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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月     名门txt下载     名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章 葛逻禄人(三)

    葛逻禄人与回纥人一直以来就仿佛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生活在西突厥强大的阴影之下,但两在联合剿灭西突厥可汗后,受到唐廷表彰的却只有回纥的骨力裴罗,两兄弟自此分道扬镳,在回纥逐渐强大后,葛逻禄人也分裂为二,分别成了回纥以及大唐的附庸,归附大唐的葛逻禄人又被唐廷所扶持的突骑施人所排挤,彻底沦为不受重视的三流民族。

    但葛逻禄人的崛起是在大唐与大食的怛罗斯之战中,正是由于葛逻禄人的临阵倒戈,致使唐军在此战中惨败,战后,作为战争的奖励,葛逻禄人便取代突骑施人成为夷播海以南广大地区的主人,后来它的势力又逐渐向西扩张,占据了碎叶城、怛逻斯城等碎叶河流域的城池。

    大唐宣仁三年以后,随着回纥西进国策的确立,葛逻禄人日益面临回纥强大的军事压力,开始另寻出路,宣仁六年,由于大唐陇右节度使张焕进攻河西,使得吐蕃在与回纥争夺安西的战役中失利,也就在这时,急于改变战局的吐蕃人和急于寻找出路的葛逻禄人终于现了他们之间的共同利益,葛逻禄人与白服突厥人联合出兵进攻回纥人后背,使得回纥人在冬天来临之前,不得不放弃了安西争夺战。

    但是,刚刚占据了北庭大部分土地而欣喜若狂的葛逻禄人。不久以后。却忽然现自己地南下竟是陷入了四国征战杀伐地泥沼之中。

    天山以北的广大地区是多雨而湿润的,大片大片的杨树林分布在星罗棋布的湖泊之中,更多的却是一望无际的草原,骏马在奔驰,牛羊在悠闲地吃草,六月底,从伊吾开来的八万唐军在陇右节度使、征西大元帅张焕地率领下,浩浩荡荡向北庭深处进

    美不胜收的景色并没有吸引张焕的目光。一路之上,他都在考虑朝局的变化,他在考虑这场数十年不遇的旱灾会产生哪些深远影响,关中由于有陇右的支援和江淮的漕运,影响应该不是很大,河东是裴俊的地盘,他无论如何会利用手中的政治优势说服大户放粮,平息饥民地蔓延,关键是中原地区。这里是崔庆功和韦德庆控制的地盘,两人会不会因争夺粮食而导致局势失控,新仇旧恨。这个可能性确实很大,如果二人一旦爆战争,那么对朝廷的影响

    正想着,一匹快马从前方疾驶而来,马上骑兵躬身禀报道:“都督,在金满一线已经现葛逻禄骑兵有大规模集结现象,请都督定夺。”

    张焕举目向四周望去,只见大军正行走在一片高地之上。远方一条河流如玉带般蜿蜒向东,河两岸大片地杨树林被朝霞染红了,他沉思片刻,便下令道:“传令大军驻扎,再加派斥候探察情报。”

    蒲类县在金满县东南方向二百余里,天山北麓,皑皑的雪山下。这里是一个美丽而宁静的小城。湖水如镜、河流蜿蜒,大片的森林和草场在蓝天下洋溢着勃勃的生机。

    一群骏马奔驰而过。在骏马的两边各有一个牧民挥舞着长鞭,这两个牧民一个三十岁左右,另一个年轻几岁,长年的野外生活使他们脸上的皮肤都变得十分黝黑而粗糙,但他们明亮地目光中却透出一种寻常牧民没有的机警。

    是的,他们是西凉军中普通的两名斥候兵,一个叫孙木人,一个叫关英,都是蜀郡双流县人,原本是朱军中的士兵,在张焕夺取蜀郡的战役中,二人被俘投降了西凉军,调到酒泉成为嘉峪关戍兵一员。

    在这次征西战役中,因他二人曾经随羌人商队来过西域,懂一些突厥语,便被临时借入了斥候营。

    远方,雄伟的天山脚下流淌来一条蜿蜒绵长地河流,在他们前方一里处转折向东流去,绕过一片树林,便消失在远方。

    “老木,你看那座山象不象咱们男人地锤子?”年纪略轻的关英指着远方一座石柱似地山峰大笑道。在巨大的马蹄轰鸣声中,他只见孙木人在向自己比划什么,大声叫喊,却什么也听不见,“你在说什么?象还是不象?”

    前方有河流阻路,马群的度慢了下来,只见孙木人冲上来,拉住他的缰绳有些生气地说道:“不是说过了吗?不准说汉话,要说突厥语!”

    “突厥语?”关英纵声大笑,“你当我们真是突厥人么?那突厥语的锤子怎么说,你会吗?”

    “不会说就沉默!”一向话不多的孙木人真的生气了,他脸胀得通红,大声斥责关英道:“我们是斥候军,是军人,你明白吗?我们在执行任务!”

    “去他娘的狗屁任务。”关英嘴一撇,嘟囔着道:“投降了却被配来酒泉戍边,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去看看老娘。”

    关英的话也勾起了孙木人的思乡之情,他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关英的肩膀道:“老四,咱们男人在外面吃苦受累,还不就是为了让老婆孩子的日子过得好一点吗?”

    关英低下了头,不再说话,孙木人指了指河边道:“中午了,到河边去喝点水,吃点东西吧!”

    二人将马归拢了,任他们在河边饮水吃草,二人一人灌了一壶水,在河边草地上坐了下来,孙木人取出几个干馒头和两块干肉,扔给他一半道:“吃吧!”

    关英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冰凉地河水。又啃了一口馒头。他望着天空悠悠地白云蓝天道:“其实我也只是牢骚,我过去也做了不少恶事,现在想想都悔恨不已,来这里戍边赎罪也是应该的。”

    孙木人喝了一口水,也有所感慨道:“我虽然没有干过什么,但无功无劳,在老家却得了十亩上田,老婆孩子生活有了着落。我当初投军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我寻思着,最好再立几次功劳,又得奖励十几亩地,等我退伍,不仅给儿子娶媳妇的本钱有了,而且自己的后半生也就有得依靠了。”

    说完,他又瞥了关英一下,笑了笑问道:“你不是也得了十亩地吗?”

    关英默默地点了点头,“其实我是怕死。我害怕我死了,家里的老娘可怎么办?”

    “其实谁不怕死呢?我也怕得要命,可是想到我的儿子。我就不怕了。”孙木人今天的话似乎特别多,他凝视远方雄伟的天山、凝视着那皑皑白雪、凝视着那无边无垠地天穹,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他心中沛然而生,他的眼睛变得异常明亮,声音也开始激动起来,“我在想,我在这里流血打仗,我的儿子就能在村口向别的孩子拍着胸脯炫耀。说他的爹爹是在安西和回纥人打仗,和吐蕃人、和葛逻禄人打仗,那时,他会以我为骄傲不知不觉,孙木人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关英沉默了,半晌,他才低声道:“老木。我求你件事好吗?”

    “自己兄弟。不要说求字。”

    关英叹了口气,“假如我战死了。你把我的骨灰带回老家,交给我娘,可以吗?”

    “别胡说!你不会死。”孙木人重重地按住他的肩膀,紧盯着他地眼睛道:“记住了,打仗虽然会死人,但只要你不怕死,那你就死不了!”

    关英忽然笑了,“我才不会死呢!你答应过,要把你妹子嫁给我。”

    孙木人狡黠地眨了眨眼笑道:“如果我妹子已经嫁人了呢?”

    “那我就去把她抢过来。”两人对视一眼,皆放声大笑起来。

    忽然,两人的笑声同时嘎然而止,他们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地面似乎在微微颤抖,连放在石头上的水壶也翻落在地。

    “是骑兵!”孙木人率先反应过来,只有大队骑兵奔来,才会造成如此大地声势,两人皆身手敏捷、反应极快,一翻身跳上了马,向东北面的树林奔去。

    瞬间,他们冲进了树林,关英爬上一棵树,向远处张望,只见在西面约三里之外,在河的对岸,出现了大群黑压压的骑兵、奔腾疾驰,杀气弥漫了整个草原。队伍越来越近,大约是五千骑兵,他们沿着河驰来,可又渐渐偏离了河道,向东南方向驰去,个方向便是蒲类县城所在。

    “是葛逻禄人!”

    孙木人也爬上了树,他一眼便认出了大旗,葛逻禄人和回纥人一样,都是以狼为图腾,但回纥人的军旗是黑狼旗,而葛逻禄人却是一头红色的狼,旗帜的右上角还绣有一只高飞的雄鹰。

    “老木,我们临走时,校尉不是说葛逻禄人在金满县集结吗?这里怎么会有?”关英惊异地回头问道。

    孙木人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想了想又道:“天黑下来,咱们看看去。”

    夜幕很快降临下来,二人赶着一群马,向蒲类县城缓缓而去,县城离蒲类河约十里,位于天山脚下,和伊吾县一样,蒲类县地人口也十分稀少,县城内不足五百户人家,由一个回纥百夫长管辖,但现在他已经逃逸,整个县城皆处于无人管辖状态。

    小小的县城是容不下五千骑兵,但县城方圆五里内也没有找到葛逻禄骑兵的行踪,着实令人诧异,二人商议一下,便在县城外借宿了一位牧民的帐篷。

    这一带的百姓主要以突厥人为主,也混杂不少汉人军户的后代,数十年来大家互相通婚,生活习俗也是一样,早已难分彼此。象孙关二人这样突厥语不标准。这也不算什么,一看便知道是汉人。

    蒲类县一直俨如世外桃源,这里地百姓豪爽好客,待人淳朴,也没有什么心机。

    牧民是个五十余岁地突厥人,两个儿子都被回纥人抓去当了兵,只有他和老妻生活在一起,孙木人二人求宿。他们便将儿子地帐篷收拾出来。

    “你们是问中午那些骑兵队吗?我见过。”老人说话很慢,在他面前,牛粪炉子烧得正旺,奶茶壶煮得咕噜咕噜地响,他从身后取出一块又黑又赢的茶饼,掰下一块,揉碎了放入铁壶里。

    “那些都是杀人不眨眼地魔鬼,离他们远一点。”

    孙木人的突厥话略略强一些,他叹了一口气道:“我们也不想招惹他们。但他们抢走了我们的马,我们要向东家交代,总得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老人笑了笑。“他们哪里也没去,就在这里?”

    他没有抬头,仿佛知道两人脸上的惊讶,又给火里加了两块牛粪,才慢吞吞道:“所以我知道你们不是本地人,本地人怎会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孙木人拱了拱手,“请老丈明言!”

    不等老人说话,他旁边的老妻便接口道:“那些骑兵就躲在天山深处。在县城地后面唉!听说还抓走不少女人,可怜啊!”

    “别胡说!”老人打断了妻子的话,“那是上次的事,这次他们没有抓人。”

    他给二人各倒了一碗奶茶,对他们微微笑道:“在蒲类县城的背后便是天山,那里有十几条巨大的峡谷,大的甚至可以隐藏万人。一个多月前。就曾有一支万人军队隐藏在那里。”

    老人说到这里,孙木人便已完全明白过来。一个多月前,唐军先锋在县城以北五十里外被伏击,而没有事先探到埋伏,原来葛逻禄人竟是隐藏在山中。

    他和关英对望一眼,一齐站起来道:“我们要赶回去给东家报信,多谢老人家了。”

    他们送了一匹马给老人作为报偿,便翻身上马向东北方向二百里外的唐军大营疾驰而去,老人一直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之中,才叹了一口气,回头对老妻道:“咱们收拾东西吧!走得远远的,等他们打完后咱们再回来。”

    清晨,休息了一夜地唐军大营又开始忙碌起来,一队队唐兵在湖边打水,大营里,士兵们正在吃早饭,有的围成一圈、有的钻进营帐,喧嚣说笑声不绝于耳,远方,数百骑换岗地游哨或斥候正三三两两返回大营。

    张焕在天不亮便起了床,去湖里游了半个时辰,自从在荆门驿站被平平开玩笑地说过后,张焕又开始了他从小养成了晨游习惯,每天五更起床,天亮前在河中游水,天天不断,磨练他的心志。

    此刻他盘着腿,一边吃着开水泡馒头,一边低头仔细地查看这一带的地图,几名亲兵在替他收拾被褥,他的被褥和士兵们完全一样,一块粗糙的毛毯直接铺在草地上,另一块稍微柔软的毯子就是被子,革囊是枕头,下面还有一把横刀,他每天和甲而睡,保持着随时可以战斗的状态,这时他的原则,在家里,他可以享受娇妻美妾、醇酒玉食,但到了进军打仗中,他则是滴酒不沾、绝不碰女人、绝不违反军纪,衣食住行完全和普通士兵一样。

    也正是他这样对自己一贯地严格要求,赢得了士兵由衷的尊重和爱戴,军中,无论是王思雨、贺娄无忌这样的大将军,还是普通小兵,都一样地称呼他为都督,凉州都督,他最早的军职,一直到至今。

    “禀报都督!”帐外,一名亲兵大声道:“斥候都尉6将军有情况禀报。”

    “让他进来!”

    帐帘一挑,斥候都尉6杰快步走进帅帐,他单膝跪下,行了一个军礼道:“禀报都督,探察蒲类县的斥候现了葛逻禄骑兵的行踪。

    蒲类县,张焕一怔,蒲类县怎么会有葛逻禄骑兵?

    “有多少人?”张焕又接着问道。

    “据斥候禀报,约有五千人,他们隐藏在蒲类县后的天山深处。”

    原来如此,葛逻禄骑兵竟躲在天山深处,难怪李志远地前锋会被偷袭,张焕暗暗点了点头,这个情报非常重要,葛逻禄故技重施,他们必然是有所企图了。

    “很好!这个情报很及时,探得情报地斥候要给予嘉奖。”

    说完,他又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取过地图,仔细察看自己大营和金满县、蒲类县三之间的距离,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道他们是为了这个目地?”

    一个时辰后,斥候都尉6杰再次来报:金满县所集结的葛逻禄人全线撤退,金满县、轮台县皆已是空城。

    此时的张焕已经完全明白了葛逻禄人的策略,他立刻下令道:“大军起拔,向金满县、轮台县进军。”

第三百二章 葛逻禄人(四)

    夜,深蓝色的夜色笼罩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纯净的天空仿佛是仙人遗忘的蓝宝石,点缀着满天的星辰,在大军进军金满和轮台一天后,唐军的后勤辎重部队6续抵达了前一天大军的宿营地,就在大军进入营地的同时,数里外的高地上几骑人影正远远地注视着唐军的行踪,良久,为之人一挥手,数骑人影迅离开高地,调转马头向南疾驶而去,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三十余里外的一片树林里,五千葛逻禄骑兵已经摩拳擦掌,等待着对唐军致命性的一击,毫无疑问,他们的目标就是唐军的后勤营,焚毁唐军的军粮、击毁唐军的辎重,这也是他们全线撤离金满、轮台的真正用意,以哀兵示弱诱引唐军追击,拉开后勤辎重与主力的距离,现在看来,他们策略似乎已经获得成功。

    几匹战马从远方疾奔来,冲进了树林,和大队葛逻禄骑兵融为一体,片刻,五千葛逻禄骑兵启动了,他们仿佛一把出鞘的刀,杀气腾腾地向唐军后勤大营扑去。

    和所有的游牧民族一样,葛逻禄人人人骑术娴熟,而且更具有狼性的凶狠,他们**劫掠,一直便是整个西域地区声名狼藉的军队,他们个人能力虽然极强,但弱点也是显而易见,那就是缺乏纪律性,在大军团作战中没有章法和阵型,完全靠一种气势来冲击对方。当然。他们地冲击能力也十分惊人,在和弱小民族地作战中,往往很快就能击溃对方的意志。

    五千骑兵铁蹄奔腾,裹挟着狂风、在大草原上风驰电掣般疾驰,三十里的路程对于他们转瞬即到,杀戮、劫掠、焚烧,几乎所有人的脑海里都勾画出一幅大火冲天的情景,他们眼睛里已经开始充血。惨白的星光下,放射出了一种狼独有的冷酷的目光。

    远方已经看到了唐军大营,似乎看见了惊惶地唐军哨兵,葛逻禄人的兽血已经沸腾,弯刀抽出,闪烁着一片冷冷的银光。

    五百步冲在最前面的数百名骑兵突然生了异常,战马急剧下挫,猛然间摔到了大片,战马惨嘶、人仰马翻。后面的骑兵收势不及,仿佛多米诺骨牌一般,连撞带踩。旷野中响起一片哀鸣。

    中计了!开始有人醒悟,吓得魂飞魄散,但已经太迟了,四周一阵梆子响,箭如暴雨般射来,葛逻禄骑兵纷纷中箭倒下,惨叫声、惊呼声、吼骂声,葛逻禄骑兵的斗志在瞬间被瓦解了。他们开始从四面突围,但唐军的箭矢却似乎无穷无尽,任何冲到近前的骑兵,都会密集的箭雨射杀,整整一万唐军弓弩手将他们包围了,在弓弩手地北面,黑影瞳瞳。那更是令葛逻禄骑兵无法逾越的高墙。两万骑兵,手执长槊、腰挎横刀的大唐骑兵。他们地任务是不让一人漏网。

    箭忽然间停止了射击,还有两千余葛逻禄骑兵,他们用盾牌结成了一座山,挤成一个不规则形大圆团,顽强地抵抗着,就在这时,嘹亮的号角声吹响了,弓弩手迅散开,两万骑兵仿佛大潮奔流,从四面八方杀至。

    这是一场十对一的杀戮,没有用火药、没有动用战车、甚至没有用石,完全就是用最原始的刀槊、用人和人的拼杀,张焕仿佛是要用一场血腥的屠杀,来磨利战士们手中的刀,来激他们的斗志和杀伐之心。

    两千余葛逻禄骑兵,在十倍于己地敌人冲击中迅崩溃了,不到一刻钟,他们便被淹没在滔天的黑浪之中,与此同时,数千唐军游哨在四处搜寻可能漏网的敌军。

    天尚未大亮,唐军的后勤大军继续西行

    轮台县,这里是北庭都护府最西面的行政据点,再往西便是一连串的守捉城堡,张焕亲率三万大军在两个时辰前抵达了这里,轮台县已是一座空城,贪婪成性的葛逻禄人将能拿走地一切都拿走了,甚至连房屋地木头都被他们拆走去烧火,县城里空空荡荡,一个居民也没有了,到处是残垣断壁,当年安西都护郭孝恪修的县衙也被夷为平地。

    张焕望着这座徒剩四面城墙地县城,眉头不由紧锁,他挥了挥手令道:“传令大军在城外驻扎。”大军立即掉头,向城外开去。

    现在的形势对于唐军是有利的,但远远谈不上获胜,葛逻禄人已经西撤,可他们的撤军仅仅是战术上的撤军,他们南下的野心并没有泯灭,他们就象一群躲在远处伺机而动的狼群,一旦唐军南下与回纥人交战,他们便会掩军杀回,重新占领北庭,甚至在唐军的背后狠狠插上一刀。

    所以,只有歼灭葛逻禄人的主力才是长治久安之道,问题是如何才能让狼一般狡猾而又贪婪的葛逻禄人自动送上门来。

    六月二十日中午,也就是唐军刚刚占据轮台县不到两个时辰,唐军忽然全线后撤,撤军之仓促,甚至连近一半的营帐都没有来得及收拾,饭还在锅里,火只匆匆浇灭一半,大量的鞋袜、毛毯,甚至士兵们一些钱物在营帐里随处可见。

    不仅是轮台,占领金满的另外两万唐军也一般的仓促撤退,很显然,唐军的后方生了大事,就在张焕撤退了半天后,五万葛逻禄大军从西方浩浩荡荡开来,他们一洗贪婪的本性,对唐军的营帐、粮食等物资不屑一顾,马不停蹄地向撤退的唐军急追而去。这一切,完全在葛逻禄人地预料之中。

