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安西战略(六)
夜幕下的草原上弥漫着一层灰白色雾霭,仿佛是潜伏在地下的恶魔所吐出了丝丝白气,诡异而令人恐惧,这里是一片洼地,河水的长年浸泡使这一带变成了一片沼泽,到处都隐藏着杀机重重的陷阱,在沼泽地的边缘,二百余名大食骑兵护卫着亲王阿古什殿下,他们面带恐惧和不安,静静地等待着这些不明袭击的下一步举动,他们前方的一片泥沼里,惨叫和挣扎仿佛幻影一般的消失了,水面上恢复了平静,只有仍还在冒着一串串水泡,昭示着刚才的一幕并不是幻影。
数千名黑压压的骑兵将他们团团包围了,冷冰冰的长槊和钢弩对准了他们,即使是最愚蠢的人也会明白反抗意味着什么?
曹汉臣催马上前,朗声道:“我们是大唐的军队,你们之中可有懂汉话之人?”
他连喊了三遍,终于有一名大食军官站出来用生硬的汉语道:“我们哈里派来东方的使臣,这里有阿古什亲王殿下,你们不得无礼。”
亲王?曹汉臣与关英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可抓了条大鱼。
“你们未经允许擅自闯入我大唐领土,现在你们是战俘,若敢反抗,我们将格杀无论!”曹汉臣一挥手,“缴了他们的武器和马匹,带走!”
天快要亮了,东方天际已经翻起了鱼肚白,在朦朦胧胧的晨雾中。唐军骑兵又返回了拔换城,他们已经从大食战俘那里得到消息,二万大食军已经占领了疏勒,疏勒王裴冷冷不敌大食军,已率残军向于阗方向撤离,但让曹汉臣惊异的是,大食前军并没有立即向东来和吐蕃军汇合,而是在疏勒等待后队地到来。
曹汉臣意识到再去疏勒已经没有意义,他命人火给王思雨送信。自己则守住拔换城,此刻,安西出现了一个令人难以捉摸的乱局,唐军、吐蕃军、大食军犬牙交错,分布在龟兹到疏勒一千余里长的走廊上,只有一队队探查情报的斥候在草原上飞奔,他们所带来的一份份情报,正悄然无声地改变着战局。
就在曹汉臣驻守拔换城的第二天,王思雨的前军大队抵达了拔换城东面的小城阿悉言城,而吐蕃军已经被他远远地甩在了后面。中午时分,曹汉臣将俘获的大食贵族送到了唐军大营内。
和曹汉臣一样,王思雨也认为此时再去疏勒已没有了意义,相反,要趁大食军与吐蕃军尚未汇合之时,先集中兵力干掉吐蕃军,然后再调头对付大食。
至于被俘获地阿古什亲王,他一直便一言不,不屑于同这些低级别的军官谈话,他要见大唐的皇帝。或唐军的最高主帅。
王思雨对他也不感兴趣,反而对他那匹马却十分喜爱,那是一匹雄骏之极的阿拉伯纯种马,长约一丈五,高七尺,通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高大魁伟、强健威武。四肢匀称而修长,长长的马尾迎风飞舞,奔跑起来俨如腾云驾雾一般。
他王思雨从远方疾驰而归、势如惊雷,奔至营门口,只轻轻一勒马头,这匹骏马便灵敏地停住了,他跳下马,轻轻地抚摸着温顺的马头。仿佛在抚摸他最深爱的情人。
“如果大将军喜欢。就收了它吧!”
曹汉臣走上前笑道,他也异常喜欢这匹马。但他知道这匹马不能属于他,便献给了自己的主将。
王思雨恋恋不舍地望着这匹宝马龙驹,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你尚且知道要将这匹马献给我,难道我就能将它私自留用吗?我岂能为一匹马而丢了这条命。”
他将马交给亲兵,吩咐道:“给我好生喂养,不可有半点大意。”
王思雨刚要进大营,这时,只见远方有几骑斥候疾奔而来,他们冲到营门前,跳下马禀报道:“启禀大将军,吐蕃军约有五六千骑兵向西北方向而去,他们行迹异常匆忙,甚至连旗帜都没有展开。”
“这倒奇怪了,北面是皑皑雪山,可不是他们回乡之路。”王思雨回头望向曹汉臣,“你从拔换城来,那里有什么消息?”
曹汉臣挠了挠头,“拔换城很安静,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
刚说完,他忽然想起一事,急忙道:“关英昨晚似乎听说了什么事,带领几百名弟兄出去巡哨了,我早上离开时,他还没有回来。”
“他是斥候出身,嗅觉要比一般人灵敏得多,一定是有什么异常情况。”王思雨大步走回营帐,摊开了地图,在阿悉言城地正北面是天山主峰汗腾格里峰,山下大片草场,并无什么特别之地,王思雨的目光顺着手指向西北方向移动,最后停在了一座小城之上,而这座小城的名字,就叫做大石城。
大石城位于拔换城西北的胡芦河畔,它虽然是在姑墨国的境内,但实际上它却是龟兹国在这里的一片飞地,起因是胡芦河畔长着大片优质的牧草,一直是牧民们所向往之地,尤其是每年的夏末秋初,大量的牧民来这里囤积过冬的牧草,草原上随处可见一顶顶帐篷。
后来,连远在数百里外地龟兹国王也听闻此事,他便派人在这片草原上修了一座不大的城堡,作为他占领这里的象征,一直依附于龟兹的姑墨国也无可奈何,只得默认了这块龟兹飞地的存在。而此时正是囤积牧草的初秋时节,大石城周围地草原上散布着数千顶帐篷,一座座几丈高地草堆随处可见。就仿佛大地上隆起的一个个皮疹子。
午后,在大石城以南约十里外的胡芦河畔,远远来了一队唐军骑兵,八百余人,为之人是果毅都尉关英。
或许就是关英出身斥候的缘故,他的嗅觉确实比一般人灵敏得多,在昨天晚上的巡夜中,他无意听到一个消息,就在他们第一次路过拔换城后没多久。有一支吐蕃军便悄悄离开了拔换城向北而去,关英立刻意识到,这里面一定藏着什么秘密,他派人向曹汉臣通报一声,自己便率领本部骑兵向北追去,一路打听,最后便来到了大石城。
关英见大家都劳顿不堪,便一摆手道:“大家休息一会吧!”
他话音刚落,许多士兵便大声叫起来,“至少要休息两个时辰。”
“他***。还跟老子讨价还价。”关英笑着一挥手道:“两个时辰就两个时辰,可不许全睡着了。”
众骑兵大喜,纷纷下马休息,追踪了一夜,大家都累坏了,喝水吃完干粮,许多人就躺在草地上呼呼大睡,关英和曹汉臣不同,他是也普通小兵出身,更能体会士兵的辛劳。也没有什么军官架子,甚至许多士兵都和他称兄道弟,在某种程度上他也是一个不称职地领导,他下马趴在河边喝了几口水,眼一闭自己也呼呼地睡着了。
但他们离大石城太近,危险就在他们身边。关英睡了不到一时辰。便被一阵剧烈地晃动摇醒了,“将军!将军!”一名校尉在拼命地晃动他的膀子。
“什么事?”关英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见几乎所有地唐军都已上马,人人脸色紧张,他一下子惊醒,一骨碌爬了起来,“出了什么事?”
“将军,我们现了吐蕃游哨。约三百余人。就从河对岸飞驰而过。”
“三百人的游哨?”关英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头脑还有点迷糊。他使劲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他终于有点想起来了,便催马来到河边,河宽约五六丈,清澈见底,他犹豫了片刻,一纵马竟冲过了小河。
在众人一片惊诧的目光中,他又纵马趟水回来,便大声对众人道:“大家想过没有,我们大部分人都在河边睡觉,吐蕃游哨有三百多骑,居然没有趁机袭击我们,这说明了什么?”
众人面面相视,都摇了摇头,关英猛地一指大石城方向,他的脸色异常严肃,一字一句道:“说明他们去通报消息比袭击我们更重要,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大石城里一定藏着一个极为重要的吐蕃大人物。”
众人皆脸色大变,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吐蕃的大人物,除了他们的赞普还会是谁?
八百多唐军一片寂静,吐蕃赞普,也就是吐蕃地皇帝,此刻就在离他们不到十里的小城里,而且只有两、三千人护卫,几乎所有人的心都紧张得剧烈跳动起来。
“富贵险中求,大伙儿愿不愿意跟我干这一票?”
关英虽然身子瘦小,但他的胆子却比天还大,他见众人已经有些动心,便又再次大声喊道:“干不干!愿意干的,给我举手。”
终于,有一名唐军校尉举手了,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举手,就连一些略微胆小的人也在众人的带动下举手了,袭击吐蕃赞普,这是闻所未闻之事,但同样也是无比的刺激。
“好!既然大家都愿意干,就听我的安排。”关英远眺望着草原地一顶顶帐篷,暗暗忖道:或许可以利用他们。
正如关英的猜测,唐军的突然到来,使得大石城内的吐蕃军变得异常紧张,他们的赞普就在城内,如果一旦被唐军现,引来大队敌人袭击,后果将不堪设想,派去向吐蕃大军紧急求援的信使已经在昨天便走了,也不知几时才能将大军引来。
负责保护赤松德赞地侍卫长叫论藏悉多,他此时就站在城墙上向远方眺望,他已经隐隐看见了一条黑线,应该就是唐军队伍了。刚才游哨报告,十里外现了约一千唐军骑兵,象只是偶然路过这里。
决不能让唐军现城中地秘密!论藏悉多迅做出了决定,派两千军出击,干掉这支唐军,赞普则准备随时撤离。
他一声令下,两名千夫长各率一千人,一左一右,向远方的唐军猛扑而去。论藏悉多则飞快下了城池,向赞普地住处跑去。
赤松德赞的状况已经越来越严重,短短两天时间内,藏在他内腑的毒素又开始作了,两名侍候左右的吐蕃医生也束手无策,大食人给的解药用得太多,竟已经没有了效果,赤松德赞浑身长满了水泡,脸上烧的通红,已经烧迷糊了。
此刻。这位吐蕃地赞普静静地躺在床上,两眼紧闭着,在他身旁摆放着他亲笔写地诏书,传位次子,由尚结息任大相,事实上,这仅仅只是一个正式的合法文件,早在他还在吐火罗时,尚结息便已经拥立赤松德赞地次子登位,称为牟底赞普。并亲自率兵在逻些以西击败了竞争对手:由那囊氏拥立即位的大哥牟尼赞普,控制了吐蕃的局势,即使赤松德赞返回吐蕃,逻些城也已经没有属于他的位子了。
这时,论藏悉多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他又放轻脚步。慢慢走到床榻旁看了看赞普。他心中一阵难过,便回头问医生道:“赞普的情况如何,还能坐马车吗?”
两个医生皆摇了摇头,表示他们已经无能为力了,这时,赤松德赞的眼皮动了动,他慢慢又睁开了眼睛,见是论藏悉多站在自己身旁。便将目光投向桌上的诏书。虚弱地说道:“你一定要把我的亲笔诏书带回逻些,交给尚结息。让他们不要再打了。”
论藏悉多悲痛地点了点头,将诏书贴身收好,他又低声对赞普道:“刚才有人现一千多唐军出现在附近,我已经命令手下去拦截,请赞普上马车,我要带赞普离开这里。”
赤松德赞摇了摇头,“我哪里也不想去了,听说这里是牧草长得最好的草场,我死后,就把我地肉身葬在这里吧!”
“不!”论藏悉多狂似地叫了起来,“我要带赞普回逻些,绝不能留在安西,我已经想好,可以沿徙多河穿过大漠,转道于阗回吐蕃。”
赤松德赞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他的话,他叹了一口气道:“可惜啊!大食人不擅长抓住机会,若他们早点进军安西,也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了,吐蕃军、大食军迟早会被张焕逐一吃掉。”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冲进了一名士兵,他惊恐万分地禀报道:“大事不好了!唐军忽然从后面杀来,大家没有防备,唐军、唐军已经杀进城了。”
砰!两名医生手中的药碗同时落地,摔得粉碎,论藏悉多被惊呆了,他忽然大叫一声,转身便向外狂奔,论藏悉多恨得几乎要杀死自己,他已经明白自己是上当了,刚才看到的远方一条黑线,不是唐军,极可能是牧民,唐军将他的大队人马引出去,却从后面杀来。
街上已经乱成一团,一支近千人的唐军骑兵凶悍无比,他们仿佛是一只力可碎山的铁拳,击破了一波又一波吐蕃军的拼死抵抗。
大街上到处都是死尸,血流成河,绝大部分都是吐蕃士兵的尸体,也有城内居民被乱军所杀,此时唐军的眼睛都已杀红了,他们已经确定,在城内地就是吐蕃的赞普赤松德赞,立下不世之功的雄心壮志也使他们疯狂了,他们呼喝着、猛扑向前
最惨烈的战斗是在赤松德赞所住的府门前,论藏悉多率领两百多吐蕃军绝不后退一步,宁愿被杀死,也要让自己的尸体成为唐军地绊脚石,惨烈地鏖战竟狂暴到这种程度,以至于在拼死厮杀的双方之间,死人死马竟垒成一道新墙,尸体压着尸体,马蹄踩着打着颤颤的活肉上,犹如风暴之时,杀气遮天蔽日。
就在离厮杀不到三十步外,两名医生流着泪将赤松德赞抬到了院子里,刺眼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赤松德赞贪婪地享受着最后的阳光,他眼中的光芒已经渐渐黯淡了,在弥留的最后时刻,他似乎在喃喃地说着什么,一名医生贴耳上前,模糊中只听他低低地声音在断断续续道:“唐军那个天雷到底是什么?”
这时赤松德赞留在人世间地最后一句话,带着最后的疑问,他地呼吸终于停止了,此时,门外惨烈的激战也似乎一下子停止了
宣仁七年八月底,吐蕃赞普赤松德赞病逝于安西小城大石城内。
第三百一十七章 安西战略(七)
在沉沉夜雾的掩护下,十几名骑兵风驰电掣般驰进了唐军的大营,张焕被亲兵紧急叫醒了。
“赤松德赞死了!”张焕腾地站了起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望着下一脸严肃的几名唐军,他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吐蕃赞普确确实实死了,但直觉告诉他,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他慢慢坐下,沉声问道:“究竟是怎么得到了消息,给我详细说来,不得有半点隐瞒。”
一名唐军士兵上前禀报道:“启禀都督,这是属下亲眼所见。”
“等等!”张焕打断了他的话,他上下打量这名士兵,忽然诧异地问道:“你不是在张三城守捉立功而被升为果毅都尉的关英吗?怎么又变成一名士兵了?”
关英羞惭地低下了头,“属下未经曹将军同意便擅自离开大营,并领军进攻大石城,按军法当斩,但险些活捉敌酋、探得敌酋死讯,故王将军将功折罪,仅免去属下的军职。”
“原来是这样。”张焕笑了笑,他没有多说什么,便又问他道:“你说你险些活捉吐蕃赞普,这又是怎么回事?”
“属下侥幸现了敌酋的行踪。”关英便将他如何得到消息,又如何跟踪,最后现了是赤松德赞隐藏在大石城,他将敌军引出,又入城和吐蕃军血战的经过详详细细说了一遍,最后他叹了口气。遗憾地说道:“属下眼看就要得手。但就在这个时候,吐蕃赞普毒身亡了,吐蕃人援军也赶到,属下功亏一篑,未能拿下吐蕃赞普的级。”
“你是亲眼看见吐蕃赞普身亡?”张焕又紧接着追问道。
“属下没有亲见。但属下有兄弟懂得吐蕃语,他们有两个医生惊惶大喊。说赞普病逝了,事后属下所抓俘虏也说,他们赞普在吐火罗中了毒箭,是毒而亡。”
张焕微微一笑。“原来如此!”
他背着手在营帐里慢慢踱步,一般而言,敌军主帅身亡。士兵皆不再有战意,可趁势一举将其击溃,但这中间也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赤松德赞其实并没有死,所谓哀兵必胜,在力量对比不利于己地情况下,他借机放出哀声,既迷惑了敌人、也能激己军地斗志。或许还能一举扭转战局。自己倒不可因此而大意了。
张焕停住了脚步,望着关英笑道:“你对王将军的处罚可服?”
“属下心服口服!”关英毫不迟疑地道:“虽然属下被免职。但随属下进攻大石城的弟兄都得到了重赏,王将军赏罚分明,属下无话可说。”
“你能这样想,说明你是真的知错了。”张焕点了点笑道:“既然王将军派你来向我通报,那你就留做我的亲兵校尉吧!”
关英激动万分,向张焕半跪行一礼,“属下愿为都督效死命!”
张焕只笑而不答,待关英退下,他立刻走到沙盘前,仔细地察看唐、吐蕃、大食三方地局势,大食占领疏勒的消息已经过去了五日,无论他地后续部队是否全部抵达,但就他们的亲王被唐军俘获这一点,他们就不可能再稳坐钓鱼台了,从自己的斥候还未探察到大食军情况来看,他们离这里至少还有四五天的路程,四到五天地时间,等他们赶到时,自己与吐蕃之战应该已经结束了。
这时,张焕的目光又移到了沙盘上的一座小城,俱毗罗城之上,目前吐蕃人地主力就停留在这里,王思雨军在他们西面十里,而自己离他们还有二十里,小城向北走正是天山最险峻最雄伟的一段,而向南走也是图伦碛的中间,沙海漫漫、延绵两千里,吐蕃军无论如何是无法活着走出去,所以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血拼唐军。
“时机已经成熟了!”张焕站直了身子,自言自语道。
秋风肃杀,在八月冷漠的天空下,辽阔的草原寂静无声,一只苍鹰顺风滑行、孤独地盘旋在密密层层的阴云之下。
八万唐军分成三个巨大的方阵,彼此相隔不到两里,平行分布在一望无际地辽阔草原上,他们踩着一声一声巨大而沉重地鼓点,富有节奏向西进,唐军无论是陌刀步兵还是弩兵都骑着战马,他们每一个人目光严峻、嘴唇紧咬,腰挺得笔直,尽管他或他只是八万人中渺小的一兵,但他们却知道,这场战役直接关系到他们半年来在西域征战地成果,关系到帝国的荣誉和崛起,甚至关系到他们的生命,他们也同样没有了退路,要么将吐蕃人杀死,要么被敌人所杀,这将是一场用生和死来决定胜负战役,每一个人,甚至包括他们的主帅都留下了遗书,
在唐军的北面方阵中夹杂行驶着三百辆霹雳战车,这种战车在经历了与葛逻禄人的战役后,唐军已现它的火药威力远远大于弩箭的效果,便将它的用途向单一化展,战车内将不再藏有弩兵,这样就大大减轻的它的负载量,使它能在跑动中射,或是石或是连弩,另外每辆战车将有三百名骑兵护卫,为了不惊战马,唐军特地针对一万骑兵进行适应性训练,使战马能习惯火药爆炸的巨响和烈焰,同时又用皮革特制了一批战马护头,在耳朵部位进行加厚,这些措施都极大地降低了唐军战马对火药的恐惧。
张焕的铁卫军则位于中间一个方阵,三千西凉军最精锐的骑兵队团团密密地护卫着主帅,此刻,张焕的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天空中翱翔的苍鹰,这是一种在草原上特有地猛禽。以野兔和草原鼠为食。它们大多栖息在天山脚下地茂密森林里,不少富有经验的牧民便是以它们来确定自己的方向。
大军距离俱毗罗城已经不到十里了,一名斥候从前方飞驰而来,向张焕禀报道:“王思雨将军在前方正和吐蕃大军对峙,等待都督的命令!”
