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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月     名门txt下载     名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六章 朝战风云(上)

    张焕的府上在四更不到便开始忙碌了,下人们开始烧水、做饭,裴莹则带着杨春水给张焕准备官服,梳洗、更衣,忙得不可开交。

    但今天要上朝的主人却显得十分悠闲,他起床后便呆在静室里,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殿中监派人送来朝会议程,这只是一个框架性的大纲,规定了朝会时间、着服、贺词等等礼仪方面的细节,至于朝会内容,上面只字不提,这一点和往常的朝会大不相同。

    尽管它写得简略,但张焕还是从字里行间之中嗅到了一丝端倪,今天大唐天子李邈将出席朝会,崔小芙坐于稍后的太后席上,这是一个信号,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信号,意味着崔小芙今天将强势出击。

    张焕笑了笑,将奏折慢慢合上,这显然是专门针对他的安排,可时至今日,谁又会没有准备呢?

    “老爷,夫人已收拾好了,请您去吃早饭。”门外传来裴莹贴身丫鬟娉儿的声音。

    随着时间推移,他当年的许多小丫鬟都长大了,一直伺候他的花锦绣已经十八岁,现在陇右的府中管家,不久将入他房中为妾,而从前伺候裴莹的小秋也在去年嫁给了蔺九寒为次妻,年初时听说她已生下一子。

    这个丫鬟娉儿是孙管家的小女儿,去年接替小秋,今年只有十五岁,张焕站起身,走出了屋子,小丫鬟乖巧地行了一礼。道:“夫人说时间已经不早,吃罢早饭老爷就该出了。”

    “我知道了。”

    张焕快步来到前堂,大堂里***通明,桌上已经摆满了一桌早饭,周围站了十几个侍女,见他进来,裴莹连忙上前笑道:“今天估计朝会的时间会很长。所以多准备一点,让你吃饱了再走。”

    “多谢夫人!”张焕笑着点点头,坐了下来,他伸手拈起一个馒头,刚啃了两口,门外却急匆匆跑进一人,禀报道:“老爷,楚尚书来了!”

    天快亮了,天边显出了鱼肚白,黑色的天空在渐渐褪色。大街上已经开始有马车奔行,大多是进宫参加朝会的官员,有被家丁重重护卫的高官,也有单身骑马而行的低品小官,橘红色的灯笼在马车上摇曳。

    越往大明宫方向,上朝地人数越多,浩浩荡荡,汇成了一道蔚为壮观的上朝大军。

    张焕和楚行水同乘一辆马车。今天楚行水是专门有事来寻找张焕,他将车帘放下,低声对张焕道:“昨晚裴俊来找过我了。”

    在上朝的前一晚来拜访,这里面显然透露着太多的玄机。“他说了什么?”张焕不露声色问道。

    “是关于内阁,他提出一个新的方案。”楚行水取出一本册子递给了张焕。

    “一共是九人,三人席阁僚,裴俊、你、还有李勉,太后将旁听内阁会议,不占名额,其余六人为辅助阁僚,由席阁僚每人各提名两人,可随机变动。”

    张焕一边听。一边翻看册子,册子是裴俊亲笔所写,是专门给自己的一份,通过楚行水来转交,这是裴俊根据朝廷所形成了三大势力所做出的新地权力调整,崔小芙身为太后,她当然不能为内阁大臣。但她却可以旁听会议。无形中便占了人数的上风,她在朝中的势力虽大。但实力不足,所以裴俊便用内阁人数占优来弥补她这个弱项。

    沉吟一下,张焕又问道:“崔小芙的辅阁可确定出来了?”

    “他没有说,不过我也能猜得到,一个是崔庆功,一个必然就是韦谔,这两人都是实力派的人物,也是她崔小芙目前最为缺乏的力量,而裴俊的二人,一个是户部侍郎卢杞,另一个则是吏部侍郎裴佑,只可怜那个王昂,没有了基业,现在什么都不是了。”

    说到这,楚行水脸上的笑意渐渐地消失了,他何尝不想得到自己的位子呢?之所以一大早赶来,为的就是要从张焕这里拿到一个名额,从庆治元年开始,他们楚家就一直就是内阁成员,他可不想被排斥到朝廷地权力圈之外。

    但他也知此事事关重大,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决定下来,他不再说话,只静静地等待着张焕的结论。

    张焕确实是在考虑他的两个名额,一个不用说,必然是楚行水,而另一个名额却让他有些为难,按他的本意是给张破天,借此机会重振张家,但这样一来,崔家就被排斥到权力圈之外。

    只沉思片刻,张焕便有了结论,应该是崔寓,这不仅仅是因为崔寓是左相国,更重要是崔寓的身后是崔圆,是潜力依然巨大的崔家,他必须要将崔家牢牢拴在自己的战车之上。

    忽有所感,张焕一抬头,只见楚行水正注视着自己,眼睛里流露出了紧张之色,他微微一笑便问道:“舅父可愿为我的辅阁?”

    “那是当然,我不助你难道还助裴俊不成?”楚行水也笑了,一颗心悄然落地。

    马车地度开始减慢了,前方丹凤门附近已是人满为患,丹凤门前的大街上已经不准任何人通行,数千千牛卫的士兵控制着人流,所有随行人员皆被排斥到一里之外,不得入内,所有官员都必须一一登记。

    张焕和楚行水在登记后便各自分手,此刻,一轮红日在滚滚的云海中喷薄而出,东天际紫色地霞光布满了天空,丹凤门广场上已经站满了官员,三五成群窃窃私语,议论着今天朝会可能要生的事情。

    众人见张焕走来,皆不再说话,只默默地让开一条路,张焕一边和官员打着招呼,一边缓步前行,这时,他看见前方不远处十几名官员正聚在一起谈论着什么,为之人正是韦谔。

    韦谔一扭头看见了张焕,他脸色一变,随即冷笑一声,便拉过一人走到张焕面前。

    “听说张尚书荣任内阁三之位,春风得意啊!”

    张焕淡淡一笑道:“张焕久不在朝廷,其实这内阁之位对我意义也不大,如果韦世叔有兴趣,我让给你如何?”

    “张尚书是在挖苦我呢!”

    韦谔冷冷一笑,他拉过身旁之人对张焕道:“我这位侄儿,张尚书可认识?”

    入眼是一位断了左臂的男子,身材瘦长而蕴藏着力量,皮肤黝黑而富有光泽,目光冷静,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正是进京来述职的韦德庆。

    “德庆兄,我们应该是老相识了吧!”张焕望着他微微笑道。

    “不错,若没有张都督反戈一击,我韦德庆岂能有今天,张都督当年之恩,在下铭记于心。”韦德庆毫不留情面回击道。

    “彼此!彼此!那我们就看谁笑到最后吧!”张焕向韦谔一拱手,转身便走了。

    韦谔一直凝视着张焕的背影走远,他才咬牙切齿地对韦德庆道:“你要记住了,此人是我韦家不共戴天之敌,你若能夺回陇右,我便将家主之位让于你。”

    韦德庆也望着张焕的背影,良久,他才缓缓说道:“家主之位,以嫡长子而居,德庆不敢妄想,但若要张焕的人头,德庆义不容辞!”

    “咚!咚!浑厚而悠扬的钟声在大明宫上空响起,这是大朝正式开始的钟声,丹凤门广场上地人潮开始涌动起来,大臣们纷纷寻找自己的位子,不多时,数千人便排成了长长的两队,在两名侍御史的引导下,沿着龙尾道浩浩荡荡向含元殿走去。

    今天的含元殿上已经被清扫得干干净净,琉璃砖光亮鉴人,大殿广阔而深远,两边早已按三省六部九监五寺的位置排好了坐位,另外,许多在京的地方官、没有担任职务地散官、皇族中人等等也一齐出席了朝会。

    “太后、皇帝陛下驾到!”随着殿中监地一声高喊,大殿里顿时安静下来,紧接着,一队队的宫娥和宦官从两边走来,执着罗伞、举着团扇,簇拥着崔小芙和大唐天子李邈从后殿走出。

    李邈今天是第一次参加朝会,他地小脸因紧张而没有一丝笑容,紧紧地牵着母后的手,崔小芙神色冷峻,她带着儿子走上大殿,低低叮嘱他一声,李邈便松开她的手,独自走到御座前坐下,崔小芙则坐在他身边,腰挺得笔直,头一昂,示意朝会开始。

    “当一声清脆的钟声响起,殿中御史高声喊道:“见礼!”

    众臣一齐躬身道:“臣等参见陛下、参见太后!祝吾皇万岁、万万岁!祝太后千岁!”

    “诸位爱卿免礼!”大殿上传来的不是小皇帝稚嫩的声音,而是崔小芙冷静而略显得低沉的声音。

    “谢陛下之恩,谢太后之恩!”众大臣起身,各自坐了下来,朝会自此正式拉开序幕。

第二百八十七章 朝战风云(中)

    朝会已经进行了一个时辰,枯燥而冗长的三读到了尾声,“邺郡刺史裴伽为中书侍郎,可有人反对?”

    大殿里一片寂静,反对又能怎么?在内阁新结构图未推出之前,所有的反对都是毫无意义的,除非能举出新任的重大过失。

    “邺郡刺史裴伽为中书侍郎,可有人反对?”

    大殿里还是一片寂静,吏部侍郎裴佑见无人反对,便上前向崔小芙施礼道:“启禀太后,本次四品以上官员任命共十九名,全部以三读通过。”

    崔小芙点了点头,“人事任免到此结束,下面各位爱卿可有本奏?”

    大殿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太后,臣有本奏。”只见裴俊站了起来,大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过去,无容置疑,他要宣布新内阁的构成,这个早上已传遍了群臣的消息,将是大唐最高权力机构的重组,三大内阁臣,六位内阁辅臣,权力层次分明,他们之间的利益纠葛也一目了然。

    张焕也和所有人一样,静静地等待着裴俊的宣读,在进殿之前,他已经给了裴俊两个名字,楚行水、崔寓,这是他所推荐的两个内阁辅臣,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和崔寓商量,或许这就是裴俊所期望的。

    张焕的目光向崔寓望去,恰好,崔寓的目光也在向他望来,两人目光一触,张焕微微一笑,向崔寓点了点头。他已经用眼神和表情将自己所想表态的意思传递给了对方。

    “微臣欲提请太后修改门荫制度,恢复庆治以前的标准,扩大吏部考的录取名额

    裴俊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几乎所有地人都没有想到裴俊上奏的竟然是门荫。而不是新内阁的构成,交头接耳之声开始在大殿里响起,谁也不明白裴俊为什么不提内阁之事,不!有一个人明白了裴俊的真实用意。

    张焕地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已完全明白了,裴俊天平已经偏向了崔小芙,在这个朝会上将不会有什么新内阁推出,即使是有。也将是朝会以后的事。

    没有了内阁的存在,崔小芙的权力一下子变得无限大。她可以轻易决定或否决一个提案,比如朔方节度使。

    “门荫的本意是给予有功之臣的一种奖励,只是对我大唐吏制的一种补充,但时至今日,新官选任十之七八都是来自门荫。而进士得官百中仅一、二,长此以往,不仅新官才俊日益稀缺,而且民怨沸腾,阻万千士人子望,所以微臣认为门荫已到了非改不可之时,特提出本案,请太后批准。”

    裴俊清朗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大殿里已是一片寂静。惊讶、疑虑、赞成、愤恨,所有地情绪交织在一起,这是一个没有任何征兆的提案,连吏部地官员没有听说过,这是裴俊的第一次提出,没有经过任何讨论,便直接要太后批准。

    张焕依旧在冷笑不止。这还是崔小芙和裴俊二人在继续做戏。相国提出议案、太后直接批准,这就等于在告诉所有的大臣。今天在朝堂上,太后可以决定一切。

    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布局,目标就是他张焕。

    “相国所言极是,哀家听闻去年九十七名新科进士,录用为官只有五名,这无疑是对大唐科举制度的严重损害,相国门荫改制一案,哀家批准了,转吏部执行。”

    崔小芙当场在裴俊地奏折上批了个准字,交给了旁边的宦官,裴俊深施一礼,“臣谢太后恩准!”

    他眼一挑,迅地瞥了崔小芙一眼,随即慢慢地退回了朝班,当年,崔圆提出新门荫制度,经过了激烈的交锋和幕后交易,好容易才最终得以通过,可今天废除当年的新门荫制度,却仅仅用了一盏茶的时间,只有裴俊和崔小芙二人的表态,便算通过了,这让许多人都惊疑不止,不知道这背后究竟生了什么?

    崔小芙有些得意的笑了,这就是今天朝会的精髓所在,没有内阁的制约,没有裴俊地反对,那么,一切就由她太后说了算,

    她的目光扫了一圈大殿,落在了李勉的身上,下一个,就该是他提出段秀实任朔方节度使了。

    “臣有本要奏!”一声响亮的呼声将她的目光向另一个方向拉去,崔小芙的眼睛陡然间眯起来了,她身体前倾,紧紧地盯着大殿上,张焕出列了,他是看懂了什么吗?

    崔小芙身上所散的强烈地敌意连她身旁年幼地李邈也感受到了,他不安地侧头向母后望去,崔小芙立刻便现了皇上的不安,她地身体随之放松下来,笑着拍拍儿子的手,示意他不要紧张。

    “张爱卿,请讲!”

    “臣今天要说的是关于我大唐兵制的一些革新。”张焕不慌不忙地从怀里取出一本奏折,向众人微微欠身,朗声道:“众说周知,在天宝六年以前,我大唐实行府兵制,百姓半兵半农,自备衣甲粮草、就近而从军,朝廷则以无偿授田和减免赋税来补偿百姓,此府兵制实施百年,造就了我大唐强盛一时的威名,也使大唐的军队牢牢被朝廷控制,但后来土地制度崩溃,朝廷也无力约束士兵,使得府兵制最后名存实亡,改为募兵制,但不管募兵制也好,府兵制也好,毕竟朝廷都能控制近百万大军,可时至今日,朝廷手中能用的团练兵还不足十万人,且星罗棋布,有的州郡还不到五百人,连当地土匪人数都比不上,能被朝廷所控制的军队还不足区区十万人,传出去实在是让人笑话,可臣也知道若人数多了。地方官府又承受不起,所以臣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说到这里,不仅是大殿里的大臣。就连崔小芙也有了浓厚的兴趣,张焕虽然仅是指团练兵一块,回避了世家和军阀手中地军队,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并不是朝廷不想增加地方团练兵,而是负担不起,安史之乱后大唐人口锐减,由近五千万降到一千五百万。虽然经过近二十年的休养生息,人口数慢慢上升到了二千二百万。但自耕农的户数却非但没有增加,反而有所下降,这其实就是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土地兼并的严重,朝廷地财政收入更多的是依靠盐税、商税等来维持,而不是租庸调的赋税。

    相对应的。就是地方官府的窘迫,土地上生产出来的财富都到了世家豪门的手上,所以七大世家能各自养兵数十万、数万,也就是这个原因。

    地方官府无钱无粮,自然也无法募兵养兵,也就造成了团练兵数量的稀少,如果张焕能解决这个难题,倒也是一大本事。

    张焕见众人地兴趣都被吸引过来,连裴俊也十分专注地听他的讲解。他不由微微一笑,轻捋长须继续道:“臣在地方为官多年,深知流民地数量十分惊人,他们也渴望能够安稳下来,所以如果能给他们一片土地,地方官府也无须负担什么粮饷,让他们半兵半农。这样。按最保守的估计,地方团练兵至少也能增加二十万。”

    这时。大殿已经一片沸腾之声,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张焕所谓的改革其实就是恢复府兵制,只不过范围稍小一点,说白了,也就是他陇右的军户田亩制。

    赞成有,反对有,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连崔小芙也陷入沉思之中,她似乎觉得张焕的目地并不是那么单纯,改革兵制,这是何等大事,需要反复商议讨论,将其利弊一一剖析清楚,才能择机推出,但他却在朝会上轻描淡写说出,似乎几句话便可以确定,是不是太轻率了一点?

    就在众人喧沸的讨论声中,只听张焕高声道:“兵部可以择一地进行试验,若切实可行,再向全国推广。”

    崔小芙忽然眼前一亮,她明白张焕的意思了,当即便向殿中监李秦川摆了摆手,李秦川立刻高声道:“肃静!朝堂之上,请保持肃静!”

    大殿上立刻安静下来,裴俊一步站出来道:“太后,臣并不赞同张尚书所言,且不说各地流民人数只是泛泛而谈,官府并无统计,就算这部分流民的人数就象张尚书说的一样,人数众多,那安置他们的土地呢?从哪里来?地方官府手中虽然是有一点土地,但这些土地的收入是要保障地方官府能正常运转,还有官员的职分田,还要养活现有的团练兵,如果都用来募兵,那地方官府也就无法生存了。”

    崔小芙却笑了笑道:“哀家倒赞成张尚书地后一个建议,找一处地方来做试验看一看,不试试看,怎么能知道行或不行呢?裴相国,你说是不是?”

    裴俊见崔小芙一意坚持,他也知道崔小芙是另有目的,便不再反对,“臣听从太后安排。”他行一礼便退了下去。

    这时张焕又取出一本奏折,交给一名宦官道:“这是东海郡团练使王连江请求增加团练军人数的奏折,臣考虑,就从东海郡着手。”

    宦官将奏折交给崔小芙,她翻了翻,用哪里为试验地她并不关心,她关心地是谁来做这件事?

    崔小芙将奏折一合便对张焕笑道:“此事哀家同意了,不过兵部元侍郎伤病在身,无法处理公务,现在兵部人手本来就不足,又增加了这档子事,哪里还忙得过来,所以哀家想个折中的办法,在兵部再设立一名左侍郎,专门负责兵制革新之事,尚书以为如何?”

    朝堂之上霎时间悄然无声,静得连心跳的声音都听得见,不少人斜眼向张焕瞅去,他作茧自缚了,张焕却微微一笑道:“不知太后打算推荐何人为兵部左侍郎?”

    “济阳郡王李怀曾任剑南节度府长史,略略知兵,哀家推荐他为兵部左侍郎,张尚书以为可行?”

    张焕沉吟片刻便道:“臣并无异议。”

    “那相国呢?”崔小芙的目光又向裴俊看去,此时,裴俊也明白了张焕的用意,他是看出今天朝会地安排,所以他让步了,以兵部左侍郎换取朔方节度使,这个买卖对崔小芙是合算地,毕竟张焕的军队驻扎在朔方,就算段秀实得了朔方节度使这个名,他也未必能控制住朔方,而元载有伤,一两个月之内不能上朝,李怀去一趟东海郡,只稍加部署,便可返回夺权,崔小芙岂会让他一直真地呆在东海郡?

    这一刻,裴俊忽然觉得自己对张焕做得有些过分了,他心中十分不安,这种不安不是因为张焕是他的女婿,而是长安的粮食要从陇右送来,一旦真把张焕惹怒,断了粮食供应,他裴俊又去找谁去?

    想到这,裴俊立刻出列对崔小芙道:“启禀太后,臣也同意设立兵部左侍郎一职,不过臣也想借这个机会提请太后同意,任命原朔方节度副使马复出任朔方节度使。”

    “好!传哀家旨意,封济阳郡王李怀为兵部左侍郎,立刻赴东海郡考察兵制改革一事,另外封原朔方节度副使马,出任朔方节度使,即刻上任。”

    这个结局就是崔小芙想要的,博弈了近一个月,她终于在朝会上赢了张焕,她心情十分舒畅,今天朝会的目的也算达到了,她见时辰已经不早,便对殿中监道:“再问问百官,还有无其他事禀奏,无事便散朝。”

    “太后有旨,各位大臣有事可禀奏,无事便可散朝。”高亢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声音尚未消失,只见从宗室的队伍走出一人,他朗声禀报道:“臣有事要禀奏太后!”