    六月二十一日清晨。也就是唐军歼灭五千偷袭敌军五个时辰后。葛逻禄人终于在金满县以南地神仙镇追上了唐军,不!应该说,是唐军等到了葛逻禄人的主力。

    一支来自东方的劲旅,将迎战伊丽河流域最凶残的骑兵,一场波澜壮阔的大战在白雪皑皑的天山脚下徐徐拉开了序幕。

    在无边的大草原上,劲风吹低牧草,空中风起云涌,大片乌云低低地在头顶上急飞驰而过。唐军阵营里旌旗在风中猎猎飘舞、铺天盖地,两万唐军骑兵一字排开,他们身着一色黑亮的明光铠,手提长槊、后背弓箭和圆盾,骏马似腾空欲飞,气势威猛而雄壮。

    在他们身后,更是一眼望不见边际地唐军方阵,陌刀步兵、霹雳战车军、骑兵、刀盾军依次排列,六万唐军已经严阵以待。

    在最大的一面唐军龙旗下。大唐兵部尚书、陇右节度使及河西节度使、骠骑大将军张焕一身铁甲、头顶金盔,手执战剑,他目光冷峻地凝视着远方。

    在三里外。五万葛逻禄骑兵已经倾巢而出,他们俨如从西方飘来的一大片乌云,没有什么阵势,只分为前、后两军。

    “唐军的后勤已被我们袭破,他们士气已散!”数十名葛逻禄骑兵在反反复复向士兵打气,斗志已经燃烧,每个骑兵的眼睛里都充满了悍不畏死的兴奋与期待,战胜唐军。那就意味着百年的卑躬屈膝被一朝雪洗。

    而对于唐军也是一样,天宝十年的怛罗斯之战,也正是一万葛逻禄雇佣军的临阵倒戈,致使唐军惨败,大唐最精锐地两万安西军只有数千人得以突围而出。

    而现在,当年的背叛已经强大,强大得可以和大唐一战。在某种程度上。这更是一次维护民族尊严的战役。

    “杀!”葛逻禄叶护大吼一声,三万前军爆出一片狂叫。马蹄声似平地起惊雷,又仿佛山洪爆,裹挟着杀戮一切地野性,密密麻麻的葛逻禄骑兵呼啸着向唐军掩杀而来,就是这种滔天的杀气和冲击力,使他们在西域纵横杀戮,灭掉了一个又一个弱小的民族,使他的土地不断向南向西扩张。

    三里两里五百步四百步,张焕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冷峻得仿佛大理石雕塑一般,这时双方已经到了交战区域,两军顿时箭如雨,在空中织成了一片箭网,两军各挽巨盾,抵抗着第一轮的交锋,不断有人中箭倒地。

    葛逻禄骑兵已经冲到了两百步外,甚至已经可以看见他们狰狞的面孔和通红地眼睛,箭渐渐地稀少了,即将开始近身肉搏战。

    张焕将战剑向前方一指,短促而有力地下令道:“陌刀

    两万骑兵仿佛序幕拉开一般,急向两边散开,形成了双翼,斜刺里向葛逻禄军包抄而去,大军撤开,露出了中间的一万陌刀军。

    这是西凉军最骁勇、最精锐的一支军队,是从近四十万大军中精挑而出,每一个人都身高臂长、力大无穷,在三年近似残酷的训练中,将他们打造成了一支钢铁般的队伍,他们身着重铠甲、手执两丈长的陌刀,列阵如墙而进。

    但他们远远不是唐军的秘密武器,在陌刀军地身后是三排共五百辆霹雳战车,在经过数轮实战演习后,唐军终于确定了由陌刀军配合霹雳战车作战地阵型,陌刀军在前,霹雳战车在后,陌刀军是战车的保护,而战车是陌刀军地后盾和远距离攻击的补充。

    一百步

    陌刀军缓缓向前,如山一般凝重,陌刀横推,划出了一片雪亮的刀锋,后面的战车已经动了,箭如暴风骤雨,从五百辆战车的箭孔中射出,车内的弩弓手配合默契,动作娴熟,五人一组放完箭后退下装箭,又一组上前放箭,再退下,第三组上前放箭,周而复始地轮流射击。

    在每辆战车的周围各有三十名刀盾军护卫,防止敌军劈砍车轮。

    箭雨在空中汇成一条条抛物线射向敌军。不断有葛逻禄骑兵中箭倒下。在箭雨中,他们开始分心,进攻地锐气也不是那般强劲,在一片片中箭倒下地同伴前,在唐军强弓硬弩的压制下,葛逻禄骑兵的进攻开始出现了犹豫。

    “轰!”俨如惊涛骇浪相撞,葛逻禄骑兵终于冲进了陌刀军的阵营,当年葛逻禄人曾与安西军并肩而战。他们深知陌刀军的厉害,但那已经是久远的年代,在西域纵横二十年,他们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死亡终于来临,一片陌刀劈过,眼前血肉横飞,战马被削去脑袋,两条前蹄被砍断,人被拦腰劈成两段。血水迸射、内脏滚出,惨叫、哀号声四起。

    如果说葛逻禄骑兵的眼神里充满了狼的野性,那陌刀军地眼神则是岩石。冷冰冰毫无表情的花岗石硬岩,一个士兵倒下了,立刻有另一个士兵补上,一排士兵被冲开缺口,立刻又有另一排士兵涌上。

    “杀!”又是一阵刀光闪过,数百骑葛逻禄骑兵如雪崩般倒下,黑路隆咚的成排头颅,就在刀的劈砍下消失。但葛逻禄人异常顽强,他们改用长矛,企图在密密麻麻的陌刀军中挑开一条血路,暴烈的马队赛如风暴。就在这时,葛逻禄骑兵的噩梦终于来了,蓬!一片低沉的撞击声几乎同时响起,那声音就仿佛两根木头在空中相撞。没有引起葛逻禄人的任何警觉。但唐军如岩石般冷漠地眼睛里却忽然闪过了一种莫名的激动。

    三百多只如人头般大小的黑色瓷球从战车上飞起,划出一个高高地抛物线。向三百步外最密集的骑兵队伍中落下,黑色瓷球上赤亮的引线在疯狂燃烧,已经到了尽头。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接二连三地在葛逻禄骑兵中猛烈地炸开了,气浪甚至将数百名骑兵高高抛起,尸骨横飞,大片大片地葛逻禄人在嚎叫与惨呼中尸分离,数千人在这轮令人恐惧的爆炸中身亡,惊恐的战马披散着长鬃,悲戚嘶鸣,从乌云般的硝烟中脱离战场,在这战云兵火的背景之间,它们看上去就仿佛从地域来地鬼马。

    紧接着第二轮、第三轮,猛烈的爆炸一次接着一次,让人喘不过气来,葛逻禄骑兵伤亡惨重,但更可怕的是巨大的心理恐惧感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中,前方是高墙一般的陌刀军,现在唐军又有魔鬼般的武器,他们地斗志开始丧失在唐军密集地箭雨中,终于有人调头逃跑,就仿佛雪山上一块小小石头的坠落,部分人地逃离最终引了葛逻禄骑兵雪崩般的溃败张焕的中军位于一块高地上,五千铁甲骑士留在都督的身旁,远远望去,他们俨如从地面隆起的一座黑色丘岗,诚然,这五千骑兵是一股令人丧胆的钢人铁马和尖矛锐刺的雪崩洪流,清徐的微风,拂动着他们头顶上的旌旗,骑兵们只是静静地立着,没有命令,他们绝不轻率投入战斗。

    张焕骑在马上凝望着战斗,葛逻禄人的前军终于溃败了,但他们的后军并没有迎上来接应,而是慢慢开始向后移动,他们显然也是被唐军的火药弹惊得胆裂心寒,准备要撤退了,不能给他们逃走的机会。

    张焕的战剑再一次指向前方,断然下令道:“两翼骑兵冲击敌军后军。”

    两万骑兵撤开了对敌人前军的压迫,象两把长剑,一左一右刺向敌人的后军,这时唐军的阵势也开始生变化,一排排的陌刀军向前推进,后面的战车缓缓跟随,战车里铺天盖地的箭矢射向敌军的后背,爆炸声不断在四散奔逃的葛逻禄骑兵中响起。

    刀盾兵全线杀出,一浪又一浪地冲击失去斗志的敌人,此刻,胜利的天平已经偏向唐军,随着张焕一声令下,护卫他的五千精锐骑兵也骤然动了,他们仿佛决堤的洪流,势不可挡地冲向敌人,成了压弯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葛逻禄自此全线溃败。宣仁七年六月二十一日,六万唐军主力与五万葛逻禄人骑兵在神仙镇以西展开了争夺北庭的决战,唐军最终凭借陌刀军与霹雳战车的威力击败了葛逻禄人,此战,唐军杀敌三万余人,俘虏万人,只有数千葛逻禄人侥幸逃脱。

    这一战以后,不仅唐军完全控制了北庭,而且葛逻禄人也由于此战精锐尽失,开始逐渐走向衰弱,两年后葛逻禄部落在回纥人的逼迫下,开始向西迁移,最后定居在阿姆河以西,成为了大食人的附庸。

第三百三章 矛盾丛生(上)

    大暑之下的汝阳城静悄悄的,地上仿佛起了流火,炙热将一切都卷走了,没有声息、没有犬吠,这里已仿佛是一座空城,往年的大暑天虽然比这还热,但大街上总归有求食的乞丐和走街窜巷的货郎,但今年什么也没有,死一般的寂静,这是因为在炙热之下还隐藏着另一种更令人恐惧的气氛,饥饿和死亡,是的,从开春到现在,已经整整四个月未下一滴雨了,周围十几条河流随之断流,无数麦田枯死绝收,夏收已过,收成比去年锐减八成,但崔庆功对军粮的需求却比去年增加了三成,见机早的,在军队未封锁边境前已举家逃亡山南,见机慢或眷恋家园的,当他们已经开始面临死亡威胁时,崔庆功的大军已经封锁了边界,不准任何人逃亡。

    比饥饿更可怕的是兵乱,当军粮难以为继之时,能采取的应对办法只有两条,一是裁减兵员;二就是士兵自食,很不幸,崔庆功采取了后一种策略,只供给每支军队一半的军粮,另一半由部将自己解决,这无疑是放开了军乱的口子,从五月开始,在淮北大地上乱军肆无忌惮地施虐暴行,**、抢掠,甚至吃人,无数的流兵散勇成群结队地在城池与乡村间游荡,在暮色的掩护下进行他们的罪恶,甚至连地方官员也不放过,到六月中,被灭门的县令以上官员已达十三户。无数弹劾崔庆功地折子象雪片般飞入朝廷。太后崔小芙随即派御史责问。但得到地回答只有冷冰冰的四个字:饥民所为!

    与此同时,陈留的韦德庆也遭遇了与崔庆功一样的困局,粮食减产甚至过了淮北,但韦德庆却采取了一种相对温和的做法,他裁减了两万老弱士兵,又派人装扮山匪劫掠官仓,同时向大户借粮,对于治下的百姓。他尽量约束士兵不去扰民,这一系列举动激起了无数的淮北居民向北逃亡,崔、韦二人的矛盾也因此日益尖锐,终于,在五月底处置一批越境地饥民时,韦德庆的军队和崔庆功的军队生了流血冲突,新仇旧恨的积累,两军之间的战争一触即。

    数匹快马旋风般冲进了汝阳城,大街上静悄悄的。骑兵没有任何阻拦,他们一路狂驰赶到了崔庆功的府邸,兴奋之情溢于颜表。不等下马便大声对守卫道:“禀报王爷,顾将军在宋城县击败韦贼,杀敌两万,特向王爷报喜。”这是近一个多月来少有的喜报,守卫不敢怠慢,接过信报便飞奔进了王府。

    崔庆功几个月来皆处于一种狂燥不安的情绪之中,动辄暴跳如雷,以杀罚下人和亲兵出气。让他焦虑地不仅仅是旱灾的影响,他从来就没有把升斗小民的死活放在心上,真正让他寝食难安地是对军队的控制,由于手下部将开始自谋生路,带来最直接的后果便是部将对军队的控制加强了,换而言之,他崔庆功开始有被架空的危险。这种趋势从这次与韦德庆的交战中便可看出来。手下大将各自为阵,皆以抢掠民财为己任。对于打仗却是互相推诿、互不配合,使得韦德庆在短短的十天内便三战三捷,以各个击破的方式歼灭了自己近五万军队。

    “王爷,有喜报!”亲兵知道他地脾气,老远便大声汇报,将崔庆功从地图前的沉思中惊醒。

    喜报?崔庆功眉头一皱,几天前马大维说有喜报,歼敌一万,并献上人头,让他欢喜若狂,但事后在人头中现了为数众多的女人和老幼,才知道大维是杀了流民来抵数冒功,并骗走了他的五万石奖励粮食,他只得大一通雷霆了事,却不敢真的处置他。

    这才隔几天,又有人送喜报来,崔庆功不敢再轻易相信,只冷冷道:“是什么喜报?”

    亲兵进屋将信报高高举过头顶跪下道:“顾将军在宋城县大破韦贼,杀敌两万余人!”

    “两万余人!”崔庆功重重地哼了一声,韦德庆一共才四万兵力,他居然能杀两万,不用说,他这是在效仿马大维,以流民来充数,这时,崔庆功忽然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马大维歼敌一万,骗得五万石粮食,自己最后也就忍了,现在顾城却效仿杀敌两万,那自己是不是要给他十万石粮食呢?若给了,过几天,再有人来报杀敌三万、四万,那又该怎么办?

    若不给,顾城手下的五万军队还会再属于自己吗?

    信报上大红了一个喜字就在眼前直晃,崔庆功却觉得它异常刺眼,他一把夺过信报,一脚便将亲兵踢翻出去,“给我滚!滚!”

    崔庆功背着手在房间里疾踱步,思考着摆脱这个泥潭地办法,最好地办法是进攻淮南,从那里夺取粮食和物资,但此一时已非彼一时,北面有韦德庆虎视眈眈,南面有张焕在山南、江南共部署十万大军,为楚行水撑腰。

    崔庆功不禁深为后悔,早知道当初一咬牙,不理会裴俊与张焕的压力,一鼓作气拿下淮南便好了,哪会有今天这般麻烦?

    后悔药是没得卖了,如今之计,只能想着怎么脱困,展是以后地事,这时,崔庆功眼一瞥,似乎见门口闪过一个人影,他心中不悦,忍不住大声喝道:“你再敢躲,我就杀了你。”

    “王爷息怒,是属下。”只见门口慢慢吞吞走进一人,却是他的幕僚马思疑。

    崔庆功见了他,更是忍不住一阵恼怒,劈手便将顾城的喜报砸了过去,“你躲什么!难道我是鬼吗?”

    当初就是他出的主意,让手下部将自己设法就食,才造成了今天大将各人拥兵自重的局面,现在让自己怎么收场。

    马思疑仿佛知道崔庆功心中对自己的不满,他不敢躲开,硬着头皮挨了一下,深施一礼道:“王爷不要烦恼,属下特来给王爷解疑。”

    “说!”崔庆功虽然对他十分不满,但他现在也是无计可施了,也只能姑且听一听。

    “属下想献三策,可分别称为近、中、远,近策是与韦德庆立即停战,阻止大将再以作战为名屠杀百姓,中策是向李希烈借粮,我想在王爷的压迫下,他不敢不借,可让我们暂时度过眼下这个难关,而远策是要寻找到一种犀利的武器,以对付韦德庆的日益强大。”

    “什么犀利武器?”前两策崔庆功勉强赞成,但第三策他却有了十分的兴趣,他知道马思疑既然这样说,必然是心中有了腹稿,刚说完,他忽然想到一事,便急着问道:“你说的可是当年张焕夺取开阳城时所放的那个天雷吗?”

    “正是!”马思疑缓缓点了点头,“如果属下没猜错的话,那种东西并不是什么祁连山深处开采,而是王爷也可以配制出来的玩意。”

    “那是什么?”崔庆功大喜,如果他有了张焕的天雷,何愁天下不归自己?他一把揪住马思疑的衣领,他的眼睛异常凶恶地瞪着他道:“你快说,那是什么?”

    “属属下暂时也不知,但

    马思疑一时被崔庆功毕露的凶相吓着了。

    “但个屁!”崔庆功一阵泄气,一把将他推开,脸上异常失望,张焕的天雷天下人人皆知,可谁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

    “王爷不要失望,属下问过很多匠人,好几个人都说,或许那就是火药,一般的火药只会燃烧冒烟,可是经过改良后,就能爆炸。”

    “是吗?”崔庆功刚刚熄灭的心,又腾!地冒起了希望之火,他拍了拍马思疑的肩膀,呵呵笑道:“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了,如果你能搞出来,那我就封你为长史。”

    “是!”马思疑迟疑了一下,却没走。

    “你还有什么事吗?”

    “属下还有一事要禀报。“马思疑犹豫着该不该说,最后他一咬牙便道:“属下刚得到了消息,顾城所谓的歼敌两万人实际上是他屠杀了宋城和虞城两县的百姓。”

    “我当然知道。”崔庆功不以为然地道:“凭他的本事,怎么可能是韦德庆的对手,无非是想效仿马大维骗我军粮罢了,此事我会自有主张。”

    “属下的意思是不等马思疑说完,崔庆功便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他的话,“此事你就别管了,把张焕的天雷给我弄出来才是正经,我会记你大功一件。”

    马思疑见他根本就不把屠城之事放在心上,也不再重视自己,他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崔庆功果然是做不成大事,他竟不知道此事的严重性么?

第三百四章 矛盾丛生(下)

    正如马思疑所担心,崔庆功军队屠城之事终于在长安引了掀然大波,在此之前,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消息,崔庆功纵兵对百姓施暴一事已经在长安闹得沸沸扬扬,酒楼、茶馆、客栈、青楼,所有的公共场合都在谈论这件事,长安百姓无不恨之入骨,尤其十三户县令以上的地方官被灭门,而且他们的妻女皆是被轮暴而亡,更是在朝廷官员之中激起了极大的愤慨,他们不仅是对崔庆功的痛恨,更是对崔小芙袒护其兄的严重不满。

    现在宋城、虞城两座县城被屠,连同逃难的流民,共被杀五万余人,生还不足百人,他们亲眼目睹很多人都被做成了军粮,这件事终于酿成了五十万人反对崔庆功的大游行。

    又是国子监士子率先上街游行,要求罢免崔庆功的一切职务,要求杀崔庆功以谢天下,随着长安市民和关中各地逃到长安的饥民加入,游行队伍到朱雀门时,整个朱雀大街上已是人山人海,近五万千牛卫士兵紧急出动维持秩序,尽管如此,饥民还是爆了骚乱,丰乐坊的坊墙被推倒,坊内的墟市和近百户人家被洗劫一空,千牛卫士兵随之进行镇压,抓捕了数千人,二百余人被踩死或杀死。

    这一天是六月二十一日,也就在这一天,张焕在西域大破葛逻禄人,为大唐收复了北庭。十王宅。洛王府内。一名外表颇为精明能干地男子正向李俅汇报他地成绩:“属下派一百人在长安各处宣扬崔庆功的暴行,又找到了几个从淮北逃来的难民现身说法,效果十分显著,昨天晚上属下又将崔庆功屠城的消息传出,结果引了数十万人的大游行,这连属下都没有想到。”

    “好!干得漂亮。”李俅的脸上已经笑开了花,他重重地拍了拍手下的肩膀,连声赞许道:“我要大大的表彰你。赏你三千贯钱。”

    “谢王爷赏赐!”那人连连躬身,告辞去了。

    李俅地心情格外愉快,他眯着眼慢慢地喝茶,想象着五十万人大游行的盛况,忍不住的笑逐颜开,这一次无论如何崔小芙也保不住崔庆功了,

    这时,从外面走进一人,向李俅躬身施一礼道:“王爷。你找我有事吗?”

    “来!来!来!黄先生快请进来。”李俅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笑眯眯道:“果然不出黄先生所料,此事已在长安激起极大的民愤。以民意逼迫崔小芙罢黜崔庆功,这样的高明手段也只有先生才想得到,先生真是大才啊!”