“可以进攻!”张焕短促而有力地命令刚一下达。他身后的士兵立刻将二十几只浑身染红地苍鹰放飞了。
数十只红点腾空而起,顺着风势向西北方向的俱毗罗城飞去。
在俱毗罗城北地草原上。王思雨的两万骑兵仿佛一把渐渐拉满的长弓,箭在弦上,蓄势以待,在他们前方两里外。四万吐蕃军已严阵以待,他们和唐军一样,即使步兵也骑马而行。不过此时步兵们已经下马列成了四个万人方阵,一共是三万步兵和一万骑兵。
这也是一支在吐火罗血拼出来的军队,有着极强地战斗力,尽管赞普病逝的消息使他沉浸在哀伤之中,但他们的意志并没有消沉,相反,求生地**在他们心中熊熊燃烧,更加激了他们斗志。吐蕃军的最大特点便是坚韧勇悍、死战不退。在他们的无数次战役中,尽管敌军明显占有优势。但正是他们的死战不退的鏖战,使得兵力还在他们之上的敌军率先崩溃了。
那今天会不会重现这一幕,十万唐军对四万吐蕃军,让我们拭目以待。
近代的战争由于远距离武器的普及,已经很难再有惨烈地近距离肉搏战了,甚至一场战役结束,双方士兵连照面都没有打一个,但古代地战争,尤其是在平坦的草原上,战争就是靠骑兵悍地袭击和壮观的行军,来展现史诗般的英雄事迹。
王思雨的眼睛已经渐渐眯成了一条缝,他看见了数只红鹰飞过了俱毗罗城的上空,这是进攻的信号出了。
“出击!”他大吼一声,低沉的号角声骤然吹响,大唐骑兵仿佛蓄积到了极点的洪水,大坝轰然坍塌,洪水奔腾、白浪滔天,又仿佛原野上的暴风,一万骑兵分成两队,呼啸着向吐蕃军两翼席卷而去。
吐蕃军显然被山崩地裂般的唐军进攻气势惊骇住了,他们的阵脚逐渐向后移动,但在经验丰富的主将悉颊藏的喝令下,在狂暴的唐军进攻面前,他们终于坚持阵势。
“放箭!”悉颊藏冷冷一声令下,五千吐蕃弓兵一齐向唐军放箭,箭雨接成一片黑雾,密密麻麻向唐军飞去,夹杂着几具石的射,数块黑黝黝的大石也向唐军砸去。
与此同时,唐军的弩箭也开始射击了,成千上万的箭矢呼啸着向吐蕃军迎面扑来,在箭雨穿梭中,不断有唐军士兵从马上栽下,惨叫着被滚滚马蹄所吞没,吐蕃也成片成片的倒下,仿佛被割倒的麦子。
“出击!”悉颊藏也一声令下,五千吐蕃骑兵迎战而上,虽然五千骑兵不一定是唐军的对手,但它能有效削弱唐军骑兵的进攻气势,从而使唐军无法冲破吐蕃军所结的大阵。
悉颊藏是一员老将,早在唐肃宗即位之初,他便率领吐蕃军与南诏军联合进攻大唐的剑南,使当时还在蜀郡避难的太上皇惊吓不已,数十年的征战给他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他知道唐军的两万骑兵并非今天真正的唐军主力,唐军主力应该就在自己身后,等待着自己大乱的一刻杀上,他更知道赞普的病逝已给士兵的心理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一旦被唐军冲乱阵脚,极可能就一败涂地。
无论如何,不能乱了阵脚,这就是悉颊藏此刻的底线。
百步外,气势猛烈的右翼唐军与吐蕃骑兵轰然相撞,战马悲鸣、血肉横飞,唐军与吐蕃军陷入了近距离的白刃战中,他们捉对厮杀,长槊与长矛博击、横刀与长剑横撞,不断有人被挑落马下,惨叫着被铁蹄践踏成肉泥。
北面,唐军的左翼却毫无阻挡的疾冲到了吐蕃军步兵阵侧面,眼看着唐军骑兵犹如山一般的横压而来。最前面地几排吐蕃军出绝望地叫喊。纷纷闭上眼睛,举着长矛向唐军刺去。
但意外却在此时生了,唐军并没有冲击敌军方阵的阵脚,而是斜刺里向已退到后面的吐蕃军弓兵队冲去,大将曹汉臣一马当先。挥动着大刀,瞬间劈杀进了弓兵群中。
在所有的兵种中。弓弩军的防御无疑是最弱地一环,这不仅仅是他们没有长兵器,而且他们经年累月的训练都是射箭为主,尤其是与敌军骑兵地搏杀中。他们无疑是猛虎脚下的羊群。
五千弓兵在唐军骑兵惊涛骇浪般的冲击下,开始乱了阵角,纷纷调头向后逃跑。
就在这时。唐军激昂的冲锋号角再一次吹响,鼓声大作,王思雨已经现了敌军主帅所在地方阵,他当机立断,率领另外一万骑兵,汹涌奔腾地向最南面的步兵方阵冲杀而去。
王思雨骑着张焕刚刚奖赏给他的神驹暴雪,这就是那匹让他梦萦魂牵地纯种阿拉伯马,他献给了自己的主公。张焕欣然接受。却又作为他占领龟兹的奖赏送还给了他。
有了这匹神驹,王思雨如虎添翼。他冲至敌军阵前,大铁枪一抖,狂吼一声,战马高高地一跃而起,竟从吐蕃军的头顶上腾云驾雾般跃进了敌军阵中。
他挥舞着铁枪,仿佛暴风骤雨一般横扫一切,在他面前尸横累累、血流成河,将吐蕃的铁阵中竟杀开了一条血路,直扑敌军的主帅。
悉颊藏见王思雨如天神下凡,单枪匹马在自己的阵营中纵横杀戮,竟如在无人之地横行,他吓得心惊胆颤,一边在亲卫的保护下向后急退,一边大声怒吼,“杀了他!杀了他!”
吐蕃军也被激怒了,近千吐蕃士兵一拥而上,剑砍矛刺,杀向王思雨和他地战马,但他地战马不愧是宝马神驹,它异常敏捷而通灵,猛地加快了度,在疾奔中躲避着吐蕃军对它的袭击,王思雨见敌军主帅已经消失,他眼一斜,看见了一面高高地白色大旗。
他一拉缰绳,暴雪便载着他向大旗掩杀而去,王思雨就仿佛穿透森林的霹雳,只瞬间便冲到的吐蕃大旗前,他大枪一颤,将两名旗手刺了个对穿,随即一摆,枪尖上的尸横飞出去,王思雨却拔出长剑,侧身连砍三剑,便砍断了旗杆,那杆绘着雪山和狮子的大旗轰然倒下。
随着吐蕃大旗的倒下,唐军气势如虹,将吐蕃大军杀得节节败退,吐蕃军的阵脚开始出现了混乱。
就在这时,大地开始颤动起来,远方有两条黑线一左一右,俨如两条黑色的长龙,向吐蕃大军疾奔而来,靠近了,竟是数百辆形状怪异的黑色马车,每一辆马车都由八匹马拉拽,长长的车厢下六个轮子在疾驰。
在每一辆马车四周都有三百名骑兵护卫,吐蕃军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两支长长的马车队从他们身边驰过,尤其是大唐骑兵的迅撤离,使无数吐蕃士兵的心中开始隐隐觉得不安起来。
忽然,马车上出了一种怪异的声响,数百只黑黝黝的圆球向吐蕃头顶上密集地落下,一些吐蕃军看见了圆球上燃烧着的引信,开始惊恐万分地大叫起来,天雷!天雷!拼命向两边逃跑,一声声猛烈的爆炸在草原上回荡,震耳欲聋,赤红的烈焰迸,连成一片火海,巨大的冲击波携带着数不清的碎瓷片向四面八方飞去,残肢断臂横飞,哀嚎恐惧之声不绝于耳,自从马重英部第一次在火药的助威下被全歼后,火药便成了吐蕃人的噩梦,连赤松德赞临死前也念念难忘这种威力巨大的武器。
在瓷弹爆炸的一霎那,吐蕃军一直苦苦维持的方阵迅土崩瓦解了,吐蕃兵疯狂地向四处奔逃,他们歇斯底里地惊叫、互相践踏,只为了躲避雷神的震怒,他们心中已经彻底丧失了抵抗的勇气。
霹雳战车从吐蕃军身边驰过,它们又再次调头向东疾驰,起了新一轮的投掷,仅仅两轮爆炸,四万吐蕃军便溃败了。
“杀!”王思雨长枪向天空一举,二万唐军骑兵如同奔向海岸的汹涌浪花,铺天盖地向溃败的吐蕃军掩杀而去,马蹄下绿草翻滚,吐蕃军在哀号,恐惧笼罩着他们,他们争相逃命,纷纷倒地,愤怒的马蹄从他们身上飞驰而过,长槊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他们的胸膛,唐军奋勇杀敌,大唐男儿的血性象火焰一般在他们身体中熊熊燃烧起来,驱赶走大唐黑暗而屈辱的历史。
宣仁六年八月底,唐军在俱毗罗城一举击溃了最后的四万吐蕃主力军,斩三万五千余人,至此,安西吐蕃军宣告全军覆没。
唐军马不停蹄,冰冷的战刀再一次指向入侵疏勒的大食军。
第三百一十八章 安西战略(八)
长安,初秋的关中大地还有几分闷热,暑气尚未完全消退,但长安的街头巷尾却是一片肃杀,前几日还在为安西大胜而欢欣鼓舞的长安民众们,此时也纷纷沉默了,但这种沉默却难以掩盖平静朝局下的暗流汹涌,一种哀痛和不安的情绪在长安蔓延,大唐皇帝李邈病重,并已无药可治。
大明宫皇帝的寝殿内,这位瘦小的少年皇帝正静静地躺在龙榻之上,就仿佛睡着了一般,他已经三天没有知觉了,任何一个御医也查不出他患了何病,也无人能唤得醒他,水米无法喂食,李邈就像一株离开了泥土的花,渐渐地枯萎凋谢了,在他身边,几名御医正疲惫地忙碌着,一次又一次地为他针灸、按摩,只希望他能够下咽流质,这样,至少能保住他的性命,但是,一切都是徒劳,他的咽喉就仿佛石头一样,任何水和药都会从他的嘴角流出,尽管所有的人都知道皇帝的结果会是什么,但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早在李邈忽然晕倒的当天,一名倒霉的御医刚提出为皇帝准备后事,便被激愤中的太后喝令杖毙,崔小芙仿佛疯一般,她大肆追查皇帝的病因,仅李邈身边因失职罪名而被处死的宦官和宫女便有二十几人之多,可这样一来,真相也越来越远,最权威的说法是皇帝站在架子上看安西地图时摔了下来,重伤了头部。但现在任何理由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皇帝的大统将由谁来继承?这才是长安人最关心地话题,斗争早在李邈倒下的那一天便开始了。
夜幕初降。一辆马车在一百余侍卫的拱卫下从远处飞驶来,停在了右相裴俊的府前,内阁九臣之一的户部侍郎卢杞从马车里走了出来,这几个月随着财政的好转,卢杞的气色也好了很多,江淮的钱粮已经完全能顺利地从襄阳转来,极大地缓解了朝廷的财政危机和长安高攀地米价,尤其今年南方的水稻大面积丰收已成定局,更使得长安的米价一降再降。目前已从六月时的斗米五百文降到了斗米八十文,但盐价却涨到了每斗两百文,盐价的上涨也就意味着盐税的大增,仅仅几个月的时间,朝廷便从盐税一项上拿到了五百万贯钱,腰包充足,自然使户部的腰板也挺直了,卢杞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在内阁六个辅臣中,他成为仅次于吏部侍郎裴佑的第二人。|甚至在实权上还过了礼部尚书李勉。
和其他大臣一样,这几天卢杞地心情也颇为沉重,皇上出了意外,虽然这件事本身并不影响朝廷的运转,但随后对皇位的争夺必将成为今年权力斗争的焦点,目前局势尚不明朗,无论是太后还是裴相国都保持着沉默,此时卢杞已敏感地意识到,今天相国叫自己来,恐怕就是和此事有关。
他整了整衣冠,快步走上了台阶。门房内早有裴俊的长子裴明凯在等候,见卢杞上来,他急忙走出来长施一礼,“父亲命我在此等候,卢叔父请随我来。”
裴俊的书房内,这位大唐第一权相正神情专注地批阅奏折。这些日子。他的府中十分平静,一如平常,似乎并没有收到大唐皇帝出事的冲击,裴俊也不象人们所议论的那样焦虑不安,相反,他每天依旧和平时一样,为大大小小的国事而操劳。
但这也并不是说他不关心李邈地事情,毕竟一国之君将亡。作为臣子。而且是第一权臣,他不可能不为之难过。
只能说李邈的出事。裴俊并不感到意外,或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从年初朝会他一鸣惊人开始,裴俊便感到了一丝不安,当初崔小芙说服李系立他的太子的原因就是因为他的不更事,但现在他过早地表现出了早慧。
如果仅仅是早慧,崔小芙或许还能容他,但他地生父李俅野心膨胀,教给了他太多地叛逆和权欲,直接威胁到了崔小芙的权力,莫说他是崔小芙的假子,就算是亲生儿子,她一样也不会容忍。
归根到底,是洛王李俅的短视和愚蠢造成。
李邈将去,裴俊不可能不考虑继位的问题,但皇位的继承并不是他裴俊一个人说了算,要考虑太后的想法、要考虑李氏皇族的内部争议、还要考虑百官及元老地意见,但更重要地是张焕的态度,内阁地构架是三权鼎立,这就决定了大唐皇帝的继承人将由这三派达成妥协。
“父亲,卢侍郎来了。”门外传来长子裴明凯谦恭的声音。
家族之事也让裴俊颇为烦心,日久见人心,自己过于早地将次子裴明耀立为家主继承人,事实证明自己的这个决定有些草率了,裴明耀能力有余、但德行不足,而裴明凯虽然厚道,但他缺少一种做大事的手腕和眼光,更因为他身有残疾,这就注定了他不可能成为自己的继承人。
裴俊叹了口气,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果然是这样啊!
他将思绪收了回来,放下笔道:“请卢侍郎进来!”
很快,卢杞在裴明凯的引导下走进了书房,他上前便向裴俊深施一礼,“卑职参见相国!”
“侍郎太客气了。”裴俊笑呵呵地一摆手,“请坐!”
随即进来两名侍女,为二人上了香茶,裴俊见裴明凯仍然不知趣地站在一旁,他脸一沉,不悦地道:“你也去吧!顺便把门带上。”
裴明凯惊觉,他连忙施了一礼,快步出去了,将门合拢。一直听他的脚步声走远,裴俊才微微叹一口气道:“我这几个儿子皆不成器,没有一个让我满意的。”
卢杞却摇了摇头笑道:“那是裴相要求太高了,我倒觉得他们都是我大唐地栋梁之才,明凯厚道宽仁、明耀精明干练、明骞兢兢业业、明诚造福一方百姓,至于明远,他现在是陇右节度府司马,张焕的左膀右臂,更是了不起。若他们也叫不成器,那我那两个儿子岂不是成了猪羊?”
裴俊苦笑了一下,“你不要安慰我了,我心里清楚得很。”
他将话题一转,便从桌上取过一本奏折递给卢杞道:“这是兵部关于这次收复安西之战中阵亡将士的抚恤方案,你先看看吧!”
卢杞接过奏折打开,他职业性的先瞥了一眼最后的抚恤额,不由地一咋舌,竟要一百一十万贯,裴俊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便给他解释道:“这是按两万人的标准计算,朝廷的定制是一人五十贯,加上军官略略高一点,所以预算一百一十万贯,不过可能要不了这么多,我最新的情报是一万三千人,后面还会增加一点,估计最后是一万五千人左右。”
卢杞草草看了一遍,他眉头微微一皱道:“百万贯钱我们还是拿得出,不过我听说陇右定下地标准是每人两百贯。而朝廷只给五十贯,大头却让地方承担,我怕传出去让天下人笑话,我的意思是朝廷要么出一百贯,要么就索性不管,让陇右自己解决去。”
“不行!”裴俊当即便否定了卢杞的意见。他肃然道:“陇右军是为收复我大唐安西而战。若朝廷不管阵亡士兵的抚恤,这才会被天下人耻笑,而五十贯是朝廷的定制,并非因为他们是张焕的军队,至于陇右还要再掏一百五十贯,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
他微微冷笑一声,又道:“再,据我所知,陇右也不是一次性拿出二百贯。而是长期供给其家属钱米。可我们却是一下子全部拿出,两没有可比的余地。”
说到这。裴俊站了起来,他的心情很有些不平静,这次安西之战,张焕成了最大的赢家,不仅他地声誉在朝廷内外空前高涨,而且拿下安西和北庭,他实际上已经控制了大唐的半壁江山,从力量对比上,张焕的总兵力达到了四十五万,还有大量随时可以转化成正规军的后备民团,在实力上已经过了他裴俊。
他望着突突的烛火,沉思了半晌才道:“我今晚叫你来,是想请你做一件事。”
卢杞连忙站起来躬身道:“卑职不敢,请裴相尽管吩咐。”
裴俊点了点头,他指着桌上的奏折对卢杞道:“你去一趟陇右,和他们好好谈一谈抚恤之事。”
卢杞一怔,且不说有没有必要去陇右谈此事,即使要谈也应是兵部去,裴俊怎么叫自己前往?但他的一怔只有片刻,卢杞一转念便明白了裴俊的真实用意,他立刻一躬身道:“请相国放心,属下明日一早便启程。”
卢杞走后,裴俊背着手凝视着夜空出神,国不可一日无君,张焕现在远在安西,即使赶回来也要二十几天后了,不可能等他回来后再商议立新君,派人去陇右也算是给他了一个交代,而且崔小芙在此时出手,恐怕也是怕他回来后坏了大计。
崔小芙的心思,裴俊完全清楚,但他并不想过多打压她,他还需要这个女人来替他牵制张焕,想到这,裴俊的目光又慢慢向大明宫方向看去,不知这个女人现在定好了下一任君主地人选没有?
夜已经很深了,一轮弯月挂在天空,秋风挟带着一丝寒意,刮过树梢,出呜呜地凄凉之声,大明宫麟德殿内依然是***通明,崔小芙正伏案翻看着什么,她也十分聚精会神,以至于大宦官吕太一进了房间,她也没有觉。
这两天崔小芙的心思已经不再那个即将死去的儿皇帝身上,尽管名义上李邈是她的儿子,尽管她养了他七年,不能说没有一点感情,但在权力斗争面前,她的心比铁还硬还冷,此刻她心思是要在皇族中再选一个年幼的皇帝,正如裴俊所猜,她就是要赶在安西战役结束之前,将此事铁板钉钉,不给张焕一点机会。
下午,韦谔特地来觐见她,并向她举荐李勉地孙子李延继位,李延今年才两岁,聪明活泼,崔小芙却一时拿不定主意,尽管李勉是他地心腹,而且他在宗室中的人脉并不亚于李俅,完全可以平息李俅因儿子之死而生出的报复之心,这是有利的一面,但李勉本身过于强势,一旦他的儿子继位,他会不会和李俅一样生出异心,从而架空自己呢?这是崔小芙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崔小芙在李氏宗族谱中已经看了三遍,她还是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她有些沮丧地放下了族谱。
这时,她忽然见吕太一站在门口,便将族谱一合,怒道:“你不在他身边看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回禀太后,御医已经找到了让他喝药的办法。”
“什么?”崔小芙腾地站了起来,又惊又怒道:“不是说已经无计可施了吗?是谁想出地办法?”
“是今晚当值地秦御医所为,他现在正在尝试,老奴见情况不妙,特来向太后禀报。“哀家倒要去看看,他怎么会有这样大的能耐。”崔小芙冷冷地哼了一声,快步向门外走去,此时地吕太一已感受到了崔小芙身上不可抑制的杀机,他不敢再多说一句话,战战兢兢地跟着她而去。
第三百一十九章 安西战略(九)
中午时分,一辆马车缓缓地停在了东市里新开张的乾云大酒楼前,黄云卿跳下马车,快步走进了酒楼,酒楼大堂里客人满座,喧嚣吵嚷、热闹非常,他绕过两名客人向柜台走去,正在柜台后算账的胡掌柜见他过来,立刻给他使了个眼色,黄云卿会意,径直上了三楼,三楼是一间间档次较高的雅室,此时也都坐满了客人,莺莺燕燕声不断从房间里传来。
黄云卿走进最靠边的一间,推开门,这里面却是一个通道,里面还有一扇们,两名雄壮的侍卫分立门左右,黄云卿取出一块铜牌在他们面前一晃,两人便让开了一条路。
推开门,里面却又是一条幽暗的小楼梯,直通到四楼,楼道两边站满了带刀侍卫,黄云卿拾阶上了四楼,眼前豁然一亮。
四楼是一个大通间,光线充足,里面是一排排书架,上满堆满了各种文稿和资料,十几个人正忙碌地抄写整理文书。
这里便是西凉军内务府设在长安的情报中心,负责收集整理大唐各地的各种人文、地理信息,再汇编成册,最后送到陇右,因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便暂时设在乾云大酒楼四楼,李翻云处理公务的地方也暂时在这里,就在尽头的一间房内。
黄云卿快步走到房门前,向站在门口的一名侍女道:“请通报大小姐,云卿受命前来。”
侍女进去通报,片刻便走出来笑道:“大小姐请你进去。”
房间里布置得异常简单,只有一橱一几,墙上挂着一把剑,屋角摆着一只香炉,青烟正萦绕盘旋,显得十分清雅。
李翻云身着一袭黄色道袍,秀盘在头上,她正伏案处理一叠公文。在她的身后则站着两名黑衣女侍卫,警惕望着黄云卿进来。
黄云卿上前,躬身施一礼道:“云卿参见大小姐。”
随着时间推移,黄云卿已经正式成为了陇右的官员,官拜内务府判官,但他的公开身份还是李俅的幕僚,不过他依然不知道眼前这个神秘的道姑究竟是谁?
“快请黄判官坐下!”
一名女侍卫给他搬来个绣墩。请他坐了,李翻云将笔放下,对他微微一笑道:“我听说洛王要你搬家,你却不肯,这是为何?”
黄云卿摇摇头苦笑道:“家父和乡人住久了,彼此感情已深,不愿离开老宅,我也没办法。”
“那我就在原地给你扩修老宅。如何?”
黄云卿连忙站起来谢道:“多谢大小姐美意,只是家父念旧,现在的房子也够住,再,我总觉得太张扬不是好事,为人还是低调点好。”
“你说得不错,为人是要低调一点。这也是我的一贯风格。”李翻云笑了笑,便不再坚持,她略略沉吟一下又道:“我得到宫里的消息。昨晚崔小芙杀了一名御医,听说和皇上的病情有关,我估计李俅也会得到消息。会和你商量此事,所以我把你找来,要告诉你一些应对之策。”
“大小姐说得不错,这几日为了皇上地病,洛王已经几次要进宫,皆被挡在外面,他无计可施,便天天在府中脾气。责打下人。我们几个幕僚也帮不了他。”
“你既然是他的席幕僚,怎么能在关键时候不给他帮助呢?”
李翻云狡黠地笑了。她取出一封信递给他道:“我的策略都写在信上,你自己斟酌一下说词吧!”
黄云卿就在乾云酒楼里吃了午饭,随后,他又匆匆赶回了洛王府,刚下马车,便见府中的一名管家慌慌张张跑出来对他道:“黄先生到哪里去了?王爷到处找你。”
“我到外面吃午饭去了,究竟出了什么事?”
管家见周围无人,便附在他耳边道:“听说昨晚宫里又出事了,有一个宦官跑来给王爷报信,王爷正等着你呢!”
黄云卿浑身一震,事情果然被大小姐料到了。
“贱人!”李俅狠狠地一拳砸在桌上,茶杯哐当被震翻了,茶水流了一桌子,他无比凶恶地盯着眼前的报信小宦官,滔天的仇恨在李俅心中骤然爆了。
昨天晚上已经有御医找到了喂药的办法,却被崔小芙以大不敬地罪名给杀了,并且封了内宫,不准任何人来探视皇上病体,事情已经很明显了,皇上就是她下的手。
小宦官吓得向后退了两步,他不安地望着这个被愤怒激得快要失去理智的王爷,原指望他能重赏自己,可现在
他心中不由一阵懊悔,早知道自己何必来冒这个险呢?
“王爷请息怒!”
不知几时,门口出现了一个年轻的文士,正是李俅的幕僚黄云卿,他上前深施一礼,劝道:“生气于事无补,王爷不如冷静下来再想对策。”
黄云卿的话,李俅是言听计从,说起来,他当初也劝自己不要进宫太勤,自己却没有听他的劝,以至于被那贱人下了手,李俅叹了一口气,从桌上的描金象牙匣中取出一张飞票,递给小宦官道:“多谢公公仗义执言,这是几文钱,仅作聊表心意。”
“谢王爷打赏!”小宦官行了一个礼,接过飞票,眼却偷偷一瞥,见是千贯大票,他心中狂喜,又谢了李俅便匆匆去了。
待小宦官走远,李俅才命人进来收拾桌子,又对黄云卿道:“先生请坐吧!”
