
“她、她要求父亲同意张焕出兵河北,今天晚上就必须要出兵。”裴明凯地前半句很大,可后半句的声音却陡然变小了。
“为什么?”裴俊一字一句问道,他地眼睛里忽然射出了一种奇异地光芒,这是人之将死的回光反兆之相。
裴明凯重重地磕了一个头,他心一横,低声而又极其清晰地说道:“父亲,孩儿听到一个消息,二叔在邯郸战败、全军覆没,回纥铁骑已经杀进了我们的本宗地——邺郡。”
裴俊的眼神忽然变得深隧起来,如果说人在临死前将看到一个黑洞的话,那么他此时的眼神就深邃得仿佛一个无底的黑洞,裴俊的脸色由鲜艳无比的酡红刹时变成了一种死亡地灰色,一抹血缓缓地从他嘴角流下,他慢慢地倒了下去,无声无息地去了。
裴明凯在悲喊地一霎那,却将父亲的密盒悄悄地放进了自己地怀中,动作之迅捷,让人无法相信他竟是一个腿瘸之人。
永安二年二月初二,大唐右相国裴俊在病中猝然逝去。
第三百五十五章 余震未消
雨密密地下了一夜,但密雨却拦不住无数骑士的疾驰,铁骑踏入水塘,雨水四溅,将一个将震惊朝野、震惊大唐的消息传到了长安的每一个角落,右相裴俊溘然长逝。
在风雨飘摇的大唐、在即将国破家亡的时刻,相国的突然逝世无疑更画上了一抹悲剧性的色彩,这必将是一个许多人的不眠之夜。
是夜,长安城例外的没有关闭坊门,一辆辆马车焦急地驶向宣仁坊,裴府门前已经聚满了马车,无数的护卫在雨中苦苦等待,长子裴明凯神情悲痛地站在门口,一声声关切的问候使他潸然落泪,尤其是四叔裴仕表示接受家主的遗嘱,支持他为新一任家主的表态使他在这寒夜里更倍感温暖。
这时,一辆马车在两百余骑兵的护卫下疾驶来,裴明凯的心陡然紧张起来,妹妹裴莹来了,虽然她不相干家族内事,但她的态度无疑将是自己能否得到家主之位的关键。
裴莹的马车在台阶前嘎然停下,一名亲兵上前开了车门,只见裴莹满脸泪痕地从车内奔出,父亲的突然去世使她痛彻肺腑,她见到大哥泪流满面地出现在她身旁,再也忍不住,哀叫一声大哥!兄妹俩抱头痛哭。
“父亲为何突然去了。”裴莹略略冷静下来问道,这是一直让她难以接受,上次来看父亲时医生说他虽病危,但只要细心调养未必没有回转的可能,昨天她还请人带话给陇右,希望他们能弄到一点好药,可这一转眼父亲就去了,心细如的裴莹总觉得其中有些蹊跷。
“是太后。”裴明凯颤抖着手取出了昨晚太后的留书,此刻这封信成了他最有力的挡箭牌,他悔恨交加地道:“我昨晚不该把太后的信给父亲,我糊涂啊!”
裴莹接过信,迅看了一遍。信的内容竟是事关自己的丈夫,刚刚升起了一苗怒火忽然熄灭了,此刻她变得异常清醒。她将信反复看了三遍。心中疑窦重重,如果仅仅是这一封信父亲还不至于激动到突然逝去的程度,裴莹对父亲了解甚深,以父亲的心性。他必然会追问到底为何要张焕出兵河北,应该是后面地话才是关键。
裴莹忽然警惕地瞥了一眼大哥,“你给父亲说了什么?”
裴明凯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他刚要说没什么,旁边却响起一个沉痛的声音。“莹儿。现在不是追究责任地时候,大家都很难过,先给家主安排后事吧!”
从门内走出一人,外貌颇似裴俊,正是中书侍郎裴伽,裴伽是裴俊二叔地四子,原任邺郡刺史,去年四月调为京官,他虽然是长辈。但年纪却只比裴明凯大两岁。两人一起长大,关系十分要好。由于裴佑不在长安,他的职位便是裴家长辈中的最高,这次裴俊去世,就是由他来主持大局。
他见裴莹问得太多,便有些不悦道:“莹儿,现在府中的重要客人很多,不要让人看了笑话。”
停了一下,他又道:“家主遗书,已任命你大哥为家主继承人,希望你也能全力支持。”
裴莹愕然,她看了一眼大哥,眼帘一垂黯然道:“我要去看父亲。”
她不再多说一眼,直接向内宅去了,裴明凯与裴伽对望一眼,眼里同时流露出了忧虑地神色。
三更时分,在京的内阁大臣以及太后崔小芙都先后赶到了裴府,几人便在裴府的客房里举行了裴俊去世后的第一次秘密会议,协商新相国人选,在三党中,由于张党的张焕和楚行水不在长安,仅崔寓一人,张破天虽出席却无表决权,而相国党中地裴俊去世,裴佑去了河北,卢杞又偏向于张焕,故相国党实际已无人,而人数最齐地太后党,李勉、韦谔、韩再加上崔小芙的意见,整个会议形成了一边倒的架势,提议李勉接任裴俊的右相国之职,但崔寓与卢杞却强烈反对,指出内阁不全下任命相国有害国体,最后双方达成了妥协,由李勉暂代右相国一职,与左相国崔寓共商军国大事。^^
次日一早,朝廷正式布了相国去世的讣告,并休朝一日以示哀悼,与此同时,裴俊去世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向大唐的各地振飞而去。
洛阳的对峙已经进行了七天,张焕的大军始终驻扎在黄河对岸,没有对洛阳起一次进攻,而与张焕对峙地崔庆功军队却有两支,一支在西,为李师道六万濮阳军;一支在东,是马大维地八万徐州军,十四万对八万,三支大军呈品字型构架在黄河两岸,李师道军和马大维军谁也不敢轻举妄动,静静地等待着一场大战的来临。
二月初,无数匹快马从潼关涌出,天空地鸽子在振翅飞翔,带着长安裴俊去世的消息扑向洛阳战场。
张焕在裴俊去世的第三天便得到了内务司的紧急情报,对裴俊的突逝他也一样感到愕然,但他并没有立即返回京城,京城的稳定并不在于他的返回,权力的交割也并不在于他身在何方,所有的关键就在中原和河北两个战场,安内必先攘外,没有绝对的实力他是无法改变大唐这片天空。
此刻,张焕正站在黄河岸边的一处高岗上凝望着对岸,大河之上是一片白茫茫的冰面,阳光照耀下,将数里外的一个黑点承托得各外明显,那里就是李师道军的大营,张焕身后数十名将领在窃窃私语,大多在谈论李师道其人,原李怀光手下大将,长期驻扎濮阳,拥有三万濮**兵,后立拥戴韦德庆继承李怀光,在韦德庆死后又投降崔庆功,在击破河东军、伏击河北援军两场战役中战功累累,被封为平海天王、扫北大元帅,是崔庆功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但张焕的目光却没有落在黄河对岸的李师道大营上,他的目光却投向了远方更广袤的中原。那里才是崔庆功的软肋。
“都督,我得到消息,灵武一带的黄河已经有解冻的迹象。估计再过几天我们这里也要开始解冻了。届时黄河船只难行,我们为何不先过黄河寻找战机呢?”王思雨已郁闷的数日,他不明白都督为何一直迟迟不战,眼看河水将解冻。若再不渡河就将失去先机,且不说渡河作战将极其被动,而且在凌汛之初根本就无法渡河,王思雨心急如焚,便利用这次赴黄河岸边察看敌情地机会。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张焕瞥了他一眼。又回头看了看众人,微微笑道:“你们中有谁想到我一直迟迟不过河的原因?”
众人一片鸦雀无声,最后还是王思雨迟疑道:“都督是不是已经命李双鱼和蔺九寒出兵了?”
“你还算没有让我太失望。”
张焕回头又对众人道:“兵法云:遇敌先击弱,也就是说要抓住敌人地弱点,崔庆功地弱点在哪里?这是我们开战之前必须要了解之事,而崔庆功的弱点便是胜利得到太突然,他没有一点准备,不错,他一路打来是势如破竹。但竹破后呢?他留下了一地赤野。中原民众跑的跑、死的死,留下地不足两成。连他自己都没有办法驻兵,所以他除了在洛阳附近的各郡有部分驻军外,河南道基本上都是一片空白,想必崔庆功这个蠢货现在也开始意识到问题严重,但老天会给他第二次机会吗?我不妨坦白地告诉各位,五天前我已经下令淮南的蔺九寒和襄阳的李双鱼出兵中原,接受崔庆功留给我们的礼物。||
洛阳皇宫内弥漫着一种恐怖地气氛,近百名宫女、宦官战战兢兢地立在走廊之下,远方隐隐传来崔庆功野兽般地吼声,到今天为止已经有七十几名宫女和宦官被杀,有的因上茶慢一步,有的却又因上茶快一点,只要有一丁点出错,立刻被喝令推出去杖毙,据说仅昨晚就有七名崔庆功的嫔妃不如他意而被杀,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变得象魔鬼一般,似乎一切都源于三天前的一封急报。
大殿内,一名小宦官端着一碗参茶战战兢兢地走着,随着崔庆功的吼骂声越来越响,他的身子也抖得如筛糠一般,内殿里几名将领正低着头一声不敢吭,崔庆功就仿佛一只斗红眼的公鸡,背着手在玉阶上来回疾走。
“你们去抢啊!去杀啊!去玩女人啊!都杀得痛快了是吧!现在呢?把一个个城池弄得如鬼域一般,堂堂的上县连两百军队都养不起,还要我掏粮食,我哪有粮食给你们,你们自己想办法去,没办法就自己掏钱掏粮,但无论如何给我三天内拿下陈留,晚一天,我就要你们地脑袋。”
崔庆功一边骂、一边挥舞着胳膊,他三天前得到急报,张焕地襄阳军和驻扎在淮南的军队一起出动,一路横扫河南道全境,将他辛辛苦苦打下地地盘全部夺走,仅三天时间,张焕的前锋竟占领了陈留,陈留以东的土地全部沦陷。
让他更为恼火的是,张焕攻打陈留的前锋只有一千人,而他在陈留的驻军却有六千人,但这六千人一箭未便全部投降了张焕军。
最后追查下来,才得知这六千守军绝大多数都是在许昌抓的壮丁,这时崔庆功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他的三十万大军几乎一半都是在各地抓的壮丁,如果真和张焕对阵,他们非临阵倒戈不可,这就是他一路屠杀城池所留下的后患。
不仅是士兵怀恨,而且他挂牌招募百官,竟只有两三人来应聘,这让他以后怎么称帝?崔庆功当然不会认为是自己的问题,而是手下将领约束士兵不力造成,为此,他大雷霆,却又无计可施。
“你们都给我滚!”崔庆功怒气冲冲地走下台阶,忽然脚下一滑,险些摔到在地,他低头见地上一路茶渍,又一回头,只见一名端着茶碗的小宦官浑身抖地走着,茶渍就是从他手上流下来。崔庆功不由勃然大怒,一脚将小宦官踹翻在地,厉声喝道:“拖出去给我一刀刀剐了!”
小宦官吓得瘫软在地。就在这时。殿门口传来一阵笑声,“王爷何必和这些低贱的宫人过意不去?”