    出来之人正是顺化王李侨,这时,张焕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冷的笑意。

第二百八十八章 朝战风云(下)

    含元大殿上略略有些骚动起来,不少心机灵动的人已经猜到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了,张焕输了一局,他岂能不再别的方面找回来,而现在,李侨的出面似乎正应对了这种猜测。

    不仅是一般的大臣,崔小芙、裴俊、李俅、李勉,甚至崔寓、楚行水等等,谁也没有料到李侨会在这个关键时候有奏折要上,这是一个连京城都懒得返回的逍遥王爷,他从来不干政,更不会在大朝上言,就是这么一个几乎让人遗忘的王爷,偏偏在最敏感、最紧要的时候他出面了。

    “臣弹劾宗正寺卿三年未组织臣等对宗庙的祭祀,失职在先,且对诸先帝之大不敬。”

    李侨的声音不大,但在一片寂静的含元殿里还是清晰地钻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臣要求立即罢免宗正寺卿李俅!”

    大殿里一片大哗,一个绝妙的反击,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在被迫以兵部左侍郎换取朔方节度后,张焕的反击到了,几个准备借大朝上奏折的大臣,也悄悄地将自己的奏折收了起来,大朝之上,他们只是看客,去感受大唐第一军阀和大唐最高统治的碰撞。

    站在殿角的崔庆功有些吃醋了,他竟然在这场权力斗争中被边缘化,在几个月前引惊涛骇浪,本该在这次大朝中出尽风头的他,彻底被人遗忘了韦德庆依然保持着他冷漠的神色,仿佛大朝中的风起云涌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他地注意力始终在张焕的脖子上。

    裴俊似乎半睡着了。他的戏已经唱完,剩下的就是崔小芙与张焕的对手戏了,和他无关,宗正寺,宗正寺是做什么的?张焕的目的还不显而易见吗?

    在短暂的大哗后便是沉寂,死一般地沉寂,连崔小芙也保持着沉默,这个问题不该她来解释。

    “臣冤枉!”当事人出现了,宗正寺卿李俅几乎是扑了出来。肥硕的身躯撞开了一条路,仿佛泰山压顶般地横在李侨面前,再配合他那两道狰狞的目光,如果将大殿换成丛林,那李侨早已被他嚼成了碎片。

    “你血口喷人!”李俅气得浑身抖,无论如何他都认为自己是冤枉的。

    “我血口喷人?”李侨重重地哼了一声,他指着大殿里所有的宗室和文武官员,高声质问道:“祭祀宗庙并不是什么秘密之事,你问问所有人。这三年来,你几时开启过宗庙的大门?”

    “不要激动,冷静下来!”离李俅最近的金吾卫大将军李运忍不住提醒他道。

    提醒声清晰入耳,俨如一盆冷水淋下,李俅忽然一下子冷静了下来,李侨不过是条狗而已,真正的幕后还站在那里冲自己冷笑呢!

    这是个阴谋。

    李俅猛地后退一步,他略略整理了一下思路,便昂声道:“太后。臣也承认确实是有三年没有进行宗庙拜祭,但并非是臣不想,而是臣有难言的苦衷。”

    “爱卿不妨说一说是什么苦衷?看看顺化王能否理解你。”

    崔小芙地话虽然是说给李俅和李侨二人听,但她的目光却是注视着张焕,含元殿虽然极为深阔,但崔小芙与张焕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不足三十步,她在暗处,张焕在明处,从她这里可以清清楚楚看见张焕的表情变化。

    他脸色很平静,和所有的官员一样都在看着两位王爷之间的博弈,仿佛此事和他毫无关系,退一步说,李俅三年未祭宗庙,大殿里所有人都知道。却没有人将它当回事,当违规成为习惯之后,那习惯也就成了新的规则,如果深究起来,该被弹劾的人和事还有很多,比如将公文带回家批阅问题、比如官员禁止经商问题、包养情妇问题、违规娶妾问题、私占公廨田田租问题,这些都是大唐律法中明令禁止的。但这几年来散漫地作风已经侵入到朝廷的每一个角落。只要不酿出大事,也不会有人来过问这些琐事。说到底,这是大唐监察制度缺位所导致的一系列后果。

    “每祭祀一次宗庙,最少也需要耗费两万贯钱,但臣所在的宗正寺每年经费只有三万贯,而日常公务开销,官吏的差旅开支及补贴、薪炭补贴、车马用度,宗室子弟的婚丧嫁娶补贴等等,所有这些都要用钱,三万贯钱已经是非常紧张,哪还有钱举行宗庙祭祀?各位大臣,朝廷地财政状况想必大家都很清楚,每一个部省都在考虑如何节俭开支,我想,不止是宗正寺,就连大明宫上月烧毁的蓬莱阁,太后也不是明着表态不再重建吗?”

    李俅言词凿凿,他不举行祭祀固然是各种原因综合考虑的结果,包括他与嗣寿王李的不和,甚至太后崔小芙也暗示他少举行宗室活动,但他也知道,两年未举行宗庙祭将有免职的危险,为此他的幕僚早就和他商量好了对策,以无钱举办为由进行推脱,朝廷财政拮据,须例行节俭之风,这是一个极为光面堂皇的借口。

    他越说越有理,瞥了一眼李侨,冷冷哼了一声道:“朝廷的艰难不是那些在陇右醉生梦死的人所想得到地?”

    “宗正寺卿所言差矣!”一直在等待机会出列的卢杞终于站了出来,他向崔小芙施一礼道:“太后,请容臣禀明情况。”

    事情似乎有些复杂了,现在不仅是两个王爷之间的斗口,连户部也被牵扯出来,卢杞是裴俊的心腹,那是不是张焕与崔小芙的斗争终于牵涉到了裴俊呢?

    众人拭目以待。

    “卢爱卿请说!”崔小芙克制住心中的不悦,冷冷道。

    明明李俅已经占据上风,此事将不了了之。却不料卢杞跳出来多事,她不满地向裴俊望去,只见裴俊还是闭着眼睛,对外事不闻不问。

    张焕的脸上却露出了淡淡地笑容,在他地布局中,最担心的一环就是卢杞,如果他不肯站出来,那只好自己亲自出面了,可那样一来。崔小芙或裴俊就极可能识破他地计划,而现在,他便可以从容地看着水到而渠成。

    “宗正寺卿,你所言不进行宗庙祭祀的原因是无钱,那我就问你,宗正寺每年都预算都是三万贯前,那为何从前可以祭祀,而现在却不能祭祀了呢?”

    “这个李俅一时语塞了。

    卢杞冷笑了一声,便对众人道:“太后、陛下、各位大臣。宗正寺举办宗庙祭奠的费用并不在每年的三万贯经费之中,而是要他单独申请,可事实上,他三年来从没有申请过这笔费用,是他自己不作为,怎么能说是户部不肯拨钱给他呢?”

    “哼!自己不作为,还想将责任推给户部,若没有卢侍郎的解释,我还以为洛王真有难言的苦衷呢!”

    抓住了把柄地李侨。不再给李俅解释的机会,他上前向崔小芙施一礼道:“臣这次回京就是为了参拜宗庙,昨日所见,宗庙内已有多处殿堂腐朽,损毁之处颇多,而这是宗正寺不可推卸的责任。臣再一次建议罢免宗正寺卿之职,以能居之。”

    在愤怒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大殿的气氛开始紧张起来,所有的人都向崔小芙望去,看她将如何庇护李俅。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从玉阶上传来,“顺化王安知宗正寺卿不肯提出经费申请的原因其实是为了节约朝廷的开支呢?”

    整整两个时辰,大唐天子李邈都是一言不,就在大家都已将他遗忘之时。他却在这个最关键地时候出手了。

    血浓于水,李俅是他的生父,父子之情使他终于不顾母后事前令他不得参政的敬告,毅然替其父解围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刷地向这个年幼的皇帝望去,连一直闭目的裴俊也睁开眼,露出了惊讶之色,李邈索性站了起来。高声道:“朕以为。祭祀宗庙纵然是礼制而不可擅废,但在朝廷财政拮据之时。可以考虑拜祭的次数和方式,比如将一年一祭改成三年一大祭、每年一小祭,尽量利用现有物资和宫廷中人,以节俭开支,这样便可以将钱用到民生大事中去,朕想,祖宗也会同意我们这样做,宗正寺卿李邈的目光投向了站在大殿正中的李俅。

    “臣在!”李俅心中一阵激动,自己地儿子在关键时挺身而出了。

    “朕建议你重新拟定祭祀宗庙的规则,交与太后和相国批准,三年不祭祀宗庙确实不该,希望你尽快准备,在中元节时一并开始祭祀。”

    “臣遵旨!”

    李邈又看了看李侨,微微笑道:“顺化王激愤的心情朕能理解,但朝廷财政确实拮据,朕已命宗正寺改正,也请王爷多多包涵。”

    李侨躬身施礼,“臣不敢!”

    三言两语,李邈便化解了一场即将兴起的风浪,他小小年纪便如此沉着冷静,考虑问题面面俱到且顾全大局,着实令人刮目相看,几乎所有人都深感鼓舞,心中暗暗大声喝彩:大唐幸矣!竟得此明君。

    但李邈的出彩并不是所有人都高兴,张焕姑且不去说,崔小芙的心中也是一阵阵冷,多年来,李邈一直是她翅膀下地一只鸡雏,从来都是她执政的一块垫脚石,而这一刻,鸡雏变成了即将展翅高飞的雄鹰,垫脚石变成了一座隆起的小山,这怎能不令她感到胆战心惊,权力,任何威胁到她权力的人或事、她都无法容忍。

    “母后以为儿臣做得可对?”李邈最后向崔小芙请示了。

    望着眼前这张因兴奋而胀得通红的小脸,崔小芙心中竟陡然生出了一线杀机,但这丝杀机又瞬间消失了,她温和笑了笑道:“皇上做得很好,你看,大臣们都为你喝彩呢!”

    “陛下、太后,臣还有本奏。”这时,卢杞取出一本奏折,上前躬身禀报道。

    崔小芙脸色一变,卢杞无意识地将帝、后的顺序颠倒,恰恰刺痛了她那颗敏感的心,半天才听崔小芙冷冷道:“卢侍郎请讲。”

    卢杞也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大错,但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启禀太后,正如刚才所言,朝廷财政确实十分拮据,因漕运沿路匪徒众多,为了安全起见,臣建议漕运改道,从长江走襄阳,再转道丹水至关中,请太后批准。”

    这时,太府寺卿房宗偃也从朝班走出来道:“卢侍郎说得不错,朝廷财政危机确实已经迫在眉睫,少府寺已开始收集铜器铸钱,但也只能解决所欠年俸,和所需的钱款相差甚远,是要及时将漕运运至长安才是久安之道,原盐铁监令杨使君也曾提议漕运改道走襄阳,不过臣担心丹水能否通过大船?”

    “此事倒不用担心!”卢杞笑着接口道:“昨日接到杨炎之信,丹水现在可行小船,且杨使君已在襄阳建立了中转仓库,钱粮可暂存于库中,以小舟连队送来,臣计算过,虽比从前地漕运慢上几天,但长江运力颇大,实际损耗比老路更为合算。”

    “请太后批准!”卢杞与房宗偃竟异口同声向崔小芙请示。

    漕运为何不走老路,崔小芙比谁都清楚,但此一时彼一时,谅现在崔庆功也不敢再截漕运,更主要是襄阳可是张焕的地盘,将漕运受控于他,这怎么可以?更不用说在襄阳建立仓库,仅凭这一点,她崔小芙就绝不会同意。

    不过,崔小芙也没有表现得太过于自信,她沉吟片刻,便对裴俊道:“相国,哀家以为既然朝廷财政危急,不妨先从老路运送百万贯钱来救急,而襄阳新路从未走过,不能确定的事情太多,一旦生不测,反而坏大事,此事应慎重缓行,相国以为呢?”

    裴俊的想法和崔小芙完全一样,已经被张焕控制了粮食,就决不能让他再扼住财政,既然崔小芙建议走老路,那也就是说,她能保证崔庆功不打漕运的主意。

    裴俊当即点头答应,“好吧!先从老路运百万贯税钱来应急,可命沿途团练兵保护船只安全,至于襄阳漕运之事,以后再商议。”

    “太后,臣也有一个建议,既然兵部左侍郎李怀正好赴东海郡考察兵制改革,可命他兼任漕运接引使,调团练兵护卫漕船安全。”

    提出这个建议的,是左相国崔寓。

第二百八十九章 漕运之争(上)

    “太后,你怎么能答应崔寓的建议,他必然不会安什么好心!”紫辰阁崔小芙的御书房里,李勉有些忧心地道:“我就担心,我们好不容易才争来兵部左尚书,如果出了什么意外,岂不是前功尽弃?”

    朝会已经散去了半个时辰,崔小芙依然觉得疲惫不堪,她很想回宫休息,但还有很多事情又不容拖延,她不得不强打精神来到御书房。

    此刻,崔小芙浑身放松,闭着眼半躺在御案后,一名宦官站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为她轻揉太阳**,李勉莫名的担忧让她觉得好笑,她没有睁眼,只微微一笑道:“爱卿,你多虑了,崔寓的心思我知道,他无非是希望崔庆功抢夺漕船,然后以李怀失职来弹劾他,可是他却没有想到,如果漕船能顺利抵京的话,我们便可让李怀名正言顺地掌管团练兵,任何事情都是双刃剑,他只想到伤到我们,却不怕割了自己的手么?”

    “太后高见!”李勉赞叹一声,又试探着问道:“太后这么有把握,想必在崔庆功那边已经有安排了吧!”

    “安排倒是没有,不过我会警告他。”

    崔小芙刚说完,门口便传来了吕太一的禀报声,“太后,崔庆功来了,正在殿外候见!”

    李勉吓了一跳,连忙道:“太后,那臣就先告退了。”

    崔小芙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轻轻淡笑了一下,“好吧!你可以告退了。”

    “臣告退。”李勉慢慢地退了下去,待他走了,崔小芙坐起,她摆了摆手,命宦官们下去,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人,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今天的朝会可谓喜忧参半。喜是她夺下了兵部一半,忧却是皇儿露出了锋芒。这是她从未见过的一面,他今年十岁,离独立当政还有八年,难道八年后,自己就将一无所有了吗?

    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压迫感让崔小芙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秦王政。

    “太后,崔庆功来了。”吕太一的禀报声打断了她的思路。

    “宣他进来!”崔小芙暂时放下李邈之事,挺直了腰。嘴角含笑地等待着崔庆功的觐见。

    片刻,崔庆功大步走了进来,脸上余愠未消,刚才他在殿门口遇到了李勉,李勉竟以教训的口吻告诫他要以大局为重,什么叫大局为重?他崔庆功难道还需要人教训吗?

    “臣参见太后!”崔庆功拱了拱手,脸上极为不高兴。李勉的话想必也是崔小芙的教唆。

    “二哥请坐吧!”崔小芙看了看他地脸色,待他坐下,便微微一笑道:“怎么,今天朝堂之上感觉被冷落了吗?”

    崔庆功拉长了脸道:“冷落倒也谈不上,我只是一武夫罢了,勾心斗角不是我擅长。”

    “二哥不要这么说,勾心斗角不是什么本事,实力才是第一,二哥手上有二十万大军。这比什么都重要。”崔小芙轻言细语地安慰他,停了停她又笑道:“二哥可听说新内阁之事?”

    提到内阁,崔庆功的注意力被转移了,他也是在早上听说了一点点,三个阁,六个辅阁,不知这里面可有他地位子?

    崔小芙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便笑着告诉他道:“李勉为阁。两个辅阁一是韦谔,另一个就是二哥。其实你们都是一样,都是由我来决定。”

    “李勉?”崔庆功的火腾地升了起来,他脸一沉道:“我来问你,既然你口口声声说实力第一重要,那为何不让我做阁,却让一个白面书生骑在我的脖子,这是为什么?”

    崔小芙见他气势咄咄逼人,不守君臣之礼也就罢了,偏偏还用这种口气对自己说话,她的心中也微微有些动怒了,她极力克制着自己道:“让李勉为阁大臣,一是他地资历要比你老,其次他常在京中,而你却在外

    话没有说完便被崔庆功粗暴地打断了,“你这理由实在是没有道理,什么叫资历比我老,若论资历,他比得过韦谔吗?那你为何不让韦谔来做阁大臣?常在京中更是无稽之谈,张焕是阁大臣,可他常在京中吗?这分明是你不把我放在眼里。”

    “够了!”崔小芙忍无可忍,她腾地站起来,怒不可遏地指斥他道:“在哀家面前你就是这般放肆吗?”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你说得没错,我是没有把你放在眼里,我是不敢把你放在眼里,你看看你的所作所为,攻打襄阳你杀了多少人,在枣阳你几乎屠了全城,连几岁地小娘都不放过,我至今都无法为你圆这件事,就凭你这副德性,还想做阁大臣,你知道你和张焕差得多远吗?就凭人家放弃江夏,改为救助襄阳百姓一件事,就让他收尽天下民心,又有多少大臣投奔于他,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豫太子的儿子,是要与我争夺天下的敌人!这些,你都替我想过吗?”

    说到最后,崔小芙几乎声嘶力竭,她激动得用镇纸敲打着御案,泪水从眼中汹涌而出,这一刻,女人软弱的一面在她身上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崔庆功有些呆住了,他从未见过妹妹这么大的火,他嘴唇动了动,一口气闷进了心中,只咬牙低头不语。

    房间里静悄悄的,仿佛暴风雨后的风云消散,过了一会儿,崔庆功站了起来,转身向外走去。

    “你站住!”崔小芙叫住了他,“你要到哪里去?”

    “我回汝阳。”崔庆功冷冷说道:“既然你无法替我圆枣阳之事,那我回去杀一批人,让你有个交代。”

    “你回去也可以,但我要警告你,不许你打漕运地主意,此事事关重大,你一定要以大局为重。”

    “以大局为重。”崔庆功低哼了一声,快步去了。

    崔小芙见他去了,她浑身瘫软无力地倒了下来。她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累过。

    退了朝,崔寓便匆匆地上了马车。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宣阳坊,今天是大哥崔圆回山东的日子,他要赶在大哥离去前和他见上一面。

    院子里已经堆满了行李,长孙崔曜正指挥下人们装上马车,他见崔寓进来。连忙上前施礼,“孙儿崔曜给二爷爷见礼。”

    望着这个聪明知礼的孙子,崔寓忽然想起了今天朝堂上的小皇帝李邈。他们俩倒是有点相似之处,他心中一动,便向他招招手,“你过来,二爷爷有话问你。”

    崔寓找个行李箱坐下,笑着问崔曜道:“你见过当今皇上吗?”