黄云卿坐了,等收拾桌子地侍女退下,他问对李俅道:“宫中究竟出了什么事?以至于又让王爷生气。”
“我还能为什么生气!”李俅想到儿子即将不久于人世,自己的梦想也随之破灭了,他心中一阵气苦,不由咬牙切齿道:“昨晚已经有御医想出了喂药的办法,不料那贱人却将御医杀了,这样一来,还有谁敢为皇上治病,崔小芙啊!崔小芙,你真是个蛇蝎妇人。”
黄云卿沉默了片刻,便徐徐道:“自古以来宫廷斗争就是你死我活,王爷也不必为此耿耿于怀,崔小芙无非是想再立新君,我倒觉得王爷应在这上面下下功夫,不能让她轻而易举得逞!”
“先生请说!”
李俅深深地注视着黄云卿,他与崔小芙已经势不两立,只要能打击她,他可以不择一切手段。
响鼓无需重锤,关键是要敲到点子上,要掌握住节奏,黄云卿淡淡一笑道:“我的计划可分为两步,先是尽最后的努力挽救皇上的生命,只要皇上还活着,她就无法立新君,王爷不妨联络皇室中人一起进宫情愿,要求为皇上治病,不能任其所为,这是第一步。”
黄云卿的话让李俅深以为然,既然已经有御医想出喂药地办法,那么别的御医其实也能想到,关键是要有人支持他们,若自己不出面,还能再指望谁?
李俅点了点头便又继续问道:“那先生的第二步呢?”
“第二步其实是一个长远打算,在皇上无治下施行,当然,如果王爷认为和崔小芙还有把手言欢地可能,那属下就不多说了。”
李俅冷笑了一声,“如果我儿死了,先生认为我和那贱人还有把手言欢的可能吗?先生不必有顾虑,尽管说便是了,行与不行,我自然会仔细考虑。”
“王爷说的是,属下只是幕僚,提提建议,真正地决策还是要王爷自己斟酌。”黄云卿自嘲地笑了笑,他沉吟一下便道:“属下也认为这件事后,王爷与崔小芙之间水火之势已成,就算王爷忍让,她也未必肯放过王爷,既然她连皇上也敢下手,对付王爷也就更不会心慈手软,所以王爷已经没有退路,未雨绸缪,属下以为王爷要给自己先寻找一条退路。”
“先生是说我应投靠裴俊?”李俅目光闪烁,他迟疑着问道。
“裴相国?”黄云卿摇了摇头,“不要怪属下说话难听,若王爷投靠裴相国,迟早会被他祭作与崔小芙结盟台上的宰牲。”
这时,箭已在弦上,不容黄云卿不说了,他一咬牙便道:“王爷不妨想一想,崔小芙为何现在急着除去皇上,她害怕谁来干涉?真正威胁她地位的人是谁?当初她为何要拉拢王爷?真正能为王爷报这一箭之仇的人又是谁?”
李俅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是说
黄云卿笑着点了点头,“既然彼此有共同的敌人,王爷为何不能利用他来对付崔小芙?”
“利用?”李俅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亮色。
第三百二十章 安西战略(十)
安西,经过三天的行军,张焕的大军已经推到了蔚头城,这也是一个安西古国——蔚头国的都城所在,距离疏勒还有将近三百五十里。
这里的地形已经和拔换城不同,它靠近沙漠的边缘,气候干旱、河流稀少,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已经看不见了,更多的是地势起伏的戈壁,不远方是一道道光秃秃的山梁,可再向西行一直到疏勒,戈壁又慢慢减少,土壤变得深厚,光热条件较好,又有赤河水灌溉,故西面一带便成了安西的主要农业区,安西的第二大国疏勒国便位于其中。
此时已是九月初,早晚更凉,甚至清晨时还结了霜,张焕见天色将黑,便下令道:“就地驻营,明日天亮后再行。”
大军便在一道背风的山梁下扎下了大营,埋锅造饭、休息马匹,近千名游哨奔赴四周数十里内巡防,大营内士兵们正在吃饭,众人有说有笑,十分热闹,大军在拔换城以东一举歼灭了吐蕃军的主力,士气大振,现在即将对付入侵的大食军,唐军上下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这时,几名士兵将被俘的大食阿古什亲王带到了张焕的大帐,由于阿古什的身份特殊,他并没有受到什么虐待,除了没有自由外,各种条件都还不错,唐军甚至还在拔换城给他搞到一些大食的书籍,经过一些日子和唐军共处,阿古什的态度也渐渐生了变化。
他在东方见闻录中写道:我有幸认识了另一群东方人,他们是来自丝绸与瓷器的故乡,是真正的东方人,他们乐观、坚韧,知礼守纪,和安西的土人完全不同,看守我的军人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他很诚实,忠于职守,他常常给我讲述家乡的见闻。原来那些美丽的丝绸竟是从一种虫子的嘴里吐出,令人不可思议,若有可能,我真地很想随他们再到东方去亲眼看一看
张焕此时正在吃晚饭,晚饭很简单,和士兵们完全一样,几个馒头,一盘切成片的干肉,一盘炒野菜。还有一碗汤,他一边吃晚饭一边低头研究身边的沙盘。
根据斥候探得情报。大食军就在抵达这里时得到了吐蕃人全军覆没的消息,便重新撤回了疏勒,由此可以看出。大食人这次东侵的主要目的是想占领疏勒,为他们将来继续东进建立一个基地,疏勒是安西最大的农业区,如果悉数开,完全可以养活数万军队,而疏勒同时也是他所定下的西进战略的起点,将是未来大唐统治西域地政治中心,同样也不容有失。所以,与大食争夺疏勒的战争不可能避免了。
虽然说战争只是政治地延续,但在涉及到核心利益面前。任何外交辞令都是苍白无力的,任何克制和抗议都会被对方视为软弱,从而步步紧逼、丧失更多的切身利益,而领土或领海就是一国地核心利益,唯有用战争才能显示出一国的强硬和维护主权的决心,自古以来,丛林法则是弱肉强食,在大食人占领疏勒后。唐军若忍让或谈判。只能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彻底失去疏勒。
这一点。张焕比谁都清楚,此战,他将不惜一切代价夺回疏勒,全歼入侵的大食军,要用血淋淋的后果来击溃大食哈里东侵的野心,这是丛林法则的第二条,假如入侵没有什么损失而退,他就还会再来,只有将他打痛或打残,甚至打死,才会震慑住后来。
经过无数血淋淋的战争,张焕地心早已比冰还要冷、比铁还要硬。
“都督,大食人带来了。”帐外响起亲兵的禀报声。
“带他进来!”
张焕摆了摆手,先命亲兵将饭菜端走,帐帘拉开,几名亲兵引着阿古什和他的翻译走了进来,翻译已经不是那个音古怪地大食士兵了,而是一个去长安做生意的大食商人,精通汉语,更能表达高层人士之间谈话的微妙。
张焕打量了一下阿古什,只见他胡子变长了,也略略瘦了一些,他微微一笑道:“亲王殿下,请坐!”
在张焕面前,阿古什已经没有先前的傲慢和冷漠,翻译告诉他,这个唐军主帅不是一般人,他是大唐实力最强的地方诸侯,也是大唐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大食人向来信奉实力,尊重强,阿古什便向张焕施了一礼,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张将军已经战胜了吐蕃,为何还要继续西行?难道也要和我们大食为敌吗?”
翻译将他的话原封不动地译给了张焕,张焕心中冷笑一声,便毫不客气道:“我们东方先贤有句古话,以德报德、以直抱怨,你们大食先侵占疏勒,我们自然就不会把你们当做朋友。”
“不!不!不!”阿古什连连摆手,“我想张将军是误会了,疏勒是我们从吐蕃人手中抢来,并非是从大唐手中得来,要说抱怨,应是吐蕃人对我们才对,而不应该是大唐。”
张焕仰天大笑,他的笑声忽然一收,随即冷冷道:“你们抢了强盗地赃物,东西就是你们地吗?很好!疏勒自古就是我们大唐安西四镇中的一镇,现在主人回来要东西了,你们是给还是不给?”
“这个
阿古什语塞了,他对安西地历史并不了解,即使就是了解,他也不会理睬,在他们看来,任何东西本无主,只要抢到了,就是自己的,否则波斯人问他们要巴格达、伍麦叶人问他们要耶路撒冷,他又会给吗?问题是他本人现在还是人家的俘虏,任人宰割,他可不想逞一时口舌之快,惹恼了唐军主帅,还是保命要紧。
他眼珠一转,便无比诚恳地说道:“我们从来不知道疏勒会是大唐的领土,如果知道,我们就不会从吐火罗远道而来,我们是为了惩罚吐蕃人侵犯吐火罗而东来,如果张将军愿意放我回去。我一定会说服阿罗斯将军,让他退出疏勒。”
张焕瞥了他一眼,不由淡淡一笑道:“我们东方人的规矩向来是先给东西,后付钱,阿古什殿下可写一封信,只要他肯退出疏勒,那我就放你回去。”
翻译说得很到位,阿古什忽然听出了张焕话中的语病,他便抓住话语中的漏洞问道:“只要离开疏勒。无论去哪里都可以吗?”
“是,只要离开疏勒。去哪里都行!只要他肯离开疏勒,我决不食言。”张焕毫不犹豫地答道。
阿古什已经带下去了,他写了一封信。命大食军主帅阿罗斯暂时撤离疏勒,去占领别的城池,张焕随即命一名商人去替他送信。
夜已经很深了,张焕还在研究沙盘上的地形,从龟兹往西由于唐军斥候来得较少,故而沙盘也做得比较简单,只标出了一条主要的路段,也就是沿着赤河附近的一片。而北面大片地方都做成了连绵地群山,连曹汉臣和鲁阳都不是很熟悉。
但是京娘给他讲过,她去碎叶时并没有走疏勒。当时张焕没有留意,现在想起来才意识这个情报的重要,自己是在龟兹遇到她,也就是说,其实还有一条路可以到碎叶。
可惜京娘已经回长安了,否则她倒是个很好的向导,这时,旁边的亲兵校尉关英见主公望着沙盘上一大片空白地方怔。便忍不住多嘴道:“都督为何不问问大食商人?”
一句话提醒了张焕。今天那个大食翻译精通汉语,他必定已经多次往返。应该知道路程才对,他立刻命亲兵去将他请来。
大食商人叫做阿明,今年已五十五岁,他从少年时起便随父亲往来于巴格达与长安之间,对丝绸之路上的一草一木无不烂熟于胸,但吐蕃占领安西后便中断了东西方6路贸易,他便改走水路到广州,或从回纥转道长安,这次他听说唐军要收复安西,便带着一些货物来试试运气,正好在蔚头城遇到了唐军,被请来做翻译。
他进帐向张焕深施一礼道:“参见尊贵的张尚书!”
张焕点点头笑道:“我听说你对丝绸之路十分了解,有件事情想请教你。”
阿明知道张焕在大唐的地位,若能和他搭上关系,将来自己和儿子们都会得到极大的实惠,他不敢怠慢,连忙应道:“张尚书请直言,只要草民知道,就绝不会隐瞒。”
“那好,我来问你,从疏勒到碎叶只能走盘陀岭,再绕向北吗?”
“这个听到碎叶两个字,阿明有些敏感,他犹豫了一下,张焕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便笑了笑道:“如果你不知道就算了,我再问别人。”
“不!我知道。”阿明虽然是大食人,但他对来自波斯地黑衣大食却没有什么好感,他的祖父曾是白衣大食伍麦叶王朝地宫廷官,说起来,他也是个亡国之人,但更重要的是,他是商人,商人最大的特点便是能抓住机遇。
就在张焕要下逐客令地瞬间,他立刻道:“一般商人都是走陀盘岭,但从疏勒向北约两百五十里还有一个山口,叫托云山口,一直走便可直达碎叶和热海。”
托云山口,张焕猛地一拍脑门,他应该知道的,当年高仙芝打怛罗斯之战,走的不就是托云山口吗?汉朝时便在那里设立了驿站,自己怎么忘了。
他一把将阿明拉到沙盘前,指着北面的群山道:“你告诉我,山口在哪里?”
阿明还是第一次见到沙盘,他啧啧称赞做的精致,他仔细地看了看沙盘,一指北面的一座山道:“就是这里,路很不好走,但骆驼和马匹可以穿过天山,直达碎叶。”
“可以直达碎叶。”张焕怔怔地盯着此处,这是一个无比大胆的念头,突然地现完全推翻了他原来的战略计划,继续西征是他大方向,原来的计划是在疏勒积累数年,再向西进攻,可那样一来。大食也完成了它对葱岭以西文化及宗教地同化,同时也会部署大军抵御唐军的西进。
但如果出奇兵拿下碎叶,将极大鼓舞西域各国抵抗大食的决心,将大大延缓大食对葱岭以西的占领,同时,也能和北庭在西面连成一片,这将是一条完美的战略弧线。
想到这,他眼一挑,对阿明笑道:“你可愿意做我地向导?事成之后。我绝不会亏待于你。”
“草民愿为张尚书效力!”阿明躬身施一礼,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亲兵将阿明带下去准备。张焕又仔细看了看托云山口,从这里到碎叶,少说还有一千里的路程。可以出奇兵夺取碎叶,但必须要找一个胆大心细,而且敢于冒险之人来完成这个任务。
他忽然象想到了什么,转头向一旁的关英望去,忍不住笑了,笑得象只老狐狸一样,关英地心紧张得砰砰!直跳,张焕走上前拍了拍他地肩膀。沉声道:“假如你能为我拿下碎叶,我将升你为中郎将!”
中郎将,关英的眼睛里忽然迸出了一道火焰。喀什,早在汉朝时,它就依附于大汉,后来汉末中原动乱,疏勒便与中原王朝失去了联系,但几百年来,它依附中原之心便一直没有断过,从北魏、隋朝最后到大唐立国。正是疏勒王一次又一次地派遣使进中原请求依附。才最终促使李世民下决心重建安西都护府。
安史之乱后,吐蕃占领了河西及龟兹。阻断了安西唐军的归国之路,安西唐军的生存岌岌可危,又是疏勒国王裴冷冷接纳了他们,才使得安西唐军地残部能坚持至今。
但此时的疏勒已成为大唐和大食争夺地焦点,随着吐蕃与回纥先后淡出安西的争夺,最后拿下疏勒,便是唐军近半年征西之战的收尾。
目前疏勒国王裴冷冷已经东走于阗,近五万精锐地大食军66续续从吐火罗抵达了疏勒,吐火罗总督阿罗斯更是亲自坐镇于此。
阿罗斯曾任埃及总督,是黑衣大食的名将,在征讨白衣大食的战争中立下了赫赫战功,当然也是双手粘满了鲜血,他今年五十岁,身材魁梧、目光敏锐,思路异常清晰。
此刻,他正在疏勒王宫里接见从唐营赶来的一名大食商人,他带来了阿古什亲王殿下的一封亲笔信,阿古什在去会见吐蕃赞普的途中失踪,后来逃回来的随从告诉他,阿古什殿下被一支不明身份的军队抓走了,阿罗斯当然知道这支不明身份地军队就是唐军,事情严重,他立刻命三万军火赶去与吐蕃军汇合,但刚出兵没多久,便传来了吐蕃兵败拔换城的消息,阿古什殿下虽然重要,但哈里的东方战略更重要,阿罗斯在权衡再三后,便命军队退回了疏勒,就在他准备写信向哈里汇报阿古什殿下出事时,阿古什地信却送到了他的面前。
阿罗斯背着手在王宫里来回踱步,阿古什让他暂时退出疏勒,以换取自由,说得是很简单,好像还占了很大的便宜,但阿罗斯却和张焕一样,很清楚暂时退出疏勒的后果,一旦失去疏勒,五万大军怎么生存?还能在这里呆多久?唐军根本就无须与他应战,便能轻而易举将他赶回吐火罗,阿古什实在太幼稚了,什么都不懂。
可是若不答应他的要求,他在哈里面前告自己一状,自己就得步当年阿布穆斯林的后路,在怛罗斯大败唐军后,却因功高震主而被杀。
阿罗斯十分为难,如果他败给唐军,哈里一样也不会饶过他,他不得不感叹唐军主帅的手段高明,看透了阿古什无能的本性,只是摆个姿态便将自己逼得进退两难。
最后,阿罗斯一咬牙,最多自己事后向哈里请罪,疏勒肯定是不能退出,他立刻写了一封回信,向阿古什讲述了自己不能退出疏勒地理由,并指出即使他退出疏勒,唐军也一定不会放他,所以他不能受命,他将信交给大食商人道:“请转告亲王殿下,为了哈里地大略,只能委屈他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安西战略(十一)
穿越茫茫的戈壁和无数奇形怪状的山梁峡谷,这一天,一支五千人的唐军骑兵队终于抵达了托云山口,这里依然是一望无际的土黄色,看不见一丝绿色,让人疲惫而烦躁。
这里海拔教高且道路艰难,一路之上人迹罕至,只偶尔可以看见倒毙骆驼的森森白骨,这次远征,唐军每人携带三匹马,携带大量的粮食及物资,足足走了四天,才从蔚头城抵达了托云山
“将军请看那里!”
阿明手指远处山脚下一片已被风化的残垣断壁道:“那里就是张尚书所说的驿站遗址。”
这次远征碎叶的主将便是以胆大和敢于冒险而出名的关英,他擅袭吐蕃赞普藏身的大石城而被王思雨免了职,但张焕却看到了他有着常人难及的毅力和果断,越是遇到困难和挑战,就越能挥他的敏锐和决断,也因此,张焕便不拘一格地将他从一个小小的校尉提拔成统帅一支军队的主将,让他独挡一面,事实上,这就是西凉军的传统,以军功为先、以才能为先。
关英注视着驿站遗址,他忽然问道:“驿站修在这里,是不是说附近有水源?”
阿明敬佩地点了点头,“将军思路细腻,从这里向东五里,确实有一眼泉水,那里还有一片胡杨林。”
“那好,就烦劳你带我的一队士兵去打水。”关英向后一挥手命令道:“大家就地休息两个时辰。”
唐军将士纷纷下马,各自寻找阴凉之地休息,一支三百人的汲水士兵则跟着阿明向东而去。
这一次关英却没有倒地睡着,身负五千人的安危和都督交给的重任,使他感到了强烈的责任,他又一次拿出阿明手绘的地图,仔细研究这次远征地路线。
穿过托云山口再向北还是半干旱的戈壁滩。还有一片沙漠,那里数百里荒无人烟,是最考验人毅力的一段路,约有四天的路程,走过这片最艰难的地方,便抵达了真珠河,再向北就是茫茫的大草原了。约再走五天,便可抵达这次远征的目地地——碎叶,安西曾经的第五个军镇,旁边便是著名的热海。
望着地图上用炭笔画了个重重三角形的碎叶军镇,关英不由心潮起伏,几年前他还是在乡里偷鸡摸狗、调戏妇女的小地痞。被父兄赶出了家门,谁又能想到,几年后他便是率领五千军队地大将,将为国立下不世之功。
你若能为我拿下碎叶。我就封你为中郎将,碎叶兵马使。
想到都督对自己的激励,关英不由热血沸腾,他立刻站起来大声喊道:“弟兄们起来,该干活了!”北征的第一步就是要占领托云山口,先修一个简单的营地,驻兵八百人,张焕随即会派工事营来此修建一座城堡。
次日一早,一支唐军骑兵穿过了托云山口。向茫茫无际地戈壁滩行去
唐军大营,去疏勒的大食商人已经将阿罗斯的信和原话带回,他拒绝了阿古什要求撤兵的命令。此刻,阿古什的脸色异常难看,他万万没有想到阿罗斯竟然会违抗他的命令,信被他紧紧攥在手中,几乎捏成了碎片,如果不是在唐军大营内,他早已经暴跳如雷了
一旁,张焕静静地望着这个年轻的大食贵族。和这个大食亲王近一个月的相处中。他已经透彻地了解了他的性格及其弱点。
黑衣大食建国已经快五十年了,他们这一代是无法体会父辈们创业地艰难。他们是在深宫里长大的金丝鸟,受过良好的教育,在才学和气质上远远不是他们底层出身地父辈们所能比,但他们身上的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骄傲自负,高贵而无法承受挫折,敏感且多愁善感,与其说他此次东来是和吐蕃谈判,不如他的真正目的是来东方写他的见闻录。
阿罗斯的拒绝在张焕的预料之中,从达摩驮都地口中,他知道了这个吐火罗总督地一点情况,五十余岁,曾在西方征战多年,他放纵士兵抢掠城市,却又能一声令下命正疯狂的士兵们立即收手,仅从这一点便能看出这个大食统帅地控兵能力。
打败大食,张焕并没有什么疑义,毕竟他的兵力占优,毕竟他拥有这个世上最犀利的武器,但如何尽可能地减少自己的伤亡,甚至让关英能顺利在碎叶立足,这才是张焕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那么,眼前这个年轻气盛贵族能不能成为这次战局的关键人物呢?