    说完,他又向黄先生躬身施一礼,“我过去亏待了先生,请先生千万不要放在心里去。”

    这个让李俅感激不尽的黄先生自然就是他从前的秘书郎黄云卿了,但现在的他已经升为李俅的幕僚,而且接见他时还没有外人在场。当然是属于心腹级幕僚了。

    黄云卿连忙站起来还礼,谦虚地说道:“王爷太客气了,这几年王爷待我不薄,为王爷出点主意,也是我应该做地事,只是王爷把我看得太高了一点,我这个计策还是当年张焕取武威时用过的。算不上是我的高明。”

    “不妨。不妨,他山之玉。也可以攻石嘛!”李俅对于这个计策地原创是谁并不以为,他关心的是自己的切身利益,自从在大朝上现儿子的皇威后,李俅的心便开始活络了,而且李遥从小缺少父爱,自然而然地对自己的生父表现出了一种依恋,这也更激了李俅的舐犊之情,他已经不想把这个儿子送给崔小芙了,他想要回自己的儿子,当然,他更深地一层想法是想做太上皇。

    李俅沉吟一下又道:“我现在有些担心的是,在逼崔小芙罢免崔庆功内阁大臣的资格以后,我怎么样才能拿到这个位子,我担心会被王昂、段秀实之类的人拿走,我辛苦一场,却白白给他们做了嫁衣,我下一步该怎么办,还望先生教我。”

    黄云卿对此事仿佛早已胸有成竹,他轻轻一摆手微微笑道:“这个名额是由崔小芙自己决定,她当然会从自己的最大利益来考虑,王昂虽是老资格内阁,但他现在已一无所有,在朝中也没有足够的人脉,崔小芙不会考虑他,段秀实虽是铁杆的保皇党,也有一点实力,但他远水不解近渴,不可能进京相助,更重要是他所谓地实力也完全是在张焕与裴俊夹击之中,不堪一击,他对崔小芙也没有什么实质性地帮助,说不定为了自保,还会站到张焕那一边去,所以这两人都不足为虑,至于王爷的对策么

    说到这,他有意停了一下,想看一看李俅地反应,果然,李俅已经不知不觉被他的话吸引住了,身子前倾,脱口而出道:“什么对策?”

    黄云卿心中暗喜,他呵呵一笑道:“王爷别急,听我慢慢说,王爷下一步的关键是要让太后知道王爷的重要性,同时也要敲一敲她,让她明白该给王爷一个什么样的位子。”

    “那我具体该怎么做呢?”李俅紧锁着眉头又问道。

    “很简单,她现在一定被崔庆功之事搞的焦头烂额,王爷不妨动宗室为她说话,帮助她与崔庆功划清界线,这样王爷的重要性便体现出来了,至于敲一敲他,王爷不妨在皇上的身上想一想,我想,她会来找王爷谈一谈的。”

    李俅恍然大悟,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先生高明啊车,走了一里路,却又偷偷上了另一辆马车,向东市疾驰而去

    一个时辰后,李翻云匆匆来到了吴珠越宝店,走进内室,黄云卿立刻站了起来,向她深施一礼道:“李主司好!”

    “坐下说话。”李翻云摆摆手请他坐下,微微一笑道:“黄先生果然成功了,今天五十万人上街游行,我几乎就过不了朱雀大街。”

    黄云卿苦笑的一下道:“哪里是我的功劳,我都是按李主司的传授去说,若李俅再多问几句,我可就回答不了啦!”

    “那李俅可有什么动静?”李翻云又继续问道。

    “下午他就进宫了,估计应该是去找皇上。”说到这,黄云卿叹了一气道:“我担心他晚上会派人来找我,我不知他会问什么?更不知该怎么回答?请李主司教我。”

    李翻云背着手走了几步,沉思了片刻便道:“他现在所关心的无非是如何进入内阁,我估计崔小芙会提出他不得再见皇上为条件,在这一点上,你一定要劝他不能让步,你要让他明白,是进内阁重要,还是当太上皇重要?他必然是熊掌和鱼二都想要,这个时候,你可劝他去找韦谔,让韦谔替他说话。”

    “去找韦谔?”黄云卿有些不明白。

    李翻云笑了笑便道:“李俅若进了内阁,那崔小芙所能依赖的外援就只有韦德庆了,他韦谔岂能不明白这一点?”

    李翻云见黄云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她又笑着摇了摇头道:“你也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没有谁能比我更了解崔小芙,我敢肯定最后李俅还是进不了内阁,至于谁能进入内阁,就不是你我能想得到之人了。”

    长安五十万人的大游行直至晚上才渐渐散去,当晚,裴俊便紧急赶到大明宫求见崔小芙,商议处理崔庆功一事。

    事实上,崔小芙早在一个月前便知道可能会有这样的后果了,在这件事情上她十分清醒,但她也十分无奈,她知道若自己不和崔庆功划清界限,早晚会被他连累下台,但她又担心崔庆功在恼羞成怒下会抖出一些惊天内幕,比如先帝李系之死

    为此,崔小芙一个月来寝食不安,她不断派人去劝说崔庆功约束手下,不要再做那些人神共愤之事,但崔庆功根本就理睬她,他只有一句话,只要漕运改走原路,一切的问题都顺理解决了,言外之意,是要崔小芙长期替他解决钱粮之需。

    崔小芙当然也办不到这一点,这件事情也就拖了下来,没想到仅仅只隔一个月,崔庆功便做下了屠城之事,致使爆了五十万人大游行,崔小芙的心已经彻底冷至了冰点。

    “太后,裴相国紧急求见!”一名宦官匆匆跑进内宫报告。

    此刻,崔小芙正坐在铜镜前梳理她的长,铜镜里是一张惨白而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她似乎没有听见宦官的禀报,只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她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孤独,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忽然,她开始强烈地思念起在大火中死去的李翻云了,一颗泪珠不知不觉地从她那张坚强的脸庞上滑落下来。

    “太后,裴相国紧急求见。”旁边的冯恩道又悄声提醒她道。

    “不用了,请告诉裴相国,此事明日在内阁会议上讨论,哀家身体不适,就不见他了。”崔小芙无比虚弱地回答道。

第三百五章 吐蕃赞普的决定

    次日一早,崔小芙并没有去参加内阁紧急召开的会议,她病倒了,房间里很安静,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味,碧罗帐低垂,宫中席王御医正在悄悄地收拾东西,生怕打扰太后的休息,宦官冯恩道上前悄声问道:“王御医,太后病势如何?”

    王御医指了指外间,示意到外面去谈,冯恩道会意,跟他走到了外间,王御医叹了口气道:“病是因为忧愤而成疾,但这只是表象,真正的病根却是长期阴阳不调需要静养,不能生气

    房间内的碧罗帐微微有了动静,帐内,崔小芙翻了个身,她脸色异常惨白,没有任何化妆,松弛的皮肤上布满了细细的皱纹,已俨如五十余岁的老妇,她闭着眼睛,似乎还沉睡不醒,但在寂静的房间里却断断续续传来了王御医的话,长期阴阳不调不知不觉,崔小芙未老先衰的肌肤上抽搐了两下,竟流下了两行酸楚的泪水,女人的软弱在这一刻都肆无忌惮地从眼睛里涌了出来。

    可就在这时,碧罗帐的动静却引了误会,帐帘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帐帘拉开了,出现了一个宫女的脸,她要扶起崔小芙去屏风后更衣,宫女忽然看见太后满脸的泪水,她吓得啊!地一声,后退了两步,浑身战栗着,她知道自己看见了决不能看见的秘密。

    就在这一瞬间,崔小芙的软弱忽地消失了,又恢复了她平日的刚硬,她迅拭去泪水,冷冷道:“还不快扶我起来!”

    宫女战战兢兢地上前,将她扶了起来,这时冯恩道也赶了进来,崔小芙摆了摆手命宫女退出去,盯着她的背影。崔小芙低声命令冯恩道,“这个宫女看到了她不该看到的东西,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冯恩道回头瞥了那宫女一眼,点点头道:“太后放心,老奴即刻去办!”

    “也不要这么着急,先与我着衣。”

    崔小芙吃力地坐起,她喘了一口气又道:“今天的内阁会议哀家暂时不去了,以避嫌,但今天上午有回纥特使觐见,事关国体。必须要去接见他,准备一下,哀家要更衣。”

    冯恩道吓了一跳,他结结巴巴道:“太后身体不好,不如不去吧!”

    “不去?”崔小芙诧异地望了他一眼,见他额头上的汗都流出了,她心中疑心大起,“究竟生了什么事?”

    “没、没什么!”冯恩道更加慌乱了。

    崔小芙坐直了身子。一声不语地盯了他半天,方冷冷道:“难道连你也要欺瞒哀家吗?”

    冯恩道扑通!跪倒在地。连连磕了几个头,“老奴不敢隐瞒,老奴说了,太后可别生气啊!”“说!”

    冯恩道叹了口气,这才吞吞吐吐道:“回纥使臣在一个时辰前已经到了麟德殿,现在皇上正接见他。”

    “皇上?”崔小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地耳朵。李遥在接见外国使臣。她呆坐了半响,一股恶火从心中沛然而生,几天前他擅自批阅奏折,自己都没找他算账,现在越做越过分,竟然开始接见回纥使臣,她腾!地站了起来,厉声道:“给哀家更衣!”

    冯恩道吓得连连苦劝。“太后要保重凤体。忍一忍就好了。”

    崔小芙旋风般转过身,紧紧地盯着他道:“你还要劝我忍。再忍,哀家就要被虎崽吃了。”

    半个时辰后,略施淡妆的崔小芙在近百名宫女、宦官的陪伴下浩浩荡荡来到了麟德殿,殿门的宦官正要高声传呼,却被崔小芙止住了,她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宫门,终于来到了李遥接见回纥时辰的内殿,这时的崔小芙已经有些病体难支了,她吃力地靠在墙上,等待眩晕感的消失,耳边却清清楚楚地听见了殿内所传来的尖细而略带稚嫩地声音。

    “什么叫搁置争议,我大唐的领土可以讨价还价吗?搁置争议不就是承认你们回纥对安西和北庭的占有吗?不行!领土问题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你们要么撤军离开西域,要么就拼战一场,谁赢了,土地就归谁。”

    “皇帝陛下请息怒,请听臣一言,回纥从来都是大唐的藩国,虽有一些矛盾,但那也是家里人的内部争执,不能和吐蕃人相比,臣的可汗也说,只要能让我回纥军借道过去,等击败吐蕃人,我们立刻便让出安西和北庭,承认它是大唐的领土,决不食言。”

    “哼!你当朕是三岁小孩吗?你们若真地承认安西和北庭是大唐的领土,那就让焉耆地颉干迦斯放下武器,朕可命张尚书放他们归国,至于吐蕃人,朕的大唐将士自然会对付他们,不劳贵国操心。”

    接下来是一片沉寂,半响,又听回纥使臣沉声道:“臣临行前可汗再三叮嘱,要臣与崔太后面谈,请问崔太后可在?”

    这时崔小芙的眩晕感渐渐消失了,她刚要命宦官通报,却忽然听见了让她心痛之极的一句话:

    “朕是大唐天子,有朕在,就没有什么太后,告诉你们可汗,朕的话就代表了大唐。”

    崔小芙的心猛地一沉,仿佛一脚踏进了万丈深渊,又俨如被迎面砸了一拳,她再也支持不住,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黑,竟晕死了过去。

    宣仁七年六月底,回纥忠贞可汗紧急派特使赴长安求和,但大唐断然拒绝了回纥共治西域地请求,并加封张焕为安西大都护,全面收回安西随着北庭地葛逻禄人被唐军击败,唐军与回纥的冲突已经不可避免,就在大唐与回纥关系日益紧张之时,吐蕃人却忽然生了异动。

    龟兹、疏勒、焉耆、高昌四军镇一百多年来一直便是大唐统治安西的基础,其中龟兹则是四镇的中心,也是安西都护府所在地,但此时的龟兹却在吐蕃人的手中,事实上,从武则天时代起,大唐与吐蕃争夺的安西的战争便从来没有停止过,几易其手,直到高仙芝掌管安西后,大唐才最终稳定了对安西地控制,可惜不久之后,唐便遭受了安史之乱地劫难,再也无力守护安西,终被趁虚而入的吐蕃一一夺走。

    此刻,太阳缓缓地落进了被日光染成绚丽色彩地轻云里,这是黄昏前的一幕景色,一团淡紫色的烟雾从大漠上升到天空,使远方白雪皑皑的山峰被染成了绯红色。

    赤松德赞站在龟兹的城墙之上,神色严肃地注视着眼前的美景,和四年前相比,他也急剧地衰老了,尤其在吐火罗与大食的战争中,他曾受了重伤,甚至一度传闻他死去,虽然没有死,但他的身体却受到了深深的伤害,病痛不断折磨着他,使他自己也明白,他已经来日不多了。

    在离开这个人世之前,赤松德赞还有几个愿望要完成,一是确定佛教为吐蕃的国教,防止苯教回复;其二就是保住安西这块吐蕃最后的境外领地,使吐蕃的将来能受惠于东西方贸易带来的财富;他最后一个心愿便是确立赞普继承人,偏偏这却是他最难而又最紧迫的事情。

    早日结束安西战争回到逻些,便是赤松德赞心中所渴盼的愿望,但安西局势之复杂却又使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为此,他也大量派出斥候打探回纥与唐军的消息,就在两个时辰前,他得到了唐军大败葛逻禄人的消息,赤松德赞立刻意识到,或许他的机会来了。

    唐军击败葛逻禄人,意味着他们已经控制了北庭,那么,张焕的下一个目标将不可避免地指向回纥,回纥的颉干迦斯竟处于腹背受敌的窘境,要么南下打败自己,要么北上反击张焕,总之,他不可能一直停顿在焉耆,处于被动状态,而且,回纥忠贞可汗也不可能坐视安西的回纥人将全军覆没而不管,必然会兵援助。

    看来,颉干迦斯北上与援军汇合的可能性要大得多,为了长远的战略利益,这一刻,赤松德赞终于做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决定。

    “传我的命令,大军立刻撤出龟兹,西退至拔换城。”

第三百零六章 扼守张三城(上)

    焉耆回纥大营,数匹战马狂风一般从远处驰来,带来了令颉干迦斯无比惊愕的消息,吐蕃人西撤,龟兹竟是一座空城。

    “大帅,龟兹已空,机不可失,我们可立即进军!”

    “大帅,可趁吐蕃立足不稳,一举击破之!”

    正在开会的大帐里吵成了一片,大多数将领都主张趁机西进,占领龟兹城,但也有人认为吐蕃人居心叵测,其退军必有深意。

    颉干迦斯则始终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当然知道赤松德赞退兵的用意,是减轻他的正面压力,让他能全力与唐军交战,当然不是为了他考虑,而是为了东方那则古老的寓言,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等回纥、吐蕃杀得两败俱伤之时,他再来捡渔人之利。

    虽然明知赤松德赞用心险恶,但颉干迦斯现自己还是不得不按照对方的意图去做,他已陷入腹背受敌的危险境地,如果不先解决其中一方,他早晚会被大唐和吐蕃分而食之,现在赤松德赞既然已经主动退让,那他只能北上对付张焕的威胁了。

    “大家不要吵了!”颉干迦斯一声厉喝,大帐里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注视着他,等待着他的决定。

    颉干迦斯扫了一眼众人,沉声说道:“我已经接到消息,可汗亲率八万大军来支援我们,现在既然吐蕃已西撤。我们可趁机与可汗配合,南北夹击唐军,等击败唐军,我们便可调头再与吐蕃交战,这是上策,我意已决,你们不得再反对。”

    大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颉干迦斯见众人皆已服从。便点了点头,毅然下令道:“传令大军饱餐一顿,今夜起拔,进军高昌。”

    当夜,在一片清冷的月光下,七万回纥军收拾大营起拔,离开了焉耆镇,向东北方向被唐军占领地高昌镇浩浩荡荡杀去。

    此时的张焕正率领八万大军在沙陀沙漠以北的咸泉镇附近,他正与回纥忠贞可汗亲自率领的援军对峙,忠贞可汗一方面派人去长安求和。以迷惑大唐,但他本人却亲率七万大军挥师南下,配合颉干迦斯夺取安西,七万人,这已经是回纥目前所调动的全部军队。

    这也是忠贞可汗即位后的第一战,为了胜利,他已经将全部老本都押在了安西和北庭之上。

    与此同时,陇右派来的五万援军在大将辛朗的率领下也已抵达了伊吾郡,他们的任务是南下高昌,截住可能北上地颉干迦斯大军。

    七月初十。辛朗大军抵达了高昌,同时马不停蹄向南进,而几乎是同一天,颉干迦斯的大军也从焉耆起兵向北进军,两支大军一南一北,仿佛在和时间赛跑一般。

    从焉耆到高昌并不是一路坦途。相反。一路都要在崇山峻岭之间穿行,其中最险峻的一段山脉叫做银山,是天山的一个分支,大路在这里便消失了,需要翻过几座山岭才是一马平川的大草原,正因为有这段险峻的地势,大唐便在山岭上修筑了一座城堡,叫着张三城守捉。城堡不大。最多只能容纳数百人,但它却扼住了行军的必经之道。

    而此刻。城堡里只有一队两百余人的唐军戍守,而另一支在博斯腾湖附近探查情报的斥候军正在火返回城堡的途中

    这支负责探察焉耆附近情报地斥候军共有三百余人,其实是由五支斥候队组成,由一名校尉统一率领,这名校尉就是不久前因探得葛逻禄人情报而被提升的孙木人,他的另一个同伴关英则被升为队正。

    在得知回纥军大举北上的消息后,孙木人立刻召集各个斥候队火撤回高昌,他们已经行军两天,这天上午,他们终于抵达了银山脚下,山岭上灰白色城堡依稀可见。

    “木头,我实在吃不消了,歇一会儿吧!”关英不等孙木人同意,便一头从马上栽进了草丛里,四肢摊开,再也不想动弹了。孙木人眉头一皱,他差点忍不住要斥责关英,在可不是两个人时候了,现在两人都有了手下,谁得不喊累,唯独他随心所欲,且目无军纪,就不怕手下弟兄笑话吗?

    孙木人忍住心中的怒火,沉声道:“关队正,现在回纥大军就在我们身后紧赶,我们的任务是要及时将情报送回去,大家都很累,到城堡里再休息不好吗?”

    “可我们不早就将情报送出去了吗?”关英躺在草地上懒洋洋地答道。

    孙木人脸色已经阴沉下来,“我再说一遍,进城堡再休息。”

    关英听孙木人口气严厉,知道他已动了怒,理亏之下也不敢顶嘴,只得爬了起来,“好!好!好!校尉将军,属下遵命就是。”

    他翻身上马,嘴里还低声嘟囔道:“进城堡还不得帮他们准备防御,哪有什么休息的机会?”

    孙木人懒得理他,他回身一挥手大声道:“弟兄们加把劲,咱们一鼓作气,进城堡再休息!”