只见朱滔快步走进了大殿,向崔庆功深施一礼道:“请王爷息怒。”
朱滔在被任命为洛阳尹后,颇为能干。很快便稳住了洛阳的局势,又实行粮食集中供应法,从洛阳各富户的手中得粮近百万石,钱两百万贯,使崔庆功缺粮的局面进一步缓解。也由此赢得崔庆功的信任。封他为豫王相,实际就是崔庆功的丞相。
崔庆功见他满面春风,心中的怒气略略消去一些,便狠狠瞪了几名将领一眼,呵斥道:“滚!从明天开始计算,三天内给我拿下陈留,否则我要你们的命。”
几个将领不敢多言,低着头地含恨而去,崔庆功又踢了跪在地上地小宦官一脚。命他滚蛋。这才气呼呼地坐在龙椅上,指着几个将领的背影对朱滔道:“这几个混蛋纵容手下。一路洗劫杀人,使我失尽天下民心,我怎么能不恼火!”
朱滔见他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却想把责任推给属下,他眼珠一转便上前一步对崔庆功低声道:“王爷既想重收民心其实也不难,关键是手段要到位。”
崔庆功却没有顺他地话问下去,而是瞥了他一眼道:“看你样子颇为喜悦,究竟有什么好事?”
朱滔讶道:“王爷不知裴俊已经死了吗?”
“什么!”崔庆功大吃一惊,他猛地站起来道:“是什么时候地事情,我怎么不知?”
“我也是刚刚接到消息,现在就是特来禀报王爷。”说着他将一卷鸽信递给崔庆功,崔庆功一把夺过,却又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他进宫时就该禀报,却拖到现在才说。
朱滔却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又道:“裴俊病故,李勉暂代右相之位,张焕必然要赶回京夺权,这样一来,在黄河解冻前他极可能不会进攻,再加上河北危机会转移朝廷的注意,那么王爷就有时间重新部署,包括重新收拢民心,为王爷将来登基做准备。”
崔庆功看完鸽信,心中多日所积的恼恨立即被裴俊之死冲荡得干干净净,他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笑得鹰勾鼻上的肉上下乱颤,连声大喊:“好!死得好!”
他地笑声在皇宫上空飘荡,也使得宫里的上上下下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崔庆功这下才舒舒服服地半躺在龙椅上,眯着眼问朱滔道:“适才你说重收民心并不难,这话怎么说?”
“关键是要一个替罪羊,杀之以谢天下,一般的小喽还不行,这个人必须手握重兵,栽在他头上才可以让人信服,比如马大维、李师道之流。”
崔庆功一下子坐了起来,他盯着朱滔一字一句道:“你其实是让我夺他们军权!”
朱滔摸着大胡子阴阴地笑了,“王爷英明。”
和张焕与崔庆功相比,裴佑接到家主去世的消息稍晚了两天,这倒并不是因为人送信迟到的缘故,而是长安给他们消息地时间,就已是裴俊去世三天之后了。
此时裴佑正亲率十二万河北军从邺郡北上,他们已抵达了魏郡地衡水县,和败退下来的幽州军汇合,而回纥军的一万先锋则位于文安郡的莫县,两军相距尚有四百余里。
家主去世的消息瞬间便传遍了大营,整个河北军都沉浸在无比悲痛之中,主帅裴佑更是将自己关在营帐里,整整一天水米未进,大哥的去世就仿佛裴家的大梁突然间断了,巨大的压力使裴佑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不仅肩负着驱逐胡人、收复山河的重任,还要重振裴家,使裴家地家族权力能够平稳交接,如此重大地任务,他能够承担得起吗?
此时,严峻的责任已经使他顾不上痛哭大哥,他坐在榻边,十指深深地**头之中,痛苦地思索着对策,这个姿势他已经整整保持了三个时辰了。
而然使他痛苦不堪地之事并不仅仅是大哥突然去世。而是他知道大哥去世的真相,就在他旁边的桌案放在一封密书,若裴明凯看见这封书必然会大吃一惊。会吓得浑身抖。因为这封密书才是真正的家主继承书,早在裴佑离京前往河北之时,裴俊便已悄悄地将这封正式的家主继承书交给了他最信赖地二弟,信是他亲笔所书。上面也有他的亲笔签名,还有裴佑的签名,写得清清楚楚,传家主之位给裴明远。
裴佑是很清楚大哥最终选择裴明远地原因,大哥已经意识到张焕地上位将不可避免。他是要给裴家留一条后路。
而现在从长安传来的消息却是家主临终前传位长子裴明凯。裴佑便立刻明白过来,大哥的突然去世绝不是偶然。
这正是让他痛苦和两难的地方,如果他揭穿裴明凯,将不可避免地牵涉进裴伽和其他在京地裴氏子弟,那此事对裴家的打击将是极其沉重的,搞不好还会步崔家的后尘,裴家也生分裂,可如果不及时揭穿,等他们回去时生米恐怕就已做成了熟饭。
“怎么办?”裴佑痛苦得直撕扯自己的头。
“二叔!”帐帘一挑。裴明耀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目前裴明耀任行军司马兼后军元帅,掌控着五万后军。他在悲痛之余也刚刚听说裴明凯竟担任了家主之位,他立刻擦干眼泪,极其愤怒地来找二叔,他认为父亲绝不会将家主之位传给一个瘸子。
他地进来,带来了一股凛冽地寒风,将桌案上的文书吹得到处都是,但裴明耀却并没有在意,他一边拾起地上的几份文书,一边道:“我听说裴四叔竟宣布大哥做家主继承人,二叔以为这是否公平,我们在这里为保卫河北打仗,他们却趁父亲尸骨未寒先窃家主之位,这还把二叔放在眼里吗?”
“我也很是痛苦啊!”
裴佑慢慢抬起头,脸上显得十分憔悴,他长叹一口气道:“家主突然去世,我们裴家该怎么办啊!”
裴明耀上前一步,低声问道:“二叔,父亲有没有给你提过家主继承人之事?”
一句话提醒了裴佑,他忽然站起来,手忙脚乱地翻着桌案上的东西,喃喃道:在哪里去了忽然,他一眼瞥见了裴明耀手中的文书,脸色不由猛地一变,低声喝道:“快给我!”
裴明耀见二叔表情异常,他狐疑地看了一眼手中的文书,却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家主继承书,他声音颤抖地念道,这是父亲亲笔所书,他认识。
裴明耀猛地后退了几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裴明远,父亲竟立了五弟为家主继承人,那为什么那个瘸子却说父亲立的是他,为什么?难道是
裴明耀脸色霎时大变,他扑通!跪倒,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父亲!”泪如雨下。
裴佑意识到问题要严重了,他连忙上前按住侄子的肩膀道:“明耀,你要理智!”
“理智?不!”裴明耀跳起来,瞪着通红地眼睛大吼道:“二叔,你难道不明白吗?父亲很可能是被他们害死地,我怎么可能理智得下来!”
“你这个混蛋!”裴佑见他乱喊乱叫,外面的士兵极可能已听到了,便冲上去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现在大敌当前,你要害死我们吗?”
裴明耀捂住脸又向后退了一步,他悲哀地望着二叔,把家主继承书还给了他,泪水从眼眶里狂涌而出,“我父亲死了,不明不白地死了,二叔明知真相却不闻不问,你对得起我父亲吗?”裴佑眼睛也红了,他上前按住裴明耀地肩膀,沉痛地说道:“我知道,等我们把鞑子赶出河北,我一定回去查清此事,绝不姑息,只是你现在一定要克制住自己,明白吗?”
“可是、可是等到那时恐怕已经晚了。”裴明耀喃喃自语,他忽然冷笑了一声,毅然转身离开了大帐。
裴佑望着他的背影走远,不由狠狠地在桌上猛砸一拳,大吼一声,“恨死我也!”
第三百五十六章 两处布局
裴家部署在关中的十万千牛卫中,其中驻扎在长安约三万人,驻扎在长安以西各主要郡县有一万余人,而驻扎在潼关为六万人左右,潼关大帅为大将李抱真,在崔庆功占领洛阳后,李抱真为保河东与长安的通道,便亲率五万军驻防陕郡,但安禄山造反的悲剧并没有重演,崔庆功在占领洛阳后没有立即进军长安,而是滞留东都,这便给了李抱真喘息之机,他日夜构筑工事、操练士卒,准备坚守陕郡。
李抱真是中唐名将李抱玉之弟,今年已六十出头,但他精神矍铄,老当而益壮,有着丰富的带兵经验,他本身并非裴家之人,而是裴俊所任命的大将,在裴家的军队体系中,领军主将一般都不是裴家人,而是富有带兵经验的职业军人,裴家子弟在军中则大多担任司马或长史等文职官,名义上是处理军中杂散之事,掌握军中钱粮,但实际上是裴家派在军中的监军,潼关军也是这样,主将李抱真,指挥临战决断,而长史则是裴家之人,名叫裴伟,进士出身,负责潼关军的往来文书以及钱粮调拨,目前他留守在潼关,正组织民夫修建潼关城墙。
这几天李抱真也是心神不宁,裴俊之死震惊天下,他又岂能不为之动,他虽在潼关,但朝廷的形势他却了如指掌,太后空有其壳,又为一己之利而毒杀即将成年的少帝。这更使李抱真忿忿不平,作为军人他是坚决支持张焕收复安西,但作为裴家地大将,他却不敢和张焕有半点瓜葛。
此时裴俊去世,使他感到了一种大厦将倾的危机,一连几天他都坐卧不宁。现得心事重重。
“大帅,卢司马来了。”帐外传来亲兵的禀报声。
“请司马进来!”李抱真放下笔,努力平复一下自己纷乱的心情。
帐帘一挑,走进来一个眉目秀清的中年文士,他正是潼关军的行军司马卢玄卿。卢玄卿是卢杞堂弟,因卢杞与裴俊地特殊关系而被任命为李抱真的副手,不过他这个行军司马却没有什么权力,钱粮调拨权和军士选拔权都在长史裴伟的手中,他只是画画作战地图。或统计军功之类的闲杂琐事,但李抱真却非常信任他,军中一些机密大事都喜欢和他商量,在某种程度上他也算得上是李抱真的幕僚。
“我心里很是烦闷,想和大帅闲聊几句,不知大帅可有时间?”
李抱真点点头,“卢司马请坐!”
卢玄卿走到他旁边坐了下来。微微叹口气道:“我刚收到族兄来信。说京里人心惶惶,各部公文堆积如山,已无人专心公务,裴相国在此时去世,绝非我大唐之福啊!”
卢玄卿勾起了李抱真地心事,他摇摇头,也无奈地叹了一声,“或许李相国能力挽狂澜也说不定!”
“大帅是说李勉么?”卢玄卿冷笑一声,“他连自己的礼部都控制不住还想控制大唐局势?不是我小看于他。他虽是礼部尚书。又是内阁三辅之一,但朝中谁人不知。他不过是太后的一个傀儡罢了,名义上他代了丞相之职,但朝中大臣谁又会买他的帐?听我族兄说裴相国刚去世,他便草拟了一份人事变动名单,涉及之广,几乎涵盖了整个朝廷和地方,试问,在国乱当头之际,他们却为一党之私而大挑事端,这样的人还能力挽狂澜吗?”
李抱真见他大肆贬低李勉,又忽然想起京中传闻卢杞已经投靠了张焕,心中不由一动,便不露声色地问道:“那依你之见,我大唐当真无人可力挽狂澜了吗?”