“亲王殿下,我们东方先贤还有一句有名的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想,这就是阿罗斯将军不肯撤军的真正原因。”
精通汉语的阿明当向导去了,给他们做翻译的是另一个粗通汉语的大食商人,他显然不能正确理解孙子兵法的精髓,便简单地将字面意思翻译了过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就变成了:大将只要不在巴格达,只要有军队在手中,他就不会理睬哈里的命令。
张焕原想是暗示阿古什,可无心插柳柳却成荫,翻译直白的意思一下刺痛了阿古什敏感的心,他脸色大变,腾地站起来,冷冷道:“张将军,我们大食的将军是绝对服从哈里的命令,请你不要妄加猜测。”
说完,他挺直了腰,骄傲地向帐外大步走去,翻译结结巴巴地将他意思表达出来,张焕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当天晚上,阿古什便在十几名随从的护卫下离开了唐营,返回疏勒。
唐军继续西行,最后在距离疏勒约两百里的一个小镇驻扎下来,等待着战机的到来,张焕随即又派曹汉臣为巡游将军,率三千轻骑去探察大食军南归的道路。
此时已经九月中旬的深秋时节,太阳黯淡了,自然界萎谢了,金黄的颜色正慢慢褪去,在寒冷的早晚霜冻之下,大地一片萧瑟,不时有一只黑鸟掠过头顶,刺耳地嘎嘎叫着,似乎在告诉人们,冬天就要到了。
从春天出征,近二十万唐军在安西度过了将近半年的时间,随着年关将至,思乡之情开始在将士们心中萌生,九月二十日,宣仁七年的第一场初雪悄然覆盖了安西大地。
这天早晨,四野白茫茫的一片,万里无云,积雪被脚踩得嘎吱响,枝头挂起了粉红的霜花,一队唐军骑兵从远方而来,护送着后勤辎重队抵达了唐军大营,行军司马郭士奇带来了数万石粮食,这是很正常的粮草运送,但这一次后勤运送,却又有和往常的不同之处。
裴明远再一次从陇右而来,不仅带来了将士们的家信,以及大量的冬衣,他还带来了朝廷剧变的消息,一个月前,皇帝李邈已驾崩,追庙号为悯宗,崔小芙在裴俊的支持下立李勉之孙李延为新帝,改年号为永安,现在是永安元年。
大帐之内,张焕脸色严峻,他背着手来回地踱步,这件事来得很突然,不过,他也明白这是崔小芙下的手,赶在安西战役结束前再立新君,以便她重新开始执政,新君才两岁,也就是说她还要垂帘听政十六年,张焕冷冷一笑,她打的如意算盘确实不错,赶在自己回去之前让生米做成熟饭,他不由哼了一声,又问道:“裴相国可有派人来陇右?”
站在一旁的是他的几名心腹大将,而从中原赶来之人除了裴明远外,还有另外一人是从长安而来,他便是门下省左拾遗李须贺,也就是那个向往繁华大唐而不肯归国的日本留学生。
他是以回日本探亲为名私自前来安西,他带来了元载的一封信和大量关于皇帝驾崩的内幕消息。
见张焕问,裴明远立刻躬身答道:“回禀都督,在皇上病重期间,裴相国曾派卢侍郎来陇右商议立新君一事,我们五人以事关重大为由,没有表态,同时已下令各地驻军戒备,以随时待命。”
张焕点了点头,“你们做得很好!”
他慢慢走帐门,望着帐外灰蒙蒙的天空,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打完这一仗,就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安西战略(十二)
青海长云暗雪山,
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
不破楼兰终不还。
永安元年九月下旬,一支孤独的唐军在数百里荒凉的戈壁和山地间穿行,关英睁开疲惫而通红的眼睛,艰难地望着前方连绵不断的山岭,他们已经迷路了,向导阿明在穿越托云山口最后一座山梁时,不幸失足跌下了悬崖而粉身碎骨。
失去了向导并没有阻挡住唐军前进的决心,他们依靠一路上丝绸之路的遗迹和路边的白骨,毫不畏惧向北而行,但他们并不知道,从托云山口到碎叶不能直行,必须沿着边缘的戈壁滩弧线绕行,以避开山地的阻拦,而阿明生前画的草图却偏偏没有标出这一点,使唐军最终走上了歧途。
他们已经整整走了六天,才走出三百余里,这里的地形并不是他们所想象的一望无际的戈壁,而是连绵起伏的山地,这里气候干旱,没有森林和河流,在山间的盆地里大多是长满了灌木丛的砾石地,山上是光秃秃的一片,没有大树和绿色。
关英在压力和焦虑中病倒了,他的嘴唇燎起一串大泡,眼窝深陷、颧骨凸起,使得他原本就瘦小的脸庞几乎变成了一个骷髅头。
其他的唐军将士也是一样疲惫,尽管行军异常艰难,尽管他们看不见前路,但在唐军们疲惫的眼睛里都没有一点惧意,也没有人埋怨。他们是要去收复大唐整整失去了近四十年的碎叶军镇,一种为国报效地精神在支持着他们的意志。
大军下了山梁,来到一片平地上,关英停下战马,打手帘向远方眺望,远方依然是灰蒙蒙的群山和笼罩着山岭的雾气,天快就要黑了,一阵阵寒风刮起漫天的尘土向唐军袭来。
关英叹了口气,“大家就地驻营吧!明日再走。”
唐军们纷纷下马。大军便在两座山梁间的盆地里扎下几百座营帐,关英坐在一块大石上,用毯子将自己的身子紧紧裹住,现在最严峻的事情并不是迷路,而是他们快要断水了,已经三天没有看见一条河流,他已经拼命节俭,但还是只剩下半袋水,别的弟兄也可想而知了。
“关将军不要着急,大不了我们就喝马血。总归是天无绝人之路。”一名叫严云地都尉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关英摇了摇头,他忧虑地说道:“我真正担心的不是这个,我担心是迟迟赶不到碎叶,误了都督的军机啊!”
严云沉默了,他们已经行军六天了,按照原计划,他们应该接近碎叶城,但现在他们连去碎叶的路都还没有找到。
“火光!”一名士兵忽然指着远方大叫起来,紧接着许多士兵也跟着高喊起来,“是火光。天啊!我们有希望了。”
关英腾!地站了起来,毯子滑落下地也顾不得拾起,他也看见了,在远方数里外的山梁上一团火在熊熊燃烧,也黑夜中是那么明亮,是那么让人充满希望。
“我去看一看!”严云十分诧异。对方应该看得见他们驻营。却并不惧怕,这是为何?
“严将军,不要吓着他们!”关英连忙在他身后大喊。
“放心吧!我有数。”严云带着一队士兵飞快地向火光处奔去。
约半个时辰后,士兵们抬着一名受伤男子飞奔而来,将他抬进营帐,请随队的军医治疗,这时,严云对快步来的关英笑道:“难怪他要点火。他原来是被狼围住了。在向我们求救呢!”
“他伤得重吗?”这是关英最关心的事情,这个人可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了。
“还好!他从石头上跳下。好像只摔断一条腿。”严云笑了笑,又补充道:“他说地是突厥语,我能听得懂。”
“我也能听懂呢!”关英急忙声辩道,就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也会一点突厥话似的,他焦急的神态引起了周围唐军一阵会心的笑声。
关英挠了挠头笑骂道:“他***,你们居然敢嘲笑主帅?”
哄笑声却更加响了,艰难行军六天,直到此时,唐军们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次日,那名被救的男子终于醒了,他叫做图尔克,就是热海旁边的贺猎城人,听说有人在这里找到了金子,他便和其他几个寻金人一起结伴而来,不料却遇到了狼群,其他同伴皆被狼群所噬,他被困于孤崖,幸得唐军所救。
从他的口中又得知,唐军目前所走的路线虽然艰难,但却是直线,比走弧线近了两百余里,真珠河其实已经距他们不足百里,过了右边的峡谷,再向前走二十余里便有一条河流,只要沿着河走,就能抵达真珠河。
唐军士气振奋,当天中午便整队出,在向导图尔克地引导下,穿过一条狭窄的山谷,果然在行了二十余里后便看见了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流,从西而来,蜿蜒向北方流去,河流两岸长满了参天的白桦树,一群群羚羊和梅花鹿在河边饮水,虽然此时已是萧瑟的初冬,河流流量也小了很多,但从两岸潮湿而肥沃的土地,便可想象出春天时这里地动人和绚烂。
经过十天艰难和枯燥地行军,终于看见了流水潺潺和林木茂盛,唐军一时欢呼起来,关英一声令下,众唐军不顾河水的寒冷,纷纷跳下马,趴在河边尽情地痛饮和梳洗,一洗行军的疲惫。就在河边休整了一天后,大军列队沿着河向北行去,两天后终于走出山区。前方是一条宽阔的大河,河水清冽幽深,这里正是葱岭以东昭武九国的母亲河药杀河地上游真珠河,过了河便是平坦的草原,再远方则分布着白雪皑皑的群山,而在群山地背后便是神秘地碎叶古城。
九月二十日,当第一场初雪降临大地,四千大唐远征军渡过了真珠河,向那座充满了挑战和荣誉的大唐故城奔腾而去。
疏勒。亲王阿古什殿下与吐火罗总督阿罗斯关于大食军指挥权地争夺已经进入第三天,阿罗斯做梦也没想到阿古什会被唐军放回来,他更没有想到阿古什竟会铁下心来跟自己争夺大军的指挥权,在大战之前军队高层生分歧,后果是极为严重的,身经百战地阿罗斯比谁都清楚这一点,为此,他已不惜与阿古撕破了脸皮。
疏勒王宫,受邀来谈判的阿罗斯脸胀得通红,他拍打着桌子。咆哮之声在宫殿内回荡,“我是受命于伟大的哈里陛下来统帅征东大军,你只是一个使臣,无权掌握军队,没有哈里的命令,我绝不会将军权交给你!”
阿古什面色苍白而阴冷,他斜坐在一张圈椅上,鄙视地望着这个粗鲁的老男人,他不会象他那样丧失风度,就象一只情的雄鸡。
“我该叫你什么呢?尊敬的吐火罗总督或是疏勒总督。”他的声音尖细而充满了嘲讽。仿佛在戏弄一个舞台上的小丑,“请你好好再看一看我的任务,哈里交给我使命很清楚,全权处置大食与吐蕃以及唐朝地关系,那应不应该包括与唐朝的战争?”
“哈里陛下让你处置的只是外交,因为你不会打仗、不会带兵。他不可能将统帅大军作战这样的权力交给你。你、你会葬送了我的军队。”
阿古什忽然仰天笑了起来,“哼!你终于露出了马脚,这是你的军队,所以你才不想将它交给我。”
他站了起来,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打量这个说露了嘴的大将,一声冷笑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你为什么要攻打安西,这样你就可以有借口将萨末健、将拓折城、将拔汗那的军队统统调来。你明明是吐火罗总督。可为何要将吐火罗的军队都留在你的老巢呢?那是因为你想借用唐军之手,将不能控制地军队统统拼光。这样整个东方就属于你阿罗斯一人了,我说得对不对,阿罗斯陛下?”
砰!地一声巨响,愤怒得失去理智的阿罗斯一脚把椅子踢翻,他大步朝宫殿外走去,边走边挥动着手臂喊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你要在哈里面前告我的状也随你,但你想夺我的军权,那是做梦!”
阿古什也不拦他,他冷冷地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嘴角渐渐露出了一丝残酷的笑意,阿罗斯大步走到门前,对他地侍卫官一摆手道:“我们走!”
“是!将军。”侍卫官上前为他开门,可就在阿罗斯走出大门地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后腰一阵剧痛,一回头,只见他的侍卫官满脸狞笑,手中的长剑已经没入了他上下铠甲之间的腰部。
“你!”阿罗斯一声大吼,一伸手捏住了他的脖子,“你敢背叛我!”
“将军,殿下有、有哈里的金牌。”侍卫官两脚已经离地,舌头和眼珠子都要被挤出来了。
“你去死吧!”阿罗斯强有力的大手咔嚓!一声将侍卫官的颈骨捏碎,扔到地上,他转身就向外跑去。
“杀死他!杀死他!”阿古什在后面大声叫喊,隐藏在宫殿四周地侍卫纷纷杀了出来,阿罗斯虽然身负重伤,但他年轻时曾号称大食第一猛将,虎威仍在,他冲到一条长廊上,拔剑连杀了三十余名围堵之兵,杀出了一条血路,就在这时,长廊地尽头忽然涌出大群士兵,拦住阿罗斯的去路,为也是一名身材魁梧地大将,他一手执盾,一手提着长矛。
阿罗斯看见是自己的副将拦住去路,他眼睛都红了,厉声喊道:“默亚利,连你也要背叛我吗?”
默亚利一言不,扬手便将手中长矛向阿罗斯笔直投来。长矛迅疾如闪电,一下子射穿了阿罗斯的胸甲,矛尖从后背透出,将他钉死在地上。
默亚利轻轻出了一口气,他走上前,凝望着阿罗斯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低声道:“抱歉!亲王有哈里地金牌,你不该违背哈里的旨意。”
阿古什慢慢走到默亚利身边,拍了拍他魁梧的肩膀。微微一笑道:“从现在起,你就是吐火罗总督!”
茫茫的图伦大沙漠的最西端,一条在十天前刚刚断流的河静静地躺在沙海之中,这条河叫徙多河,源于喀喇昆仑山,横穿图伦沙漠,最后注入沙漠北面的赤河,但此时它就仿佛是一条冻僵了的长蛇,干涸的河床上偶然还能看到一汪浅浅地水塘。
这时,一条黑线沿着河床远远奔驰而来。奔到近前,却是一支三千人左右的唐军,为的大将正是曹汉臣,他受张焕之命南下探查大食归途的防备情况,并准他见机行事,他在疏勒生活多年,对这一带的地理环境异常熟悉,他从沙漠边缘的伽师城南下,沿着徙多河一路奔行,经过五天行军。这一天他终于抵达了图伦沙漠南面的莎车城。
莎车国也是安西古国之一,张骞曾两次出使这里,汉永平十六年,汉使班借于阗等国之兵击杀匈奴所立莎车王,又立新王,后来随着徙多河水量的逐渐减少。莎车国也慢慢衰落下去。最终被疏勒国吞并,成为它的一座偏城,这里距疏勒约三百里,没有大食军的驻扎。
曹汉臣勒住战马,打手帘眺望远方,远方在一片胡杨林地掩映下,莎车城已经隐隐可见,也许只是幻影。沙漠中这样的幻影多着呢!但河床到了这里再往南。徙多河又开始有了浅浅的河水,偶然也可以看见河边几株老态龙钟的红柳。
“将军。好像有人来了。”一名校尉指着远方十几个黑点道。
果然是十几名骑士,他们停在两里外的一座沙丘上,警惕地向这支陌生的军队观望,曹汉臣看了半晌,忽然下令道:“把军旗展开!”
黄色的唐军大旗在沙漠中抖开了,迎着猎猎的西风,在阳光下分外地精神抖擞,大唐的军情果然有了效果,十几名骑士纵身冲下沙丘,向这边飞驰而来。
曹汉臣笑了,他催马迎了上去,挥臂大喊道:“裴光光,是你吗?”
对面马上为的骑士疾驰而来,不等战马停稳,他飞身跳下马,张开双臂向曹汉臣迎来,曹汉臣也下马,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原来这个名字怪异地裴光光竟然就是疏勒王子,曹汉臣则是安西节度使曹令忠之子,两人关系极厚。
“你们不是去于阗了吗?怎么会在莎车?”曹汉臣笑着问道。
裴光光年纪约三十余岁,和曹汉臣相仿,他皮肤黝黑,身材不高,却十分结实,他曾经在长安生活过一段时间,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他骑在马上与曹汉臣缓缓并驾而行,听对方问他,便叹了一口气道:“大食人来势汹汹,我们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被他们一击而溃,本来我们是想去于阗,可是父王有些不甘心,便在莎车观望几天,前些日子,66续续有数百吐蕃残军退败下来,我们才知道原来是唐军大队来了,父王便决定不去于阗,就在此等候你们。”
曹汉臣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们还有多少军队?”
“还有五千余人,从疏勒撤走时我们带走大量的存粮,你们来也没问题。”裴光光回头望了一眼黑压压的唐军骑兵,又笑着问曹汉臣道:“怎么,莫非你们是想包抄疏勒,这点人可不够啊!”
“我们有八万大军,由我家都督亲自率领,我的任务是探查大食人地后退路线。”
说到这,曹汉臣又沉吟了一下,他知道如果能得到疏勒土人地帮助,那他的任务就容易得多了,他索性坦率地说道:“这样告诉你吧!我的任务便是夺取葱岭守捉,断了大食人的退路,不知你们能否帮我这个忙?”
“你不应该这样问。”
裴光光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凝视着曹汉臣的眼睛肃然道:“我们之所以留在莎车不走,就是要和唐军一起收复我们的家园。”
第三百二十三章 安西战略(十三)
天高云淡、北风呼啸,在万物萧瑟的大地上,一支黑压压的大军出现在天和地交汇的尽头,咚!咚!随着一声声低沉的鼓声,八万唐军主力终于抵达了疏勒的地界,这里是距离疏勒五十里的伽师古城,城池并不高大,它原本是伽师的都城,和莎车一样,依凭徙多河而生,随水量的减少而衰,最终被疏勒国吞并,成为拱卫疏勒东方的东大门。
安西诸国间的战争大多是平原上的骑兵厮杀,殊少攻城夺寨的惨烈,再加上这里人口稀少,略略伤亡便告投降,各国对城池的修建远没有象中原那般重视,大多用泥土简单夯实,能阻拦骑兵的长驱直入便可,唐军眼前的伽师城就是这样,城墙高约三丈,用泥土夯实,中间填以沙土,整个城池东西长约六百步,南北宽四百步,一共六个城门供人出入,而且不像中原城墙那样修有马面,也由此可以看出,这里的人守城意识十分薄弱,这也难怪,疏勒西有葱岭的防御,东有沙漠的艰难,很少有大规模的异族入侵,而吐蕃大军从吐火罗到来,以疏勒的弱小,它便立刻投降了吐蕃,以保存王室和人民。
但大食人却不一样,它们的入侵更带有一种文化和信仰毁灭,故西域各国对大食的抵抗往往更惨烈而持久,至少疏勒是这样,大食在葱岭以西各国强行推行伊斯兰教的做法,激起了疏勒王裴冷冷的强烈抵触。当大食军刚刚越过葱岭,裴冷冷便率领疏勒军袭击大食军队,但终因实力相差悬殊而失败。
此时地伽师城已经没有商人逐队、骆驼成群的盛况了,它更象一个睡着的老人,布满了斑驳岁月的城墙上只有数千大食军防守,城内也已是空空荡荡,所有的居民都被强行迁到疏勒城,民居悉数推倒,水井封死。听不到一声犬吠,也看不到一片绿色,在初冬的寒风中,两千多名大食守军仿佛一尊尊冷漠的雕像,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唐军的靠近。
八万大军分成三个方阵由远而近,最后缓缓停在伽师城的三里之外,张焕跃马上前,在数百名将领地簇拥下,立在一处高地眺望伽师城的情景,他是第一次见到曾击败唐军的大食人。他们崇尚黑色,无论月牙军旗还是铠甲都是一色的漆黑,但相距遥远,看不清他们的面容,这多少给张焕留下一点遗憾。
看了片刻,他回头对众将笑道:“你们说大食人为何不直接放弃伽师,却放几千人来填我们牙缝,这是何道理?”
他见成烈跃跃欲言,知道他在军院学了点兵法,有心卖弄一二。便笑道:“成将军请说!”
成烈号称西凉军第一猛将,但作战的机会却不多,他一直驻守河湟,许多战役他都没有参加,这次西征,他正好又在军院修学。直到前几天裴明远来安西。他才率一万羌军跟随西来,见张焕问他,成烈上前躬身施礼道:“属下以为,大食人驻弱军在伽师,目的无非有二,一是阻拦我们一鼓作气的进攻气势,其二便是想探查我们的实力,绝不是唱什么空城计来吓唬我们。”
“居然知道空城计。不错。是有点进步了。”张焕温和地对他笑了笑,又望向王思雨道:“王将军有什么想法?”
王思雨也躬身答道:“我基本赞成成将军的意见。毕竟大唐与大食地上一次较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我们大军压境而来,他们没有理由不想知道我们的实力如何,但是属下还有另一个想法补充成将军的意见。”
“什么想法?”张焕低沉地问道。
王思雨凝视了片刻城池,便道:“属下在想,大食人会不会在城内另有伏兵,待我们步兵攻城之时,突然冲出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张焕点了点头,这也有些道理,“那依你的看法,此城该怎么拿下?”
“属下建议先挖壕沟,或利用火油来阻断敌人骑兵进攻之路,再用巨型石直接砸毁城墙,不和他们短兵相接。”
张焕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即将西坠,晚霞满天,他当即下令道:“大军再退两里驻营,工事营挖三条壕沟!”
一声令下,大军缓缓后退,在距离伽师城五里外扎下了大营,当夜,唐军开始在军营内组装石,两千工事兵在距离城墙五百步外挖了三条长长的壕沟,一万骑兵在百步外替他们护卫,尽管唐军干得热火朝天,但城内依然十分沉默,没有任何动静。
夜色很安静,月亮慢慢爬上的天空,还是一轮残月,缕缕银色的清辉照亮了起起伏伏如辽阔大海的灰色草地和点点密集的营帐,大营内有一座低缓地土丘,土丘上长着三株百年红柳,紧靠着营帐,干涸的徙多河向南方蜿蜒而去。
张焕负手站在山丘,银色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岁月就象一个高明的化妆师,无声无息地雕刻着张焕的气质和面容,在经年累月地行军中,成为累赘地胡子已经剃掉,将他富有棱廓的脸庞毫无保留地衬托出来,他目光中的锐利已经渐渐内敛,更多地表现出一种成熟且从容的平和神态,但就是这种平和却更让人感受着一种内在的威严。
这时张焕的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站在他身后约一丈处便不动了,仿佛害怕打扰他的沉思。
“明远,是你吗?”张焕淡淡地问道。
“是我!”裴明远低声答道:“属下还有一件事要禀报。”
“来!坐下说话。”
张焕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他摆摆手,让裴明远坐在他对面。微微笑道:“听说你生了一个女
裴明远想到自己地女儿,眼中露出了爱怜之色,他摇了摇头笑道:“小家伙生下来虽然很瘦小,但哭声却很响亮,可以一口气哭一个时辰,让人头痛不已。
张焕呵呵一笑,“这可是让人甜蜜地头痛啊!”
他忽然想到了崔宁地儿子,到现在自己还未曾见过呢!心中不由暗暗一叹,便话题一转笑道:“你又想起什么事忘记告诉我了?”
