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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月     名门txt下载     名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一章 意外发生

    夜,黄河西岸,黄河依然结着厚厚的冰,白亮亮地,俨如一条玉带,但是随着春天的脚步声渐渐到来,黄河解冻的时间也快要来临了。

    远方是黑黝黝的乌鞘岭,岭下新修的会西堡巍然耸立,此刻会西堡的城门大开,三队长长的士兵从堡内涌出,盔甲整齐、队列森严,约八千人的军队向东开去,不远处就是已经凝固的黄河,开始有排头的士兵走下黄河冰面,再向东,向黄河对岸的会郡行去。

    夜空,一轮清亮的半月正照耀着大唐的万里江山

    一队轻骑如疾云掠空,穿过田埂,越过原野,修长强健的马蹄踏入半冰半水的泥塘,溅起大片大片泥水,前方道路泥泞,他们反而加快了度,向西、向开阳郡奔驰而去。

    这是西凉军的一队斥候,负责监视李正已的行动,昨天晚上,李正已军在青石岭与李纳军主力生激战,虽然李纳军最终败退,但李正已也是惨胜,这一战两军伤亡接近三万人。

    骑兵队冲上一道山岗,略略休息片刻,远方是大片森林,那里便是开阳郡境内了。

    这一天是正月初六,张焕并不在金城郡,而是在开阳郡,此刻整个西凉军的指挥中心也移到开阳。

    张焕返回陇右已经整整四天了,早在三天前李正已地军队进入平凉郡时。张焕便已掌握了他的详细行踪,很明显,李正已是想吃掉李纳的两万军队和三十万石存粮。

    尽管李正已的军队离开阳郡已不足百里,但张焕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静观其变,同时派出大量的斥候,监视李正已和汉中的朱。

    开阳郡已是大军云集,近八万军队分为三个大营驻扎,各自相隔数十里。呈品字形排列,张焕的帅帐则在最大的一个军营之内,此刻夜色已经降临,帅帐内***通明,几个文职军人正忙碌地归集文档,帅帐内外,三层士兵执刀护卫,戒备十分森严。

    在帅帐正中。放置着一架巨大的沙盘。长约二丈宽一丈。沙盘里塑地是关陇地区以及汉中的地形,包括黄河、秦岭、长安、凤翔等山川河流以及城池关隘,一应俱全。

    张焕、贺娄无忌、李双鱼、李苏、杜梅、裴明远、罗广平等十几名陇右文武高官济济一堂,研究着陇右在局势巨变之下的对应策略。

    “各位。按照我与裴相国达成的分工,他负责控制江淮局势,并将调动十万河北军南下平息李正已的叛乱,而我们则负责对付朱,防止他在这次乱局中浑水摸鱼。”

    张焕用一根长杆轻轻点了点沙盘里的南郑城,缓缓说道:“但是我认为朱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我们事实上已经拿下关中以西。最后夺取汉中。便可以将巴蜀、陇右、关西连为一个整体,但事关重大。我想听听各位的意见。”

    说完,他抬头看了众人一眼,见裴明远欲言又止,便笑道:“明远,说说你地看法。”

    “都督,将我们地四块地盘连为一体,我完全赞成,但是,我担心在李正已叛乱之际,我们却大举进攻汉中,恐怕天下人会对我们有所不满。”

    说到这里,裴明远也拾起一根长木杆,指了指上庸道:“我在想,如果崔庆功真地敢冒天下之大不惟进攻襄阳,引崔王交战,那朱会不会趁虚而入,取上庸、从背后袭取襄阳,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就出师有名了。”

    张焕暗暗点头,裴明远果然眼光独到,竟能推测出朱的真实用意,他刚要说话,旁边杜梅却站出来高声道:“明远所言,我不能赞同。”

    裴明远将木杆放在他面前,沉声道:“请杜兄明言。”

    “很简单,既然由裴俊控制江淮局势,他岂能不布重兵防止崔庆功进攻襄阳?那样,崔、王交战也将难以生,朱又怎么有机会偷袭襄阳,如果没有明远兄的出师有名,难道我们就按兵不动吗?”

    “不!”杜梅摇了摇头,又继续道:“我以为朱在蜀中、在汉中倒行逆施、涂炭百姓,天下人早已将他下了定论,他就是国贼,是大唐百姓眼中地恶魔,是门阀世家的眼中钉,如果我们能将之除去,我想天下人不但不会有怨言,反而会额手相庆,盛赞都督为民除害,此事利国利民利己,何须什么出师有名?”

    裴明远也点了点头,从某种层面上说,杜梅说得是有些道理,但他却回避了李正已,忽略了李正己坐大的可能。测试文字水印5。

    “杜兄,我来问你,假如李正已击败裴俊的河北军,然后黄河解冻,他趁我们深陷汉中之际展壮大起来,那我们又怎么向天下交代?”

    杜梅呵呵笑了一声道:“明远怎么这样妄自菲薄?他五万大军对李纳的二万军,占绝对优势,最后还惨胜结局,试问,这样的军队还能敌得过你们裴家的十万河北精兵吗?”

    “好了!好了!两位不要争了。”张焕摆了摆手,笑着打断了两人地争论,“我是要大家集思广益,把危险降到最低,而不是到了最后变成无所适从,我先取杜司马地为民除害论,决定不管朱有没有异动,都出兵汉中,然后再取明远兄的谨慎,李正已那边,我也不能掉以轻心,随时准备配合河北军剿灭这支叛军。”

    “都督地意思是准备两线作战么?”一直沉默的贺娄无忌忽然问道。

    张焕轻轻摇了摇头。“事实上是三线作战,我已命长沙蔺九寒渡江北上,监视李希烈军,又下令会西堡地成烈部也出兵会郡,一旦有需要,我将立即进攻灵武郡。”

    “都督,我也有一个想法。”说话的是渭州兵马使、中郎将李苏,他是嗣棣王李侨的次子,是西凉军中唯一的正宗皇室子弟。他虽然出生皇族豪门,但他从小喜爱武艺,得名师指点,练了一身出众的武艺,长大后他组建了一千人的家丁护卫军,保护田庄和族人的生命安全。

    在张焕的展壮大过程中,得到了李侨不遗余力地支持,仅粮食三年来就捐了二百万石。还有近五十万贯钱。为了报答李侨的支持。张焕不仅将其长子李翰任命为陇右节度府录事参军,为胡镛助手,而且其次子李苏也进入西凉军,任渭州兵马使。掌管陇西郡地两万驻军。

    李苏的话不多,但很有见地,张焕见他开口,便微微一笑道:“李将军但讲无妨。”

    李苏走出一步,对众人道:“我们到现在似乎一直忽略了一个人,李正己叛乱,崔庆功和朱会有异动。由裴相国和我们来控制。而李希烈则被蔺九寒盯住,那么陈留的李怀先呢?我觉得似乎所有人都将他忽视了。李苏的话一下子提醒了张焕。是的,在他离开长安之时,李怀先也没有进京述职,大家只考虑崔庆功和朱,却把此人给遗漏了。

    难道他也有什么想法不成?张焕陷入了困惑之中。

    宣仁七年正月初三,朔方节度使李正己突然出兵泾原,正式拉开了他割据一方的大幕,在青石岭一战中,李正已以损失一万八千人的代价击败了李纳,李纳在败退过程中,将仓库付之一炬,三十万石粮食悉数被焚,使得李正己鸡飞蛋打、一无所获,老羞成怒的李正己纵兵抢掠民财,此时裴俊地十万河北军已经渡河进了延安郡,李正己当即集中军队北上与河北军作战。

    但就在这时,守卫在西受降城地段秀实传来一个震动朝野地消息,近十万回纥大军已经逼近阴山一线,段秀实请求朝廷火派兵支援。

    回纥大军压境的消息震惊朝野,也打乱了裴俊的部署,他当即命十万河北军仓惶北撤,为防止李正己进军空虚的河东,裴俊又下令调回驻扎在南阳地八万河东军,只留三万军看守崔庆功。

    没有了裴俊大军的压力,崔庆功的野心渐渐地旺盛起来。

    汝阳,这里是崔庆功的老巢,他在新年前夕返回到这里,开始了进攻襄阳的准备,应该说,收取襄阳是他崔庆功蓄谋已久的计划,淮北粮食产量的不足限制了崔庆功地展,他虽然对外自称三十万大军,但实际上很大一部分都是半兵半农,几乎没有什么正规训练,衣甲军械也严重不足,真正能战斗地军队还是他从山东带来的旧部,可惜这些山东军几乎一半都被李怀先窃取,还有李希烈也分走了他地大部分钱粮,目前的境况崔庆功心知肚明,他全靠截留漕运来补充他庞大的军队开支,一旦漕运改道,他崔庆功的三十万大军将难以为继。

    为此,突破淮北的地域限制也就成了崔庆功的眼下之急,淮南是整个大唐最富庶之地,也是朝廷最主要的财政来源,扬、升、常、苏、湖、杭,得一地便可养活全军,这样富庶之地,却只有楚行水的数万赢弱之军控制,数月前,崔庆功摆出欲进攻淮南的姿态,却激起了朝廷的强烈反弹,甚至连张焕也派远征军来支援,崔庆功也知道淮南对朝廷的重要,故在做出进攻姿态不就便偃旗息鼓了。

    淮南不能取,为安抚手下将领的强烈不满,崔庆功的目光便再次投向了襄阳,在他收取襄阳的计划中有文武两个方案,所谓文,就是利用他与王昂为儿女亲家的关系,先是两家结盟,再暗命李希烈进攻襄阳,他则以支援襄阳的手段实现鸠占鹊巢,而武就是直接进攻襄阳,相对而言。文地手段要更有技巧也更加隐蔽,就在崔庆功准备借新年与王昂达成结盟之时,崔雄事件陡然爆,迫使崔庆功的计划改变,而准备以为子复仇的借口进攻襄阳。

    战争机器已经隆隆开动,从各地赶来的崔庆功各部云集汝阳,五天时间内,崔庆功便调集了十万大军,后续军队依然在源源不断地集结之中。粮草、马匹、民夫,原本打算进攻淮南而准备的军事后勤、征用的新兵,此刻全部用上了。

    官道上满载粮草的大车在小雨中艰难前行,一眼望不见尾,车辕吱吱嘎嘎!溅满了泥浆,一辆满载粮包的马车陷入泥泞之中,阻碍了大队前行,车夫拼命鞭打畜力。数十名士兵一起用力。将马车推出了泥泞。填平泥坑后,庞大的车队继续前行。

    一队队新征地士兵在车辆和骑兵队间步行南下,他们大多衣甲不全,有的还拿着铁耙、有的穿着草鞋。沉默的眼睛里带着淡淡的忧伤。

    忽然,身后数百匹战马呼啸而来,在一声声喝令和皮鞭下,所有的大车和士兵都进了田野,将官道空出,片刻,一队队盔甲鲜明的骑兵从官道远处驰来。连绵不绝。一直驰过近万骑兵,才见到近千执旗手到来。在铺天盖地的旌旗之中,一辆有百匹马拉拽地马车缓缓行驶,周围数百名侍卫保护,戒备异常森严。

    在马车身后,一幅三丈地黑色金边大旗上,用银丝绣了一个斗大地崔字,马车里昂坐着的正是汝阳郡王崔庆功。

    此刻,崔庆功一脸春风得意,他最担心的裴俊大军在两日前仓促北撤了,仅仅在临汝一带布置了三万军队,显然不是为了干预他崔庆功进攻襄阳,而是防止他北上洛阳。

    裴俊对于他的行为已经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王昂自保了。

    崔庆功就像卸下重铠地士兵,他浑身轻松,狞笑着向山南王家拉开了巨弓。

    射向襄阳的箭已经离弦,十万大军兵分二路扑向山南道,一路从正面杀入淮安郡,另一路绕道南阳郡,从新野向襄阳突进,同时,崔庆功又照会李希烈出兵协助,李希烈遂出兵三万,从齐安郡进攻江夏、汉阳一带。

    就在崔庆功以为子复仇的名义大举进攻襄阳之时,伏在崔庆功身后打盹的另一头狼,陈留李怀先忽然睁开了血红的眼睛。

    李怀先原本也是安禄山部将,他见安禄山大势已去,便投降了山东崔家,驻兵济南,由于他叛将的身份,一直不得重用,在崔庆功分裂崔家后,他也率部随崔庆功南下,却伺机寻找独立的机会。

    机会在崔庆功急剧膨胀地野心中得到了,崔庆功欲扩大地盘,派李希烈南下夺淮东、派他李怀先北上取陈留,一个戏剧性地结果就这样产生了,他和李希烈同时脱离崔庆功自立,李希烈走的是独立但又附庸崔庆功地路线,而李怀先采取的却是效忠崔小芙、效忠大唐皇帝的策略,两人皆成功地成为一方军阀,各自控制州郡和人口。

    李怀先控制了以陈留为中心,包括济阴、灵昌以及睢阳郡北部,皆是人口稠密、土地富庶之地,他名义上是效忠太后,事实上他既不遣子入京为质,也不进京述职,只每年派人向崔小芙进献一瓮泥土和一筐土产,也不干涉朝廷对四郡地方官员的任免,正是他的低调和配合使朝廷一直对他不甚放在心上。

    李怀先今年也是五十余岁,头已经花白,皮肤粗糙、脸上皱纹深刻,乍一看,就仿佛一个田间老农,此刻,他正坐在帅帐眯着眼看一封裴俊写来的亲笔信,信中,裴俊要求他在崔庆功出兵襄阳后,趁虚进攻淮北,从后面牵制住崔庆功的攻势,如果崔庆功进攻襄阳失败,作为奖励,一是封他为陈留郡王兼卞滑曹宋四郡节度使,二是准许他将所获土地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

    这两个条件李怀先都十分感兴趣,尤其是陈留郡王,这就意味着他的身份恢复正统,并可以和崔庆功平起平坐了。

    李怀先闭上眼睛思索了片刻,他手中只有六万军队,如果进攻崔庆功的老巢汝阳显然是不够,但夺取彭郡和另外睢阳郡的另一半是绰绰有余,这一直是他想做而不敢做的事,现在既然有裴俊的指令,他便可以堂而皇之的实现自己的愿望。

    想到这,李怀先得意的笑了起来,他坐直身子厉声令道:“德庆何在?”

    “父亲,孩儿在!”从帐外大步走进一员大将,他约三十余岁,身材瘦高、皮肤黝黑,他的神态奇异而警觉,脸上熠熠闪烁着光芒,他和周围的人完全不同,看上去他是那么令人信任,男子气十足,就仿佛一只脾气温和、微笑着的幼狼一样。

    他叫李德庆,是李怀先的义子,也是他最得力的心腹大将,四年前从一个普通士兵脱颖而出,单枪匹马入城刺杀了陈留团练兵都尉,为自己兵不血刃占领陈留立下汗马功劳

    李怀先将调兵金箭递给了他,令道:“崔庆功西去,正是我们东扩的大好机会,我给你三万军,限你在半月之内拿下睢阳、彭、临淮、东海四郡,你可敢接令?”

    “父亲之命,孩儿万死不辞!”

    李德庆接过金令箭,大步离去,李怀先望着他轩昂的背影,满意地点了点头,干练、冷静、坚忍,这是他最令人欣赏的地方,自己得此义子,甚幸!甚幸!

    可他却不知道,就在李德庆出帐的瞬间,眼睛里却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如果张焕见了此人,必定也会大吃一惊。

    那么,这个李德庆究竟是谁?

第二百七十二章 朝堂内外

    长安,新年大朝已经被无限期的推延了,李正己悍然作乱、回纥人大军压境、崔庆功复仇襄阳,三件大事几乎是同时爆,震撼了长安朝野,内忧外患,使得上至相国,下至庶民,无不为大唐的命运而担忧,酒楼、茶馆、妓院、赌场、客栈,所有的公共场合,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议论着三件事的后果以及朝廷可能的对策。

    也就在这时,一个小道消息又悄悄地在长安流传,汉中朱已经偷袭上庸得手,令长安人恐怖的朱魔王也不甘寂寞了,这个消息犹如雪上加霜,使得整个长安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夜,裴俊心神不宁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桌上,如雪片般飞来的情报铺满了一桌,回纥大军突然压境,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而且所针对的路线,正是河北与河东之间,为监视崔庆功和镇压李正己,他的河北军和河东军已调走大半。

    突来的消息完全打乱他的部署,他立刻下令全线收缩兵力,将攻势改为守势,可这样一来,崔庆功便得到了机会,开始大举进攻襄阳,李正己也得到喘息之机,大肆在关陇以北征兵,甚至朱也出兵上庸,企图分山南事变的一杯。

    短短几天功夫,局势突变,朝野舆论的巨大压力使裴俊头已经白了一半,应该说北方的局势还在他控制之中,回纥大军压境却没有突入中原,张焕也答应出兵平息李正己,关键是山南的局势,如何处理崔庆功的贪婪和朱的野心,却使他裴俊处于两难的境地之中,是直接兵支持王家、阻止战争,还是等朱、崔二人两败俱伤,他再坐收渔人之利?

    为此。他迟迟下不了决

    这时,门外传来了儿子裴明凯低低的声音,“父亲。后门有人求见,是宫里派来的。”

    “崔小芙!”裴俊微微一怔,她想做什么?而且还鬼鬼祟祟在后门求见。裴俊忽然敏感的意识到,崔小芙这个时候派人来,恐怕和目前的时局有关。

    “带他到这里来!”

    片刻,一名高胖地蒙面黑衣人被带来,他摘去了面罩,只见他皮肤白净无须,显然是一名宦官,一进门,他便深施一礼,“老奴冯恩道。受太后之命,来给相国送一封信。”

    他取出一封信,高高举过头顶,“太后说。她要说的话都在信中,请相国三思。”

    大明宫紫辰阁,一场关系到大唐前途命运的朝会在崔小芙地召集下紧急召开了,裴俊、崔寓、李勉、韦谔。以及新任兵部侍郎元载、门下侍郎张破天、吏部侍郎裴佑、户部侍郎卢杞等六部侍郎以及太府、少府、军器、太常、太仆、大理等数十名卿监脑会聚一堂。

    在此之前,四个在京的内阁大臣已经就局势会商多次,却一直在崔庆功问题上达成不了一致。

    “诸位爱卿,哀家以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造成今天惨痛的局面,也是和这些年朝局地混乱和不正常运作有极大的关系。哀家的看法是攘外必先安内。须先整顿朝纲,恢复我大唐应有的秩序。使权力得到制衡,这样,所有的诏令才能畅通下行,也才能为平息这次内乱外患创造条件,各位卿家以为如何?”

    大殿里一片寂静,只有崔小芙清朗的声音在回荡,原本是为解决乱局的临时朝会却变成了崔小芙宣示权力的机会,着实令很多人都始料不及。

    “太后,微臣以为朝廷大臣此时都众志成城,都为平息内乱和防御外患而殚精竭虑,没有人会在此时还想到自己利益,这一点请太后放心!”

    站出来说话的并不是崔小芙所影射的裴俊,而是刚刚上任为门下侍郎地张破天,他在朝中资格极老,他的话激起了一片窃窃私语声,显然引起了许多官员的共鸣,连崔小芙的铁杆支持李勉也微微捋须,表示赞同。

    崔小芙见众人并不支持自己攘外必先安内地观点,她心中对张破天一阵恼恨,脸上却笑呵呵道:“哀家也是希望能彻底解决我大唐军阀割据的根源,既然张爱卿主张先治标再治本,那也可以,请问张爱卿可有切实可行的方案?”

    张破天笑了笑道:“此事裴相和几位内阁大臣已会商多次,想必已有定论,太后为何不问相国?”

    崔小芙碰了个软钉子,她回头又向裴俊看去。

    裴俊见崔小芙目光复杂,他知道自己今天若拿不出方案,崔小芙必然会大做文章,逼他做出最大的让步,而且许多大臣或许也会趁机表达他们地不满。

    “太后,各位大臣,乱局虽然来势汹汹,但也并非没有应对之策,关键是张侍郎所言,大家要众志成城、为国分忧,莫要为一己之私而生出更多不测。”

    说到这里,裴俊微微瞥了崔小芙一眼,见她眼中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不由暗暗冷笑一声,继续道:“我和几位内阁大臣商议,基本上找出了一个有行的办法,先,对付回纥南压,我们一方面可派使去面见他们可汗,责问他为何背信弃义,我已命御史中丞张延赏为使北上翰耳朵八里,同时,我会集中二十万大军主动北上,将回纥人防御于阴山之外,这是其一;其二朔方李正己可让陇右节度使张焕出兵平息其叛乱,我已令张焕做好出兵准备,只等太后正式下旨;其三,崔庆功进攻襄阳一事,我也已派人去调节崔、王两家的矛盾,另外,一旦回纥危机解决,我会立刻命河东军南下,阻止崔庆功的胆大妄为。”

    从裴俊的策略来看,解决回纥和李正己都是可行之举,但崔庆功的方案却似乎有些不切实际,

    调解矛盾,他们之间地矛盾怎么可能调解?再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崔庆功为子复仇不过是个借口,这一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至于等解决完回纥再对付崔庆功。更是无稽之谈,恐怕那时生米早已做成了熟饭,众大臣都在猜想裴俊地心思。或许是因为回纥和李正己一个涉及到他裴俊的切身利益,一个涉及到他裴俊地责任,他当然要全力以赴解决,至于崔庆功,那是崔家内乱造成,和他裴俊关系不大,在熊掌和鱼不可得兼地情况下,他也只能放弃解决崔王两家的争端了。

    “裴相国的方案我并不赞成。”

    一直低调处事地韦谔忽然站了起来,和其他人视角不同,他隐隐猜到了裴俊真正的企图是想牺牲襄阳。引朱与崔庆功争夺山南的恶斗,致使二人两败俱伤,另一方面也保住了富庶地江淮,等崔、朱二人斗得两败俱伤之时。他裴俊已解决了回纥,大军再掉头南下,一举吃掉两个军阀,至于王家也就成了裴俊借崔庆功之手剿灭的七大世家中的第四个。也可以说这是裴俊二桃杀三士之计,但此时韦谔的嫡女已经嫁给王家,他不希望王家成为裴俊解决崔庆功和朱的牺牲品,也正因为如此,在前两天内阁紧急会议上,他就一直强烈反对裴俊的方案。

    韦谔见所有人都向他看来,他站到大殿正中。向崔小芙行了一礼。昂声道:“我以为裴相国调兵北上实属不智,不仅是纵容崔庆功、李希烈之流蹂躏山南。而且助长了军阀割据地方的气焰,裴相口口声声说为防御回纥,可据我所知,北方那支军队打着的却是北党项人的旗号,这自然是挂羊头卖狗肉之举,但也由此看出回纥毗伽可汗并不是真心与大唐交恶,只想趁大唐内乱之际捞一点好处,如此,我们只须加强三个受降城的防御便可,而且朔方李正己,裴相国也说交给张焕去处理,既然最棘手、最火烧眉毛之事裴相都能撒手不管,那么,裴相国还有什么必要集结二十万大军对付回纥意图不明地进攻,却放弃了对崔庆功的控制,这是否有一点主次不分之嫌?”

    “臣也赞成韦仆射之言!”左相崔寓也站了起来,他向崔小芙行一礼道:“朝廷对地方军阀的控制本来就过于羸弱,若让崔庆功占据荆襄,那时他粮草充足、兵源丰富,岂能不大举扩兵,而且长江以南百年未经兵灾,几乎毫无防御,臣就担心那时的崔庆功就真地失控了,此事万万不可大意,请太后三思!”

    此刻大殿里一片窃窃之声,韦谔与崔寓两个重臣的反对给裴俊的解决方案带来了巨大的不确定性,下面关键是崔小芙了,她地态度将直接影响李勉,若李勉也反对的话,那等于就是内阁否决了裴俊的方案,裴俊也沉默了,不露声色地等着崔小芙的表态。

    就在众人将目光一起转向太后崔小芙,等待她对裴俊方案的最后否定,但奇怪的是崔小芙似乎也不是很在意崔庆功出兵襄阳,只见她微微点头道:“哀家认为崔庆功与回纥及李正己之事不可相提并论,它毕竟是崔、王两家人的内部争端,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可从长计议,相信崔庆功也会以大局为重,不会做出什么出格地事情,反倒是回纥与李正己不可掉以轻心,就算回纥不是真心攻唐,那也须防止河东空虚被李正己所趁,所以,哀家同意裴相国地方案,也相信裴相国一定会妥善解决崔庆功之事,相国,你说哀家可能信任于你?”

    崔小芙偏袒崔庆功之心,裴俊心知肚明,他上前长施一礼,“臣决不负太后的期望,请太后下旨,催促陇右节度使张焕出兵。”

    崔小芙点了点头,毅然下令道:“传哀家旨意,命征西大元帅、陇右节度使张焕立即出兵灵武郡,平息朔方李正己之乱!”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三线作战

    崔小芙的懿旨下的当晚,张焕便知道了朝会的详细内容,和韦谔一样,他也从自己的视角看待这次朝会的最后决定,朝会众多高官不过是陪衬,是崔小芙绑架而来实现自己权力**的证人,真正的舞还是那个几个人。

    很明显,最后的决议是崔小芙对裴俊的让步,也就是说裴俊与崔小芙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

    为扭转不利局面,他们二人达成什么协议也无可非议,关键是裴俊对襄阳的绥靖态度着实令人失望,他不相信裴俊真的对崔庆功无能为力,他只须将自己的军队进驻襄阳,哪怕只进驻一万军队,崔庆功就得三思而后行。

    可他最后却将原本驻扎在南阳郡的军队撤回了河东,仅仅在临汝一带布置了三万军队,这显然是他对崔庆功放了水,难道他是想将崔、朱二人在远离长安的地方一网打尽吗?