    崔曜点了点头,“我曾和他一起读过书。他小我一岁。”

    “我不是说这个。”崔寓有点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我是说,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从你的感觉来评价他。”

    “我的感觉?”崔曜沉思了一下,便道:“我觉得他很聪明,考虑问题也很有条理,但他有一个弱点,或许一般人也不算弱点,但作为他皇上的身份,我觉得很有问题。”

    “什么弱点?”崔寓兴趣大增。

    “他有点感情用事。尤其在对自己不利地时候,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何以见得呢?你可以举一个例子。”

    曜微微叹了口气道:“去年夏天,夫子出一题考我们,是默写庄子地《秋水篇》,他比我晚了片刻,也默错了几个字,夫子夸奖我几句。他便勃然大怒。将我默的书撕得粉碎,扔在我脸上。此后,我就再也没有进过宫。”

    “原来如此!”崔寓笑了笑道:“这件事你爷爷知道吗?”

    崔曜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有告诉祖父,怕影响他的心情,只给姑姑说过。”

    “你很懂事。”崔寓站起来爱怜地摸了摸孙子的头,“爷爷在吗?”

    “在!祖父在书房,我带二爷爷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你去忙吧!”

    崔寓望着长孙沉稳的小身影,他轻轻点了点头,崔家地希望,恐怕就在此子地身上了。

    崔寓穿过一个长廊来到大哥的书房前,一名侍卫进去替他禀报了,片刻出来道:“老爷请相国进去。”

    崔寓走进书房,却见侄子崔贤也在,崔贤见他进来,连忙站起向他施一礼,随即对崔圆道:“父亲,孩儿有点不放心曜儿,我去看一看。”

    “你放心,你儿子比谁都能干,根本无须你操心。”崔寓呵呵一笑,他随即坐了下来。

    崔圆瞅了他一眼,却对崔贤道:“去吧!让曜儿再和他娘呆一会儿,我们晚上出。”

    “那孩儿去了。”

    待儿子退下,崔圆这才注视着崔寓,微微一笑道:“刚才贤儿已经给我说了朝会之事,二弟好一个点睛之笔。”

    崔寓叹了一口气道:“我就是为此事来找大哥,当时我是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却没有把握,觉得自己当时有点冲动了。”

    崔圆眯着眼笑了,“张焕地布局我也是刚刚才明白,果然是高明,若我没猜错的话,张焕原本是安排御史中丞张延赏来提你那个建议,却被你抢先了。”

    听了大哥的话,崔寓终于放心下来,他迟疑一下,又问道:“我只是有点不明白,既然他并不想让出兵部侍郎一职,直接下手就是了,却为何要绕这么大个***?”

    崔圆忍不住笑了起来,“二弟,你不妨再想深一点,崔小芙为何要任命李怀为兵部侍郎?”

    “你是说嗣寿王。”崔圆寓一呆,他终于恍然大悟。

    入夜,天空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四月的雨带着暖意,雨丝极细极细、随风飘拂着,悄然无声地滋润着大地和人们的心田,在这蒙蒙的雨丝中,一盏盏灯光透出一种柔秀的融合地情调。

    在张焕的书房内,疲惫了一天的主人正伏案写着什么,明天一早,他就要起身去江陵和长沙了,在临走之前,他需要将诸多琐碎的事情安排妥当。

    下午,在中书省内,在数十名尚书、侍郎以及卿监的高官临时会议上,裴俊正式宣布了实施新内阁制,裴俊、张焕、李勉三人为席内阁大臣,裴佑、卢杞、崔寓、楚行水、韦谔、崔庆功六人为内阁辅臣,并取消了给事中的审核权,改为秘书郎负责整理文书、召集会议。

    原则上每月将召集一次内阁会议,商议决策军国大事和重大人事变动,若生病或不在长安,可授权他人代为出席。

    这是自庆治元年世家内阁制施行以来,大唐朝政体制最为重大的一次变革,它其实是在制度上确认了朝廷三大势力在权力上的利益分配,从此大唐进入了三权鼎立的时代。张焕在给陇右地胡镛写信,向他通报这次重大的朝廷格局变动,以及陇右的新民团方案。

    “老爷,云小姐来了。”门口传来管家低低的禀报声。

    “让她进来。”

    张焕抓紧时间将最后一行字写完,随着沙沙!的脚步响起,他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将笔放下。

    “弟,你找我有事吗?”李翻云微笑着走了进来。

    “大姐请坐。”张焕连忙取出一个软坐垫,笑着递了过去。

    “说吧!什么事?”李翻云没有寒暄,她坐下便开门见山地问道,这么晚弟弟还找自己来,必然是有大事。

    张焕脸上的笑意渐渐地消失了,他沉吟一下便道:“此事事关重大,我希望大姐亲自走一趟。”

    他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书架上找出了一卷淮北地图,将它摊在桌上,指着八百里长的漕运河道,“大约半个月后,一百万贯钱将经过淮北运河北上中原,接引使是新兵部侍郎李怀,如果我没猜错地话,崔庆功和韦德庆都要下手夺取这票漕船

    张焕详详细细地将任务描述了一番,最后问她道:“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李翻云想了一想便问道:“我只担心崔庆功听从了崔小芙地劝说,如果他放弃夺漕船的念头,那我该怎么办?”

    “你不用担心,不管谁劝他,他都绝不会放弃。”张焕冷冷一笑道:“他是一头狼,狼永远也改变不了吃肉地本性。”

第二百九十章 漕运之争(中)

    盐铁和漕运,一直是大唐经济的血液和命脉,二缺一不可,安史之乱后,朝庭实行了“军国大计,仰于江淮”的财政方针,也正是这个缘故,大唐的经济重心也渐渐向东南转移,但东南盐、米粮等租庸财物,主要靠水运调京都等地及供军队之需,针对战乱造成汴河水系湮废河道浅梗,船樯阻溢,斗钱运斗米的困难,在庆治之初的几年,花大力气疏通漕运,由官府雇河师水手,督运盐米之物,也正是由于漕运的顺畅,使得政治稳定、百姓思安,大唐的经济得以逐渐恢复。

    但自从崔家生分裂后,大唐的漕运就仿佛做了噩梦,汴淮军阀屡屡截断漕运、洗劫漕船,使朝廷财政收入陷入举步维艰的境地,仅欠宣仁六年的百官俸料就高达五十五万贯之多,到了三月,左藏存钱已不足二十万贯,财政危机已成了威胁朝廷生存的头等大事。

    四月一日的朝会上,决定紧急从江陵调一百万盐税入京。

    唐朝的漕运路线起点实际是余杭县,但由于盐铁监位于广陵,所以从江淮各地汇来的钱粮也是先在广陵集中,再从广陵统一装船北运,沿漕渠入淮,再从淮河入汴水最后在河阴进入黄河,沿黄河走天宝渠运抵长安,威胁便主要出现在淮河至陈留一段上,这里先后经过崔庆功和原来李怀先的地盘。只不过崔先李后,不等李怀先动手。崔庆功便已先入口中。

    一百万贯地盐税,重达六百万斤,须以数千艘漕船才能装载,四月十三日,江淮转运使王亚侯征集了近五千艘漕船,满载百万贯钱和五十万石粮食,从江都分三批依次出,在两千临淮团练兵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向北驶去,一时风声鹤唳。沿途有心纷纷闻风而动。

    黎明,牛乳一般白雾笼罩在黄淮平原上,这里是彭郡符离县境内,漕渠两岸6续已听到鸡鸣之声,渡口一群早起地百姓正焦急地等待着上船,官道上只偶然有露宿野外的货郎挑着担疲惫地走过,这是一个宁静而寻常的早晨。

    忽然,官道上传来的激烈的马蹄声,一队骑兵队冲破了浓雾,风驰电掣般驰来。从等候渡河的百姓们旁边掠过,卷起一阵狂风,将浓雾一扫而空,百姓们只看见约三、四十匹马冲过,片刻便消融在浓雾之中,向西北方向疾驶而去,路人议论纷纷,猜测着可能要生的事,但他们谁也猜不到,两天后。将有数千艘漕船从南方驶来。

    过了符离县再往西北约行二百里,便进入谯郡的地界,在年初的襄阳战役中,韦德庆出兵占领了谯郡,但很快在崔庆功回师的大军威胁下,他又放弃谯郡返回陈留,目前驻扎谯郡地大将是崔庆功手下原四大金刚之四——马大维

    ,拥有驻兵两万余人。马大维年纪约五十岁,和崔庆功其他手下大将不同,他是少有的文官出身,生得面白须长,最早是崔庆功的行军司马,在李怀先分裂中,他因保住了崔庆功的大半军粮而被崔庆功封为三宝大将。成为他的掌兵大将之一。现在他的行辕就驻防在谯县。

    一队三十人组成的斥候军终于在黄昏时分驰进了谯郡的城门,直奔位于城北的驻军行辕。此刻,马大维正背着手在大帐中走来走去,在半个月前,他收到了崔庆功的飞鸽传书,命他密切注意漕船动向,一旦漕船进入谯郡,便立刻下手拦截。

    马大维是掌管钱粮出身,他比所有人更清楚这一百万贯对于崔庆功地重要性,东征襄阳虽有收获,但大部分都是肥了领兵的将领和一些参加抢掠的士兵,而崔庆功的军队本身却并没有得到多少钱财,相反,一场战役几乎将这几年积累的钱粮消耗得干干净净,还有韦德庆的趁火打劫,更让崔庆功损失惨重,崔庆功的二十万大军几乎已经到了钱尽粮绝的地步,若再没有补充,即使军队不哗变,但士兵大量逃亡的局面将不可避免。

    就在此时,朝廷的百万贯漕船将至,虽然马大维也清楚劫掠漕船地政治后果很严重,但他和崔庆功一样,仍然是毫不犹豫决定下手,毕竟生存才是第一重要。

    “禀报大将军,斥候有消息来报。”

    帐外传来的消息使马大维精神一振,他已经等候多时了。

    “快快让他们进来!”马大维慌不迭地下令道。

    片刻,斥候队正快步进帐,他单膝下跪行一礼道:“启禀大将军,属下已经现漕船的行踪。”

    “它们现在在哪里?”

    “属下们现使,它们已经离开淮河北上,估计现在已经快接近符离县,漕船原本分三段,入漕渠后改为两队,相隔不到五十里,共有船约五千艘,十分庞大,且有两千名骑兵护卫。”

    “百万贯钱啊!”马大维倒吸一口冷气,五千艘船的编队,他就是想低调行事也办不到,事情真到了临头,他倒有些彷徨了,难道真的要下手夺取这些钱粮吗?

    “你不夺,也会被北面的韦德庆得手。”帐门口忽然传来了严厉的呵斥声,马大维一回头,现竟然是崔庆功,不知他是几时到来?

    马大维吓得连忙上前一步,跪行一军礼道:“参见王爷!”

    “哼!”崔庆功重重哼了一声,他先从长安回到了汝阳,在得知广陵船的消息后,又立刻赶到谯郡,刚才进帐见马大维在得知准确消息地情况下,居然还犹豫不决,他心中不禁大为恼火,“亏你还是我的行军司马,现在军中的窘迫难道你还不清楚吗?还犹豫什么!”

    马大维心中吓得一哆嗦,连忙解释道:“属下不敢!属下是在想,广陵那里还有无数钱粮要北运,如果我们劫了,后续的就不会再来

    “你这个蠢货!”崔庆功恼怒之极,“我们不截,韦德庆也要动手,难道你还指望有下次吗?”

    “是!属下知错。”马大维虽然并不认为韦德庆会截船,但在崔庆功的淫威下,他也只得低头认错。

    崔庆功怒气稍敛,想到百万贯钱即将到来,他也忍不住嘿嘿笑道:““好了,我该说的话已经说了,我这次来就是要亲眼看着百万贯钱入我的仓库。”

    走到帐口,他忽然想起一事,又问斥候道:“你们可探得押船人是谁?”

    “禀报王爷,漕船在离开淮河入汴水时,有一队人马加入了漕船,气势颇威,但不知是谁?”

    崔庆功点了点头,想必这就是接引使李怀了,听说他并没有去东海郡,直接从彭郡南下去了广陵,应该在队伍中才对,想到这,他又对马大维道:“这次漕运地接引使是新任兵部侍郎李怀,告诉弟兄们小心点,把船劫了就行,不要把事情闹大,更不能伤了李怀,你明白吗?”

    “属下遵命!”

    入夜,崔庆功地大军开始调动,一支约一万人马组成的军队,星夜行军,向谯郡以东地汴水开去。

    四月十八日,就在崔庆功大军调动的当晚,另一支约二万人的军队也同样是披星戴月,沿着汴水急南下,目标直指满载着钱粮的漕船。

    南方的夜来得快,太阳最后的光线还没有来得及消失,星星就已在深蓝的天际闪亮,周遭的黑影越来越紧地合在一起,把广袤无垠的平原弄得更加狭窄了

    在黑暗的苍穹下,一条大船在星光下悠悠闲闲地向南而行,小船上,身着道士服的李翻云抱膝而坐,她仰望着夜空,白玉一般的脸庞在星光下闪烁一层朦胧的光泽,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对星空的向往。

    在她身后站着两名年轻英武的侍卫,看得出都是女扮男装,这是她的两名手下,武艺高强,手中紧紧握住长剑。

    “小姐,你看!”一名侍女手指岸上,只见约百步外,一群一群、连绵不绝的黑影正疾向南奔行,没有人点火把,只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哒哒的马蹄声,以及盔甲撞击刀剑的声音,这是大队士兵在夜行军。李翻云笑了笑,回头问船夫道:“船家,现在我们到哪里了?”

    船夫一边摇船一边笑道:“我们现在还在下邑县境内,不过过了前面一座小桥,我们就进入谯郡了。”

    “多谢船家了。”

    李翻云又回头凝视着岸上的军队,良久,她不由自言自语地说道:“快了,一场狗咬狗的战斗就要开始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漕运之争(下)

    就在李翻云坐在小船上凝视着岸上军队的同时,一名独臂将军骑马立在一座小丘上,也同样注视着李翻云的小船,只可惜夜色欺骗了他的眼睛,他无法看清船上之人,更多的是对小船本身的思考。

    韦德庆是在四天前赶回陈留,和崔庆功一样,在大义和现实的面前,他选择的是后,他已经控制了近七万士兵,是七万名活生生的青壮男人,每天要消耗大量的粮食,还有军服、军械、营帐以及其他大量的日用开支,甚至还有军饷,他不可能象崔庆功那样,以打战来饷,他做不到,严格的自律精神使他对军队也严格要求,不准抢掠、不准**、不得强占民宅,可这样一来,他的资金和粮食来源也遭遇到了严峻的考验。

    为了养活军队,他已经被迫做了许多不得已之事,洗劫地方粮仓、强占官府的公廨田、冒充流寇绑架大户子女敲诈钱粮等等,现在,夺取这百万贯的盐税,也同样对他有着极为重大的意义。

    “你如果真要打它的主意,我也没办法,不过你要记住了,这个黑锅必须要崔庆功来背

    临走时,家主的叮嘱仿佛还在他耳边回响,韦德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件事以后,他要好好地跟张焕学一学,军户田亩制,他也认为这是激励士气、稳定军心最有效的办法,虽然他恨张焕入骨,但韦德庆同时也极为佩服他,短短六年时间里,他便成了大唐第一大军阀,而且牢牢控制住了自己的基业。和崔庆功、朱之流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将军,我们已经进入了谯郡。”一名亲卫忽然指着一座小石桥道。

    韦德庆点了点头,“传令三军,再行五十里路便可扎营休息,加派斥候到前方探讯。”

    他搭手帘向黑沉沉的前方望去,大地一片漆黑,只有汴水微微泛着星光,仿佛一条黑色玉带向南方延伸而去,他的心开始有些激动起来。此刻。漕船应该也到谯郡了。

    天渐渐地亮了。一轮红日放射出万道金光,照耀在黄淮平原那充满了生机勃勃的土地上,在谯郡永成县以南约十里外地汴水内,出现了蔚为壮观的一幕,只见两排漕船队伍并驾而行,黑压压的船队一眼望不见尾,足足有十几里长,每艘船上都满满地载着钱币或粮食,吃水很深,为是一艘大船。俨如龙头一般,劈波斩浪,在前方引路。

    在汴河西岸,一队队骑兵来回奔驰,传递着前方和后方的消息,虽然也有两千骑兵,但和长达十几里的船队想比。他们就显得微不足道,就仿佛长褂上仅剩的几颗纽扣。远处是连绵不绝的低缓山丘,布满了大片大片浓绿的树林。

    大船之上,新任兵部左侍郎、济阳郡王李怀正背着手凝望前方,绚丽的霞光散在他地身上,在这个充满了生机清晨,他却似乎显得有些疲惫。眼中充满了忧虑。确实,船队已经进入崔庆功地地盘。他几乎一夜未能合眼。

    李怀年纪约五十岁,他是寿王李瑁地长子,有人说他的生母就是赫赫有名的杨贵妃,只不过贵妃入宫,为避嫌而托为妾生,但随着岁月的流逝,随着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绯闻已成为往事,他身世的真相也就并不那么重要了。

    李怀还有一个弟弟,也就是嗣寿王李,六年前,他的儿子李遥险些成为大唐皇帝,却被李俅抢走了这个万年难遇的机会,为此,李怀兄弟与李俅遂结下不解之仇。

    这次,崔小芙任命他为兵部左侍郎,也就是为了缓和他与李俅的矛盾,弥补这个皇族之间最大的裂痕。

    李怀本人也知道这一点,尽管他接受了崔小芙地任命,但并不代表他与李俅就可以把手言欢,不!大唐皇帝之位绝不是一个兵部左侍郎就能弥补的。

    “王爷!”一名骑兵在岸上大声呼唤,“后面没有情况,一切正常!”

    “前方永成县也没有情况,很正常!”另一名骑兵也奔回来喊道。

    李怀挥了挥手道:“知道了,再去探!”

    这时,他的一名随从上前低声道:“王爷,你一夜都没睡,要不进舱歇一会儿吧!”

    李怀觉得自己确实有些疲惫不堪了,他点点头,“好吧!我就稍微歇息片刻,到永成县叫我。”

    他刚要走进舱门,忽然,他隐隐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轰隆隆地闷响,就像天际擦过的闷雷,可是朝霞满天,哪里有会打雷声?