    众人大声答应,抖擞精神催马向银山岭而去。

    从山脚到山岭上的城堡直线距离不过五里,但从山路盘旋而上,却至少有十几里,约向上走山势也就越陡峭,众人早已下了马,牵马而行。

    一路上,孙木人都在默默地记着地形,这样的山路大型辎重是无法上山,只能拆散了由马驮过去,或从东面绕过大沙漠,走另一条商路直接去伊吾,不过那样要多走五六天的路程,且路上也没有什么补给。

    众人足足走了两个时辰,一直到中午时分才终于抵达了张三城城堡。

    城堡就地取材,皆用大石砌成,经过百余年地风雨侵蚀、它依旧巍然耸立,它扼住了翻越银山唯一的一条道路,地理位置极为重要,但在安西全境都归属大唐时,显示不出它的战略意义,仅仅将它当作过往的商贾缴纳税金之地。

    而现在,回纥占焉耆、大唐占高昌,在他们中间横着一座银山时,张三城城堡的战略意义便充分地显现出来,早在进军高昌之前,有沙盘在手的张焕便事先派了一队奇兵占领了它,这样,焉耆地回纥军便无法来援救高昌。

    城堡守军有两百人左右,守捉使也是一名校尉,叫王廷江,河东太原人,曾经做过张焕地亲兵,他在两天前便得到了孙木人所派报信兵的报告,回纥军已大举北上,那么,张三城城堡也就是他们必经之路。

    为此,王廷江一面向高昌求救,一面积极备战,城堡中有箭矢五万于支,他们收集了大量的石块和木头,但苦于人数还是太少,就在这时,孙木人率领三百余斥候军赶到了城堡。

    午饭后,王廷江便找到了孙木人,两人一起来到城头之上,眺望大唐的壮丽山河,远方山峦叠翠,白云在天山上空悠悠飘过,将大片阴影投在山峰之上,让人胸中禁不住豪气冲天。

    “孙将军,可愿意与我一同守卫这片大唐的山河否?”没有试探,更没有转弯抹角,在巍巍的群山之中,王廷江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心胸坦荡。

    “我早有此意。”

    孙木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大丈夫当为国守卫疆土,纵是一死,我也无憾!”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仰天大笑起来,孙木人一指前方约五百步外的一处高地道:“我上山时曾留意过地形,如果在那座高地上修建工事,不仅可以缓冲敌军对城堡的进攻,同时敌军射来地箭也大多数会落在城堡与高地之间,便于我们收集,王将军以为如何?”

    王廷江打手帘望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不由竖起大拇指赞道:“孙将军不愧是斥候出身,果然是心细如,想得周到,只是我担心是否来得及?”

    孙木人笑了笑道:“回纥人惜马,不会日夜赶路,我算过,从焉耆到这里至少也要三天,那最快也要到明天下午或晚上才能赶到,应该有时间。”

    说干就干,两人立刻召集起各自地部下,共五百多人,一起动手修筑工事,同时将前方数百步外的几处道路都破坏掉,使得回纥人无法大队人马一齐通过。

    经过一个下午和第二天上午地忙碌,高地上的防御工事终于修筑完毕,实际上就是用大石垒成了一个简单的石围,长十丈、高两丈,又用木头搭建了上下两层,唐军便可以分上下两层从石缝中放箭。

    正如孙木人所料,黄昏时分,黑压压的回纥大军开始出现在银山脚下一眼望不见边的茫茫草原之上。

第三百零七章 扼守张三城(中)

    七万回纥大军缓缓地在银山脚下停了下来,此时天色已经昏黄,看不清山岭上的城堡,但回纥人早已事先得知,山岭上的城堡已被唐军所占,大军停住在山脚下,等待着大帅的命令。

    颉干迦斯脸色阴沉的盯着山岭,事实上他从出兵时便想到了这座山岭,但他并没有将它放在心上,一座只能容纳数百人的堡垒还能阻挡他七万大军的前进吗?然而,在连绵的山势下再看城堡,城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让颉干迦斯开始有些懊悔了,这是他的失策,竟让唐军抢了先机。

    尽管有些后悔,但颉干迦斯绝不会承认这一点,他马鞭一指山顶道:“出两千兵,去疏通道路。”

    这是试探之举,很快,两千名回纥士兵在千夫长的率领下,向山顶奋力爬去,颉干迦斯抬头看了看天色,乌云重重,恐怕暴风雨要来了,他一挥手令道:“大军就地驻营。”

    夜幕渐渐降临了,回纥大军的帐篷仿佛夜间盛开的蘑菇群,密密麻麻地驻扎在银山脚下,但就是二千军上山半个时辰后,另一支一万人的回纥军也悄悄地上山了。

    山岭上唐军已经严阵以待,五百余唐军分为两队,一队由孙木人率领二百余斥候军扼守高地,另一队由守捉使王占江率三百余名唐军士兵驻守城堡,在城堡与高地之间,他们又趁夜色用石板铺了一条小道,便于运送物资。

    时间慢吞吞地过去。远处,山脚下星星点点的火光还在燃烧,回纥军正朝这边悄悄进,看得见好多火把排成一线向城堡这边蜿蜒而上。

    忽然,从山腰处射出了一支火箭,仿佛流星般划过天际,这是埋伏在山腰的一名斥候出地信号,意味着回纥军离高地只有三里了。

    “大家看见没有。”

    孙木人指着火箭笑道:“回纥军倒也狡猾,明明那些火把离这里还有七八里远。但实际上他们的先头部队已经先走了一步了。”

    另一名士兵也跟着高声道:“校尉说得不错,这样推算,我估计他们的人数也绝不止火把那么一点点,他们点火把是在迷惑我们呢!”

    孙木人点点头,“这位兄弟说得不错,回纥人要急着过山岭,他们岂会慢慢来攻打,一定是大军压上,大家要有心里准备。”

    说到这里,孙木人扫视一圈众人。沉声道:“我最后再问大家一遍,这一次我们可能就会丧身在此了,家里有老有小需要养活的,可以回到城堡中去,甚至可以下山,我孙木人绝不勉强。”

    他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众人,最后目光落在关英的身上,关英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低下了头。

    “为国而战。死得其所。”一名矮个子的唐军站起来向孙木人及众人拱拱手,“我刘七郎家里还有一个老父,假如我战死了,请校尉和众弟兄把我烧了,把骨头带回延安郡老家,兄弟这里谢谢大家了。”

    孙木人的鼻子猛然一酸。他也大声道:“我老家有个儿子。假如我死了,请活着的弟兄捎句话给我儿子,他爹爹为国捐躯,是顶天立地的大唐男儿,让他把腰挺直了。”

    话音刚落,又是一支火箭冲天而起,众人顿时紧张起来,回纥军来得好快。现在已经到一里外了。孙木人立刻低声喝道:“大家不要慌,回到自己地位子。听我的命令。”

    在他的调度下,唐军士兵开始冷静下来,纷纷回到预先分配好的位子上,弩张弓开,目光紧紧盯着前方。

    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山岭上漆黑一片,没有一丝风,凝重而闷热的空气预示着暴风雨即将到来,突然一道耀眼的亮光划破云层,刹那间,枝形的闪电照白了山梁,三百步外,只见许多团团黑影爬过来,高大壮实,个个面目狰狞,举着盾牌,黑色的人潮翻过一道道沟壑向石墙涌来,山谷里雷声隆隆,大雨开始瓢泼而下。

    箭如雨点般呼啸而来,叮叮当当射在石墙上,激起点点火星,回纥军的进攻开始了,但唐军的阵地依然悄无声息,一道道闪电划过天际,大雨中看不见一个唐军,那粗糙地围墙就仿佛为某种宗教仪式而建造,在白亮亮的闪电照耀下,静得格外令人恐惧。

    回纥人停止了进攻,无形的压力使前面的数百人显得有些惊惶而不知所措,但他们的静止只是一瞬间,很快,在千夫长一声声野狼般的咆哮中,回纥军挥舞着长矛和盾牌继续上冲。

    一百五十步一百二十步,孙木人的心都要紧张得跳了出来,这是他第一次统帅一支军队作战,尽管只有两百人,但责任和压力一样使这个汉子喘不过气来,脸上的汗水和雨水混在一起,一次次地迷失了视线。

    又一道闪电而来,亮光使他看清了回纥人的位置,已经到了百步外那块做标记的怪石边。

    “射!”他大喊一声,由于用力过猛,喊声几乎将他声带撕裂,唐军地反击开始了,箭如雨、石头如冰雹般迎头砸下,电闪雷鸣中,山梁上响起了一片哀嚎和惨嘶声,当先的数百名回纥士兵瞬间便有近百人中箭或是被滚翻的石头砸下山谷,对死亡的恐惧使得最前面的回纥军动摇了,他们调头向后跑,但很快又被军官逼了上来,溃退了,又再次上来,如此来来去去几次,就仿佛海浪,到了顶峰便停止不前。

    相反,敌人的退缩却给了唐军极大地勇气,他们渐渐忘记了恐惧,配合也越来越默契,开始有选择性地使用武器,不再向起初那般惊惶地乱射乱砸,在敌军退却的时候,他便停止了射击,甚至还彼此开几句玩笑,形容自己是在天浴中游戏。

    但孙木人的脸色却越来越凝重,敌军后几次的的死亡人数比刚开始减少了很快,很明显,回纥人也渐渐找到了进攻的节奏,他的心中深深地忧虑起来。

    果然,回纥人很快便找到了进攻的新办法,他砍下一棵棵大树,繁茂地枝叶都不去掉,十几个人抱着另外一端,五六棵大树并排一起,缓缓前进,竟形成了一道浓密地树墙,箭矢被枝叶阻碍,大石被卸去力道,唐军的反击开始乏力了。

    回纥军越来越近,前面地人抱着树干,后面的人高举着盾牌,抵御唐军抛物线射来的箭雨,他们仿佛是大群野兽,黑压压地逼近了围墙,不断有回纥兵中箭死去,但立刻便有人接替。

    啊!一声惨叫,那名矮个子的唐军被一支箭从石缝里箭穿了脸庞,当场倒地死去,又是一声惨叫,一名举石要投的唐军被一箭射中了胸脯,从木架上滚落下来。

    回纥军距石墙不到五十步了,电光下,他们铺天盖地杀来,从山梁密集地排下去,至少有数千人,甚至上万人之多,绘在盾牌上的狼头已经清晰可见。

    “木头,不行了,我们撤回城堡吧!”滂沱大雨中,关英拼命地叫喊。

    孙木人目光严峻而可怕,敌人太近了,现在撤退等于把后背暴露给敌人,可若不撤退,他们将全军覆没,强烈的责任感使他没有了选择,他抽出刀大吼一声,纵身扑出了石墙,“弟兄们,用刀子把这些龟孙子砍下去。”

    数十名唐军也被他感染了,纷纷拔刀跟随他冲上去,山道狭窄,只容十几个人并排而行,最前面的回纥军被突来的唐军吓得惊惶失措,他们扔下树干,仓促迎战,怎奈冲上来的唐军狂暴之极,一连被砍翻了二十几个,可是后面的回纥军却如浪潮般涌至,将唐军冲成两段,切断了孙木人等十几名唐军的归途。

    身边的唐军不断被杀死,但孙木人毫不畏惧,他一手执刀,一手举着盾挡住敌人的乱刀劈杀,他一眼瞥见唐军竟没有一个人撤退,他不由又惊又怒,狂吼道:“你们这帮龟孙子,要让老子白死吗?”

    关英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张不存希望,但求赴死的脸庞,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汹涌流出,不!他不该死去,至少不能这么孤独的死去,蓦然间,藏在心底深处的大汉民族的勇气被缓缓激了,他抽出长刀,狂野地大笑一声,“弟兄们,为国尽忠的时候到了。”

    他猛地扑上去,揪住一名回纥兵的头盔,一刀砍断了他脖子,一百多名唐军纷纷怒吼着冲上去,滔天的杀气逼红了他们的眼睛,回纥军不堪唐军闪电般的痛击,瞬间便土崩瓦解了,唐军抢回了死伤,又冲回了石墙。

第三百零八章 扼守张三城(下)

    孙木人被救回来没多久便断了气,他浑身刀伤累累,但最致命的一刀是在后背,被一刀砍断了脊骨,他静静地躺在地上,大雨冲净了他身上的血迹,他的脸上异常安详,仿佛在想着儿子那天真可爱的脸庞,是啊!他已经三年没见到妻儿了,不知是否在来生能与他们相逢。

    关英跪在他身旁,双手捂着脸无声地饮泣着,这时,回纥人在沉默了片刻后,又故计重施,砍下十几棵大树,一步步向前移动。

    “队正,我们该怎么办?”孙木人死了,关英便是这群唐军的头,关英抹去眼泪站了起来,这一刻,他陡然成熟了。

    他观察了片刻敌军的动向,回纥军离他们大约还有八十步远,大雨中,他们弓箭的射程最多只有五、六十步,也就是说现在是他们唯一撤退的机会。

    “撤回城堡!”关英果断地下达了命令,唐军士兵们背起死去弟兄的尸,转身便向城堡奔去,关英也将孙木人的尸体扛在肩头,沿着泥泞的山道,跌跌撞撞向城堡跑去。

    回纥人的进攻已经过了两个多时辰,雨渐渐停了,远方还轰隆隆地响着雷声,南面的山涧还闪着电光,东方吹来了一阵凌厉的风,乌云飘散,星星钻了出来,山岭上空的月亮在向东移动,在暴风雨后的残云中出淡淡的黄光,天快要亮了。

    张三城城堡之上,数百余唐军在城头已严阵以待,回纥人占领高地后便暂时停止了进攻,大部分人都撤下去了,只留下千人驻守着高地。他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从高地到城堡之间的距离大约有五百步,原本比较宽阔道路已被唐军破坏。显得更加狭窄,

    而且城堡不是围墙,它高大坚固,仿佛一个巨人横在山岭的顶端。即使攻到它的面前也难以上城,显而易见,回纥人是在等待攻城的武器,诸如梯子或撞木之类。

    但唐军也已准备完毕。他们用巨大方石将城门堵死,又在山上砍伐了数百棵大树。锯成了五尺长一段滚木。在城堡里还有一桶火油,关键时刻它可能挥作用,只可惜这里没有唐军地第一利器:火药,否则回纥人就是插翅也难以飞过这处关隘。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天已经蒙蒙亮了,回纥人还是没有动静,城堡最东面,关英抱膝而坐。目光忧伤地望着远方的紫霞。昨晚地鏖战仿佛是做梦一般,他也希望那是场噩梦。可是它不是,多年患难与共的大哥死了。

    “昨晚上我很抱歉。”

    王廷江慢慢走到关英的身后,他叹了口气,歉然道:“如果我能来接应,或许孙校尉就不会死了。”

    关英惨笑了一下,“就算他昨晚不死又能怎样呢?就算你我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说话,我们就能活过明天吗?”

    他站了起来,指着不远处的高地道:“看看那里,你就明白了。”

    王廷江顺着他手指看去,顿时大吃一惊,只见在高地上不知何时竟摆放了上百具床弩和数十架梯子,而且高地以下地路上又密密麻麻挤满了回纥军,足足有一两万人,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已经不是昨晚进攻的那一批人了。

    “王校尉,趁现在敌军还没有进攻,让弟兄们都留下遗言吧!”

    说到这里,关英的眼睛里射出了凶狠地目光,“无论如何,我们决不能让回纥人得逞,除非我们都全部战死。”

    王廷江紧紧注视着他的眼睛,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安排。”他转身便快步走下了城堡。

    此刻,回纥人那边生了一阵骚动,只见他们纷纷向两边让路,回纥主帅颉干迦斯快步走了上来。

    昨夜一战,仅仅是试探唐军地实力,自己地军队便死伤了近千人,不过让颉干迦斯放心的是,唐军的武器并不多,尤其没有最令人害怕的火雷,这样一来,拿下张三城城堡只是时间问题,而且这个时间也不会太久。

    颉干迦斯远远眺望着城堡,灰白色的城堡被一场暴雨洗得异常干净,它是那么醒目地耸立在那里,仿佛在嘲笑他决策的失误,占领了焉耆,却居然将这座雄堡拱手让给唐

    颉干迦斯不由一阵恼羞成怒,他回头瞥了一眼先锋大将乌里莫达干,冷冷道:“若给你一万人,你几时能拿下城堡?”

    “属下保证在明日天亮前一定拿下城堡。”

    “明日?”颉干迦斯摇了摇头,断然拒绝了他的计划,“不行,天黑前一定要拿下城堡。”

    说罢,颉干迦斯转身便走下山岭,远远还传来他不容争辩的命令,“天黑前若拿不下城堡,你提头来见。”

    乌里莫达干望着被朝霞染红地雄堡,他一咬牙,大声吼道:“传令大军进攻,有胆敢后退,立斩不赦!”

    呜低沉地号角声冲天而起,惨烈的攻城战再一次拉开了序幕,回纥军在飞弩地掩护下开始成群结队涌向城堡。

    百余支飞弩呼啸射来,长约三尺的巨箭镶嵌着铁头,击打在城头之上噼噼啪啪!作响,砖石碎屑乱飞,一名唐军不幸被击中,巨大力量竟将他身体贯穿,钉死在地上,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呼出,但大多数唐军显然能对付这些巨箭,他们紧紧贴着城墙,用宽厚的城墙来作为后盾。

    “射!”飞弩刚刚停止,王廷江便一声令下,城头的唐军立刻翻身趴上城垛,手中钢弩的扳机扣下,数百支箭闪电般射向山道,将已经距城堡百余步远的一群敌军纷纷射倒在地,紧接着数根滚木扔下。翻滚着一连砸翻了最后的七八个人,连着梯子一起滚下深谷。传来了长长的惨叫声,片刻间,一百余名敌军或死或伤,再没有一个站立之人。

    “混蛋!”乌里莫达干破口大骂。这些飞弩显然没有起到应有地效果,他想起了昨天晚上的进攻,立刻命人再砍来十几棵树,喝令第二队进攻地军队抱着它们前进。

    头顶上飞弩出巨大啸声。气势奔腾地击向城头,打得唐军抬不起头来。而八百多名回纥军则抱着枝繁叶茂的大树向城堡飞奔。片刻便离城堡不足百步远,此时在树墙的有效护卫下,唐军弓弩的杀伤力陡然下降,而且大多数扔下去地滚木也被树墙撞歪,直接落下山谷。

    “看准了射!”关英大喊一声,他瞄准了一名百夫长,扣下扳机,箭直穿过几丛树叶。一箭射中了百夫长的面门。他惨叫一声,仰天翻滚下去。

    在关英的提醒下。城上的唐军开始了定点射击,果然有效,不断有敌军被箭射中倒地,不过这样一来,还是有数百名回纥军趁机攻到城下,他们有地架上楼梯开始攀登,有的用飞索钩住城墙,奋力上爬,有地索性就用大树当做撞木,猛烈地撞门,在他们身后,第三队、第四队回纥军就仿佛大潮涌动,一浪接着一浪地涌来,形势对唐军相当严峻。

    “王校尉,我来对付爬城之人,你来对付后面地敌军。”

    关英眼睛都杀红了,他率领一百多唐军与登城回纥人进行搏斗,刀光闪处,一根根飞索被斩断、梯子被劈毁,数十名回纥兵登上城楼又被砍下去,而在他们身后,王廷江则率领二百余唐军向下猛砸滚木,山道上已经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回纥士兵,每一个滚木砸下,总是要砸翻数十人。

    这时,一名极其凶悍的回纥百夫长一跃跳上了城头,他手起矛落,一连戳翻了三个唐军,王廷江大怒,他举起一段滚木狠狠将他砸下了城墙,可就在回纥百夫长被砸中的瞬间,他手中长矛也脱手而出,竟一下子刺穿了王廷江的胸膛,将他钉死在木柱上。

    主将一死,唐军士兵仿佛疯了一般,他们一起挥刀扑上,将已登上城楼的回纥军悉数杀死,但回纥军实在太多,他们如潮水般大举涌来,许许多多带钩子的飞索钩住城头,不能完全斩断它们或扔回去,三十几架长梯架上城墙,许多梯子被推翻或打碎,但更多的梯子却接着顶了上来,回纥军仿佛矫健地猿猴,敏捷地向上攀爬,此刻,关英已经自然接任了唐军主帅一职,他组织唐军进行着一次又一次地扑击,成百成百地将回纥军杀下城去,城墙脚下已经堆积了无数的死伤,俨如火山喷地岩浆,越堆越高,就象一座小山丘一般,但敌人的进攻始终没有停止。

    唐军士兵已是疲惫不堪,他们的刀砍卷了、盾牌砍裂了,但他们就是凭着一股死战到底的决心,一次又一次将回纥军杀退,鲜血将灰白色城堡染成了赤红色,尸体断肢堆积成山,到下午时,唐军已经阵亡过半,回纥人也已死伤数千人,但张三城城堡仍然如大海中的孤岛一般,巍然屹立。

    夜色已经渐渐降临,一支犀利的军队从北面风驰电掣般终于赶到了银山脚下,这是五千唐军的先锋,他们千里行军,急赶来支援张三城守捉。

    在山脚下,他们看见了山岭上的城堡火光冲天,但是没有看见一个回纥军越过山岭,从北面登岭要比南面快捷且近得多,三千唐军向山顶上的城堡疾奔而去,越来越近,他们看到了大唐的军旗在火光中已是千创百孔,但它依旧傲然在城堡上空飘扬。

    在大唐的军旗下,只剩下了三名唐军昂站立着,五百唐军将士用自己热血和生命忠诚地履行了他们的诺言:为国而战,直到最后一人!如欲知后事如何,

第三百零九章 天降奇兵

    三天后,回纥斥候探得唐军大队已从东面绕来,即将抵达银山,颉干迦斯欲趁唐军是远道而来的疲惫之师,他当即命一万骑兵夜袭唐营,但唐军大营防御得滴水不漏,一万骑兵在损失三千余人后无功而返,颉干迦斯见唐军无懈可击,便下令后退二十里,准备与唐军进行决战。

    大唐大营驻扎在银山脚下,统兵大将便是辛云京之子辛朗,这位当年张焕的故交也已三十余岁,他是读书人出身,刚毅的脸上多了一丝儒雅的气息,他做事向来是理智而严谨,也正因为如此,张焕才特地指明由他率援军而来,而且将拦截回纥人北上的任务交给了他。

    但此刻,这位从来以理智和严肃而著称将军也忍不住潸然泪水了,在他面前摆着一本被血染红的册子,上面写满了张三城守军的遗言。

    父亲大人不必难过,儿为国而捐躯,死而无憾。

    三娘,我死后,都督会给你和儿子抚恤,若钱用光了,也可以将地一块一块卖掉,等卖完最后一块,我想儿子也该成年了。

    辛朗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将册子一合,转身拭去热泪,等心情稍微平静一下,他才对最后一名幸存的军官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属下是斥候三营五团第一队队正,叫做关英,蜀郡双流县人。”

    在援军赶来的最后一刻,整个城堡之上尚未战死的唐军已经不足二十人,且大部分都身负重伤,关英的身上也有三处箭伤,但幸运的是没有伤及要害。

    辛朗站起身,肃然起敬道:“你们都是我大唐的英雄,我要为你们请功,你还有什么要求。可尽管提出。”

    听到要求二字,关英慢慢单膝跪下,他哽咽地说道:“属下未能与弟兄一同战死,已是羞惭万分,何敢提什么要求?若大将军怜惜战死的弟兄,能否将他们的骨殖送回家乡。让他们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你放心。都督已在伊吾修建了寄灵堂,所有阵亡将士的骨灰都寄放在那里,大战后将统一送回故里,至于抚恤。我来之前陇右已经开始进行了。”

    说到这,辛朗走上前扶起他道:“居功不骄。这是我最喜欢的品质。从现在起,我任命你为斥候果毅都尉,好生去养伤吧!”