    可是又怎么解释崔小芙对崔庆功的暧昧态度呢?

    张焕又联想到裴俊与崔小芙在朝堂上的默契,他忽然意识到,事情恐怕不是他想得那样简单,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裴俊真正想对付的,难道还是自己吗?

    这时,帐外由远而近传来了脚步声,在帐前又停下,只听亲兵在外面禀报,“都督,胡长史来了。”

    张焕精神一振,来得很及时啊!

    他笑呵呵迎了出去,帐外星光满天,胡镛正负手站在夜色中,仰望着天空一条银河横过头顶,见张焕出来,他拱手施礼道:“公务繁忙,不能及时赶来,请都督见谅!”

    “不妨,先生来得正是时候。”

    张焕上前挽住他的胳膊笑道:“来!请进帐细谈。”

    二人走进帐坐下。亲兵给他们上了茶,胡镛便笑问道:“听说都督要同时对李正己和朱下手,为何至今引而不。莫非也是和上次一样,只做个姿态?”

    张焕没有回答,他沉吟片刻。忽然答非所问道:“蜀中的授田征兵进展如何了?”

    胡镛笑容渐渐消失,他从怀中取出一本折子,递给张焕道:“说起来还多亏朱帮忙,这几年蜀中的大户几乎被他掠夺殆尽,大量无主之田都被收归官府所有,我们在蜀中实行了军户田亩制,以一兵十亩、三年免税的条件征兵,结果报名踊跃,现蜀中已有新兵近十五万,不过大多都是民团。半兵半农,如果都督急用,加上原来的老军,可立即调用八万人。其余在一个月内皆可完成集结。”

    “八万。”张焕的食指轻轻叩着桌面,沉思了一下,进攻汉中至少须十万军队,自己已在开阳郡集结了八万大军。加上后援,应该是足够了。

    至于李正己那边,他这几天从河西、河湟调来七万人,加上金城郡原有的六万军,十三万大军,再加上长沙蔺九寒,三线作战。自己已经是倾囊而出了。

    “这次战役非同寻常。朱的汉中我准备亲自作战,朔方那边我已将王思雨调回。他和贺娄无忌一左一右夹击李正己,还有党项拓跋万里,他也表示将配合我们作战,那后勤地军需供应就偏劳先生了。”

    胡镛默默地点了点头,他也知道这几场战役都事关重大,环环相扣,一线失误,都将引连环后果,“都督放心,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会全力保障军队粮草供应。”

    迟疑一下,胡镛又低声问道:“我这次前来是想问一问都督,若击败李正己,我们是否顺势占领朔方?”

    “不!那样做会授人以把柄,我们不妨换一换汤。”

    张焕淡淡一笑道:“击败李正己,我会推荐老将马复出,担任朔方节度使

    宣仁七年正月十四上元节前夜,崔庆功手下大将田明真率三万军在新野县北与邓州兵马使王子梦的二万山南军生激战,田明真派人潜入新野纵火,大火冲天,山南军以为新野已失,军心动摇,一败涂地,田明真随即率军掩杀,一举攻占新野,邓州兵马使王子梦也死在乱军之中。

    与此同时,崔庆功的东路军也击破枣阳,一东一北,两支军队俨如两把雪亮地尖刀,直指百里外的襄阳。

    新野和枣阳失守,襄阳门户大开,王昂在惊惶之下,一面向朝廷求救,一面急调房陵、荆州等地守军向襄阳集结,却不料朱亲率五万大军从上庸杀来,仅三天时间便占领房陵郡,大军沿筑水而下,进逼襄阳的西大门永清县。

    形势对王家已经极为不利,王昂开始将家眷向荆州方向转移,枣阳城破,崔庆功大将杨浩纵兵抢掠,关闭城门**烧杀三天三夜,数万人地城池逃出来不足千人,他们所带来的消息使襄阳城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之中,大街小巷到处是举家南逃的百姓,城门处人头汹涌,哭声、喊声,声嘶力竭,马车价格也随之暴涨,租一辆马车竟要百贯钱,尽管如此,仍然是有价无市。

    祸不单行,当朱占领庐陵的消息传来后,所有的人都不再抱任何幻想,那是一个以人肉干充作军粮的恶魔,连王昂也绝望了,他下令四门大开,任由百姓出逃,从襄阳往南的官道上都是逃难的百姓,一眼望不见尾,他们用箩筐挑着儿女、背着年迈的父母,哀哭声洒满一路,向南、向没有终点地南方艰难逃去,他们也不知道,他们的两只脚能否走得过杀人魔们的铁蹄。

    但就在山南百姓即将遭到灭顶之灾,就在大唐的天空阴云密布,就在长安民众也为山南而流泪之时,转机忽然在汉中出现了。

    万里赴戎机,关山渡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一支五千人地骑兵队在山道间疾驰飞奔,莽莽群山从他们身边飞掠而过,山风凛冽,拂起他头盔上缨缦。崇山峻岭间,夕阳象一团殷红的火渐渐隐入山林中,极目处。万丈深谷红光闪闪,太阳落入天际时,仿佛山谷也燃烧起来。

    吁都尉李国珍拉紧缰绳。慢慢放缓了马,仔细打量这一带的地形,他目光沉着冷静,对每一个可疑的地方都不放过,他曾是西凉军第一斥候营都尉,对这一带地形了如指掌,他知道过了前面约五里外地一个谷口,褒城县就在眼前了。

    一名先行斥候飞驰而来,在马上禀报道:“启禀都督,谷口守军约有五十人。两边山上并无伏兵!”

    确定没有异常,李国珍轻轻一摆手令道:“步行三里停下,告诉弟兄们,准备战斗!”

    骑兵们纷纷下马。牵马缓行,悄无声息在朦胧的夜雾中穿行,轰鸣地马蹄变成了沙沙的行军声。

    他们是西凉军进攻汉中的西路先锋,由五千骑兵精锐组成。由第一斥候营都尉将军李国珍率领,他们三天前从褒谷南下,经过三天行军,抵达了牛头山东麓,眼看要抵达汉中地心部南郑;与此同时,另一支东路先锋军五千轻骑兵在都尉刘帅的率领下,从子午谷南下直插安康县。

    巧合地是。李国珍和刘帅都是斥候出身。当年在征战河湟地战役中,他们二人同在一个斥候队。李国珍是队正,曾被吐蕃大将马重英抓走。

    现在两人各为东西先锋将,仿佛是一种竞争,看谁能在这次南征汉中的战役先立奇功。

    约行了一刻钟,夜色更加浓厚,灰色山雾从峡谷里升腾,弥漫在山谷间,山路行军更加艰难,十步外便看不见人影。

    “当心!道路变窄。”

    “快跟上!”

    骑兵们不停地传递着信息,小心翼翼地向前行走,里谷口已经不到两里了,雾气开始被谷口地风吹散,深谷渐渐消失,道路变得宽平,前方谷口有一个小小的卫哨,原本有三百人守卫,但随着朱东征,此时只剩下不足五十人。

    又走了一段,大队军马停了下来,前方暮色沉沉,一片漆黑,李国珍倾耳聆听,在寂静的夜里,他似乎听到了远方有咳嗽声隐隐传来。“将军,我去!”他的副将果毅都尉叶铭低声请令道。

    李国珍点了点头,“要快、果断,能抓活口更好,不能抓到也无所谓,关键是一个也不能逃走。”

    “遵令!”林铭一招手,“跟我来。”

    数百名士兵抽出战刀跟着林铭迅去了,身形很快便消失在夜幕之中,片刻,前方传来一阵轻微的打斗声,不时有惨叫声划破夜空,可瞬即又安静下来。

    “将军,好了。”一名士兵跑来禀报。

    李国珍一挥手,队伍再度出,片刻便抵达了谷口,战斗已经结束,四十八名守军,杀死三十五人,投降十三人。

    “这是守军队正,将军问他情况便可。”林铭将一名敌军军官押到李国珍面前。

    李国珍见他一脸惊惧,便笑了笑温和地问道:“你放心!你们并非吐蕃人,大家都是唐军,当兵都是为了吃饭,既然已经投降,那也就是我们的弟兄,请你告诉我你知道的情况。”

    在李国珍一句:大家都是唐军的感召下,那队正低声叹了口气道:“七天前,朱亲率大军东征,汉中留守军队不多了,我们都是褒城县地守军,我只知褒城县只有一千守军,由天灵大将军韩存谷率领。”

    “将军,真是可笑,居然还叫天灵大将军!”林铭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

    李国珍摆了摆手,他知道朱当年从山东带来的一批老军,不少人就被封为各种称号的大将军,这个韩存谷估计就是其中一人。

    “我再问你,这一千守军可是汉中军的精锐?还有城中粮草如何?”

    那队正忽然露出羞惭之色,他深深地低下头道:“精锐之军都被朱带走了,城中也没什么粮草,他规定每户人家养一名士兵,军士就吃住在民宅里。”

    李国珍听懂了他地意思。他站了起来,凝视着远方黑黝黝的褒城县,沉吟片刻便道:“你去诈开城门。若成功,我记你功!”

    褒城县建造在一片低缓的丘陵之上,褒水从西面三里外绕城而过。城池周围都是农田,西面是连绵不断的牛头山,褒城是南郑地北大门,故而城池高厚,以高临下、易守难攻,城内约有居民千户,由于汉中人口大量逃亡,朱遂将住在城外百姓也悉数迁入城内严加控管,此时汉中主力均被朱带走东征,剩下士兵零星驻扎在各郡。象褒城有一千驻军,已经算是多地了。

    夜色中,二十几名士兵押着两名俘虏远远走来,靠近了城门。城上也没有半点反应,也看不见一个巡逻的人影。

    “都寻乐子去了,王爷一走,谁还有心守城?”

    队正苦笑了一声。“有没有人肯过来开城门还是一回事呢!”

    城门是用铁皮所包,没有护城河,只挖了一条深深的壕沟,约三丈宽,里面布满了鹿角、尖桩,林铭探头看了看壕沟,便道:“你喊几声试试看!”

    “喂——!城上还有喘气地没有?给老子出来两个。”

    喊了半天。嗓子都快哑了。才见一人懒洋洋地走上城头,探身望了一下便骂道:“他***。你嚎个死啊!”

    “我是孙仁喜,抓到两个斥候,有要事禀报大将军。”

    “你走西门吧!这里只有我一人,摇不动城门。”城上之不耐烦地嘟囔一句,他打了个哈欠,便要离开。

    “你想找死吗?张焕的大军就要到了,老子要到大将军那里告你一状!”城下地队正吼骂起来。

    或许是听说张焕大军要到了,城上守军一下子被吓得有了精神,“你等着,我找人帮忙去。”

    约在两里外,五千骑兵藏身在一片树林中,李国珍站在一块大石上,全身贯注地盯着城门,忽然,他看见吊桥缓缓开始放下了。

    “全军准备!”李国珍短促地出了命令,五千骑兵立刻整队,战刀开始出鞘,树林里杀气沛然而起。

    李国珍紧张地盯着城门处,只见城门慢慢地开了,猛然间,远远地数声惨叫声惊碎了寂静的夜晚。

    “出兵!”

    他大吼一声,“一个时辰内占领县城,抵抗地敌军一律杀无赦!”

    五千骑兵策马奔出,他们仿佛一片黑色的浪潮,激起漫天杀气,汹涌澎湃地向二里外的县城扑击而去。

    黑色的洪流冲进了县城,褒城县沸腾了,喊杀声、哭叫声、求饶声响彻天际

    第三天中午,张焕亲率八万大军穿过褒谷道抵达了褒城县,次日,驻防在阳平关的三万西凉军也赶到了褒城与主帅会合。

    从褒城县顺着褒水再往南走约二十里,便是汉中第一大城南郑,汉水从城南流过,褒水就是在这里注入汉水,两河交汇,冲积出大片平原,物产丰富、良田众多,使得南郑自古便为汉中最富庶之地。

    这里也是朱的老巢,此刻朱已经东征,南郑城尚有守军一万余人,由其族弟朱若喜率领。

    这天清晨,当第一抹淡淡的金光笼罩在南郑城头时,城头上南郑守军都仿佛掉入寒冷地冰洞之中。

    只见三里外,一眼望不见边际军队密密麻麻,旌旗铺天盖地,遮蔽了天空,鼓声阵阵,高亢的号角不断吹响,远方,依然有大队骑兵滚滚而来,不断汇入黑色的海洋之中。

    张焕立马在一杆黑色大旗之下,大旗上绣了一个斗大的白色地张字,他冷冷地望着城头,等待着进攻的时机,对付朱留下的老弱残军,他并不准备付出多大的代价。

    “都督!已准备完毕!”

    张焕轻轻一挥手,“开始吧!”

    呜!低沉而刺耳地号角声骤然响起,旌旗仿佛拨云见日。霎时间向两边收拢,露出了三具庞大无比的攻城,它们面目狰狞。仿佛是来自阴曹地府地恶鬼。

    在攻城两边,近百架巨石昂挺立,这些攻城利器都安装有木轮。在数十匹马的拖拽下极缓慢地向前移动。

    南郑城头上是死一般的寂静,士兵们地眼中,个个露出了惊恐之色,他们大多都是新兵,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争,在落差巨大的实力对比面前,在死亡地威胁下,不少人两腿瑟瑟抖,不等朱若喜安排防御,巨石突然毫无征兆地射了。

    嘭!嘭!磨盘大地巨石和熊熊燃烧着的火球呼啸而来。砸在城墙上,碎石乱飞、尘土飞扬,整个城墙都在晃动;砸在城头上,无数人连哀嚎声都来不及出。便被砸成肉饼,火球砸下,裂成数十团小火球向四面迸开,凄惨地哭喊声四起。不少身上被点燃大火,舞动手臂坠下城头。

    “轰隆!”正北面的城楼被几块大石击中,在摇摇欲坠中轰然倒塌,随即燃起冲天大火。

    城上也开始有床弩向下射,但射程远远比不上西凉军的巨石,偶然射到石旁已是强弩之末。

    巨石忽然停止了射击,但只沉寂了片刻。第二轮攻击便开始了。这一次射出来的并不是巨石,而是一排黑黝黝的铁罐。上面疯狂地冒着青烟,密集地向城头扑来。

    “霹雳弹!”

    有听闻一点传说的,都骇得狂喊起来,三年前,在对付吐蕃的战争中,西凉军使用了一种秘密武器,威力无比,事后无论是裴家的河北军还是楚家地淮南军,都企图揭开这种武器的秘密,但火药武器一直是西凉军的最高机密,从不泄露半点,有人猜到这可能是火药,也有人认为西域盛产火油,这可能是火油武器,还有不少人相信了西凉军的宣传,它是埋藏在祁连山地一种天然物质,为祁连山独有。

    在各种猜测中,各军都始终无法确认真正的谜底,火药的改良更是无从谈起,它突然出现在南郑城头,有一点耳闻的,都已吓得脸色尽变,扑到在地上瑟瑟抖。

    火药罐惊天动地爆炸了,赤红的亮光夺天地为之变色,火焰飞窜空中,隆隆声响彻云霄,待黑烟散尽,整个城头上已经没有一个站立的人。

    火药罐里没有放置特别的东西,它的杀伤力或许还比不上一只火球,但它所显示的震撼效果,却是任何一种武器都无法比拟。

    慢慢地,开始有人从地上爬起,他们面如土色,眼睛里充满了极度恐惧,一些纸片纷纷扬扬还在天空飘荡。

    “投降,家人可成为军户,得十亩地,免税三年;不降,家人充军西域为奴。”

    有人动摇,有人悄悄地放下了武器,偷偷解开了军服的扣子,在靠近北内城地守军大半都已不见了踪影。

    一轮火药攻击后,巨石开始向后撤退,一匹战马飞驰而来,他张弓一箭,将一封信射城头,“请转交你们主帅,半个时辰后不降,南郑将成为一片白地!”

    城头上依然死一般地寂静,约一刻钟后,南郑城的北大门缓缓地开了,吊桥放下,守将朱若喜**着上身,率领数十名文武官员走出城门,跪倒在地,官印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宣仁七年一月,张焕亲率十万大军进军汉中,一月二十二日南郑投降,这就意味着汉中已经落入张焕地手中,朱的老巢被连根拔起,而此时,襄阳城已经被崔庆功部团团包围,朱军在永清县虎视眈眈。

    那么,张焕会止步于汉中吗?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两支奇军(上)

    宣仁七年一月,由朔方李正己叛乱引了大唐全面危机,回纥的大军压境、李正己叛乱使右相裴俊疲于应对,而他对崔庆功的暧昧态度又使荆襄的危机雪上加霜,一月下旬,崔庆功主力在襄阳北击败山南节度副使王瑁率领的五万军,败军退至襄阳,崔庆功大军衔尾而来,十五万大军将襄阳城围得如铁桶一般。

    与此同时,朱军已攻占房陵,止步于永清县,崔庆功向他出了最严厉的警告,若敢进入襄阳半步,他将不惜一战。

    永清县,朱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望着一片灰蒙蒙的原野,天快亮了,天边显出的鱼肚白,有几颗星星在天边闪烁,远方,一抹群山朦胧地耸立在灰色的天边。

    他叹了一口气,汉中的崇山峻岭他已经看腻了,他喜欢的是平原,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富庶的荆襄大地水网纵横,鱼米肥美。

    “王爷可是在憧憬未来?”不知几时他的军师齐禄出现在了身后,一撮山羊胡更加焦黄,三角眼里闪烁着狡猾的目光。

    他见朱凝望着东南方向,便知道了他的心思,微微笑道:“现在崔庆功已围困襄阳,大军难以分身,所以才声色俱厉地恐吓王爷,他就生怕王爷南下夺了荆州,他白白给人做了嫁衣。”

    “我也是这样所想,只要崔庆功部署一旦完成,我们立刻便挥师南下。”

    齐禄点了点头,他沉吟一下便道:“有件事我想和王爷商量一下。”

    “什么事?”朱肥胖的身躯慢慢调转,身影俨如一座大山将瘦小的齐禄完全罩住,他见齐禄欲言又止,便冷冷道:“不会是又要我爱惜民力那一套吧!”

    齐禄见他眼中充满了不屑。心中暗暗一叹,今回又要白讲了,可不讲,他的心却不甘,一咬牙便道:“王爷想过没有,王爷为何在蜀中呆不下去,为何在汉中又无兵无粮,百姓闻将军来纷纷逃不及,王爷一有动静天下人便视为造反。这些过失。难道王爷没有静下心想过吗?”

    “过失!”朱忽然暴怒起来,他一伸手掐住齐禄细小的脖子,恶狠狠道:“我有什么过失?若不是张焕那浑蛋趁人之危,夺了我蜀中基业,又屡屡相逼,我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天下人视我为造反,那是我曾败了他们几大世家的数十万大军。当权怀恨于心,如何能容我?若拿下荆襄,我立刻就将汉中人口悉数迁来,老子就是要称帝给他们看一看。”

    齐禄被他掐得白眼直翻,拼命拉扯他地胳膊,好容易他的手略略一松,一口气才缓了过来。他捂着脖子,弯下腰连连喘气。

    朱心中怒气未消,见他那般狼狈模样,心中却是一阵厌恶。转身便走了,过了一会儿,齐禄终于缓过气来,一抬头,却见朱已经走远,他心中不由泛起一股深深的羞恶感,恨恨道:“猪就是猪。永远也变不成龙!”

    这时。他忽然看见两匹快马疾驰而来,靠近城池。骑士脸上的惊惶流露无遗,不等对方进城门,他立刻探身出城垛大声问道:“生了什么事?”

    马上骑兵抬头见是军师,便惊惶地喊道:“军师,不得了,张焕大军已经占领了汉中,上庸也被其先锋拿下,敌军正向这边杀来。”

    “什么!”齐禄仿佛雷击电掣一般,呆住了,半晌,他终于仰天长叹,“去矣!去矣!大势已去,我投主不智,当被天下人耻笑。”

    叹罢!他哈哈大笑,疯疯癫癫而去。

    宣仁七年一月下旬,张焕拿下汉中,他马不停蹄,继续挥戈东进,西路先锋刘帅夺下安康后,又受命拿下上庸,五千轻骑倍道疾驰,两天后抵达上庸,上庸守将见大势已去,遂投降西凉军,一月二十二日,张焕大军进入了房陵郡,消息传到长安,朝野震动。

    富水郡,这里曾是战国时楚国的都城郢所在,北面就是襄阳郡,西面是江陵郡、东面则是汉阳郡,汉水由北至南横穿而过,地理位置极为重要,此刻,在富水郡北部的长寿县汉水码头周围,逃难而来的百姓已是人山人海,数十万从襄阳、唐城、隋县、荆门逃来的百姓云集此地,喧闹震天,从高空望去,仿佛到了人的海洋之中。

    汉水中,近千条大船千帆并举,岸上百姓如蚁群般纷纷上船,很快,一艘艘满载难民地大船缓缓离岸,向南、向岳阳方向而去。

    岸上充满了急切地叫喊声,人人脸上露出焦急之色,一艘大船靠岸,人群便争先恐后向前拥去,船边数百名士兵在拼命拉扯推拥,防止人被挤下江去。

    “大家不要慌,追兵还远,江中有数千条大船,足够将大家运送走。”不时有士兵大声叫喊,稳定着百姓的情绪。

    “大件物品都原地丢弃,每人只能带十斤物品,尽量带粮食,大家保命要紧。”

    一队队士兵在百姓中穿行,他们手臂扎着红巾,负责维持秩序,分食物和水,并将病倒之人及时抬走,防止疫病蔓延。

    这支军队自然是从长沙赶来的蔺九寒部,按照原计划,他们的任务是抢在李希烈军之前占领江夏,狙击李希烈部,但就在他们即将出之时,张焕的紧急命令飞鸽送来,改变原计划,他命蔺九寒征集一切可以用的船只,奔赴富水郡营救难民。

    蔺九寒在数十名亲兵的簇拥下,在难民营中查看情况,很明显,有了军队地帮助,难民极度恐慌的心开始渐渐平静下来,已经二天了,上千艘大船已将二十几万难民运走,但得到消息的难民仍然扶老携幼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赶来。

    “将军,少说还有三十几万人,属下担心船只恐怕不够。”一名都尉忧心忡忡道。

    “江中还有多少船只?”蔺九寒问道。

    “还有大约千艘,最多还能运走二十余万人。”

    蔺九寒沉思片刻,他又抬头看了看正在卸载物品的马车,毅然下令道:“让士兵给百姓讲清楚情况,所有青壮男子一律不准上船,尽量利用马车走6路,从江陵过江。”

    “遵命!”几名亲兵分头下去传令,约半个时辰后,家人分别的哭声四起,开始有一批批青壮男子洒泪告别家人,或步行、或坐上马车,走6路向南而去。

    就在太阳渐渐移到头顶之时,数骑斥候从北方飞驰而来,他们带来了一个极为不利的消息,朱的前锋约一万人已经抵达百里之外地乐乡县,乐乡县已是一片火海。

    蔺九寒的瞳孔渐渐收缩成一线,百里路程,在平原上一天便可赶到,他立刻翻身上马对副将道:“我带兵前去拦截敌军,你要加快度运民上船,所有物品一律丢弃!”

    “遵命!”

    传闻朱魔王的兵即将追来,码头上恐慌的气氛开始蔓延,一万士兵分成两百队,开始帮助民众上船,度明显加快了。

    很快,蔺九寒率二万军队向北投去。

    夜幕渐渐降临了,在乐乡县与长寿县之间官道上一队队骑兵向南奔驰而来,几乎每一个骑兵地身后都挂着大大小小包袱,有的马上还绑着年轻的女人,他们目光热切望着南方尽头,三十里外便是长寿县,据说所有的难民都集中在那里。

    在他们眼中,那不是什么难民,而是一只只待宰的肥羊,尤其从襄阳逃来之人,他们身上有数不尽的财富,还有无数年轻漂亮的大家闺秀。

    这支先锋军是朱地精锐,也就是传闻中以人肉干为粮食地恶魔,在去年冬天军粮不继时

    三千军妇成为了他们腹中之食。

    他们从永清出,一路势如破竹,各地零星守军望风而逃,他们**烧杀一路,在火烧乐乡县后,一路的村庄他们不再有兴趣,数十万难民才是他们地目标。

    王家的军队已经全部集中在襄阳,李希烈的军队还在千里外的江夏,这里就是他们为王,所有的人都必须匍匐在他们脚下,任凭他们蹂躏。

    甚至连斥候都不需要,一万骑兵象一把滴血的长刀,直向长寿县劈去。

    率领这支先锋军的大将叫朱雪仁,官号天鹰大将军,是朱最小的一个族弟,只有二十出头,年纪虽轻,行事却最为残暴,动辄杀人,无论是士兵还是百姓,汉中军人人都惧他三分,送他外号朱血人,他受朱的派遣夺取江陵,同时要掠夺青壮为兵,以对付和崔庆功即将到来的大战。

    一切由弟自处!