    他不由停住了脚步,惊讶地向岸上望去,只见岸上的骑兵也纷纷勒住马,惊疑地四处张望。

    “是什么人!”忽然有一名骑兵现了什么,他大喝一声,但只喊到一半,他的喝声就变成了惨叫声,从马上跌落下来,一支狼牙箭射穿了他地喉咙。

    “不好,有伏兵!”其他骑兵也现了异常,大叫起来,但已经晚了,树林里箭如急雨,顷刻间便将百名骑兵射得象刺猬一般,战马惨嘶,跌落下汴河。

    李怀吓得魂飞魄散,他看见从树林里涌出了密密麻麻的士兵,一直向后延绵了一里,仿佛大片蚁群般向漕船扑来,有上万人之多,护卫的骑兵人数太少且又分散各处,根本就无法与之抗衡,这些团练兵逃命要紧,有的调马向回逃跑,有的索性跳下河,泅水逃生。

    就在漕船进退两难之时,崔庆功的伏兵已经杀到了岸边,漕船上满载金钱的诱惑使他们地眼睛都红了,一群群士兵狂呼乱叫,纷纷跳下水爬上了漕船,用刀将油毡劈开,将大把大把地铜钱抛向天空。歇斯底里地狂笑着。

    李怀已经明白这是崔庆功对漕船下手了,他脸色惨白,扶着船舷,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他不相信崔庆功连自己也敢杀。

    但事情也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已经被金钱刺激得失去理智地士兵开始有人不顾禁令爬上大船,嗷嗷直叫,他们的思维简单而朴素,简陋的平底船装的是铜钱。那这艘描金画栋的大船装的自然就是金银财宝了。

    李怀的数十名随从一边大声叫骂。一边抽刀劈砍爬上船的乱军。大船左右摇晃,惨叫声不绝于耳,这时一队骑兵飞驰而来,挥着刀远远地向大船周围的士兵叫喊什么?李怀似乎听见是叫这些士兵下船,他地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可就在这时,李怀忽然看见从船头竟然也跳上来两名军官,他们浑身湿漉漉地,各拎一把长刀,眼睛象狼一般地盯着他,闪闪光。离他不到一丈。

    李怀被他们凶恶地眼光盯得腿直抖,转身便向舱内跑去,他身边的五六名侍卫一边拔刀冲上去,一边大骂:“你们疯了吗?这是兵部侍郎。”

    “大帅可没有说要饶过谁?”一名军官狂笑一声,纵身扑来,刀光闪过,两名随从已经人头落地。一把冷森森的长刀向李怀后背疾劈而去。

    李怀两腿已经软得无法动弹,甚至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了,他忽然听见了刀劈砍断骨头的声音,一阵剧烈的疼痛从下身传来,他惨叫一声,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两个时辰后。漕运船队开始从永成县调头西行。沿着一条岔河驶向谯县,河岸上马大维不停地向马车里的李怀赔礼道歉。

    “我家大帅临行前一再叮嘱。不可伤害王爷,我还特地派一队亲兵来喝令他们不得骚扰王爷,请王爷相信我们的诚意

    说到最后,马大维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已经觉得自己没有解释的必要了,马车上李怀虚弱地半躺着,脸色蜡黄,眼睛里虚弱得连恨意也没有了,他地两条腿被连膝盖一齐砍掉,多亏随从们抢救及时,他才没有死掉,两名肇事的军官也逃得无影无踪,事后,马大维命数百名队正以上的军官列队让李怀的随从辨认,但被李怀的随从们冷冷地拒绝了。

    “请转告崔庆功,此事他自去向太后解释。”李怀的随从领说罢,他一挥手,“我们走!”

    一行人护卫着马车,向永成县缓缓而去。

    马大维一直望着他们的马车走远,他才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回头令道:“加快度将船驶回谯县。”

    约走了两个时辰,船已经驶出了二十余里,天色渐渐到了下午,马大维见船队已经完全离开了漕渠,他地心终于落下,便下令道:“命弟兄们停下船休息半个时辰。”

    他话音刚落,忽然听见身后隐隐传来马蹄轰鸣声,他大吃了一惊,回头向远方眺望,只见数里外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黑线,这时,一名士兵从远方疾驰而来,大声禀报道:“大将军,韦德庆,韦德庆的军队追来了。”

    马大维的心猛地一沉,百万贯的钱财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到手。

    宣仁七年四月二十日,装载百万贯盐税和三十万石米的漕船在谯郡永成县南被崔庆功派大将拦截,接引使李怀在混战中身负重伤,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在崔庆功刚刚得手,闻风而至的韦德庆亲率两万军参与抢夺漕船,两军一场混战,崔庆功军终因兵力不敌而大败,漕船再次易手,被韦德庆横刀夺走。

    江陵郡,一场突来地大雨阻断了张焕地行程,天已经渐渐热了,雨也从细细春雨变大变猛,偶然也出现了夏天才有的滂沱大雨,偏巧,张焕今天便遇到了。

    这里是荆门驿站,刚才还是略有些闷热下午,此刻已是一片漆黑,墨云已经将整个四野笼罩,雨开始下了,而且越下越大,深深地黑暗笼罩着渺无人烟的田野,一道电光劈过,大地一片耀白,在暴雨中,只见一个苗条的身影牵着马仓惶地逃进了驿站。

    一阵阵猛烈的霹雳,耀眼的电光每时每刻照亮了黑暗的天色,暴雨的声音,狂风的怒号,这些从大自然中解放出来力量肆无忌惮地在屋顶上施威。

    这种天地间的威严却又和房间里的沉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给人一种神圣感,房间里灯光柔和、温暖而安静,张焕正悠闲地半躺在软榻上看书,似乎窗外的暴雨和生在谯郡的漕船争夺一样,和他毫无关系。

    当然,他并不在意百万贯钱最终是归了崔庆功还是韦德庆,不管是归了谁,最后裴俊一定会来找他,甚至是求他,事实证明,漕运只能走襄阳。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又将得到一支生力军,济阳郡王李怀和嗣寿王李,崔小芙不是想以兵部左侍郎来夺他的权吗?可设立了又有什么用呢?他张焕会心甘情愿将兵部拱手送出吗?不!她崔小芙想得太简单了,朔方节度使是换不来兵部的。张焕淡淡一笑,啪!地将书一合,“是谁在外面!”

    “都督,是你的故人。”亲兵的声音有些怪,象是忍着笑回答。

    “故人?”张焕有些诧异,他起身走到门口,只见李定方神情古怪地向旁边一闪,只见门口站着一人,神情颇为忸怩。

    “是你!”张焕失声道。

第二百九十二章 驿站小事

    “是我又怎么样?要不是下这场该死的雨,我才不会进来呢!””平平有些忿忿不平,她将手中包裹往张焕手里一塞,“这是你娘子带给你的药,听说你受了伤,托我一路追来。”

    她迟疑了一下,又忍不住问道:“你真受伤了吗?”

    旁边的亲兵们都知趣地退了下去,张焕笑得有些尴尬,“嗯!其实也没什么?”

    两人都没有话说,气氛有些微妙起来,多年前,平平在张焕面前可以说是为所欲为,也毫不掩饰内心的情感,但随着年龄渐长,她的心态也开始有了转变,不再象从前那般任意流露真情,尤其是目睹父兄的阵亡,失去亲人的痛让她陡然间成熟了,她的脸忽然间有些红了。

    “你快进来!”

    张焕见平平头上挂着水珠,身上的衣服也湿了大半,连忙闪身让她进来,他又从行李包中取出一套自己的衣服,放在小桌上,“把衣服换了,要不会着凉的。”

    他走出房间,轻轻地将门带上了。

    外面的雨下得依然很大,雪亮的闪电一道接着一道,接连而来是一阵阵闷雷,张焕象一纸剪影般站在窗前,注视着黑沉沉的雨夜,等待平平换好衣服,他当然知道妻子让裴莹来送药的用意,从小他便视平平为妹,从没有娶她为妻的念头,在他内心深处,在一个个黑暗而孤独的夜里。他一直渴望身边能有一个象母亲那样美丽温柔地女子,无论崔宁还是裴莹,她们都弥补了这一点,甚至在京娘的身上,他也捕捉到了一种母性的诱惑,至少在他三十岁以前,他都在弥补着自己童年的不幸。

    三十岁以后,尤其是随着女儿的出生,父性在他心中逐渐散。在一场场你死我活的权力斗争中,他开始感到了一种身心的疲惫,一种渴望得到平静、渴望纯朴,渴望着能回到少年时那种无忧无虑生活的念头开始出萌生,在妻子一次一次的提醒中,他终于将目光投向了平平。

    应该说他对平平始终怀着一种深深地歉疚感,不仅师傅和知愚为己而死。更重要的是平平始终守身不嫁,她的心自始至终都在那个和她一起长大的张十八的身上,以至于在一次又一次父母的相亲逼迫中,她总是以出游来逃避,她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对一个没有父兄依靠、没有后台背景的孤身女子。这意味着什么?

    爱情虽然不能施舍,但亲情却是一种责任,他是平平地兄长,更是她的亲人,他有这个责任去照顾她的一生,可一年又一年,他始终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份责任,时间就在平平从不烦扰他的平静中悄悄溜走,可现在,当他终于决定担起这份责任时。他又彷徨了,平平,她会不会将自己的责任视为是一种施舍?在她心中,现在地兵部尚书张都督还能替代从前那个和她在雨天里打架地张十八吗?

    或许,她根本就不需要这份所谓的责任,这才是张焕不敢去解开的答案,就仿佛夏天的骄阳无法理解寒冬的雪花一样。他已经不知道平平的心。

    “我好了!”门拉开了。一片亮光投射出来,换好衣服的平平出现在他面前。衣服显得很宽松,张焕忽然笑了,小时候平平就是喜欢穿上他的衣服、扮作假小子在太原城中乱逛,一种熟悉的感觉从他心中油然而生。

    “吃饭了没有?”张焕忽然觉得自己问得有点多此一举,他自嘲地笑了笑,几名亲兵端着饭菜快步走进房间。

    “来,咱们一起吃吧!”张焕语气很轻松,尽量使房间的气氛缓和下来。

    “你真地受伤了?”平平疑惑地打量他,她出身药房,对药味有一种天生的敏感,如果张焕受伤,为何他身上没有一丝半点药的味道。

    “你别问了,有些伤不是你能知道的。”张焕随口应付,可忽然见平平的脸莫名的红了,他才惊觉自己话中的语病。

    “我是肚子疼,你想到哪里去了。”张焕笑着拿起筷子,随手要敲她头一下,这也是他们从前地习惯动作,平平一般会伸过头挨一下,然后跑去向父亲告状,她之所以笨就是张十八总是用筷子敲她地头。

    但今天筷子却敲不下去,平平有些紧张地躲开了,“你、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我们吃饭吧!”张焕端过饭,大口大口地扒着,他心中充满了失落,曾经不经意地丢弃了一片记载着往事的树叶,当他再拾起时,树叶上早已布满了岁月地痕迹。

    平平默默地吃饭,她没有说什么,对她而言,眼前的男子熟悉而又陌生,她是一个执着的女孩,一直生活在自己编制的梦中,过去的张十八代表着她内心最深处的感情世界,那里有他们全家快乐的每一天,有她每一天给张十八送早饭时的期待,有父亲对她顽皮的训斥,有母亲唠叨和埋怨,那些日子平平淡淡,却又是她最珍贵、最难以忘怀的记忆。

    不久前,母亲告诉了她,张焕将要娶她,她没有欣喜若狂的快乐,反而是一种难言的失落,就像张焕照顾她是一种责任,她嫁给张焕也是一种义务,她无法拒绝,否则她父亲的泉下之灵也无法瞑目,可是在现在的张焕身上,她还能找得到从前张十八的影子吗?

    “十八郎,我三叔结婚了。”平平好容易才想起一件有趣的事。

    二流子林三叔居然结婚了,张焕也有了十分的兴趣,“新娘是谁?居然能让我们林三叔也缴械投降了。”

    “是一个寡妇,前年丈夫死了,就是我们林芝堂隔壁棺材铺阎掌柜的女儿。”平平忍不住笑道:“就是小时候总是跑到爹爹那里告你状的阎棺棺。”

    “是她!”张焕努力回忆着阎模样,他脑海里出现一个蚕茧一样的女子,也笑了起来,“或许这就是缘分吧!但愿三叔早得贵子。”

    这时,亲兵端了一馒头进来,张焕取过一只掰开,夹了一片肉进去,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笑道:“其实我还是喜欢吃你煎的鸡蛋,焦黄一点,再撒一层盐。”

    话说到这,张焕的动作有些缓慢下来,只见平平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食盒,打开,里面还有一个小食盒,再打开,五、六只炸得焦黄的鸡蛋正静静地躺在盒子里。

    她将盒子往张焕面前一推,“你不要瞎想,这是我昨天晚上给自己炸的,多下来几个。”淅淅沥沥地敲打着屋顶的瓦片,一阵清醒的晨风将张焕从梦中吹醒,他慢慢睁开眼,只见平平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正站在窗前给他开窗通风,她口中哼着曲,又用一块毛巾擦拭着窗外渗进的雨水,显得轻松而快乐,张焕索性侧枕着头注视她的后背,从一个男人的角度来观察她。

    平平的相貌虽然很平常,但她的身材却非常好,这和她常年的运动有关,她的腿纤细而修长,臀线饱满且优美,浑身洋溢着一种生机勃勃的活力。

    阿嚏!一阵凉风吹过,张焕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平平扭过头,见他醒来,连忙将窗关上,埋怨自己道:“看我这记性,竟忘了这里还躺着一个人。”

    张焕气结,“那你以为这里是什么,一段木头,还是一块石头。”

    “不管是什么,总之不会是十八郎。”平平有些狡黠地笑道:“我认为十八郎现在应该已经在河里游了五六圈,怎么还会躺在被窝里呢?”

    张焕只觉脸上有些烫,他已经两年没有凌晨游水了,每天都是要裴莹将他叫起来吃早饭,“我堕落了!”他爬了起来,自嘲地笑道:“明天,明天一定我起床游水。”

    “游完水再冲一个冷水澡,你放心,我再不会冒然闯进来了。”

    平平一边嘻嘻地笑着,一边跑了出去,声音远远传来,“我去给你拿早饭。”

    她显然已经忘记了昨晚的尴尬,张焕穿上外衣,心情也轻快起来,和平平在一起最大的好处就是心情愉快、轻松。

    很快,平平就从外面端进一只盘子,两个馒头、一碗浓浓稀饭,还有两个炸得金黄的鸡蛋,张焕咬了一口,喷香四溢,他忍不住赞道:“我们平平煎鸡蛋的手艺已经如火纯青了,大唐无人可敌,我可以一口气连吃十八个。”

    平平低下了头,脸上慢慢泛起了一抹桃红,显得娇艳无比。

第二百九十三章 巴陵遇刺

    大江之上,波光浩渺,四月的夕阳已经西下,大小船只洒满一片金辉,长江波平浪静,平时漩涡翻滚的激流已经无影无踪,整个江面在温暖的夕照下,仿佛凝结了一般,一丝涟漪也没有。

    “我要跳了!”

    张焕站在高高的桅杆上,他浑身湿漉漉的,**着上身,结实的肌肉在夕阳照射下熠熠闪光,这已经是他第三次下水了,畅游长江是他从小的愿望,没想到一直到今天才能实现。

    他深深地吸一口气,纵身从桅杆上跃下,矫健的身躯在空中划了一个美丽的弧线,象一根针,直直地**了大江之中。

    大船上一片惊呼,所有的亲兵,还有平平都一齐冲到船舷向下探望,他们谁也无法阻止都督的游兴,只能乞求他平安无事。

    一股强劲的阻力向张焕迎头扑来,他眼前一片白亮亮的水花,一条鱼在他眼前一晃,细长的鱼尾扫到了他的脸庞,鱼身摆动、惊惶的逃走了。

    张焕已经浑身放松了,他用每一寸肌肤体会着长江的水感,和小河里的感觉完全不同,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无边无尽的水世界,他感觉到了一种博大而浩渺的胸怀,他就仿佛是一粒泥沙,在这个无尽的水世界里渺小而卑微,他又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溶于江水,一种多年未有的感觉重新在他心中升起。这是一种能让他勇气充沛地感觉,随着他身体慢慢上浮,他竟觉得自己象重生了一般。

    哗!矫健的身体冲出水面,引来大船上一阵激动的欢呼声。

    他张开双臂,强劲的臂膀有力地击向水面,激起大片水花,与大船并驾而行,金色的夕阳照在他黝黑的脊背上。远远望去,就仿佛一条长江里的白鳍豚,向大江深处奋力游去。

    大船从荆州出,在号称九曲回肠的荆江一段航行。过公安县、石县、监利县,这天中午终于抵达了巴陵郡。

    “十八郎,你看!岸上有好多人。”平平激动得叫了起来,走了几天水路,两岸地景色早已经看腻了,忽然看见了岸上有大群人,平平竟有种入世的感觉。

    不仅是她,所有的亲兵都笑逐颜开,终于可以上岸了。

    可是他们谁也没有现,在船来船往的大江上。有一条小客船也悄悄地放慢了度。从大船身边驶过,继续向前方驶去,客船地窗缝里,一双冷峻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大船慢慢靠岸,

    “继续向前走,一个时辰后再调头回来靠岸。”

    下令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面目清秀而白皙,他的名字叫做陶赤,当然,三个月前他并不叫陶赤。而是叫朱滔,也就是朱之弟,自从朱死后,朝廷立刻剥夺了朱氏兄弟一切职务和爵位,将他们定性为叛逆,并派兵抓捕朱滔,但他事先早有准备。不等朝廷的定论下来。他便迅地在长安消失了。

    陶赤站直了身子,他取出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给自己戴上。赫然就变成了一个满脸皱纹的船夫,易容术古之就有,只不过它并没有传说中那样神乎其神,大多时候是直接在脸上化妆,象他这样戴着人皮面具,仔细看还是能看得出破绽,而且也不能持久。

    他低头在镜子上仔细地端详一下,不满意地摇了摇头,随手又将它撕下下来,冷冷地令道:“三郎!”

    “属下在!”一名身着军服的男子大步进走船舱,拱手一抱拳,“请主公吩咐。”

    “这次任务,我交给你一人完成,你可能办到?”

    “请主公放心,属下的飞刀百百中,从不虚。”

    陶赤点了点头,“那好,我就等你地好消息。”

    张焕地三艘大船皆慢慢地靠岸了,码头上事先已经得到消息的蔺九寒,早已率领千余士兵等待多时了,这是都督第一次来江南道视察,也是他们三万驻军的盛事。

    码头上还站着巴陵郡刺史刘源和一些地方官吏,在他们看来,这可是内阁席大臣、兵部尚书来视察巴陵郡,这可是刘源来此地当官几年来所迎接的最高级别官员,若能攀上他为后台,自己的前途就有望了。

    大船终于靠岸上,巴陵县县令大喊一声,“奏乐!”

    震天的锣鼓声骤然响起,一队队民夫挥舞着彩旗,两队从长沙请来的舞狮队开始舞动,飞腾跳跃、精神百倍,百姓们从四面八方向码头汇拢而来瞻仰京中大官,码头周围已经人山人海,这已是好多年未有过的热闹场景了。

    张焕低头从船舱里走出,在亲兵的前后簇拥下笑呵呵走上了岸,蔺九寒大步走上前,半跪向张焕行了一军礼,“末将参见都督!”

    “你这小子,居然把我的丫鬟拐走了。”张焕亲热地给他肩窝一拳,蔺九寒地心中一阵暖意,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小秋还给我生了个儿子。”

    “好!好!”张焕将他扶起,连说了两声好,他又回头对亲兵们笑道:“老蔺得了儿子,大家说要不要他好好请我们一顿?”

    众亲兵齐声大喊,蔺九寒连忙向旧部们拱手,“各位弟兄,莫说一顿,只要大家住得久,我老蔺天天请客都行。”

    这时,巴陵郡刺史也急忙上前,他向张焕深施一礼,“卑职巴陵郡刺史刘源参见张尚书。”

    张焕听他口音竟是纯正地京腔。不由仔细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他有些面熟,“刘刺史,我们是否见过?”

    “尚书确实见过卑职,卑职的岳父便是长孙南方,去年在岳父的寿宴上,卑职还向尚书敬过酒!”