“其实也不是忘记。我也是刚听李须贺说起,据说李俅在太庙新修了一殿,尚未完工,但有传闻说是豫太子说到豫太子三个字,裴明远猛地觉得直呼似乎不大妥,但已收口不及,便呐呐道:“杜梅也告诉过我,李俅近来态度大变,张破天过寿,他还亲自上门祝贺。这是从未有过之事。”
张焕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他淡淡一笑,却没有多说什么,裴明远见他似乎并没放在心上,不由有些着急道:“宣仁皇帝死得不明不白,宗室中心存不满大有人在,这正是你地机会,如果你不抓住它,时过境迁,等新皇帝深入人心时就已经晚了。”
张焕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放心!我心里自然有数。”
裴明远也叹了口气道:“去病。请恕我直言,大家追随你大都是想奔个前途,都希望你能登上那个位子,这已经不仅仅是你一个人之事,更是你身后支持你的整个势力集团的利益诉求,也是数十万西凉将士的心愿。时至今日。你已经占据了半个大唐江山,如果你不能走上那个位子,我很担心大唐有一天会走向分裂。”
张焕背着手凝望着西方,他不知道吗?不!他比谁都清楚这一点,早在他知道自己身世那一天起,野心之苗便在他内心萌芽了,一路艰难创业,坎坷地走到今天。他已经不再满足于夺取一个皇位。他的心胸已经更加宽广,大唐的疆域能否延伸到无穷无尽的西方。他能否成为一个名副其实地天可汗,从这个角度,登上大唐皇帝之位也仅仅只是他实现雄心壮志的第一步。
张焕忽然回头对裴明远笑道:“听说你当年时曾到过耶路撒冷,那等打完这一仗,你能否代表我出使巴格达?”
次日清晨,唐军的大鼓再一次低沉地敲响,震动人的心魄,黑压压的大军铺天盖地的向伽师城逼近,在大军内十座巨大无比的石在缓缓移动,远远望去,仿佛十个顶天立地的巨灵神,隆隆滚动声响彻天地。
今天的城池上守军和昨日一样,还是只有数千名,在伽师城以南约两里外的一座土丘上,大将默亚利神情严肃地盯着唐军地队伍,他曾听败退的吐蕃残军说过,唐军拥有一种天雷,威力极大,吐蕃军就是惨败在这种天雷之下,他便想在伽师城亲眼看一看唐军所谓的天雷。
默亚利约四十岁,身材极为魁梧,一头蓬松的披肩卷使的外形俨如雄狮一般,他也是大食有名的猛将,他向来沉默寡言,但提起波斯屠夫之名,巴格达却无人不晓,他的祖先是波斯贵族,十二岁时便参加了哈里阿巴斯的大军进军拜占庭,并亲手屠杀了与他同龄的百名少年,深得阿巴斯的赏识,提升他为帐前侍卫,十二岁地他便成为哈里最年轻的侍卫。
新哈里即位后,不喜他的残暴,便将他打到埃及打仗,他由此成为了阿罗斯的手下,并随他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战功,但是,他向上走的野心却从未平息过,就在这次阿古什与阿罗斯的军权之争中,他被阿古什拉拢,背叛了自己地主将,亲手杀死阿罗斯。
阿古什虽然夺得军权,但他并不擅于打战,便将临战指挥权交给了身经百战地默亚利,默亚利参加过多次进攻拜占庭的战争,并亲眼目睹过希腊火的厉害,以至于他听到唐军拥有新式武器大唐雷后,他深为忌惮,要亲眼目睹它的威力,以便决定对应之策。
这时,默亚利的副将见远方已有唐军骑兵向这边驰来,他立刻催马冲上小丘大声喊道:“将军,唐军即将进攻,请将军立即撤离!”
但默亚利一动也不动,他很想知道,唐军从天而降的天雷,是不是就是用远方的抛石机所。
唐军的石已经距离城池不到一里,大食军也擅于使用抛石机,深知它地威力巨大,尤其唐军这种抛石机更过了己军最大地一种,令守军无不胆寒心颤。
十架石已经停止在了距离城墙五百步的壕沟前,这种石也是由西凉军器司最新研制,利用井台上滚动轱辘地原理,将原来须三百人才能绞动的杠杆降低到了百人,最远可将数百斤的大石砸到千步外,并可调节射程。
唐军的鼓声也停止了,天地一片肃静,只听见吱吱嘎嘎的绞盘之声,呜——,夹杂着尖利的呼啸声,十块黑黝黝的大石腾空而起,划出一道道弧线,砸向伽师城的城墙,此刻,城墙上的大食军再不象石雕,他们呼喊着向两边奔逃,此时,默亚利也被十几个亲兵强行拉下了山丘,向疏勒城逃去。
轰!四块巨石击中了城墙,城墙被击出两个一丈宽的豁口,漫天黄尘飞扬,数十名大食军来不及躲闪,被巨石砸成了肉饼。
“放!”指挥石的都尉再一声喝喊,又是十块巨石腾空飞去,再调整射程后,这一次的命中率明显上升,共有七块巨石击中城墙,城墙剧烈地晃动,哗啦一声,靠城门的一段城墙坍塌了,露出里面充填的黄沙。
“再放!”
第三轮石射出,不仅一段城墙坍塌掉一半,而且两块巨石先后砸中城门,锁城门的铁栓断裂,轰然被震开,露出城内一片残垣断壁。
这时,一名斥候兵飞奔而来,他停在张焕面前大声禀报道:“启禀都督,有千名大食军向西逃窜而去。”
“停止石攻击。”张焕断然下令道:“大军前进,给我踏平伽师城!”
第三百二十四章 安西战略(十四)
夜,灰色的雾霭弥漫着苍茫的大地,这里是热海以西,原始的黑松林密集地分布在湖畔沿岸,热海以它高于一般湖河的水温而得名,此时已经初冬时节,皑皑白雪覆盖着大地,但靠近热海的地方却难见一丝积雪,气候温暖湿润,在冬夜的黑森林里飘荡着一层厚湿的浓雾。
就在森林里、就在萦绕的浓雾之中,静立着无数的黑影,就仿佛黑森林夜游的精灵,他们自然就是千里奔袭碎叶的四千唐军了,经过近半个月的艰苦行军,唐军在第一场雪的掩护下抵达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碎叶。
此刻,他们离碎叶城约还有一百五十余里,两名精通突厥语的斥候已随向导图尔克三天前便到碎叶城去了,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仍然没有一点消息,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关英心中异常紧张,脸上已看不见一路而来的嬉笑打骂,他脸色沉重,目光焦虑地盯着远方。
“关将军,睡一觉吧!”副将严云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安慰他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实在不行就是一场恶战,我就不信小小的碎叶城还能驻扎一万人的军队?”
“我知道急也没有办法,可是事关重大,我怎么可能不紧张?”关英叹了口气又道:“都督不考虑我资历低浅,却让我来做这个关系全局之事,我就害怕一个考虑不当,坏了大事啊!”
严云没有说话,尽管他也觉得都督用关英做此事似乎有点冒险,但都督的决定岂是他一个小小的都尉所能违抗,他沉默片刻便笑道:“关将军也不要妄自菲薄,都督让你来完成此事,必然有他的考虑。关将军只管放手去做就是了,我等必将竭力帮助将军立此奇功。”
“功劳属于大家。绝非归我一人。”关英冷厉地扫了他一眼。站起来快步向森林外跑去。他已经看见了,一个骑马的黑影正向这边奔来。
“禀报将军,情况可能不妙。”来的只有一名斥候和向导图尔克,而另一名斥候却不见了踪影。
关英见他脸色沉重,心中不由一凉。便沉声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杨队正呢?”
“大食人正在各地强行征兵,图尔克腿伤未痊愈得以幸免,杨队正不幸被抓走了。”
“强行征兵?”关英一怔,他沉吟一下。略略猜到大食人的征兵极可能和疏勒局势有关,如果大食人去支援疏勒,他们会不会走托云山口袭击唐军地后路?可托云山口那边,短短的十天时间是不可能修好一座城堡,关英忽然意识到,他地任务已经不仅仅是夺取碎叶城那么简单了。
“那你们可探查到碎叶地兵力?”这才是关英最为关心地事情。
斥候躬身施礼道:“属下无能,碎叶城内现在很乱,很难探出他们的具体兵力。不过属下听人说。先后有两支军队从西而来,估计有二千人左右。加上原来的守军,属下推测目前城内大约有四五千人。”
关英背着手来回踱步,眉头紧紧皱成一团,怎么办?难道真要去强攻碎叶城,碎叶不比西域的一般土城,它是唐军所修的军镇,城墙高大坚固,他们没有攻城器械,紧靠几千骑兵是无法拿下城池,再对方地兵力并不比他们少,不说攻城,恐怕连草原野战都会成问题。
要么再等几天,等大食人走了再说吗?但他们已经耽误了五天时间,不能再等了,关英苦思不得其法,便将严云和其他几名中级军官都一起叫来商量对策。
有人提议,派一些人混入城时趁机抢占城门,然后大军来接应,可是也有人反对,人数去少了会立刻被抓了壮丁,而人数去多则不会有靠近城门的机会,再,大食军也有游哨,大军靠近城池太近会被现。
又有人提议,既然大食在征兵,就索性扮作青壮被他们抓走,再伺机行事,但严云便立刻反对,他指出,一般被抓的青壮不会有什么自由,只会被严加看管以防止逃跑,最后在大军团作战时才会被当做肉盾投入战场。
众说纷纭,众人始终拿不出一个统一的意见,关英则一直沉默不语,应该说众人地各种办法其实出点都是一样,就是利用大食人对己军到来的不知,出奇兵夺取城池,但问题是可行的程度皆不够大,大食人并不是白痴,没有千人以上的军队是夺不下城门。
那怎么样才有一个办法,让千人之军靠近城池而不被敌人所怀疑呢?
这时,向导图尔克过来向关英告辞,“关将军,多谢你们的救命之恩,但我放心不下家人,要回贺猎城了,祝你们顺利拿下碎叶。”
“等等!”关英的脑海里俨如电光石火一般,闪过一个念头,立刻问他道:“这附近还有什么城池?”
图尔克恭敬地答道:“其实热海附近的小城很多,我们是怕你们被现,所以都是拣偏僻的路走,刻意避开这些城池,象南面地贺猎城、冻城、叶支城,在西面一百三十里外还有裴罗将军城,离我们这里最近地应该是叶支城,就在我们南面不到二十里。”
“那这些小城内可有大食人的驻军?如果有驻军,那又有多少?”
“驻军倒是有,但有多少却说不准。”图尔克挠了挠头,“以前一般有一两百人,最多时曾达到千人,现在既然大食军聚集碎叶,我想应该不会少。”
关英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胆地计划,他抬头看了看夜色,立刻对众人笑道:“有朋至远方来,不亦乐乎?我想碎叶的大食人应该欢迎自己的军队到来吧!”
半个时辰后,四千唐军便悄悄出了,他们沿着森林的边缘,在夜雾的掩护下向叶支城疾驰而去。热海周围土地肥沃。气候温暖湿润,当年。唐军在碎叶附近屯田时带来了许多先进的农业技术。使得这一带农业比较达。人口也相对密集,分布着许多小城,叶支城便是其中较小地一个,它位于碎叶河注入热海的入口处,有居民一千余户。大多以耕田为生。
此刻地叶支城内约有大食驻军五百余人,他们驻扎在城中,说是城,其实不过是一个土围子。用泥土夯成,高两丈,长宽皆是五百余步,它地作用主要是防御森林里地野兽侵袭,所以既没有城楼,也没有士兵在城墙上巡逻,只是在城墙的四角各筑一座高台,充作巡哨。
森林的边缘。关英注视着三百步外的叶支城。他们已经在周围探察过,所有的大食军都在城内。而且这座城池只有一处城门,城门处点着数十支牛油火把,将城门照得通明。
沉沉地夜幕中,十几名装扮成平民的士兵赶着数百马向城池而去,而在每一匹马上都侧挂着一名唐军,在离城池不到百步时,他们便被高台上的巡哨现了,暗处有人大声喝道:“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说的是纯熟地突厥语,看来士兵是本地人,一名唐军也用突厥语高声答道:“我们是马商,从拔汗那而来,森林里不安全,想进城过夜。”
“可有通行证?”
“有!有!”
片刻,一只篮子从高台上吊下,“把通行证放在里面!”
一锭黄澄澄的金子放进了篮子,篮子迅向上拉去,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上面的士兵忽然无声无息了。
“军爷,行个方便吧!我们天亮便走,还有重谢。”
过了一会儿,大铁门吱吱嘎嘎地拉开了,里面还有人抱怨道:“夜里不能开门,你们快一点,不要连累我。”
“好!好!好!我们快一点。”唐军敷衍着,森冷的横刀已经悄悄抽出,门开了,火光下露出两张兴奋而贪婪的面孔,“一锭金子不够分,再给一锭。”
但是,他们看到的不再是黄澄澄的金子,而是数十把雪亮的长刀,刀锋闪过,两颗人头落地,唐军迅疾地冲进了城门,城门处地火把忽然灭了,黑暗中只见一队队地人影悄然无声地涌进了城门。
两天后的夜晚,在一百三十里外地裴罗将军城也生了同样的事情,永安元年十月十二日,唐军在歼灭裴罗将军城五百余大食军后,离碎叶城已经相距不到二十里。
碎叶城是中国历代王朝在西部地区设防最远的一座边陲城市,唐高宗调露元年,在唐安抚大使裴行俭平定匐延都督阿史那、都支等人的反叛后,由副大使、安西都护王方翼在碎叶河旁建立碎叶镇以代焉耆,故从此时起,安西四镇是碎叶龟兹于阗疏勒。
直到开元七年,西突厥十姓可汗请居碎叶城,四镇节度使汤嘉惠建议以焉耆镇代替碎叶镇,碎叶镇才渐渐失去了其辉煌的地位,最后在天宝八年的怛罗斯之战后,碎叶镇终于湮灭在大食骑兵滚滚的铁蹄之下。
从热海向西,便是几条东西走向的巨大山脉,各山脉之间水源充足、地势平坦,气候也十分宜人,自古就是各国胡人的聚居之地。
碎叶城便是位于碎叶河谷之中,河谷长约四百余里,最处宽一百六十里,水量充足的碎叶河横穿其境。
在热海流域的无数小城中,碎叶城无疑是鹤立鸡群,它是当年的唐军仿照长安城而建,城池周长最长时足足有五十里,但随着岁月流逝,碎叶城的面积也在不断缩小,现在的碎叶城是天宝年间所重建,城池的周长仍然有二十余里,在这座巨大的城市中,生活着十几万居民,大多是西突厥人和葛逻禄人,也有一部分汉人后裔。
由于碎叶城是热海流域的中心城,它的驻军一般维持在八千余人,但由于大食军在吐火罗与吐蕃军激战,已经将大部分兵力南调。现在维持在三千人左右,可就在数天前。药杀河沿岸各国驻军接到了大食亲王阿古什的命令。命他们紧急支援疏勒。这样,碎叶城西面的阿史不来城与俱兰城的各一千驻军赶到了碎叶城集中,准备南下支援疏勒。
这天黄昏,一支千余人地大食军从东面而来,为的将领正是唐将关英。他们在全歼叶支城与裴罗将军城地大食驻军后,得到了一千多套大食军地装束,并抓了一名将领做掩护,向碎叶城开来。
尽管关英已经知道碎叶城并不是他想象地那么小。但实际看到这座城市时,他仍然被它那无比壮观的气势惊呆了,也为之激动万分,夕阳下,碎叶城沐浴在金色的光芒之中,宛如传说中的圣殿之城,在这处处充满了异国风情的土地上,碎叶城便是其中地异类。它完完全全保持了大唐的风格。飞檐雕角的城楼,用数十万块青石砌成的巍峨城墙。一条条突兀而出地马面,宽阔的护城河,高高拉起吊桥,这是一座易守难攻的雄城,在攻城武器普遍落后,以骑兵为主的西域或是大食,攻下这座城池,无异于比登天还难。
关英知道自己的决策对了,如果不用计取,他这次北征只能以失败而告终,此时,他距离碎叶城约还有三里,天色已经暗了。
这时,远方忽然冒起滚滚黄尘,是一队大食人游哨过来察看情况,到了近前,当先的军官不屑地喊道:“你们怎么到碎叶城来?”
大食的军队一共有四种,第一种便是哈里的近卫军,这是大食军精锐中地精锐,有十万人,驻扎在巴格达;第二种叫本宗军,也是由大食人组成地军队,战力略逊于近卫军,约二十万人,由各大直属总督统帅,是大食征战的主力,在疏勒地五万大食军中,有三万人便是本宗军;第三种叫地方军,由非大食人、但信奉伊斯兰教的各地人组成,比如现在驻扎在碎叶城的五千人,就是地方军;第四种叫奴隶军,他们是由被大食征服的各国人组成,且不信奉伊斯兰教,这类士兵地位最为低贱,一般都驻扎在小城中,打仗时他们又是冲在最前面、先去送死的人,热海各小城中驻扎的都是奴隶军,他们装备及待遇也是最差。
所以,前来察看情况的游哨对他们一脸轻蔑,这是极为正常之事。关英见对方问,他的心立刻紧张起来,用匕顶住了所抓大食军将领的后腰,低声威胁道:“你别忘了,你妻儿还在我手中,你若敢有半点异心,我不但会杀了你,还要杀了你的全家。”
被抓的将领是叶支城的守备长,他是本地突厥人,只能是个低级小军官,他不敢违抗,立刻对巡哨的大食将领道:“我们搞到了数千匹战马,特地送来,并愿意听从调遣。”
说着,他向身后一指,那大食将领见果然有数千匹战马远远跟在后面,他心中大喜,也没有仔细察看这些奴隶军的情况,只说了一句:“将马匹赶进城。”便调转马头,带领巡逻骑兵向城池疾驶而归,
关英的心这才略略放下,他立刻命令士兵们加快度,向碎叶城飞驰而去。
数里路程片刻即过,此时唐军离东城门已经不到三百步了,吊桥缓缓放下,城门也轰隆隆地打开了,几百名守城门的士兵或站在城墙上、或挤在城门处,争先恐后的望着后面的马匹。
几名唐军刚要催马上前,关英立刻低声喝住了他们,“别急,让一部分战马先进去。”
士兵们立刻闪开一条路,让千余匹战马走在前面,就这样,一千骑兵夹杂在两大群战马中慢慢地向城门走去。
战马进了城洞,大食士兵们纷纷上前挑选,有不少人却叫喊起来,关英一怔,立刻问身边的军官道:“他们在喊什么?”
“他们在问,这些马为什么都是骟过的?明明都是军马。”
关英背上的汗忽然下来了,这是他的疏忽,竟忘记了普通马和军马的区别,他心念转得飞快,立刻对那军官道:“你告诉他们,这是葛逻禄人的战马。”
“好!我说。”那军官忽然纵马上前。却指着身后嘶声狂喊道:“他们是唐军!他们是唐军!”
形势陡然剧变,关英见事情已暴露。他大吼一声。抽刀冲上了吊桥。一刀将那军官的人头劈出一丈多远,后面地唐军纷纷怒吼,拔刀冲上吊桥,如狂风暴雨般向守城门的大食军杀去,片刻便将最外面地十几人砍成肉泥。
大食军已经反应过来。不少人拼命地推动城门,企图关上,但城洞里挤满了战马,根本就无法关门。
唐军箭如疾雨。瞬间便将数十名大食军射死,这时,一名滞后地唐军点燃了烟弹,抛了出去,顿时滚滚浓烟升腾而起,这是唐军火药弹地一种,专用于向远方报信。
“杀!”唐军驱赶着战马,向城内猛冲。与数百名从城上冲下来的大食军厮杀成一团。此刻,东门的急变已经传遍全城。大食军从四面八方赶来,到处是一队队身着黑色铠甲的大食军在街上疾奔。
东门处的敌军很快便增加到了一千多人,他们手持短矛和标枪,一次又一次向唐军起猛攻,标枪密集地投掷而来,不断有战马和士兵被飞枪刺中,或悲嘶或惨叫,倒地而亡,血流成了河,但唐军地反击更是犀利,他们利用大唐的弓箭,一排一排将密集的箭雨射向敌群,哀嚎之声不断在敌群中响起,一片一片的敌军倒下了。
但随着时间推移,赶到东门地大食军越来越多,已经聚集了两千余人,他们已经放弃了唐军远距离作战,利用兵力优势向唐军蜂拥而来,两军短兵相接,开始极其残酷的白刃战,三千余人挤在一段狭小的城洞中,刀光闪烁,血肉横飞,一名唐军被砍倒在地,他尚未死去,惨叫着在地上蠕动,随即被乱刀肢解成数十段。
一名大食兵人头被劈成两半,脑浆四溅,涂得唐军满脸满身都是,这是一场惨烈得让人窒息的城门争夺战,满地的尸体堆成了肉山,许多人并不是被杀死,而是被踩死、被窒息而死,两支军队都疯狂了,他们不顾一切地冲杀,将生命抛之脑后。
这时,唐军的援兵已经在数里外出现,黑压压的骑兵向这边铺天盖地地杀来,马蹄声撼动大地,但城门处的唐军已经处于劣势,死伤大半,大食军已经赶到了四千多人,他们如排山倒海地巨浪,一浪一浪将唐军向城外推涌,城门已经开始关闭,最要命地是吊桥也开始吱嘎嘎地拉起。
关英已身负重伤,浑身是血,但他仿佛疯了一般,狂叫带领十几名士兵拼命地砍吊桥上的锁扣,轰地一声巨响,吊桥地锁扣崩断了木头,木屑乱飞,巨大铁链仿佛巨蛇飞卷而起,将两名唐军砸下了护城河。
“将军!城门。”一名唐军绝望地大喊,关英一回头,心仿佛似掉下了万丈深渊,城门已经不到三尺的缝隙了,几百名唐军拼命地顶住,但城门依然在一寸一寸地合拢。
关英忽然想到了一样东西,他疯狂地在地上的死马中寻找,他找到了,是一只二十斤重的铁皮箱,里面装满了火药,原准备轰炸城门而用。
铁门出异常刺耳的滑动声,一名唐军惨叫着倒下,他的一条腿被铁门硬生生地闸成两段,另一段被卷进城内,大门的缝隙已经只剩一尺多了,尽管唐军的骑兵也杀到了三百步外,但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
关英颤抖着手终于点燃了引信,但他双臂已经没有力气再将火药箱扔进去了,他紧紧将火药箱抱在怀中,脸上惨笑了一下,“***,老子还没有娶老婆呢!”