    这是朱在他临走前给他的权限,朱雪仁就象没有了束缚的恶魔,他随心所欲地泄身体里的兽性,三天时间里,仅被他奸杀的女人已不下二十人。

    “弟兄们加把劲!追上难民,我们放假两天。”

    朱雪仁象狼一般地嗷叫一声,他打手帘向远方望去,雾霭笼罩在苍茫的天地间,在数里外的南方,在渐渐消融的落日余光下,呈现出一抹浓影:那是一片黑黝黝的森林边缘。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两支奇军(下)

    弩箭密如暴雨,强劲而无情地向官道上的骑兵射去,突然的袭击没有半点征兆,处在极度兴奋中的朱军仿佛一下子陷入了地狱的泥潭,中箭的惨叫声、战马的悲嘶,队伍大乱,顷刻之间便有近二千骑兵中箭倒地。

    “后撤!后撤!”慌乱中,朱雪仁一边狂叫,一边取盾牌抵挡,右臂忽然一阵剧痛,一支流箭射中了他的胳膊,他惨叫一声,身边数十名亲卫立即一涌而上,用盾牌组成一道防御墙,护卫着他向后撤退。

    他一咬牙,将胳膊上的箭拔出,箭有倒钩,钩子上挂着一块血淋淋的肉,剧烈疼痛几乎使朱雪仁晕厥过去。

    借着淡淡的月光,只见箭杆上刻着蔺九寒三个字。

    朱雪仁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这里怎么会有张焕的军队?

    “后撤!”他再一次狂喊一声,一掉马头,自己先行逃走,不料刚跑了不到百步,一名后卫将军仓惶冲上前禀报,“大将军,后路已被截断,敌人约有一千

    他话还没说万,忽然人头飞起,脖腔里的血冲出一丈高,朱雪仁暴怒地一脚将他身子踹翻下马,恶狠狠地骂道:“一千人就把你吓破胆了吗?”

    “冲出去整队再杀回来!”他大声咆哮,挥舞着长刀向北疾驰而去。

    冲出二里之外,已经到了队伍的最后,朱雪仁愣住了,只见满地都是尸体,自己的骑兵象疯了一般向外冲击,却怎么也冲不出去。

    不是什么一千人。至少有五六千军队截住了退路,他忽然现其中有一支诡异的军队,确实只有一千人,说他们怪异是因为他都是步兵,个个身高臂长,身上穿着重铠甲,排成一排,仿佛一堵墙一般,尤其他们的兵器是他从未见过。长约两丈。双刃奇长,他们并不向前冲,只站立不动,靠腰部用力挥舞着长刃,自己的骑兵一旦靠近,立刻被连人带马劈成碎片,这支军队简直就是骑兵地噩梦。

    自己的骑兵之所以冲不出去。正是这一千人的存在,在他们身边,堆满了人和马的尸块,血流成了河、令人惨不忍睹。

    “陌刀军!”旁边一名年纪略大的老将忽然惊骇地叫出声来。

    朱雪仁大吃一惊,他听说过,在安史之乱中立下赫赫战功的陌刀军,后来渐渐消失。没想到现在居然又看到了。

    但眼前的形势已经不容他多想,他中了张焕军队的埋伏,甚至连敌军有多少都不知道,就在这时。一支约三千人的骑兵向他这边斜刺冲来,战马泼风似地卷杀向前,猛冲猛砍,暴烈胜似风暴,铁槊、战刀刺在铁甲之上,出刺耳地响声,哭号、惨叫声骤起。在密密麻麻的敌军中杀开了一条血路。这支骑兵勇猛无比,在血路上踹踏一切、压倒一切、披靡一切。将朱军一分为二,和前面拦截的军队一起,将朱雪仁的千余人团团围住。

    朱雪仁见自己的精锐在他们面前仿佛稻草人一样,他勃然大怒,催动战马、提枪猛冲回去,要冲出这个包围圈。

    迎面只见一员大将抡槊砸来,朱雪仁举枪外挡,克啷!一声巨响,手臂一阵剧痛,铁枪脱手而飞。

    “那一箭的滋味好吗?”朱雪仁只见一张狞笑的脸庞,随即一刀迎头劈来,他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两个人,视野陡然扩大了

    “杀!一个不留。”

    随着朱雪仁之死,整个战场变成了一边倒地屠杀,汹涌的西凉军俨如恣意放肆的铁流,他们赶杀着、推进着、粉碎一切,奔涌向前,砍杀劈斩,直砍得手都软、力都用尽,朱军呼号着,在黑夜中向原野四周溃逃,不时失足陷入土坑摔到,或跪在地上苦苦求饶,却难逃一死。

    约一个时辰后,战斗终于到了尾声,随着一群走投无路的朱士兵被数百西凉军围着劈砍至死,至此,一万先锋军只逃出不足百人,其余全部被杀死,没有一个活口。

    此战一直到数年后,还有御史弹劾蔺九寒当时不接受敌军投降,实在是过于残暴。

    一月二十七日,最后一船难民驶离了长寿县,也在这一天,襄阳外城被崔庆功攻破,王昂斗志丧失,率三万人崔庆功投降,崔庆功随之大举南下,却在南漳县遭遇到了朱主力伏击,前军大将杨浩阵亡,崔庆功军在轻敌之下大败,他本人也受了伤,不得已退回了襄阳,与此同时,张焕的十万大军也已抵达了永清县,三家形成了微妙的对峙局面。

    就在这时,崔庆功的老巢汝阳却传来一个令他无比震惊地消息:淮北生动荡。

    谯郡,这里是崔庆功所控制的粮食主产区,李怀先趁崔庆功西征的机会,派义子李德庆向东取崔庆功驻兵较少的几个州郡,但在取睢阳郡时,与崔庆功地留守大将周礼生了一场小规模的冲突,周礼兵少,放弃了睢阳郡退回谯郡,但李德庆不依不饶、衔尾追来,在真源县北击败周礼,一举占领了真源与谯两县,周礼败退到城父县。

    谯县是崔庆功的粮仓所在,在这里,李德庆意外现了崔庆功所截取的江南漕运,竟有百万石的粮食和五十万贯钱,他立即派人向李怀先汇报,并邀请义父前来现场察看。

    接到消息的李怀先喜出望外,他欣然决定前往谯县瞻仰百万石粮食的壮观,上元节后,他在一千侍卫地保护下来到了谯郡,李德庆则亲自前往真源县去迎接义父地到来。

    在真源县城南的一条山道上,李德庆和二百名亲兵从远方缓缓而来。此刻,他地嘴角失去了往日那种亲切地笑容,而变得冷峻而严肃,眼睛里甚至还带着一丝忧伤。

    他在回忆往事,多少年前,当他以一个家族最卑贱的庶子身份得到家主的重用,可是在金城郡一战,他判断失误,铤而走险地去追击张焕。最后却中了他的埋伏。三千军全军覆没,自己虽拼死逃得性命,却已无颜再去见家主。

    自从那一战后,韦家庶子韦德庆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是一个内心充满了悲哀和负罪的家族罪人,他隐姓埋名来到了山东,并从军成了李怀先营中的一名小卒。改名为德庆,这仅仅只是他心存的一线希望、几乎渺茫的希望,在天下最强大地世家中,他能否寻找到出头地机会?

    寒来暑往、一年又一年,他愤练武,不分白天和黑夜,从不出军营一步。三年来他甚至从未见过一个女人,就这样,他练成了一身高强的武艺,但他依然是一名小卒。

    出人头地的机会来自于动乱。崔庆功分裂崔家南走使他看到了希望,二年前,他独入陈留团练军大营,手刃团练使及七名主要军官,并单枪匹马杀出重围,使得二千团练军无主而散,他由此声名鹊起。被李怀先认为义子。并成为了他的心腹。

    李德庆,不!我们应该叫他韦德庆。经过多少年的孤独和磨难,他从未忘记自己的大罪,韦家因他而失去了根基,从此一蹶不振,就仿佛是他内心永远无法弥合的伤痕,只有赎清他地罪孽,他才能回到家乡去见一见以为自己已经死去的母亲。

    “将军你看,大帅的营帐!”一名亲兵远远指着山脚下一片白色的大帐喊道。

    韦德庆骑在马上默默地注视着远方的营地,在营地西面,涡水如一条玉带般蜿蜒南去,良久,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回头吩咐一名亲兵几句,亲兵领命,立刻掉头去了。

    “走!我们拜见大帅去。”韦德庆冷冷一笑,催马向山丘下驰去。

    李怀先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高兴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崔庆功大举进攻襄阳,却给自己带来了如此大的机遇,他的义子竟轻松地将崔庆功手下四大天王排名第二地周礼杀败了,而夺得百万石粮食,这对一直苦于粮草不足的李怀先无异于是天大的喜讯。

    李怀先兴致勃勃地在营帐中察看地图,拿下谯郡后,就要立刻向东进攻,赶在崔庆功的襄阳战役结束前拿下彭、临淮和东海三郡,这样,自己地地盘就扩大到了八个郡,足以和任何一方势力抗衡了,自己多年来的韬光养晦战略也可以告以段落。

    李怀先用粗大的食指轻轻点了点彭郡,不由陷入了沉思,东方三郡可以让自己的长子去管理,而谯郡和淮阳郡可以让次子来控制,至于义子李德庆还是留在自己身边较好,这次他擅自进攻谯郡,便可看出,他也并不是那么牢靠之人。

    “禀报大帅,德庆将军到了。”亲兵的禀报声打断了李怀先的思路。

    “命他进来!”

    他呵呵笑着站起来,只见门帘一挑,李德庆矫健的身姿从门外走进,他上前一步,单膝跪下道:“孩儿迎接父亲大人来迟,万望恕罪!”

    “我儿无罪!”李怀先笑呵呵将李德庆扶了起来,在李怀先地手碰到胳膊地一瞬间,李德庆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强烈的**,此时,他有十足地把握置李怀先于死地,但多年养成了克制力将他这个念头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但李怀先已是身经百战,他立刻敏感地察觉到了李德庆那一丝流露出来的杀气,他一步后退,手按住剑柄,警惕地盯着自己的义子。

    李德庆却仿佛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似的,他站起身摇了摇头,惭愧地说道:“这次本来已经困住周礼,可以一举杀之,却没想到他有个替身,使金蝉脱壳计跑了,功败垂成。孩儿真无脸来见父亲。”

    李怀先这才明白李德庆身上的杀气是针对周礼,而并非是自己,他略略放下心笑道:“一个周礼死不死并不重要,重要是你夺得了地盘,并得如此数量庞大的钱粮,这才是让为父高兴的大事。”

    说到这儿,他又小心地瞥了李德庆手一眼,继续道:“不过,崔庆功粮草基地被占。他必然会很快回兵。我们兵力不多,所以为父决定把你的三万军收回两万以全力防御崔庆功,你带一万军去取彭等三郡,可能办得到?”

    “父亲有令,孩儿万死不辞!”李德庆干脆利落地将怀中金令箭取出、放在桌上,没有半点迟疑。

    李怀先拾起金令箭,得意地点了点头。暗暗忖道:还好,自己及时收回了他的军权,没有酿成后患!

    忽然,他似乎隐隐听见远方有喊杀声,他脸色大变,厉声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德庆也脸色变得惨白,失声道:“糟了。这一定是符离马大维来援助周礼,我去看一看!”

    说完,他大步要离开帅帐,李怀先哪能容他走。他大吼一声,“你给我站住!”

    李德庆站住,一动不动,他地眼睛里露出了痛苦之色,他不想亲手杀了义父,可是

    “我来问你,倒底是怎么回事?”李怀先狠狠地盯着他问道。他根本就不相信什么马大维援军

    李德庆叹了口气。他慢慢转过身来,平静地说道:“确实不是什么马大维来援。这是我部署的军队,其实也没有什么百万石粮食和五十万贯钱,那不过是我编出来的幌子,就是为了引义父来谯郡。”

    这时,帐外传来了打斗声,这是李德庆的亲兵和李怀先的人交手了。

    “好!好!好一个义子。”李怀先完全明白了一切,进攻谯郡就是李德庆精心设计的陷阱,所有的一切就是为了今天。

    “老夫如此恩待于你,将你从一个小卒一步提升成前军大将,还认你为义子,没想到你却是忘恩负义之徒,狼子野心!”

    李德庆忧伤地摇了摇头,道:“其实我姓韦,我叫韦德庆,五年前丢失了金城郡,隐姓埋名来到山东,我要为韦家赎罪,这实在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可义父也对我恩重如山,孩儿无以为报,只能以股谢罪!”说完,他一咬牙,从靴子里抽出一把锋利的匕。

    “你要干什么?”李怀先拔出长剑指着他颤声道。

    他话音刚落,只见韦德庆手起刀落,将自己地左臂连根斩下,血箭四射,啪嗒!一只完整地手臂掉在地上。

    韦德庆一声闷哼,剧烈的疼痛使他再也站不住,单腿跪倒在地,李怀先先是一怔,他随即大喜,机会来了,他抡剑便向韦德庆头上砍去,“小杂种,你去死吧!”

    可是,他却砍不下去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一把锋利匕已经射穿了他的喉咙,上面还流淌着韦德庆的臂血,力气迅消失了,李怀先手一松,剑落在地上。

    模糊中,只见韦德庆向自己重重地叩了一个头,耳边听到了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义父!孩儿会为你披麻戴孝,还有两个义兄,我绝不会让他们痛苦地死去。”

    宣仁七年正月十七日,陈留军阀李怀先据说被崔庆功部将周礼在真源县伏击身亡,其义子韦德庆赶回陈留,以为父报仇为名,接管了李怀先余部,他随即统帅大军直击城父县,仅一天便攻破了县城,亲手杀了周礼,将其人头祭奠亡父,

    三军感其诚,拥戴其为李怀先的接班人,韦德庆却以自己为独臂之人,拒绝不受,欲将军权转交给李怀先在陈留的长子李谭,三军将士泣而跪留,韦德庆不得已而受之。

    他立即宣布效忠朝廷,效忠崔小芙,并以实际行动为朝廷、为崔小芙分忧,正月二十五日,他率五万大军连克汝阴、沈丘两个重镇,兵锋直指崔庆功老巢汝阳。

    崔庆功大惊失色,眼看张焕十万大军已经赶到,前方又有朱拦路,他知道山南战略已经成为了鸡肋,崔庆功当机立断,将襄阳城洗劫一空,押着王昂含恨退兵回了汝阳。

    他前脚刚走,张焕地先锋刘帅便率领五千轻骑进占了襄阳,他命人扑灭明火、安抚百姓,两天后,张焕大军抵达了襄阳,放军粮赈济饥民,并派人禀报朝廷,推荐山南转运使杨炎改任襄阳刺史兼山南道观察使,而山南转运使由副使刘晏担任。

    此刻,三万蜀中军队沿长江抵达了江陵郡,蔺九寒的三万军在富水郡虎视眈眈,张焕十万大军在北如山一般凝重,朱已是四面楚歌,军心开始离散。

第二百七十六章 朱泚之死

    韦谔的府邸位于长安延寿坊,除此之外,象韦诤、韦评、韦让,一班韦家的重臣在长安也各自有府第,不过裴俊上台后,韦家便是他的打击对象,比如韦诤便从原来的尚书右丞贬为信王府长史,其余韦家重臣也大多贬到岭南、江南西道等偏僻地方为刺史或司马等官,韦家无实力在手,也只有老老实实被修理的份,除了沉默,韦谔能选择的还是只有沉默。不过这段时间,韦家上下喜气洋洋,下人们也做得舒心畅快,老爷的笑声多了,时常见他拿着一封信开怀大笑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和过去整天阴沉着脸的韦谔完全判若两人。

    此刻韦谔便坐在书房里笑眯眯地写字,他一手提笔、一手轻捋短须满意地看着眼前的字,他写的是韦氏脊梁四个字。

    不用说,这是他准备送给韦德庆的条幅,在十天前的雨夜里,一个从陈留来的使,给他带来了使他仿佛获得重生的消息,李怀先的义子、刚刚被太后封为卞宋节度使的李德庆竟然就是他们韦家的子弟,当年的开阳县兵曹韦德庆。

    这个消息使得韦谔立刻泪流满面地去宗祠里给祖宗磕头谢恩,感谢他们使韦家重获天日,随即他命人找到了韦德庆的母亲,一个专门给韦家公子小姐们洗刷马桶的粗使仆妇。

    “父亲,你找我吗?”长子韦清出不知几时现在门口,他恭敬地问道。

    “来得正好,来!看看父亲的字如何?”韦谔将儿子唤进来,指着条幅笑道:“为父今天下午已经写过五幅了,这是最满意的一张,但还是觉得有点不妥,却又说不出是哪里?”

    从表面上看,韦清除了下颌上留了一撮短胡外,其余也并没有什么变化。他的皮肤依然白得惊人,长长的眼睫毛下是一双忧郁的眼睛,他的身子还是显得那般柔弱,但他现在已经是礼部主客司郎中,从五品衔,这对于一个门荫出身的官员已经是极高的品阶了。

    韦清走到近前,他看了看桌上地条幅,韦氏脊梁,他当然知道这是给谁的。他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嫉妒之色,但随即被他掩盖住了,他极力克制着语气中可能泄露的不满,对父亲笑道:“父亲的字是极好的,刚劲有力、透骨三分。孩儿觉得无懈可击,若一定要找让父亲感觉到不满的地方,我觉得或许是脊梁二字是否过于直白,若含蓄一点,改成子弟二字,可能就会好得多。”

    韦氏子弟,韦谔念了两遍。他还是摇了摇头道:“这显不出我对他的评价,不妥!也无妨了,就这样。”

    韦谔拿起条幅,吹了吹干,便命人拿去装裱,他将桌上的笔墨纸砚略略收拾一下,便让韦清坐下。

    “我想让你替为父去一趟陈留,亲自将条幅送去,同时也好好安抚一下韦德庆,告诉他。我准备将他的名字排在宗祠子弟榜中地第二位。仅次于我之后。”

    原来的第二位便是家主继承人韦清,现在他居然被挤下去了,饶是韦清有了一点城府,他还是终于忍不住脸色略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父亲为何不让他进京述职,可以让他给先祖叩头,这样岂不是更能安抚他?”

    韦谔一摆手道:“此事我也想过。但德庆刚掌大权。不能随意离开陈留,须留下来巩固地盘。这是一;二则李怀先的两个儿子还在,要杀他们得慢慢来,若不将他们除去,德庆是不会进京,这是二;第三就是崔庆功因老巢被袭而被迫撤军,他岂会轻饶,一但德庆进京,难保他不趁机进攻,所以如上种种,他都不能轻易离开陈留,只能你去辛苦一趟了。”

    “可是孩儿公务繁忙,恐怕一时抽不出空去见他。”韦清的口气依然是不冷不热,仿佛在讲一件和他毫无关系的事情。

    韦谔一怔,他忽然回过味来,儿子至始至终都在称呼韦德庆为他,自己怎么就不明白呢?

    他开始意识到在韦德庆一事上,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只顾想着韦家地地盘实力,却忘了韦德庆原本是一个地位极为低微的庶子,现在如此尊他,别的韦家子弟当然会有所不服,自己的儿子恐怕心中已不是一般的嫉恨了。

    想到这,韦谔轻轻拍了拍韦清的手背,叹了一口气道:“清儿,你应该明白韦德庆的地盘和军队对我们韦家意味着什么,大唐七大世家已去其四,楚行水偏居一隅才得保,崔家也衰败了,仅剩一个裴俊一家独大,河北、河东、关中带甲兵数十万,又拥有户、吏大权,可称占了天时;而张焕是新起之秀,他在朝中虽势力不强,但在地方上却势头强劲,陇右、河西、朔方、蜀中现在又有了荆襄,他地军队人数已经过了裴家,我可以说他是占了地利;而崔小芙以正统之名得到众多保皇党的拥戴,连居心叵测的崔庆功和李希烈也表示忠心于她,甚至我们韦家也愿意效忠她,实在是她为大唐正统,她则是占了人和,此三家为大唐三大势力,那我们韦家呢?当年七大世家中排名第三,现在朝中还有多少影响力?为父已经快一个月没有上朝了,可根本就没有半点影响,儿啊!这么多年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没有自己的实力,我们韦家真的就彻底衰亡了。”

    韦清半天没有言语,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妹妹,父亲为了得到一点点王家的势力,甚至不惜将她嫁给年近五十的王瑁为续弦,他知道父亲对军队和地盘的渴望已经到了几近疯狂的状态,韦德庆地出现,对父亲意味着什么?韦清慢慢伏下身给父亲磕了一个头,“孩儿不孝,不能为父亲分忧,孩儿明天就前往陈留,一定替父亲好好安抚德庆兄。”

    韦谔点了点头,儿子地孝心使他心中一阵阵酸楚,他见左右无人。便低声道:“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让韦德庆乖乖地将地盘和军队交到你我父子的手上,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好好地拉拢他,让他忠心于韦家,也就是忠心于你我。”

    韦清恍然大悟,还是父亲看得远啊!

    三月初是阳春季节,在烟雨蒙蒙的天空下,几只黄鹂披着亮丽的羽毛梳理着巢**。柳枝和草地都令人欢喜地长出了嫩嫩的绿芽,空气微寒,可是心却是暖融融地,在这样的季节里,踏青是长安人传统地户外活动。尤其令长安人烦恼地大军阀朱被消灭,更加给人们带来了安全的感觉。

    小楼一夜听春雨,明朝深巷卖杏花。

    三月三是上巳节,长安各处风景绝佳处皆已是人满为患,尤其是曲江池,一池绿水洗尽胭脂,两旁地山地上花簇锦绣、落英缤纷。艳红的桃花、清雅的梨花、含羞的杏花游人如织,有踌躇满志地诗人来寻找灵感,有家丁护卫的贵妇在马车中赏春以追忆往昔,官宦人家则有别院私地、不与庶民争春,更多的却是普普通通的长安百姓,他们三五成群、携妻带子而来,但最引人瞩目的还是无数青春活泼地长安少女,她们在百花中穿行、嬉戏,不知她们因花而艳,还是花因她们而美。眉黛夺得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

    在曲江池南约一里外的官道上,远远行来一队军马,约三百多人,中间一人青衣纱帽,正是从襄阳返回的张焕。

    在去陇右前,他必须先回一趟长安向朝廷述职,同时。他也打算会晤崔圆。听一听他的建议。

    虽然一路辛劳,但抵达长安的兴奋和春天的生机使他精神抖擞。看不出半点疲态,他用马鞭一指远方一处景色极佳的园林,对亲兵们笑道:“看见没有,那便是芙蓉园,当年玄宗皇帝携杨贵妃来游园,贵妃在曲江池中洗脚,结果长安地脂粉店全部都歇业关门,你们知道是什么缘故吗?”

    众亲兵见都督心情大好,都一起笑了起来,七嘴八舌道:“听说杨贵妃有羞花之貌,可是一般女子见了,都自惭形秽而不敢去买脂粉了?”

    张焕神秘一笑道:“非也!非也!是曲江池的水经贵妃洗脚后变得太香,长安女人都跑来池边沐浴、洗脸,自然不必去买香粉胭脂了。”

    众亲兵都哈哈大笑起来,杨贵妃的洗脚水,着实有趣得很。

    士兵们走过一处山坡,这里桃花烂漫,绚丽得令人睁不开眼来,忽然一阵莺莺笑语声传来,只见十几个身着艳丽长裙的少女从桃花林里钻出,每人手中都捧满了花枝,桃花与容颜娇艳生辉,看得士兵们都一个个目光呆直,十几个少女忽然见到大路上有大群凶神恶煞般的士兵盯着她们,都吓得惊呼一声,又逃进了桃花林中。

    “都督,她们一定是桃花妖女,要不我等前去灭妖为民除害!”几个亲兵暧昧地笑道。

    张焕用马鞭在他们头上轻轻一敲,笑骂道:“灭个头,你们才是妖怪呢!”

    他见弟兄们都想女人得紧,便笑道:“回长安后每人赏五贯钱,给大家放假一天。”

    士兵们一起欢呼起来,惹得路人纷纷回头,不知这群人是怀了什么春。

    这时,只见远处驶来大队人马,有近千人,官道上的行人纷纷向两边避让,张焕见所来的罗罩都是杏黄色,他心中不由一怔,难道是崔小芙来游园吗?

    果然,待前方清路之人靠近,都是清一色的宫廷侍卫,他立刻一挥手令道:“大家靠边,不可喧哗。”令下即行,众人亲兵纷纷下马,都避让到路旁,官道十分宽阔,一队队侍卫从他们身旁走过,警惕地望着他们,远方几辆华丽而宽大的马车正逐渐靠近。

    “张尚书!”不远处忽然有人在大喊,张焕寻声望去,只见队伍里奔出一匹马,马上一人正满脸激动地望着他,年纪和自己差不多。也是皮肤黝黑,张焕忽然认出来,正是韩愈。

    韩愈翻身下马,快步跑到张焕身边,向他躬身行一礼,激动道:“张尚书,我们多年未见了。”

    张焕连忙笑着回礼道:“听说韩兄已升为国子监博士,可喜可贺!”

    “我现在已经暂时离开国子监,陪皇上读书。”韩愈笑了笑道。他又想起一事,急忙问道:“长安都传遍了,说都督已经杀掉了朱,可是真?”

    张焕微微一笑道:“朱是死了,不过不是我杀的。是他部下所杀,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不管怎么说,若没有都督出兵山南,简直不敢想象那里现在会成什么样子?朱、崔庆功都不是好东西。”韩愈忿忿地说道。

    “韩侍读,他是谁?”韩愈地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孩子地稚语声。

    张焕侧目,只见队伍中的一辆华丽马车停在路上,旁边数十名侍卫正警惕地盯着他。马车的车帘已经拉开,一名约七八岁的孩子探头出来,好奇地打量着自己,他头戴七宝紫金冠,面容瘦小,脸颊上呈现着一种不健康的苍白。

    张焕忽然知道这个孩子是谁了。

    他连忙上前深施一礼,“臣张焕参见陛下!”

    这个孩子正是大唐天子李邈,他今年只有八岁,正是一般孩子最喜欢玩耍地年龄,但他却深居宫中。极少能出来游玩。今天是上巳节,崔小芙特地准他出来踏青一日,不料正好遇见了张焕。

    李邈久闻张焕大名,却从未见过他本人,得知眼前人便是当今最厉害的地方大军阀,李邈不由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你就是陇右张焕?”