卢玄卿嘿嘿一阵干笑,“大帅何必明知故问呢?”
李抱真老脸微微一红,依然摇头道:“我确实不懂你地意思。”
卢玄卿长身而起,向李抱真躬身一礼道:“现在朝中局势大乱,人人都在为自己前途的考虑,大帅难道就没有一点想法?我族兄来信,劝我投靠张焕,我已许之,若大帅有心,我愿替大帅牵线,若大帅无意,那我只好辞官独走了。”
“这李抱真听他说得如此坦率,不由脸色微变,一时低下了头
卢玄卿见他沉思不语,知道他已动心,便上前一步低声道:“大帅,我帐中现有张焕的特使,大帅可愿一见?”
李抱真一惊,他向左右看了看,也压低声音道:“是几时到的?”
“刚刚才趁夜色入营,大帅可愿见?”
李抱真低头想了想便道:“好吧!你带他来见我,不过要当心不要让裴伟的人看见。”
“大帅放心,不会有误!”
卢玄卿匆匆去了,李抱真心中却更加烦乱,裴俊这一死,也就意味着裴家开始衰落,朝中已无人再能阻挡张焕的崛起,他李抱真焉能不知,又怎么可能不心动,张焕的真实身世他也知道,正是豫太子之子,只要恢复身份,登九五之位已是势在必得,而当年他与大哥又深得豫太子之恩,于公于私他也应投奔新主,只是他手握裴家之军而投靠张焕,不免有卖主求荣之嫌,是以他一直顾虑重重而难下决心。
李抱真站起身走到帐前,帐外漫天星光灿烂,夜色冰凉如水,李抱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头脑一下子清醒了许多,这时,只见前方有人影闪动,卢玄卿带人来了,昏暗地夜色中只见来人似乎年纪不大,身着军服,后面还有五六个随从,卢玄卿在前面带路。神色颇为恭敬。
“大帅,来了。”卢玄卿跑上前禀报道。
李抱真见他神色十分紧张,心中不由一怔,借着帐内微弱地光望去,他已经看清了来人的脸,不由大吃一惊。竟脱口道:“尚书大人!”
来人笑容可亲,颌下留一丛短胡,却正是张焕亲自到来。
张焕驻军河津,离陕郡并不远,只一天时间便可赶到。他走上前微微笑道:“不之客,望李将军莫怪。”
“卑职不敢,尚书快快请进。”
李抱真心中异常激动,张焕竟亲自来说服他,足可见他对自己的重视。他将张焕请进帐,又手忙脚乱地翻出一只上好的青瓷杯,给张焕倒了一杯茶,双手奉给他,“尚书一路辛苦,请用茶。”
张焕接过茶喝了一口,他已经从卢玄卿的口中知道了李抱真有意投靠自己。但还有一点顾虑。他当然知道对方顾虑什么,也不想为难他,便笑了一笑道:“我这次来是想和李将军商量一下如何消灭崔庆功,协同我两家步调。”
李抱真心里明白,张焕不过是用一种含蓄的手法来拉拢自己,说到底,两家都是唐军,他又是兵部尚书、天下兵马大元帅,完全有资格调动自己。这样一来自己便可以合理合法地投靠于他。而不会被人诟病,这无疑是极高明地手段。
此刻。他最后一丝顾虑也没有了,当即站起身,单膝跪下向张焕行了一个军礼,“属下愿听从都督的调遣!”
张焕轻轻捋须一笑,千牛卫是裴俊最精锐之军,连李抱真都投靠了自己,可见裴家大势已去。
“好!待崔庆功内乱一起,便是你我进攻的时机。”
洛阳,原本驻扎在黄河对岸地三万张焕前军已经悄悄北撤了,与此同时,正激烈进攻新郑县地襄阳军也南撤回了许州,崔庆功地军事压力锐减,又有斥候探到消息,一支三千人地精兵在两天悄悄返回了潼关。
种种迹象表明,张焕极可能是秘密回京争权去了,随着外敌的威胁减小,崔庆功军中的内部琐事也渐渐地增多起来。
这两天,一个小道消息通过各种渠道悄悄地在崔庆功军中蔓延,说李师道已开始对崔庆功的独断专行严重不满,欲渡黄河自立山头。
没有人知道这个消息从何而来,但许多人都相信它是真地,李师道投降崔庆功本来就是一个松散的利益联盟,如果崔庆功实力处于上升趋势,或许李师道会继续依附崔庆功,但崔庆功的势力却每况愈下,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却给别人做了嫁衣,如此,李师道怎么可能没有异心?不仅是李师道,许多人认为马大维也不是那么可靠了。
包括崔庆功本人也对这种说法深信不疑,自从两天前朱滔劝他趁朝中大乱之机杀李师道和马大维夺其军队后,崔庆功便开始有了想法。
在他的三十万大军中,真正有战斗力的军队除了一支跟随自己的三万汝阳军外,其他都掌握在李、马二人手中,一个是李师道地三万濮**兵,另一个便是马大维地五万徐州军,而击败河东军后的降军也大多被二人所得。
自己手下人数虽多,却大多是乌合之众,主要是他在反攻中原后抓捕壮丁补充,很多士兵连军服都没有,还有人用农具当武器,从陈留守军不战而降便可知道这些新军并不可靠,故而,如何能得到二人手中的精锐一直便是崔庆功日夜所思之事。
但崔庆功也并不傻,他知道这种事是一把双刃剑,处理得好,他可以控制所有军队,从而实力大增,而一旦处理不好,则会反伤了自己,从目前的局势来说,最好是不要生内乱,可他也很清楚,如果不尽早处理此事,二将极可能会生异心而去。
所以崔庆功对此事表现得极为谨慎,一方面命人严查消息的来源,再有乱言一律处死,另一方面他分别给李师道和马大维送去钱粮和美女,并许诺将来与他二人共享天下。
在极其拉拢二人地同时。他又秘密和朱滔商议除掉二人的最好办法,朱滔则建议他先和马大维联手除去离洛阳最近的李师道,反过头再借李师道之名刺杀马大维,便可尽收两人军队,可谓一石二鸟之计,崔庆功深以为然。在敲定诸多细节后他立即组建了特勤卫,挑选武艺高强且精于刺杀组成,由他直接率领,又派心腹密告马大维,李师道已有投降张焕之心。
一小队骑兵在清晨的薄雾中疾驶。前方便是汜水县了,骑兵们便和一人分手,向北驰去,马思疑打手帘目送骑兵们走远了,他便调转马头。认准了方向,向城池奔驰而去。
汜水县也就是马大维地驻兵之处,在与张焕地对峙中,李师道部驻扎在洛阳以北地黄河边上,而马大维部则驻扎在洛阳以东两百里外地汜水,以防止张焕从东面突破。
马大维与崔庆功的残暴略有不同,他是文官出身。相对而言对百姓稍微宽容。也能约束士兵,所以他所控制的郑州、荥阳一带还算有些生机,再加上他所驻兵的地方土地丰腴,自古便是粮食高产区,百姓们能有一口饭吃,故而马大维在民众中还有一点口碑。
今天一早,不少愤怒地乡绅联合找到马大维告状,起因是一支去陈留作战的崔庆功军队过境,一路烧杀**。数十个村庄被毁。还有上千名妇女被抓走,乡绅们控诉过境军的罪行。并纷纷劝说马大维与崔庆功分道扬镳,不要被这个残暴之人所连累,让子孙后代都抬不起头。
砰!地一声,马大维狠狠一拳砸在桌案上,将茶碗震得跳起来,翻洒了一地的水。
“崔庆功这个混蛋!”马大维咬牙切齿地大骂,这件事也让他极为恼火,且不说他越来越痛恨军队施暴,而且在他的地盘上作恶,这分明是不给他面子。
虽然他还暂时不想和崔庆功翻脸,但崔庆功地所作所为也越来越让他反感了,尤其是前两天崔庆功派人向他讲明要称帝的野心,使得马大维忽然闻到了一种烧焦的味道,称帝!他有何德何能竟敢妄称天子。
原本马大维是希望崔庆功能入朝为相,他也可以荣升为节度使,尝一尝割据一方的滋味,但现在崔庆功似乎和他所想的目标越来越远了,还要冒天下之大不惟称帝,这就让马大维不得不为自己的前途考虑了。
“老爷,我们还是会彭郡去吧!”说话的是马大维地夫人,她也姓马,叫马香莲,也就是马思疑地妹子,年纪约二十四五岁,生得肌肤如雪、俏丽无双,深得丈夫的疼爱,尤其是她已有了六个月身孕,使得年近半百而又膝下无子的马大维更是对她千依百顺,到那里也带着她,唯恐她在乱局中出事。
她上前要收拾地上的茶碗,马大维连忙扶住了她,“夫人小心身子,这些事情就让下人去做。”
马香莲慢慢坐下,她见丈夫似乎还在迟疑不定,秀眉一皱便又劝道:“崔庆功军队之残暴,连我这个足不出门之人都听到了无数回,老爷出身清白,为何要和这种人混在一起,白白玷污了名声,咱们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地盘和军队,完全可以和他脱离关系啊!”
马大维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便道:“夫人只管照顾好肚中的孩子,男人们的事情就别过问了。”
“老爷,我不是想过问你军中之事,只是这些天我老是做噩梦,梦见菩萨震怒,指责我也杀人,我是担心孩子呀!”
说到这里,马香莲忍不住垂泪道:“老爷就算不为我想,也应为咱们的孩子想一想,作孽多了会有报应的。”
“好了!”马大维被夫人弄得心烦意乱,他背着手来回踱步,最后对夫人道:“这件事等你大哥回来后咱们再好好商量,现在你先回屋歇息,不要再想这件事了。”
马思疑在十天前去洛阳催军粮去了,算着早该回来了,可迟迟就不见他现身,莫不是半路上出了什么事不成?这也让马大维十分伤脑筋。
就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名亲兵地禀报声,“大将军,马先生回来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庆功之死(上)
马大维匆匆走到前面书房,此刻马思疑已在房内等待他多时,马思疑去了洛阳之后,又转道过了黄河,赶到陇右军中向张焕汇报了马大维的近况,这才返回汜水城。
张焕交给他的任务很简单,策反马大维,并开出了彭郡刺史兼淮北节度使的优厚条件,对策反自己的舅子马思疑是信心十足,他知道马大维本来就不是忠于崔庆功之人,被自己所劝才勉强跟随崔庆功,现在洛阳城中所流传了消息已足以使他和崔庆功反目。
“思疑怎么一去这么久?你的随从可早就回来了。”马大维进屋笑着问他道,他其实也只是问问而已,并没有把马思疑晚回放在心上,不等他回答,马大维便直接将话题切到他这两天所忧虑的事情之上,他关上门便低声道:“昨天崔庆功派心腹来见我,欲与我共谋李师道,不知思疑如何看待此事?”
马思疑早胸有成竹,他略一沉吟便道:“我在洛阳时听闻流言,说马大维与李师道欲自立,且是马前李后,可现在崔庆功却不防你,反到要与你共谋李师道,将军以为这是何意?”
“莫非这是崔庆功远交进攻之策?”
“然也!”