突然,他狂吼一声,激出了最后的潜力,跳上死尸堆成的肉山,从仅宽一尺的缝隙里纵身跃进了城门内。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城门猛地砸上,却又剧烈地反弹开来,城门大开,城门洞中一片浓烟和火光,却又是那么寂静无声。
“杀!”三千余大唐骑兵如狂风席卷而来,他们冲上吊桥,杀进了碎叶城。
永安元年十月十二日,大唐曾经的碎叶军镇被四千勇士夺回了阔别三十余年的祖国。
这一章我足足写了八个小时,到夜里两点,希望诸君以月票支持。
第三百二十五章 安西战略(十五)
疏勒上空阴云密布,唐军已推进到了距疏勒城三十里外,北风劲吹,大地一片苍茫,一场大唐帝国与大食帝国的大战一触即。
王宫内,关于大食军战术的争执也已经延续了整整一天,默亚利一次又一次地劝说阿古什放弃出城与唐军野战的想法,天色已经黄昏,可阿古什依旧固执地坚持自己的想法,令默亚利无比沮丧,直到此时此刻,默亚利才终于有了一丝杀死阿罗斯的后悔,如果他不死,他就绝不会这么教条地指挥战役。
“殿下,我也承认大食军的优势是在骑兵交战,在草原、在沙漠,那是大食军挥自己优势的地方,我不否认,但此一时彼一时,从前我们的兵力总是占优,能够将骑兵的机动性挥到最大,能在最后关头依然有大量生力军,但现在不行,我们的军队人数逊于唐军,这个时候我们就应该坚守城池,等待援军到来,那时才是与唐军进行骑兵对决之时,萨末健和吐火罗的三万援军应该到了盘陀岭,我们只要再等五天,援军就将来到,殿下,三思啊!”
“可我一天也等不了。”
阿古什的表情依然是冰冷得俨如雕像一般,阿拔斯家族的骄傲与固执此刻在他身上淋漓尽致地显示出来,他丝毫不为所动,冷冷地哼道:“我看你是被唐军吓怕了才对,你口口声声说吐蕃军大败是因为唐军有所谓天雷,这样幼稚的话你还居然相信,吐蕃人大败是因为他们的赞普死了,军心大乱才造成,不是什么天雷。我们大食军的优势就在于战马优良和骑兵犀利,这两个优势你却放弃了,却偏偏要去和唐军打什么城池攻防战。你会守城吗?你难道不知道唐军的优势就在于他们各种攻城器械强大?你对唐军一无所知,在伽师城被他们一通乱追便吓破了胆。”
“殿下,我不是害怕。唐军在三十里外静止不前,就是希望我们出去与之决战,他们若要攻城,还会给我们机会吗?”说到最后,这位雄狮一般地男子竟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劝说亲王改变主意。“亲王没有和拜占庭人打过,不知道他们希腊火有多厉害,武器的先进,会改变战局啊!我们和吐蕃人鏖战了一年多才勉强打败他们,可唐军仅仅一战便将吐蕃军全部歼灭,殿下,这就是差距,我们不能不面对现实啊!”
“无用的混账!懦夫!”阿古什终于动怒了。他拔出剑指着他喝道:“明日一早必须出战。否则我以临战脱逃罪杀了你。”
默亚利嘴唇动了动,最终低下了头,屈服在阿古什冰冷地剑下。
在疏勒以东十里的茫茫旷野中,两支大军兵戈相指,大食军终于放弃疏勒城迎战了,大食军队组织严密,以机动快、灵活多变的骑兵为主。主要武器是投枪和短矛。擅长沙漠作战,但不善用弓、剑、长矛和攻城器械。
在战术上为弥补武器装备地不足。战斗队形的编成借鉴拜占庭和波斯军队的长处,沿正面和纵深分成几个组成部分,即前卫、中心、右翼、左翼和后卫部分,两翼用骑兵掩护,通常留有强大的预备队,作战时,主要用轻骑兵连续出击以疲惫敌军。当胜利在望时,迅将主力投入交战。
此刻,五万大食军便充分体现了大食人的作战特点,战线拉得很长,共分为五个军团,前卫一万人为步兵团,左右两翼各辅助两个万人骑兵军团,这种三角布阵就仿佛一只在天空翱翔的雄鹰,在三万人前军中步兵和左翼骑兵是地方军,兵源来自于吐火罗及康、石等附属国,而右翼骑兵则是波斯萨珊本宗军,在装备上明显与其他两军不同。
在两里外,则是两万后卫军团,清一色地骑兵,他们也是本宗军,兵源来自于耶路撒冷及大马士革等地,这是大食军在吐火罗击败吐蕃人的主力,是大食军的精锐,由亲王阿古什亲自率领压阵。
此刻,阿古什骑在马上,目光冷漠地注视着远方的唐军,高傲而富有轮廓的脸庞显示着他高贵的血统,他的内心渴望着与唐军一战,以洗刷他被俘的耻辱。
正是阿拔斯家族地尊严使他被唐军释放后,不肯回归巴格达,执意夺取兵权与唐军一战,唐军主帅地年纪与他相仿,身份也同样高贵,这样的对手使阿古什心中燃烧着一种莫名的兴奋,在他看来,这已经不是两支军队的简单较量,更是他与张焕之间的对决。
阿古什虽然是个浪漫的理想主义,但他也知道兵力不足自己最大的软肋,为此,他命令各**队前来支援自己,尤其是吐火罗地军队,但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唐军兵临城下,要么采纳默亚利地建议,守城以待援军,要么就是与唐军一战。
阿古什毅然决定了后,阿拉伯人的骑兵决不能象乌龟一样缩在壳中,他们战斗地地方是在宽广的天地之间,即使败了,他们也可以退守城池以待援军。
“出击!”他一挥长剑,厉声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牛角号低沉悠远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大食军的前军动了,当其冲是一万步兵,他们身着皮甲,一手执巨盾,一手拿短矛,列成三只方阵向唐军阵地出击,左翼的轻骑兵也随之动,准备从侧面袭击唐军。
三里外,唐军也部署了四万大军迎战,旌旗遮天蔽日,前面是一万弓弩军,弓兵和弩兵各占五千,两翼也各有一万骑兵压阵,在弓弩军后面则是五千龙骧枪兵和五千陌刀军。
在这四万军之后,约两里外,唐军又部署了二万五千军队,其中五千虎贲重装步兵、五千陌刀军及一万玄甲精骑,另外五千重甲骑兵则是保护主帅的铁卫军。
再后面就是唐军的营寨,连夜扎成,营寨前挖有壕沟,巨大的木栅栏将大营紧紧包围,高高的哨岗树立,唐军的霹雳车、攻城器都在营寨之中。
张焕站在五千铁卫军所簇拥的一座木制高台之上,他冷冷地观察着大食军的动向,从对方的列阵和士气来看,这支军队的战力与吐蕃军相仿,但是他们的骑兵却明显要强于吐蕃人,这得益于大食战马的优良,这也让张焕所心动,如果能在这次战役中缴获一批大食种马,放牧于河西走廊,会极大改善唐军骑兵的战力,这为汉人将来对付游牧民族的侵袭,将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这时,几骑斥候兵从前方奔来禀报,“禀报都督,敌军一共出动了五万大军来迎战我们!”
“五万人?”张焕冷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难道大食人不要城池了吗?”
他回头问与他一同观战的老将鲁阳道:“鲁将军,疏勒城与龟兹城比如何?”
“禀告都督,疏勒城没有龟兹城占地大,但它城墙高大坚固,在安西所有的军镇中,仅次于碎叶。”
鲁阳从龟兹一路与张焕西来,却寸功未立,他心中便一直很是不安,现在张焕问起疏勒,他岂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便一躬身道:“末将愿带一支军队绕袭疏勒,替都督拿下此城。”
张焕沉思一下便对他道:“好吧!老将军就辛苦一趟,率五千骑兵去看看疏勒城,声势不妨大一点,如果有可能就直接拿下它。”
“遵命!”鲁阳躬身施一礼,精神抖擞地去了。
张焕一直盯着他雄赳赳的背影消失,才回头向北边望去,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忧虑,鲁阳刚才提到碎叶城是安西最坚固的城池,也不知道关英这次能否拿下碎叶城?已经二十天了,却连一点消息也没有。
这时,远方隐隐传来了低沉的号角声,将张焕的思绪拉回来战场,这是大食军进攻的信号,他当即下令道:“擂鼓迎战!”
轰隆隆的战鼓声敲响了,乌云闭合,朔风刮过旷野,大战的序幕终于缓缓拉开。
一万轻甲步兵一边低沉地喊着口号,一边疾步前行,仿佛一片巨大的黑色幕布铺在大地上,他们步履矫健、体格强壮,又仿佛起伏的波涛,向唐军毫不畏惧地迎战上去,左翼骑兵军团象一只张开的翅膀,跟随着步兵有节奏的前行,他们并不急于冲在前面,等步兵压制住唐军的弓弩后,再冲击唐军侧翼。
“结锋矢大阵!”前军大将王思雨果断地下达了命令。
一万唐军弓弩营阵型变换,弓兵在前、弩兵在后,排列成了十几列弓弩阵,箭矢上弦,冷冷地瞄准了对方,两万骑兵也左右压上,保护弓弩兵的安全。
五百步四百步敌军已经进入弩箭的射程。
杏黄令旗挥下,弩军都尉大吼一声:“放箭!”
唐军先制人,弩箭先射,只见万箭齐,遮天蔽日
第三百二十六章 安西战略(十六)
唐军弓弩手进退极有章法,先是射程三百步的伏远弩射,长长的弩箭划着一道弧线呼啸着向敌军飞去,使数百名与轻甲步兵同步的大食骑兵纷纷中箭栽下马来,大食人被唐军的远程攻击所震惊,他们立刻调整了队形,骑兵再后移,轻甲盾兵列在最前列。
行到两百步时,唐军的擘张弩开始威,密集的弩箭从盾牌缝隙、从敌兵头顶掠过,开始有步兵中箭倒地,大食军推进的度明显减缓了,到了一百二十步时,包括角弓弩、单弓弩等所有弓弩齐,强劲的弩箭甚至射穿了盾牌,最前面的大食士兵仿佛一排排被割到的庄稼般仆到在地。
到了八十步,唐军的弓兵开始射了,弓兵上弦射的度明显高于弩兵,羽箭如大雨滂沱,尽管大食人有巨盾防护,但仍然躲不开无孔不入的箭矢,第一个方阵的士兵被箭雨彻底吞噬了。
大食右翼骑兵军团中,默亚利死死盯着唐军的弓弩轮番射击,箭矢铺天盖地,远程武器的逊色令他的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
他一把夺过号角,仰天劲吹,呜——低沉的号角声传遍战场,他身后的一万萨珊骑兵奔腾而出,挥动着犀利的大马士革弯刀,如一股平地而起的狂风,向唐军的左翼杀去。
轻甲兵和骑兵也同时加,投枪如疾雨,密集地向唐军的弓弩兵刺去,唐军阵营里也开始出现死伤,敌军的推进已经不到五十步了。
随着唐军激荡的鼓声响起,唐军的阵势再次生了变化,弓弩兵如潮水般退去。唐军地枪兵营挺枪而出,五千枪兵结成枪阵,斜刺的制式长枪如密密麻麻的森林。散着强大地杀气。
轰!地一声巨响,如两股巨浪相撞,大食军的轻甲步兵与唐军的龙骧枪兵短兵相接了。这是力量与纪律地较量,明知是死也决不能后退一步,一个士兵倒下,立刻有另一人补上前。唐军的两个龙骧枪兵营全部是汉人,士兵来源于凤翔和开阳两郡,由老将荔非元礼亲自训练。这是一种靠集体力量作战的军种,类似于西方的罗马军团,但与罗马军团又不同的是,他们的两翼各配有一千护卫骑兵,以防止敌军骑兵从侧面攻击,这两千骑兵并不进攻敌人,只实施防守功能,就仿佛是龙骧枪兵地两件护身铠甲。
今天是五千龙骧枪兵是第一次投入实战。便面对了征战四方的大食军。但幸运的是,他们眼前的这支轻甲步兵并不是真正的大食军,而是大食地方军,士兵大多来源于吐火罗及康、石等附属国,还有一部分来自埃及,无论是装备和战力都要逊于大食本宗军。
在唐军强大的枪阵进攻下,轻甲兵伤亡惨重。地上躺满了死尸。阵脚开始向后移动,这时。王思雨看出了敌军的薄弱部位,他立刻下令道:“骑兵第二营侧击敌军步兵。”
红色令旗挥动,从正与敌军左翼吐火罗骑兵作战的唐军中分出三千骑兵,开始从侧面进攻大食轻甲兵。
就在这时,大食军右翼地一万萨珊骑兵杀到了,他们战术和唐军一样,企图从侧面击溃唐军地枪兵,这支骑兵虽然不是大食最精锐的近卫军,但他们来自黑衣大食阿拔斯王朝的起兵地萨珊,无论是装备和训练都要明显强于轻甲兵和吐火罗骑兵,尤其他们配备了最优良的阿拉伯战马,使他们度和灵敏度极高
萨珊骑兵分兵两路,一路六千人迎战唐军左翼骑兵,另一路四千人攻击唐军枪兵,在他们强有力的冲击下,片刻便撕开了龙骧枪兵左面的骑兵护卫。
此时王思雨也已现了这支大食骑兵异乎寻常的度和攻击力,他立刻下令道:“弓弩军退回大营,陌刀军迎战!”
一声令下,陌刀队由中央主阵转向左翼,他们如墙而进,尽管萨珊骑兵护甲精良,但是在威力极大地陌刀面前,他们还是死伤惨重,陌刀军地主将是西凉军第一猛将成烈,陌刀军由清一色身材魁梧的大汉组成,个个手长力大,可成烈和他们相比还是要高出一个头,体格之雄壮,俨如天神一般。
他地陌刀每挥出一刀,便有一名萨珊骑兵连人带马被劈成两半,大食军一时血肉横飞,节节后退,进攻枪兵的路线被陌刀军切断,倒毙的人马顷刻堆砌起一座血肉之墙,但双方依然踏着尸体殊死向前,仿佛两股怒浪交汇,惊涛翻滚。
六万大军在长达三里的战线上厮杀,而两军的后备军都按兵不动,张焕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大食军的战术变化和战斗力状况,虽然他的军队人数占优,但第一次和大食军作战,他并不敢大意,仍然只进行一次试探性的进攻,尤其大食军还有两万骑兵都没有出动,使得张焕深怀戒心,不敢轻易命大军全线压上。
从目前的场面上,唐军略略占了优势,主要表现在步兵上,杀得敌军节节后退,但敌人右翼的一万骑兵则表现相当抢眼,他们战术异常灵活,利用阿拉伯良马轻捷迅的优势,避开唐军陌刀军的正面锋芒,对唐军方阵实施骚扰式袭击,时而闪电般地杀向枪兵阵,时而从唐军左翼骑兵阵中插过,进攻陌刀军的后背。
张焕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显然对自己左翼骑兵的表现十分不满,在大食骑兵灵活的战术下,他们显得十分笨拙,战术也僵化,似乎只想尽力保持阵型,而忘记了与敌军的厮杀,这支唐军的左翼骑兵是刚刚抵达安西的一万羌兵,统帅是中郎将乌高格里,还是他的一个小舅子。
正是由于这支左翼骑兵的表现不力,使得枪兵对敌军轻甲兵的进攻势头减弱,原本可以击溃轻甲兵而取得战胜利的大好局势,现在却变成了胶着状态。
张焕冷哼了一声,立刻回头对亲兵道:“命令王思雨转到左翼,取代乌高格里指挥左翼骑兵。”
亲兵领命,飞驰向王思雨传令去了。
和张焕一样,阿古什也在专注地观察战局,到现在为止,默亚利的战术布置还算不错,先使唐军最犀利的弓箭没有挥出太多作用便退出了战场,其次他亲自率领的一万萨珊骑兵不仅牵制住了唐军一万五千人,而且还能帮助轻甲兵给予助攻。
阿古什微微点了点头,尽管这个默亚利有时不太听话,但总得说来经验丰富,还可堪大用,自己的两万骑兵更加犀利,可敌唐军三万人,看来这次与唐军的战役,鹿死谁手还未为可知。
就在这时,一名巡哨将疾驰而来,他惊惶地禀报道:“殿下,我们现一支五千人的唐军,从南面绕向疏勒城去了。”
阿古什笑了一笑,他早就防备唐军可能的偷袭,城中还留有四千人守卫,唐军仅去五千人是拿不下城池。
“可是巡哨将迟疑着又道:“我们还接到消息,似乎被击败的疏勒军也正向疏勒城方向靠拢。”
“什么!”阿古什大吃了一惊,如果是疏勒人攻城,那结果就不一样了,城内的疏勒人必然会配合他们。
阿古什一把揪住巡哨将的脖领吼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们不敢肯定。”巡哨将战战兢兢答道。
“混蛋!”
阿古什一把将他推开,毫不犹豫地下令道:“命令撤军!”
此时撤军的后果他很清楚,轻甲军必将全军覆没,但阿古什压根就没有把这些杂牌军的死活放在心上,只要撤出两支骑兵便可。
呜低沉的号角声连续吹响,这是撤出战斗的命令,默亚利尽管大惊失色,但他不敢不服从,立刻下令撤退,萨珊骑兵和吐火罗骑兵几乎是同时撤离,他们马极快,损失不大,很快便脱离了战线。
这时,王思雨奔回主阵,向张焕大声禀报道:“都督,敌军仓惶撤退,必然是疏勒出事,我们可全追击。”
张焕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道:“不要追赶,让他们撤回去。”
他一指尚在突围的大食轻甲步兵道:“包围他们,给我悉数歼灭,一个也不准逃走。”
唐军大军压上,将五千轻甲残兵团团包围,很快,走投无路的轻甲兵便集体向唐军投降,第一场试探性的战役,便以唐军的微胜而告以结束。
第三百二十七章 安西战略(十七)
“将军,我们已探得消息!”
一名快马疾从山坳驰入,斥候跳下马,向前半跪行一军礼,向早已等候在此的曹汉臣禀报道:“今天早上,约三万大食援军已经出现在葱岭守捉,估计今天晚上能下盘陀岭。”
“果然不出都督所料。”曹汉臣微微点了点头,他立刻命身后的几名斥候道:“你们立即去给都督送信,要不惜马力,务必在两天内将信送到大营。”
“遵命!”几名斥候一躬身,翻身上马,十几匹马激起滚滚黄尘,向疏勒方向疾驰而去。
这时,旁边的疏勒王子裴光光终于忍不住问道:“曹将军,我已经有把握拿下葱岭守捉,只要扼守住那里,大食军就将无法进出,我实在不理解,张尚书为何还要放大食的援军进来?凭添风险。”
曹汉臣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家都督行事绝不会只着眼一局一域,他放大食援军进来,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有他的长远考虑,你就不要多问了。”
裴光光摇了摇头,他还是无法理解张焕的这一举动,想了想,他又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曹汉臣哈哈一笑,“既然大食人援军已经进来了,那就该是我们关门的时候了。”
说罢,他回头注视着裴光光道:“夺取葱岭守捉事关全局,此事就拜托你了。”
裴光光一抱拳,沉声道:“请将军放心,我手下有人知道一条密道,直通城堡的后背,一定能拿下葱岭守捉。”
两个时辰后。三千唐军和五千疏勒军星夜行军,向百里外的葱岭守捉疾驰而去。
唐军大营内,张焕在几名将领的陪同下来到了成烈的营帐,在昨天的战役中,成烈左腿被大食人地标枪刺穿,伤了骨头,此刻他正躺在床榻上怒骂给他疗伤的军医,“什么叫做一个月不能下床,老子的伤有那么哎呦!你下手轻点。老子的伤有那么重吗?”
军医一脸苦笑,拼着他的骂不敢吭声,只手脚麻利地替这个不讲理的大个子军官换药,成烈见他不吭声。更加忿忿不平,“我不管!你是军医。你就要想办法让我三天内下地,否则你就披挂上阵,不当这个军医也罢!”
“成将军好大的火气,仗没有打过瘾,是吧!”
帐门口忽然传来了都督张焕的声音。成烈惊得本能地要跳起来,却被手疾眼快的军医一把摁住。“将军不可妄动!”
张焕慢慢走进大帐,望着他冷笑道:“听说你连骨头裂了都不知道,今天早上疼痛难忍才通知军医,很好!你确实不愧于一个猛字。”成烈听出了都督口气中地不满,他不敢吭声,斗大的头颅深深低下,张焕也不再多说什么。他见床榻旁竖着一根大食人的投枪。便伸手取了过来,入手却猛地一沉。他这才现,这杆投枪竟是用纯铁打制,和普通的木柄铁头地投枪完全不同,少说也有三十斤重,张焕有些恍然大悟地笑道:“我说大食人的投枪怎么可能刺穿陌刀军地重铠,果然不是一般的投枪。”
“上面还有字呢!”大个子闷声道。
张焕这才现枪杆上刻有一行大食文,都是他不认识的文字,他不由笑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是个人名?”
“我已经问过,这个名字叫阿布.默亚利。”成烈抬起头,长长的吐了口闷气道:“我知道这个人是谁,我在战场上见过他,应该是他们的主帅,骑一匹魔兽般地黑马,身材和我一样。”
“所以你害怕上不了战场和他一战,就想瞒着伤势,是不是?”张焕的目光陡然凌厉起来,他紧盯着成烈地眼睛厉声斥道:“如果你在战场上伤势不支怎么办?你被他杀死也就罢了,那弟兄们呢!你替他们想过没有,这一万陌刀军我们用了三年的时间才训练成,就因为你的一时意气毁了他们吗?”
成烈脸胀得通红,头再次低下,不敢抬起,其他十几名大将也战战兢兢垂不语,都督这么大的脾气,已经很少见到了,张焕背着手在大帐里踱步,脸色异常阴沉,“我说过多少次,你们已不是小兵了,凡事需考虑大局,你们至少是郎将、中郎将,手下都有上万弟兄,将来还会是一方诸侯,可是你们真有一方诸侯的思路吗?就因为昨日我不下令追击大食人,一个个都心存不满,回去拍桌子骂亲兵,当我不知道吗?”
张焕目光象刀一般锋利,他一个个地扫过众将,最后停在王思雨的脸上,“你们真以为我是忌惮大食骑兵吗?我连霹雳车都没用,难道我不知道火药弹在大食军中爆炸的效果吗?区区五万大食军,连弓箭都没有,还有一半是软弱地杂牌军,我真地就不知道一战可定吗?”
说到这里,张焕重重哼了一声,他背着手走到帐口,脸色阴沉地凝视远方的疏勒城,营帐里一片寂静,没有人敢说话,良久,张焕略略平静了一下情绪,尽量用缓和地语气道:“朝中生了剧变,按理我应该立即赶回去才是,可我实在不放心与大食人的战役,没有让我能完全放心的人啊!