    “臣正是!”

    这时。旁边一名老严厉地咳嗽一声。他是李邈地师尊李德裕,也是宗室中人。为有名地大儒。

    李邈立刻肃然道:“张爱卿为国解忧,朕深感欣慰,一路辛苦了。”

    张焕见瞬间便失去了童真,俨如一个小老头似的,他暗暗摇头,嘴上却道“臣不敢,臣所做一切都是臣子本分。”

    李德裕显然不愿意李邈和张焕多说什么,他上前一步,向张焕拱拱手道:“张尚书,陛下出游,应是安全第一,刚才遇到崔相也未曾打招呼,你看张焕急忙点点头,“夫子说得极是。”

    他向后退了一步,向李邈笑道:“希望陛下玩得开心。”

    李邈脸上没有半点笑容,他严肃地点了点头,刷地将车帘拉上,马车再次启动,很快便消失在大队侍卫地旌旗和罗罩之中。

    张焕一直望着这个小皇帝远远而去,他冷冷地笑了一声,一挥手令道:“上马,回京!”

    张焕的回来,使得全家人都为之欣喜若狂,裴莹抱着女儿、牵着儿子来大门口迎接丈夫的归来,从正月初一离家,整整三个月,张焕无比思念家人,他蹲下来一把将儿子和女儿抱住,左右狠狠地亲了一下他们的脸蛋。

    “爹爹给秋秋买好吃地?”几个月不见,女儿说话已经利落了许多,她笑得甜蜜可爱,象只小馋猫一般。

    “别胡说,爹爹是去打仗,那会给你买什么好吃的?”张琪脸一板,象个小大人似的训斥妹妹。

    “哥哥欺负我!”张秋嘴一撇,眼看就要哭出声来。

    张焕连忙将她抱起来哄慰道:“秋秋乖,爹爹给你买了好吃的,买了南阳的糖糕,就在爹爹地包里。”

    他伸手从马袋里掏了半天,先掏出一只雕刻得十分精致的小船,递给儿子道:“这也是爹爹在南阳给你买的,去玩吧!”

    张琪接过船,兴奋得左看右看,欢呼一声,撒腿便向后院跑去。

    “秋秋糖糕!”小娘急得将手指含在嘴里,口水止不住向外流。

    张焕哈哈大笑,他用胡子戳了一下女儿的小脸,“爹爹的小馋猫,怎么会忘记你呢?”

    他象变戏法似的,手中出现了一只桃木小圆盒,他见女儿伸手要拿,却将盒子举高,将脸凑在她面前笑道:“亲爹爹一下,不然不给!”

    啪!女儿的小手抱住他脖子亲了一下,红润地小嘴亲在张焕的脸上,柔柔的、甜丝丝的感觉直痒到心里去。

    这时,裴莹走上来笑道:“看你!把孩子们都宠坏了。”

    嘴上虽然在埋怨,可眉眼间笑吟吟地,欢喜到了心里去,她从张焕手上抱过女儿,又将糖糕盒子递给了她,她瞅了张焕一眼,似笑非笑道:“老大、老二都买了礼物,那老三呢?”

    “老三?”张焕一怔,他一抬头,忽然见崔宁站在台阶上,她的腰粗了许多,正羞涩地低着头,“天啊!莫非是

    “你以为呢?”裴莹笑着将丈夫拉进了大门,几个女人簇拥着他向大堂走去,快乐的笑声在府宅上空回荡,家的感觉永远是那么令人心醉。

第二百七十七章 偶遇贵人

    韦谔的府邸位于长安延寿坊,除此之外,象韦诤、韦评、韦让,一班韦家的重臣在长安也各自有府第,不过裴俊上台后,韦家便是他的打击对象,比如韦诤便从原来的尚书右丞贬为信王府长史,其余韦家重臣也大多贬到岭南、江南西道等偏僻地方为刺史或司马等官,韦家无实力在手,也只有老老实实被修理的份,除了沉默,韦谔能选择的还是只有沉默。

    不过这段时间,韦家上下喜气洋洋,下人们也做得舒心畅快,老爷的笑声多了,时常见他拿着一封信开怀大笑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和过去整天阴沉着脸的韦谔完全判若两人。

    此刻韦谔便坐在书房里笑眯眯地写字,他一手提笔、一手轻捋短须满意地看着眼前的字,他写的是韦氏脊梁四个字。

    不用说,这是他准备送给韦德庆的条幅,在十天前的雨夜里,一个从陈留来的使,给他带来了使他仿佛获得重生的消息,李怀先的义子、刚刚被太后封为卞宋节度使的李德庆竟然就是他们韦家的子弟,当年的开阳县兵曹韦德庆。

    这个消息使得韦谔立刻泪流满面地去宗祠里给祖宗磕头谢恩,感谢他们使韦家重获天日,随即他命人找到了韦德庆的母亲,一个专门给韦家公子小姐们洗刷马桶的粗使仆妇。

    “父亲,你找我吗?”长子韦清出不知几时现在门口,他恭敬地问道。

    “来得正好,来!看看父亲的字如何?”韦谔将儿子唤进来,指着条幅笑道:“为父今天下午已经写过五幅了,这是最满意的一张,但还是觉得有点不妥,却又说不出是哪里?”

    从表面上看,韦清除了下颌上留了一撮短胡外,其余也并没有什么变化。他的皮肤依然白得惊人,长长的眼睫毛下是一双忧郁的眼睛,他的身子还是显得那般柔弱,但他现在已经是礼部主客司郎中,从五品衔,这对于一个门荫出身的官员已经是极高的品阶了。

    韦清走到近前,他看了看桌上地条幅,韦氏脊梁,他当然知道这是给谁的。他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嫉妒之色,但随即被他掩盖住了,他极力克制着语气中可能泄露的不满,对父亲笑道:“父亲的字是极好的,刚劲有力、透骨三分。孩儿觉得无懈可击,若一定要找让父亲感觉到不满的地方,我觉得或许是脊梁二字是否过于直白,若含蓄一点,改成子弟二字,可能就会好得多。”

    韦氏子弟,韦谔念了两遍。他还是摇了摇头道:“这显不出我对他的评价,不妥!也无妨了,就这样。”

    韦谔拿起条幅,吹了吹干,便命人拿去装裱,他将桌上的笔墨纸砚略略收拾一下,便让韦清坐下。

    “我想让你替为父去一趟陈留,亲自将条幅送去,同时也好好安抚一下韦德庆,告诉他。我准备将他的名字排在宗祠子弟榜中地第二位。仅次于我之后。”

    原来的第二位便是家主继承人韦清,现在他居然被挤下去了,饶是韦清有了一点城府,他还是终于忍不住脸色略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父亲为何不让他进京述职,可以让他给先祖叩头,这样岂不是更能安抚他?”

    韦谔一摆手道:“此事我也想过。但德庆刚掌大权。不能随意离开陈留,须留下来巩固地盘。这是一;二则李怀先的两个儿子还在,要杀他们得慢慢来,若不将他们除去,德庆是不会进京,这是二;第三就是崔庆功因老巢被袭而被迫撤军,他岂会轻饶,一但德庆进京,难保他不趁机进攻,所以如上种种,他都不能轻易离开陈留,只能你去辛苦一趟了。”

    “可是孩儿公务繁忙,恐怕一时抽不出空去见他。”韦清的口气依然是不冷不热,仿佛在讲一件和他毫无关系的事情。

    韦谔一怔,他忽然回过味来,儿子至始至终都在称呼韦德庆为他,自己怎么就不明白呢?

    他开始意识到在韦德庆一事上,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只顾想着韦家地地盘实力,却忘了韦德庆原本是一个地位极为低微的庶子,现在如此尊他,别的韦家子弟当然会有所不服,自己的儿子恐怕心中已不是一般的嫉恨了。

    想到这,韦谔轻轻拍了拍韦清的手背,叹了一口气道:“清儿,你应该明白韦德庆的地盘和军队对我们韦家意味着什么,大唐七大世家已去其四,楚行水偏居一隅才得保,崔家也衰败了,仅剩一个裴俊一家独大,河北、河东、关中带甲兵数十万,又拥有户、吏大权,可称占了天时;而张焕是新起之秀,他在朝中虽势力不强,但在地方上却势头强劲,陇右、河西、朔方、蜀中现在又有了荆襄,他地军队人数已经过了裴家,我可以说他是占了地利;而崔小芙以正统之名得到众多保皇党的拥戴,连居心叵测的崔庆功和李希烈也表示忠心于她,甚至我们韦家也愿意效忠她,实在是她为大唐正统,她则是占了人和,此三家为大唐三大势力,那我们韦家呢?当年七大世家中排名第三,现在朝中还有多少影响力?为父已经快一个月没有上朝了,可根本就没有半点影响,儿啊!这么多年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没有自己的实力,我们韦家真的就彻底衰亡了。”

    韦清半天没有言语,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妹妹,父亲为了得到一点点王家的势力,甚至不惜将她嫁给年近五十的王瑁为续弦,他知道父亲对军队和地盘的渴望已经到了几近疯狂的状态,韦德庆地出现,对父亲意味着什么?韦清慢慢伏下身给父亲磕了一个头,“孩儿不孝,不能为父亲分忧,孩儿明天就前往陈留,一定替父亲好好安抚德庆兄。”

    韦谔点了点头,儿子地孝心使他心中一阵阵酸楚,他见左右无人。便低声道:“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让韦德庆乖乖地将地盘和军队交到你我父子的手上,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好好地拉拢他,让他忠心于韦家,也就是忠心于你我。”

    韦清恍然大悟,还是父亲看得远啊!

    三月初是阳春季节,在烟雨蒙蒙的天空下,几只黄鹂披着亮丽的羽毛梳理着巢**。柳枝和草地都令人欢喜地长出了嫩嫩的绿芽,空气微寒,可是心却是暖融融地,在这样的季节里,踏青是长安人传统地户外活动。尤其令长安人烦恼地大军阀朱被消灭,更加给人们带来了安全的感觉。

    小楼一夜听春雨,明朝深巷卖杏花。

    三月三是上巳节,长安各处风景绝佳处皆已是人满为患,尤其是曲江池,一池绿水洗尽胭脂,两旁地山地上花簇锦绣、落英缤纷。艳红的桃花、清雅的梨花、含羞的杏花游人如织,有踌躇满志地诗人来寻找灵感,有家丁护卫的贵妇在马车中赏春以追忆往昔,官宦人家则有别院私地、不与庶民争春,更多的却是普普通通的长安百姓,他们三五成群、携妻带子而来,但最引人瞩目的还是无数青春活泼地长安少女,她们在百花中穿行、嬉戏,不知她们因花而艳,还是花因她们而美。眉黛夺得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

    在曲江池南约一里外的官道上,远远行来一队军马,约三百多人,中间一人青衣纱帽,正是从襄阳返回的张焕。

    在去陇右前,他必须先回一趟长安向朝廷述职,同时。他也打算会晤崔圆。听一听他的建议。

    虽然一路辛劳,但抵达长安的兴奋和春天的生机使他精神抖擞。看不出半点疲态,他用马鞭一指远方一处景色极佳的园林,对亲兵们笑道:“看见没有,那便是芙蓉园,当年玄宗皇帝携杨贵妃来游园,贵妃在曲江池中洗脚,结果长安地脂粉店全部都歇业关门,你们知道是什么缘故吗?”

    众亲兵见都督心情大好,都一起笑了起来,七嘴八舌道:“听说杨贵妃有羞花之貌,可是一般女子见了,都自惭形秽而不敢去买脂粉了?”

    张焕神秘一笑道:“非也!非也!是曲江池的水经贵妃洗脚后变得太香,长安女人都跑来池边沐浴、洗脸,自然不必去买香粉胭脂了。”

    众亲兵都哈哈大笑起来,杨贵妃的洗脚水,着实有趣得很。

    士兵们走过一处山坡,这里桃花烂漫,绚丽得令人睁不开眼来,忽然一阵莺莺笑语声传来,只见十几个身着艳丽长裙的少女从桃花林里钻出,每人手中都捧满了花枝,桃花与容颜娇艳生辉,看得士兵们都一个个目光呆直,十几个少女忽然见到大路上有大群凶神恶煞般的士兵盯着她们,都吓得惊呼一声,又逃进了桃花林中。

    “都督,她们一定是桃花妖女,要不我等前去灭妖为民除害!”几个亲兵暧昧地笑道。

    张焕用马鞭在他们头上轻轻一敲,笑骂道:“灭个头,你们才是妖怪呢!”

    他见弟兄们都想女人得紧,便笑道:“回长安后每人赏五贯钱,给大家放假一天。”

    士兵们一起欢呼起来,惹得路人纷纷回头,不知这群人是怀了什么春。

    这时,只见远处驶来大队人马,有近千人,官道上的行人纷纷向两边避让,张焕见所来的罗罩都是杏黄色,他心中不由一怔,难道是崔小芙来游园吗?

    果然,待前方清路之人靠近,都是清一色的宫廷侍卫,他立刻一挥手令道:“大家靠边,不可喧哗。”令下即行,众人亲兵纷纷下马,都避让到路旁,官道十分宽阔,一队队侍卫从他们身旁走过,警惕地望着他们,远方几辆华丽而宽大的马车正逐渐靠近。

    “张尚书!”不远处忽然有人在大喊,张焕寻声望去,只见队伍里奔出一匹马,马上一人正满脸激动地望着他,年纪和自己差不多。也是皮肤黝黑,张焕忽然认出来,正是韩愈。

    韩愈翻身下马,快步跑到张焕身边,向他躬身行一礼,激动道:“张尚书,我们多年未见了。”

    张焕连忙笑着回礼道:“听说韩兄已升为国子监博士,可喜可贺!”

    “我现在已经暂时离开国子监,陪皇上读书。”韩愈笑了笑道。他又想起一事,急忙问道:“长安都传遍了,说都督已经杀掉了朱,可是真?”

    张焕微微一笑道:“朱是死了,不过不是我杀的。是他部下所杀,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不管怎么说,若没有都督出兵山南,简直不敢想象那里现在会成什么样子?朱、崔庆功都不是好东西。”韩愈忿忿地说道。

    “韩侍读,他是谁?”韩愈地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孩子地稚语声。

    张焕侧目,只见队伍中的一辆华丽马车停在路上,旁边数十名侍卫正警惕地盯着他。马车的车帘已经拉开,一名约七八岁的孩子探头出来,好奇地打量着自己,他头戴七宝紫金冠,面容瘦小,脸颊上呈现着一种不健康的苍白。

    张焕忽然知道这个孩子是谁了。

    他连忙上前深施一礼,“臣张焕参见陛下!”

    这个孩子正是大唐天子李邈,他今年只有八岁,正是一般孩子最喜欢玩耍地年龄,但他却深居宫中。极少能出来游玩。今天是上巳节,崔小芙特地准他出来踏青一日,不料正好遇见了张焕。

    李邈久闻张焕大名,却从未见过他本人,得知眼前人便是当今最厉害的地方大军阀,李邈不由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你就是陇右张焕?”

    “臣正是!”

    这时。旁边一名老严厉地咳嗽一声。他是李邈地师尊李德裕,也是宗室中人。为有名地大儒。

    李邈立刻肃然道:“张爱卿为国解忧,朕深感欣慰,一路辛苦了。”

    张焕见瞬间便失去了童真,俨如一个小老头似的,他暗暗摇头,嘴上却道“臣不敢,臣所做一切都是臣子本分。”

    李德裕显然不愿意李邈和张焕多说什么,他上前一步,向张焕拱拱手道:“张尚书,陛下出游,应是安全第一,刚才遇到崔相也未曾打招呼,你看张焕急忙点点头,“夫子说得极是。”

    他向后退了一步,向李邈笑道:“希望陛下玩得开心。”

    李邈脸上没有半点笑容,他严肃地点了点头,刷地将车帘拉上,马车再次启动,很快便消失在大队侍卫地旌旗和罗罩之中。

    张焕一直望着这个小皇帝远远而去,他冷冷地笑了一声,一挥手令道:“上马,回京!”

    张焕的回来,使得全家人都为之欣喜若狂,裴莹抱着女儿、牵着儿子来大门口迎接丈夫的归来,从正月初一离家,整整三个月,张焕无比思念家人,他蹲下来一把将儿子和女儿抱住,左右狠狠地亲了一下他们的脸蛋。

    “爹爹给秋秋买好吃地?”几个月不见,女儿说话已经利落了许多,她笑得甜蜜可爱,象只小馋猫一般。

    “别胡说,爹爹是去打仗,那会给你买什么好吃的?”张琪脸一板,象个小大人似的训斥妹妹。

    “哥哥欺负我!”张秋嘴一撇,眼看就要哭出声来。

    张焕连忙将她抱起来哄慰道:“秋秋乖,爹爹给你买了好吃的,买了南阳的糖糕,就在爹爹地包里。”

    他伸手从马袋里掏了半天,先掏出一只雕刻得十分精致的小船,递给儿子道:“这也是爹爹在南阳给你买的,去玩吧!”

    张琪接过船,兴奋得左看右看,欢呼一声,撒腿便向后院跑去。

    “秋秋糖糕!”小娘急得将手指含在嘴里,口水止不住向外流。

    张焕哈哈大笑,他用胡子戳了一下女儿的小脸,“爹爹的小馋猫,怎么会忘记你呢?”

    他象变戏法似的,手中出现了一只桃木小圆盒,他见女儿伸手要拿,却将盒子举高,将脸凑在她面前笑道:“亲爹爹一下,不然不给!”

    啪!女儿的小手抱住他脖子亲了一下,红润地小嘴亲在张焕的脸上,柔柔的、甜丝丝的感觉直痒到心里去。

    这时,裴莹走上来笑道:“看你!把孩子们都宠坏了。”

    嘴上虽然在埋怨,可眉眼间笑吟吟地,欢喜到了心里去,她从张焕手上抱过女儿,又将糖糕盒子递给了她,她瞅了张焕一眼,似笑非笑道:“老大、老二都买了礼物,那老三呢?”

    “老三?”张焕一怔,他一抬头,忽然见崔宁站在台阶上,她的腰粗了许多,正羞涩地低着头,“天啊!莫非是

    “你以为呢?”裴莹笑着将丈夫拉进了大门,几个女人簇拥着他向大堂走去,快乐的笑声在府宅上空回荡,家的感觉永远是那么令人心醉。

第二百七十八章 翻云失踪

    天还未亮,裴莹便早早起来张罗着丈夫上朝前的准备,当天色开始变得灰蒙蒙时,张焕起床了,灯点亮了,府里开始忙碌起来,家里的主人回来了后,完全似变了一番模样,每个人都忙碌得脚不点地,其实也并没有增加什么事,但一种无形的压力使得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几个月积压的阴柔气息被一扫而空。

    东天刚刚翻起鱼肚白,轰隆隆的鼓声便在长安上空敲响了,除了每月两次的休朝日,鼓声天天不断,但官员们早已不把它当回事,他们有自己的作息时间表,不到太阳东升,没有人会出门上朝,这已经成为了长安官场的潜规则,人人如此,使得法不责众。

    张焕的马车在大街上飞驰,数百名铁甲亲卫簇拥左右,朱雀大街上冷冷清清,只有稀疏的几辆马车向皇城方向驰去,从他们的家人侍卫也看得出,这些都是低品官,自从张焕任兵部尚书后,他下令凡兵部官员一律按规定时间入朝,迟到一次杖二十,迟到三次,将革职罢官,兵部官员惧其威,一改平日的懒散,纷纷按时入朝,倒也成了长安官场一道另类风景线。

    大街空旷,马车风驰电掣般赶到了朱雀门,城门已经大开,张焕从车帘缝里远远地看见李须贺正在指挥从事安置两匦,他不由暗暗点头,此人虽然有些油滑,但做事情倒也认真,将来可以一用。

    马车进了朱雀门,又沿着承天门大街行了约两里,向右一转弯,巍峨壮观的尚书省建筑群便出现在眼前,六部按吏、户、兵、刑、礼、工的顺序依次排列,每一部都有一个气派的大门,各部间相隔约半里,在高高的台阶上。兵部二字的牌匾挂在正门之上,气势威严庄重。

    台阶两边停满了马车,他张焕倒是晚到,进了大门,此时尚不到上朝时间,院子里坐满了官员,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突然见尚书进来大门,众人在惊愕之余,纷纷躬身行礼,元载上前一步向张焕拱手笑道:“尚书几时回来的?我们正说起此事呢!”

    张焕向众人回礼。他又对元载笑道:“昨日方到,今天要给太后述职,顺路来这里看看。”

    “尚书来得正好,我正想汇报朔方节度使一事。”

    张焕点点头,从元载的表情可以看出。事情恐怕不是那么简单,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山南、汉中、朔方三地同时归自己,裴俊和崔小芙那会那么痛快答应。

    “走!到我房里去谈。”

    二人走进房内,房间里清扫得十分整洁,牛僧孺正伏案写着什么,他一抬头,见是张焕进来,不由惊喜地站了起来,张焕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忙碌。他走进房内请元载坐下。

    “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元载叹了一口气道:“尚书地提请马为朔方节度使的奏折卡在太后那里,她迟迟不肯批下。”

    “她为何不批?”张焕冷冷地问道。

    “她以马年迈不适合为由拒绝了,但属下却听说,李勉提议由段秀实再任朔方节度使兼灵州都督,此方案她倒批了,不过现在卡在吏部,估计裴相国也是等尚书回来后再定。”

    张焕冷笑了一声。为驱逐李正己和回纥人自己损失了上万士兵。就是为给朝廷面子自己才没有直接兼任节度使,推荐马担任。她崔小芙倒不领情了。

    沉吟一下,张焕便道:“无妨,你抓紧时间把襄阳团练和长沙团练之事办了,朔方节度使一事,我亲自来处理。”

    在兵部呆了约半个时辰,一名小宦官跑来通报,太后已经移驾紫辰阁,请张尚书前去述职,张焕来到大明宫紫辰阁前,早有一名宦官等候在台阶前

    “张尚书,太后已等候多时了。”

    张焕见他约四十余岁,服饰的品阶很高,可模样儿却十分陌生,自己竟从来没有见过,便笑了笑问道:“公公贵姓,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那宦官连忙躬身谄笑道:“不敢,在下叫吕太一,原来在洛王府当差,刚调到宫中,现为太后掌玺,以后请张尚书多多关照。”

    张焕笑了笑,拾阶上了大殿,可走到一般,他忽然回来神来,掌玺?崔小芙的印玺从来都是李翻云掌管,这是怎么回事?

    他停住脚步,回头问道:“李翻云呢?她现在在哪里?”

    吕太一上前恭恭敬敬道:“在下也听说过李侍官的名字,但进宫一个多月,却从来没有见过她。”

    “是吗?”张焕心中一阵惊疑,若李翻云出宫走了,她至少会给自己留个信,现在却什么消息也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太后宣张焕觐见!”大殿里传来空旷的喝喊声。

    张焕按下疑虑,快步走进了大殿,吕太一身体肥胖,象只土拨鼠似的在前面飞快地移动着脚步,片刻便将张焕领到了崔小芙地御书房。

    和从前相比,这里有些变了样,宦官、宫娥多了很多不说,连房间也增加了五六间,主要是用于增加藏书,两个弘文馆的博士在一间屋里奋笔疾书,他们是每天轮流来紫辰阁为太后解答疑问,相当于从前的翰林学士。

    另一间屋里则坐着史官,他见张焕过来,便笑眯眯地记上一笔:三月初四,陇右节度使张焕述职。

    张焕走进崔小芙的朝房,房间里地摆设也大变了样,正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大唐万里山河图,而对面是一张全国郡县图,十分详细,家具也增添了许多,主要是一排排架子,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奏折,已经批阅过的放在门口的架子上。随时有宦官送出去,张焕注意到,唯独标注着陇右的那一格架子里空空荡荡,按理应该有一本提请马为朔方节度使地奏折。

    “张爱卿是昨天下午才回来的吧!”崔小芙笑容和蔼地问道。

    崔小芙今年四十二岁,正是徐娘半老地末期,尽管她化妆浓艳,但岁月的痕迹已经无可避免地在她身上、脸上体现出来。她脸上的颧骨变高、嘴唇变薄、皮肤开始松弛,油亮的头里已隐约可以看见银丝,不仅如此,她的身体也开始福了。她特地穿了一身宽大的杏黄袍加以掩饰。

    这个时候的女人正是**最旺盛地时候,崔小芙也不例外,但是她和大权在握地武则天不同,她更加谨慎小心,为了不让名声阻碍她对权力地获得。她甚至杀掉了好容易看上眼的杨清一,在身体地**得不到满足之时,她的**便转向了权力,几乎变态地追求权力,哪怕是一丝一毫她都不想放过。

    或许这就是历史上那么多曾获得过权力的女人中,能象吕雉、武则天那样称得上政治家的女人,少之又少的一个很大原因。

    张焕走上前,深施一礼,“臣参见太后。”

    “爱卿免礼,赐坐!”

    一名宫女上前给张焕铺上了软垫。张焕谢了恩坐了下来。崔小芙一直含笑看着张焕坐下,她又道:“听皇上说,昨天在曲江池见到爱卿了?”