马思疑轻轻点了点头笑道:“我以为不仅是那么简单,此乃崔庆功的一箭三雕之计,其一先断了你与李师道共谋洛阳的可能;其二是将你稳住,使你不至于因唇亡齿寒而远走,其三便是借你之手杀李师道,最好引你与李师道的内讧。他来坐渔人之利。”
马大维眉头紧锁,他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我不理解崔庆功为什么要这样做。现在大敌当前,他应团结我与李思道才对,可在敌军虎视之下却生内讧,这无疑是自寻死路,难道他崔庆功不明白吗?就算他不明白,那他手下的谋士呢,他们为何不劝阻崔庆功?”
“谋士?”马思疑连声冷笑道:“我以前就是他地席谋士,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了解吗?能顺他的意出谋划策便受重用,可一旦忠心逆耳。他便要杀人父母妻儿,试问这样地人有谁会忠心于他,即使有人为他出谋划策也是另有企图,现在他明明中了张焕的计策却不知觉。依我看他是死到临头了。”
马大维吃了一惊,他连忙问道:“他中了张焕什么计策?”
马思疑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精兵尽在你与李师道的手中,他焉能不忌?只是形势逼人,大家都唇亡齿寒,也顾不得互相算计罢了,但张焕偏偏在这个时候突然撤军,从表面上看他或许是回长安争权、或许是北抗契丹,他撤军也就罢了,但为何连围攻新郑的襄阳军也跟着一起撤呢?将军有没有想到这点怪异之处?”
“你是说他是有意放水?”马大维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错。这显然是张焕刻意制造出宽松的气氛。**J**缓解你们的压力,使你们三人开始自相残杀,甚至张焕根本就不用渡河,便就解决了中原内乱。”
“你的口气怎么和朝廷一样?”马大维瞥了内弟一眼,有些不悦道:“难道你也认为我们这是中原内乱吗?”
“那你以为是什么?替天行道吗?”马思疑带着一丝嘲讽的口气反问道。
马大维半天没有说话,最后他长叹一声坐了下来,两手紧紧地抱着头,显得心中十分痛苦,虽然他现在已有悔意。但他跟崔庆功这么多年来双手也曾粘满了鲜血。已经走到今天这一步,他还回得去吗?
马思疑极善察言观色。他看出了马大维眼中地彷徨,便微微一笑道:“将军为何不继续问我怎么去了洛阳这么久?”
马大维慢慢抬起头疑惑地望着他,他听出了马思疑的口气有异。
“很简单,我离开洛阳后去了一趟黄河北岸,见到了张焕。”
“什么!”马大维大吃一惊,他猛地站起来一把揪过马思疑,脸色变得异常凶狠,一字一句道:“你把我出卖了吗?”
马思疑慢慢推开他的手,冷冷道:“我若去见崔庆功才叫出卖你,你要先弄清这一点,究竟是谁要杀你?”
马大维的脸上地凶相慢慢消失,他走到桌案旁随手翻翻桌上的一些文书,最后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他让你带了什么话给我?”
马思疑知道他其实早已有了投降之心,只是摸不清张焕的态度,便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交给他道:“这是张尚书给你的亲笔信,看一看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在害你了。”
马大维迅接过信,手微微颤抖着将信打开,看罢,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张焕竟然答应他为淮北节度使,可以继续领兵,但一转念他便明白了张焕优待自己的真实用意,这是其实是在做给李师道看呢!自己都封为淮北节度使,他李师道自然不会太差。
这时,旁边的马思疑也给他解释道:“这是张尚书不愿在洛阳消耗过多兵力,他的是要北上抗击回纥与契丹联军,所以才宽待将军,请将军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以免将来后悔。”
马大维这次却没有理会他,而是背着手在房内慢慢踱步,他已经不是三岁的小孩了,在****上混了几十年,早看清了人情冷暖,张焕此时优待他只不过是要他投降,甚至是做戏给李师道看,而绝不是真的打算让他继续领兵,如果他不知好歹,真的带兵去淮北赴任,那他必然是死路一条。可是如果他不投降,继续顽抗,也同样是死路一条,而且要名臭千古。张焕就是看透了这一点,才会大大方方给他给一个节度使。
想到这,马大维暗暗叹了口气。^^.^^便转身问马思疑道:“我想立一些功劳再去投降张焕,不知你可有什么好地建议?”
马思疑嘿嘿一笑道:“有一个天大功劳,难道将军就想不到吗?”
“你是说崔庆功?”马大维连连摇头,“不可能!他不可能冒险到我这里来,而且他也没有必要过来。”
马思疑却阴阴地笑了:“一般而言他是不会来,但我带回来了一样东西,相信崔庆功一定会为它而来。”
洛阳城,崔庆功惊喜交集地盯着刚从汜水城返回地心腹,他激动得声音都几乎变了调。“你是说马思疑已经研制出了火药?”
“千真万确,属下亲眼看了他们的试验,将一座三丈高地木架炸得粉碎,属下的耳朵都几乎要被震聋了。实在是太厉害。”他的心腹心有余悸道。
“天啊!苍天有眼,竟然在这个紧要关头搞出来了。”崔庆功再也坐不住,来回在寝宫里疾走,他一边搓手,一边闭目感谢上天,极度兴奋之情在他脸上流露无遗,火药!是地,只要自己手中也有火药,他就不再惧怕张焕,他甚至可以立即进军长安。用火药炸毁潼关大门。凭借火药,他甚至可以一步登上含元殿。
西域一战,使得霹雳雷的威名传遍了天下,所有的军队都渴望能拥着这种武器,但它又是那么神秘,让人看不见它的真相,自己为此已耗费了近二十万贯钱,却始终得不到它一丝皮毛,仅仅知道它可能是火药而已。
而现在。就在他已经绝望之时。命运之神却又给了他一次机会,他们地火药研制成功了。这次机会不亚于韦德庆被杀,看来,命运之神是一次又一次地垂青自己,为什么?这不就是要把自己推向九五之位吗?
略略冷静下来,崔庆功又详细地询问了试验地过程,心腹自然不会欺骗自己,从他对试验的描述中,崔庆功立即就可断定,马思疑所研制出地火药就是张焕的霹雳雷。
很快,崔庆功又面临了一个极其现实地问题,马思疑已经被自己赶走,他现在研制出的火药是属于马大维而非自己,马大维肯这样轻易地将火药交给他吗?
崔庆功开始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把马思疑赶走,但事以至此后悔也没有用,整整一个上午他都在宫中焦躁不安,怎么样才能让马大维将火药交出来。中午时分,朱滔接到王爷的旨意,命他火进宫,朱滔不敢怠慢,便丢下手中的事情匆匆赶到了皇宫,由于崔庆功招不到愿为他效力地官员,故他不得不倚重曾做过内阁大臣的朱滔,将洛阳的大小政务都丢给了他去处理,不仅如此,朱滔还是他的世子傅,担负着辅佐他次子主政的重担。
朱滔也没有令他失望,不仅将大小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而且还能为他出谋划策,成为他的席谋士,崔庆功为此不止一次地对手下大将说过,朱滔就是他的诸葛孔明。
象今天谋取火药的头等大事,他当然要和朱滔商议对策。
“洛阳尹朱滔到!”一名宦官高亢的声音久久在大殿中回荡,另一名宦官引领着朱滔疾步走进宫内,走过一道道宫门,接受了一次次检查,朱滔终于被带进了崔庆功的寝宫。
一进门,崔庆功便劈头对他急道:“你可知马思疑已经研制出了威力不亚于霹雳雷地火药?”
朱滔也吃了一惊,连忙问道:“这是什么时候之事?”
崔庆功摇了摇头,有些恼火地道:“什么时候研制出地本王也不知道,马大维将此事瞒得极严,若不是正好被我的心腹看见他们试验,本王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朱滔微微一怔,既然是机密,又怎么可能被崔庆功的心腹知道,他见崔庆功已经被火药的喜讯烧昏了头,便也不露声色地笑道:“不管马大维是何居心,但他手中有了火药。这就是上天对王爷的眷顾,王爷从此就不用再担心张焕的杀手锏了。”
“说得好!这确实是上天对本王地眷顾。”崔庆功得意地摆了摆手,可忽然他又想起火药还不在自己手上。得意之情在瞬间便消失了,他向朱滔招招手,命他上前一步低声道:“今回如果贤弟能替我想出办法拿到火药,将来我登位后必实封贤弟为蜀王,将巴蜀之地尽给你朱家世代继承。”
朱滔连忙跪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无比忠诚地说道:“朱滔不愿裂王爷之疆,只求为王爷处理朝中杂务。”
崔庆功拍了拍他的肩膀,呵呵大笑道:“等到了那一天。这右相之位当然是非你莫属,只是你要先替本王解决当前火药之事。”
朱滔低头沉思片刻便道:“既然马大维亮出了火药,他必然是有所求,或他是威胁王爷
“威胁?”崔庆功恼怒地打断了朱滔的话,“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威胁于我。当年他只是军中一个文书郎,若不是我破格提拔他,他马大维会有今天吗?”
“王爷息怒。”朱滔连忙笑着安慰他道:“所以属下地另一个想法是马大维用火药来显示他地重要性,使王爷更加倚重于他。”
“这还差不多。”崔庆功满意地点点头,“你继续说下去。”
朱滔见他听谄,心中不由暗暗冷笑一声便继续道:“属下左右思量,可为王爷出三策以供参考,先说下策,王爷可驱马大维为鹰犬,直接命他进攻张焕。他手中既有火药。必会用之,这样一来他的火药也就是王爷地火药,虽然不在自己手中,但效果是一样。”
话还没说完,崔庆功便摇头否定了他的下策,火药怎么可能不拿到自己手中,“此策本王不采纳,且说中策。”
朱滔谄笑一下又道:“所谓中策就是派使前去汜水,直接和马大维谈条件。或以钱粮、或以地盘官职换回他的火药。此策的长处是风险小、见效快,但不利的一面也有。就是拿不到火药的配方,始终被他捏在手中,而且他现在有多少数量也还是未知数。”
本来这个方案倒是崔庆功所偏向,但朱滔地后半句话也提醒了他,确实,马大维绝不会轻易将配方给他,而是用它来一直控制自己,不妥!不妥!
“那你说说上策。”崔庆没有立即否定中策,他想听听上策再说。
“上策就要简单得多,王爷可亲去马大维营中看火药试验,伺机将马思疑直接带回来,我想马大维尽管不愿意,但他也绝不会为此事和王爷翻脸,风险是王爷要亲去马大维营中,而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王爷极可能将直接得到火药配方,不会再受制于人。”
“这崔庆功在朱滔的怂恿下确实动心了,如果是别的物品或许他会采用中策,但火药是他渴望了一年多的宝贝,想到自己已有兵力之优,若再有火器之利,这纵横天下地一天便清晰地出现在前方了,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便对朱滔,“我决定采用上策,亲自去看一看马大维的火药试验,再顺便和他商量对付李师道一事,我多带兵前去,谅他马大维也不敢有什么异心,只是我走之后,你要好好辅佐小王爷,让他谨慎带兵,不可懈怠了。”
朱滔克制住心中的轰然狂喜,跪下来又向崔庆功重重磕了一头,“臣绝不辜负王爷的重托!”