若贺娄无忌在这里,又何必让我事事亲为?”
王思雨的脸已经臊得通红,他知道都督其实是针对他昨晚回去脾气的不满,他低着头,一言不敢,张焕瞥了他一眼,见他已有认错之态,便徐徐道:“要你们把眼光放到十年后二十年后,或许是有些难为了你们,可是
说到可是二字,张焕蓦然转身望着众人道:“可是大家至少要替远征碎叶的弟兄们想一想,我们这里歼灭的大食军越多。他们那里的压力也就越小,所以我不急于歼灭疏勒的大食军,以他们为饵,引来更多的援军,而且我们歼灭地敌军越多,将来和大食人谈判时就越占优势,你们还不明白了吗?”
众人满面羞愧,王思雨率先半跪抱拳道:“属下知罪,请都督责罚!”
跟着王思雨。众人一齐跪下道:“请都督治罪!”
“给我吃药呢!把你们都治罪了,谁来打仗?都给我起来!”
张焕笑着摇了摇头,“以后有什么事不明白,当面问清就是了。不要在后面抱怨,害得我昨晚耳朵根滚烫了一夜。连觉也没睡好。”
众人都笑了起来,帐内的气氛一时和缓了,张焕随即又摆摆手道:“坐下吧!今天就在这里讨论一下军情。”
大家席地而坐,张焕沉思了一下便道:“我在一个时辰前接到了曹汉臣的急报,大食三万援军已经过了陀盘岭。大家说说,该如何对策?”
众人精神同时一振。围城打援是肯定的策略,但都督在这里提此事,其实就是在征询谁愿意领兵去伏击援军,张焕的话音刚落,立刻有三人站起来请战,一个是副将王思雨,另一个是牙将李定方。还有一个是枪兵主将梁庭玉。张焕见众人猜到了他的意图,便不再解释。他随即对王思雨和梁庭玉道:“此战甚为关键,大营这里我来坐镇,王将军为主,梁将军为副,你们二人带两万骑兵前去伏击大食军,要注意防备大食人的游哨,不要被他们现了。”
“遵命!”二人躬身一礼,快步向大帐外走去。
“都督,”成烈厚厚的嘴唇动了动,呐呐道:“属下该怎么办?”
“你?”张焕瞥了一眼他,冷冷道:“如果你只想当个小兵,那我准你上战场。”
夜色浓厚,连绵的葱岭一眼望不见头,在一条险峻地山脊上,一支约三千人的军队沿着又滑又窄的山道艰难前行,他们爬上一道山梁的最高处后,又从山地另一侧下到笼罩在黑暗中的逶迤弯曲地深谷,两天来,他们总是重复同样的路况,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曹汉臣站直身子,擦了一把额头上密密的汗珠,他们已经在山上走了两天了,两条腿筋疲力尽,累还是其次,最要命是这条密道实在太过于艰难,这条羊肠小道是镶在悬崖峭壁上,宽不过两尺,而且山体倾斜,众人只能侧着身子走,而在他们左边便是万丈深渊,加上山体已经结了薄冰,异常滑溜,也没有什么可扶持之处,稍微不留神便会掉下万丈深渊,事实上已经有二十几个弟兄坠崖而亡了。
这一段最艰难的山道他们已经走了三个时辰,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大家沉默着,全神贯注地留意脚下,唯恐一说话便会分了心神。
又走了约半个时辰,这一段最艰难的山道终于过了,前方地山势开始变得平缓,地上铺着一层洁白的雪,已经冻成了冰,脚下变得宽阔,死亡地威胁远去,众人终于松了口气,不少人精疲力竭地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曹汉臣探头向山下望去,在明亮的月光下,他一眼便看见了修在一座陡峭高岗上的渴盘陀城,渴盘陀城是渴盘陀国的都城,四周是葱郁的林木,里面驻有大食重军,扼住了这条丝绸古道的必经之路,城周围布置有许多游哨和岗楼,从前方根本就无法过来,但此刻,他们已经通过密道绕到了渴盘陀城的背后。
不过渴盘陀城并不是他们今天地目标,他们地目标是修在山道上的另一座城堡,拿下这座城堡,渴盘陀城也就成了摆设。
“曹将军,就是那里!”向导一指远方。
曹汉臣顺着他地手指望去,只见前方是一座突兀的悬崖,悬崖下则是一片灰暗的山坡,就在山坡的尽头,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座城堡的影子,在深夜里显得幽暗朦胧。
所有的士兵都站了起来。呆呆地望着那座城堡,那里就是葱岭守捉堡,就是他们此行地终点,向导是裴光光的一名手下,约三十余岁,一脸憨厚,他就是渴盘陀国的土人,祖辈便在山中打猎为生,对此地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他见曹汉臣在打量路程远近,便笑道:“直线约三里路,但前方有个巨大的断崖,只能从悬崖上面绕行。虽然不能直达城门,但可以通过绳索坠下城堡。”
曹汉臣点了点头。回头对身后的裴光光道:“你率两千人在此等候,我先带一千人上去,生战斗后你便赶来接应。”
他又一挥手,“弟兄们再坚持一下,在天亮前我们一定要拿下城堡。”
一千名唐军纷纷站起来。跟随着向导再一次向北行去,这一次的路程却相对容易。虽然一样难行,但没有了悬崖峭壁的死亡威胁,众人行军的度也渐渐加快,一个时辰后,一千唐军便来到了悬崖上。
这是一面巨大地断崖,被皑皑白雪覆盖,成弧形。唐军便是从断崖的北面而来。而断崖下是一条宽约数十丈的峡谷道,顺着高高的峡谷道一直延伸到十几里外地山脚。坡度虽然比较陡,但道路十分平坦,可以行走马匹和骆驼,在峡谷的最高端用巨石修了一座雄伟地城堡,行人要穿过峡谷必须从城堡内通过,修这座城堡的本意是为了收税,可此时,它却成了唐军扼断大食军西归的望乡城。
拂晓前的峡谷沉寂、清冷,月儿已经下了山,黑雾笼罩着山谷,第一道曙光还没有从黑黝黝的山梁后露出,从山顶上望下去,城堡上空黑漆漆地一片,至少也有三十丈的垂直距离。
此时唐军已经放下了十几条绳索,曹汉臣背着横刀和弓箭,准备率先下去了,向导在他旁边地另一条绳上,叮嘱他道:“悬崖上有很多巨大的枯藤枝蔓,完全可以隐藏身子。”
曹汉臣点点头,他一纵身,嗖!一声轻响,他已经滑翔下去三丈多深,十几名唐军并排而下,当第一排唐军下到十丈左右时,第二排唐军也跟着滑下,紧接着第三排、第四排
下去得十分顺利,就仿佛是给他们两天艰难行军的补偿,曹汉臣率先碰到了城墙,城墙和石壁间还有约一尺宽的缝隙,他凝神听了片刻,没有任何动静,轻轻一跃,便无声无息地跳上了城垛,随即又跳进城内
他拔出刀,躲在一个角落四处观察,还有没有什么巡哨,看来是因为前方有渴盘陀城的存在,才使城中的守军麻痹了,敌人怎么可能从后面来呢?
他一挥手,唐军迅从崖壁上跳入城中,立刻分头把守住了过来的通道,忽然,哗啦!一声,一名唐军踩滑,将一片松动地岩页蹬掉进了缝隙中,岩页连连磕碰,最后出沉闷地落地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地人一下子绷紧了神经,憋住呼吸,聆听四周的动静,终于,从城下过道里传来的脚步声和一阵嘟嘟囔囔的咒骂。
曹汉臣握紧了刀柄,紧贴着过道转弯后的墙壁,脚步声越来越响,还听到了沉重的呼吸声,一条黑影终于在他面前出现了。
曹汉臣如猎豹一般猛扑上去,左手从后面捂住他的嘴,右手一刀便割断了他的喉咙,动作干净利落,黑影随即软软地倒下,没有出一点声音。
他再向楼梯里听了片刻,没有动静,他手一挥,唐军再一次如猿猴般地从山崖上滑下,只一刻钟,便下来了三百多人。
这时,东方天际翻起了鱼肚白,天已经麻麻亮,是下手的时候了,曹汉臣一招手,“跟我来!”
数百名唐军从东西两条石阶一齐冲进了城内。
只片刻时间,城内忽然爆出一片喊杀声,哀求声、哭声、惨叫声四起,二百多名大食军士兵在睡梦中被唐军突袭,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一边倒屠杀,不到一刻钟,城堡内又归于了平静,二百余人被杀得干干净净,无一活口,没有报警的钟声响起,十几里外的渴盘陀城并不知道,葱岭守捉堡已经换了主人。
第三百二十八章 安西战略(十八)
疏勒王宫外,默亚利已经等候了快一个时辰,门外的守卫就仿佛是石雕,无论怎样请求他们再去通报一次,他们都没有半点表情,永远是冷冰冰的脸孔,天刚刚亮,空气中还是十分寒冷,但默亚利的脸上却是满头大汗,眼中的焦急之色流露无遗,他刚刚接到监视唐军大营的游哨的紧急禀报,昨晚半夜,一支唐军骑兵悄悄离开大营,向东去了,经验丰富的默亚利立刻便意识到,唐军不是向东,而是向南去拦截他们的援军了。
在前天的一场战役里,唐军出乎意料地没有趁势追击,还有唐军也没有使出他们的秘密武器:大唐雷,这让他心中充满了疑惑,如果唐军只是想消灭他们,那当时他们已经全军出动,没有必要在做什么试探之举,除非只有一种解释,他们这五万人还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他们还想再吃掉更多的大食军,一念之下,他忽然想到了北上援军,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而唐军夜里的分兵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他立刻派人去提醒援军,但他也知道援军统帅未必买自己的帐,还是要有阿古什的命令才行。
“你们再去禀报殿下,我有大事!”默亚利一把揪住侍卫的脖领,几乎要怒吼出来了,但侍卫依然一动不动,丝毫不理会他的焦躁。
就在这时,宫殿的大门吱嘎一声开了,一名侍卫走出来道:“殿下请将军进去。”
默亚利狠狠瞪了一眼守门的侍卫,大步走进了宫殿。
阿古什刚刚才起来,他昨晚写《东方见闻录》直到半夜,疲惫难当,此刻,这位高贵的亲王正坐在一张用沉香木雕成的桌前享受着美味的早餐。
他穿着一件极为轻柔、用埃及棉布织成的白色长袍,手握着银光闪闪的刀叉。动作优雅,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显得是那么专注而沉静,连默亚利脚步声在旁边响起,他也恍若不觉。
他将一块**烤肉放进口中,又端起酒杯,吮了一口殷红地葡萄酒,这才用丝帕擦了擦嘴问道:“什么事情?”
默亚利上前一步。向他跪行一个大礼,“禀报殿下,我们有游哨探得唐军昨晚分兵而出。”
“分兵而出?”阿古什将丝帕轻轻扔在桌上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趁机攻打唐军大营吗?”
“不!不!”默亚利吓得连连摆手,“属下的意思是唐军极有可能是去伏击我们的援军,属下想请殿下下令,命拉舍尔分兵而行。”
“为什么要分兵而行,提高戒备就是了,分兵而行岂不是送给唐军吃掉?”
默亚利叹了一口气道:“并非是属下妄自菲薄,实在是三万援军人数少不说,战斗力也远不如本宗军。唐军只要出两万精锐骑兵,不需伏击,正面拦截也能将他们击溃,所以分兵而行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请殿下理解属下的苦心。”
阿古什虽然心高气傲,但他并不是傻子,这些援军关系到他能否击败唐军,胜利返回大食。对他也极为重要,他知道默亚利说得有道理,他想了想便道:“那好,就照你说的去办!”
他飞快地写了一封命令,交给了侍卫长,这时,默亚利却老谋深算地笑道:“当然,我们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部分军队被唐军白白吃掉。”
“你的意思是?”阿古什惊愕地放下银刀,他没有能明白默亚利的意思。
“属下地意思是说,唐军吃下去的应该是一块带着钩子的肉。”
从葱岭守捉到疏勒的路程近五百里。正常行军需四到五日左右。这一天黄昏,大食三万援军经过两日的行军,已经抵达了距疏勒三百里的一个小镇。
此次大食的三万援军全部来自昭武诸国,其中康国出兵一万,石国出兵一万,另外一万人由其他几个小国凑出,但统兵大将却是大食人。名叫拉舍尔。他原是大食近卫军的一名将军,去年升任萨末健总督。萨末健是昭武九国中最大一国康国的都城,拉舍尔实际上就是大食哈里派来控制昭武九国的最高指挥官。
当然,同样是总督地称呼,萨末健总督只能是个小总督,远远不能和耶路撒冷总督或吐火罗总督相提并论,就象后世,英国的香港总督不能和印度总督相比一样,在接到阿古什亲王殿下的命令后,拉舍尔当即调三万精兵,亲自领兵疾赴疏勒救援。
拉舍尔也是大食贵族出身,年纪约四十岁,皮肤白皙、身材修长,和阿罗斯、默亚利等南征北战的将领不同,他长期驻守巴格达,养尊处优,养成了他高雅的兴趣和贵族气质,在升任萨末健总督后,他更是过着帝王般的生活,但他也很清楚,他的富贵是来自于哈里的恩赐,哈里可以让他上天堂,也可以让他入地域,因此亲王阿古什东来,便是他极力讨好地对象,此时阿古什在东方遇到了麻烦,若他稍有懈怠,就将是他富贵的终点。
疏勒是半干旱半沙漠的地带,水源决定了人的聚集,大食军此时所路过的小镇其实就是一个小小的绿洲,百十户人家,一面不大的湖泊,一条清澈的小河横穿其中,一片片胡杨林和红柳林环绕四周,此时已是初冬,河水干涸、树木凋零,许多牧人都赶着羊群到遍州城躲兵灾去了,小镇上只剩下五六十人,大多是不愿离开家乡的老人。拉舍尔见太阳西斜,他知道前方不会再有水源,便下令大军在湖边驻营,小小的湖边立刻热闹起来,士兵们有地在扎营,有地忙碌着砸开冰面,准备汲水做饭,但他们却不知道,在两里外的一片胡杨林中。几名唐军斥候正仔细地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唐军斥候见有大食人的游哨过来,他们立刻从胡杨林的另一头离开,消失在了一个山坡之后,但就在唐军斥候离开后没多久,一队大食骑兵从远方疾驶而来,冲进了大营之中,他们带来了阿古什地最新命令。
拉舍尔紧紧捏着阿古什的命令,眉头皱成了一团。亲王竟然命他分兵两路北上,他当然明白阿古什地意思,路上可能会有唐军地伏击,但分兵北上就意味着其中一支军队可能会被歼灭,就这么不相信自己吗?就这么肯定自己敌不过唐军?拉舍尔心中十分郁闷,甚至有点恼火,如果阿古什命他路上注意防备唐军的偷袭,这他能理解,可让他分兵两路,显然是对他没有信心。
前来报信之人是阿古什地侍卫长。他见拉舍尔尚有些犹豫,便毫不客气地道:“请将军下决定,我们还要回禀殿下。”
“我知道了!”
生气归生气,但拉舍尔却不能在亲王派来的报信兵面前表现出不满,他沉吟一下便道:“请回禀殿下,拉舍尔坚决服从殿下的命令。”
他当即下令,三万大军分成两队,一队由副将率领继续驻扎湖边。另一队两万人由他率领立即起拔,跟随着报信兵连夜向疏勒进。
此刻两万唐军骑兵就在二十里外地一处山坳里,月色清明、夜风寒冷,唐军们和各自的马挤在一起取暖,喂它们草料与清水,王思雨坐在一块大石上,嘴里嚼着一把草根,低头沉思着什么。
他的副将梁庭玉则站在山坳口,望眼欲穿地等待着斥候的消息,梁庭玉家里是长安巨商。他今年二十七岁。也是一直跟随张焕的老兵,积功到了中郎将,率领五千枪兵。
忽然,在清朗的月光下,他看见了几名骑兵正向这边急奔来,“来了!”他一下精神大振,快步迎了上去。来人正是唐军斥候。
梁庭玉有些急不可耐地问道:“可探查到大食援军的动向?”
斥候校尉跳下马。躬身施礼道:“禀报梁将军,目前大食人在图什镇驻兵。本来很正常,但属下再去探查时却现他们有了异变。”
“现了什么异变?”王思雨也从后面大步走上前问道。
“属下现大食军在驻营后不久,立刻分兵两路,一路留在原地,约万人,另一路两万人向北而去。”
“什么!”王思雨吃了一惊,他立刻意识到这恐怕是敌人有警觉了,不过不应该是现自己,否则就不会留下一万人,这必定是疏勒来人了。
这下可怎么办?王思雨确实有些为难,敌人分兵两路,无论自己怎样部署,还是要被他们逃掉一支,他正皱眉沉思,旁边梁庭玉却道:“将军,既然敌军分兵两路,这同时也是给了我们各个歼灭的机会,一支军走,一支军不动,我们自然是先对付走的那一支,再调头吃掉后面一支。”
梁庭玉说得确实有道理,王思雨立刻下了决断,他大声喝令,“全军上马,随我追击敌
两万骑兵纷纷上马,马蹄隆隆,震动山谷,大军如决堤的洪流向北疾驰而去。
大漠圆月,月华似练,两万骑兵马不停蹄地在星夜里疾驰飞奔,风呼呼地在耳边呼啸,黑咕隆咚地夜色从身边飞掠而过,当晨曦初露,他们看到第一抹淡淡的金光时,大军抵达了慕士塔格山脚下,前方是一望无垠的旷野,慕士塔格山的雪峰在霞光中闪烁着瑰丽的光芒。
王思雨一摆手,大军停下了脚步,他已经看到了,在远方数里之遥,隐隐地一支军队矗立在茫茫的旷野之中。
唐军并没有立刻冲上去激战,他们也一样静立在旷野里,抓紧时间恢复战马的体力,远远地,那支军队忽然动了,走得也不快,唐军也放慢度,衔尾跟随,两军就这样停停走走,总是相隔五六里的距离,一直到中午时分,又来到了一片绿洲。
此刻,唐军战马地体力已经完全恢复了,一名斥候飞奔上前来禀报道:“敌军约有两万人,与我军相当,从马匹上看,应该不是正宗的大食军。”
“好!”王思雨缓缓拔出长剑,杀敌的时间到了。
突然,一名士兵指着左面大声叫道:“将军,你快看那里!”
王思雨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顿时大吃一惊,只见从一座大山的背后,忽然涌出来了密密麻麻的大食骑兵,大旗飞扬,正是黑色星月旗。
他们追捕猎物,最后自己却成了对方的猎物。
就在王思雨部在南面的慕士塔格山遭遇到了大食军反猎的同时,疏勒,一万唐军也动了对疏勒城试探性的进攻。
大食人虽然在弓箭、云梯以及铠甲防具上要明显弱于唐军,但他们抛石器却十分强大,不亚于唐军,这次东征,大食人也将两百余架抛石机拆散带到疏勒,其主要目的是用来攻城,但现在却成了防守疏勒城地主力。
高大坚固地疏勒城外,巨石在天空横飞,密集如冰雹,其间伴随着大食人暴雨般的投枪射下,东门外,数千唐军跟随着十几架云梯如潮水般涌上,很快,云梯接二连三地被敌军强大的抛石机摧毁了,死伤数百人的唐军又象退潮一般的撤回。
不久,唐军再一次组织起阵势,也推着二十几架巨大的石隆隆上前,与大食军对射,但让大食军欣喜若狂的是,唐军地石虽然体型巨大,但射程却不远,大部分石块根本就碰不到城池,即使有少部分石块砸中城墙,也无济于事,疏勒城坚固幽暗、墙面光滑,无论巨石和撞都无法攻陷它,除非地震使城墙下地土地陷裂。
唐军一次又一次地组织进攻,却又一次一次无功而返,进攻的士气明显低落了。
渐渐地,大食军见唐军攻城乏术,他们也不再刚开始那样惊惶失措、乱投标枪了,更多时候是望着唐军哈哈大笑,仿佛是在看一幕有趣地演戏。
“没有用的。”许多大食士兵都将手合拢在嘴边大喊,“滚回你们老家吧!大雪来临,祝你们都冻死在军营里。”
在唐军身后的一座土丘上,张焕面无表情地望着敌军的骄狂,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残酷的笑容,低声喃喃道:“喊吧!再过几天,就是你们哭的时候。”
第三百二十九章 安西战略(十九)
王思雨目光冷漠地注视着这支半路杀出的大食军,它也有近两万人,人人骑着高大的阿拉伯骏马,手执短矛与盾牌,后背背着十余杆投枪,这是大食人精锐的本宗军,一支是与唐军交过手的波斯萨珊骑兵,另一支则是横扫埃及的大马士革骑兵,他们布阵整齐、气势威严。
在大食军的最前面,一名长得如雄狮般的大将紧紧地盯着他们的猎物,他的脸上挂着一种猎物落网后的得意,他正是大食军的主将默亚利。
为反捕这支唐军,他不惜在阿古什面前立下了军令状,才借出了他最精锐的大马士革骑兵,现在,他成功地将两万捕猎唐军引入了他的捕兽网前,下面就该是收网的时候了。
就在默亚利出现的同时,大食援军主将拉舍尔率军返回了,他们一左一右,将唐军夹在中间,“杀!”默亚利一声大吼,两万大食本宗军激起了滔天的杀气,向唐军席卷而去。
而拉舍尔却没有动,虽然他率领的两万昭武骑兵远不能和大食本宗军相比,但他本人的地位却比默亚利要高许多,而且当年在巴格达时,两人同在宫廷做侍卫,因派系不同而存有宿怨,现在,他可不愿意成为默亚利的附庸,他宁可做一只吃腐肉的秃鹫,等待收拾唐军的残部。
面对着铺天盖地杀来的大食骑兵,王思雨忽然笑了。他并没有被大食军吓倒,相反,他地血液里却燃烧起一种莫名的兴奋。自己的两万骑兵也是西凉军最精锐地骑兵部队,又何惧于他们。
更让他感到兴奋的是,今天没有都督在身旁督战,他可以淋漓尽致地挥自己的战术,与大食军决一雌雄,而且,他也看出了两支大食军配合明显有点脱节,他们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矛盾。或许这就是他可以利用的一次绝好机会。
“布鹰式箭阵!”