    “是!臣昨天正好回京,在路上遇到了圣驾,皇上龙颜威严,着实让臣欣慰。”

    崔小芙笑了笑,她岔开话题。直奔今天地主题道:“哀家听闻朱被爱卿所灭。多年地心病消除,终于能贴枕而眠。爱卿可给哀家讲一讲经过。”

    “臣遵旨。”

    张焕便简明扼要地讲述了山南之战的一些片段,最后道:“这次朱荼毒山南,家破人亡何止千万,原本富庶之地毁于战火,为让山南早日恢复元气,臣恳请太后下旨免去山南三年赋税,往望太后恩准。”

    崔小芙沉默片刻便道:“此事哀家会与相国商量,再提请内阁表决,但张尚书有爱民之心,哀家甚为欣慰。”

    提到内阁,两人都不再深谈了,这几年内阁地权力一步步跌落,崔圆二次为相时正是内阁权力的峰顶,裴俊为相后,用给事中架空内阁,内阁的权力也随之跌到了峰谷,随着内阁扩大,成员大多不在长安,再加上朱、崔庆功的恶名,内阁无论是威信还是权力都跌到了最低谷,所有人都明白,当年为了平衡七大世家利益而成立的内阁,随着七大世家的衰亡,它已经结束了历史使命,名存实亡了。

    现在是三权鼎立的时代来临,大唐权力结构正面临一场全新地洗牌,在格局尚未明晰之前,许多人明哲保身,保持着观望地态度。

    所以,在张焕所谓的述职过程中,无论是崔小芙的问,还是张换的答,以及张焕的免税提请和崔小芙的敷衍,都是没有涉及到实质性的内容,比如山南地官员任命问题、比如朔方地节度使归属问题等等,都没有半点涉及,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些东西是要靠斗争夺来,或是利益互换,而不是一个述职就能解决,在没有明确对方的底线之前,双方都小心翼翼,轻易不触动它们。

    张焕又简单地说了几句路上地见闻,这个走过场似的述职就算结束了。

    “臣嗦嗦,打搅了太后半天,臣这就告辞了。”

    崔小芙也不留他,笑着点点头道:“听说崔宁已有身孕,哀家会派人送一些滋补品去,她身体向来不好,请尚书好生照顾她。”

    “请太后放心,臣一定会照顾好她。”

    张焕躬身施一礼,正要走之时,忽然又问道:“今天臣来述职,怎么不见李翻云,她可是病了?”

    崔小芙脸色大变,她背过身一言不,张焕看在眼里,心中疑惑大生,他连忙歉然道:“臣只是随便问问,请太后不要放在心上,臣告辞!”

    他慢慢向外退去,走到门口时,只听崔小芙冷冷说道:“她擅自离宫。哀家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张焕走后,崔小芙长时间地站在窗前,怔怔地望着一棵茂盛的大树,她的神情有些忧伤,这时,谁也不敢上去打扰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远地传来值事宦官悠长的呼声:“洛王觐见!”

    崔小芙陡然从沉思中惊醒。她立刻坐回御案后,令道:“请洛王进来。”

    很快,李俅在吕太一的引领下走了进来,他行了一礼。“臣参见太后。”

    和刚才的张焕的述职不同,崔小芙给一旁的大宦官冯恩道使了个眼色,他立刻会意,转身将所有伺候在旁边的宦官、宫娥都叫了出去,离房间远远地等着召唤。不过门却是开着,这是为了防止被史官暧昧地记上一笔:某年某月某日,太后接见王爷、遣走仆从、两人关门独处。

    “叫你来是想告诉你,要好生约束皇室子弟,切不可放纵他们胡闹,被张焕抓了把柄,那时我也救不了你。”崔小芙地声音压得很低,恰恰就只能李俅听见,但语气却很十分严肃,没有半点玩笑之意。

    李俅一惊。急忙问道:“难道是张焕进京了?”

    崔小芙点了点头。“所以我才特地嘱咐你,他刚才忽然问起李翻云之事,可能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我担心他会有所行动。”

    李俅叹了一口气道:“太后,臣劝过你多次,你既然不想用李翻云,就索性杀了她。一死百了。留着她终究是个祸患,可别忘了。她是豫太子长公主,崔圆可是知道真相的。”

    崔小芙沉默了,当年李翻云告诉了自己她的真实身份,并透露她是由大哥一手抚养长大,当时自己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没想到今天竟成了一个后患。

    良久,她徐徐道:“此事我自会处理,今天叫你来还有另一个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太后请吩咐!”

    “现在张焕分兵各处,他一时难以面面顾及,我便想到了一个釜底抽薪之计。”

    李俅一时没有明白,他疑惑道:“太后的意思是

    崔小芙阴阴一笑道:“陇右贺娄无忌、河西王思雨、朔方成烈、蜀中淡名国、山南李双鱼、长沙蔺九寒、汉中李国珍,这些大将各领雄兵数万,我们只要收买到一人便可重创张焕,你明白吗?”

    李俅恍然大悟,他由衷赞叹道:“太后好一个釜底抽薪之计,果然妙极,臣愿为太后分忧。”

    迟疑一下,他又问道:“却不知从谁身上着手?”

    崔小芙沉吟了片刻便道:“打蛇就要打七寸,此事我想了很久,贺娄无忌是安西名将贺娄余润之后,对朝廷有一定忠臣度,不妨就从他那里着手。”

    “可是如果张焕返回陇右怎么办?”

    崔小芙笑了,“你放心,四月一日要补新年大朝,他的朔方节度使任命还卡在我手上呢!还有襄阳团练使、长沙团练使,这么多大事他都没有落实,如此关键的时候,他怎么会回去?”

    时间渐渐到了中午,崔小芙批了几本奏折,便回宫午休去了,伺候她地宦官也得以偷闲片刻,各自回房去休息。

    吕太一有些心神不宁地回到自己房中,他将门关紧了,又将窗帘拉下,直到确认万无一失,他才匆匆写了一封信,取出一个蜡丸封好,便来到外间,找到一个自己的心腹小宦官,将蜡丸交给他叮嘱道:“火给相国送去,不要被人现。”

    小宦官答应一声,他将蜡丸小心翼翼收好便快去了。

    裴俊在朝廷纪律上的要求从来都不是很严厉,包括他自己,现在他也只是上午在朝中办公,中午时便将一些公务带回府中,略略小睡片刻,下午他一般就呆在家处理公务,不再去朝中,百官有什么事情可直接来府中找他,在家中处理公务好处多多,尤其可以随时安排一些隐蔽之事。

    张焕去紫辰阁述职,他在半个时辰后便知道了,不过,他并不急着想知道述职的内容,自然会有人将它送来。

    果然,当他小睡醒来后,他地侍卫长将一只蜡丸交给了他,说是宫里的宦官送来,裴俊也不急着看,他洗漱一下,慢慢来到书房坐下,这才将蜡丸捏碎,取出里面的信。

    张焕的述职没有半点意义,这个他早就猜到了,他感兴趣的是一些细节上地东西,比如张焕走后,崔小芙立刻将李俅召来,并屏退左右密谋,这就有意思了,看来崔小芙会有所动作,这是他非常乐意见到的。

    忽然,裴俊见到密信中出现了一个名字,李翻云,张焕两次问及她,李翻云是谁、裴俊很清楚,他此时似乎想到了什么,缓缓靠在墙上,目光闪烁不定。

    李翻云,他念了几遍,嘴角渐渐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第二百七十九章 连夜逃脱

    夜色深沉,半昏暗的一轮弯月在灰黑的云彩间穿行,大明宫太液池上波光粼粼,轻浪拍打着堤岸,这是大明宫内最大的人工湖泊,占地约百顷,在湖中央有一座岛屿,岛上林木参天,影影绰绰可以看见楼台宇阁,俨如世外仙岛一般,那里便是大明宫最美也是最小的一处宫殿,叫做蓬莱阁,须泛舟才能上岛。

    蓬莱阁周围戒备森严,一百多名宫廷侍卫分三班日夜监视,这里便是软禁李翻云之地,一个多月前,李翻云欲离开大明宫而被截住,崔小芙随即将她软禁在此,李翻云住在最高的一座楼阁中,身边仅有一名宫女服侍,除了没有自由外,其他和从前也并没有什么区别,日常度用都需要乘船到岸上去取,若想离开这里,则难之又难。

    月亮躲进了云彩,天空黯淡下来,这时,一艘船从麟德殿方向驶来,这是来换岗的一百名宫廷侍卫,为校尉站在船头,他手按着腰间剑柄,紧紧盯着岛上淡影朦胧的楼阁,他目光凝重,脑海里在一遍遍重复着裴俊的命令,水面风高浪急,在一路左右摇晃中,大船渐渐开始在岛边靠岸。

    此刻,李翻云就站在窗前,凝视着窗外沉沉黑雾,夜风拂面,带着一股水面特有的清新,不时将她的梢吹起,自她被软禁以来,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崔小芙从未来看过她,楼下的侍卫也各司其责,不打扰她的生活。每天她就生活在这三层楼里,也并没有感到孤独或是束缚,一切都平淡而从容,就仿佛是回到了从前地岁月,在一个道观里她整整生活了二十年。

    这么多年来,尽管她努力消除崔小芙与张焕的矛盾,在几年前张焕深夜来寻找崔小芙之时,她一度以为两人间的矛盾是可以化解,但最后的事实证明。他们之间的矛盾不可能调和,而自己就成了这个矛盾的第一个牺牲,李翻云微微叹了一口气,她并不惧死,但她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算算时间,张焕也该回京了。

    她知道,如果崔小芙与张焕间达不成什么妥协,那她必死无疑,无论如何,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转身从榻下取出一把铜剑,小心翼翼地在窗台上磨着,她的房间里没有一件金属。连饰也没有,大件的家具只有一张床和一只衣橱,这把铜剑原本是箍木盆用地铜条,被她拉直,她又用了整整半个月的夜晚,将它的一端在砖石上磨尖,做成了一把粗陋无比的铜剑。

    一声轻轻的咔嚓声从楼下传来,在寂静地夜里听得格外清楚。李翻云一下子将铜剑收进衣裙,凝神细听,又没有了动静,伺候她的宫女就住在楼下,是她从未见过的一个宫女,她相信这是崔小芙所刻意安排,她的一举一动都通过这个宫女传到了崔小芙的眼中。每隔三天,宫女就会回一趟宫中,取一些日常生活所用的物品,而此刻,对面黑漆漆的大树上仿佛是一面效果模糊的镜子,隐隐约约映照出楼下的情形,宫女地身影就在窗前。在灯光下轻微地晃动着。李翻云冷冷地笑了,她当然知道这个宫女在做什么。明天是她上岸的日子,她在赶写对自己的监视报告呢!

    忽然,她现楼下宫女的身影似乎变大变宽了,不对!李翻云猛地醒悟过来,一定是宫女的身后有人才会这样。

    呜宫女只是轻微地闷哼一声,所有的身影都消失了,李翻云快如疾风,她呼!地吹灭灯,几步便走到门后,侧身躲在门帘后,手中紧紧握着铜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

    或许是有人来救她,或许是有人来杀她,但李翻云没有半点犹豫,她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失误一次。

    吱嘎!门出一声轻响,推开一条缝,仿佛在试探一般,半天没有动静,片刻,门一点点地开了,无声无息,李翻云已经看见一把阴森森的长剑剑刃,门越推越开,约莫一尺宽时,一条灰色的人影闪身而入,就在这电光石火地一霎那,李翻云果断地出手了,她手中铜剑又疾又狠地向灰影刺去,扑哧!如钝刀切肉一般,巨大的力道竟使这把钝剑捅穿了来人的脖子,血涌如泉,李翻云随即一脚将他手中剑踢飞,借着身体的去势,她连剑带人将对方一起推了出去,自己却一个前滚翻,一把将地上的长剑抄在手中。

    这几个动作兔起鹘落般的敏捷,一气呵成,被暗算之人嘭嘭翻滚下了楼梯,带着咯咯!的嘶气声,倒在楼梯脚蜷缩成一团。

    后面一人低吼一声,左右猛劈两刀冲进房间,却不防李翻云竟是趴在地上,她一跃而起,由下而上地一剑从他裆部刺入,手腕再用劲一掀,将他倒掀翻出去,长长地惨叫声划破的寂静的夜,下面的人再也不掩饰自己的脚步声,杂乱的脚步声并没有上冲,而是乱刀将楼梯砍断,片刻,一股刺鼻的焦糊味从楼下传来,这是火油地味道,顷刻间浓烟四起。

    看来他们早有准备,杀自己灭口后再焚尸灭迹,现在杀不了,索性就直接烧楼,楼梯已被砍断,李翻云跑到窗前探头向下望去,一个多月来,她对窗外地情景已经了如指掌,楼高四丈,下面铺着砖石,跳下去不死也残,她要看的是下面是否有人,很幸运,楼下没有人,也没有人呼喊救火,就仿佛整个岛上只有她一人。

    大火已经点燃了二楼地窗帘,火舌熊熊舔着窗檐,楼梯口那边更是赤焰飞腾,汹涌的火焰从门里探头进来,象火魔般的狞笑着、吐着可怕地火舌。

    李翻云不再犹豫,死亡的威胁激了她前所未有的勇气。她一声娇叱,奋力向两丈外的大树扑去,一道青色的人影在熊熊大火中凌空而起,月光下,显得格外惊心动魄,喀嚓!喀嚓!一连串枝条折断声响起,巨大的冲击离几乎将李翻云的腿骨震断,她痛得一阵阵眼前黑,但强烈的求生意志使她紧咬牙关忍受。最后攀住一棵粗树枝才终于止住了身体的下坠。

    她离地面已经不到两丈,忍着浑身剧烈地疼痛,她慢慢从树上爬下,脚一落地,就仿佛浑身的骨头寸寸断裂一般。几乎一步都动不了,她的衣袖被撕破大半,白藕一般的手臂上鲜血淋漓,精致如玉雕般的脸上也有多处擦伤。

    此刻,大火已经完全吞没了她所住地小楼,火借风势,将周围的宫殿和树林也点燃了,小楼出可怕的吱嘎!眼看要坍塌,李翻云没有时间顾及伤势。她拾起地上的长剑,翻过花墙,跌跌撞撞向湖边跑去,码头上的船已经没有了,看守她的士兵逃得一个不剩,这时,远方传来了隐隐的喧哗声,水面上似乎有船向这边驶来。

    她心中念头一转。立刻滑身进了黑沉沉的湖水之中,三月的湖水并不刺骨,略略有些冰凉,但湖水浸漫她地伤口,使她感觉到刺痛无比。

    李翻云攀住长满青苔的滑腻的青石,只将头露在水面上,身子紧紧贴着码头边缘。很快,几艘小船从四面八方向码头驶来,李翻云随即沉入了湖底,一片黑黝黝的影子擦着她的头皮而过,轻轻地撞在岸上,随即船向上浮起,船里的人上岸察看情况去了。

    片刻。水上再没有声息。李翻云慢慢地从水里浮起,长披肩。就仿佛月光下的水鬼,十几个侍卫站在岸边不远处,背对着她,正在讨论火势。

    她旁边这条小舟是宫女们游玩用的花舫,小巧玲珑,只能容纳两三个人,船头用缆绳草草地绕在码头地木桩上,她刚想用剑斩断缆绳,可一转念,便放弃了斩断的念头,用剑尖将木桩上绳结挑开,没有了绳子的束缚,小船无声无息向湖里滑去,越飘越远,渐渐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翰林院位于太液池的西面,翰林学士也就是皇帝的私人秘书,开元、天宝年间,翰林院成为大唐的另一个权力中心,李隆基的许多圣旨都直接从翰林院出,绕过了中书省,翰林院也就成了李隆基架空相权地一种手段,纵观大唐的历史,在某种程度上就是皇权与相权的斗争,中期唐玄宗以翰林学士、集贤殿学士来对抗相国所控制的台省,肃宗以后,又利用宦官对付相权,形成南衙和北衙之争,结果皇权反被宦官所噬。

    有点扯远了,回来,此时的翰林院早已没有什么翰林大学士,十几年前就空置了,成了一些打杂宦官们的宿舍,住着四、五十人,蓬莱岛上燃起大火,正是表现的时刻,大多数宦官都跑到内宫听从调遣去了,翰林院一带变得冷冷清清。

    忽然,一艘小船从湖里向这边飘来,船上没有人,待靠近一座小桥地桥墩上,小船停住了,只见一条黑影从水中冒出,上了船,她先用剑将小船戳穿,将小船慢慢沉底,她游上岸,又观察一下左右无人,迅向岸上地树林里跑去。

    在翰林院西北角住着一个宦官,名叫朱光辉,他原本是老太后张良娣的贴身宦官,后来被崔圆收买,在李系死后,便被调到大明宫做副总管,随着崔圆地倒台,他也一天天被排挤,最后仅仅成为维护大明宫花草树木的宦官小头目,手下只有十几人,蓬莱失火,他也跑出去看热闹,待他回到自己的小院时,却意外地现房门居然是开着的,朱光辉吓了一大跳,他刚要去找人,一把长剑却指住了他的胸膛,将他要喊出的声音又吓得咽了回去。

    “朱公公,不要大惊小怪,是我!”长剑收了,李翻云从门后走出,当年她第一次进宫就是朱光辉的安排,后来她一直都颇为关照朱光辉,两人关系一向不错。

    朱光辉见是李翻云。他一颗心放了下来,可见她浑身湿漉漉的,袖子被撕烂,脸上、手臂布满了血痕,心中又是一惊,他这时才猛地想起来,李翻云不是被软禁在蓬莱阁吗?那里现在燃起大火,那么她是

    朱光辉心里一阵糊涂,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对方。李翻云淡淡一笑道:“没什么,有人要杀我,我趁大火逃出岛来,想求你帮忙。”

    “原来是这样,小姐请到屋里去谈。”

    朱光辉急忙将李翻云领进了屋子。将门关好了,他翻出一些伤药,又倒了一杯热茶,站在一旁等候她的吩咐。

    李翻云喝了一口热茶,沉吟一下便道:“我就坦率告诉你,我希望你能帮助我出宫,去找我弟弟张焕,他日张焕有成,自会重用于你。你可愿意冒这个险?”

    张焕有成地意思朱光辉当然明白,莫说将来,现在的张焕就已是朝廷三大势力之一,他若能巴结上,自然是千肯万肯,虽然是冒着被崔小芙知道的风险,但和收益比起来,这点风险又实在算不了什么。而且,自己当年还救过他的哑叔呢!

    朱光辉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小姐请放心,明日蓬莱岛必然要清理废墟,这是我的事情,我会趁此机会将小姐送出去。”

    李翻云点了点头,她拿起桌上的药笑道:“我也着实有些累了。今晚就麻烦你了。”

    “不敢,小姐需要什么,请尽管吩咐!”

    次日,大明宫失火的消息传遍了朝野,裴俊立刻进宫向崔小芙请安,并要求彻查此事,不料崔小芙却说是因为守岛宦官不小心打翻油灯。引了大火。不用大惊小怪,补种一些树木便可。在崔小芙的极力淡化之下,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傍晚时分,一辆马车停在了张焕府邸的侧门,马车里下来一人,身着灰色地宦官服饰,头戴宽边大斗笠,看不见脸,来人向守门的士兵说了几句,随即跟着士兵进了府中。

    大约半个时辰后,张焕的马车在数百亲卫的簇拥下飞驰而来,张焕下了马车,快步走进了大门,他得到府中传来的消息,有一个从前地旧人在府中等他。

    在后宅的一间静室里,裴莹正在陪刚梳洗完毕、换了一身女装的李翻云说话,直到此时,李翻云的心才终于松懈下来,一夜惊魂,她凭着运气和机警逃过了大难,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到天亮时才渐渐熄灭,据朱光辉上岛后回来说,整个岛屿已经被烧成一片白地,崔小芙要想找到她的尸骨,已经是不可能了。

    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张焕大步走了进来,他一眼看见了李翻云,不由愣住了,“是你!”

    李翻云笑了笑道:“你没想到吧!”

    裴莹看了看他们,便站了起来笑道:“你们姐弟聊吧!我就不打扰了。”

    她瞅了丈夫一眼,一转身走了,张焕见李翻云脸上有一道道血痕,他慢慢坐下,惊疑地问道:“我正想托人打听你的消息,却听说昨晚宫中生大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场大火就是为了烧我而起。”李翻云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便将昨晚生之事详详细细地给张焕说一遍,几乎每一个细节都没有漏掉,她知道张焕或许能从中悟出点什么。

    张焕听罢,他立刻不假思索地说道:“这不是崔小芙想杀你,她想杀你实在是易如反掌,实在不必如此大费周折,这必然是另有其人。”

    “我也是这样想的,她若想杀我,只须在我饮食中做点手脚,或光明正大进来逼我服毒,可是被我刺穿脖子之人,是从楼梯上来,他们人数众多,必然会被外面的守卫现,可事实上外面地守卫根本就没有动静,后来打起来时,下面也一片安静,所以杀我之人,也就只能是这些侍卫中人。”

    张焕忽然冷冷地笑了,宫廷中的侍卫很多都是从千牛卫中选出,能控制他们的,除了崔小芙外,不就是裴俊了吗?

    想通这一点,裴俊要杀李翻云的动机也就豁然而解了,杀了李翻云,不仅使自己的身世更加扑朔迷离,而且崔小芙与自己的仇也就结定了,看来自己这个岳父大人是很乐意站在高处看热闹啊!

    “大姐,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李翻云摇了摇头,“我现在还没有想好,先在你这里住一阵子,以后再说吧!”

    李翻云的才能张焕是非常清楚,当年崔圆将刺杀李系这样重要的大事全权交给她去做,而且差一点成功,自己又是她唯一地亲人,让她漂泊四方也实在放心不下,应该让她留在自己身边才是。

    想到这,张焕便诚恳地对李翻云道:“大姐,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帮我。”

    李翻云沉思不语,良久,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是我的弟弟,是继承父亲事业唯一的希望,我想父亲的上天之灵也一定要我留下来帮你,好吧!我答应你,只是我不想再出头露面了。”

    张焕笑了,他早就有一个最合适她的位置在那里空着呢!

第二百八十章 以牙还牙

    李翻云下去歇息后,张焕来到了书房,最近生的一连串事件使他陷入了沉思,很显然,虽然他在军事上获得了扩张性的胜利,但要想从政治上消化和巩固这些成果,却远非那么容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几千年不患寡、患不均的思想已经深入士大夫的骨髓,更何况这是涉及到谁能主宰大唐江山的权力斗争,没有人会大方得眼睁睁地看他将千里山河笑揽入怀,崔小芙的咄咄逼人,裴俊的暗度陈仓,从李翻云事件上便充分的显示出来,当然,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崔、裴二人必将会有一系列的动作,甚至是刀刺见血,他不能不防,但正如管理一个庞大的家产除了需要保镖护院外,还需要在内部加强防范,从军事上他并不惧怕崔、裴有什么动作,但如果是从内部下手,他就防之难防了,元载、张延赏等人的安全护卫,各个地方的军政脑的监察,这些问题都迫在眉睫。

    组建内务府,这也就是最近张焕一直在考虑的事情,但内务府府正的人选,他一直犹豫不决,他缺少一个思路慎密且果断狠辣的心腹手下,杜梅视野不够,裴明远柔而不刚,至于带兵将领们,刚猛有余、但玩政治又差了一筹,现在李翻云的到来,无疑使他的这些疑虑迎刃而解,她不就是最好的人选吗?

    想到这里,张焕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提笔在组建内务府的决策书上重重地写下了李翻云三个字。

    张焕的决策是正确的,仅仅在三天后,陇右便生了一件大事。

    金城郡的春天比长安更加明媚动人,但也更加忙碌。冬小麦已经到了出穗地季节,为保护夏天的收成,整个金城郡的百姓几乎都到田间地头忙碌去了,城内显得空空荡荡。大街小巷里难得看见一个闲人。只有一队队治安巡逻兵在街头巡防。这时,一队约十几人的马车驶进了西门,从他们地装束打扮上看,应该是往来经商地商人,中间是一辆马车,车帘已经拉开,一名衣着华贵、约六十岁地男子正好奇地打量金城郡的街景,和长安比起来,金城郡显得实在是寒酸而冷清,他嘴一撇。眼中露出了不屑的神情,他很有些不明白,张焕的老巢怎么会这么破败?除了大街上的整洁和绿化不错外,其他无论是市场的繁荣还是建筑的壮观以及人口的稠密,都一无是处,那他又凭什么那样嚣张?

    马车转了一个弯,向一条种满了槐树的小街行去。很快,马车便停在一座府邸的台阶前。

    这里是顺化王李侨地府邸,李侨是玄宗第四子棣王李琰之子,可以称得上是嫡系皇族,他也是居住在陇右地区的唯一皇族,作为关陇集团的主要成员,这几年来。他的核心利益已经和张焕深刻地纠缠在一起。他不仅将多年的存粮无偿送给张焕,而且每年田庄收成的一半。他也是捐给西凉军,作为投桃报李,不仅他的两个儿子在陇右位居高官,而且张焕还亲口承诺他,将来他本人也会在政治上更有作为。

    李侨今年约五十出头,保养得体、精力充沛,平时闲暇有多,他醉心于儒学地推广,对于陇右的教育展,他不加余力地给予支持,更为难得是他思想开明,主张推广孔子有教无类的思想,表现在行动上,就是坚决支持陇右及河西的女童入学,在崔宁返回长安后,他便接过了春蕾堂的大旗,广建女子学堂,资助贫苦女童入学,在陇右及河西地区拥有崇高的民望。

    一早,李侨和往常一样在后园舞剑,一名家人拿着一张名帖匆匆忙忙跑来禀报,长安有故人来访。

    南阳郡公李承业,

    李侨眉头略略一皱,自己多年已经不和他来往,他跑来找自己做什么?心中虽然不快,但是辈分上说,李承业还是他叔辈,李侨无奈,只得命人将李承业先请进书房,他换了一身衣服,这才慢慢悠悠地走到了书房,一进门,李承业便站起来大笑道:“相别十年,贤侄竟一如往昔,没有丝毫老相,真羡慕死为叔了!”