    “谢大将军。”关英行了一个军礼,转身下去了。

    待他走后,辛朗慢慢走到沙盘前,仔细研究焉耆、龟兹一带地地形,临行之前,都督特地派人告诉他。要拖住颉干迦斯。时间越长越好,但都督却没有告诉他。为什么这样做?

    从他得到的消息,现在焉耆和龟兹几乎都是空城,吐蕃已经撤离到了拔换城,而颉干迦斯与自己对峙在银山一线,三方面人马都不敢轻举妄动,难道在这里还有第四支军队不成?

    焉耆和龟兹都位于图伦碛以北,这里大片的草原和绿洲都得益于一条横贯东西的大河-赤河,赤河向东沙漠地带延伸,水量逐渐变小,且改名为孔雀河,最后注入蒲昌海。

    就在回纥军与唐军在焉耆以北处于对峙状态,而吐蕃则陈兵拔换城,准备取渔人之利时,一支两万人的唐军骑兵正沿着赤河疾向西行军,他们目标简单而明确,夺取龟兹与焉耆。

    这支军队正是王思雨部,他们于一个月前,在且末城接到了孤守安西地三千唐军和他们地家属,并将他们送回了敦煌,不甘寂寞的王思雨随即再次调头西进,穿越蒲昌海,这时,王思雨已经得到了张焕在北庭大破葛逻禄人的消息,他立刻意识到,都督的下一个目标必然就是颉干迦斯。

    这一天是七月十五中元节,大军马不停蹄地在星夜里疾驰飞奔,远方是广袤地沙漠和原野,一轮昏黄的满月挂在天空,出种诡异地光泽,身旁地河流已经变宽,水流充沛,他们已经进入焉耆镇的范围。

    王思雨勒住了缰绳,凝视着夜空下大地的尽头,从这里他们的目标开始分岔,向北是去焉耆,而再向西则是去龟兹,他必须要做一个决断了。

    他已经得到最新消息,辛朗的主力将颉干迦斯拖在银山脚下,而龟兹的吐蕃人却撤离到三百里外的拔换城,也就是说龟兹现在是一座空城。

    是协助辛朗击败颉干迦斯,还是西去占领龟兹,王思雨必须要做出一个决定了。

    “大将军,属下建议分兵而行,一路取龟兹,另一路取焉耆。”提出建议的是副将王铭,他见王思雨还有些犹豫,便奋然道:“对付回纥人不在兵多,关键是建立一种势,只要我们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回纥军心必乱,属下愿领三千军北取焉耆。”

    王思雨点了点头,回纥人地关键其实不在南面地战局,而在北庭都督与回纥忠贞可汗的较量,那一战地胜负,直接将决定回纥这次南征的成败,相反,若自己占领了龟兹,却会在下一步与吐蕃的战争中取得先机,甚至会改变整个安西的战局。

    想到这,王思雨毅然下定了决心,他命令副将道:“正如你所言,进逼回纥在于势而不在于战,你可率三千军北上焉耆,配合辛将军作战,而我则率大军夺取龟兹。”

    两万唐军立刻兵分两路,副将王铭率三千骑兵北上,而王思雨则率一万五千骑兵、三万匹战马,向西、向龟兹方向呼啸而去,两天后,王思雨大军终于抵达了安西最重要的城池之一——龟兹。

    太阳已经西斜,大漠上的暑气消散了,夕阳在远方的龟兹城头洒下一片耀眼的金黄色,在草原上,随处可以看见刚刚支起的一顶顶帐篷,牧人们正赶着一群群牛羊回圈,这是逃亡的龟兹人开始返回自己的家乡,许多妇女正在河边洗衣,还有一群群孩子在河里嬉戏玩耍。

    对大队唐军从身边行过,当地人并没有害怕或逃走,在昨天,王思雨的一千先头部队已经告诉所有人,大唐将重新恢复对安西的治理。

    大军已经靠近龟兹城,这里开始出现了定居的土屋,而且越来越密集,无数的百姓跑出来欢迎唐军的到来,当一队队气势威武的唐军从他们身边走过时,有许多人都热烈的欢呼起来,眼睛里甚至流出了激动的泪水,虽然他们的装束已和当地人并无区别,但他们却能用中原各地的方言振臂呼喊着:大唐万岁!

    “王将军,他们就是当年长征健儿的后人了。”说话的是一名五十余岁的老将,叫做鲁阳,他也是唐军留守西域的将领,任疏勒镇守使,这次王思雨将他们接回敦煌后,他又主动请缨,随大军西进,为王思雨的向导官。

    他望着这些欢呼的百姓,十分感慨地道:“在吐蕃人统治期间,他们备受歧视,承担着最重的赋税,生活十分困苦,所以他们大多住在这种简陋的泥屋里,唐军的到来,最高兴的就应该是他们了。”

    王思雨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段历史他是知道的,开元二十五年,玄宗皇帝从各地选派精壮,称为长征健儿,连同他们的家人一起赴西域戍边,并将他们编为军户,世代在安西屯田戍边,数十年的生活,他们有了自己的家园、有了自己的田产,甚至还和当地人通婚,渐渐地在安西已经安居乐业,但他们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故国,始终保持着汉人的风俗和传统,在吐蕃占领安西后,他们的特殊身份也就使他们成为被压迫最深的一个民族。

    现在唐军久隔数十年的再次到来,怎么能不令他们欢欣鼓舞。

    “鲁阳、鲁将军!”忽然在欢迎的人群中有人大声叫喊,鲁阳一怔,他顺着喊声望去,只见人群中挤出一名光头老僧人,正向他招手。

    鲁阳认出了他,他连忙跳下马,向那僧人合掌施礼,“大师怎么在龟兹?”

    “我刚刚从疏勒而来,准备返回长安。”

    旁边的王思雨听他的口音似乎是长安人,而且是从疏勒而来,他心中不由一动,便也下马走上前笑道:“鲁将军,这位大师是?”

    鲁阳连忙将僧人拉过来介绍道:“这位大师原来也是我大唐官员,俗名叫车奉朝,四十年前出使健陀罗国,便在那里出家,随三藏法师修行,法号达摩驮都。”

    王思雨恍然大悟,连忙合掌施礼,“原来是前辈大师,晚辈失礼了。”

    “不敢!不敢!”达摩驮都连忙回礼,“大将军率义师收复我大唐故土,贫僧深为敬佩。”

    王思雨又施一礼,诚恳地说道:“我适才听大师刚从疏勒而来,能否给我说一说吐蕃人的情况?”

    达摩驮都却微微一笑道:“我实际上是从吐火罗来,我不仅可以给将军说一说吐蕃的情况,而且还可以给将军说一说大食人的情况,相信将军一定会更感兴趣。”

第三百一十章 回纥剧变

    七月下旬,安西的局势生戏剧性的变化,王思雨部趁吐蕃西撤、回纥被牵制之机,趁虚而入,一举攻占了焉耆、龟兹,横杀入吐蕃与回纥之间的空挡,此时的颉干迦斯已无路可退,在情急之下,他连夜派数十名信使,从各路突出,向北庭的大汗求救,但他却不知道,与张焕对峙了近半个月的忠贞可汗此时也陷入了岌岌可危的境地。

    但凡一国新君即位,总是先内后外,修内政、杀逆臣,以巩固其王位,但回纥忠贞可汗即位未及两月便对外作战,先是派颉干迦斯率十万大军南征,在被唐军断其后路后,忠贞可汗更是举大军南下救援,使得国都空虚,这是犯了新君即位的大忌。

    就在忠贞可汗出兵仅仅十天,其义弟拓跋千里在仆固、阿布思两大部落的支持下,率领驻守唐、回边境的五万大军杀回翰耳朵八里,得到次相墨啜达干的拥护,他宣布罢黜忠贞可汗之位,立前登利可汗的次子继承汗位,称为英武可汗,他自己则自封为大相,统揽回纥军政大权。

    国内生剧变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正与张焕对峙的忠贞可汗耳中,忠贞可汗今年约三十余岁,身子颇为单薄,早在其父还是回纥大相时,他是回纥京中有名的浪荡子弟,当年裴明远出使回纥时,便是他收了裴明远的钱,安排其和父亲见面。

    事易时移,当其父继任回纥可汗后,他作为王储,也一收浪荡的性子。开始为军国大事忧虑。他也认为中原文化深厚、历史悠远,绝不是回纥所能取代,而西方地域广阔、人烟稀少,又有突厥打下的文化底子,与回纥一脉相承,适合回纥人统治,因此他也极力支持其父亲定下的西进国策。

    在他即位后没多久,他便雄心勃勃派大将收复北庭、进逼安西,企图以辉煌地战果来封住各个部落酋长地嘴,以巩固他的可汗之位。只可惜人心难测,他父亲最为赏识之人,党项贵族拓跋千里竟然夺走了他的汗位。

    忠贞可汗背着手在大帐里来回疾走。他已从最初的又惊又怒中冷静下来,现在他在考虑如何能夺回汗位,他心中很清楚。之所以拓跋千里能夺位成功,得到许多部落的拥护。关键在于他父亲当年的夺位,但不管怎么说,他是绝不会甘心自己大汗之位就这么白白丢掉。

    这时,门口传来了一个柔和的笑声:“可汗在为何事愁?”

    忠贞可汗回头,只见帐门口站着一人,却是他的另一个义弟药罗葛灵,药罗葛灵原本是汉人,叫吕葛灵。安史之乱中随父母逃亡回纥。后来父母双亡,他被卖到后来的回纥宰相顿莫贺达干府上为奴。因其聪明伶俐,深得顿莫贺达干的喜爱,便收他为养子,在顿莫贺达干登位可汗后,便将回纥贵族之姓药罗赐给他,改名为药罗葛灵。

    这次忠贞可汗亲自率大军支援安西,他便作为军师而随行,忠贞可汗见他进来,就仿佛捞到了一根救命地木头,连忙将他拉进大帐,先简单地把情况讲了一遍,最后道:“这次拓跋千里造反,为兄已心神大乱,还望弟教我良策。”

    药罗葛灵听说拓跋千里另立新君,他也猛吃了一惊,但他随即便冷静下来,他略一沉吟便道:“可汗不要着急,我认为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忠贞可汗大喜,连忙拉他坐下来,急道:“你快说,我该怎么办?”

    药罗葛灵想了想便道:“现在可汗手中还有七万人马,还有颉干迦斯那便的七万余军队,加起来将近十五万,从兵力对比上要强于拓跋千里,关键是要抓紧时间,要赶在军心涣散之前杀回都城,否则一旦拓跋千里用家属来威胁士兵,那一切都完了。”

    忠贞可汗眉头皱成一团,他踌躇良久才道:“我也知道须抓紧时间,可现在我们与唐军僵持,还有颉干迦斯也困于安西,要我怎么办才好?”

    药罗葛灵笑了,“这就要看可汗能不能做出让步了。”

    “你是说放弃安西、北庭。”忠贞可汗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唐军与我对峙到现在,就要要寻找战机,现在形势不利于我,张焕怎肯放弃这个全歼我军地机会。”

    “我倒并不这样认为,张焕可不是一般的领兵大将,可汗只要想一想他当年还只有武威一城时,便派使来联系父汗共击吐蕃,而他现在已是大唐兵部尚书,是大唐的第二权臣,他岂能没有这个眼光?”

    说到这里,药罗葛灵站起来深施一礼道:“我愿为可汗使臣前往唐营,说服张焕与可汗讲和。”

    忠贞可汗想了半晌,便毅然决定道:“或许你说得不错,那拓跋千里也是他张焕地死敌,就凭这一点,他也许能考虑讲和,你现在就去,若有必要,我可以亲自和他谈判。”

    唐军大营距离回纥大营约十里之远,位于咸泉镇以北,此刻张焕正盘腿坐在大帐中,聚精会神地看一封家信,信是妻子裴莹写来,希望他在军中多多注意休息、保重身体,但信的重点却是崔宁已为他生下一子,孩子是早产儿,身子比较瘦弱,但母子皆平安,母亲已为孙子取名为。

    远在数千里之遥,忽然听到自己又有了儿子,张焕不由心花怒放,他背着走慢慢走帐前,眺望着东方地星辰,思乡之情在他心中油然而生。这时,只见一名亲兵从远处小跑而来,张焕见他步履匆忙,知道是有要事,便将家信收进了怀中。问道:“什么事?”

    “禀报都督。外面有数十回纥兵护送一人前来,说是可汗特使。”

    张焕一怔,忠贞可汗派使臣找自己,生了什么事?难道是他也得知王思雨部进占龟兹和焉耆了吗?

    “带他进来!”

    张焕快步走回大帐,端坐下来,片刻,几名亲兵将药罗葛灵领了进来,药罗葛灵上前深施一礼,“忠贞可汗帐下宰相护都药罗葛灵参见张尚书!”

    张焕听他口音纯正,没有半点回纥人说汉语的晦涩。不由有些微微诧异地问道:“你莫非是汉人?”

    “正是!”药罗葛灵点点头道:“我祖籍是河东太原人,安史之乱时随父母逃入回纥。”

    张焕微微一笑,“这样说起来我们还是同乡了。请坐吧!”

    药罗葛灵坐下,他沉吟一下便坦率地说道:“张尚书还记得拓跋千里这个人吧!”

    张焕不知道对方为何会突然提到拓跋千里,他没有说话。只是警惕地望着这个不之客,药罗葛灵苦笑一下便道:“实不瞒都督。就是这个拓跋千里现在已在回纥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已经率军占领了翰耳朵八里,宣布废除我家可汗,并立登利的次子为新可汗,而他拓跋千里现在已是掌握军政大权的宰相。”

    张焕这才明白,原来回纥竟生了内乱,现在已有两个可汗了,倒是有趣。对方地用意必然是求和而来了。

    他笑了笑。不露声色地道:“所以你们可汗便派你来下战书,明日两军决战。是这个意思吧!”

    “不!不!不!”药罗葛灵吓得连连摆手,“我们可汗派我来是想与张尚书和解,并没有决战之意,尚书可千万不要误会我家可汗地诚意。”

    “诚意?”张焕仰天大笑,直笑得药罗葛灵心惊胆战,他刚要说话,张焕的笑声却忽然一收,冷视着他森然道:“不久前,你们可汗派人去长安求和,但他在求和的同时,却亲自率大军南下,这样地行事作风,让我如何能理解他地诚意?”

    “这

    药罗葛灵语塞了。

    张焕长身而起,冷冷道:“要和解也可以,明日午时正,让你们可汗亲自到我大营来,我与他面谈,否则,就算他主动撤军,我也会穷追猛打,更不要说放过颉干迦斯了。”

    药罗葛灵听张焕口气坚决,只得无奈地起身告辞,走到帐门口时,又听张焕在背后道:“再转告你家可汗,不要想着趁机偷袭,那样他就真的完了。”

    药罗葛灵身子一震,他忽然明白了张焕地深意,回头向张焕施了一礼,便快步去了。

    是的!张焕已经将自己的意思含蓄地传递给了药罗葛灵,他可以接受和解,当然是有条件的和解。

    张焕背着手走到了帐外,夏夜地凉风习习吹拂他的脸庞,回纥生内乱,这却是他没有想到之事,他心里很清楚,只要再将忠贞可汗的大军拖过十日,回纥军就将分崩离析了,他完全有把握将这十五万回纥军全歼在安西,甚至今天晚上,他便可以大败敌人。

    但是他不想这样做,他必须要从长远考虑,拓跋千里是一个对大唐有着强烈仇恨和野心之人,一旦他真地当了权,那回纥西进的国策必将改变,回纥大军将重新南下,屠杀大唐边民,掠夺大唐财富和子女,不能!他决不能让拓跋千里掌握回纥,忠贞可汗虽然也不可靠,但他至少继承了其父西进的国策,而这个国策对于大唐稳定漠北局势至关重要。

    这样,唐军便可以腾出手来将契丹、室韦等少数民族逐一解决,不给他们坐大地机会,甚至收复葱岭以西的广大领土,也需要在漠北有一个稳定地局势。

    再退一万步说,张焕也希望回纥人内部的同室操戈进行得越惨烈、越持久,也就越好。次日午时,三千回纥骑兵护卫着他们忠贞可汗向唐军大营缓缓而来,此时的唐军大营已是严阵以待,防止回纥人可能出现的偷袭。

    三千骑兵在唐营一里外停了下来,随即一队唐军前去交涉,很快,百余名骑兵护卫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向唐军大营驰来。

    马车内,忠贞可汗心情忐忑地望着这座杀气腾腾的唐军大营,如果说他今天不害怕被唐军扣留甚至杀害,那是假话,而且作为一国之君,他竟亲自来唐军营谈判,这本身就是一种极为屈辱的姿态,但国内的严峻形势已使他没有选择地余地。

    他也知道张焕其实已经答应了他和解地请求,就算需要条件交换也可以由双方使来讨论,张焕却坚持要他亲自来军营谈判,一是要确认事情的真假,但更重要地、是要给他手下的将士们一个交代。

    马车在唐军的刀山枪林中缓缓而行,他的一百名亲卫也都下了马,徒步跟随,两边一排排唐军盔明甲亮,目光冷厉地盯着马车。

    马车终于在一座白色的大帐前停了下来,张焕率领数十名文武官员早已等候在帐前,他见两名回纥将领和药罗葛灵一起将一名身着回纥华服的男子从马车里扶了出来,只见他脸色苍白、身子单薄,和想象中强壮的回纥人领大为不同,张焕便回头悄声地问代表朝廷前来犒军的御史中丞沈房道:“是他吗?”