    “我想起来了,你是五女婿。”张焕哈哈大笑道:“想不到竟然能在他乡遇见故人。真可谓人生何处不相逢。”

    有了这层关系,刘源也能谈笑自如了,他连忙拉过长史和司马,向张焕一一介绍。众人在码头上寒暄几句,刘源便对张焕道:“现在已经是中午,卑职在县里摆了两桌便饭,为尚书接风,请务必给卑职一个面子,再随蔺将军去长沙。”

    张焕沉吟一下,便欣然道:“也好!蔺将军初来巴陵,得到了地方上的大力帮助,我还要谢谢大家。”

    众官员大喜,连忙去呼唤轿子。这时。平平悄声对张焕道:“你去吃饭,我想去逛逛街,买些土特产,可以吗?”

    张焕笑着点了点头,他又叫来两名亲兵,让他们陪平平去逛街,几个人便趁官员请张焕上轿之际,悄悄地溜走了。

    此刻的巴陵县城,几乎已是倾城而出了,大街上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百姓。数万百姓指手画脚、议论风声,竟比那上元节观灯还要热闹几分。

    随着一阵阵敲锣开道声传来,城门口地百姓汹涌起来,个个拼命向前拥挤,伸长脖子张望,许多人都爬上树,就仿佛京中来地大官是三头六臂地妖怪一般。

    “闪开!闪开!”一百多衙役在前面开道。用力将不断涌上地百姓推回去。紧接着是两队骑兵,左右各一。形成了两堵骑兵墙,他们一边走一边巡视着两边的情况,不时喝令树上和房顶上的人下来。

    在骑兵队地后面便是张焕的官轿了,数百名亲兵手执巨盾,将官轿团团围住,遮挡得密不透风,就仿佛一座巨大的盾山在缓缓移动。

    元载的教训不远,没有人敢丝毫大意,众百姓见不到京中大官的真身,纷纷鸹噪起来,就在街角的一棵大树之后,一名男子冷冷地注视张焕的亲兵队,半晌,他看不到任何机会,一闪身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巴陵县是个大县,有百姓八千余户,但和北方宽敞方整的城市布局想比,这里便显得零乱了很多,街道狭小,房屋密集,尤其是几个月前襄阳之乱中逃来大量的难民,有的到现在还没有回去,就更给原本已经拥挤不堪地县城又增添了几分杂乱和躁动。

    在县城地中央,一条君山大街横穿了东西,大街两边店铺密集、商业繁盛,刘源准备请客的地方便位于大街的中段,是整个巴陵郡最有名的酒楼,洞庭酒楼。

    随着京中大官进了酒楼,沿途聚集的百姓见已无热闹可看,便纷纷各自回家,大街上渐渐恢复了常态,就在这时,约千名民众从东面而来,吵吵嚷嚷向洞庭酒楼走去。

    一直到进了酒楼,众亲兵才放松戒备,张焕从轿子里出来,苦笑一声道:“连吃一顿饭也要这样辛苦么?”

    刘源连忙上前道歉,“这里常年安宁,也没有什么事情生,若有热闹之事,百姓们一般都是倾城而出。”

    旁边的县令也笑着补充道:“今天的情形还算不错了,五年前襄阳王阁老来巴陵郡视察时,根本连城都进不了。”

    “原来我还能进城吃饭,已经是万幸了。”张焕笑着连连摇头,“走吧!吃罢饭,早点赶路。”

    他刚要上楼,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鼓噪声,“我们要见张尚书!”

    声音十分清晰,张焕不由停住了脚步,惊讶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待卑职去看看。”刘源惶惶地跑了出去,他在大声说着什么,似乎在劝人散去。

    “我们要回家!我们要土地叫喊声更加激烈,竟有不少是女人和孩子的声音。

    半晌,刘源无可奈何地进来道:“回禀尚书,外面有千余名襄阳的难民,好像是他们的土地没有了,听说尚书在此,便要来讨个说法。”

    “还有这种事,看看去。”张焕拔腿便向门外走去,亲兵都尉李定方拦之不及,连忙命令手下去控制局面,他则紧紧跟在张焕背后,走出了大门。

    大门外,一千余人正聚集在一起,几乎有一半都是妇孺老人,见有大群人出来了,众人纷纷后退,不敢靠得太前。

    张焕站在台阶上,他扫了一眼众人,他们眼中都充满了焦虑之色,便高声道:“我就是兵部尚书,各位乡亲有什么冤屈要找本官述说?”

    这时,一名年长地老人上前施礼道:“禀告尚书大人,我等都是襄阳百姓,蒙大人的救助逃难至此,现在兵灾已平,我等便打算回乡,可听人说军队已将我们的土地当做无主之地收走了,我们特恳请大人给我们一条生路。”

    “这怎么可能?难道你们没有地契吗?”

    “回禀大人,地契是有的,但军队在清理无主之地时是成片成片的划界,我们的土地也在其中,说是要给予补偿,或另外安置,可是到今天也没有一个说法,大人,我们的房屋已经大多被烧毁,若连土地也没有了,我们将如何回乡?求尚书大人给我们做主啊!”“求尚书大人给我们做主!”酒楼门前顿时黑压压跪倒一大片,张焕地脸色阴沉到了极点,李双鱼是怎么做事地?竟如此简单粗暴,自己好不容易创下的名声就要被他毁了。

    想到这,他朗声道:“各位乡亲,此事我并不知道,不过请大家放心,我立刻派人和核查此事,只要各位有地契,就算地契遗失或被战火烧毁了,只要有人证明,土地都会如数奉还给大家,绝不会侵占,十天之内,一定会解决此事。”

    “谢尚书大人!”众人感激地磕了个头,纷纷站了起来要散去,可就在这时,离里张焕几丈外地人群里有一个男子忽然挤了出来,他目露凶光,手一挥,一道蓝色的利芒向张焕咽喉射来,迅疾无比,转瞬即到,周围的亲兵惊得连叫喊的声音都来不及出,张焕正在安抚老,他一扭头,利芒便已到了眼前,躲,已经来不及了,就在这千钧一之刻,一柄长剑从斜里刷地刺出,快如闪电,当!地一声脆响,剑身挡了利芒一下,利芒弹起,紧贴着张焕的头皮飞掠而过,钉在门柱之上,紧接着一道黑影猛地将张焕扑到在地,第二道利芒却从另一个方向射来,从刚才张焕所站之地,径直射进了大门。

    所有的这一切,都在瞬间完成,时间就仿佛定格了一般。

第二百九十四章 风起星星峡

    现场顿时一片大乱,不等下令,近百名亲兵疯狂地冲上,将都督团团围住,李定方心都要吓得停止跳动,他瞬间便反应过来,连声大吼,“保护都督,控制现场!”喊罢,他抽出刀、恶狠狠地向飞刀之人扑去,冲至近前,几个按倒他的士兵已经站了起来,一支淬毒的短箭早已射穿他的后颈,他死了。

    平平已经扶着张焕站了起来,刚才张焕的头的台阶上重重地撞了一下,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清醒,百名亲兵已不给问话的机会,几乎是将他抬进了酒楼,平平则闪到一边,有些心疼地拾起刚刚买的几色糕点,早已被乱脚踩扁。

    “平平姑娘,这次多谢你了。”李定方心有余悸地向平平施礼道谢,这次刺杀,显然手法是和杀元载的一样,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毒箭是从对面楼上射来,两支箭同时射出,应该是两个人,一人补射张焕、一人杀人灭口,而且这两个人肯定还在城内。

    平平摆了摆手表示不用谢,她想起一事,又问道:“那个方无情呢?他怎么不在你们都督身边?”

    “他随李小姐办事去了,本来约好在长沙碰头,没想到在巴陵郡便遇到了刺杀。”说到这,李定方若有所思,他偷偷瞥了一眼平平,语重心长道:“看来都督身边没有一个武艺高强之人,确实是不行啊!”

    平平却懒得理会他的深意,她指了指地上的糕点没好气道:“这都是你的手下干的,该不该赔我?”

    “该!该!该!”李定方一迭声答应,他忙叫了几个亲兵,命他们去买一车回来。这时,一名士兵从酒楼走出,对李定方道:“将军,都督叫你进去呢!”他又向平平施了一礼,“平平姑娘。都督也请你进去。”

    房间内,张焕正仔细地查看着那把飞刀,刀长三寸、柳叶形,通身淬了毒。散着诡异的蓝光,但无论从任何地方察看,都找不到制造的标记,只能说这是自己打制,而那根毒箭却是标准的军弩,在军器监里,这样的弩箭少说也有百万支,而且打制人及批号也已经刮去,无法寻找到线索。

    事实上张焕也并不是很关心杀他是谁。想杀他地人多了,他哪能一一查去,只要没有明显的线索,此事也就罢了,正想着。李定方走进房间。躬身施一礼道:“请都督吩咐?”

    “我来问你,射飞刀那男子可查到什么线索?”

    李定方摇了摇头,“没有,他身上除了这一把飞刀。便再无他物,连衣服式样也是最寻常的行脚人打扮。”

    张焕背着手想了想便道:“此事就此作罢,城内也无须搜查了,命弟兄们收拾一下,我们即刻南行。”

    李定方答应一声,转身便要走。张焕又叫住了他。“还有襄阳土地一事,派人去告之李双鱼。该清的清、该退地退,我不希望再有下次。”

    “遵命!”李定方行一礼,快步去了。

    处理完刺客一事,张焕便对站在一旁的平平赞道:“我今天才现平平其实很聪明,反应迅捷,在场的几百个男人没有一人能及。”

    平平难得被张焕夸奖,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道:“其实那个人我早就看见了,别人都拖家带口、拎着大包小包,个个情绪激动,唯独他却异常冷静,为了挤到前面,还推翻了几个妇孺,我当时就怀疑他是不是想闹事,就拔剑守在你身边,没想到他竟然会是刺客。”

    “我还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张焕沉吟一下便道:“我还要去长沙一趟,你能不能先回陇右,就不要跟我同去了。”

    这次回陇右,他可能就会迎娶平平,裴莹让她来的用意也很明显地暗示了这一点,但她一直跟在自己身旁,回去再娶她,恐怕会影响她的名声,张焕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让她先回去的好,不料,他刚提出此事,平平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她一言不,只默默地点了点头,便转身向门口走去。见她背影落寞,张焕心中忽然觉得有些不忍,自己以有心算无心,对她是很不公平,“平平!”就在她要出房门的瞬间,张焕忽然叫住了她。

    平平停住了脚步,她没有回头,只是低下头,用手背偷偷擦了一下眼睛,“你还有什么事吗?”她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

    张焕地心中愈加歉疚,他连忙走上前,把她肩膀扳过来,此刻的平平已经是泪流满面,“对不起!我是因为担心你的安全,要不你就留下来,咱们一起回去。”

    平平终于失声哭了出来,她紧紧地抱住张焕,多少年的委屈和痛苦在这一刻化作倾盆泪水,汹涌而出,而这一刻,张焕的眼睛也有些红了,他忽然想起了多年前那个穿着红衣给自己送饭地女孩,想起自己地落魄和孤独,只有她陪伴在自己的身边,给自己带来无数的欢笑和安慰,她或许并不聪明,甚至有些笨手笨脚,但她的心是纯洁地,她的爱不需要任何回报,她之所以回忆过去的张十八,那是因为过去的自己没有权力、没有金钱,只有对她的一份爱护,就是这一份爱护,她情愿用一生来回忆它的点点滴滴,而无怨无悔,这是一个没有被权势和世俗污染地女子,自己又哪里配得上她?

    张焕紧紧将她搂在怀里,他觉得自己欠她实在太多太多。“我带你一起回家、回家。”

    一个时辰后,张焕在数千军士地严密护卫下,离开了巴陵郡继续向长沙而去。

    此时已是暮春,天开始热了,也是一年中生命力最旺盛的季节,树木繁盛、牧草肥美,就在张焕南下长沙地同一时刻,回纥又一次生了王位更替

    毗伽可汗病逝,其长子忠贞可汗即位。他继承了其父西进的决心,为安抚唐廷,忠贞可汗遂杀逃入回纥的唐将李正己,遣使送其人头归唐。并送良马三万匹向大唐谢罪,在安抚东方后,忠贞可汗派大将颉干迦斯率十万大军分兵两路,一路越过金山进攻葛逻禄人,另一路下北庭南击白服突厥人和沙陀人,与此同时,吐蕃赞普赤松德赞和大食人达成了和解,得以从吐火罗脱身,为支援葛逻禄人和白服突厥人。他亲自率六万大军北上安西,休整了近半年的安西争夺战再一次拉开了序幕

    信鸽在天空疾飞,八百里加急信使在河西走廊上奔驰,激起滚滚黄尘,无数关于安西的情报向东方送去。四月底。张焕临时改变了访问长沙的计划,紧急返回陇右。

    瀚海无边、戈壁漫漫,荒凉地旷野一望无际,夜幕低垂。远方是黑黝黝的折罗漫山脉,凄黯的大地上,除了那望不穿的黑影和叫不破地寂静外,便一无所有。

    这里是敦煌郡北与晋昌郡的交界处,离星星峡约五十余里,一支六千人的唐军骑兵如黑色水银一般向北疾驶。黑咕隆咚的世界从他们身边飞掠而过。远方,一处湖泊已隐隐可见。

    率领这支军队的主将正是张焕在河西的主将王思雨。两天前,星星峡的守军来快报,有大量的沙陀人逃难涌入河西,王思雨立刻意识到,这是北庭境内的沙陀人出事了,现在是沙陀人逃难,但如果掉以轻心,下一步败退而来地就将是沙陀军,他连夜点军,向星星峡奔援而去。

    大军疾驰,瞬间便抵达了湖边,湖边有大片的胡**,绿草茵茵,王思雨一抬手,沉声令道:“原地休息半个时辰。”

    令如山倒,六千骑兵纷纷下马,各自牵马到湖边饮水,湖边上立刻热闹起来,王思雨心事重重,他快步走到一块平坦的大石上,摊开了北庭的地图。

    自去年爆回纥与吐蕃的拉锯战后,由于葛逻禄人和白服突厥人地反戈北庭,使得回纥在去年十二月退回漠北,聚居在沙陀州一直依附回纥地数万沙陀人也随之投降了葛逻禄人,现在大量沙陀人的涌入,只能说明北庭生的异动。

    从地图上看,沙陀州位于原来的庭州以北,和星星峡之间还隔着伊吾郡,如果沙陀人步行数百里来逃难,那就说明北庭之乱至少也是十天前地事情了。

    “将军,程长史来了。”只见黑暗中,长史程铎在十几名随从的陪伴下笑着走了过来,“王将军,真是巧了,我也正要去星星峡。”

    程铎是酒泉、晋昌、敦煌三郡的最高文官,全权负责处置三地的政务,他刚从酒泉过来,要去星星峡处理沙陀难民事件,正好遇到了王思雨。

    王思雨连忙站起来,向程铎拱手道:“看来咱们都是为了同一事情。”

    程铎走到近前,借着火把微弱的红光,他瞥了一眼地图,眉头一皱道:“王将军,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来!坐下谈。”王思雨将他拉坐在大石上,他也有些忧心忡忡,“不瞒你说,我感觉到这次回纥人来不善,极可能不会再遵守去年和我们达成地协议。”

    “你是说毗伽可汗病逝一事?”

    王思雨凝望着映着一片白光地湖泊,微微点了点头道:“是的,回纥向来就有后任可汗不认前任可汗承诺地传统,再,当初都督并没有与他们签订什么书面协议,彼此只是为了共同的利益而合作,现在我担心他们会以追击沙陀人为借口,从而进犯河西。”

    程铎也沉默了,他承认王思雨说得对,李正己叛乱时,回纥人进攻朔方或许就已暗示他们的合作结束了,从前的合作是为了共击吐蕃,而现在当吐蕃不成为威胁时,回纥会不会进攻河西呢?

    “不行,我觉得此事事关重大,我们要立刻禀报都督!”

    王思雨站了起来,他毅然对程铎道:“我们不能坐等他们来进攻。从现在开始我们就要进入战争状态,等都督来了再决定,可能就晚了。”

    天蒙蒙亮时,王思雨的大军终于抵达了星星峡。星星峡位于河西走廊的最西端,这里是安西与河西的咽喉,战略价值不可估量,它名字中虽然带个峡字,实际上它是一条宽约三里、长十余里的狭窄通道,两边都是崇山峻岭,地理位置十分险要,后来的红军西路军便是在这里全军覆没。

    唐军在这里驻扎着两个营共四千军队,牢牢扼守住了此地。在星星峡的旁边有一片湖泊,一座小镇临湖而建,叫胡柳镇,二百余户人家,大多是原来河西军地家属。汉人约占了一半。平时以放牧为生,不过自从唐军占领星星峡、并驻防了重兵后,一百多名从各地赶来做生意的妓女也落脚此地,使得原本清新纯朴的小镇里充满了廉价而又刺鼻的脂粉味。但此刻地胡柳镇已经人满为患。近万名从北庭逃来的沙陀人都挤住在小镇周围,到处都是帐篷,臭气熏天,小镇居民特地做了一道长长的木栅栏,将沙陀人与小镇隔开。

    湖畔周围随处都可见骆驼、牛羊在吃草饮水,沙陀人都被缴了械。被一千士兵看守着。不准他们随意离开。

    当王思雨的大军穿过小镇时,无数沙陀人都从帐篷里跑出来远远观看。尤其是一群群的孩子,在唐军骑兵的两边奔跑。

    “好了,王将军,我们就在此分手。”程铎向王思雨拱拱手,他的任务是来接受这些沙陀人,将他们分别安置在几个县内,以防止他们聚众闹事。

    “长史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王思雨留下五百骑兵协助程铎,他本人则率领大队人马向星星峡驰去。

    唐军在去年占领星星峡后,又重新依山建造了两座城堡,连着原来的堡垒,一共就有了三座城堡,四千唐军就分别驻扎在其中,彼此相隔四、五里,分别扼守星星峡的东、中、西三段,互相呼应,使得整个峡口地防御滴水不漏。

    驻防最东面城堡的都尉将军叫做丁啸远,三十余岁,他原本是被回纥掳去的汉人奴隶,张焕当年击破翰耳朵八里后,他获得了自由,便参加了唐军,一直追随张焕至今,他的妻子和孩子现在都在陇西郡,听说王思雨到了,丁啸远老远出了城堡前来迎接。

    “除了这些沙陀人难民,最近可有军队败退下来?”这是王思雨最关心的问题,败军地征兆也就意味着回纥军向这边挺进了。

    “回禀将军,现在还没有,我们已经派出五队斥候前去打探消息。”

    王思雨点了点头,“你们做得很好,不过也要防止败兵以难民地方式的出现,我的意思是说,任何难民都要严格盘查,尤其是年轻青壮。”

    “末将遵命!”

    两人一边说,一边上了山道,快步向城堡走去,此刻天色已经大亮,但阴云密布,没有太阳,虽然现在已经快五月中旬,但山道上风力却很强劲,依然是寒意阵阵。

    “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天气让人难过,已经初夏了,可一早一晚还冻得人要穿上冬衣御寒,到了中午又热得要死,光着膀子还流汗不止,真他娘的怪异!”丁啸远显然是不适应这里地气候,他忿忿地恨道。

    王思雨却不想听他抱怨,他又问道:“你们三个城堡间靠什么联系。”

    “烧干牛粪,一堆烟表示平安无事,每天早、中、晚各烧一次,夜间则用骑兵联系,将军请看,现在就是。”

    王思雨打手帘远远望去,果然看见一条黑烟柱在远方城堡上冲天而起,可没多高便被风吹散了,丁啸远继续介绍道:“两道黑烟则表示有异常,提醒我们要开始戒备,几个月前吐蕃使去陇右,点过一次两道黑烟,问题还算不大,但如果是三道黑烟,且有钟声敲响,那就意味着有军队来袭,不过至今还没有遇到过。”

    丁啸远话音刚落,却猛地现远方的烟柱竟忽然变成了三条,且隐隐有急促的钟声传来,丁啸远脸色大变,他只愣了一下,立刻跳起来大吼,“快!快敲钟,命令弟兄们集合。”

    当!当!当!刺耳的钟声在城堡上空回荡,开始有一队队士兵执弩冲上城头,严阵以待,王思雨也顾不得再进城堡,他沿着原路跑回,大声喝令道:“所有人立刻上马!立刻上马!”