次日一早,崔庆功在一万精骑的护卫下,向汜水城而去,此时已经二月中旬,黄河开始解冻,浩浩荡荡的黄河之水裹挟着巨大的冰块向下游缓缓移动,春天的气息开始横扫中原大地。
就在此时,河北战场上也生了异变,对峙了近半个月的河北军内部突然生了分裂,裴明耀再也克制不住内心地焦急,他趁裴佑命他接应粮草地机会率领三万后军悄然离开了河北军,向长安进,裴相国已去世的消息随即传遍了全军,引了河北军军心的强烈动荡。
河北军的异变立刻被拓跋千里敏锐的觉察到了,他立刻抓住机会,命十万回纥与契丹联军兵分兵两路,就在裴明耀离开的第三天夜里向河北军大营起了猛烈的进攻。
二月十六日凌晨,河北军终于抵挡不住回纥、契丹联军的夹攻,一溃千里。
河北局势突变,震惊了天下,二月十八日,接到飞鸽传信的张焕立即命王思雨率八万安西军经上党向邯郸进军,又命贺娄无忌大军出井陉进军河北,截断拓跋千里地归路。
而他自己却在五千铁卫军地护卫下仍然留在黄河北岸,等待着洛阳的事变。
第三百五十八章 庆功之死(下)
汜水城外,马大维亲率数千亲卫前来迎接崔庆功的到来,斥候探报,崔庆功率一万骑兵前来,现已抵达三里之外,崔庆功终于来了,马大维的心略略开始紧张起来,他看了看旁边神态自若的马思疑,低声问道:“可布置好了吗?”
马思疑冷冷一笑道:“请王爷放心,我们布置精密,此番崔庆功绝对逃不脱。”
他搭手帘又向远方凝望了片刻,只见一条黑线隐约可见,便对马大维道:“将军,既然崔庆功已到,那我就先去准备。”
马大维深深吸了一气,立刻催马向崔庆功的大军迎去,成败在此一举。
经过三天的行军,崔庆功终于抵达了目的地,远方汜水城墙隐隐在望,想着即将见到期盼已久的火药,他的情绪也开始饱胀起来,几日行军生出了郁闷也随之一扫而空,远远地,数百骑兵正向他迎面驰来,崔庆功一眼便看见了最前面的马大维,一双锐利的鹰眼中闪过一抹杀机,他此时要杀马大维犹如探囊取物,马大维竟然不惧?
但他的杀机在瞬间便暂时被压下,现在尚不是杀他的时候,一万骑兵铺天盖地,猎猎的大旗在寒冷的朔风中飘展。
马大维翻身下马,孤身一人快步上前,在一万大军的虎视下,向崔庆功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跪拜礼,“末将马大维参见大帅!”
“你还当我是你地大帅吗?”崔庆功冷冷的声音在风中时断时续。
“属下不敢。属下一直对大帅忠心耿耿。”
“你还敢欺我!”崔庆功用马鞭指着他厉声喝道:“你研制成火药却不奉献于我,你的忠心何在?”
“属下绝无隐瞒之意,火药刚刚成功,尚须多次试验,等稳定后属下定会献与大帅。”
崔庆功斜睨着他,一言不,此刻旷野里一片肃静,只听见风穿过人墙生尖啸声,也不知过了多久,马大维额头上的汗慢慢滚下。才听见崔庆功冷哼一声道:“谅你也没有那个胆子,且带我去看看你的火药!”
“事关机密,请大帅随我入城。”
汜水城一直便是黄河南岸的军事重镇。它的城池深阔。显得异常的高大坚固,从南流淌而来的汜水环城一圈,又继续流向黄河。
汜水城中的百姓不多。仅数百余户,在料峭地寒风中。近二千骑兵护卫着崔庆功缓缓进入城池,其余大军则驻扎在城外,随时待命。
此刻就在城墙之上,数十名士兵正紧张地注视着崔庆功大军入城,在他们身边放着一架小型抛石器,一只巨大的黑色陶罐正静静等待着机会的来临。另外在城墙上密密麻麻地趴着近万弓弩手,他们伏在城头上,紧张得连呼吸都几乎停止了。
此刻数百骑先头部队已经进入了瓮城,眼看着崔庆功地大旗也消失在城下。他已经过了吊桥。进入了城洞,城头上地抛石器开始慢慢地拉满了。一名士兵握着点燃的火把,等待着最后的命令。
马大维陪同着崔庆功过了吊桥,开始进入城洞,他地话也开始少了,正紧张地等待着脱身的机会,幽暗地城洞里没有说话声,只听见马蹄的杂沓声,崔庆功也似乎感受到了一种紧张的气氛,他瞥了一眼身旁的马大维,见他神态自若,依然保持着一种恭敬的姿态,崔庆功的心略略放下。
眼前又一亮,他们已经穿过了城洞,进入了瓮城,瓮城是主城门中的一个天井,前后有两道城门,四周则被高大的城墙环绕。
这时,崔庆功忽然看见在瓮城墙边有一座小小的石塔,石塔被涂成红色,异常刺眼,两名军士一左一右守卫,而在石塔上面呈放着一只黑色地瓷球,整个石塔就仿佛一个祭坛一般,形状颇为古怪,他心中充满强烈地好奇,便问道:“这是何物?”
马大维立刻躬身答道:“那黑色瓷球便是我们仿造的陇右军霹雳弹,大帅可有兴趣一观?”
崔庆功大感兴趣,便点点头欣然道:“拿来我看!”
马大维答应一声,策马向石塔驰去,此时他地心紧张得快要跳出来,石塔离崔庆功约五十步远,纵马即到,在离石塔约十几步时,马大维挥手大声令道:“取下霹雳弹!”
这就是动手的命令了,他话音刚落,只见从城头上向吊桥之外斜抛下一只同样的黑色瓷球,上面剧烈地冒着白烟,只听城外猛地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如惊雷,数十里可闻,一股黑烟腾空而起,城内外的骑兵顿时大乱,战马恐惧地嘶叫奔逃,崔庆功的骑兵乱作一团。
瓮城内的骑兵也被这爆炸声惊呆了,所有的人都一齐向城洞外望去,在爆炸声刚刚平息,异变生了,只见吊桥缓缓拉起,城门轰隆隆关上,不好!崔庆功立刻立刻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他猛地想到了什么,扭头向马大维望去,顿时惊得他几乎要掉下马来.
只见刚才那座石塔不知何时已经移开了,在它背后竟是一个黑漆漆的墙洞,一面巨石闸门正缓缓下落,马大维的战马还在,但他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给我杀出城去!”崔庆功嘶声大吼,但已经晚了,一声梆子响,四周的城墙上箭如暴雨,铺天盖地地射下,瓮城的上空陡然间变成一片黑暗。
永安二年二月二十日,一代枭雄崔庆功死在汜水城中。
就在崔庆功入城地同一时刻。在汜水城对面的黄河北岸,张焕正静静地等待着对岸的消息,他的大队人马已经在前天向上党进,去迎战回纥、契丹联军,大营里只剩下五千亲卫。
自他从陇右兵以来,他的军队始终没有渡过黄河,他的战略重心也并不在崔庆功的身上,在他看来,崔庆功无论天时、地利还是人和,三皆无。仅仅只占了那么一点运道便猖狂一时,根本就不配与自己交手,他的战略重心还是在河北。无论裴佑与拓跋千里的交手是胜还是负。他都有借口进军河北,更重要是裴俊的去世,就像当年自己地家主去世一样。河北已经再无人能阻挡他张焕大军的北上。
此刻张焕正坐在营帐中看书,按照对岸斥候来的情报。崔庆功应该是今天抵达汜水,也就是说,随时会有消息传来,忽然,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张焕立刻放下书起身向帐外走去,一挑帐帘,便见一名亲兵满脸兴奋地跑来。
“都督,是火药地爆炸声。从对岸汜水城方向传来。”
终于来了。张焕也按捺不住心中地激动,他翻身上马对众亲兵笑道:“走!到黄河边上看看去。”
大营离黄河不过三四里路程。近千名骑兵簇拥着张焕风驰电掣般地赶到了黄河岸边,此刻的河水已经完全解冻,河面上漂浮着大大小小的冰块,低沉地、缓慢地向东方奔流而去。
这一带地河面极为宽阔,对岸足足有十几里远,在河中央还有一个小岛,大群从南方归来的鸥鹭便栖息在岛上,广阔地河面上没有任何船只,只有一群群白色的鹭鸟在河面上盘旋觅食。
张焕立马在岸边凝望着汜水城方向,虽然他看不到城中的情形,但他相信崔庆功此番将逃脱不了覆亡的命运。
岸边的河风格外地寒冷且凛冽,并夹杂着一股河水特有的腥气,风力迅烈,将河边的白杨树吹拂得哗哗作响,张焕已经在河边等待了近一个时辰,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但他依旧巍然不动,面色冷漠,就仿佛是一座石雕一般。
“都督,会不会他身旁的一名亲兵都尉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
张焕却一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头,此刻,他地眼睛里已经出现了几个小红点,一直冷峻如岩石地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消息来了!”
河岸上骤然爆出一阵欢呼声,只见在茫茫的河面上出现了十几个红点,这是张焕在安西明地一种报信方法,将苍鹰染成红色,只要它们腾空而起,便意味着胜利的到来。
“崔庆功,可惜我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了。”张焕喃喃自语地笑道。
他忽然调转马头,对亲兵们下令道:“传令全军起拔,向河北进军。”
崔庆功既死,他所带来的骑兵大队开始疯狂地向汜水城起进攻,但在高大雄伟的城墙前,他们束手无策,就在此时,马大维的数万军从四面八方杀来,里外夹击,崔庆功部大败,投降不计其数,只有极少数的残军逃回了洛阳,马大维遂正式派人去陈留向张焕军请降。
二月二十二日,张焕手下大将蔺九寒率领四万陇右军从陈留开来,抵达了荥阳,接受马大维的投降,与此同时,楚行水亲率六万淮南军也抵达了荥阳以南的密县,而襄阳李双鱼部五万大军则沿汝水北上,在二十四日占领临汝郡的梁县,几乎是在同一天,驻扎在陕郡的李抱真也接到了张焕的命令,起兵向东进。
二十余万大军从东、南、西三面截断了洛阳叛军的退路。
洛阳城中的局势依然平静,崔庆功已死的消息被严密封锁,从汜水逃回的残军已被朱滔事先所派的军队截住,以防止他们带来的消息使军心涣散
洛阳王宫内,朱滔正紧张地和崔庆功次子崔鸣商量着对策,崔庆功一共有五个儿子,长子崔雄已成废人,而次子崔鸣今年二十三岁,他是崔庆功的小妾所生,而其他几个儿子也都是庶出,并且都还是少年,不足托付大事,故崔鸣便成了崔庆功唯一的继承人
或许是长子崔雄已从武的缘故,崔庆功便格外重视次子在文学方面的培养,从小请名儒教授他学问,长大后又让他随军处理公文,一直留在自己身边。
这次崔庆功前去汜水,便是将军权交给了儿子,崔鸣得到父亲的死讯,在悲痛之余,他也有些惊慌失措了,虽然他曾经替父亲掌过军,但此一时非彼一时,再加上年纪尚轻,在严重的局势之下,他竟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个局面了,便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师傅朱滔的身上。
“小王爷不必担心,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我们还有机会。”朱滔仿佛父兄一般,安慰着自己的小主公。
崔鸣摇了摇头道:“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呢?张焕之军必定会趁机动进攻,而父亲之事一旦传开,我们怎么还能抵挡得住?不如我们索性向太后请降,至少还能保留一部分实力。”
崔鸣现在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便是投降自己的姑姑,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朱滔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他沉思了片刻便道:“这或许是我们最后的一步,但绝不是当务之急,当务之急倒不是张焕的进攻,我担心李师道会趁机难,我们必须在他难之前抢先动手,否则他杀进了洛阳,我们都无活路。”
崔鸣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李师道心狠手毒,若落在他的手上,自己的后果
他浑身打了一个寒战,连忙向朱滔躬身施礼道:“此事就由师傅全权作主,我绝无意见。”
“现在咱们只有同心协力,共度难关了。”朱滔沉吟一下,便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我们二人可分工协作,我留在洛阳守住基业,李师道那边就由小王爷去对付,事不宜迟,小王爷可连夜领兵出战。”
“可是我从未领兵打过仗。”崔鸣有些胆怯瞥了朱滔一眼道:“不如我留在洛阳,师傅去对付李师道。”
“好吧!看在主公的知遇之恩上,我就把这条命就交给小王爷了。”朱滔长叹了一声,终于接受了崔鸣的任命。
第三百五十九章 家族利益
夜幕笼罩着洛阳城,徽安门外一支大军正准备列队起拔,城门口崔鸣在数十名将领的簇拥下正向朱滔告别,他含泪向朱滔长施一礼道:“盼师尊凯旋归来,本王会在洛阳城头日夜为师傅祈祷。”
主将朱滔顶盔贯甲,骑在崔庆功最心爱的大宛马上,他的眼中隐隐蕴含着泪光,一脸肃然地向崔鸣拱手道:“小王爷但请放心,朱滔此去当剿灭李师道,早日为小王爷解忧,我不在洛阳,望小王爷约束军纪,以获取洛阳民众支持。”
“师傅之言,本王当铭刻于心,师傅一路保重。”
“保重!”