    沈房一个多月前刚刚从回纥都城转道而来,曾觐见过忠贞可汗,他点了点头,“他正是回纥可汗。”

    张焕见回纥可汗的神色有些不安,便大笑着迎了上去,向他拱手施礼道:“张焕久闻可汗威名,今天却初次见面,失礼之处还望可汗见谅。”

    忠贞可汗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张焕,他其实见过张焕,他的原名叫咄莫罗达干,当年张焕大破翰耳朵八里时,他就曾经作为一名年轻的回纥贵族被唐军俘虏,只是他当时不起眼,不被张焕重视罢了。

    忠贞可汗笑了笑,回礼道:“张都督与我们回纥关系极深,希望本汗今日前来,能有所收获。”

    张焕见他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便欣然一笑道:“可汗请进大帐里详谈。”

第三百一十一章 安西战略(一)

    宣仁七年七月,回纥国内生严重内乱,拓跋千里率军攻入都城,宣布废除忠贞可汗,另立新汗,此举得到许多忠于前登利可汗的回纥贵族的支持,在严重的执政危机下,远在北庭与唐军对峙的忠贞可汗被迫无奈,遂于唐军讲和,双方在两天的谈判中终于达成一致,忠贞可汗以书面形式承认北庭与安西归属大唐,并命令安西的颉干迦斯放下武器、向唐军投降,而唐军承诺安西回纥军在放下武器后可以过境,并在其离开北庭后还武器。

    同时,张焕也明确表示将支持忠贞可汗重返汗位,在必要时唐军可以提供援助,七月底,可汗与唐军讲和的消息尚未送达安西,腹背受敌的颉干迦斯为打通北上的道路,在博斯腾湖以北与唐军决战,却被唐军南北夹击而大败,回纥南征军死伤近半,数日后,忠贞可汗下令放下武器的命令传到了安西,粮草尽绝的颉干迦斯也知事急,遂向唐军投降。

    四万回纥军分三批在唐军的监视下离开了安西北上,最后在北庭以北的多逻河与忠贞可汗汇合,大军返回漠北,就这样,延续了整整一年的回纥南下战役最终以回纥全面失败而告终。

    但就在唐军与回纥军在博斯腾湖大战的同一时刻,远在拔换城的吐蕃军开始向龟兹进,企图将唐军赶出安西,王思雨部主动出击,他亲率八千骑兵,在龟兹以西的白马河流域截住了吐蕃军的先锋。

    茫茫大草原仿佛一个巨人张开臂膀向四面八方伸展开来,天空是一望无际的蔚蓝,大地被炎热的蓝色穹顶笼罩着。几只雄鹰在天空翱翔,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大地上地军队。

    王思雨的骑兵可以称得上是西凉骑兵中的精锐,他们一部分是随王思雨夺取石堡城的老兵,另一部分则是从河湟被解放的汉人奴隶中挑选出的强健,还有一些羌人骑兵,他们最大地特点是个个骑术高。可以几天几夜不下马背,随后又在三年卧薪尝胆式的残酷训练下,他们不仅掌握了骑射、刀术等搏击技术。而且有着严格的组织纪律,动则奔腾如云。静则凝重如山,正是有这支精锐地骑兵,才使王思雨能昼夜行军,一举夺取焉耆和龟兹。

    作为统帅,王思雨继承了其祖父大唐军神王忠嗣的精神。他忠诚、坚毅、果断,他有时象一把锋利地宝剑。能一往无前地斩断杀伐;有时又如一片平静的大海,在平静的海平面下蕴藏着汹涌的暗流,他今年只有三十岁,但已是身经百战的老将,沉稳而不失锐气。

    远方一名斥候飞驰而来,大声禀报道:“将军,吐蕃人先锋已在二十里外,约六千余骑。”

    “我知道了。再探!”

    “遵命!”斥候行一礼。调头而去,王思雨打手帘向两面眺望一下地势。白马河从西北方向流来,在远处划出一条弧线,又向东北方向流去,就仿佛一把长弓,蜿蜒流转,而在五里外地河边则是大片森林。

    王思雨沉思片刻,便令第一营都尉曹汉臣道:“你可率三千军隐藏于树林之中,待吐蕃兵过,从后面掩杀。”

    “末将遵令!”曹汉臣手一挥,三千军从队伍中分出,向北疾驰而去。

    唐军放慢马,尽量休息马力,约又向前行了三、四里,这时,远方西北方向的一块高地上出现了十几名骑兵,那是吐蕃人地斥候,王思雨立刻下令,扩张大旗,平造出万人的气势,随即一支五百人的巡哨向吐蕃斥候追杀而去,吐蕃斥候调头便远遁了。

    王思雨手一摆,五千骑兵立即停止前行,在草原上静止下来,骑兵作战,除了骑士本身的装备和马匹的精良外,还讲究气势和战法,以己之长、克敌之短,唐军优势在于装备精良,不仅配有长槊和横刀,还有犀利的弓箭,尤其是西凉军,他们将传统的骑兵弓箭装备改成了硬弩,士兵们统一配备擘张弩,射程可达二百三十步,有效杀伤距离为一百五十步,它的威力、射程、精确度都远在弓箭之上,唯一地缺点就是射和灵活性较差,为此,西凉军骑兵地一个最主要训练课程就是在高奔行中骑射,王思雨的骑兵个个都能熟练使用弩箭。

    箭也不是普通地箭矢,这次王思雨部配备的就是专门对付吐蕃人的透甲箭,箭头呈尖锥形,长而尖细,且三面开槽,是专门针对吐蕃人的锁子甲而研制。

    为了对付吐蕃人的骑兵,唐军还做了大量的其他准备,比如战马,吐蕃人战马的特点是负重和耐力极好,适于在高寒地区长途跋涉,但马不快,尤其缺乏冲击力,而西凉军主要配备突厥马为主,也是耐力持久,但体型较小,度也跟不上,为此,张焕在几年前便派人引进了一批上好的大宛种马,派专人在河西管理繁殖,同时又购买了一批焉耆马,这两种战马高大神骏、四肢修长,对缰绳的控制异常敏感,度和爆力都极强,可惜这种良马也并不多,几年来,整个西凉军也只有二万余匹,其中一万匹配备在张焕的近卫军中,而另一万匹就是配备在王思雨的军中。

    天高辽阔、西风劲吹,五千大唐骑兵分成两个军团屹立在茫茫的大草原上,这是一群为国为理想而战的勇士,他们血是沸腾的,为了洗刷安史之乱后大唐软弱而屡遭的耻辱,他们不远万里来到遥远的西域,为了大唐的荣耀和利益而战。

    远远地,一条黑线出现了,吐蕃人的五千骑兵先锋经过三百余里的昼夜奔袭,终于赶到了龟兹,应该说。赤松德赞的战略是正确的,他命吐蕃军西撤,由此占据了渔人之势,但他却没有料到两件事地生,一支唐军竟会从南面远道而来,进占了他让出的龟兹。其次便是他没料到回纥会生内乱,使得本来不可避免的大规模惨烈战役,竟是以谈判的方式结束。

    这样一来。他的战略撤退竟变成了战略失误,白白将焉耆和龟兹拱手送给唐军。为此,赤松德赞心中恨极了张焕,唐军还在博湖与回纥军交战之时,他便亲率五万大军扑向龟兹,其中他的五千先锋仅用两天两夜便抵达了白马河畔。

    吐蕃地先锋大将叫做论莽藏布。他是赤松德赞的女婿,十分骁勇凶悍。赤松德赞在吐火罗被大食军围困之时,正是他率军杀开一条血路,将赞普救出险地,他的五千部下也是职业军人,和那些临时由牧民拼凑出地吐蕃军相比,他们更加嗜血、更加勇猛,也正是这样,他们一直便是赤松德赞开路的尖刀。

    和唐军相比。吐蕃人地装备要略逊一筹。尤其在弓箭水平上,他们远不如唐军。骑兵和步兵的装备也没有什么不同,主要是披挂锁子甲、执长矛和圆盾,近身作战还是用传统的长剑,但是他们个人体质却很强,耐力持久,也极少生病,尤其在高寒地区,一般而言,若唐军与吐蕃军的战斗陷入胶着状态,最后往往是吐蕃军凭借体力的优势获胜。

    这时,论莽藏布也看见了远方地唐军,他轻轻一挥手,大军放慢了度,他已经得报,唐军从气势上看约万人,但实际上也和自己的兵力相仿,只有五千人。

    论莽藏布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地队伍,士气高涨、气势如虹,他傲然一笑道:“赞普有言,先拿下龟兹可封安西王,却派我来为先锋,显然是没有把我考虑在内,弟兄们,若能助我拿下龟兹,所见女人、牛羊任你等取用。”

    消息传出,五千吐蕃人出了一片狼一样的嗷叫,他们就是职业军人,以掠夺和杀戮为生,在他们眼里,远处的唐军已不过是一群任他们宰杀的绵羊。

    “杀!”论莽藏布长剑一挥,狂吼一声,吐蕃军用双腿催动战马,左手举盾、右手执矛,铺天盖地向唐军冲击而去,草原上弥漫着冲天的杀气。

    唐军仿佛山一般凝重,他们手端硬弩,凌厉的目光注视着冲来的吐蕃军,后军开始向后小跑,约跑出两里地停下,这样,大军呈两个方阵部署在草原上。

    唐军的优势在于弩箭,对于骑兵弩箭,以轮战法最为著名,但他需要高控马技术和最严格纪律,即使同伴在眼前被杀,也不能乱了阵势,其原理,也就是后来地三段射击。

    数里远地距离对于吐蕃军不过转瞬即到,五百步四百步二千唐军静立在马上,弩箭慢慢端起,瞄准了前方,他们的阵型已经排好,分为五排,每排四百人,另外左右各有五百人压住阵脚。

    二百步一百五十步吐蕃军已经进入了有效地杀伤距离,他们脸上的狞笑已经清晰可见,盾牌举起,根本就不惧唐军的箭阵。

    “射!”唐军都尉一声令下,箭如雨,第一排弩箭腾空而起,向吐蕃军射去,尽管有盾牌护卫,冲在最前面的吐蕃军还是倒下一片,战马惨嘶,横飞而出,吐蕃军的进攻度立刻放缓,这边唐军一箭射出,第一排唐军即刻调头向后,第二排的唐军弩箭已经出,紧接着第二排唐军也调头向后,第三排的唐军弩箭已经射出,五排后,原本第一排的唐军又安装好了弩箭,这就样周而复始、轮轮环扣,如行云流水般地顺畅,没有半点滞碍,唐军战马敏捷,后退度极快,竟只比吐蕃人的冲击只慢上一分。

    远远望去,仿佛无数的椭圆圈在大地上迅滚动,只数轮后,吐蕃军已相隔不足五十步,唐军立刻停止射击,加快了马,瞬间便拉开了吐蕃人,他们冲到后军之后,再一次布好了阵营。

    刷地一声,二千中军的硬弩再一次平端而起,箭尖冷冷地指向敌军。唐军暴雨般地箭阵杀伤力极大,短短的数百步路程,吐蕃已死伤千人,吐蕃军的士气和斗志已经明显下降了,面对唐军狂风般的撤退,竟没有人奋力追赶。

    论莽藏布也已经冷静下来。他意识到,若这样追下去,自己军队早晚会被唐军悉数射死。他大喝一声:“全军停下!”

    剩下地四千吐蕃军嘎然停止了,两支军队相距一里在草原上对面而望。原野上西风劲吹,将各自的大旗刮得猎猎直响。

    论莽藏布忽然一声令下,四千吐蕃军立刻结成一个巨大的整齐的方阵,数百名手执巨盾的吐蕃骑兵行在最前面,后面吐蕃军各执圆盾。密集地排列在一起,竟形成了一座盾山。度也不快,哒哒!地向唐军逼去。

    这也是吐蕃人在和唐军百年征战中总结出的、专门对付唐军弓箭地办法,原来是步兵阵,再配以犀利的骑兵冲击,而现在也用于骑兵,虽然吐蕃骑兵最强劲的冲击力没有了,但死亡地人数也大幅下降。

    随着吐蕃人渐渐逼近,唐军也合为一处。五千唐军一动不动。仿佛山一般凝重,王思雨冷冷地盯着吐蕃人。他手中的大铁枪已经横起,又取出一面魔鬼般地青铜面具戴在脸上。

    渐渐地吐蕃军又到了有效射程,唐军还是没有动,一百步了,突然,唐军爆出惊天动地的吼声,两千骑兵如狂雷般地杀出,漫天的杀气连天地也骇然变色。

    轰!地一声,俨如巨浪相撞,犀利的唐军瞬间便撕开了吐蕃人的骑兵阵,王思雨身先士卒,他挥动着一百五十斤重地大铁枪,大吼一声,一枪便刺穿了五六名吐蕃骑兵的胸膛,大枪一甩,伴随着长长地惨叫声,枪上的五六名吐蕃人竟被甩飞出去。

    王思雨的野性陡然间作,他的大铁枪上下翻飞,时而如梨花暴雨,时而似力挽千钧,杀得吐蕃军人仰马翻,死伤累累,他的战马异常高大神骏,步履矫健,如腾云驾雾一般,配合他雄壮的身材,以及一根大铁枪,再有他魔鬼般的脸庞,竟使得吐蕃军人人见之丧胆,见他杀来,皆一声大喊,向两边奔逃,一时间,王思雨竟如虎如羊群一般。

    论莽藏布见王思雨所向披靡,他不禁勃然大怒,舞动长矛向他扑来,王思雨一眼瞥见,他冷冷一笑,一声大喝,随即唐军一声低沉的号角吹起,五千唐军调转马头,狂风般向东驰去。

    “给我追!”

    论莽藏布被唐军**于鼓掌之间,他气得了疯,咆哮着向唐军疾追而去,片刻间,两军已跑出五六里远,已冲过了大片森林,唐军忽然停下,他们迅列队,熟练地装上弩箭,等待着吐蕃人地近前。

    这时,王思雨纵马从骑兵阵前驰过,阵前响起了他依稀而高亢地声音:“把弩收起来,拔出你们的战刀,父辈地耻辱要用吐蕃人的血来洗刷,大唐会记住你们,千千万万的大唐百姓将以你们为骄傲,现在是你们为大唐民族而战的时候,就让吐蕃人品尝我们大唐骑兵铁血和刀锋吧!”

    他的刀向前方一挥,厉声大喝一声,“杀!”

    “杀!”

    五千骑兵的热血开始沸腾了,自古以来,国家的统一和大国的强盛只能在铁和血中实现,乞求和软弱只会换来更多的羞辱和耻笑,大汉的强大在于它有气吞万里如虎的气势,大唐的强盛在于它有海纳百川的胸襟和铁血赫赫的战功。

    男儿当在战场上挥洒血性,国家当为民族的强盛而挺直脊梁,五千大唐骑兵仿佛一把出鞘的战刀,迎着吐蕃军横扫而去,两支军队终于以最直接、最惨烈的方式碰撞了。

    刀与剑碰击,出铿锵声,刀劈入人骨出了喀切声,人的呻吟声,垂死的可怕的咯咯咽气声,此起彼伏。

    王思雨在吐蕃军中飞驰,他纵横杀戮、所向披靡,他和他的五百亲卫仿佛一只铁拳,所过之处,吐蕃军的阵势纷纷土崩瓦解,人头滚滚而落,杀透了层层密密的人墙,他在寻找吐蕃军领。

    看到了,论莽藏布挥舞着长矛从斜刺里向他猛刺过来,吼声如雷,但不等长矛靠近,他忽然觉得自己竟腾空而起,他看到了蓝天,太阳是那么刺眼,他眼睛都睁不开来,浑身的力气已在刹那间消失了,王思雨的枪尖刺穿了他的脖子,将他象旗帜一般高高挑起。

    唐军顿时欢声雷动,敌酋死了!敌酋死了!唐军士气大振,而吐蕃军却斗志低迷,人心惶惶。

    就在这时,从森林忽然杀出了一支生力军,从吐蕃军后面掩杀而来,吐蕃军腹背受敌,抵抗的意志在瞬间崩溃了,开始向西溃败。

    王思雨见胜局已定,他当即冷冷地下令道:“追杀到底,不接受投降!”

    宣仁七年八月,王思雨亲率八千骑兵将吐蕃人的五千先锋悉数歼灭在白马河畔,斩四千七百余人,仅不足三百人逃脱,赤松德赞闻先锋失利,他当即催动四万大军杀向龟兹,与此同时辛朗的四万军早一天也赶到了龟兹,唐军采取守势,避而不战,两军遂在龟兹对峙,八月十日,张焕亲率五万大军抵达了龟兹。

第三百一十二章 安西战略(二)

    八月是初秋的日子,西域的暑气已经渐褪,一早一晚更加凉了,草叶上凝结了露珠,朔风渐起,牧人们开始将晒干的牧草码成草垛,准备牛羊们过冬的食物。

    天更加蓝了,大草原上飘送着苦艾和小麦杆的气味,坦平的草原上,你无论从那一个方向望去,到处都立着一堆堆的干草堆,一只鹰从草堆上飞起,在高远的空中慢慢翱翔,远处,一个牧人的帐篷起,旋升起一缕青色的炊烟。

    一支数万人的大军浩浩荡荡在原野上行军,每个士兵都骑着马,在西域,无论步兵还是陌刀军都是以马代步,作战时再下马列队。

    张焕行在队伍的中段,他骑在马上缓缓地行军,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龟兹的一切事物,牧人的帐篷、妇女的服饰,马匹的种类,以及远处的雪山、大河,应该说这里一切都和他一路看来的景色并无区别,但因为它是在龟兹,所以感觉上也就更多了几分特殊。

    前方一座黑色的城池已经依稀可见,经过整整十天的行军,他们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终点,龟兹。

    这时,远方黄尘滚滚,一队数百人的骑兵队正朝这边驰来,这是先期抵达龟兹的主要将领前来迎接都督的到来。

    当先一人,身材魁梧高大、相貌英武,正是龟兹的主将王思雨,他旁边则是辛朗,后面跟着数十名都尉将及一些文职官员。

    王思雨已经看到了张焕,他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单膝跪下道:“末将参见都督!”

    张焕也下了马,他连忙将自己爱将扶起,赞许地笑道:“你这次突袭龟兹是在我的意料之中,不过你比我想的做得还好。”

    王思雨谦虚地笑道:“都督过奖了,这是将士们用命。是都督几年来精心准备的结果,我不过是适逢其时。”

    张焕点了点头,他又拍了拍辛朗的肩膀笑道:“焉耆之战,是你第一次实际指挥战役,就获得了全胜,不简单啊!”

    辛朗也躬身道:“属下惭愧。若不是张三城守捉的五百勇士死守住城堡,颉干迦斯呈腹背受敌之势,恐怕属下也不是他的对手。”

    听到张三城守捉,张焕的脸色肃然起来,他已经听说了此事。五百名极为普通地唐军士兵,最高指挥官仅仅是个校尉,竟抵住了回纥军数万人的进攻,死战而不退,最后几乎全部壮烈战死,只有二十几人负伤生还,到最后伤愈而活下来的只剩下八人,张三城之战,可谓惊天地、泣鬼神之举。

    这时辛郎从身后拉过一名年轻的军官,向张焕介绍道:“他就是最后的一名队正。叫做关英。”

    他又急对关英使了个眼色道:“这就是我们西凉军的都督,还不上去见礼。”

    关英在一个月前还是一名卑微地士兵,从未想过能见到西凉军的最高领,大唐第二号实权人物,他眼中流露出激动之色,上前半跪行一军礼:“卑职参见都督!”