    骑兵们纷纷翻身上马,五千余骑兵片刻便整队完毕,他们催动战马,仿佛一条黑色的洪流,向星星峡的深处疾驰而去。

第二百九十五章 回纥西至

    城堡的西面是劲风肆虐的旷野,星星峡在这里豁然开朗,在西天云下,便是大唐曾经拥有的、无边无际的北庭和安西,甚至葱岭以西那片更加广阔无垠的土地。

    在一片阴云密布的天穹下,只见约三里外出现了一群群队伍不整的骑兵,他们没有统一的盔甲,所拿的兵器也是杂乱无章,马色斑驳,在进与退之间犹豫,惶惶如丧家之犬。

    “将军,那就是沙陀人骑兵。”一名果毅都尉对王思雨道。

    沙陀人从前是大唐的附庸,世代聚居庭州以北的沙陀州,以沙陀王任都督,在安史之乱后,大唐放手了对西域的控制,吐蕃人进军安西,回纥人进军北庭,沙陀人六千帐也由此沦为回纥人附庸,深受其统治之苦,就在去年底,吐蕃在军事上虽然处于弱势,在政治上却获得了成功,利用回纥西进的国策,一举拉拢了葛逻禄人、白服突厥人和沙陀人,使得战场形势逆转,回纥被迫退出了北庭,按照几方事先的谈判,北庭被三家所瓜分,沙陀人则占据了土地肥沃了伊吾郡。

    只可惜好景不长,这次回纥大将颉干迦斯率十万大军出征,十天前,在沙陀州一举击溃了两万沙陀人骑兵,沙陀王阵亡,大量沙陀人被俘为奴,也有部分已迁到伊吾郡的人脱逃东迁,也就出现了一万多沙陀人逃入星星峡的情形,而眼前这支三千人左右的骑兵便是沙陀骑兵的残余部队。

    城堡之上,两千余唐军已经严阵以待,还有刚刚赶来的五千余骑兵,也部署在城堡一侧。随时待命出击。

    王思雨没有下达任何指令,他仍然在不露声色地观察,从气势上来,这支骑兵已是强弩之末。构不成对唐军的威胁,但王思雨想知道,在这些沙陀骑兵的后面是什么?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一名性急的偏将问道。

    王思雨一摆手,“等!”

    片刻,一名沙陀骑兵离开大队向城堡方向驰来,他一边奔驰,一边扔掉了刀剑、摘下了盾牌。最后他身无长物地来到城堡前,用一口流利地汉话道:“城头上尊敬的汉人大哥,我家将军特命我来说清情况。”

    王思雨点了点头,“放他进来!”

    城堡之门大开,沙陀使君进了城,被带到王思雨面前,他深深地行了一礼,他用那比百灵鸟还要动听的话语对年轻的唐军主将道:“沙陀人从来都是大唐的兄弟,我们为了生存,不得已投靠了回纥。就在我们想落叶归根的时候,回纥人杀来了,敌人杀了我们的父母、淫辱我们的姐妹,夺走我们地牛羊,烧毁我们的帐篷。我们就像一只受伤的大雁,家破人亡、即将死去,请将军敞开你慈悲的胸怀,接纳你无家可归的兄弟吧!”

    “你们先回答我的问题。”王思雨的疑惑之心远远过了慈悲心,“你们在哪里和回纥人交战?又在哪里摆脱了回纥人的追击?”

    “回禀将军的疑问,我们八千骑兵在折罗漫山以北遇到了回纥人的大军,他们有三万人,我们奋力抵抗,但寡不敌众,还是被打败了。我们一路败退,最后到伊吾县他们才停止追赶。”

    伊吾县离星星峡约三百里,一马平川,王思雨想了一想便笑道“你很会说话,我已经被你打动了,你们进入河西可以

    他见使欣喜若狂,又摆摆手道:“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我是有条件地。第一、你们要放下武器、离开战马,第二你们要一批一批地过关。每次不得过三百人。”

    王思雨的条件有些苛刻了,使脸上的欣喜消失了,他为难地回头望了一眼,便道:“此事小人不能做主,我要去禀报将军,请将军稍候。”

    “去吧!”

    沙陀使施一礼便匆匆离开了城堡,王思雨见他渐渐走远,当即对手下道:“我们既然已经派出大量斥候,那为什么在沙陀残军逃来之前,却没有一人回来禀报?这实在不合常理,我怀疑他们已经无路回来了。”众人都明白了将军的意思,不等他下令,都纷纷开始进行战斗准备,骑兵后撤、封砌城门,

    一捆一捆的箭搬上城头,专门对付楼车和云梯地床弩也推上城垛,不仅如此,盛满了火油的黑色陶罐、装着火药的火色胆瓶等等武器,也从特种仓库里被搬运出来,准备给予敌人以致命打击,后面的城堡也严阵以待,防止敌军绕过前方的城堡前来袭击。

    很快,沙陀信使便带来了新消息,他们愿意接受一切条件,只希望唐军能允许他们去寻找先期逃来的难民,对这一点王思雨答应了。

    约一刻钟后,第一队约三百名沙陀骑兵放下刀箭,从城堡旁的小道慢慢驶进了星星峡,他们当即将马交给唐军,步行向小镇方向跑去,紧接着第二队、第三队

    整整一个时辰,王思雨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一切都很正常,沙陀骑兵十分配合,甚至还有人跳下马,向城堡施礼以表示感谢

    王思雨有些困惑了,他凝视着远方飞沙走石的大地尽头,难道真是自己错了吗?

    “将军,你看!”一名士兵忽然指着斜刺里的西南方向大喊起来,王思雨顺他手指方向望去,隐隐约约看见了无数的小黑点在蠕动。

    王思雨地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如果是平常,这些小黑点会被以为是狼群,但他现在却很清楚,这是回纥骑兵来了。

    “看守好沙陀人,若半点异动,给我格杀无论!”

    他异常冷静一一下令,整个城堡进行着紧急防御部署。数十名传令兵向后方奔去,再调酒泉和敦煌的军队来支援,同时又向陇右出了警报。

    最后王思雨又命副将杨汉带领一千骑兵绕袭回纥人的后方,一千骑兵向北驰去。很快便消失在一片巨大的山影之中。

    情况远比王思雨想的严重,并不是二、三万人来袭,而是整整七万人,回纥大军地主力倾巢而来,一刻钟后,铺天盖地的回纥骑兵开始出现了五里之外,尘土飞扬,大地为之震动。渐渐地,回纥人地马慢了下来,最后停步在三里之外,形成了几片巨大地乌云,密密麻麻地骑兵足足宽达数里。

    回纥主将颉干迦斯一马当先,在一面狼头大旗下,他打手帘眺望远方地城堡,颉干迦斯今年五十岁,他原本是回纥夏留斯地区的总督,他屡次残酷镇压夏留斯人的起义。手上血债累累,但因他作战极有谋略,在对西方的一系列作战中,未尝有过败绩,所以他又被人称为漠北猎鹰。

    这次他率军大举南下。用了声东击西之策,他先派五万大军越过金山佯攻葛逻禄人老巢,果然将驻扎在轮台一带的三万葛逻禄人调了回去,他立刻撤回佯攻之军,两军合并一处,直击北庭,回纥军三战三胜,击溃了白服突厥人和沙陀人的军队,仅仅半个月,十万回纥大军便横扫了整个北庭。

    和毗伽可汗与张焕结盟。共同对付吐蕃人不同,颉干迦斯并不相信张焕会成为他的真正盟友,对方已经占领河西,那一步夺回曾经属于大唐地北庭、安西,焉能不是他张焕的既定目标?一旦自己与吐蕃激战,他张焕必定会趁机进攻北庭。

    此时的颉干迦斯已经得到吐蕃赞普亲自领兵支援安西的消息,他知道。这极可能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为了彻底消除后顾之忧,夺取星星峡、将唐军堵在河西。也就成了他的第一战略。

    同时,颉干迦斯夺取星星峡还有一个更深战略目的,他考虑着一旦与吐蕃激战,他便可以派一支军队从库克塔格山南路,沿赤河杀到吐蕃人背后去。

    无论是堵住唐军,还是抄吐蕃人的后路,夺取星星峡都是势在必行。

    “莫贺律达干。”他沉声令道:

    “在!”一名回纥大将应声而出。

    “你带本部五千军马急袭城堡,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撤退。”

    “遵命!”

    莫贺律达干手一挥,五支千人队随他出击,从巨大的乌云团中驰出,就仿佛冰山崩裂了一块,向城堡奔杀而去。

    “大军就地扎营。”颉干迦斯下了另一道命令,夺取星星峡,他并不着急。

    城堡上,数千唐军已经准备完毕,他们严阵以待,等候着与回纥人地第一战,在城堡的后面,五千骑兵横刀立槊,静静地排成一个方队,只等主帅一声令下,他们就将从星星峡中杀出。

    此刻的王思雨表情异常严肃,他已经知道自己可能保不住星星峡了,回纥人的军队之多,远远出于他的意料,他不是一个极端之人,在他看来,士兵地生命远比死战到底的精神更重要,只要保住力量,就还有反击的机会,他绝不会拿士兵的生命来成全自己的名声。

    如果支持不住,必然是要撤退,但在撤退之前,王思雨却想要好好地干上一仗。

    这座最西面的城堡叫做白云堡,它是用灰白色的花岗石建造,远远望去,就仿佛一片白云,因此而得名,它是三月份时才正式完工,建造在一座低缓的土坡上,南面临山,北面是一条深谷,一条宽约两丈小道紧贴着城墙,通向星星峡深处。

    城堡高约六丈,宽足足有一里,异常厚实,石墙上布满了箭孔,墙的正面打磨得十分光滑,大石块垒得密密实实,找不到可以落脚攀登的接缝,而石墙地顶部却象圆木桶一般向外鼓出,使得架楼梯登城也十分困难,但这座城堡也有它的弱点,那就是东西的那两道城门,没有什么护城河,如果有巨大的攻城器便可以直接撞开城门。

    五千回纥骑兵已如风卷残云般地冲上前,他们冲上山坡,向城上射一通箭便又调头冲下山坡,就俨如一个大转盘,进行圆圈运动,离城堡最近也要八十余步。

    对于敌人的挑衅,城上依然没有任何反应,连一根箭也没有射下,就仿佛一座空城一般。

    王思雨就站在城门之上,他冷冷地望着城外敌军的表演,他们是想试探自己的火力,以确定进攻地位置呢!

    三轮箭后,回纥人见无法试探出唐军地虚实,他们开始耐不住性子,跳下马,成群结队地向山坡上冲去,山坡上有一条石阶,战马无法跃上,面目狰狞的回纥军举着盾牌、手执短矛,成百成百地爬上石阶,仿佛灰黑色地浪潮向城门涌来,在人群中出现了三根巨大的撞木。

    六十步、五十步城上还是没有反应,这种悄声无息给回纥士兵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他们的脚步不禁放慢了

    三十步,反击终于爆了,箭如雨,石头如冰雹般地落下,冲上最前面的数百人纷纷中箭倒地,或被石头砸得皮开肉绽,回纥人开始动摇、溃退,象退潮一般收缩回去,但很快又被逼上前来,号角劲吹,灰黑色的浪潮再一次奔腾而至,他们举着大盾牌,仿佛结成了一层黑壳,在他们身后是大群弓箭手,将密集的箭射向城头,掩护前方的进攻。

    在黑壳之下,两百余人抱着一根巨大的撞木,向城门奔跑,仿佛一只黑亮的百足甲壳虫,箭雨射下,叮叮当当作响,杀伤力已经减弱,巨石砸下,砸出一个血肉坑,但又立刻合拢。

    “一、二、三!”轰一声巨响,沉重的大铁门晃了一晃,沉闷的响声传遍了全城。

    “再来!”一名千夫长红着眼大喊,就在这时,城上落下了数十只大木桶,木桶落地破裂,黑色而刺鼻的火油四处流溢,许多回纥士兵的身上也被火油浇透了。

    一支火箭从城上腾空而起,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射进了厚厚的火油中,大火顿时冲天而起,烈焰腾空,城下已是一片火海,回纥兵撤之不及,惨叫、哭喊声骤然四起,到处是火人在城下奔命,张开手臂狂嘶,很快便被大火吞没了。

    后面的士兵调头便逃,回纥人的进攻再一次动摇、溃退了,王思雨见时机已到,他冷冷一挥手,下令道:“骑兵出击!”

第二百九十六章 回首西望

    深夜,唐军开始撤离,回纥大军最终以伤亡六千余人的代价拿下了星星峡最西面的白云堡,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但在夺取中间一座城堡时,虽然伤亡远不像第一座城堡那么大,但却耗了两天时间,唐军的火药有效地放慢了他们的脚步。

    时间,王思雨要的就是时间,在有针对性地抵抗了三天后,从酒泉、敦煌的两万五千名援军终于赶到,回纥军再也拿不下第三座城堡,颉干迦斯知道战机已经不再,他就此罢手,布重兵把守星星峡的中段和西端,将唐军堵在河西,自己则率领大军南下,要迎战吐蕃赞普赤松德赞。

    五月二十日后,张焕亲率十五万大军66续续抵达了星星峡。

    这是张焕第一次来到星星峡,他默默地注视着远方,那片同样湛蓝的天空下,他的先辈们曾经在这片大地上纵横驰骋,侯

    “末将参见都督!”他翻身下马,半跪向张焕行了一军礼。

    “你是丁啸远将

    记得每一下属的名字和他们地长处,是做一个合格主公的必备,张焕微微笑道:“前年军院骑射第三名。我没记错吧!”

    “都督还记得小人?”丁啸远十分惊讶,一种莫名的感动在他心中颤动,要知道。西凉军已经近四十万人了,这里面有多少都尉。而都督却还记得自己,一个当年被他解救的卑贱的奴隶。

    “末将受王思雨将军之命,特来迎接都督。”

    张焕点点头,他又温和地笑道:“说说看,敌军在星星峡的驻军如何?”

    他已经知道了三座城堡已失其二,但唐军只损失了千余人,而且都是在与敌人骑兵白刃战中阵亡的骑兵将士,而对方却损失了近八千人。很明显,这是王思雨地作战思路,不拘泥于一城一堡的得失,在保证战略上不失败的前提下,尽可能地保存实力,并有效歼灭敌军地有生力量,这也是军院总教官白光远的作战思路。王思雨将它挥得淋漓尽致。

    “回禀都督。颉干迦斯在明辉堡和白云堡大约部署了九千余人。”丁啸远想起这次防守地失利,他不由叹了口气道:“末将等出战不利。丢失了关隘,请都督责罚。”

    “颉干迦斯靠七万骑兵便能拿下城堡,我们有十几万大军,又有先进的攻城器,难道还夺不回来吗?”

    张焕轻轻一摆手,“责罚之事以后再说,我要亲眼去看一看情况。”

    大军浩浩荡荡向星星峡开去,两个时辰后,终于抵达了小镇,大军便在湖泊旁扎下了大营,密密麻麻的营帐一眼望不见头,足足连绵了十几里。

    大营外的木栅栏已经围好,栅栏前挖了三条长长的壕沟,里面布满了尖桩和鹿角,大营里异常忙碌,一队队士兵正从马车上卸下物资,搬进后勤帐中。

    一、二、三!十几名士兵拉起了一顶帐篷,随即将另一头的木桩深深地打进了泥土之中,大营两侧又传来一阵欢呼,几座高高的岗哨塔耸立起来了。

    就在军营热火朝天的忙碌中,王思雨在十几个亲兵地陪同下前来向张焕述职,他不停地向士兵们点头致意,快步来到帅帐前,张焕的亲兵立刻向他行了一礼道:“都督早已等候多时,请王将军进去。==”

    帅帐正中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沙盘,由十几块小沙盘拼成,足足占据了半个帐篷,上面是详尽的安西地图,东起酒泉,西至咸海,北达夷播海,南抵吐火罗和大小勃律,沙盘上有白雪皑皑的山脉、有漫漫大漠沙丘,更有一处一处的绿洲和河流湖泊,数百座大小不一的城池、守捉分布在其中,这是近千名斥候耗时三年绘制而成。

    帐篷里除了张焕外,还有几名随军谋士,一名专门管理沙盘地军务郎正抱着一本厚厚地册子站在一旁,册子里有每个城池的详尽资料,历史、民族、驻兵、人口,城池地情况等等,但也不是很完整,许多葱岭以西的城池情况还在搜集中。

    此刻,张焕正将一面黄色的小旗从疏勒镇的城头拔下,他在路上刚刚得到消息,由于赤松德赞从吐火罗北上,必经疏勒镇,孤军守在疏勒的曹令忠已经被迫放弃疏勒,二千多名唐军和他们的家属一万余人转道去了于阗镇,现在情况不明,也就是说,现在的安西已经没有属于大唐的城池了。

    夺回安西一直是张焕既定战略,占领河西后,由于两淮局势不稳,他便暂时搁置了西进的计划,转头向东展,现在随着新内阁的建立,大唐三权鼎立的局面已经形成,时局也逐渐稳定下来,趁着这个朝局暂时稳定的机会,他便继续向西实施西进战略,在朝中,他让张破天代理自己的投票权,而他本人则将全部精力放在安西之上。

    夺取安西,不仅仅是为了恢复盛唐的荣耀,它还有着更深远的战略意义,由于多年的黩武穷兵,吐蕃已经从二十年前最强盛之时慢慢走向了衰落,兵力锐减、财政枯竭,且失去了奴隶的来源,为了挽救衰落,赤松德赞在争夺吐火罗失败后,便将最后的希望押在安西上,企图控制整个安西,以安西为基地,从东西方贸易中获取最大的利益,而一旦它失去安西,吐蕃的势力也就将全面退缩回青藏高原,只会在衰落与内讧中走向灭亡。

    而回纥已经将国策转向西方,但西方民族矛盾重重,大食人、葛逻禄人、夏留斯人、突骑施人等等势力也未必让它轻易西进,所以夺取北庭、安西,也同样回成为它西进的跳板,而且一旦西进失败,回纥必将回东顾,这样安西和漠北,回纥便形成了对大唐的战略包围,如果河西、河湟等养马之地一旦失去,那汉人对付北方游牧民族也就将面临数百年的劣势。

    相反,如果唐军能拿回安西,回纥人只能越过金山,从葛逻禄人那里打通向西的道路,对于西域的稳定和安全,意义都十分重大。

    也就是这个缘故,张焕便下定了决心,趁吐蕃与回纥争夺安西的机会,以支援安西节度使曹令忠为借口,出兵夺回这片曾经属于大唐的土地。

    “属下参见都督!”王思雨走进大帐,单膝跪下,张焕深深行了一礼。

    王思雨一直是张焕的心腹爱将,正因为对他的信任,张焕才赋予他临机处变的决策权力,王思雨也不负他的期望,在这次回纥对星星峡的突袭中处置得当,以微小的损失,赢的了时间,也换取了大局上的有利。

    现在张焕对回纥宣战,也因此有了最充足的理由,他是被迫进行反击。

    张焕笑着上前,将他扶起,见他眉眼中有沮丧之色,知道他心里还是为失去两城而耿耿于怀,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也是一个老将了,怎么就不从大局上想想,失去两城,反而给了我们西进借口和战机。”

    事实上王思雨在放弃白云堡之前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但他却不愿过早说出,唯恐会被人理解为掩盖失败的借口,他宁可先被处罚,然后再提出自己的想法。

    今天都督的一句话使他的眼睛渐渐的亮了,西进借口和战机,难道都督和他的想法是一样吗?