朱滔向众人挥了挥手,毅然下令道:“大军出!”
五万大军以及数千辆辎重大车缓缓启动,向西北方进,李师道的六万大军就部署在洛阳西北一百余里外的黄河岸边,这支前去剿灭李师道的军队中有两万人是崔庆功保有的精锐部队,是他十几年来从来不会让军权旁落的队伍,而今天,这支精锐部队的指挥权第一次交给了外人,而且是交给了朱滔。
朱滔投靠崔庆功的时间并不长,但凭借他的精明能干而屡立奇功,深受崔庆功的重用,但无论他再怎么能干,崔庆功对他始终保持着用文不用武的原则,始终没有忘记他是朱之弟,一直以来就绝不给他带兵的机会,事实证明崔庆功的戒备之心是完全正确的,就在朱滔大军离开洛阳仅五十里后,朱滔便下达了他的第一道命令,“大军调头向南进
这一天是朱滔已经梦寐以求了整整一年,在大哥朱死后,重振朱家的心愿便一直深深地埋藏在他的内心,但他也知道自己已经不会再有大哥当年那样的机会了。他就仿佛是一头寻找猎物的野狼,在经过数月地审视后,他的目标便锁住了崔庆功的军队。这是一支内部充满了重重矛盾地队伍,只有矛盾的激化下他的野心才有可能变为现实。
朱滔下达了第一道命令后,大军开始缓缓调头,他纵马冲上一座小山丘,凝视着夜雾下的远山,他的目光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激动,此刻,自己的手中终于有了复兴的资本。
“朱将军!”身后忽然传来了远远的呼唤声,朱滔回头望去,只见山丘下数十骑军士簇拥着一名大将飞驰而来。为之将正是崔庆功的心腹爱将李中云,朱滔心中地激动顿时被一荡而空,他最担心的事情果然来了。
李中云被崔庆功任命为飞龙将军,他手下有一万骑兵,是两万精锐营之一,他本来就不满朱滔被任命为主将,但军令如山,他不敢不服,可现在明明李师道在北,朱滔却下令调头向南。使他百思不得其解。“朱将军,你为何命令大军调头向南,难道你并不是为了去打李师道吗?”
“李将军误会了:::”朱滔早胸有成竹,他微微一笑道:“你以为李师道会象一块石头一样等着我们前去剿灭吗?现在千牛卫从西而来。他必然会寻路逃脱,所以我推断他会走西南方向的缺口。我们抢先一步,正好可以截住他的去路。”
李中云心中狐疑不定,虽然朱滔说的有几分道理,但他仍然对朱滔的动机表示怀疑,沉思一下他又问道:“适才朱将军也说官兵大军将前来,不知朱将军准备怎样应对?”
“此事自有小王爷决定,不是我能做主,更不是你有资格来问。”朱滔脸色一沉道:“我奉小王爷之命出战,所有决定权皆在于我。若李将军不服我的调度可找小王爷投诉。但大军在外,我的命令你只管服从。这一次就算了,再若有下次,我定斩不饶!”
李中云连连冷笑了几声,一抱拳转身便走了,朱滔盯着他的背影远去,眼中迸出了一道杀机,此人得尽早杀掉。
经过****的行军,朱滔地大军已经过了洛阳,抵达了距离洛阳西南约八十里的谷水河畔,这一带林木茂盛,低矮的山峦连绵起伏,一直延伸到远方,行军整整****,大军皆精疲力尽,朱滔见河水清澈见底,便下令全军就地休息,三军顿时欢声雷同,数万士兵蜂拥着向河水冲去,河岸两边人潮汹涌、喧闹非常。
朱滔找了一块大石坐下,借助微弱的晨曦,他取出一幅地图仔细研究行军路线,他地计划是向东南突围,那一带是楚行水的淮南军,战斗力要大大弱于张焕地陇右军,即使遭遇到了也能突围而出,但朱滔的最终目的地是前往江南西道的豫章一带,在去年长沙刺杀了张焕后,他便仔细考察了豫章的情况,那里驻军稀少且土地肥沃、极易立足,还有波光浩渺的鄱阳湖可供大军进退,是建立基业的良地,而且一旦站稳脚跟他便可向太后臣服,利用朝廷的内斗中取得生存的可能。
这个计划他已经策划了无数遍,早已烂熟于胸,可一有机会他总是忍不住取出地图再默看一遍,思索着可能会有地漏洞,应该说漏洞是没有了,现在地关键是说服众军随他南下,当然,他也有充分的借口:伐李师道是假,为洛阳大军打开南下地通道才是真。
朱滔将地图收了,他这才抬起打量周围的地形,此刻他正位于一个葫芦形峡谷的中部,谷水从峡谷中纵穿而过,峡谷宽约三里,周围是连绵的群山,郁郁葱葱的树木布满了山头,天色已经麻麻亮,河两岸横七竖八躺满了他的士兵。
朱滔眉头一皱,此处地形并不是驻营休息的最好地方,极易被人伏击,他立刻站起身大声令道:“传令全军起拔,继续向南进军!”
话音刚落,峡谷两边的树林中骤然爆出一片喊杀之声,不计其数的骑兵从树林中冲出,挥舞着战刀。::-:迅猛地扑向河岸边正在休息的朱滔军,朱滔军猝不及防,顿时乱成一团。不仅是树林中有伏兵杀出,从峡谷口的另一端也有数以万计的骑兵杀来,杀气冲天,他们就仿佛一群蓄势已久的猛虎扑入了羊群
朱滔眼睛都急红了,他大声狂呼士兵们镇静,但喊声已经失去了作用,五万大军已无法组织有效抵抗,在伏兵犀利地冲击下,朱滔军兵败如山倒,大军丢盔卸甲。满山遍野地向谷口地另一头奔逃,朱滔也被十几名亲兵扶上战马,就在这时,在他左侧五十步外出现了一千余骑兵,只见为一员大将手中弓弦拉如满月,正目光阴毒地盯着朱滔,嘴角溢出了一丝冷冷的笑意,朱滔也忽然看见了他,心中猛地一寒,就仿佛一脚踏空坠下了万丈深渊。此大将不是别人,正是他信誓旦旦要去剿灭的李师道。
一支箭凌空射出,迅疾如电,射向朱滔地面门。他躲无可躲,万念皆灰地闭上了眼睛。就在他闭眼的一瞬间,一支狼牙箭从他眉心射入,一箭射穿了他的头颅。
永安二年二月二十五,李师道带着朱滔的头颅,投降了刑部尚书楚行水,二月二十八日,三十万唐军包围了洛阳城,在楚行水担保不杀崔鸣的允诺下,崔鸣正式开城向官兵投降。至此。近一年的中原之乱终于告一段落。
长安,收复洛阳的消息尚未传到长安。但河北军大败的消息却传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它仿佛一声惊雷,立即打破了长安平静的局势,一直在平静局势下激荡地暗流终于浮出了水面,无数保持着观望态度的官员们纷纷改旗易帜投向张党,形势已经明朗化,暧昧没有了市场,态度鲜明才是大势所趋。
张焕的府前车流如潮,数百名官员拿着名帖拥堵在大门外的台阶之上,声音喧闹嘈杂、争先恐后地将自己的诚意和忠心交给前来收帖的大管家,那种架势就仿佛米价即将上涨之前粮铺,可以说这几天是孙管家有生以来腰杆挺得最硬的日子,无数平时高高在上的五品官、六品官此刻在他面前无不绽放媚人的笑容,这些****老油条个个深知管家的重要性,只要他略动手脚,他们地名帖极可能就会出现在张焕的书房中。
不仅是张府,就连崔寓的府前也破天荒的出现了不少故旧门生,他来拜访老上司、来拜访恩师,怀古推今,皆是希望能够通过崔寓跨进张党地门槛。
随着崔庆功之乱被平息的消息传来,长安满城沸腾,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欢呼雀跃,迎接这激动人心时刻地到来,而投靠张党的热潮也随之到了顶点,朝中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每日卯时三刻前,上朝的队伍浩浩荡荡出现在朱雀门前和丹凤门前,积累数年的恶习竟似乎在****之间被扭转过来了。
和男人们拥张的热潮同步,无数长安的名媛贵妇也找出种种借口来张府拜见张焕夫人裴莹,谈谈孩子的教育方式、谈谈某种时尚的新款化妆,或邀几人同来张府呼卢喝雉斗几轮樗蒲,顺便再不经意地表达一下丈夫对张尚书地景仰之情。
裴莹始终表现出一种大妇地风范,无论是尚书夫人还是郎中之妻,她都热情接待,但这种热情就仿佛七十度的开水,有热度而无沸点。
今天也和往常一样,几名贵妇正耐着性子地坐在大厅里等待接见,她们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依然不见主人地踪影,若照往常,这种怠慢客人的情形是万万不会出现,丫鬟只告诉她们,夫人正有重要的客人,尽管几名贵妇等得心急如焚,却没有一个人敢把它表现在脸上,在某种时候,女人的城府往往要比男人深沉得多。
今天裴莹确实在接见一名特殊的客人,小客房里,裴莹腰挺得笔直地坐着,她目光冷厉,脸上看不见一丝笑容,在她对面,她的兄长裴明凯垂手而立。神情凄凉而充满了悔恨,他将立裴明远为家主继承人的继承书交了出来。
自从裴佑写信告诉京中所有族人,家主早已把正式的家主继承书交给了他。裴明凯便整天生活在一种极度恐惧之中,他经常在梦中被提刀来清理门户的二叔吓醒,被血淋淋前来追魂的父亲吓得不敢入睡,他********地不眠,身子迅消瘦了,直到河北军因裴明耀的擅自行动而导致大败,裴明凯更是悔恨不已,裴家的衰败就仿佛生在****之间,甚至就源于他地一个念头。
但比悔恨还要让他痛苦不已的是怕死,一旦二叔返京。私改家主继承书的罪名就足以使他在家庙中被处死,随着大限之日的一天天来临,裴明凯终于狠下一条心来乞求妹妹的帮助。
“我知道我做错了事,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再说我是嫡长子,从小便被族人视为下一代家主,为此我严格约束自己的言行,从不出去喝酒乱来,更不会以权谋私,败坏我裴家的名誉。可就因为我腿脚不便,父亲就不再考虑我立家主的可能,这对我是不公平的,难道我就愿意瘸一条腿吗?他竟忘了我的腿是怎么瘸地。我这可是为了救三弟而摔断的啊!”