    “快快免礼!”张焕急忙将他扶起来,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只见他身子十分瘦小,和旁边的王思雨相比俨如孩童一般。但就这么个瘦小的士兵却能视死如归、以死来报效国家。

    张焕缓缓地点了点头,他忽然想起一事,便笑问道:“我记得在蒲类县探查到葛逻禄人行踪的斥候,好像就是叫关英,这个名字和观音一样,我记得很清楚,还有个孙木人,可是你们吗?”

    关英挺直腰大声答道:“都督记得不错,正是卑职。”

    他不由想起了孙木人。眼中一阵黯然,低下头羞愧地说道:“卑职只是侥幸活下来,真正立下大功是孙木人和王廷江,若不是他们之死激了我地斗志,说不定我便退却了。”

    张焕按住他瘦小的肩头,凝视着他的眼睛道:“我会记住他们,会抚恤好每一个战死弟兄的家人。让他们瞑目于九泉。你也不必自责,在死亡面前每个人都会害怕。也包括我,但是我们活着,总是需要一种精神,纵是死了,也是死有所值。”

    说到这里,张焕又扫了一眼众人,高声道:“这次西征,我们已阵亡了一万三千余人,我已禀明朝廷,将在长安建立一座安西忠烈祠,来纪念这次收复安西、北庭而为国捐躯的将士们。”

    众人闻言,一起跪下大声道:“都督之心,将士们感激不尽!”

    张焕叹了口气,向众人摆手道:“大家起来吧!不要谢我,西凉军就是我一手创立,我与弟兄们岂能没有感情?”

    这时天色已渐近午,张焕命大军驻扎在城外,他则在千余名亲兵的护卫下,进入了龟兹城,龟兹城要比高昌古城大得多,这里曾是龟兹古国的都城,又是丝绸之路上的重要中转站,贸易曾繁盛一时,再加上百年来这里又一直安西都护府所在地,所以城内的建筑处处可以看见大唐的风格。

    龟兹城内地人口约五万余人,大多是本地土人,其次便是突厥人和汉人,道路还算笔直整齐,道路两边布满了各种店铺和民居,由于战争影响,大多已经关门,但还是有不少敢于冒险的商人牵着骆驼在街头漫步。

    龟兹城中最主要的一条街道叫做天山大街,从北城门笔直地伸向南城门,显然是模仿朱雀大街,龟兹王宫和安西节度使府衙就位于正中间的道路两侧,龟兹国王在吐蕃攻占安西后,便率部分王室成员流亡到了长安,目前王宫空关中,不久前赤松德赞便住在这里,现在张焕的住处也被安排在龟兹王宫内。

    龟兹王宫明显要比高昌王宫气派威严得多,仅白玉地基便有两丈余高,走进高高的大门,宫殿内金碧辉煌。打扫得十分整洁,昂贵的大唐瓷器随处可见,而且光线明亮,没有半点阴暗潮湿之气,窗外种满了各种名贵的花木,一片绿意盎然。

    张焕走了一圈。这才微微点了点头,尽管他不愿住在这里,但在没有正式接管权力之前,王思雨还是安西的最高统帅,他张焕只是一个贵宾。在这一点上张焕很是小心,将来王思雨会任总督安西四镇兵马使,他不想过于喧宾夺主。

    当然,这并不是张焕不想主导对回纥战役地最主要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朝廷生了异动,数月前,崔庆功因屠杀百姓获罪,被剥夺汝阳郡王之爵,撤消其一切职务,并逐出内阁。同时,崔小芙封浙西观察使韩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取代了崔庆功地内阁之位,从长安辗转送来的一份情报显示,因洛王李俅入阁失败,他便在背后极力怂恿大唐皇帝干预朝政,使得崔小芙与李遥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尖锐了,这份情报已是两个月前之事,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极可能长安已经生了大事。

    所以,他必须事先安排好军务,一但有必要,他就将立即返回长安。

    吃罢午饭,张焕又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黄昏了,金黄色的晚霞从窗外射入,张焕躺在一张异常宽大的床上,身下是柔软地丝被。眼前是金碧辉煌地屋顶和四壁,从殿中拖下了一顶巨大的淡绿色流苏罗帐,完全地罩住了大床,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的享受了,一时间,他竟觉得自己仿佛身处梦幻之中。

    “都督!王将军求见。”寝殿之外,一名亲兵大声禀报。高敞的宫殿竟使他地声音传出了一阵阵回音。

    “让他在偏殿等我。”

    张焕一跃从床上跳起。浑身只觉得神清气爽,口中还留有睡醒后的香甜。他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披上外袍,精神抖擞地向偏殿走去。

    这个偏殿也就是从前龟兹国王处理公务的地方,书籍都保存得很好,大多是中原地历史类书籍,没有被吐蕃人破坏,看得出赤松德赞也是一个知书之人,在许多书中还夹有他写地注解书签,比如在史记中关于长平之战的论述中就留有他地一张书签,他用一笔漂亮的字写道:长平坑赵兵四十万,乃秦王谋划已久之策也,假手于白起,他日白起之死,便种因于此,乃秦王灭口耳。不仅是书籍没有毁坏,其他所有的家具摆设都按照原样,并没有改成吐蕃风格,不过,与大唐不同的是,这里没有木榻,更没有软席,而是一张张椅子,此刻王思雨便坐在一张椅子上等候,在他旁边还有辛朗,以及另外两个老人,一人是军官,而另一人却是一名老僧。

    见张焕进来,王思雨立刻站了起来,躬身道:“属下打扰都督地休息了。”

    张焕笑着摆了摆手,“军务事大,就不要客气了。”

    说着,他看了一眼那两名老人,便笑问道:“这两位是?”

    老将军站起来拱手道:“在下是原来的疏勒镇守使鲁阳,参见张尚书。”

    张焕肃然起敬,立刻向他回礼道:“原来是鲁老将军,你们孤守安西数十年,是张焕的前辈,晚辈这里有礼了。”

    鲁阳叹了口气,随即又欣慰地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正是你们年轻英俊的兴起,才让我等老兵看到了大唐的希望,我虽老朽,也愿为张尚书效犬马之劳。”

    张焕大喜,有他在,将来取疏勒将会事半而功倍,这时,旁边的老僧也站起来合掌施礼道:“贫僧达摩驮都,给张尚书见礼。”

    张焕见他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不由有些诧异,旁边的王思雨笑道:“这位大师从前也是大唐官员,俗名叫做车奉朝,都督可听说过?”

    张焕大为惊讶,他当年读书时曾读到一些杂记,好像就有这个人记录,他迟疑一下问道:“莫非大师便是奉玄宗皇帝之命随张韬光出使西域而未归的那个车使臣?”

    达摩驮都缓缓点头,“想不到张尚书居然会知道那件旧案,贫僧病居健陀罗国,病好后便出家为僧,愿效仿玄奘大师将天竺佛经带回中原,贫僧上个月方从吐火罗归来。”

    吐火罗?张焕看了一眼王思雨,他忽然若有所悟,笑道:“大师莫非是想告诉我大食地情况?”

    达摩驮都竖起大拇指,由衷地赞道:张尚书果然见识不凡,竟能看到了大食,不简单啊!”

    他沉吟一下便道:“贫僧离开吐火罗时,大食已经在石汗那陈兵十万,威胁到了吐蕃的后路,一旦这次吐蕃兵败,恐怕它们将难以回国,望都督明白吐蕃处境。”

    “大食不肯离开吐火罗的原因,恐怕不仅是防御吐蕃那么简单吧!”张焕轻轻地耸了耸肩膀,淡淡一笑道:“我倒认为他们真正的原因是害怕唐军越过葱岭,继续西进。”

    安西的夜幕总是降临得很晚,黄昏已经过去半个多时辰,天边还是泛着青白之色,大街上依然十分明亮,空气清爽、微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张焕吃罢晚饭,便打算出去走一走,看看龟兹的风土人情,不料他收拾好正要出门之时,一名亲兵脸色古怪地跑来禀报道:“都督,门口有一个女人找你,说是你的故人。”

第三百一十三章 安西战略(三)

    张焕一怔,在万里之遥的西域他还会有故人吗?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快步走出了王宫,只见在王宫的台阶上站着一个身着一袭紫色长裙的年轻女子,她头上包着一方纱巾,见张焕出来,她将纱巾拉开了一角,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露出了一张极其美艳的脸。

    她笑靥如花,却正是京娘,张焕呆了一下,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迟疑着问道。

    “怎么?我不能在这里吗?”京娘将头巾挽起,在髻后打了一个结,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和脸庞,她轻轻笑道:“别忘了我的出生之地在哪里?”

    张焕也摇摇头笑了,在西域他若还能遇到故人,除了京娘还会是谁呢?在异乡遇到她,张焕的心中涌出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他连忙招了招手,“快进来坐!”

    京娘随他进了王宫,她一边走,一边好奇地打量着这座传说中西域最富丽堂皇的宫殿,走过内殿,她从门缝里瞥见那张巨大的象牙床,心砰砰地跳了起来,但张焕却没有带她进寝宫,而是进了旁边的一间起居室,起居室不大,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随意地摆放着几张红柳圈椅,上面铺着软垫,落地窗帘拉着,两边的墙上已经点了灯,光线明亮而柔和。

    “坐吧!”张焕也略略平息了一下激动的心情,给她倒了一杯茶,裴莹在和京娘谈话后便坦率告诉了他,京娘不会为他放弃事业,他也知道自己和京娘之间不可能了,虽然有些遗憾,但张焕很快便将此事放下了。

    事隔大半年再见到她,事易时移,张焕已经没有了从前的**和期盼。更多的是一种故人之情。

    京娘坐了下来,她心情复杂地望着张焕。这位曾经对她有过莫大帮助,也是她曾经想嫁的男人,现在已经是大唐西域之王了,她对他依然有一种旧情,这种旧情就仿佛是一棵已经芽但迟迟无法长大的花苗,错过了花期和季节。

    她已经感受到了张焕对她的平淡,这时。她心中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失落,长长睫毛垂下,呆呆地望着地面一言不。

    张焕将茶杯放在她面前,见她似乎心情不好,便微微一笑道:“有什么难处尽管对我说,难道我还能帮不了你吗?”

    今天京娘来找张焕确实是有求于他。但现在她却不想开口了。只轻轻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路过这里,听说你在,便来看看你。”

    说着,她站了起来。轻轻咬了一下唇对张焕道:“在这里我觉得很压抑,咱们到外面走走吧!”

    张焕点点头笑道:“正好我也想出去走走,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一起去吧!”

    两人走出王宫,外面地夜幕终于悄悄降临了,夜色凉如水,整个城池就仿佛笼罩在一层青烟之中。两人并肩在街道上慢慢走着。后面几十名亲兵远远跟随,京娘长长地吸了一口夜雾。淡蓝色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淡淡地伤感。

    “我这次去了碎叶和我的故乡拓折城,原本想寻找往日的回忆,但我从前的老屋已经不复存在了,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到处都是大食的影子,就仿佛到了一个我从未来过的陌生城市,连安葬母亲地坟地也变成了一座大食人的教堂,我的根已经彻底失去了。”

    说到这,她本能收缩一下肩膀,似乎夜色给她带来一丝寒意,这时,她感觉到自己的腰被张焕有力而温暖的手揽住了,她不由抬头向他望去,他也正凝视着她,眼睛里充满了温柔和善意,这一刻,京娘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软弱,就仿佛一只从暴风骤雨中艰难飞回巢**的小鸟,她竟有一种想哭地感觉。

    她蓦地转身,将头埋进他地怀里,忍不住轻轻抽泣起来,张焕紧紧地将这个孤独的女子搂在自己怀里,抚摸着她削瘦的肩膀,他心中也生出一种要保护她的强烈愿望。

    良久,京娘抹去了眼泪,又向他的身边靠了靠,让他把自己搂得更紧,两人都没有说话,京娘依偎着他,在大街上慢慢地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张焕见前方不远处一间酒肆里亮着灯,便低声笑道:“我们的劝农居大掌柜要不要喝一杯?”

    京娘依偎在他怀里,有些不舍,但她不想扫张焕地兴,还是点了点头,张焕向后面的亲兵使了眼色,命他们不要跟进,两人进了酒肆,酒肆不大,里面的摆设已颇为陈旧,此时店里没有一个客人,柜台后面的掌柜正无聊地打着瞌睡,一名少女在擦拭桌椅,见他们进来,立刻迎出来笑道:“两位客倌来得真巧,鄙店刚刚开了两坛十年的陈酿?”

    张焕呵呵一笑道:“好!那就来一壶酒,再给我们上几盘小菜。”

    他拉着京娘来到一间雅室里坐下,少女很快给他们上了酒菜,便知趣地出去了,京娘伸出玉指拎起酒壶,她给张焕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也满上一杯。

    她端起酒杯吟吟笑道:“张都督纵横西域,小女子心仪之极,我敬了你一杯。”

    张焕也端起酒杯笑道:“将来安西回归大唐,我要大力促进安西与中原的贸易,京娘可有此兴趣?”

    京娘大喜,她今天来找张焕的一个主要目地就是想取得安西地贸易许可,如果有张焕给她撑腰,她也就不怕沿途官府的为难了,她将杯着酒一饮而尽,美目凝视着张焕道:“你答应了我,可不许反悔?”

    张焕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淡淡一笑道:“我若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还枉谈什么纵横西域,你尽管放手去做,本钱不够,人手不够,我都可以助你,我希望有一天,你能成为我大唐第一巨商。”

    张焕地话让京娘软弱的内心又渐渐坚强起来,她脸上又恢复往日的自信和神采,笑语声声,给张焕讲述她一路西去的见闻。

    张焕则专注地听着,他也很想知道葱岭以西的境况,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连喝了三壶酒,张焕心中也已渐渐有了酒意,他又端起一杯酒,打量了一下这间小酒肆,不由对京娘笑道:“看见这间小酒肆,我就想起当年刚认识你的时候,那个得过且过的胡姬。”

    “去你的!”京娘扬起拳头在他肩膀上狠狠捶了一拳,娇嗔道:“什么叫得过且过?我又几时得过且过?”

    张焕嘿嘿一笑,捏着嗓子学她的口气道:“京娘只享受今天,从不考虑将来。”

    他斜睨着她笑道:“这是谁说的,我倒不知道了?”

    “你这个坏家伙,这些话居然还记得。”京娘已经不胜酒力,她索性倒在张焕的怀中,娇笑不已。

    张焕望着眼前这个美貌而成熟的女人,望着她滑腻如白雪的肌肤,他心中那最原始的**开始悄悄地燃烧了。

    他低头向她樱红的唇上吻了上去,京娘身子一震,但很快便慢慢地软了,她搂住他的脖子回吻着他,张焕的手肆意地在她丰满而不失苗条的身上游走,良久,四唇分开,她的脸色异常娇艳,水汪汪的美目中欲羞还迎,她轻轻点了一下张焕的鼻子,低声道:“靠得太近你会被野花扎手,可离得太远你又看不见它的可人处,距离不远不近,反而最美,公子还记得吗?”

    张焕点点头,“我还记得,既然你不愿嫁我为妾,那以后你就做我的女人吧!”

    他一把将她抱起,轻轻吮着她的耳垂道:“就从今晚上开始。”

    龟兹王宫里,巨大的象牙床上,京娘婉转呻吟着,全身心地迎合着他暴风雨似的冲击,她尖声叫着,死命地掐他的后背,她多年来的饥渴在这一刻爆了,她仿佛是一艘迷失在狂风暴雨中的小舟,任由狂暴的大海将她抛到浪尖,又坠入深渊,她已经完全迷醉了,她被张焕一次又一次地带入了仙境,这一刻,她宁可死在他的身下。

    暴风雨终于过去,海面上恢复了风平浪静,京娘趴在爱郎的身上,如瀑布般的黑披散在他的胸前,她抚摸着他强健的胸膛和宽厚的臂膀,良久,她快乐地叹了口气,“这些年你都到哪里去了?”

    张焕爱不释手地抚摸她光洁的后背和丰隆柔软的**,听了她的疑问,便在她耳边笑道:“这些年,我一直在你的身旁。”

第三百一十四章 安西战略(四)

    次日一早,京娘便启程返回长安去了,张焕没有留她,但派了一队士兵护送她的安全,中午时分,王思雨忽然派人来请他,有紧急军情。

    张焕立刻赶往安西节度使府衙,一进门王思雨便禀报道:“都督,有斥候来报,吐蕃已有向西撤离的迹象。”

    “是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是在昨天晚上偷偷拔营启程,今天一早斥候便现吐蕃军已拔寨西行,已经到了五十里外,并派游哨来拦截斥候。”

    张焕快步走到沙盘旁,仔细察看吐蕃军的撤军路线,他已经意识到,局势生了变化,唐军在安西已聚集十万大军,而赤松德赞仅有五万军,军力对比上已经失衡,当然,吐蕃军也可能是佯撤,以吸引他们追击。

    张焕背着手慢慢地来回踱步,事实上吐蕃军已经不是他考虑的重点,他所考虑的是这次西征究竟要走多远,是一股作气继续西征,还是停下脚步巩固安西和北庭?

    从正常的战略角度上考虑,应该是巩固安西和北庭的控制,况且劳师远征,也需要进行大量的物资准备,但从京娘昨晚告诉他的见闻中也可以看出,大食明显加快了对葱岭以西的实际占有,包括文化、宗教、移民等等一系列手段,他担心数年以后,葱岭以西的大片土地上已经没有人再怀念大唐。大帐一片寂静,数十名将领谁也不敢打断张焕的沉思。过了片刻,张焕若有所悟,他抬头见众人都在望着他,等待他地决策。

    他一摆手道:“各位,对付吐蕃不要和他们计较一城一域的得失,要尽可能地歼灭他们的有生力量。绝不能让赤松德赞从容逃回吐蕃。”

    说到这。他又回头望着王思雨笑道:“这次就让我来做一次主帅如何?”

    王思雨惶恐地躬身道:“属下不敢,请都督尽管吩咐。”

    “好!”张焕大步坐上帅位,脸色一变,立刻森然令道:“王思雨听令!”

    “末将在!”

    “我命你为前军。率两万精骑日夜追赶吐蕃军,三天之内,给我截断他的退路。”

    “末将遵令!”王思雨一拱手,领令大步去了。

    张焕又安排了军粮及后勤之事,他瞥见辛朗一脸期盼之色,便微微笑道:“百龄留下,我另有安排。”

    部署完毕后,众将一一领令而去。这时,他才对辛朗招招手道:“来!坐下谈。”

    辛朗见都督表情严肃。心中不由有些忐忑,在张焕对面坐了下来,张焕沉吟一下便道:“安西不比河西,这里路途遥远,粮食运送损耗太大,所以至汉以来都是采取就地屯田的办法,而且为了让士兵们安心服役,我大唐又实行军户制。这其实是一种变相的移民。所以我也打算在安西实行军户制,前期暂时以西凉军戍守。以后将鼓励中原无地农民来安西戍边,鼓励他们从军,可给与他们家属以优厚地土地,且免于赋税,而且对士兵们我还准备实行固定假期制,比如一个月有三到五天假期,让他们有时间与家人团聚

    张焕娓娓而谈,辛朗也渐渐明白了都督地用意,他是想让自己长驻安西,果然,张焕话题一转,便笑着问他道:如果我命你为北庭都兵马使,统管北庭军政,你可能胜任?”

    辛朗立即站起来,躬身应道:“属下绝不辜负都督的期望!”

    张焕点了点头,对他的态度表示满意,他又继续道:“这次回纥内乱,我估计几年内它都无力西扩,而葛逻禄人和沙陀人元气大伤,这就是我们的机会,我希望你不要保守,更不要局限于从前北庭地地域,站稳脚跟后,立即向西向北扩张,以建立守捉城堡的方式实际控制土地,尤其要防止白服突厥人的崛起,必要时不妨给我下狠手屠戮,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属下明白!”