    他表情的变化张焕早已经看在眼里,便取过木杆递给了他,微微一笑道:“把你的想法说出来,看咱们是不是不谋而合?”

第二百九十七章 兵分两路

    王思雨接过木杆,快步走到沙盘前,指着星星峡道:“回纥人占领星星峡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想把我们堵在河西,而不能在他背后捅上一刀,颉干迦斯的想法是不错,但他却忘了一点,白云堡和明辉堡两座城堡都是我们修建,城堡结构上的弱点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只要把火药安置在城堡的薄弱点上,我估算过,三十斤便足以将它们炸得坍塌,但我也知道,都督恐怕暂时也不想这样做。”

    “说下去!”张焕已经有了十足的兴趣,最后一句话才是他所关心的。

    “颉干迦斯想用两座城堡将我们堵在河西,他恰恰是为自己设了一个套,那我们就耐心地等着,就让他一直认为我们无法冲出河西,而我们出去偏偏又轻而易举,这样一来,主动权便掌握在了我们的手上,不仅如此,他还给我们创造了一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

    说到这,王思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木杆向敦煌南面一指,“从蒲昌海沿且末河南下,夺取播仙镇,这样我们便插到了吐蕃人的后面,都督明白我的意思吗?”

    张焕抚掌大笑,王思雨果然是与他不谋而合,他松了一口气,欣慰地说道:“你现在进步很大,已经从将向帅转变了,不过有一点我要提醒你,万万不可轻敌,你显然是低估了颉干迦斯,你以为他想不到蒲昌海这条路吗?我敢肯定,他占领星星峡的意图不仅仅是堵住我们西去那么简单,他就是希望我们在吐蕃人后面能插上一

    王思雨肃然,“都督的教诲,属下记住了。==”

    “虽然这是颉干迦斯所想,但对我们也有利。”

    张焕沉吟一下,便郑重地对王思雨说道:“我对你的期望很大。如果这次能拿下安西,我就打算由你来总督安西和北庭,所以这次安西之战,你要多辛苦一点,你明白吗?”

    王思雨默默地点了点头。他明白张焕的意思,就是要他领军南下去播仙镇,他躬身应道:“属下明白!”

    “你明白就好。^^^^这次南下。我希望你替我做好一件事。”

    张焕背着手走到帐前,他凝视着远方血红的晚霞已经染透了西天,语气中有些悲凉。他缓缓说道:“你要把为我大唐孤守安西二十年的将士们安全地带回河西,你要记住了,这才是你真正的任务。”

    当天晚上,王思雨便率领两万骑兵及数万匹战马离开了星星峡,向敦煌郡方向而去,在接下来地半个月里,张焕几乎都按兵不动,这时朝廷也来诏书。同意他以征西大元帅的身份收回北庭与安西,与此同时,唐廷派御史中丞沈房为吐蕃使、派太仆寺卿韩朝彩为回纥使,分别赴两国正式进行交涉,要求他们退出大唐西域。^^^^

    六月中,回纥前军抵达了焉耆镇,与此同时吐蕃的两万援军也赶到了焉耆镇。两军为争夺此镇而爆了激烈的战争。回纥大将孟连达干佯败,却杀了个回马枪。将刚刚松懈下来的吐蕃军杀得大败,吐蕃军退回龟兹,回纥一举占领了焉耆,颉干迦斯一改从前趁胜追击地风格,命大军驻扎焉耆镇,开始修葺城墙、收集牛羊,并同时派兵分驻铁门关、张三城守捉、于术守捉等城堡关隘,进行稳扎稳打的蚕食战。

    六月二十日,张焕得到了焉耆大战的消息,他立刻意识到,他等待已久地机会终于来了。****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地夜,乌云低垂,黑沉沉地压在群山上,高峻而黝黑的山体仿佛面目狰狞的巨怪,夜色已经将它们完全吞没了。

    明辉堡就仿佛巨怪地一只脚,紧紧靠着山体而修筑,和白云堡一样,它坚固而高大,且易守难攻,和另外两座城堡相比,它更具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它是建立在一座突出横起的山梁之上,就是这条十几丈高的山梁将星星峡横断开来,仿佛一座大坝,步兵可以徒手翻过,但骑兵和辎重却无法通过,只能从城堡中穿行。夜色中,地面无法蓄热,白天的闷热已被一阵阵凉风驱赶走了,非常凉爽,此刻,大队唐军已经潜伏在城堡以东三里之外,等待着特勤营的消息,张焕则站在一块大石上,目光深邃地凝视着远方黑黝黝的堡垒。^^

    正如王思雨所言,明辉堡和白云堡都确实有结构上的缺陷,不是城门没有护城河,而是城堡都是依山而建,在靠山体地一面没有城墙,长长短短的石条紧靠山体,显得参差不齐,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缝隙,最大的缝隙甚至能钻进一个人,这种结构上的缺陷使得靠山的一段城墙仿佛搭积木一样,没有了支撑,只需一架攻城槌便可轻易击塌城墙。

    这种结构上的缺陷并非是唐军不想将它弥补,而是城堡刚刚修好才两个月,但这种攻击缺陷的办法就算了解这座城堡地人也未必办得到,那段城墙地下方是一座陡坡,不用说攻城槌,就连士兵们扛着撞木也无处着力。^^^^

    回纥人办不到,但唐军、确切说是西凉军,他们就不同了,因为他们有一种独门利器。

    执行秘密任务的自然是特勤营中地飞猿队,他们人数不多,还不足百人,但个个身怀飞檐走壁的绝技,在崎岖不平的星星峡中,他们疾走如飞、如履平地,但具体执行任务的只有三人,他们又是从百人中精心挑选而出,不仅身手更加矫捷,而且胆大心细。

    此刻,三人已经距离明辉堡不到两百步了,他们穿着黑色夜行衣,每人背着一只扁平的薄铁皮箱,每只箱里装有二十斤火药,经过三年的研究试验,西凉军对火药的开也越来越深入,不仅将火药中硝的比例由原来的六成提高到了七成二、增加了爆炸力,而且掌握了更加精细的研磨办法,使火药粒粒小如粟米,且饱满光滑,只是因为要靠人工研磨,所以产量始终上不去。

    三人奔若狡兔,时而隐藏在大石后,时而伏身疾行,借着黑沉沉的夜色掩护,三人终于到了离石堡约五十步的一块大石后,城上有巡逻兵不断地来回走动,注视着城下的动静,在城内还挖有数口特制的井,里面有新缸,缸上蒙一块牛皮,这样城堡两里范围内的大队军士行动,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再往前,三人就要暴露在巡逻兵的视线范围内了,他们早有计划,一纵身,三人先后攀援上了石壁,借着石壁上茂盛的藤蔓掩护,一点一点地向城墙攀去。

    五十步,他们足足攀了一刻钟,离城墙已经不到一丈了,脚在石窝处一蹬,他们仿佛三只猿猴一般,轻巧地落在城墙之下,无声又无息,紧紧地贴着城墙。

    这时,城上一名巡逻兵眼睛花了一下,他似乎在石壁上看到了什么,他揉了揉眼睛,只见石壁上有几根藤蔓在晃动,并无任何异常,他又探头向下看了看,还是没看见什么。****

    或许是夜蛇出洞了。他嘟囔一句,又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三名唐军从城墙与石壁的缝隙里钻出,按照修建城墙的工匠的指示,他们找到了安放火药的地方,是墙根一块松动的大青石。

    一、二、三!三人低声同呼,一起用力,随着一阵轻微的滑动声,青石被推进去了一尺深,三人立刻又隐藏起来,过了半刻,见城上没有什么动静,三人又来到青石旁,一齐用脚抵住青石,一、二、三!三人再次一起用劲,青石终于被推进墙内,露出一个高一尺、长三尺、深五尺的方洞,足以放置他们身上的火药箱。

    三人将火药箱嵌入洞中,计算得非常精确,三只火药叠在一起的高度正好是一尺,其中一名瘦高的唐军取出一根绳子,小心翼翼地将三根引线捆在一起,确认无误,三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瘦高唐军又摸出火石和火镰,咔!咔!打了两下,一团火苗蓬地在他手中出现了。

    漆黑的夜色中,这团火异常刺眼,城上的巡逻兵一下子便现了,“谁!”随着一声喝喊,报警的钟声当!当!当!地敲响了,开始有无数的脚步声奔上城头。

    城下,三人已经奔出去了近百步,他们拼命奔逃,仿佛在和时间进行竞跑,在方洞中引线正疯狂地燃烧,扭动着赤红的火焰,离铁皮箱已经不到半尺了。

    三人已经奔出了一百五十步,箭矢声破空响起,数百支箭从后面向他们射来,虽然已经射不到他们,但三人依然疾奔如飞,仿佛在逃离死亡之域。

    就在这时,他们背后突然出现一声低微的闷响,紧接着便是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震耳欲聋,赤亮的光芒在城墙下迸出,继而火光冲上城头,黑烟腾空而起,形成了一座巨大的蘑菇云,大地在颤抖,碎石横飞,三人已经站立不稳,一起扑向低洼处,紧紧地抱着头。

    蘑菇云散后,很快便听见另一种声音,仿佛是山体塌方之声,轰隆一声巨响,东南面约一段百丈宽的城墙轰然倒塌,激起了漫天的尘土,一百多名回纥兵惨叫着被活埋进了坍塌的城墙之中。

    “杀!”远方骤然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

第二百九十八章 母子生隙

    五月二十一日夜,唐军夜袭明辉堡得手,用火药炸塌了城墙,随即数万唐军挥师杀入,回纥军大败,退到了白云堡,次日下午,唐军大举攻城,在攻城中故技重施,再次利用火药炸开了城门,白云堡易手,仅仅一天一夜,唐军便重新夺回了对星星峡的控制。

    天色渐渐地亮了,西域的大地上仿佛被一种沉闷的空气笼罩,灰蒙蒙的一片,城头之上的硝烟似乎还未散去,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丝淡淡的硫磺味。

    张焕背着手站在城墙之上,在他面前,是一望无垠的辽阔土地,南面那无边无际的黄色是莫贺延沙漠,而北方隐隐可见的高大山脉便是折罗漫山,无数支脉从那里延伸出来,形成了纵横起伏的山峦地形,在山峦之间分布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河流湖泊,一片片绿洲仿佛明珠一般散落其中。

    望着这片广阔无垠的天地,张焕的心胸仿佛也随之豁然开朗,这一刻,他似乎理解了大唐博大的胸怀的真正含意,它拥有幅员辽阔的土地,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着千千万万不同信仰、不同肤色的人民,无数小国是它的附庸,有从拜占庭、大食来的商人,从波斯来的摩尼教徒,从扶桑来的学生,从高丽来的臣民。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汉民族从来都是一个心胸博大的民族,只有在强盛的汉唐之下,这个民族才会绽放出她那无比瑰丽的风采。

    如果她是一条河,那她就是长江;如果她是一座山,那就是昆仑;如果她是一座建筑,那就是延绵万里的长城;如果她是一朵花,那就是浓丽鲜艳的牡丹;如果她是一个人,那她就是让万国景仰的大唐天可汗。

    不知不觉,张焕的目光痴了。

    三日后。张焕亲率十万大军,沿着当年侯君集的脚印,向伊吾挺进。

    长安,大明宫,一个十岁的少年站在一张桌案上。他正望着墙上一幅巨大地地图研究什么,口中喃喃自语,时而眉头紧皱。时而又笑逐颜开。旁边,十几名宦官和宫女正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他,唯恐他从桌案上掉下来。

    这位少年自然就是年少的大唐天子李邈。他所注视的地方,正是张焕率大军西征的安西,眼睛里不由流露出了向往之色。

    “若我为主将,当先取伊吾,以为后勤基地,再分兵两路,一路取高昌、一路取金满,罗护、赤亭、独山、轮台。所有的守捉都要派兵驻守。”

    说到这,李邈眉头一皱,“才十万人,这怎么够,少说也要二十万才行,可是二十万大军地粮草供给却又是个大问题,难办啊!”

    这时。崔小芙悄悄走进了房间。她摆摆手,命宫女宦官们不要说话。自己则背着手,注视着正为安西战局殚精竭虑的小皇帝。

    “不行!不仅要收回北庭、安西,还要再向西进军,重建碎叶军镇,再战怛罗斯,为我大唐雪洗当年兵败之耻,朕要让天下百姓每人捐一斗米,每人捐百文钱,以资军费。”

    说到这,他手的木杆指向更西面,但人瘦小,已经看不清高处地字迹,他立刻嚷道:“给朕再加一把胡凳,啊!母后”

    一回头,不知何时母后竟站在自己身后,满脸愠色地看着他。

    “母后怎么来了?”他从桌案上跳下来,两个宦官连忙一左一右扶住他。

    “皇儿,你地功课做完了吗?”

    崔小芙慢慢走到地上一堆书册前,拾起一本册子翻了翻,又道:“夫子让你每天写五百个字,你今天的字写在哪里呢?”

    李邈垂手站立,他低声道:“今天的字孩儿还未写,孩儿关心安西战事,所以

    “所以什么,所以你就有借口不写?”

    崔小芙重重哼了一声,“为天子,当心怀天下苍生,而不是为求取一时虚名,行黩武穷兵之事,你小小年纪就只想着攻城杀掠,长大怎么得了!”

    李邈听母后竟然说自己只想着攻城杀掠,他心中不服之极,不由高声反驳道:“可是母后,关心天下苍生实在太虚,可安西之战却是实实在在地生着,这关系到我大唐的荣誉,关系到祖先的基业,怎么是黩武穷兵之事呢?”

    说罢,他的头仰了起来,小胸脯一起一伏,显示着他心中的不满。

    崔小芙的眼神陡然间凌厉起来,“关心天下苍生是虚无吗?你可知道河东、关中、中原已经三个月滴雨未下,眼看大旱之势已成,多少百姓为此焦虑,为此乞求上天,而你呢?居然还要每个百姓捐一斗米、捐百文钱以充军费,你实在太让母后失望了。”

    “我只是说说而已,哪里能办得到!”李邈见母后生了气,他不敢再坚持安西之战,但嘴里却还有点不服气地嘟囔道:“天下大旱,自然有相国为之操心,朕是一国之君,岂能只盯着一处不放?”

    “你还敢顶嘴!”崔小芙顿时勃然大怒,她眼一瞥,见地上的茶盅里还有半杯燕窝,燕窝里胡乱插着一支笔,显然是不能再吃了,她一回身,盯着十几个伺候皇帝的宦官宫女厉声喝道:“天下百姓连饭都吃不起,你们还如此纵容皇上浪费粮食,该当何罪?来人!”

    一群侍卫闻声冲了进来,崔小芙指着这十几个宫女宦官大声令道:“拖下去,每人杖一百棍,再统统给哀家赶到太极宫打杂去。”

    侍卫们伸手便要抓人,十几名宦官宫女吓得哭声一团,旁边地李邈忍无可忍,他一步上前,伸开臂膀拦住了侍卫,“朕在这里,你谁敢动手?”

    侍卫们纷纷停住了脚步,看了看崔小芙,谁也不敢上前,崔小芙眼中的怒气忽然消失了,她冷冷地注视李邈,缓缓道:“好哇!皇上长大了,翅膀硬了,哀家的话也可以不听了,好!好得很啊!”

    李邈躬身行了一礼,“孩儿不敢顶撞母后,但这些下人确实是无辜,是母后错怪他们了。”

    说完,他快步走到燕窝前,从茶盅里取出笔,一仰脖,咕嘟!咕嘟!便喝了个干干净净,随即低下头,再也一言不。

    半晌,崔小芙才重重哼了一声,转身便走了,李邈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内宫干政,国之不幸也!”

    不料这句话却被刚走到门口的吕太一听见了,他的身子不由猛地一震。

    “你是说,他竟然说哀家干政,是国之不幸吗?”崔小芙的内宫,她一边喝茶,一边冷冷地问道。

    吕太一点了点头,一脸谄笑道:“千真万确,奴才听得清清楚楚,皇上确实是这样说。”

    “他好大地胆!”

    砰!地一声脆响,崔小芙已将手中地茶杯狠狠地摔到地上,砸得粉碎,“哀家要废了他!”

    “太后息怒。”大宦官冯恩道连忙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两个头劝道:“太后请息怒,皇上不过是个孩子,他还有很多事不懂,请太后原谅他!”

    “三岁见老,皇上已经十岁了。”旁边吕太一阴阴地说道。

    “你闭嘴!”

    冯恩道怒极,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这个卑鄙的小人,又苦心劝崔小芙道:“太后,不看僧面看佛面,洛王为太后鞍前马后效忠,太后也要考虑他地感受啊!”

    崔小芙慢慢坐了下来,冯恩道从另一个侧面提醒了她,自从上次大朝后,这几个月洛王李俅进宫探视皇上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而且说话也越来越露骨,有一次竟然提到了李邈的亲娘,那自己又是谁?他难道忘了当初的约定了吗?

    崔小芙忽然意识到,李俅是有做太上皇的野心了,他想认回这个儿子。

    想到这,她心中一阵烦乱,这几个月她事事不顺,崔庆功最终还是拦截了漕船,等于当着天下臣民的面,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记耳光,最后漕船被韦德庆夺走,送了一半进京,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让崔小芙痛恨崔庆功的并不是他截了漕船,而是他胆大妄为,竟然将李怀砍成残废,直接导致了李怀兄弟与自己反目成仇,跑去和李侨结盟,让自己辛辛苦苦夺得的兵部又成了水中月影,要不是张焕也在夷陵遇刺,她简直有点怀疑这件事就是他一手策划。

    也正因为李怀的反目,使得她对李俅的依赖更重了,李俅掌握着最大的一股皇族势力,如果没有他的支持,自己的正宗地位恐怕就会大打折扣,可李俅也正是看出了这一点,便肆无忌惮地想认回自己的儿子,现在李邈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恶劣,恐怕就和他有关系。

    就在这时,一名宫女快步走进房间,低声对崔小芙禀报道:“太后,洛王又进宫觐见皇上了。”

    崔小芙一呆,她不由长叹一声,难道自己真的只能忍下去么?