    “无思无想无所欲,自然就显得年轻了。”李侨淡淡一笑,他一摆手道:“业叔请坐!”

    李承业并不理会李侨语气中的平淡,他大刺刺坐下,一眼瞥见了墙上挂地女子学堂分布图,他手指了指地图,不悦地说道:“本来京城传闻我还不信,现在看来真是这样,你办学是好事,可为何偏偏要去办女校,你知道京城怎么说你吗?”

    李侨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业叔从长安跑来就为了指责我这个吗?”

    “当然不是。”

    李承业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扔在桌上,冷冷道“这是长安八十二名宗室地联名书,指责你助纣为虐,你的事情麻烦了。”

    助纣为虐?李侨腾地站了起来,他脸胀得通红,厉声反问道:“张焕为大唐夺回安西、河湟,他灭掉朱、李正己叛乱,这是纣吗?在这里,老百姓能安居乐业,能吃饱肚子,许多人家还有自己地土地,这是纣吗?没有他运送百万石粮食进京,长安又会是什么样子,这也是纣吗?如果这也算纣的话,那我宁可助这样的纣!”

    李承业没想到李侨会这么激动,,他连忙好言安抚他道:“贤侄,平静一下!平静一下!有话可以好好说。”

    过了片刻,他见李侨已经渐渐冷静下来,便微微一叹道:“大家都是宗室,毕竟血脉相连,大家都以支持太后、支持皇上为己任,贤侄家业都在陇右,就算独行特立大家也能理解。可贤侄为何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呢?”

    李侨忽然明白了李承业的真正用意,他不露声色,只低头不语,李承业以为他动了心。便继续劝道:“其实张焕对朝廷的贡献大家也承认。只是他至今不肯奉太后旨意。仅这一条便足以灭杀他所有的功劳,如果他能低一下头,效忠于太后,这样不仅我们宗室有出头之望,他张焕也能再高走一步,左相之位,还逃得过他的手吗?”

    “你是要我劝张焕忠于太后吗?”李侨缓缓摇了摇头,“没有用地,且不说我人微言轻,劝不了他。就算我有心奉太后为正统,也只能代表我自己。”

    李承业要的就是他的这句话,他挪了挪身子,靠近李侨压低声音道:“令郎为开阳兵马使,他手下有三万人,只要他肯

    不等他的话说完,李侨立刻断然拒绝道:“这没有用。就算我儿肯效忠太后,他地手下也不会听他地,业叔不了解陇右地军制,西凉军的中级军官大都进过军院,张焕亲自为院正,他们只可能效忠张焕一人,让业叔失望了!”

    “老将也没有用吗?”李承业不甘心地又问道。李侨只笑着摇了摇头。是他不知道还就是不行。他却没有明说。

    中午时分,在金城郡城内兜了一圈又一圈后,李承业还是终于忍不住登门拜访贺娄无忌了,如果说早上对李侨的劝降只是一道冷菜,那劝降贺娄无忌就是他这次陇右之行正式的大餐了,另一方面,劝李侨为的是投石问路以判断说服贺娄无忌的可能性,在他临行前,崔小芙和李俅给了他两套方案,两套方案只是封官许爵的厚薄度不同,但具体用哪一套方案则由他李承业视形势来决定。早晨劝说李侨的不顺利使李承业最终决定采用第二套方案,也就是最优厚的条件。

    出乎李承业意外的是,贺娄无忌不仅在府上,而且还非常客气地亲自出来迎接,将他迎进府内,这使得本已凉了半截心地李承业又开始激动起来,如果能策反成功,那南阳郡王一职,也就在不远处向他招手了。

    “李郡公来得很巧,我前几天去会郡铺蝗了,上午刚刚回来。”贺娄无忌将李承业请进了自己的内室,态度异常热情,就仿佛他们已经相识多年一般,连李承业也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和贺娄无忌的父祖有旧情,但想了半天,他也记不起自己和贺娄家有什么瓜葛。

    两人进了房间,贺娄无忌神秘地笑道:“这里是静室,隔音效果极好,什么话都可以但说无妨。”

    李承业心中猛跳,这就像男女之间偷情一样,暧昧的暗示已经足以勾起他丰富的想象力,在贺娄无忌目光炯炯的注视下,他觉得自己心软得象一个怀春的少女,心中所有地秘密都保不住了,他糊里糊涂地从怀中取出崔小芙的亲笔信,紧张地、结结巴巴地道:“这是太后给你的亲笔信,希望贺娄将军好好考虑。”

    贺娄无忌肃然接过信,他小心翼翼打开,仔细地读了一遍,信写得很简单,回顾他先祖对朝廷的贡献,希望他能继承祖业,继续为朝廷效力,崔小芙也写得很谨慎,用词和内容都中规中矩,让人抓不到任何把柄,但她的姿态却摆出来了,剩下的不能落在纸面上的话,就由李承业来口述了。

    贺娄无忌看完信,他微微点了点头道:“我贺娄家族一直都是忠心于大唐,请太后放心!”

    他说完这句话,房间里便陷入了沉默,气氛颇有些尴尬,李承业知道下面地戏就该由自己来唱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贺娄将军想必也知道,当今天子是先皇所定,因其年幼由太后辅政,这可谓大唐正统,但十几年前形成地世家朝政架空了皇权,使天子虚置,时至今日,世家朝政的局面开始松动,太后掌握了一部分地权力,此为恢复皇权的千载难逢之机也,太后是希望贺娄将军能重振先祖雄风,为支持天子主政而尽一份力量,太后求贤之心,请贺娄将军三思。”

    李承业的话已经说完了。剩下的就是贺娄无忌的表态了,但贺娄无忌并没有什么三思,他爽快地问道:“如果我效忠太后,给我什么封赏呢?”

    李承业大喜。他就喜欢这样爽快而实在地人。他立刻迫不及待地说道:“太后有言。若你肯效忠于她,将封你为陇右节度使、酒泉郡王、追封你祖父贺娄余润为安西郡王,另外再加赏黄金五万两、美女百人。”

    这已经是崔小芙能拿出的最大诚意了,贺娄无忌脸上依然没有半点表情,仿佛这些封赏和他没有半点关系,顿了一顿,他淡淡问道:“这次李郡公来陇右,还有何人知道?”

    “贺娄将军请放心,我是秘密来陇右,除了太后和洛王外。再无人知晓。”他忽然想起上午的李侨,但他还是郑重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的话绝无虚言,随即他眼巴巴地望着贺娄无忌,就等他拍拍自己地肩膀,说一声,诚如君命。

    贺娄无忌忽然大笑起来。笑得李承业心中扑通!扑通!乱跳,也跟着他一起嘿嘿傻笑,贺娄无忌地笑声忽然一敛,带着一丝嘲讽地口气道:“李郡公可知道我为何将你请到静室?”

    李承业一怔,不知他此言何意?

    贺娄无忌冷冷一笑道:“我刚刚得到消息,都督组建了内务府,就是为了防止象你这样的人渗透。很不幸。你来得正是时候,我要借你的人头向都督表示忠心!”

    “来人!”贺娄无忌一声厉喝。十几名亲兵呼涌而出,抓住李承业的髻便向里屋拖,李承业已吓得浑身筛糠似的抖动,面如土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贺娄将军,饶声音嘎然而止,须臾,亲兵将李承业的人头捧了出来,贺娄无忌望着他冷冷一笑道:“要怪你怪你太蠢,我已经说过只效忠大唐,你却没听出来。”

    “把他装进匣子里,连夜给都督送去。”

    长安永阳坊位于长安城的最西南端,是中下层百姓聚集之地,坊内随处可见在地上摆摊或推着独轮车的流动商贩,京兆尹和长安县的衙役也不过问,贫苦人家谋生不容易,大家睁只眼闭只眼,也不去过问。

    在永阳坊的北面住着这么百十户人家,都是荥阳郡管城县人,安史之乱中从家乡逃来长安,经过几十年地繁衍,已从最初的十几户人家展到了二百余户,近千人,平日他们以卖苦力为生,大多也不识字,由于他们彼此团结,也无人敢惹他们,不过就在他们中间却有一户书香门第,姓黄,黄老爷子学识渊博,是乡人中的文曲星,乡人们写信、写墓碑、写状纸等等弄笔杆子的事都是由他代劳、

    黄老爷子曾经在管城县当过主簿,身边也无老伴,只有一个儿子,他的后半生便是在培养儿子中度过,儿子也颇为争气,在庆治十一年二十岁那年,一举考中进士,是当年进士中最年轻的一人。

    只可惜他没有后台,在随后的吏部考中落榜,十年前经人介绍,在长安一个大户人家做了西席,每月领二十几贯钱,赡养老父,又娶妻生子,日子过得平淡而悠闲。

    此人叫做黄云卿,性子随和,他从不与人争斗,见到乡人,无论是拉车地小贩,还是当差的小卒,他都会拱拱手问好,每天早出晚归,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当差?具体做什么?

    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其父一样,都肯帮助乡人,大家也相应敬他三分。

    黄云卿三十余岁,长得斯文而秀气,他现在所服务的主人,正是洛王李俅,三年前被人介绍给李俅,做了他的文书,也就是整理卷宗、抄写书信一类,却不是他的幕僚,地位不高,但他却能接触到一些重要的文书。

    这天上午,黄云卿还是和往常一样,先从巷子里走出,约走了二里路,他才招手叫了一辆马车,吩咐一声,“去延福坊!”便登车而去。

    上了马车,黄云卿一般都是闭目养神,今天也不例外,可是走了约一刻钟后,他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一睁眼,却现自己竟然到了朱雀大街,离延福坊已经很远了。

    “喂!车夫,你搞错了吧!我要延福坊,不是朱雀大街。”他使劲敲打车壁,心中十分生气,三年来他从未迟到过,今天恐怕就来不及了。

    他见车夫并不理睬他,继续向前走,黄云卿有些动怒了,又一次猛敲车壁喊道:“你听到了没有!我要去延福坊。”

    “黄先生请息怒,是我家主人请你去一趟。”他地身后忽然传出了一个低沉地声音。

第二百八十一章 指点迷津

    黄云卿猛地回头,只见后面竟出现了两个身着黑衣的男子,一左一右,脸上都蒙着黑巾,眼睛里流露出柔和的神色

    正是他们眼中的柔和,使得心中惊惧不已的黄云卿很快便平静下来,他沉声问道:“你们是谁?要带我去哪里?”

    其中一人拱拱手,很客气地说道:“抱歉,黄先生,我们不能告诉你,不过你很快便知道。”

    另一人却取出一块黑巾道:“按照规定,我们不能让黄先生知道线路,一般可有两个选择,一是被我们打晕过去,二是把眼睛蒙住,黄先生可二选一。”

    “嗯!此事让我想一想。”黄云卿一边敷衍,却趁他们不备,猛地开门要跳车,不料车门却纹丝不动,他又到对面车门推了推,一样地被反锁了。

    两名黑衣人一言不、也一动不动,似乎对他这种反应已经司空见惯,黄云卿终于怒了,他拼命踢打车门,大声吼叫道:“放我出去,你们这帮绑匪!无赖!快放我出去。”

    马车却转了一个弯,驶进一条僻静的小道,停了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黄云卿终于有些累了,他无奈地半躺在车榻上,随手取过黑巾把眼睛蒙住,冷冷道:“你们在后面给我打结吧!”

    一名黑衣人帮他在后脑打了一个结,马车又再次启动,向东市方向驰去,最后进了东市,停在了吴珠越宝饰行的后门处。

    两个人黑衣人一左一右将他架下马车。带进了屋内,蒙眼的黑巾被取掉了,房间里很暗,光线微弱。黄云卿揉了揉眼睛。渐渐适应了这里的昏暗。只见房间陈设十分简单,只有一橱一几,还有两张木榻,贴墙站着七八个男子,清一色的身材魁梧,腰挎长刀、背挺得笔直,就象是军人一般。

    在对面地木榻上坐着一人,戴着一个青铜面具,面目十分狰狞,但她身材柔美。脖子上的肌肤晶莹,看得出是个年轻的女子。

    “黄先生请坐!”那女子声音轻柔,让人不敢相信她会是绑架自己的主谋,她见黄云卿坐了,又微微笑道:“一路而来,黄先生没受委屈吧!”

    黄云卿狠狠地瞪了两个绑架他地黑衣人一眼,嘴上却赌气似地道:“还好吧!都挺客气地。”

    不用说。对面的女子就是李翻云了,她现在是西凉军内务府的府正,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秘密特务头子,负责暗杀、情报、安全、监视等等机密要事,刚成立没几天,现在手下约五百余人。除了胡掌柜手下那些人。还从军队中抽了不少人,回到陇右后将扩大到三千人。不仅统管各地的情报机构,还要成立一支两千人的内务军,相当于现在的宪兵。

    李翻云没有让张焕失望,她上台仅两天,便将目标对准了洛王李俅,她的目光独到,不去打李俅身边重要官员的主意,而是寻找一些职位不高,却又能接触到核心情报之人,李俅的账房和文书黄云卿,便是她看中地前两个目标,从他们这里,她能知道很多有用的情报。

    李翻云见他象个孩子似的赌气,心地倒还善良,她轻轻点了点头,便笑道:“黄先生,我也不瞒你,我们是陇右张尚书的人,希望你将来和我们合作,尽你的能力给我们一些情报,当然作为回报,我们也不会亏待于你。”

    “张焕?”黄云卿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已经卷进了张焕与崔太后的权力斗争,李俅是崔小芙的急先锋,他们竟想到了从自己入手。

    黄云卿一阵害怕,他只想平平淡淡地过日子,绝不想卷进什么党争,沉默半晌,他忽然问道:“假如我不干呢?”

    “很简单,我会立即杀了你,将你埋尸后院。”李翻云的声音还是那么轻柔,但语气里已经没有了半点生机。

    “你父亲叫黄崇,他的身体不好,前年六月中过风,昏迷了两天才醒来,医生再三关照他切忌不可吃火毒之物,你的儿子叫黄明明,今年四岁另两个月,他尤其喜欢吃鸡爪,你娘子每天上午都要去秦记饭铺给他买两个鸡爪回来

    李翻云说得很平淡,但汗珠已经从黄云卿的额头上滚落下来,对方抓住了他的要害,那就是他的父亲和儿子。

    “当然,我并不会让你做为难之事,也不会打扰你家人地生活,我只希望你提供一些你认为重要地情报。”

    黄云卿心中又是害怕又是矛盾,他嘴唇哆嗦着问道:“你们当真不会让我做为难之事么?”

    李翻云慢慢走到他身边,坦诚地对他道:“不会,你的身份我们很清楚,你也做不了什么大事,只要把你份内地情报告诉我们就行,毕竟我们不是朱那等残暴之人。”

    李翻云这最后一句话让黄云卿终于软了下来,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吧!我答应你们,不过我什么都不要,只求你们不要骚扰我的家人。”

    李翻云笑了,“黄先生是知书达理之人,好!我们不会为难你的家人,将来有一天,你或许会庆幸为张尚书做事。”

    这时,立刻上来一人,将一份效忠书放在黄云卿面前,李翻云笑道:“例行公事,请黄先生摁下手印。”

    黄云卿手颤抖着,用拇指蘸了一点红泥,在效忠书上重重地摁下了自己的手印,他知道,自己将来的生活就将由此而改变了。

    李翻云将效忠书收了,对门口两个黑衣人道:“把黄先生送回去,不可怠慢了。”

    黄云卿走到门前,他迟疑一下,便回头对李翻云道:“我先告诉你一件事吧!李俅已经三年没有组织皇族祭祀宗庙了。按照大唐内典,宗正寺卿两年不祭宗庙,当革职罢黜!”

    黄昏时分,数百名亲兵护卫着张焕的马车来到了宣阳坊崔圆的府门外。崔圆在新年过后便回了山东。就在襄阳战役结束后。他又一次悄然无声地返回了长安,昨天刚到,一早他就派人给张焕送去了一封信

    拜访崔圆是张焕这次回长安的一个主要目的之一,他希望眼光老辣地前相国能给自己指点迷津,如何破当前这个僵局

    马车停了下来,门房立刻跑进去给老爷送信,已经得到过崔圆的允许,张焕直接进了府门,向崔圆的书房走去,走到半路便遇到了前来接引他的管家。“姑爷请随我来!”

    走进崔圆地书房,只见崔圆正盖着毛毯坐在软垫上,笑眯眯地看着他,几个月不见,感觉他地精神倒比上次好了很多。

    他上前深施一礼,“张焕参见崔阁老!”

    “坐下吧!”崔圆摆了摆手笑道:“下次要记住了,要坐下施礼。我地脖子可仰望得酸!”

    “是!”张焕跪坐下来,对他笑道:“阁老的精神很好,让人振奋。”

    “说起来还要感谢你,你干掉了朱,又重挫崔庆功,不仅替我出了一口恶气,而且也减轻了我所犯的罪孽。”

    说到这。崔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你应该知道。若崔庆功涂炭天下苍生,那我也只能自裁向天下人谢罪。”

    张焕沉默片刻。便道:“崔庆功之祸确实起于阁老,但并不因为他是阁老的亲弟。”

    崔圆一怔,“贤婿不妨说说清楚,我年老愚钝,有些听不明白。”

    “很简单,无论是崔庆功、还是朱、还是李正己,甚至包括我,其实都是世家朝政的产物,如果不是因为各大世家拥兵自重,地方军阀怎么会产生?正是朝廷对世家军队失去控制,才会出现一旦大将出轨,便是天大的事件,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说到这,张焕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就象崔庆功,他和他的手下大将早已掌握了十几万大军,名义上是崔家之军,其实不然,如果朝廷能控制世家的军队,就绝不可能任其展,至少在他们还弱小的时候便可以下手清理,即使那时他们叛乱,也不会象现在这般惨烈,且难以解决。”

    崔圆半晌没有说话,良久,他幽幽地问道:“那安禄山、史思明之流不也是坐大地军阀吗?那时可没有什么世家拥兵之说,这又怎么解释呢?”

    张焕缓缓地摇了摇头道:“阁老又何必偷梁换柱,安禄山、史思明之所以能反,是因为开元、天宝年间土地过于兼并,导致府兵败坏,朝廷又无力养兵,只能眼睁睁看着安禄山坐大,但回纥南侵却使得安禄山余孽被消灭,这时,大唐人口稀少,富户豪强几乎消亡殆尽,大部分土地都是无主之地,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重建府兵,恢复唐初的均田制,可惜世家横生而出,不仅占据了大量土地,还拥军自重,再次纵容宗室皇族兼并土地,使得大唐走回正轨的机会被白白浪费了。”

    崔圆虽然这些年一直在自省,但张焕的话实在令他感到刺耳,他一摆手打断张焕的话道:“可是老夫为相十年,鼓励农商,大唐的元气渐渐恢复,米价跌到三十文一斗,这也是世家朝政的结果,内阁共同协商军国大事,避免了一人独裁可能地失误,这些,难道都不值一提吗?”

    张焕似乎并没有考虑崔圆的感受,他直言不讳地反驳道:“阁老之言过于片面,大唐元气恢复并不在世家制本身,而是因为民心久乱思定,朝廷顺势而为所致,我也承认,任何制度之初,都有可取的一面,所表现出来的势态也大多是积极而有作为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黑暗的一面也在悄悄滋长,且看现在,也只仅仅过去二十年,世家朝政便开始走向衰败,而由它所引地军阀割据地后果开始显现出来,倘若我们不加扭转这种局面,最后会演变成为什么样子呢?阁老可想过吗?”

    “这

    崔圆有些哑口无言了,今天军阀割据的局面,确实是当年他们七大世家决定实施世家朝政时所想不到地,当初大家都以为以家族控制军队,以内阁控制家族,是不会导致安史之乱的重演,可事实上,崔家冒出个崔庆功、杨家冒出个朱、裴家也冒出个李正己,这是谁也想不到的,时间才仅仅过去了十几年。

    张焕也轻轻叹了口气,放缓的语气徐徐道:“如果不消除军阀割据之根,重新实行朝廷中央集权,如果任由现在的事态展而不管,迟早有一天,大唐又会分裂成十几个小国,再引来胡人北顾,契丹、党项、回纥、吐蕃一齐对我中原虎视眈眈,我汉人王朝又将重蹈魏晋之悲剧,若有杨坚那样的汉人英雄出,或许还能建立新朝,否则,草原胡人一旦壮大,我中原将面临灭顶之灾,万里河山皆为胡人的牧场,千万子女将为胡人的牛羊。”

    张焕的一席话使崔圆悚然动容,这些也是他曾想到过,却不肯承认它会生,今天从张焕的口里说出来,竟使崔圆有种当头棒喝之感。

    这时,张焕站了起来,向崔圆深深地施了一礼道:“阁老,我相信你的本意是想让大唐强盛,是希望内阁的共同协商来避免君王的独裁,我理解,高祖皇帝、太宗皇帝所定下种种台省制度也是希望君权、相权能协调平衡,可现在的大唐已近一盘散沙,若没有强有力的当权约束,我大唐的复兴也就成为一句空谈,阁老,我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说完,张焕慢慢地跪了下来,他低着头一言不,崔圆忽然感觉到眼睛里一阵酸楚,他趁张焕不注意,偷偷拭去了眼角的泪水,笑了笑道:“我不是已经在帮你了吗?崔寓让出兵部侍郎,可就是我的劝说啊!再,我从山东赶回,其实也就是想为你指点一下迷津。”

    “请阁老直言,张焕确实难以破眼前这个局。”

    崔圆心中不由一阵苦笑,当年他是极力否认张焕的真实身份,而现在却又反转过来,为张焕出谋划策,要重新恢复身份,可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生的奇妙莫过于此。

    他凝视着张焕,轻轻捋着花白稀疏的胡子,眯起的三角眼中闪烁着一种老谋深算的光芒,“关键是豫太子,现在宗庙里并无他的大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第二百八十二章 各逞心机(上)

    次日傍晚,一辆马车悄悄地驶进了张焕府的侧门,马车停下,两名侍卫陪着黄云卿从马车上走了下来,黄云卿的心中颇为紧张,他昨天才在效忠书上按了手印,没想到今天张焕就接见了他,他怎么也想不通这是什么缘故,他只是一个洛王府小小的文书郎,难道是自己最后所说,李俅三年没有组织宗庙祭祀的缘故吗?

    在胡思乱想中,黄云卿被带到了张焕的书房,门口的亲兵让他单独进了房间,书房里十分安静,飘荡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味儿,香味来自桌上一束怒放的梨花,花瓣晶莹洁白,在古朴的花瓶里洋溢着灿烂的生命力,正是这一束梨花,使心怀敬畏的黄云卿忽然有了一种亲切的感觉,传闻中的第一大地方军阀原来也有一颗平常人的心。

    在案桌的背后,他看到了这位传奇般的人物,正低头写着什么,没有一身铁盔铁甲,也没有紫脸膛、豹眼狮鼻般的军阀模样,相反,他穿着一身青色的宽身禅衣,头戴黑纱帽,三缕长须飘于胸前,竟是一个儒雅知性的文官,大大出乎黄云卿的意料。

    此时,张焕已经感到有人近前,他放下笔,看了看黄云卿,微微一笑道:“你就是李俅的文书郎?”

    黄云卿急忙上前深施一礼,“在下黄云卿,参见张尚书。”

    “坐吧!”张焕轻轻一摆手。命他坐下。

    “听说黄先生是庆治十年进士?”

    “是!”黄云卿欠身道。

    张焕点点头,微微叹道:“我在庆治十六年参加进士考,可惜失之交臂。一直以来我都引以为憾。”

    “张尚书过谦了,尚书虽未取功名,却南征北讨,洗河湟之耻、平朱贼之乱,大功于唐,官至极品,我却碌碌无为十数年,取得了功名又如何?”

    两人寒暄了几句。渐渐地,黄云卿惧意已去,对张焕地好感大增,见气氛已经融洽,张焕话题一转便笑道:“听黄先生说,李俅已三年未曾组织皇族祭祀宗庙,这是什么缘故?”

    黄云卿猛然醒悟过来。自己竟然忘记了身份,他惶惶要站起来答话,张焕却一把将他摁住,歉然道:“昨日对先生无礼,我已严厉斥责过他们,先生尽管坐下答话。”

    说完,他取过桌上黄云卿的效忠书。当着他的面撕得粉碎,慨然长叹道:“古来大才难为用,岂能视为走卒贩夫而待之。”

    黄云卿心中异常感动,只低头默然无语,半晌。他便解释道:“洛王自己常对人说,他不组织宗室是因为财政拮据,无钱操办,加之宗庙破败,使他无脸去见祖宗,但事实上真正地原因,却是宗室内部的矛盾所致。”宗室内部的矛盾。张焕一怔。他怎么不知道?

    黄云卿仿佛明白张焕心中的惊异。他微微一笑道:“其实一般人都不知晓,表面上宗室之间一团和气。也少有往来,彼此之间也无利益冲突,按理并没有矛盾才是,可事实上他们内部的矛盾极深,我也是偶然才得知,说起来,这矛盾还和张尚书多少有一点关系。”

    “与我有关?”张焕也忍不住笑了,“黄先生请直言,我真有点糊涂了。”

    黄云卿神秘地一笑,提醒他道:“张尚书再想一想,当今皇上被先帝立为太子之时,生了什么事?”