委屈的泪水终于从裴明凯的眼中流出,父亲的冷漠无情使他心中充满了怨念。他还想继续说下去,但裴莹却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自怜。
“我想知道,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这是一直萦绕在她心中的疑问,她绝不相信父亲会因为丈夫出兵河北而被气死。
裴明凯扑通!跪下,他捂着脸哀哀地痛哭起来,“父亲确实已经出现了回光返照的迹象,可是我的脑海里想全部都是家主继承人,全然忘了父亲不能再受刺激,父亲问我是不是二叔已经兵败。我一时糊涂便说有这个可能。父亲一时激愤就、就去了。”
裴明凯拼命自己地耳光,放声大哭。“我有罪,是我害死了父亲!是我害死了父亲!”
“够了!”裴莹气得浑身抖,果然不出她所料,父亲是被大哥气死的,她站起来,手颤抖着指着裴明凯斥道:“你给滚,我看着你就恶心!”
裴明凯的心一下子冷了,妹妹的绝情深深刺痛了他,他慢慢站起来,狠道:“好吧!你们都要我死,我就死给你们看,就让我一个人来承担裴家败亡地罪责吧!尚书夫人,或可以称你为未来的大唐皇后,只希望你在享受荣华福贵之时,偶然也能想起你那苦命地大哥吧!”
说罢,他慢慢转过身,万念皆灰地向门外走去,就在他即将走到门口时,裴莹忽然叫住了他,“你等一等
裴明凯站住了,他已如死灰一般的心忽然又点燃了一线生机,只听裴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人死不能复生,你这下半辈子就给父亲守灵吧!”
裴明凯擦干眼泪走了,裴莹却陷入了深深的苦闷之中,她放过大哥并非是因为心软,而是她不得不考虑裴家的长远利益,大哥若一死,二叔与四叔的矛盾必然尖锐化,裴家也将步入张家与崔家分裂的后尘,从此将真的走向衰败,这绝不是她愿意见到,在当前局势下,裴家内部的团结远远要比内部分裂重要得多。
当裴家处于强势之时,裴莹是千方百计维护丈夫的利益,可是当丈夫地声望日高,而裴家却开始走向衰败时,作为裴家地唯一嫡女,裴莹不可能不考虑裴家的前途;而作为父亲最心爱地女儿,她又怎能不考虑父亲的遗志?
况且裴家的政治前途又和她的切身利益息息相关,一旦丈夫真的登上九五之位,崔家将不可避免地重新崛起,那崔宁会不会威胁到自己的皇后之位?裴莹心里比谁都清楚,丈夫对崔宁的爱实际上是远远过自己,眼看着崔宁又有了身孕,如果她生的还是儿子,那么崔家会不会有非分之想。
答案无疑是肯定的,裴莹是世家之女,她太清楚太子之位对于世家意味着什么,尽管丈夫离九五之位还有很长一段的距离,但无论如何,一个势力强大的娘家对于巩固她和儿子的地位是百益无一害的。
她慢慢走到门前,凝视着遥远的天空,夕阳的余晖洒在她娇美的脸上,她的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惆怅。
第三百六十章 再遇故人
风中依然还带着一丝寒意,但春天的气息已经越来越浓,山花烂漫、绿意盎然,随处可见拂柳中牧童横笛,碧波里鸳鸯翻腾,这里是河东上党郡潞城县境内,河北的战事远远没有波及到这里,尽管不时有军队过境,但并没有影响到这里民众的生活。
这天中午,一队数十人的骑兵队从西疾驰而来,马蹄的轰鸣声在群山之间回荡,上党郡被周围山势环绕,地势高绝,官道也相应蜿蜒崎岖、时有起伏,骑兵队冲上一道山梁,远方的浊漳水如玉带般流淌在绿油油的大地之上,在河西岸远远可见一座巨大的军营,正沐浴在春天温暖的阳光之下,骑兵们欢呼一声,立刻加快度,直向山岗下冲去。
这座巨大的军营便是张焕的扎营之地,军营里除了张焕的五千亲卫外,另外还有二万余人正是裴明耀准备带入长安的河北军,他们是行至上党郡时得知河北兵败的消息,军士大多是河北道人,闻之河北沦陷,士兵们再不肯前行,军心开始激变,****逃亡数千人,裴明耀喝止不住,只带百人仓惶逃亡长安,就在此时,恰逢王思雨大军路过上党,余部皆投奔了陇右军。
数日前,王思雨大军已经北上邯郸,拦截拓跋千里的进攻势头,而张焕则留在上党等待洛阳和邺郡的消息。
此刻,大帐外戒备森严,近千名亲卫重重将帅帐护卫。不准任何人靠近,帅帐内,张焕正在接待一个远道而来的故人。
此人正是消失了数年、一直仙踪难寻地李泌,当年在张焕面临命运抉择之时。他出现了,帮助张焕确立了占据河西建立基业战略目标,随后当张焕在河西立稳脚跟后,他便不辞而别、不知所踪,而今天,当张焕又要面临新的一次命运抉择时,他却又神秘地出现了。=-=
从外表看,李泌并没有什么变化,和当年一样。他穿着一件洗得白的道袍,须皆已银白,飘然若仙,但面色却十分红润,目光中精力充足,显得神采奕奕。
“这几年老道在衡山潜心修行,就仿佛一梦刚醒。等老道再下山来,人间已经变了乾坤,才短短七八年时间,你便快要实现了你父亲的遗愿,如此,老道地最后一个心结也该到解开的时候了。”
李泌的语很慢,在数年未见的张焕面前。他也感到一丝陌生,这种陌生是源于张焕气质的变化。八年前那个略有些迷茫、略有些生涩的年轻人已经不见了,变成了眼前这个沉静而深不可测的大唐兵部尚书,他见张焕认真地聆听自己的诉说,并没有插话的意思,便笑了笑又道:“所谓解心结就是完成当年豫太子地托孤之责,当然,你的上位已是大势所趋,没有我也一样能走完最后一步,只是我想提一些以后的建议。不知你可愿听取?”
虽然李泌自称在山中修行。但张焕却知道他其实就一直在自己身边不远处,这么多年来。他在关注自己的一举一动,象陇右节度府长史胡惟庸不就是他介绍而来的吗?只是他不想过多干涉自己的行为罢了,否则他怎么可能这么巧就下山呢?
张焕微微一笑道:“先生但讲无妨!”
李泌沉思一下便缓缓道:“想必你母亲早就把你的身份证明给了你,不仅如此,在宗正寺地老卷宗里其实也能查到你的信息,这是你父亲当年特地为你加进去的,所以我要说的不是你如何登位,这已经没有什么悬念,而是你登位后必须要着手建立几样制度。(j.m)”
说到这里,李泌站了起来,他背着手慢慢走到一架巨大的沙盘前,凝视着沙盘上河北道和河南道的山河地理,良久才继续说道:“高祖、太宗创建了大唐帝国,强盛百年却遭遇安史之乱、社稷分崩、世家崛起,继而演化为军阀割据,一场中原之乱几乎毁灭了整个河南道,北有胡马南侵、西又有吐蕃东窥,大唐可谓羸弱之极,兵患连年是祸起于兵制坏尽,但就其根本还是土地问题,所以你如果不进行土地变革,那你重新建立的大唐帝国也早晚会步入天宝末路
张焕默默地听着,还是没有打断李泌地叙述,他当然也很清楚土地的重要性,为此他创了军户田亩制,将原本由地方官府控制地多余闲田收为军方控制,以土地来换取兵源,事实证明,正是这种制度使他在诸多地方军阀中最终脱颖而出,掌握了天下之势,但可在马上得天下,又岂能在马上治之,由军队掌握土地也只是适应地方对抗朝廷所需,如果得天下后不加以改变,一旦自己去世,那诸如贺娄无忌、王思雨、李双鱼、蔺九寒等地方大将,谁又能控制得住?早晚还是会步入中原之乱的后尘,甚至更为严重,所以要解决军阀割据问题,必须建立新的军制,然而要建立新的军制,土地问题则就会不可避免的遇到。
他一边想着,一边注意聆听李泌的话,“大唐之初之所以能强盛百年,并不仅仅在于君明臣贤,我以为是我大唐之初所订的制度得当,均田制使耕有其田,又配以修养生息之策,才能使国力积累、物资富足,此乃民治;而府兵制使兵源充足、士兵训练有术,既保证了朝廷对军队的绝对控制,又保证了无军阀横生之忧,此为军治;再有就是三省六部制,以相权制衡君权,以左相制衡右相,以御史台监督百官,以六部订策略,以九寺专其术,如此一套完整的权力制衡体系,使君不能为所欲为、相不能独断专行,这就是最重要地吏治。”
李泌地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一种久违地激动又开始出现了,这就是他的政治理想,民富、军强、吏清、君明,再配以科举选贤才、再不局限嫡长继皇位,如此,大唐如何不能再实现中兴,又怎么能不世代强盛下去。
张焕却异常冷静,目光里深邃如海,应该说李泌所言深合他心,趁此时土地大量荒芜时重建均田制,废除募兵制,重新实行府兵制,这些都是他所深思熟虑,旧的东西未必不好,关键是时间一长,各种弊端也就出来了,但在打乱旧秩序重建新朝时,只要在从前行之有效的制度里略略做些修订,总结经验教训、补阙拾遗,也同样能再建辉煌。
良久,张焕微微一笑道:“出世必先入世,先生若有兴趣,就替我教育几个儿子如何?”
李泌下去歇息了,张焕却背着手在帐内慢慢踱步,他是个条理性极强的人,凡事谋定而后动,适才与李泌所言都是以后的大政方针,但现在他还仅仅是一个兵部尚书,还有大量的事情要做,还有许多硬骨头要一一啃掉,张焕的心思又渐渐回到了眼前,他来河北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这时,帐外传来一名亲兵的禀报,“启禀都督,洛阳方面的消息来了。”
张焕的精神陡然一振,他之所以一直留在上党,就是为了等洛阳的消息,“快快让他们进来。”他快步走回了座位。
片刻,一名斥候校尉快步走了进来,他取出一封书,单膝跪下呈报道:“禀报都督,崔庆功已死,洛阳在三天前被我军收复,这是蔺将军给你的书信。”
一名亲兵接过信递给了张焕,他一边拆信一边问道:“李师道军是被如何平叛?”