    张焕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王思雨将镇守安西,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你们二人的拼比,你比他读的书多,也比他年长,我希望你不要输给他。”

    辛朗默默点了点头,他深感自己责任重大。

    下午,张焕亲率六万主力大军,浩浩荡荡向西追击而去,放眼远眺,是湛蓝的天空和一望无际地草原,北方隐隐可以看见天山山脉皑皑的雪峰,融雪形成了一条条河流穿过草原,向南流入宽阔地赤河,正是这些河流的灌溉,使得龟兹以西直到拔换城的数百里广阔地带,成为了安西最富饶、最肥沃的土地。

    给张焕介绍沿途情况的是老将鲁阳,他在安西驻守了近四十年,这里的一草一亩、一山一河他无不烂熟于胸。

    “安西与北庭不同,图伦碛几乎占了绝大部分土地,只有在沙漠边缘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绿洲,这里一片绿洲几乎就是一个小国,他们势力分散,难以形成象葛逻禄人、突骑施人那样庞大的势力,所以他情愿依附于大唐,也欢迎大唐地驻军和军户,所以百余年来,大唐在安西地矛盾几乎都是和吐蕃的争夺,从没有和本地土人争夺什么控制权,所以将来都督治理安西,属下建议也采取我大唐一贯地策略,以四个军镇为核心,在各绿洲、各关隘分布守捉使,建立军户制度,与当地人的政权分开、各施其职,这样方才是长治久安之道。”

    张焕不住的点头,应该说鲁阳的想法和他不谋而合,对于北庭他主张实施扩张和同化的战略,延续并扩大中原的州郡制度,并大量移民,以达到实际占领的目的;而对安西,他也主张扶持当地的亲唐王室,由他们世袭来管理地方政务,并将其嫡王子送往长安学习,这样,王思雨便可以将精力放在进军葱岭以西的军事准备上。

    “我会好好考虑鲁将军的建议。”张焕笑了笑又问道:“既然鲁将军在安西已近四十年,想必也应该很清楚安西各国情况,在你看来,安西各国中最为亲唐的是哪一国?”

    鲁阳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是疏勒,太宗年间,正是疏勒国不顾突厥人的威胁,三次上书朝廷,请求归附,才使得太宗皇帝毅然决定出兵安西和北庭,最终建立了大唐在西域的统治,而臣等在与朝廷断绝联系后,被吐蕃所逼,几乎无容身之地,也是疏勒国王裴冷冷顶住了吐蕃的压力,将我等收容在疏勒,这次吐蕃军从吐火罗北上,又是裴冷冷安排马车、粮食,并亲自派兵护送我们去于阗。”

    “等等!”张焕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他诧异地问道:“你是说疏勒国王还有自己的军队?”

    “当然有!”鲁阳见他一脸惊讶,他连忙解释道:“可能都督还不知道,从前这些西域小国都有自己的军队,数千人到上万人不等,平日维护地方秩序,若打仗时他们则为唐军附庸军,随军同行,否则安西节度使下仅两万余人,还要分驻各地守捉,怎么和吐蕃人打仗?”

    “原来如此!”张焕缓缓点头,这个细节却是他所不知道,如果疏勒本身有军队,又是亲唐,那么为什么不能将安西四镇的统治中心由龟兹移到疏勒,这样,将更有利于唐军向西展。

    想到这,张焕便立即问道:“那疏勒国现在还有多少军队?还有,那里最大程度能容纳多少唐军驻扎?”

    “疏勒国目前仍有六千人的军队,从前最盛时唐军在那里驻扎了一万余人,但据属下估计,疏勒至少能驻扎三万人。”鲁阳仿佛已经明白了张焕的心思,他一抱拳便道:“都督,属下有一个想法,不知都督是否愿听?”

    “你尽管说!”

    “在天山以南的安西都护府境内,有龟兹为中心的北道防线和以于阗为中心的南道防线,他们同时又是丝路干道,而这两道防线的西端就总汇于疏勒,这就使疏勒在我大唐西陲的军事战略上,具有牵一而动全身的重要地位,实属举足轻重,属下担心大食人会乘我大唐与吐蕃交战之机,出兵占领疏勒,那时,赤松德赞未必不会和大食人勾结。”

    一句话猛然提醒了张焕,他想起了昨天达摩驮都所说的消息,大食人屯重兵在石汗那,如果他们是担心自己越过葱岭去打碎叶,那他们应该屯兵在北面的俱密才对,屯兵在石汗那,从南面越过了葱岭便是疏勒,难道他们真是想

    想到这,张焕后背的冷汗已经下来了,如果大食真的出兵疏勒,与吐蕃人合兵一处,那安西的局势极可能就会逆转。

    他立刻毫不犹豫地下令道:“传我的紧急命令,命王思雨部放弃对吐蕃军的拦截,全力向疏勒进军,一定要阻止大食人北上的可能。”

第三百一十五章 安西战略(五)

    许多事情就是这样,当你想到一个可能,不希望事情向那个可能展时,事情偏偏就会落在这个概率上,正如张焕的猜测,吐蕃军的突然撤退正是吐蕃与大食达成了瓜分安西的协议,就在昨日中午,张焕大军抵达龟兹的同一时刻,来自大食的使臣也抵达了吐蕃赞普赤松德赞的临时行宫。

    大食就象一个永远也吃不饱土地的饿汉,在天宝八年怛罗斯之战后,大食逐渐占领了大唐葱岭以西的广大领土,它的目光随即又投向了吐火罗的广阔的土地,在击败吐蕃人,占据了吐火罗后,大食人再次回东顾,目光越过了葱岭,窥视着那片盛产丝绸和瓷器的东方土地。

    但是,大唐在怛罗斯之战中所表现出的强大的战力令大食人记忆深刻,它又象一条惧怕猎枪的恶狼,始终不敢越过葱岭——这座大唐的门槛。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两个月前,唐军在北庭狠狠痛击了大食的走狗葛逻禄人,几乎歼灭了它的全部有生力量,葛逻禄举国恐慌,遂向大食人求救,直到这时,大食人才决定试探性迈出第一步,为此,它需要一个跳板,疏勒就是它看中的第一块跳板,占领了疏勒,也就取得了东进的制高点。

    八月,大食吐火罗总督阿罗斯终于等到了巴格达的命令,哈里迈赫迪亲自下令,夺取疏勒、阻止唐军西进,这也就意味着大食人的东扩开始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安西的局势也由此变得微妙起来。

    拔换城,这是一座丝绸之路上的重要中转城市,它也是西域三十六国姑墨国地都城,城中人口约三千余户。二万四千人。这一个多月来吐蕃大军一直便驻扎这座城中,尤其是吐蕃赞普也在此,更使得城中戒备森严,任何一个人地出入都要严加盘查。

    虽然吐蕃大军已经在十几天前东去,但城中依然和往常一样戒备森严,这是因为吐蕃赞普赤松德赞病重而未能随大军前行。

    确切地说。赤松德赞并非是生病,他是在与大食人争夺吐火罗时,被带毒的流矢射中,尽管大食人事后送了解药,但毒性已经入内腑、无药可救,最后等待他的,是慢慢走向死亡。

    此刻,这位开创了吐蕃一代辉煌的赞普已经快走到生命的尽头,他躺在一张胡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褥子。凝视着窗外即将逝去地盛夏,安西的秋天到了。

    季节的变换可以周而复始,但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死,赤松德赞并不害怕,在他看来,那是进入西方极乐世界的必经之路,他忧虑的是吐蕃,在他身后。吐蕃将走向何方?

    赤松德赞的母亲是大唐金城公主,在他血液里本也流淌着大唐的博大胸襟。但在青藏高原恶劣的生存环境下,博大胸襟也就演变成了征战四方的野心,赤松德赞地一生几乎就是一部对外扩张的历史,向东他攻占河湟、河西,进攻大唐的陇右;向南,他与南诏联手进攻剑南巴蜀,掠夺奴隶与财富;向西,他西征天竺、进占吐火罗;向北。他占领安西。虎视北庭,甚至出兵葱岭以西。

    数十年的南征北战。已经耗尽了吐蕃的力量,带甲数十万人辉煌不复存在,一直到他生命快走到尽头时,他才终于幡然醒悟,可此时他能给吐蕃留下什么?

    东方的奴隶、西方的土地、北方的荣耀都统统破灭了,连忠于吐蕃数十年的大小勃律也翻脸投向大食,现在,安西这最后一块吐蕃人征服地土地也在唐军咄咄逼人的气势中,逐渐消亡了。

    一定要给吐蕃留下一扇走向复兴地大门,也就是这个强烈的念头,使得赤松德赞毅然决定与大食人达成了瓜分安西的协议,北面就是以拔换城为界,东面归吐蕃,西面归大食,而南面以于阗镇为界,一样东面属于吐蕃,西面归属大食,这样,吐蕃将与大食联手对付唐军的西进,吐蕃还有四万余军队,而大食出兵五万,两家加起来便有十万大军,正好和唐军匹敌,就在达成协议的当天,赤松德赞立即命令进军龟兹的吐蕃军西撤,撤到拔换城一线,等待与大食军汇合。

    但时间已经过去两天了,不仅自己的大军还没有撤回来,而且应该依约前来的大食人也迟迟没有消息,赤松德赞有一种不详地预感,大食人极可能是想让他先消耗掉唐军地力量,就象他希望回纥人来消耗唐军的力量一样,事情颇为讽刺地走了一个大圆。

    这时,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在外间屋响起,跑到门口时忽然又变得轻手轻脚,仿佛怕打扰他的休养,门吱嘎!一声开了,他的侍卫长快步走了进来,低声禀报道:“赞普,我刚刚接到消息,一支约三千人的唐军骑兵从拔换城以北飞驰而过,向西去了,属下担心赞普安全,建议换一个地方。”

    赤松德赞并没有将自己的安全问题放在心上,他眉头一皱,自言自语道:“三千人,这是要干什么?难道是他们嗅到了什么吗?”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眼睛一挑,又立刻问道。

    “约一个时辰前。”侍卫长迟疑一下,又一次道:“属下实在担心赞普的安全,我们也只有三千人的护卫,一旦被唐军现,后果将不堪设想。”

    此时,赤松德赞已经明白了张焕用意,想必他也意识到了大食人的威胁,派骑兵绕过自己的大军,前往疏勒拦截大食人北上,但三千人是远远不够,后面必然还有更多的骑兵大队。

    想到这,他便微微点头道:“好吧!我们先到大石城避一避。”

    大石城是一座小城,在拔焕城西北约一百余地,一个时辰后。三千吐蕃军便护卫着赤松德赞火向西北方向而去。

    赤松德赞猜得没错。刚刚驰过拔换城的三千唐军,正是王思雨派往疏勒的先头部队,每人双马,昼夜向疏勒进军,率领这支先锋的主将是白马河阻击战中,负责包抄吐蕃军后路的都尉将军曹汉臣。他是安西节度使曹令忠之子,曾在疏勒多年,不仅和疏勒王室地关系很好,而且他十分熟悉疏勒那一带地地形

    而他的副将,便是新任果毅都尉关英,也是赤松德赞的运气好,唐军中午刚刚在拔换城东面的阿悉言城休息了一个多时辰,为了抓紧时间赶路,便没有在拔换城停留,而是从城北五里外呼啸而过。否则他们若知道赤松德赞就在城中,无论如何也会进城活捉吐蕃人的赞普。

    转瞬之间,拔换城便消失在身后地平线的尽头,此时,太阳已经西沉,在唐军地前方,巨大而通红的火球正冉冉西下,太阳仿佛就近在咫尺,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天幕的尽头。

    从拔换城到疏勒。比到龟兹稍远,约还有三天的行程。战马有些疲惫了,唐军便换了战马,又略略放慢马,继续向西行军。

    又向西行了约十几里,天色便已经黑了下来,前方是一条小河,河水清澈见底、流水潺潺,曹汉臣一摆手令道:“休息半个时辰!”

    唐军没有欢呼声。时间很短。他们紧张而快地忙碌着,牵马饮水、检查马的状况。再给马喂食,最后才轮到自己,稍微洗一把脸,喝几口水、吃点干粮,休息的时间就该结束了。

    暮色中,河边挤满了牵马饮水的唐军,几队游哨分头到四面去打探情况,这时,关英走到曹汉臣的旁边坐下,笑道:“曹大哥好象非常熟悉这里的地形,总是在大家感到疲惫的时候就会出现一条河。”

    曹汉臣也笑道:“那是当然,我小时候便随父亲四处迁徙,就曾经在拔换城呆过两年,几乎天天在外面放牧,这一带我闭着眼睛都能走。”

    他手顺着河向北面指了指又道:“这条河叫做胡芦河,顺着这条河向北走约五里,就是一片大沼泽,夜里行军稍不留神便会陷进去,所以我宁可从这边较宽地地方跋涉过河,可若再往南走,河水则更宽更深,却又过不去了,只能再向南走二十里过桥。“原来如此!”关英由衷地赞道:“跟着曹大哥果然少走很多冤枉路。”

    曹汉臣出身将门世家,而关英在从军前则是一个横行乡里的小地痞,而且在两个月前甚至还只是一个普通的斥候小兵,两人的身份可谓天差地别,但曹令臣却感于张三城守军的事迹,对张英也始终一路关照,教会他不少东西,比如行军驻营、谋略阵法等等,使他受益非浅。

    他喝了一口水,又对关英笑道:“你可知我们去疏勒拦截大食人,关键在哪里吗?”

    关英挠了挠头皮,尴尬地笑道:“我也在为此事困惑,我们只有三千人,怎么拦得住数万人的大食人,我怎么也想不通,求曹大哥教我!”

    曹汉臣仰天呵呵一笑,“说起来,你应该比我更懂才对!”

    关英迟疑一下便道:“莫非又是去抢关隘?”

    “果然是聪明人。”曹汉臣一竖拇指赞道:“一猜便中!”

    他轻轻叹了口气,沉吟一下便道:“其实都督命我们火赶往疏勒,是在赌大食人还没有越过葱岭,大食人从吐火罗到疏勒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盘陀岭的葱岭守捉而另一条就是当年高仙芝攻打小勃律所走的坦驹岭,我估计大食人没有勇气走那条路,而且也绕了远,他们十有是走盘陀岭,我的任务就是要赶在大食军队之前,抢占葱岭守捉地城堡,那里的地势极为险要,扼住城堡,三千人足以对付十万人。”

    “可是如果那里已有吐蕃人驻守怎么办?”关英还是有些担

    曹汉臣拍了拍他地肩膀笑道:“你放心吧!前不久达摩驮都大师才从那里过来,没有什么驻军,再说吐蕃人要回国。要么绕个大圈到于阗去、要么走坦驹岭去小勃律。不会再回吐火罗了。”

    就在这时,忽然有几名游哨从北面疾驶而来,他们跳下马,飞跑上前禀报道:“曹将军,我们在上游三里外现了一支在驻营的队伍,约有一千余人。看他们的装束不象吐蕃人,属下没有见过。”

    曹汉臣一怔,他又急忙问道:“他们是不是穿白色军服,配长刀。”

    这是疏勒军的装束,但游哨却摇摇头道:“不!不是,他们是穿着一身黑色皮甲,手执圆盾、短矛,腰上佩地是弯刀,战马极为雄骏。”

    “大食人!”曹汉臣地脸色刷地变得惨白,若大食的军队出现在拔换城附近。那意味着什么?

    旁边的关英急忙劝道:“曹大哥不要急,对方只有一千人,或许并不是你想地那样,他们是护送使臣之类也说不定。”

    曹汉臣一下子站了起来,沉声令道:“立即上马,准备战斗。”

    一声令下,唐军纷纷上马,检查自己地武器及装备,很快。趁着夜色,唐军兵分两路。关英率一千人过河去包抄敌军后路,而曹汉臣则率二千人绕了一条弧线悄悄向河上游而去。

    正如关英所猜,这支大食军正是护送使臣而来,但不是吐火罗总督阿罗斯的使,而是大食哈里迈赫迪派来特使,大食不仅要和吐蕃联合夺取安西,更打算与吐蕃结成长远地战略同盟,目标就是大唐。

    此时的黑衣大食经过数十年的扩张和治理。正处于强盛之时。他们已经完全消灭白衣大食残部,在对拜占庭帝国的战争中也取得了主动。因此,迈赫迪在接到吐火罗总督阿罗斯的报告后,异常重视,但在仅仅考虑一天后,他便在给阿罗斯的回信中写道:葱岭绝不是阿拉伯与大唐的分界线

    他派来的特使叫阿古什,是他的亲弟,时任耶路撒冷总督,他可全权代表大食哈里来和吐蕃赞普谈判。

    阿古什年纪约三十余岁,身材高挺,长着一张高贵而骄傲的脸庞,现在距离拔换城已不足三十里,他不愿意在黑暗中进城,那样会失去大食人地尊贵,他要在朝霞的沐浴下昂进入拔换城,但他却忘了,黑夜中也是充满了危险。

    此刻,这位大食的第三号人物正在一顶漂亮的白色帐篷中写着他的东方见闻录:在这里我没有看见满树的丝绸,只有低矮劣等的马匹和茫茫的大漠,这里的人没有传说中用刷子写字,他们羊皮纸上记录着各种古怪地符号,注意了,我这里说的是羊皮纸,是一百多年前我们祖先曾使用过地东西,我现在开始怀疑那些在战争中被俘的造纸匠们,他们究竟是不是唐朝人?

    “亲王殿下!”一名将军在帐外禀报道:“我们有几个游哨没有回来,我有些担心,希望殿下允许我们立即起程。”

    “这个真是个野蛮的地方!”阿古什嘟囔地骂了一句,他正要同意起营,却就在这时,四周突然爆出一阵大喊,惨叫声响彻一片,一名大食士兵跌跌撞撞跑来禀报,“殿下,有敌人向我们袭击,有数千人之多。”

    阿古什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他将手放在胸前,望着天空喃喃道:“真主保佑我!”

    唐军仿佛狂风一般杀进了大食军的营地,他们挥动着马槊在大食营中纵横杀戮,战马踏翻营帐、战刀劈掉了头颅、马槊刺穿了胸膛,大火在熊熊燃烧,唐军暴烈而残酷地屠杀着刚刚睡下的大食士兵,而一些大食士兵零星的抵抗完全被唐军吞没了。

    这时,曹汉臣一眼看见有数百大食骑兵护卫着一个骑着白色战马的男子正趟过河水向西奔逃,他立刻挥手令道:“弟兄们跟我追上去!”

    曹汉臣一催战马,率领大队骑兵衔尾追去,他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立刻向一名偏将吩咐几句,偏将率领数百人向东北方向而去。

    四百骑兵保护着阿古什趟过小河,刚向西逃出数百步,忽然,他们前方的黑暗中也出现了大队敌人骑兵,乱箭齐,大食军措不及防,被射得人仰马翻,一下子死伤了百余人。

    后有追兵,向西之路又被截住,而东面也出现了敌军地影子,大食人就仿佛一群被围猎地鹿群,慌不择路地向北而逃,他们或许不知道、或许忘了,前方几里外便是一片占地数百顷的大沼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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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介绍:
这是一个走上了岔道的大唐帝国,君权旁落、帝国日暮。
这又是一个帝国与世家并存的年代。
高祖建国之初,体恤旧人、恩待功臣,天下逐渐形成七大世家:河北裴氏、河东张氏、山东崔氏、关陇韦氏、淮南楚氏、山南王氏、剑南杨氏。
十五年前,安史之乱终告平息,唐廷礼送参与平定叛乱的回纥军离境,但回纥登利可汗却窥视大唐空虚,背信弃义饮马中原、涂炭生灵,大唐帝国岌岌可危。
七大世家联手驱逐鞑虏、恢复社稷,但也逐渐拥兵自重,从此相约,七大世家轮流为相,各掌朝政五年,但山东崔氏独据相位至今已愈十载。
在七大世家中原本排名第二的河东张氏,十年前被山东崔氏所诱,家族分裂、军权被夺,河东张氏由此一撅不振。
主人翁张焕前世是一个独行大盗,而今生是这个河东世家中最无地位的庶子,可是偶然一天,他忽然现了在自己身世中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从此帝国不再安宁........
大唐,岔道,七大世家名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名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名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