    张焕一凝神,他忽然恍然大悟,当年李系被困西受降城,朝中立太子之声骤起,崔圆一派主张立李俅幼子李邈为太子,而裴俊一系则坚决立嗣寿王李之子李遥为太子,两派僵立不下,后来李系得救返回长安后,为与崔圆达成张破天替代张若镐为礼部尚书一事,同意了立李邈为太子,后来李就没有了声音。

    张焕又想了一下,便问道:“黄先生的意思,莫非是指李俅和李之间的矛盾?”

    黄云卿缓缓地点了点头,“尚书说得一点不错,李俅和李之间为当年立太子之事结仇极深,据说李还曾派人冒充太子的乳娘进宫准备对李邈不利,李俅便派人扔刀到李遥地住处,以示威胁。”

    张焕已经完全明白过来,前段时间自己提议元载为兵部侍郎时,崔小芙也提议由济阳郡王李怀来担任兵部侍郎一职,而李怀正是李的兄长,当时还以为她是为了和自己争夺兵部,现在看来,崔小芙其实还有更深的一层意思,她是想造成一个两方都与自己同仇敌忾的局面,从而让李与李俅和解。

    “原来是这么回事!”张焕暗暗吃了一惊,看来自己还是把崔小芙想得太简单了一点,这时,他似乎隐隐想到了什么,就仿佛一个谜底即将猜到,可一时又看不清楚,他便暂时放下这个念头,又问黄云卿道:“这件事情黄先生怎么会知晓?”

    “说起来此事着实有趣。”

    黄云卿忍不住笑道:“上元夜宫廷赏灯,据说崔太后特地将两人的位子排在一起,可李俅却不屑一顾,跑去坐在皇上的背后,事后李写来一信,大骂李俅愚蠢无知,李俅也回了一信,却是让我替他所写,只有两个字,尚书不妨猜一猜写的是什么?”

    “莫非是白痴么?”张焕笑着猜道。

    黄云卿摇了摇头,他想到那两个字,脸上不由露出了对李俅鄙夷地神情,“算了,尚书不用猜了,也不会猜得到,说出来污人耳朵。”

    “不妨说出来听听!”张焕地兴趣却更加浓厚了。

    犹豫了半天。黄云卿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狗屎!

    张焕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他站起身。向黄云卿拱手谢道:“今天多谢黄先生,改日再向先生请教!”

    “不敢!不敢!”黄云卿急忙站起来回礼,“尚书礼贤下士、以诚待人,黄某没齿难忘!”

    张焕笑着点了点头,他随即命亲兵道:“把黄先生好好送回去,千万不可怠慢了,听到没有!”

    “遵命!”亲兵即刻恭谦地将黄云卿请出了房间,黄云卿肃然向张焕拱拱手。转身去了,张焕背着手,笑容和蔼可亲,一直等他走远了,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淡了下来,他头也不回便问道:“大姐以为李可能利用?”

    只见李翻云从里屋走出,她点点头道:“此事我看可行。但要考虑得精密一点,弟只管吩咐,我去做就是。”

    “你说得不错,此事容我再好好想一想。”

    张焕暂时放下此事,他背着手走了几步又道:“还有两件事要你去做,第一,立即派人去陇右去将李侨替我请到京城来;第二。也要多派人手去保护元载、张延赏等人的安全,贺娄无忌杀了李承业,崔小芙岂能打碎牙咽进肚里去,要谨防她地报复。”

    “此两件事我即刻去办!”李翻云刚要走,张焕却又叫住了她。冷冷道:“还有刚才那个黄云卿,要派人去盯住他,他若两面三刀,比如李俅派人来保护他的妻儿,就给我立即杀了他!”

    李承业自去了陇右后,一直都没有消息,他的从人也一个没有回来。等了五天。没有动静,李俅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派人去陇右寻找李承业一行,可等了十天,派去找他们地人也回来了,只说没有半点消息,李俅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开始着急了,又过了两天,他再也忍不住了,连夜进宫去求见崔小芙。

    此时崔小芙已经要歇息了,听到李俅紧急求见他,她也隐隐猜到,可能和李承业之事有关,她即刻起身赶去了麟德殿,这件事情她非常重视,如果能策反贺娄无忌,不仅是断张焕一臂那么简单,而且陇右是河西、朔方、河湟、关中、蜀中五地的结点,若能得到它,说不定张焕就将全线崩溃。

    这段时间,她也不断派人去催促李俅,但李俅总告诉他,事情需要机会,请她稍安勿躁,现在他来了,无论成与不成,崔小芙都想知道贺娄无忌的态度是什么。

    “什么!李承业失踪了?”崔小芙腾地站了起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她不可置信地确认道:“你的意思是说李承业没有了消息?”

    李俅低着头,他不敢看崔小芙地眼睛,胆怯地说道:“不是失踪,也不是没有消息,我怀疑他是被贺娄无忌杀了。”

    崔小芙颓然坐下,确实,他带了十几个随从,就算遇到什么事也会有人回来报信,现在仿佛泥牛入海,那只能是一种结果,他劝降失败,反被杀了。

    “太后!”李俅忽然暴怒起来,他瞪着血红的眼睛恶狠狠道:“这贺娄无忌胆大妄为,他竟敢擅杀宗室,李承业是正二品郡公,高宗皇帝的重孙,他竟也敢动手,绝不能轻饶他!”

    “是他杀的,你又能怎么样?”

    崔小芙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她不喜欢李俅这种装腔作势的态度,更反感他说出这等幼稚的话,“不能轻饶他,那你又有什么证据说是人家所杀,难道让我崔小芙向天下人宣布,是我派李承业去拉拢贺娄无忌,结果反被杀了吗?哼!说话要动动脑子,给我提一点有用的建议。”

    李俅地脸胀得通红,他垂手而立,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崔小芙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收买失败,那张焕必然也知道了,不知道他又会怎么行棋,现在已经是三月中旬,离四月一日地大朝不远了,他要夺下朔方节度使一职。时间也已不多,熊掌和鱼不可得兼,兵部和朔方节度使他只能选一样。

    想到这。崔小芙蓦然回身道:“他既然能杀掉李承业,那我们也不妨干掉元载,一报还一报!”

    李俅大喜,元载地府第在新昌坊,那里人少多荒地,正合动手,他连忙道:“我在田庄里养有数百武艺高强之士,可用他们来下手。”

    “不!不用你来动手。要学会保存自己地实力,知道吗?”崔小芙阴阴一笑道:“此事就让李承业的兄长李承宏去做,我想,他一定非常乐意。”

    元载地府第位于长安最东面的新昌坊,紧靠延兴门,新昌坊原本多有胡人聚居,安史之乱和回纥乱华中。新昌坊两次被乱兵洗劫,建筑大多焚毁,随着大唐地衰落,许多胡人也离开大唐回国,新昌坊也就成了长安人口十分稀疏的一坊,大片大片的土地都空着,甚至很多地方都被居民开辟为菜地。种些瓜果蔬菜,以补贴家用。

    在新昌坊的东南角,有一座寺院,叫做青龙寺,在长安众寺院中只能排为中等。香火也不甚旺,寺里的僧人便在寺院周围种满了粮食蔬菜,元载地府第就在青龙寺对面。

    这座府第是他原来做礼部郎中时张若镐为他争来地宅子,虽然地方不是很好,但元载却看中了周围空地较多,林木茂盛,可使他在喧嚣的都城中享受山野之静。

    元载出身贫寒。多年来始终官运不佳。虽然当了几年的礼部侍郎,但又因为妻子的缘故。所以一直不得裴俊的重用。

    元载的妻子是张若镐地族妹,与他育有两子,都是准备明年参加科举,由于家中条件并不富裕,元载每日上下朝只有十几名家人护送,骑劣马、拿钝刀,几年来都平安无事,但从前日起,他地护卫忽然变成了近百名除去盔甲的骑兵,元载也知道,张焕与崔小芙地矛盾开始尖锐了,他小心翼翼为官,勤奋处理公务,对家人严加管束,唯恐被人抓到把柄,每天他天不亮就要出门,回来时天已经黑了。

    这天晚上,他和平时一样,一直处理公务到天黑才起身回府,他又饥又累,疲惫地躺在车厢里休息,这几天,各地团练使的报告都6续送京,兵员、衣甲、武器、马匹、各地方官府的粮食供应,他要将这些数据先汇整成册,再和往年数据一一核对,这才能交给张焕。

    而且必须赶在四月一日之前完成,工作量十分巨大,每天都要做到天黑。

    马车行使得很快,车厢里十分黑暗,不时有一道一道的光从车窗缝里射入,照在元载疲惫的身躯之上,车外,近百名侍卫分两队护卫在马车两旁,神情严肃,警惕地注视着四周地情况,在哒哒的马蹄声中,元载几乎要睡着了。

    马车拐了一个弯,进入了新昌坊,路两边野草横生、足足有半人高,大树茂密,黑黝黝的房屋零星地分布在大路两旁,房屋之间则种着各种农作物,走到这里,侍卫们的警惕性更高了,他们手上的刀已经出鞘,在夜色中闪着雪亮地光芒。

    走到一半时,他们来到一大片空地里,周围没有房子,道路就从空地中央穿过,两边只有几座被焚毁房屋的地基,大片蒿草齐人半腰,夜风吹过,出一片沙沙!声,在蒿草中,两棵三丈高的大树巍然挺立,就仿佛两个巨人,一左一右地注视着远远走近的马车和骑兵队。

    忽然,在空地的尽头射出一支火箭,赤亮的火焰直刺天空,划过一条漂亮的抛物线,出尖厉地鸣叫声。

    几乎是火箭升空地同一时刻,两边草丛里扑出了百名黑衣人,他们各执刀剑,杀气凛冽地冲向元载地马车。

    骑兵队临危不乱,他们迅结成一个圆圈,将马车围在当中,随即两人疾驰而去报信,在寂静的夜里刀剑声叮当!作响,不时传来中刀地惨叫声和战马的惊嘶,两处兵马扑在一处,互相厮斗,混做一线,在不断扭曲,可谁也破不了谁的阵,人与人斗、刀与刀击,杀得难解难分。

    可是这些黑衣人并不是真正的刺客,真正的刺客此时正蹲在大树上,接着枝叶的掩护,一左一右,两把钢弩正冷冷地对准马车的车窗,箭头在黑暗中闪着幽幽的蓝光。

    元载似乎知道外面的危险,他始终没有露面,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两支箭仍然万分耐心地等待着机会,就仿佛两只等待捕猎机会的饿狼。

    约一刻钟后,巨大的马蹄轰鸣声在远方响起了,近千骑兵呼啸而来,将路两旁的蒿草践踏成泥,瞬间便赶到了战场,黑衣人见势不妙,一声唿哨声,纷纷向东逃窜。

    跑得慢一点的二十几人立刻被大队人马包围起来,他们扔下刀剑跪地请降,一场有惊无险的刺杀似乎就这样结束了。

    这时,领队的军官上前向元载询问情况,车帘拉开,露出了元载惨白的脸庞,他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无事,可就在这时,咔地一声弦响,一支离弦箭闪电般地射到了,只见一星蓝光闪过,弩箭噗!地射中的元载的肩头。

第二百八十三章 各逞心机(中)

    半个时辰后,张焕在近五百亲卫的重重护卫下赶到了元载府上,他的脸色异常难看,元载被刺无疑打乱了他的部署,若元载一旦身故,将会造成朔方和兵部两处空挡,让他顾此失彼,兵部是不能放弃,会影响到襄阳、长沙的布局。

    朔方也不能放弃,它关系到陇右和河西的安危,它又不比蜀中,蜀中蔽塞,自己只要掌握军队便能控制整个地区,而朔方南接关中,东邻河东,若不能以大义占有,必然会留给别人下手的口实。

    张焕一时心急如焚,亲兵来报,元载中的是毒箭,现尚有一丝气息,张焕疾步进了府门,只见护卫元载的骑兵队正跪在地上,等候落,旁边站着亲兵都尉李定方。

    李定方见张焕进来,立刻上前禀报道:“禀报都督,伏击战中阵亡了七名弟兄、十五人受伤,我们杀敌二十一人、抓获二十九人,但由于队正一时疏忽,没有搜查大树,导致藏在大树上的刺客得手。”

    他一指跪在地上的队正道:“请都督落!”

    张焕瞥了队正一眼,见他垂下头一声不语,便道:“百密一疏,功劳就变成了罪责,推下去,杖五十军棍!”

    “谢都督不杀之恩!”队正死里逃生,他激动地磕了一头,跟着几名行刑兵下去了。

    张焕又扫了一眼众人道:“细节决定成败。希望此事大家都引以为戒,若再有下次,我决不轻饶!“

    众人凛然,一齐抱拳答应。处理完失职之罪,张焕便在元载府家人地引导下,大步向内宅走去,李定方则紧紧跟在后面。

    “都督,我已查清,被抓住的人犯都是广武王李承宏的私人护卫,请问都督。此事该如何处置?”

    张焕停住了脚步,沉思了片刻便道:“此事先封锁消息,若有人问起,就说元侍郎病了,绝不能将他的伤情泄露出去,包括给他疗过伤地医师,都不能放走,明白吗?”

    “遵命!”李定方施了一礼,安排去了。这时,元载长子带着一名医师出来,他抬头看见了张焕,急忙上前施礼,眼一红,他颤声道:“我父亲伤势垂危,请尚书为我元家做主。”

    “此事是我的责任,我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张焕歉然地叹了一口气。又问医师道:“元侍郎现在伤势如何?”

    “启禀张使君,箭伤无大碍,但箭上的毒却十分凶猛,小人也无法破解,只能暂时稳住毒性说到这,医师连连叹气摇头

    “那他还能撑多久?”张焕克制住心中的焦急,沉声问道。

    “这个医师看了一眼元知礼。吞吞吐吐道:“最多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张焕的心猛地沉下了深渊,额头上的汗珠已经渗出,他一侧身,快步进了病房,元知礼喊之不及,急忙跟了进去。

    病房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腥臭,两个家人正捂着鼻子清扫地上地污血。见有人进来。吓得二人慌不迭地端着水盆出去。

    张焕走到帐前,拉开一半帐帘。只见元载面色灰,隐隐笼罩着一层黑雾,气息短而微弱,虽然他不懂医,但毕竟从小在林德隆的药堂里见得多了,只看这情形便知道元载确实是支持不了多久了。

    “这种毒十分可怕,一般捱不过一炷香便死,多亏士兵当场剜去中箭的伤口,才大大缓和它的毒性,不过若不早点想办法,他肯定捱不过天亮。”

    医师的话忽然给了张焕一线希望,他猛地回头问道:“听先生的意思,难道他还有救?”

    医师苦笑一下道:“任何毒都有解药,只是我无能为力罢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张焕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加思索地转身向外走去,他大声令道:“命弟兄立即集结!一刻也不得耽误。”

    令出即行,张焕几乎是脚步不停顿,走到大门处时,五百余亲兵已经集结完毕,张焕翻身上马,马鞭一挥喝道:“去十王宅,广武王府!”骑兵们催动着战马,马蹄飞扬,尘土滚滚腾空,几十个化缘归来的和尚吓得纷纷躲闪,骑兵队象一条黑龙,在沉沉的夜幕中风驰电掣而去。

    十王宅是地名,位于大明宫以东,最初是唐玄宗李隆基登位后修给几个兄弟居住,以便集中进行监视,后来他地儿子们也搬了进去,扩大成十六王宅,到了天宝年间,子孙繁衍众多,便又修了百孙院,最终形成长安最集中的皇族聚居地。

    广武王李承宏是高宗李治与武则天所生儿子李贤的孙子,他是李承业的兄长,今年刚过了七十岁大寿,在长安皇族中,他是资格最老的一个,不过他资格虽老,却是个没骨气之人,整日跟在李俅的**后面,为他摇旗呐喊、为虎作伥,这次伏击元载,便是李俅命他所为,虽然他痛心兄弟之死,但要他去为兄弟报仇雪恨,却是万万不可能,他才七十岁,还想再多活三十年呢!要他舍身涉险,岂不是要了他的老命。

    李承宏的王府位于天宝街上,在这条大街上,各家亲王、郡王地府邸一座连着一座,一座比一座奢华、一座比一座气派。

    大唐皇族的权力虽然失去了,但他们的经济实力仍然是十分雄厚,尤其是土地,关中六成以上的膏腴之地都被皇室占据,他们收租放钱、蓄养奴隶。关中平原上一处又一处地巨大庄园仿佛在述说着他们往日的辉煌。

    李承宏最喜欢的一件事情便是养伎、养伶,在他后院里,他效仿李隆基栽了大片梨园,在这里吹拉弹唱、排练歌舞。他躺在祖先留下地余荫下尽情享受着人生,大唐兴也好、衰也罢,与他又有何干?

    此刻天色已晚,他正在数十名美貌梨园舞姬地陪伴下有滋有味地品味着醇厚的美酒,烛光靡靡,使他蜡黄的脸上泛起一层油光,他眯缝着眼。在一片莺莺燕燕中神情惬意舒畅。

    忽然,他隐隐听到了一阵闷雷般地声响,起初不经意,可这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啪嗒一根蜡烛从烛台上摔落,断为三节。

    李承宏惊讶地站了起来,端着酒杯不知生了什么事,就在这时,他的管家跌跌撞撞跑进来。惊恐地喊道:“王爷快去看看吧!外边有大队骑兵上门了,把前门和后门都堵住,正在砸门呢!”

    “什么!”

    他心中一阵哆嗦,手一松,砰!地一声脆响,酒杯落地摔得粉碎,几十个女人都一起惊呆了,本来就涂满白面的脸上更加没有一丝血色。她们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抄家。

    “怕什么!”李承宏色厉胆薄地吼道:“我是广武王,谁敢在我家放肆,带我前去察看。”

    众女人怜悯地望着王爷,原本在床上生龙活虎地宝刀老将,竟突然间变成了一个颤巍巍、行将朽木地半死人,没有谁下指令,舞姬们一个接一个心照不宣地偷偷溜走了。

    李承宏几乎是在两个家人一左一右地扶持下来到前院。形势已经急转变化了,士兵已经砸开大门,在李承宏的前后左右都是执刀士兵,他脸色惨白,眼中竟是惊惧之色,也没有人告诉他究竟生了什么事?

    一直走到前院,他地心仿佛一下子坠下了深渊。大院里***通明。数百名士兵一手执火把、一手提刀,围成了一个大圆圈。在圆圈中间,站着数十名老老小小的男子,都是他的儿子和孙子,一个个惶惶不安。

    李承宏一眼看见了一个骑在马上之人,目光冷峻,正是兵部尚书、陇右节度使张焕,他陡然间明白了,李俅借走自己的百名武士,现在出事了。

    “张尚书,你这是何意?”黑暗处传来了一个颤巍巍的声音,紧接着出现了一个满头白的老,被两个家丁左右搀扶着,似乎老得连路也走不动了。

    李承宏。张焕在几年前见过他,一个傲慢而无礼的老王爷,他使了眼色,十几个亲兵一拥而上,丝毫不顾及王爷地颜面,强行将他拖进***里。

    “广武王,你派人暗杀朝廷大臣,证据确凿,本官为防止你逃走,现特将你一家带到军营收押,明日再移交刑部,给我统统绑走!”

    士兵们开始动手,象杀猪宰羊一般,片刻便拿翻一大片,开始捆绑,喊声、哭声骤起,李承宏刚才几乎被士兵们捏断了骨头,痛楚尚未消失,现在听说要去军营,他当然知道去了那里不死也得脱成皮,他顾不得面子,立刻仓惶地喊道:“张尚书误会了,我并没有杀朝廷大臣,是李俅干的,和我无关啊!”

    “和你无关?”张焕冷笑一声,回头一挥手,十几名亲兵拉着三个被抓的男子上前,张焕指着他们对李承宏冷冷道:“这就是你派去刺客,你莫要说你不知道此事。”

    李承宏的脸上剧烈抽搐,心中痛恨自己到了极点,前天李俅向他借人之时,口口声声说绝不会连累于他,事先让他们服毒药,可现在看来,自己显然是被李俅愚弄了,李俅就是要利用自己来脱开他和此事的干系。

    “张尚书,这些人是我的不错,但他们两天前被李俅借走,干了什么事,我真的实在是不知!”

    张焕已经明白过来,这些被抓的刺客不过是李俅地一个幌子,树上的两人才真正是李俅派来的人,一个被杀,一个自杀。没有留下一点线索,这样所有地证据都指向了李承宏,其实这个蠢货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但张焕要的是解药,就算李承宏没有解药。他也是一个极好的药引,更关键是他没有时间了,张焕在背后暗做了一个手势,亲兵们一把将三个刺客摁翻在地,手起刀落,三颗人头一齐被砍断,脖腔里喷射出大量地鲜血。几个离他们近的李承宏儿子被喷得一头一脸都是,几人尖叫一声,一齐吓晕了过去,不仅是他们,其他子弟平日都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哪里见过这等恐怖的画面,又一连吓昏了七八个人,其余之人都吓得闭上眼睛。瑟瑟抖而不敢再看。

    张焕催马上前,他重重哼了一声,弯下腰,冷视着李承宏森然道:“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听你解释,等会儿在军营,或许你就会想起来,倒底是谁指使你杀了元侍郎。“

    他一挥手,厉声令道:“给我绑走!”

    三个身材魁梧的士兵上前。象抓小鸡一般将李承宏按翻在地,粗大的绳子几乎要勒断他的骨头,李承宏虽然是谄媚之人,但他并不愚笨,他已经听懂了张焕的意思,他地脸被摁在地上,就在他正对面。摆着三个无头地脖子,血还在汩汩地向外冒,从地上的视角来看,更分外恐怖,李承宏吓得魂飞魄散,他嘶声竭力地哀求道:“张尚书、张都督,这都是太后指使我干地。我愿意指控她。求张都督饶命!”

    张焕笑了,他的脸色立刻变得温和无比。“王爷为何不早说,害得差点误会了,来人!赶快给王爷松绑,再给王爷揉揉筋骨,好让王爷写状纸。”

    士兵又将李承宏的绳子松了,扶他站起来,李承宏见自己虽松了绑,可儿子、孙子们却仍然被捆翻一地,雪亮的刀就架在他们脖子之上。

    他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乖乖地跟着士兵到书房去写供词,很快,士兵拿着三本供词上前,递给了张焕道:“都督,这是你要的供词,一共写了三本。”

    张焕打开看了看,果然是照他的意思所写,后面按着鲜红地指印,他将供词收了,马鞭一指李承宏道:“我丑话说在前面,若你再胆敢翻供,我就把你们全家送给党项人为奴!”

    “走!”

    大队人马跟着张焕旋风一般离去,片刻间,人马便走得干干净净,王府的前院里变得一片漆黑,李承宏目瞪口呆望着满地呻吟的儿孙,他腿一软,无力地坐了下来,他此生第一次尝到了权力斗争的残酷。

    大明宫九仙门百步外,张焕在十几名亲卫的簇拥下,静静地等待着崔小芙的回信,在他身后,五百多骑兵一字排开,他们杀气收敛,却更有一种令人压抑的逼迫感,九仙门城楼上,近百名守卫紧张地注视张焕,又在一里之外,二千多名闻讯赶来的千牛卫士兵远远地监视着这边地情况,并不敢轻举妄动。

    时间还一个多时辰,远方关闭坊门的鼓声已经开始响了,但张焕仍然面色冷漠地等待着,丝毫不为所动,他知道崔小芙一定会给他解药。

    麟德殿内,崔小芙满脸怒色地负手走来走去,在她的御案上,摆着李承宏墨迹未干的供词,言辞凿凿,一口咬定是她崔小芙下令暗杀元载,是为了夺取兵部。

    不远处,李俅垂手而立,他的脸色也是既愤怒又无奈,一个多时辰前,他刚刚进宫向崔小芙表功,刺杀元载成功,且把刺杀主谋撂给了李承宏,就在二人谋划一下步夺取兵部或朔方之时,张焕便已随影而至,却又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大大出乎李俅的意料。

    这是,宦官冯恩道快步走进来,他拿着一只小瓷瓶,上前放在御案之上,低声道:“太后,老奴已从王爷府上拿来了您要的东西。”

    李俅望着那只小瓷瓶,不甘心地说道:“太后,既然张焕敢把供词原件给你,就说明他手上至少还有一份,若我们把解药给他,他却背信弃义,将此事宣扬开来,岂不是坏了太后地名声?依臣的主意,索性就不给他,一口否定此事,他张焕又能如何?”

    “只怕到了那时,下一个死的就是你了。”崔小芙长叹了一声道:“此事是我决策失误,以杀戮对抗杀戮,我们怎么敌得过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李承宏一定遭受了他此生从未遇到过的惊吓。”

    她转身走到案桌前,拾起瓷瓶,仔细地打量这只小瓶,瓶子只比拇指略大一点,晶莹剔透,精致之极,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着淡淡的蓝光。

    “你用地是什么毒药?这一小瓶解药够吗?”

    李俅摇了摇头道:“量够不够其实我也不知,这是十年前一个游方道士送我,一瓶毒药,一瓶解药,除了它,天下无药可解那毒。”

    崔小芙笑了笑,她将站在旁边地吕太一招上前,把瓷瓶交给他道:“把它给张焕,就说我对此事十分抱歉!”