这是张焕所唯一不能确定之事,崔庆功一死,洛阳叛军便大事已去,覆亡是迟早之事,关键是李师道,他手中有数万精兵,此人又极为奸猾,一个处置不好或许就会成为心腹之患。
“回禀都督,李师道在伏击朱滔军后便直接投降了楚尚书。”
“朱滔?”张焕一怔,他倒真的不知道朱滔居然会在崔庆功的军中,这是怎么回事?但这个念头一转便暂时放一边,他关心的还是李师道,此人投降楚行水未必是什么好事。
张焕几下便拆开了信,匆匆看了一遍,脸色瞬时大变,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楚行水竟收纳了李师道为己用,这已不仅仅会有养虎为患的可能了,而且也暴露楚行水的潜意识,他仍然想据兵东南,以淮南军作为他在朝中的后盾。
张焕将书信慢慢放下,事情果然不是那么简单,在涉及自己切身利益面前,没有一个人肯轻易放手,就连自己的亲舅舅也不例外。
第三百六十一章 放下武器
河东的上党郡就紧邻河北道的邺郡,沿浊漳水一直东行,约走三百余里便可抵达邺郡的州治安阳县,安阳县也就是裴家的本宗所在,也是整个河北道的经济、文化中心,人口九万余户,近五十万人。
古时的建筑和现在不同,没有什么一栋容纳数千人的摩天大楼,绝大多数都是平房,而且中产以上人家大多是府宅,再加上唐时的建筑风格讲究气势宏大,占地几十顷甚至数百顷的权贵人家府第比比皆是,故而象长安百万人口的城市规模就过今天许多数百万人口的大都市。
安阳也同样如此,五十万人口造就的繁华盛极一时,有裴家军队的护卫,河北道十之七八的富户皆聚居于此,但此时安阳城内却是一片混乱,河北军兵败的消息已经被络绎不绝而来的败兵所证实,富豪人家纷纷收拾细软举家准备逃向河东或山东,大街上随处可见满载钱财和女人的马车队急驶过,但很快这股逃亡之风又平息下来。
有传闻说城南某某家在逃亡半路被败兵洗劫,钱财和女人被抢走,连性命都丢了,但真正让局势稳定下来的原因还是陇右大军进入了河北,已经将入侵胡人拦截在邯郸以北,逃亡一趟毕竟损失惨重,既然陇右军到来,而且听说来的还是闻名天下的安西军,这就更使安阳人稳定了下来,至于陇右军的到来会给裴家造成什么影响,这就不是他们平头百姓所考虑的事情了。
一早,裴佑在几十名侍卫的陪同下在大街上巡视,目前安阳城中尚有四万余军队,粮食充足,城池高大坚固,所以他并不担心城池会被回纥人袭破,尽管如此,裴佑的心境还是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抑郁,大哥的去世就象大梁断裂。使裴家一夜之间便从权力的高峰重重跌落,异族的入侵更如雪上加霜。彻底吹灭了裴家正准备重新燃起了家族之火,自从陇右军大举进入河北,裴佑便知道裴家的辉煌已经结束了。
裴佑今天五十五岁,他是裴俊的胞弟,但容貌却和裴俊大不相同,不仅身材相对瘦小,而且也缺乏裴俊那种风流倜傥地气质。他更像一个账房先生,浑身上下流溢着一种精明的商人之气,他从十年前以魏郡刺史地身份调入朝廷任户部侍郎兼度支使,现又任吏部侍郎。一直就掌握着朝廷的财权和人事权。
此番赶回河北,虽然会影响到朝中公事,但他毕竟是裴家的第二号人物,在裴家遭遇到数十年未遇的危机时,他只能先顾全家族的利益。
裴家漫无目标地在大街上巡视,几天前那种人喊马嘶,处处挤满惊惶人群的情形已经没有了,大街上显得很冷清。几家有名的大酒楼也关门歇业,只偶然有几个行人匆匆沿着墙根走过。手里拎着一点点米粮。
裴佑走了一圈,心中感觉到十分失落,便挥挥手道:“大家回去吧!”
忽然身后传来了急促地马蹄声,裴佑诧异地回头,只见一名骑兵从城门方向飞驰而来,行至近前,他跳下马大声禀报道:“启禀侍郎,兵部尚书张焕率二万余军队已到了十里外,他命人来报。欲见侍郎一面。”
裴佑大吃一惊。张焕怎么没有回京?竟到自己的邺郡来了,但一转念他便立刻明白过来。沉吟一下便对身边的长子裴明礼道:“你去替为父将张尚书请到我们府里来,切记!事关我们裴家的未来,你切不可怠慢了他,再告诉裴淡名,万万不可出兵阻拦,他想要多少军队随从都行。”
再三叮嘱完,裴佑转身先回府了,此时在北城门外,一支大军已经远远可见,旌旗招展,列阵如墨云横涌。
张焕骑在一匹神骏之极地大食战马之上,正打手帘远远眺望高耸巍峨的安阳城,竟延绵到十数里外,除了长安城和洛阳城,他再也没有见过规模越它的城池,张焕不由轻轻摇头赞叹道:“好一座雄城!”
旁边的李泌也捋须微微叹道:“这里就是汉末袁绍的基业所在,他打下了极好的根基,二十几年前安庆绪又在此定都,加高加固了城池,当年鱼朝恩率六十万大军就是败在城下,我苦劝先帝不听,以宦官为观军容使统辖之,焉能不败?”
张焕瞥了他一眼,只笑而不言,这时远方已有数百骑向这边疾驰而来,呼啸便至,为是一名盔甲鲜明的大将,张焕认识,正是从前裴俊的情报头子裴淡名,他现在任安阳兵马使,统领着裴家留在安阳地四万军,他脸色平淡,没有任何表情,在他旁边则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身着一袭白袍,身材高挑,长得丰姿俊朗,脸上带着一种谦恭地笑容,这就是裴佑的长子裴明礼,官任安阳县令。
当年张焕携裴莹回京成亲时裴明礼也在场,也给他敬过酒,只不过张焕已经将他忘记了,但见他的神态几分肖像裴俊,便知道他也是裴家的子弟。
他催马上前,在马上向张焕抱拳深施一礼道:“安阳县令裴明礼参见张尚书。”
张焕忽然记起了他就是裴佑之子,便略略点头笑道:“我听裴莹说过,她有一族兄字写得极好,可就是明礼了。”
轻描淡写一句家常话,便消去了大军压境时的威迫感,就仿佛他是来走亲戚一般,裴明礼顿时对他好感大增,先前的谦恭笑容也消失了,换成了一种自然随心的微笑,“莹妹说的是反话,我的字可见不得人,从来不敢签名,只用印鉴,所以人称裴印鉴便是我。”
张焕仰头大笑,“明礼果然有趣!”连旁边脸色平淡如水地裴淡名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张焕笑声渐止,又向后看了看便问道:“二叔可在安阳?”
“父亲就在府中,只是身体不好,便命我前来迎接,请张尚书见谅!”
裴明礼略略欠身,躬身施礼道:“请张尚书随我进城。”
“请!”
大军便暂驻在安阳城外,三千亲兵严密地护卫着主帅一路开进了安阳城。裴家地本宗府位于城南,占地约五百顷。修有更加坚固高大的府墙,一条五丈宽地护宅河环绕着府宅,府宅内各种建筑重重叠叠,深不可测,比当年的张府还要宽大数倍,上万名裴家的族人和下人住在其中,俨如一座城中之城。
进了裴宅后。只有三百骑铁卫保护着张焕,在裴明礼的引导下,沿着一条满是树荫的笔直大道前行,众人停在一座五层楼高的巨大建筑前。大门已经敞开,一排裴家子弟恭敬地站在两边迎接。
“张尚书,这就是我裴家地会礼堂,父亲就在里面等候,请随我来。”
说着,裴明礼引着张焕进了大门向左面一座略小的建筑走去,张焕刚走进大门便忽然听裴淡名在身边低声道:“张焕,会礼堂地大门可是裴家二十年来第一次打开。你要知道我裴家已拿出了最大的诚意。”
张焕回头瞥了他一眼,也淡淡一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就没有最大的诚意呢?”
裴明礼将张焕引到贵客室前。将门推开道:“我父亲就在里面等候,张尚书请!”
房间里不大,布置得十分简洁,雪白的墙上挂着一幅颜真卿的书法,对角放了两只坐榻,坐榻上面各有一小几,小几上摆着一只用整块翡翠雕成的细颈花瓶,一株粉白的梅花开得正艳,使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地清香。
张焕走进房间。已经等候多时的裴佑笑呵呵站了起来。“去病是第一次来我们裴府吧!”
张焕上前躬身施了一礼,“张焕给二叔见礼。”
“不用多礼了。在这里就当自己回了家。”裴佑摆了摆手请张焕坐下,两名侍女进来给他们上了茶和糕点。
裴佑端起茶杯吮了一口,眼角略略从茶杯一挑,迅地扫了一眼张焕的表情,他眼皮一合又将茶杯放下,长叹了口气道:“这次回纥和契丹联合南侵,打得我们措手不及,我听家主说你曾提醒过他,可他没有放在心上,以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丧土辱国,我们裴家百年的清誉竟毁于一旦,连家主也为此激愤而亡,唉!”
张焕微微笑了一下便道:“二叔不必自责,事情也没有二叔想得那么严重,我陇右二十万精兵已经及时赶到,截断了拓跋千里地归路,扫荡胡酋指日可待,况且二叔及时疏散民众,使河北的损失也降到最低,只要人没有什么事,家园总归是能重建,所以我此次前来就是想和二叔商量一下岳父去世后裴家的过渡。”
房间的空气一下子便凝固了,裴佑万万没想到张焕说得竟是如此坦白,直截了当地挑明了来意,他是女婿,裴家的内部事务他是无权过问,所以他说的只能是裴家在朝廷中的地位问题,裴佑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连忙端过茶杯喝下几口茶才终于止住了咳嗽,裴佑微微喘气地自嘲道:“不行了,人这一老明显就感觉到身体的虚弱,动不动就咳嗽生病。”
“裴侍郎正当中年,何以言老?”张焕脸色地一丝笑意霎时间消失了,他的脸色变得异常严肃,目光锐利地盯着裴佑缓缓道:“我以为大唐将来地右相之位还应该由裴家来担任,我个人倾向于裴侍郎。”
裴佑的后背也仿佛僵住了一般,他当然知道张焕所指的将来的深意,也就是说在他将来的政治布局里裴家还是放在第一,诚然是因为裴家眼前虽败,但在朝中势力之强大,依然无人能及,但更重要一个原因,张焕是想和裴家做个交易,以支持他上位。
裴佑心中转了无数个念头,以张焕现在的实力,崔小芙的阻碍已是螳臂挡车,只要他不追究当年豫太子在夺宫之变中惨死,那宗室中有很多人都会支持他上位,况且崔圆败后,曾无比强大的崔党便一时如树倒猢狲散,前车之鉴并不远,现在他裴佑又能有多少把握拍胸脯保证相国党仍然会精诚团结呢?
裴佑做了五年的户部侍郎兼度支使,精确算计便已成为他地一大强项,他凭借自己群地头脑立刻便推算出张焕以右相之位来交换,将开出的条件绝不是仅仅要求裴家支持他上位那么简单。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也坦率地问道:“那你需要我裴家做些什么呢?”
张焕笑了笑,忽然将话题一岔,问他道:“裴侍郎认为朱乱蜀中、崔庆功乱中原、还有李正己、李怀光、韦德庆、李希烈等等这些军阀层出不穷涌现地根源在哪里?”
“这裴佑有些犹豫,这个问题他曾经和家主讨论过,只是当时讨论之时是将张焕这个陇右大军阀放在第一位,这个问题家主曾经断然下过结论,地方军阀涌现之根就在于世家控制军队。
忽然间,裴佑终于明白了张焕将要开出的条件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