第二百九十九章 葛逻禄人

    六月初,唐军以伊吾为中心,兵分两路向西推进,一路以大将李志远率领两万人沿天山北麓向金满进军,金满也就是庭州,北庭都护府所在地,而另一路五万大军则由张焕亲自率领,沿天山南麓进军高昌,夺下高昌也就扼住了回纥军北归的道路。

    高昌也就是今天的吐鲁番地区,唐太宗贞观九年,由于疏勒国王三次派使进京请求归附大唐,从而促使了唐太宗李世民毅然下决心在安西设立都护府,贞观十四年,李世民兵安西,并于当年占领高昌,设立了安西都护府,并以乔师望为任都护,两年后,次任安西都护郭孝恪南击焉耆,北破突厥,在天山以东以北站住了脚,西突厥军队被迫退往天山以南固守观望。

    又经过七年的苦心经营,唐军再接再厉,一鼓作气从突厥兵手中夺回了龟兹,疏勒、于阗等地,突厥军队望风而降,天山以南失地尽为唐朝收复,唐太宗随即命都护郭孝恪将安西都护府从高昌迁往龟兹,恢复两汉以来的旧制,同时宣布正式建立龟兹、焉营、疏勒、于阗四军镇,统归安西都护府辖制

    时间的年轮又过去了约一百五十年,当大唐军队再一次踏上这片曾经记载着大唐辉煌历史的土地时,无数的大唐将士都忍不住潸然落泪了。

    这一天是六月初十,张焕率领五万唐军在蒲昌县进行短暂的修整后,又再一次出。向高昌进军。

    天山南麓是一块富饶而美丽地土地,充沛的冰山融水给这片干渴的土地带来了源源不断的生命之源,一片片绿洲仿佛散落人间的明珠串落在沙漠与戈壁之中。

    张焕骑在马上,专注地眺望着远方有如蓝宝石一样的冰峰,在朝霞的映照下闪烁着瑰丽的光芒,在前方不远处是一条不知名的小河,水流湍急,清澈甘甜地河水还带着雪山的丝丝寒意,向南蜿蜒曲折流淌而去。河两边是大片丰美鲜嫩的草地,盛开着五颜六色的野花,在风中轻轻摇曳。

    “大军休息半个时辰!”张焕一声令下,经过了一夜行军的唐军将士们欢声雷动,纷纷下马冲到河边洗脸饮水,甚至跳入河中,让冰冷的河水驱走暑气,一洗浑身的疲乏。河两河顿时挤满了黑压压的唐军将士和马匹。

    张焕也有些精疲力尽了,他翻身下马,走到一块大石前坐下。很快,亲兵从上游为他打来了一壶水,他喝了一口。河水甘甜,还有一丝草地野花特有地芬芳。

    他就着水啃了一口干馒头,见亲兵们个个眼睛熬得通红,便挥了挥手笑道:“你们都去休息吧!”

    亲兵们这才撒腿向河边跑去,张焕得了清净,索性也躺了下来,身下是柔软的草地,散出一阵阵芳香。他浑身舒服得几乎呻吟起来。

    忽然,一只蚂蚱跳在了他的鼻子上,张焕伸手捉住,捏着这只小东西地后背,见这只蚂蚱似乎一脸窘相,他忍不住童心大起,用手拨弄它的下腹笑道:“你以为你是颉干迦斯吗?也敢跳到我鼻子上撒野。”

    “咳!咳!”旁边忽然传来一阵咳嗽声。张焕立刻坐了起来。见是他的行军司马郭士奇,正有些尴尬地望着他。张焕放了手中地蚂蚱,笑了笑道:“郭先生怎么不休息片刻?”

    郭士奇是京兆华县人,庆治三年进士出身,曾任陇西郡襄武县主簿,因得罪韦家而被罢官,后来便一直在西域各地游历,三年前到白光远府上做清客,因其精于谋划而被白光远推荐给了张焕,先是做西凉军行军司马罗广平的副手,随着西凉军的壮大,他便被调到河西,做了河西军司马,统管军中钱粮,这次张焕西征他也随军而来,一路调度有方,保证了十几万大军的后勤供应,深得张焕的赏识,索性将他带到高昌,准备命他接管城池。

    他上前施了一礼,“属下有点想法想禀报都督。”

    “来!坐下说话。”

    张焕拍了拍大石,请他坐下,“说吧!有什么事要禀报于我?”

    郭士奇斜着半边身子坐下,喃喃道:“属下是有点担心庭州那边。”

    张焕的笑容消失了,他肃然地注视着郭士奇道:“郭先生请直说。”

    叹了一口气,郭士奇终于说出了心中的担忧,“属下是担心葛逻禄人,回纥南下,北庭空虚,他们会不会也趁虚而入,如果李志远没有防备的话,很可能就会被葛逻禄人下了阴手。”

    郭士奇地话提醒了张焕,葛逻禄人虽然被回纥人吓回了老巢,但在回纥人西进的国策下,他们岂能不寻找退路,况且这个民族在大唐人眼中一直就是个背信弃义的卑鄙,当年大唐与大食的怛罗斯之战就是因为葛逻禄人的背叛而导致唐军惨败,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自己在决策时,是不该将他们忽视,但是从路程上说,伊吾到金满要比到高昌近一点,事情若要生便已经生了,为了不影响士气,只能先将葛逻禄人放一放了。

    想到这,张焕便果断地说道:“现在我们离高昌已不足百里,但离金满却远隔千里,孰重孰轻,我心里清楚。”

    他站起来,立刻下令道:“休息时间已到,命大军即刻启程,进军高昌,天黑前我们进高昌城休息。”

    士兵纷纷收拾上马,大军启动,一眼望不见边的队伍浩浩荡荡向西而去。

    六月十二日,唐军五万大军兵临高昌城下,驻防高昌的一千回纥军遂向唐军投降,黄昏时分,唐军列队开进了这座古老地城池。

    正如郭士奇地担忧,就在张焕距高昌还有两天路程时,进军金满的北路唐军先锋在蒲类县遭到了葛逻禄人地偷袭,五千唐军伤亡近半,惨败而归,这是唐军进军西域所遭受的第一次败仗,北路军大将李志远探得葛逻禄人势大,便停止进军,立刻派快马向张焕紧急禀报突来的军情。

    六月十四日,数匹快马飞驰电掣般冲进了高昌城

    张焕的帅府位于高昌国旧王宫内,曾几时,高昌故国已经烟消云散,王室成了平民,王宫成了客栈,这里成了记载天下势力角逐利益的一本书,大唐走了,吐蕃来了,吐蕃去了,回纥来了,来来往往,在这座陈旧的宫殿里写满了大唐的明月、胡马的星辰。

    报信的战马在王宫前停下,一名校尉翻身下马,飞奔上台阶取出一封信对守卫道:“请禀报都督,李将军派我们有大事禀报!”守卫见事态紧急,不敢拖延,立刻转身跑进了王宫。

    张焕在这座充满了异域风情的宫殿里住得并不习惯,不仅仅是它过于陈旧,往日的金碧辉煌已经斑驳褪色,而是在这些大殿里充满了太多的杀戮历史,墙上大片尚未刷去的乌黑色血污令人触目惊心,尽管他已经见过了无数的死亡,但这座宫殿里带来的压抑感还是令他心情烦躁,尤其到了夜里,他的身边仿佛充满了冤魂的凄哭和求诉,醒来是一种无尽的孤独,就仿佛少年夜里惊醒后所面对的漫漫长夜。

    他在这里只住了三天,此刻他正收拾行装,准备回到军营大帐中去,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急促的奔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分外回响。

    张焕站直了身子,心中有一种不详之感。

    “都督,李志远将军急件。”亲兵跑进房内,将信交给了张焕。

    不用看信,张焕便已经明白,恐怕是郭士奇所说的事了,果然,信中一开头便直接说明了,唐军先锋在蒲类县遭遇了葛逻禄人的黑手,死伤两千余人。

    但越往下看,张焕的表情也就越加严肃,最后他收了信,慢慢走到了院子里。

    五万葛逻禄军,事情比他想的还要严重得多,几天时间便占据了天山以北的广大地区,在纷乱的安西局势中插了一足,这是葛逻禄人倾巢出动了,张焕忽然意识到,此时的葛逻禄人已经不是吐蕃人扶植起来扰乱回纥后方的土狗,它已经演变成了一头狼,成了安西棋局中的第四个博弈,如果自己稍为大意,极可能就会被这条恶狼咬伤,从而饮恨退出安西的博弈,张焕的眉头皱成一团,突来的事变打乱了他的安西计划。

    接战,这已经是别无选择之举,张焕沉吟片刻便毅然决定调整战略,暂时放弃南下的计划,集中兵力对付葛逻禄人。

    他转身便下令道:“传我的命令,立刻八百里加急到陇右,命胡镛再增加五万兵力至星星峡。”

    走了两步他又接着下令道:“命刘帅率三千军守高昌,杨启功率二千军守蒲昌,其余大军立即起兵,返回伊吾。”

第三百章 葛逻禄人(二)

    颉干迦斯得到张焕出星星峡的消息,已经是十天之后的事了,愤怒、着急、焦虑、无奈,种种情绪在这位回纥主帅的心中交替变换,他已经明白过来,张焕其实早就到了星星峡,否则他不会将时机捏拿着这么巧,就在自己与吐蕃大军对峙之时,他便突然下手了。

    此时的颉干迦斯已经深陷与吐蕃交战的泥沼之中,面对唐军的杀出,他亦无可奈何,一方面,他立刻派人返回漠北向可汗请求援助,另一方面,他尽可能地封锁消息,不让士兵们知道后路已断,他只希望张焕的进军步伐能慢一点、再慢一点。

    但事情并没有象他想的那样展,在随后的半个月里,一个又一个的消息流星般地向他报来:唐军南下;唐军夺取蒲昌县,蒲昌守军悉数阵亡;唐军兵临高昌,守将投降。

    尤其是最后一个消息,使颉干迦斯几乎就要连夜撤军,就在他与手下大将商量对策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传来,张焕的大军离开高昌北上,返回了北庭,颉干迦斯在迷惑了一夜后,终于反应过来,这一定是葛逻禄人出兵了。****

    乱局,整个安西、北庭地区陷入了纷繁的乱局之中,在安西是回纥军与吐蕃军的对峙,在北庭是唐军与葛逻禄人的较量,还有在南面的吐火罗,数万尚未撤离的大食军在虎视眈眈。

    其间还交织着突骑施人的利益、白服突厥人的利益、沙陀人的利益以及数百个大大小小民族的切身利益。

    回纥军与吐蕃军依旧在焉耆与龟兹之间对峙,谁也不愿轻易出手,相比之下,北庭的战争却直接、迅捷得多。

    六月中下旬,这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刻,火辣辣的骄阳直射大地,仲夏到了最艰难地日子,压迫人的暑热。***热得无情,干热的风狂暴地横扫着西域大地。

    这一天黄昏,张焕的大军终于抵达了伊吾,从六月初出去高昌到六月二十五日回到伊吾,整整二十余天。唐军几乎走了一个圆,又回到了,

    伊吾县也就是伊吾郡的郡治所在。县城很狭窄。城墙单薄矮小,县内只有数百户人家,大部分居民都散居各处。以放牧为生,张焕地基地便设在县东南方约三里的一处湖畔,绿草茵茵的草场上扎着数千顶帐篷,一眼望不见边际,延绵十几里,其中,放置粮草物资地后营被一圈营栅包围,这里驻防着重兵。唐军行军千里而战,后勤保障直接就决定着战争地胜负。

    就在大军开始归营之时,张焕忽然现,后营栅栏外密密麻麻地停放着马车,似乎也是刚刚才来,他好奇心大起,调转马头便向数里外的后营驰去。**

    亲兵们也纷纷跟了上前。片刻。张焕便来到了后营处,这里已经围观了许多士兵。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见都督前来,众士兵纷纷闪开一条路。

    张换到了近前才看清楚,每一辆大车上都盖着厚厚地粗布,而且这种马车长约四丈、宽两丈、高也是两丈,一般的马车只有两个轮子,而它却有六个轮子,轮子又宽又厚,极为适合在草原或沙漠中行驶,足足有千辆之多。

    张焕不由又惊又喜,这竟然是他地秘密武器:霹雳战车到了,大家或许还有点印象,当年还是在武威时,也就是现火药用途的同一时刻,一名工匠为安放小型石而明了一种笨重的马车,由于不实用,几乎就要被抛弃,但张焕却鼓励那个工匠继续研制下去,经过三年、近百名工匠的苦心研究,一种全新的战车问世了。^^^^

    战车主体是用坚硬的核桃木制成,外面包着一层铁皮,车上一共分为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半开敞形,上面安装有一部小型石或一部三十连弩,而另一部份则是一个封闭型的箱体,长两丈五,里面可运载二十名弓弩手,在马车两侧及前面各分布有上下两排十二个圆孔,这是透气孔,同时也是射击孔,马车以六轮驱动,每辆车用九匹挽马拉拽。

    在秘密试验场上,这辆马车第一次便将一枚火药弹射出三百步远,出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故被张焕命名为霹雳战车,在中原地攻防战中,这种马车的作用不大,但它却是对付游牧民族的利器,将汉人先进的武器和机动性有效地结合起来,在这次唐军的西征中,它是次投入战争。^^

    就在张焕对战车到来而感到万分惊喜之时,十几骑马闻讯从后勤营中驶出,老远便大叫,“都督!”

    待几人驶近了,张焕才认出,为两人,一个是西凉军行军司马罗广正,另一个却是裴明远。

    “你们怎么来了!”张焕大笑着跳下马,上前给两人一人一拳,能在遥远的西域遇到故人,确实是一件非常令人欣喜之事。

    “我是来押送霹雳战车和粮草。”罗广正揉了揉被张焕打得生疼的肩膀,苦笑道。

    “那你呢?”张焕又转头看着裴明远笑问道。

    裴明远从怀中取出几封信道:“我是来给你送家信地。”

    说罢,他又四处眺望无比辽阔地大地和壮观的夕阳,忍不住仰天大笑道:“再顺便看看我旧日地游迹,十年了,这里还是这般令人心胸开阔。^^^^”

    张焕自然知道他来还有别的原因,他也说破,便拉着二人笑道:“走!今晚咱们共进晚餐,给我好好讲一讲中原的事情,才几个月,我觉得自己也要变成胡人了。”

    在张焕的帅帐内,三个人以茶代酒,一起享用着美味的晚餐:大块大块烤得焦黄喷香的羊肉,蘸着盐,几样清新可口的小菜,还有一盘馒头。

    “一()路行军。和衣而眠,喝泉水、啃馒头和干肉,还是回大营好啊!”张焕将一杯蒙顶茶一饮而尽,畅快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他忍不住地感叹道。

    “你呀!是自找苦吃。”裴明远指着他笑道:“你完全可以不用亲自来西域作战。派手下大将来便是了,哪有堂堂的兵部尚书,朝廷内阁臣亲自来打仗的?”

    “明远。你就不理解都督地想法了。”罗广正反驳他道:“收复安西、北庭。是多少人梦寐以求之事,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说归说,可有这种机会的人又能有几个?都督若不抓住这次机会,恐怕将来就更不可能了。”

    张焕点点头对裴明远笑道:“听见没有?还是罗司马理解我,亏你还是我舅子,就和路人村妇一般的俗。”

    “我俗么?”裴明远摸了摸鼻子,淡淡一笑道:“你若知道朝廷的消息,恐怕就不会说我俗了。”

    果然是有事情而来!张焕暗暗忖道,他将手中茶杯一放。^^^^“你就直说吧!朝廷究竟生了什么事?”

    裴明远从怀中取出一本折子,递给张焕道:“关中、河东、中原遭遇数十年未遇之大旱,六十余郡夏粮颗粒无收,尤其是关中,田若龟裂、饿殍千里,数百万河东、关中人逃到陇右和蜀中就食,连黄河都断流了。都督。情况很严重啊!”

    张焕接过折子匆匆看了一眼,竟然是裴俊写来的:关中收官粮不足十万石。河东数百条河断流,人畜饮水生极大困难,崔庆功放纵士兵抢掠大户、灭门无数,韦德庆率兵夜袭官仓

    在信地最后,裴俊请求张焕给予朝廷最大限度的帮助。

    “我们还有多少存粮?”张焕将折子一合问裴明远道。

    裴明远想了想便道:“今年陇右收成不错,蜀中的粮食也得了丰收,我来时已收官粮五百万石,蔺九寒在长沙屯田,今年已有积粮五十万石,可以支援襄阳,加上原来地存粮,这样算起来陇右官仓里应该还有一千五百万石粮食。^^

    张焕沉思片刻又问罗广正道:“以二十万大军,作战半年来算,我这次西征需要耗费多少粮食?”

    “军粮约三百万石便可,但考虑到路途耗费,属下估计至少也要五百万石。”张焕点点头,又问裴明远,“胡长史可有了行动?”

    裴明远微微欠身道:“胡长史已经紧急调运百万石粮食支援长安,另外放粮五十万石赈济灾民,若要扩大支援,还得请示都督同意。”

    张焕背着手在营帐里慢慢踱步,他知道这其实是一个极为难得地机会,完全可以以此为条件要挟朝廷在太庙中为自己生父建立祭祀殿,如果在几个月前,他一定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但经过数月的安西之战后,他地心境已经生了微妙的变化,对这些条件交换,他已经看得不是那么重了,立大殿如何,不立大殿又如何?

    关键是民心,得民心方能得天下,他张焕只要有绝对的实力,一切水到自然渠成。**

    想到这,张焕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裴明远道:“我不在陇右这期间,所有我势力范围内的军政决策,由胡镛、杜梅、贺娄无忌以及你们二人,一共五人协议决策,赞成过半数便可施行,不必事事来问我,但有一个原则你们五人一定要给我记住了。”

    裴明远与罗广正一齐站了起来,躬身道:“请都督吩咐!”

    张焕注视着二人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立国,以民为本。”

    次日一早,裴明远与罗广正二人便离开了伊吾东归,张焕没有去送他们,他早在天不亮时便来到了距军营三里外的一处练兵场,今天,要在这里试验他的霹雳战车。

    练兵场占地数十顷,三面环山,近千名游哨在山上、在数里外巡逻,禁止任何人靠近这里。

    练兵场上已经布置完毕,数千个草人草马扎在两边,模拟敌军的骑兵群,这次试验一共有十辆战车和一千骑兵参战,每辆战车按标准配置二十五人,其中御马两人,车内弓弩手二十人,操作石三人。

    天渐渐地亮了,一轮燃烧着地朝阳从远方地平线上升起,张焕站在侧面的一处山丘上,在他身后,还跟着数十名高级军官。

    “开始吧!”张焕下达了开始的命令。

    随着一面红色的令旗挥下,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盯住了远方山坳的入口,渐渐地,一阵轻微的马蹄声隐隐从远方传来,随着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振动人心,开始有滚滚黄尘出现,蓦地,山坳入口处忽然出现了一片黑压压地队伍,蹄声如惊雷,正向这边疾奔而来。

    越来越近,张焕已经看清了队形,十辆战车在中间,俨如十条巨大地黑虫,一千骑兵队护卫在外围,冲到了距草人马百步之外。

    战车中箭如雨,密集的弩箭织成一片箭网,越过骑兵队地头顶射向草人马,瞬间便扎满了箭矢,嘭!地一声响,从马车上飞出几只黑色瓷球,划过一道弧线,落入两百步外的草人马中,骤然爆炸了,在山谷中,爆炸声更加惊天动地,一片赤焰顿时将数百只草人马吞没了。

    但千人亲兵队的战马也随之受惊,嘶叫着四散奔逃,不少骑兵也从马上摔落受了伤,这是一个意外事件。

    山丘上,张焕轻轻地摇了摇头,他觉得战车配合骑兵队作战并不是很合适,战马受惊不说,箭矢还容易误伤到自己人,或许需要换一种思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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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岔道,七大世家名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名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名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