    吕太一答应一声,他伸手要接,崔小芙忽然想到了什么,手一下缩了回来,她看了看瓷瓶,又怀疑地看了一眼吕太一,此物事关重大,且天下独此一瓶,若有半点疏忽,后果将不堪设想,她在宫中几十年,早已是心细如,想了一想,她还是将瓷瓶交给了自己最信任的宦官冯恩道。

    冯恩道接过瓷瓶快步去了此刻,长安城关闭坊门地第二道鼓轰隆隆地响了,离元载毒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张焕的脸上还是没有半点表情,他身后的李定方也有些焦急了,压低声音道:“都督,我担心就算解药拿出来,坊门业已关闭,我们恐怕赶不及了。”

    “你手上是什么?”张焕冷冷地问道。

    李定方一怔,他的手上握着的是一把刀,他顿时恍然大悟,立刻挺直腰,一言不。

    就在这时,九仙门的侧门吱嘎嘎地拉开了,只见宦官冯恩道飞奔出来,他气喘吁吁向张焕行了一礼,从怀中取出瓷瓶,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张尚书,太后让我把此物给你,并向你表示诚挚的歉意。”

    张焕将瓷瓶小心地揣好了,便将另外两本供词递给了冯恩道,有些话不用多说,他和崔小芙心里都自然明白。

    张焕一催战马,战马扬起四蹄,数百战马一齐掉头,蹄声轰鸣,仿佛急风一般地快向东飞驰而去。

    远处,二千多千牛卫士兵警惕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远去,渐渐地,他们也撤退了,九仙门前再一次被沉沉的黑雾所笼罩。

第二百八十四章 各逞心机(下)

    “你是说,她差一点就把那解药给你了?”裴俊的书房内,这位大唐右相正背着手,饶有兴趣地问道。

    书房的光线有些暗淡,在裴俊对面的书房的门旁站着一个灰衣男子,模糊的灯光下,霍然正是宦官吕太一,他是一早趁外出的机会,溜到裴俊这里来汇报昨晚上生的事情。

    听裴俊似乎只对那瓶解药感兴趣,他遗憾地说道:“她确实是差点给我,听说那解药只有一瓶,若她给了我,属下一定将它换成水,以助相国成大事。”

    裴俊眉头微微一皱,心中有些不悦,一个小小的宦官口竟敢出狂言,且不说他未经同意便想擅自做主,还居然口口声声说助自己成大事,他算什么东西,也有资格和自己平起平坐吗?尽管裴俊心中十分不悦,但现在是用人之时,他忍住了心中的不满,温和地笑道:“如果崔小芙把它给了你,那她就不是崔小芙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她岂能不谨慎?你以后要小心做事,千万不要小看她,否则被她看出你的身份,恐有杀身之祸。”

    “是!相国的爱护属下铭记于心,我在外时间不能太长,先告辞了。”

    “去吧!”裴俊眼皮也不抬一下,他拾起一本奏折,坐了下来,吕太一还以为自己表达谢意后,裴俊要送他出去,却不料相国根本就没把他放在心上。

    他尴尬地笑了一笑,便慢慢地退出去了,直到他的脚步声走远。裴俊才将奏折扔到桌上,站了起来。慢慢负手走到窗前。

    他怎么可能不关心昨晚生的事呢?事实上,他在天尚未亮时便得到昨晚事件地详细资料,元载被刺中毒。张焕豪夺解药。砸开坊门,都生在短短的三个时辰之内,让他感到心惊地不是元载被刺本身,而是张焕夺取解药所表现出的雷霆手段,什么皇子皇孙,在他眼里跟猪羊一般;什么太后天威。他更是嗤之以鼻。

    这是不是一种先兆,将来他夺位时,将要生大规模的流血呢?裴俊最担心地就是这件事,裴俊目光忧虑地望着远方。他原本以为张焕会竭力笼络皇族,但现在看来,他似乎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如果有一天,他强到逆我死、顺我昌地程度,那将来自己是不是也要看他地眼色行事?是不是自己苦心谋了十年的相位,也会被他随意取摘呢?局势不妙啊!

    想到这,裴俊转身下令道:“备车!去大明宫。”

    张焕在无意中所暴露出的凶悍的一面。使得裴俊陡然间对他警惕起来。

    元载的毒性已经好转了很多。脸色虽然依旧惨白,那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关键是他脸上罩着地那层黑气消失了,他还是在昏睡之中,在半夜里曾经有过要水喝的意识。

    “这毒药太猛烈,就算解去了,它仍还有后遗症,必须要细心调养,元侍郎恐怕要修养一两个月才能逐渐恢复。”

    医师忙碌了一夜,在天快亮时,他才终于收拾完了裴俊的伤势,已经是累得筋疲力尽,不过能把病人救回来,再累,他也感到无比欣慰。

    张焕也一直等候在病房外间,天快亮时,他才迷迷糊糊睡了片刻,此时他就站在床榻旁,注视着医师最后对伤口进行清洗、包扎,听医师说还要一两个月元载才能恢复,张焕心里微微一叹,这样一来,兵部就恐怕成了多事之地了。

    心中虽然有些遗憾,但元载的家人都在一旁呢!张焕连忙对医师拱手笑道:“多谢医师照料,不过能否请医师就暂时留在元府,替元侍郎照料伤势,元侍郎康复后我必将重谢!”

    医师受宠若惊,他连忙躬身回礼,“张尚书之命小民怎敢不遵,请放心,我一定尽心治好元侍郎地伤。”

    张焕点了点头,便对元知礼道:“你们就好好照顾父亲吧!我还要到兵部去看一看,先告辞了。”

    元载的两个儿子对他感激不尽,连忙将张焕送出大门,张焕登上马车,向皇城驶去。

    马车走得很慢、很平稳,仿佛生怕打扰都督的休息,马车内,张焕则半闭着眼,虽然身体十分疲乏,但怎么也无法入睡,离大朝还剩下十日,如何能在这十日内把朔方和兵部稳定下来,便成了当务之急的大事,还有要在宗庙中建立起生父的大殿,也是要尽早开始。

    偏偏这个时候元载出了事,虽未伤及性命,但要一两个月才能恢复,这无疑给崔小芙提供了插手兵部的借口,如何将这不利局面转化成有利呢?

    张焕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沉思之中。

    马车抵达兵部时,太阳已经很高了,走进大门,张焕立刻感觉到了一种不安的气氛,从院子到朝房,一路都可见三三两两地兵部官员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众人见他来了,都立刻回到各自房间办公,但那神情却没有半点在公务之上。

    张焕回到自己地朝房,立刻将兵部郎中孙进芳叫了进来,兵部下辖四司:兵部、职方、驾部、库部,其中兵部司为正,当侍郎生病或其他原因不能履行本职时,一般就由兵部郎中来代管,当年元载为礼部郎中时,侍郎蒋涣被刺杀后,他便代行了礼部侍郎一职。

    片刻,孙进芳快步走进房内,向张焕施一礼道:“属下参见使君。”事实上,兵部郎**有两人,一人管武官品阶、各地团练营众寡、考评等诸事;另一人则管簿籍以及军队调遣之事,孙进芳为官近二十年。又是科班出身,故以他为长。而另一名郎中叫崔函,是崔家子弟,以门荫进阶。前年从地方上调来。资历远远不如孙进芳。

    孙进芳今年四十余岁,精力充沛、年富力强,他的记忆奇好,大唐近百团练营中,他几乎每一个营地情况都记得清清楚楚,包括最新人数、团练使名字甚至他们地后台来历。也正是因为这样,孙进芳才在兵部做了近十年、而未被调走。

    对于兵部,张焕拉拢的不仅仅是一个元载,毕竟元载是从礼部调来。对兵部地情况并不了解,在很大程度上,他是为了占据兵部侍郎这个位子,而维持兵部运转的四个司的郎中,也是张焕积极拉拢地对象,比如这个孙进方是延安郡人,他在老家地父母和妻儿都被张焕照顾得很好。在平息李正己的叛乱中。还特地派人将其家人都接到金城郡居住,也正是因为张焕对属下细心的照顾。才使得元载能很快进入角色,协助张焕将兵部控制住。

    “孙郎中,大家可是听到了什么消息?”张焕不露声色地问道。

    “是!”孙进芳回答道:“一上朝大家便听说元侍郎最晚被刺,本不是很相信,但元侍郎到现在还没来,大家都十分担心起来。”

    “你们的消息没错,元侍郎昨晚是被刺杀了。”张焕沉声答道。

    他也知道,就算他封锁住消息,裴俊也未必能配合他,把局势搅乱,他裴俊好坐山观虎斗,待自己和崔小芙斗得两败俱伤,他裴俊再坐收渔人之利,这是他的一贯作风。

    他和崔小芙都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在元载被刺案上,两人最后都克制住了,没有将事情闹大,这就是他们之间存在的一种默契,用现在地话说,就叫做有限度的低烈度战争。

    他见孙进芳面露惊愕之色,便摆摆手笑道:“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元侍郎已经无大碍,只是要休养几个月,所以要叫你来,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以后兵部的安排。”

    孙进芳听说元载无事,他地心略略放下,便一躬身道:“一切听从尚书安排。”

    “好吧!”张焕点了点头便坦率地说道:“我命你能暂代侍郎一职,你事务繁忙,我再安排一人协助你,有什么事你们可以彼此商量,或直接禀报于我,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不管元侍郎在不在,兵部都绝对要在我的控制下运行,你明白吗?”

    “请尚书放心,孙某绝不是朝三暮四之人。”孙进芳心里有数,张焕是地方势力大,但朝中无人,自己可称得上是他的第一批心腹,将来他得势,自己必得重用,而裴俊、崔小芙可用的人实在太多,未必轮得到自己。

    张焕微微一笑,他向牛僧孺招了招手,牛僧孺立刻走上前,“请都督吩咐。”

    “昨晚元侍郎遇刺受伤,兵部压力很大,朝会后,我可能要去一趟长沙,这期间你就留在兵部协助孙郎中,要以学生之礼敬上,不可有半点骄横,否则我决不轻饶你。”

    牛僧孺连忙向孙进芳施礼,“学生请孙郎中多多指教。”

    孙进芳与牛僧孺共事了几个月,他也十分喜欢这个谦虚踏实的年轻人,见张焕要派来协助自己的人是他,孙进芳不由暗暗松了口气,也急忙笑着回礼道:“以牛郎之才来助我,真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说罢,他忽然想起一事,又急对张焕道:“元侍郎一时不能上朝,属下担心太后会趁机提议设立兵部左侍郎,任命李怀来干预兵部事务,那时可怎么办?”

    张焕笑而不答,他从案桌上找出了一本奏折,这是东海郡团练使王连江请求兵部扩大水军编制的奏折,看了片刻,他将奏折一合,淡淡一笑道:“你尽管放心,此事我已有了定计。”

第二百八十五章 朝战前夕

    在世家朝政的鼎盛时期,许多重大人事变动、许多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都由内阁讨论决定,但为了对皇权的尊重,依然会在大朝时以三读方式进行表决,比如张焕的兵部尚书一职,尽管他已经任职近半年,但他并没有经过朝会上的三度,故而至今还挂着一个暂摄的头衔。

    由于每次大朝会都会暴露出党派之间的利益冲突和未来的局势走向,所以一直被世人瞩目,尤其是在宣仁七年的新年朝会,因其襄阳危机爆而延后到了四月一日,可以说,在这次大朝上将决定大唐在大乱之后的权力重组,涉及到每一个人的切身利益,而且,在内阁已经名存实亡的情况下,许多重大的事情都将在朝会上提出并决定,故而这次大朝实际上就是一次真正的权力争夺战。

    三月二十五日,离大朝还有五天,也就在这一天,楚行水进京、韦德庆进京、崔庆功进京,大街上随处可见身着各色军服的地方军阀的亲兵护卫,在长安的酒楼茶馆里,几乎每个人都在谈论着即将到来的、事关大唐前途命运的朝会。

    山雨欲来,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暴风雨前夕的压迫之感。

    大明宫紫辰阁,裴俊正与崔小芙进行着朝会内容的确认,以往每年朝会的内容和流程,都是由裴俊或崔圆自己拟定,但这次朝会裴俊却是破天荒地第一次与崔小芙商议,这不仅仅是因为崔小芙代表着越来越多人的声音,而且更主要的原因是,裴俊原本在张焕与崔小芙之间保持的平衡。开始有一点向崔小芙倾斜了。

    同时参与朝会内容确认的还有礼部尚书李勉和吏部侍郎裴佑,他们二人,一人为崔小芙地心腹,一人是裴俊的亲信,虽然他们只是陪衬作用,但他们的存在,却昭示着这次短会的严肃性和正规性。

    “这次朝会须三读兵部尚书张焕的任命、门下侍郎张破天的任命、中书侍郎裴伽的任命。兵部侍郎元载地任命、礼部左侍郎秦云晓的任命,免去尚书左仆射朱的一切职位

    重要的人事任免总是摆在第一位,裴俊照本宣科地读完裴佑所拟好的册子,这些人事变动早已是既成事实,崔小芙也已签过印,吏部也早已经下任命,所谓三读不过是一个形式,走走过场罢了。

    不过崔小芙却听得异常认真,裴俊见她没有表态,似乎在沉思着什么事。便笑道:“太后对这些人事变动难道还有什么异议不成?”

    “异议倒是没有,哀家是在想一件事。”

    裴俊略略欠了欠身道:“请太后直言。”

    “哀家在想,从前七名内阁成员,若是四人反对,提案就不会被通过,比如。那年崔圆提崔庆功升为中书门下平章事。但最后却被否决,那如果四月初大朝时有人反对这些人事变动,那又以什么规定来确认三读没有通过呢?”

    应该说,崔小芙的意见很及时,这其实就是涉及到内阁究竟是名存实亡,还是依然有它的效力,几个月来,内阁已经没有开过一次会议,三大势力的形成。使得所有人都认为内阁实际上消亡了,甚至包括不少内阁成员本身,都认为内阁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但既然旧的要结束,就必须要有新地开始,否则将是一片混乱,使人无从适应。

    所以崔小芙提议的本质。就是问裴俊。以什么权力平衡方式替代内阁。

    这件事裴俊也一直在考虑,按照传统的权力平衡方式。是君权与相权的平衡,也就是他裴俊与崔小芙的平衡,但现在情形却是,张焕的存在不可能回避。

    “太后,臣也就此事想过多次,臣以为,内阁制应该保持下去,不过需要一定地改组,以适应眼前地形势。”

    “那相国以为,怎样改组才算合理呢?”崔小芙步步不舍地问道。

    “这裴俊有些难以开口了,政治是现实的,任何制度都必须针对现实,时时刻刻变动以求其能适应现实,但每一项制度背后的原本精神却不能变,就像从前的内阁制是为了适应七大世家主政,它背后的精神就是权力制衡,现在世家朝政渐渐衰败了,那内阁制也要随之变动,变成三大势力参政,而权力制衡的精神却没有变。

    沉默良久,裴俊终于说道:“臣只是初步考虑,内阁还是应实行九人制的标准,其中三人为常制,而其余六人为辅制,常制不变,而辅制可以随时变换,不知太后可懂我的意思?”

    “这三人常制崔小芙低头沉思片刻,她眼一挑,目光异常严峻盯着裴俊,一字一句问道:“可就是指哀家、裴相国、张焕三人?”

    “是!”裴俊缓缓地点了点头,“每人可自选两人为内阁辅臣,一共九人。”

    随着新年朝会的即将到来,张焕也一样地忙碌,每天都不断有官员来拜访他,有夜里偷偷摸摸来拜访地卿监高官,也有三五结伴而来的中下层官员,对所有来拜访他的官员,他以礼相待、态度诚恳,决不因对方官位卑下而轻视。

    这天黄昏,张焕走到门口送别几个工部的郎中及员外郎,王昂在襄阳一战中被崔庆功抓走,虽然不久就在崔小芙的干预下被放回来,但王昂基业已失,没有实力为后盾,他对工部的控制力也大大减弱了,工部侍郎严廷玉转而效忠崔小芙,不过他手下的郎中、员外郎等实权官员大多都是山南人,各自地永业田也大多在山南,不少人都从现实考虑,暗自向张焕效忠。

    今天来地三个人就是水部司的郎中和两个员外郎。

    “请张尚书止步。我等实在愧不敢当。”水部司郎中岳淼连连向张焕躬身致谢,请他留步,张焕也拱拱手笑道:“水利是农务之本,三位地良策我必将向地方推广,也欢迎三位常来指导,张焕的大门随时向你们敞开。”

    “一定!一定!”三人一齐施礼,登上马车去了。

    张焕转身回到府中。只见妻子裴莹已经换好了衣服,在两个丫鬟地陪伴下站在院子里等他。

    “我的张老爷,你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你究竟还去不去?”裴莹有些埋怨地说道。

    张焕这才想起,今天晚上约好要到卢杞府中去吃饭呢!自己竟然忘了,他连忙拍了拍脑门笑道:“瞧我这记性,夫人请稍等,我换件衣服就走。”

    他慌忙回到房间,杨春水已经早给他准备好了衣服,张焕一边换衣服一边嘱咐道:“今晚吃完饭。我可能还要去舅父府上一趟,崔宁那里就烦你多多照顾了。”

    “是!老爷请放心,二夫人我会照顾好她。”杨春水低声道。

    张焕忽然觉得她声音有些异常,便转身搂着她的腰笑道:“怎么了?”

    杨春水低下头,擦了一下眼泪,委屈地说道:“今天产婆来看过了。说二夫人十有**是男孩。大夫人当即赏了产婆十贯钱,妾身也想赏产婆几贯钱,可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哦!原来是这样。”张焕怜惜之心大起,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重重亲了一下,暧昧地笑道:“从今天晚上开始,我天天来你这里插秧,机会不就有了吗?”

    杨春水又是欢喜又是羞涩,她低下头轻轻扭动着身子。张焕被她磨得火气,也不管裴莹在外苦等,搂着她狠狠轻薄了一番,才放过她去了。

    “怎么换个衣服也要这么长时间?”裴莹又照例埋怨他一通,“约好的时辰只剩一刻钟了,晚去了你怎么向人家解释。”

    张焕的头大痛,连忙央求道:“好了!我地姑奶奶。快上车吧!”

    裴莹身着盛装。在两个丫鬟的扶持下登上了马车,张焕也钻了进去。马车随即启动,向卢杞府飞驰而去。

    马车里,裴莹早闻到了张焕身上有浓郁的脂粉味,知道他定是趁换衣服的时候和杨春水做了什么,她暗暗有些不满,却不敢多说什么,便微微一笑道:“老爷今天的心情好像很不错。”

    “那是当然。”张焕眉开眼花地笑道:“今天水部司的三员干将一起上门,这样一来,工部已经有三个司明着效忠于我,虞部司刘郎中现在还举棋不定,他可是江陵人,明天我派他同乡去暗示他一下,这样,整个工部都归我了。”

    裴莹抿嘴笑了笑道:“那侍郎呢?去病怎么不提工部侍郎?”

    张焕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他冷冷道:“严廷玉效忠崔小芙又如何,哼!一个没兵的将罢了,他总有一天会为他的决定后悔。”

    裴莹见丈夫难得的好心情被自己一句话赶没了,她心中也有些后悔,便话题一转道:“去病,昨天平平送婆母和林婶回陇右了,婆母临走时让我告诉你,若你实在不想娶平平,就给个准信,这样吊着人家也不是办法,你说呢?”

    张焕微微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我这段时间压力很大,实在没有时间考虑此事,这样吧!过了大朝后,我要去一趟长沙和江陵慰问士兵,你们先回陇右,到时我会直接从蜀中回陇右,如果那时她还愿意嫁我,我一定娶了她。”

    裴莹瞅了他一眼笑道:“你这次说话可算话?”

    张焕苦笑一下,闭上了眼睛便再也不说话。

    卢杞地府邸也在永乐坊,相距张焕的府邸约两里地,马车只走了片刻,便来到了卢府,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马车缓缓在台阶前停了下来。卢杞带着他的妻子杨飞雨在府门前早已等候多时了。

    “卢侍郎,我来晚了,实在是抱歉!”张焕下了马车,便拱手笑道。

    卢杞笑着迎了上来,“哪里!哪里!张尚书肯来,鄙府已是蓬荜生辉,哪里还敢再有怨言?”

    两人对视一眼。皆哈哈大笑起来,那边杨飞雨和裴莹也是无比亲热,两人早在武威时便关系很好,此时在长安相见,更有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

    两家人说说笑笑便进了府门,卢家是大唐的老牌世家,唐初七大世家之一,虽然在中唐时已经衰败,但从府宅的富贵大气便可以看得出卢家地深厚底蕴,大树参天。数百年地名贵古木随处可见,在大片大片浓浓绿意中,偶然一角飞檐露出,却是精雕细琢,画工极为精美,走过一座用整块白玉雕成的小桥。从树缝中便可以看见气势宏大的卢府主堂。十八根两个人都抱不拢的大立柱一字排开,整个主堂足可以容纳两千人一起用餐。

    “久闻卢府是长安第一美宅,现在看来果然是名不虚传。”张焕由衷地赞叹道。

    卢杞捋须微微一笑道:“府邸装饰得再好,也没有张尚书府的地势好,那可是开元名相张说的府邸,因位于九五之正位,张说还被人参过,我向现在太后一定后悔将此府赐给你。”

    张焕亦笑了笑道:“张焕能走到今天,可不是因为住在什么地方才得来。”

    “说得好!”卢杞鼓掌赞叹。“大丈夫当自强,不经一番拼搏,怎能可能出人头地,张尚书虽是世家出身,可比贫寒子弟还要艰苦几分。”

    在他们身后,杨飞雨和裴莹沿着小河一路走,不时指点几簇开得正艳地名贵花木。窃窃私语着。卢杞无比怜爱地看了一眼妻子,忽然低声对张焕道:“实不相瞒于你。我这次请你来的真正用意,是想借机告诉你,你与崔小芙的争斗,我会站在你这一边。”

    张焕一怔,他没想到卢杞说得这般直白,卢杞可是裴俊地心腹,他对自己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张焕一时想不明白,他也不回答,只笑而不言。

    卢杞似乎明白张焕的心思,他淡淡一笑道:“我妻子只有一个亲弟,她十分心疼于他,我为了给他谋个前程,便将他送进宫做侍卫,没想到却被崔小芙害了,连尸都没有,仅凭这一点,我就与她深仇难解。”

    张焕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杨清一竟是杨飞雨的弟弟,难怪卢杞这样说,他点了点头,便道:“卢侍郎的心意,我领了!”

    走过一条长长的回廊,进了一扇月门,前面便是卢府的后花园,虽然夜幕已经降临,但还是可以看得出后花园的美奂绝伦,在大片大片地花团锦簇中,隐藏着一座座亭台楼阁,一条弯弯曲曲地水廊将各个精致的建筑物连在一起,而这一切竟然是建在一片湖泊之上。

    前方站着两队十八名美貌地少女,皆身着白纱长裙,手里提着橘红色的灯笼,在柔和的光晕中,她们是仿佛是一群天上飞来地仙女一般。

    杨飞雨见裴莹十分喜欢这座后花园,便上前对卢杞道:“老爷,我想带莹妹先去游玩一番,你们先喝两杯酒,我们很快就回来。”

    卢杞对妻子是千依百顺,他连忙陪笑道:“不妨!不妨!你还可以带张夫人去补补妆,我们自己会安排。”

    两女低声笑了几句,便在几个侍女地陪同下去了,卢杞和张焕来到设宴的一座花亭之中,整个亭子都被花团团覆盖,看不见一砖一瓦,就仿佛全部是用花来编成。

    两人坐了下来,一名侍女给他们奉了茶,张焕慢慢呷了一口茶,似乎不经意地问道:“我听说朝廷财政状况不容乐观,究竟如何?”

    卢杞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朝廷有钱,可惜只能看得到而用不了。”

    “这是何意?”张焕故作不解地问道。

    “钱不在长安而在广陵,前年和去年在江淮各地征收的五百多万贯盐税现在还在广陵,可惜就是运不来长安,还有八百多万石的粮食,也堆在广陵和丹阳一带。”

    卢杞不由长叹了一声,“漕运被崔庆功那贼人断了,朝廷干着急也没办法啊!”

    “那左藏现在还有多少存钱?”张焕依然不舍地问道。

    卢杞瞥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他还是照实说道:“这么给你说吧!左藏的存钱只够维持到这个月底,裴俊想方设法再搞到一些钱也只能维持到四月中旬,若到四月底还不能解决漕运问题的话,恐怕朝廷真的就难以为继了。”

    张焕半天没有说话,他早就听说裴俊被钱粮问题弄得焦头烂额,连百官去年的俸料都拖了好几个月,但这些也只是道听途说,现在由户部侍郎亲口说出,那就是真的问题严重了。

    沉吟良久,张焕才徐徐说道:“其实解决漕运问题,可以采用杨炎地办法,改道,从襄阳走丹水,我这次回京特地沿丹水考察了一番,大船虽不能行,但小船没问题,现在正是涨水季节,也就更为可行,卢侍郎能否在月初的朝会上提一提此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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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介绍:
这是一个走上了岔道的大唐帝国,君权旁落、帝国日暮。
这又是一个帝国与世家并存的年代。
高祖建国之初,体恤旧人、恩待功臣,天下逐渐形成七大世家:河北裴氏、河东张氏、山东崔氏、关陇韦氏、淮南楚氏、山南王氏、剑南杨氏。
十五年前,安史之乱终告平息,唐廷礼送参与平定叛乱的回纥军离境,但回纥登利可汗却窥视大唐空虚,背信弃义饮马中原、涂炭生灵,大唐帝国岌岌可危。
七大世家联手驱逐鞑虏、恢复社稷,但也逐渐拥兵自重,从此相约,七大世家轮流为相,各掌朝政五年,但山东崔氏独据相位至今已愈十载。
在七大世家中原本排名第二的河东张氏,十年前被山东崔氏所诱,家族分裂、军权被夺,河东张氏由此一撅不振。
主人翁张焕前世是一个独行大盗,而今生是这个河东世家中最无地位的庶子,可是偶然一天,他忽然现了在自己身世中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从此帝国不再安宁........
大唐,岔道,七大世家名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名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名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