他低低一声命令,唐军的阵营立刻生了变化,六千唐军列成了前后两个方阵,形成鹰头和鹰腹,而四千唐军向左右散开,形成鹰翼。
两万唐军在瞬间便化作了两只雄鹰,横向相隔约五百步,彼此独立,却又互相呼应,分布在三里长的战线上。
大食军与唐军相隔不过数里。凭着阿拉伯战马的爆力,大食骑兵霎时间便杀到了唐军三百步外,马蹄下的滚滚黄尘几乎要淹没了整个大地,他们不给唐军排阵地机会。
“射!”王思雨短促地下达了命令。
唐军万箭齐,强劲的弩箭呼啸着射向敌军骑兵,密集如暴风骤雨,奔在最前面的大食骑兵纷纷坠马,战马悲嘶,惨叫声一片,瞬间便有近千人被射倒。
唐军的轮射箭阵动了。仿佛两只巨大的轮子在旷野疾翻滚,鹰头和鹰腹不断变换角色,上弦、装箭、瞄准、射、调头后退,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一般,没有半点滞碍,而护卫的两翼平端着长槊,也随之后退,一起一伏,俨如两只雄鹰的翅膀在振翅舞动。
弩箭精准、射程远,是对付骑兵最犀利的武器之一,也是唐军技术最为领先的武器。西凉军的骑弩又和传统地硬弩略有不同。传统硬弩上弦时需要脚蹬手拉,十分费劲。而西凉军的骑弩却在弩弓的两侧设计了两根铜杆,利用杠杆的撬力,能比较容易地上弦,有点类似于后世红酒开瓶器的原理。
但它的弱点也显而易见,它操作复杂、上弦慢,往往不等射出第二箭,敌军的骑兵便冲到眼前,因此利用轮番射击的箭阵,便可以完美地解决这个问题,使箭矢始终如暴雨般射出,不给敌军喘息的时间,但这对骑兵也有着极高的要求,不仅要上弦技术熟练,而且要有高地控马技术,更必须要有严格的纪律和配合,才能保证一方面迅后退,另一方面却又能流畅地轮射。
唐军的箭阵给大食军造成了惨重的损失,密集如暴风骤雨般地劲箭使他们的盾牌起不了太大的防护作用,尤其是战马中箭极多,尽管它们异常灵敏,但唐军的箭雨实在过于密集,使它们无可避免,一排又一排的战马惨嘶倒下,将马背上的骑兵抛落下地,立刻便被后面的乱马践踏而死,甚至在距唐军不足百步时,强劲的弩箭更是射穿了盾牌。
而当大食人地前锋终于接近唐军时,投枪立刻铺天盖地射来,前面地几排唐军纷纷中刺倒地,王思雨立刻下令,“两翼护卫,弩阵后撤。”
两翼的骑兵立刻合拢上来,抵挡住大食骑兵地冲击,同时掩护骑射兵的后退,再一次拉开距离,距离一旦拉开,两翼立刻向两边分散,露出大食军的前锋,唐军的弩箭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射击。
就这样周而复始,唐军的箭阵已经射出了十几轮,十万多支箭倾泻到大食的骑兵中,短短一刻钟时间里,大食军伤亡已过了四成,而唐军却损失不到一成,大部分都是被敌军的投枪所伤。
默利亚的**已经消失了,他痛苦地品尝到了唐军弓箭的厉害,他连着改变了两个战术,先是向两边突击,但唐军箭阵也随之分散到两边,紧接着,他又命大食组成方阵,将盾牌连为一体,可这样一来,骑兵的度就明显放缓了,却反而使唐军的箭雨更加密集,而且盾牌也抵不住强劲的弩箭。
眼看自己的伤亡越来越大,默利亚终于不甘心地停止了进攻,而唐军却继续后撤,直到相距两里才缓缓停下。
数里长的旷野里密密麻麻地躺满了大食军的尸体和受伤哀嚎的骑兵,无主战马如幽灵般在四处游荡,两万本宗军只剩下一万出头,阵型残缺不全,而唐军却仅仅损伤千人,依然保持着严密的阵型,默利亚的心仿佛沉入了深渊,这时,他宁可自己的军队不是什么纪律严明的精锐,能见机不妙就自己停止追击,反而可以保全更多士兵。
他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盯着远方的拉舍尔部,恨得眼睛都几乎要喷出火来,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如果他们能给予配合,从侧面或后面袭击唐军,形势就完全不同,可是他们没有,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大量杀伤,难道他们就不知道,覆巢之下绝无完卵之理吗?
“拉舍尔,我要向哈里告你!”他咬牙切齿地低声咆哮。
这时,大马士革骑兵军团的军团长见己军伤亡惨重,心中极为不满,他阴沉着脸上前问道:“默利亚将军,难道我们还要打下去吧!”
“恐怕我们已经身不由己了。”默利亚一指远方已经变化了阵型的唐军,苦笑一声道:“猎人没有预料到猎物的强大,反而被它咬伤了。”
他已经现今天的唐军和上次交战时所见的唐军完全不同了,也就是说,上次他们保存了实力,默利亚心中一阵黯然,他开始相信私下在军中流传的,关于当年怛罗斯战役的另一种说法,大食军根本就不是唐军的对手,只是成功策反了葛逻禄人才获得战役的胜利。
事实告诉他,官方关于唐军羸弱而不堪一击的宣传,将使他们彻底失败。
唐军的阵型变了,已经由防守型的箭阵变成了进攻型的槊阵,近两万杆长槊齐刷刷平端而起,如一望无际的黑森林。
他们并没有狂暴似的冲击,而是结成三个方阵,在每个方阵的前面两排,唐军的V形盾牌结成了一个完整的盾构防护体系,以对付大食军的投枪。
唐军缓慢地向大食军靠拢,这种缓慢仿佛拖拽着万斤的泥沙,散着一种无比凝重、俨如大山压顶般的强大气势。
“将军,怎么办?”大马士革骑兵军团长有些惊恐地问道。
默利亚心中充满了矛盾,是战而是不战,若就这么退军,他会受到亲王的严惩,可要和唐军决一死战,他们又明显不是对手,极可能会全军覆没。
大马士革骑兵军团长也回头瞪了一眼正在悄悄撤退的拉舍尔部,他低声对默利亚道:“将军,我愿意替你作证,这场战役的失利,正是因为拉舍尔的不配合造成。”他也尝到了唐军强大的实力,不愿意自己的大马士革军团全军覆没在这里。
默利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吧!我们撤。”
他一挥手,一万余大食骑兵如一阵狂风般撤退了,和两万援军一齐向北撤离。
“不可追击!”王思雨一挥手,命令唐军停步,他凝视着大食军渐渐远去,立刻回头对梁庭玉道:“你留下打扫战场,都督有令,受伤的敌军不得杀死,要带回大营。”
“那都督你呢?”
王思雨笑了笑,“你忘了吗?大食援军分兵两路,在我们后面应该还有一万人才对。”
第三百三十章 安西战略(二十)
张焕静静地坐在大帐之中,眼中充满了哀伤,在他面前放着碎叶城送来的战报,唐军死伤近半,终于夺下了碎叶,而主将关英却以身炸敌,尸骨不存。
尽管这些年他看到了太多的死亡,对生命已经十分淡薄,但关英之死却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珍贵,关英是张三城守卫战中最后幸存之一,生命对他来说,已经是上苍的恩赐,他本不该再死,本应该好好活下去,终成一代大将,但最后他还是死在了碎叶。
正是这种深深的遗憾使张焕感受到了深藏在这些士兵卑微身躯里的一种精神,这种为国家而献身,为民族尊严而慷慨赴死的勇气使他不禁潸然泪下。
良久,他渐渐平静下来,走到帐门口凝望远方黑黝黝的延绵群山,那里是大唐曾经的万里江山,明天一战,它就将彻底回归故土。
“都督!”对面慢慢走来了一个人影,帐中透出的光照在他脸上,三络长须飘胸,正是裴明远,他走上前笑了笑道:“睡不着,想和都督聊了一聊。”
“进来坐。”
两人进了大帐坐下,亲兵给两人上了茶,裴明远立刻问道:“我听说王思雨已经回来了,还听说曹汉臣拿下了葱岭守捉?”
张焕点了点头,“王思雨这次南下,遭遇到了大食主力骑兵的埋伏。好在大食军内部生矛盾,使他在逆境中求胜,歼灭了近两万大食军。其中还有八千多主力骑兵,可谓战果辉煌,曹汉臣也拿下葱岭守捉堡,断了大食人西归之路。”
说到这里,张焕喜悦之情忍不住流露于颜表,“不仅如此,碎叶城也已经被我们拿下了。”
他便将碎叶地战报递给了裴明远,“自己看看吧!。”
裴明远眼中一阵惊喜。他接过战报匆匆扫了一遍,不由拍案赞叹道:“碎叶拿下,我汉唐雄风将重树西域!”
张焕没有说话,他沉吟一下便道:“我记得你告诉过我,很多年前你曾经到过耶路撒冷。”
裴明远笑了笑道:“那还是十几年前的往事了,我跟随一支大食商队借道回纥去了大食,前几天都督说让我出使大食,难道就是为了碎叶?”
张焕点了点头,“碎叶只是一方面,我希望大食哈里能够务实。承认我大唐对热海流域的控制,这样,我就能完成将安西和北庭从西面连为一体地战略,为北庭西扩至夷播海打下基础。”
“都督说的不错,热海以北是突骑施人的地盘,突骑施人已经衰落,而北庭以西又是葛逻禄人的地盘,在北庭一战中,葛逻禄人的主力已经被都督消灭,这两处地方都与大食无关。我想这个人情大食应该会给,关键是都督拿什么和他们交换?”
“拿什么交换?”张焕冷冷一笑道:“碎叶是我们大唐将士用命夺来,无论他承不承认,都已是归了我们。何须和他交换?”
张焕站起来背着手踱了几步,“明天一战后,大食亲王阿古什会重新成为我的战俘,大食至少会有上万士兵也成为我的战俘。”
说到这,张焕凝视着裴明远的眼睛:“但这些战俘却不是为了和大食人交换什么地盘,你明白吗?”
裴明远站起来躬身道:“属下确实不能理解,请都督恕罪!”
“我不怪你,你是不可能猜到我想用这些战俘交换什么呢?”张焕凝望着帐顶。语气中略略带着一丝伤感。“怛罗斯一战,近两万唐军将士被大食军俘虏带到了西方。这一去就是三十几年,他们若还活着,皆已到了垂老之年,我希望你能用此战地大食战俘将他们换回来,使他们能落叶归根,这一直就是我的心愿,也是你去大食的真正任务。”
裴明远的眼睛也有些红了,他深深向张焕施了一礼,“属下定不负都督重托!”
天麻麻亮,咚!咚!咚!激昂的战鼓声在唐军大营中响起,唐军大营敞开,一队队玄甲骑兵、龙骧枪兵、虎贲刀兵、陌刀军、弓弩军如一股股的洪流从大营里浩浩荡荡涌出,中间还夹杂着五百辆黑漆漆的霹雳车,轰隆隆巨响的攻城、巨大的石、高耸入云的云梯,向二十里外地疏勒城进。
这将是唐军全部实力的体现,他们要让大食人牢牢记住,东方的土地不是他们大食军的铁蹄所能侵犯。
七万唐军分为三个部分,王思雨为前军大将,率一万精骑、一万陌刀军、五千枪兵、五千弓弩军,共三万人为前军;张焕则亲率三万大军为中军,霹雳车也隐藏在军中;成烈因伤势未愈,则作为后军将,率一万羌骑兵,保护攻城、石和云梯等攻城武器。
大军走得并不快,一个时辰只行出十里路,此刻,疏勒城中已是一片慌乱,在是否出城迎战或是否守城的两个选择中已经没有悬念,阿古什毫不迟疑地选择了守城,而默亚利已经没有言的权力,他因为在伏击唐军的过程中损兵折将,而被拉舍尔和大马士革骑兵的军团长联合告状,指责因他指挥不力、盲目追敌而导致惨败,阿古什当即免去了默亚利的临战指挥权,将他关押起来,而任命与自己志趣相投的拉舍尔为主将,负责指挥与唐军地攻防战。
此刻,阿古什站在城池东面的一座眺望塔上凝望着远方,经过两次消耗战以及援军地补充。目前大食军的总兵力还是五万,再加上他们在城中抓了一些壮丁,一共约七万人守城。
大食军与唐军兵力相差不大。又有坚城相辅,是以阿古什并不担心,在唐军前一次地攻城中,所表现出地进攻手段并没有什么可怕之处,听不到默利亚的悲观论调,使他的心情变得异常平静,现在已经是寒冬,随着大雪封路。唐军的补给将越来越困难,唐军也不会长久地呆在疏勒,必将撤回拔换城或龟兹,也就是说,自己还有一个冬天的时间可以从容布置。
来了!他已经看见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黑线,决定胜负的时刻终于到来,阿古什地心情也由平静转成了激动,他立刻对侍卫下令道:“去告诉所有地将士,击败唐军,他们每一个人都将获得哈里的特别嘉奖!”
整个疏勒城头都沸腾起来。数万大食军开始忙碌,士气高昂,有地擦拭投枪、有的检查抛石机,有的搬运石块和木头,两百余架抛石机在城头一字排开,每一个抛石机前都站立有近百名士兵。
渐渐地,黑压压的唐军越来越近,旌旗遮天蔽日,延绵足有五里,在距离城池约三里地停了下来。唐军已经能确定将进行的是一场攻城战,前军和中军又重新融汇,但大军并没有立即动,他们在等候攻城武器的上来。
这一天是永安元年十月二十日。经过整整半年的征战,安西战役终于到了尾声,乌云密布、北风劲吹,天地间一片肃杀,气势威严的唐军士兵站立在广袤地旷野里,静静地等待着大战的来临。
忽然,远方又出现了密密的小黑点,随着它们的推近。大地也开始颤抖起来。随着它们越来越近,一架架攻城器开始露出了它狰狞的面孔。巨大而高耸的石,庞大的身躯仿佛来自未知世界的巨怪;拖着长长尾巴的云梯,云梯上镶嵌有坚固的钢框,可以抵御滚木地横砸。
但让人心悸的是三部更为庞大攻城,石和它相比就是侏儒,高达六丈的巨大铁架上装着一根用千年古树制成的撞,长有百尺,在粗铁链地拉拽下,摇摇晃晃前行,撞前端镶嵌有精钢打制的头,重达数千斤,仿佛有摧毁万物的魔力,这一架攻城就需要三百匹马拉拽,上千唐军控制。
它的出现,使城头上大声鼓噪的大食军顿时安静下来,他们的眼睛里开始露出了一丝惊恐,前几日唐军攻城似乎什么也没有,连阿古什心里也有些不安起来,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去把默亚利放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这个决定。
这时,一名唐军策马飞奔而来,奔到城门下射出了一支无头箭,上面斜插着一封信,箭划出一道弧线,飞上的城头,有士兵拿着信匆匆跑到眺望塔上,将信交给了阿古什。
信是用张焕地亲笔,用汉文所写,阿古什看不懂,一名翻译很快将它译了过来,这竟是一封劝降信,劝阿古什投降,唐军将保证他地安全,将他送回大食。
阿古什刷地将信撕成了两半,阿拔斯家族的人从不知道什么叫投降
在数里外地一杆大旗下,张焕也冷冷地笑了,他已经知道阿古什就在城头的眺望塔里,不管他是否任命谁为大将,他本人都会不可避免地指挥战役。
“开始吧!”他平静地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咚!咚!咚!隆隆的鼓声再一次激荡地敲响,唐军的进攻开始了,城上所有的大食军都捏紧的投枪,手中攥出汗来,投机机吱嘎嘎拉响,将一枚枚圆石放进二百架投石机的网兜里。
但出人意料的是,唐军并没有蜂拥而上,他们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忽然,最北端的唐军向两边分开了,如劈波斩浪般让出一条路来,只见在他们身后出现了一辆又一辆黑黝黝的马车,车身极长,上面有盖板,就像一只长长的大木箱子,每一辆车都由八匹马拉拽,行走如飞,它们结成长长地车队。宛如一条黑龙,蜿蜒游动而来。
城上的大食军都有些不知所措,他们不明白唐军是在干什么。但很快他们便现了蹊跷,这些马车所走的路线就像精准地测量过一般,对于投枪地射距,它们太远,可对于投石机,它们又太近,正好在距离城墙二百步左右,这里就是大食人防御的一个空白点。
“放松牵索。射!”大食人的投石机没有全力射出,士兵们只用了一半的劲力,近百块大石远远近近地向城下的马车队射去,如果仅仅从威力来说,大食人做的投石机并不比唐军的石差多少,也可射出八百步远,但如果从技术角度看,两就相差甚远。
唐军的石不仅可射远,而且能精确控制射程,在身上有金、银、紫、红、黄五条刻度。就和弩机地望山一样,它们分别代表千步、八百步、五百步、三百步、两百步五个射程,由一套复杂的机械进行控制,石可以固定在某个刻度上射,这样一来,石弹也是专门进行标准化制作,大小重量都是一样。
不仅如此,早在三国时期,魏国的巧匠马钧便明了连珠,数十枚石弹可以自动装弹。进行连续射,使石弹尾相继、快如电芒。
大食人显然弱于精细,一百多石块软弱无力抵地落在马车前后,却没有一块能砸中马车。五百辆霹雳车一字排开,在高运动中忽然底盖被掀开了,半截侧板也被放下,露出了一架小型石,四名唐军在绞动杠杆,另一名唐军点燃了引信,引信疯狂燃烧,四名唐军同时松手。五百枚大小如柚子一般的瓷弹腾空而起。划出数百条黑线,精准地被射上了城头。为此唐军已经演练了无数次,测算得十分精准,五百枚瓷弹在城头上忽然猛烈地爆炸开来,这一批瓷弹共有二千枚,也是跟随着裴明远一起而来,这是陇右火药局最新研制的火药,含硝量达到了七成六,虽然只比从前的含硝量增加不到半成,但威力却大了几倍。
赤焰冲天、爆炸声惊天动地,俨如数百朵火树银花一齐绽放,强烈的气浪将不少大食人和投石机都掀翻下城来,数百股黑烟腾空而起,最后形成了几团巨大的蘑菇云。
不说大食人,连城下见过火药爆炸的唐兵都被这一次爆炸的威力惊得目瞪口呆,不少人都本能地蹲下去、捂住了耳朵。
此时地城上已是一片狼藉,看不见一个站立的人,残肢断臂和破碎的投石机洒满一地,血顺着墙边汇成了小溪,伴随着垂死的呻吟,半段东城墙上的三千守军已经被一扫而光了,连刚刚荣升主将的拉舍尔也被炸得尸骨无存。
站在眺望塔中的阿古什没有受到冲击,过了良久,他才慢慢站起,眼中露出无比惊骇的神色,他忽然想起默利亚说过的一样东西:大唐雷。
阿古什猛地站起来,嘶声力竭地喊道:“快!快去将默利亚将军叫来。”
唐军的鼓声再一次激昂地敲响了,大规模地进攻序幕正式拉开,数百架石将铺天盖地的石弹击向城墙,东门正上方的城楼被砸得千疮百孔,轰然间倒塌了,就连阿古什所在的眺望塔也被击中,碎屑四溅,眺望塔被削去半截,阿古什在十几名侍卫地保护下,狼狈地逃下了城头。
二万唐军呐喊着如大潮般涌上,他们一手执盾、一手提刀,跳上云梯,奋力向上爬去,一百多架云梯伸出巨人般的长手,前端的副梯钩纷纷搭上城垛,唐军象蚁群一般,毫无畏惧地向上冲刺,唐军的石射程加大,石弹纷纷越过城头,射进了城内,以防止误伤攻城的唐军。
这时,东城墙上忽然涌出了数千大食军,为之人仿佛雄狮一般,一头长长的卷在黑烟中飘扬,默利亚率领三千大食军从西城赶来了,他们投掷标枪,扔下无数巨石和滚木,唐军开始出现伤亡,片刻,便有十几架云梯折断,数百名唐军惨叫着摔落城下。进攻的唐军也开始反击,他们纷纷张弩搭箭向城头上射去,箭矢密如急雨,将其中一段城墙上的大食军压了下去,许多唐军趁机从这里冲上城头,与大食军生肉搏战,但随着大食援军不断增加,数百名冲上城头地唐军悉数阵亡,唐军地进攻受到了极大的阻碍。
“用石射火药弹!”张焕冷冷地下达了命令。
随着巨大地呼啸声,数十枚引信燃烧的火药巨瓷弹被射上了城头,无数大食人惊恐地叫喊着,拼命躲闪逃跑,和吐蕃人一样,这种无比恐惧的雷火在他们心中留下了极大的阴影,但还是有很多人来不及逃跑,十几枚巨瓷弹在人群中爆炸了,这种巨瓷弹是先前带来,威力不如刚才霹雳车中的瓷弹,尽管如此,十几枚瓷弹杀伤力仍然十分巨大,四射的瓷片和爆炸波造成一千多人的惨重死伤。
默利亚被十几名亲兵死死按住才逃脱一难,亲兵的碎肉和血将染得如嗜血的魔鬼一般,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周围的惨状,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这一战,大食人输定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身下有一阵轻微的震动,持续不断,并伴随着轰隆隆的响声,默利亚惊诧地爬起来,探头向城下望去,他顿时惊呆了。
两架几乎有一半城墙高的巨大攻城正缓缓向城门逼近,在攻城的后面,跟随着密密麻麻的唐军,疏勒城的城门是熟铁打制,厚达一尺,也许它坚固无比,但它是最关键的部位,也是难以逾越的高大城墙中最薄弱的一环。
鼓声大作,攻城滚动向前,隆隆声响彻云霄,它已经靠上了城门,默利亚大叫一声,拼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铁枪向这架狰狞无比的怪兽投去,可标枪就仿佛雨滴落入大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忽然城门剧烈地摇晃起来,默利亚站立不稳,摔到在地,一阵深沉的隆隆声响彻了全城,如暴雨中打响的惊雷,铁门和钢柱经受住了这一击,紧接着,控制这座巨兽的千名唐军一声呐喊,攻城再一次猛地撞上城门。
城门的铁锁拴终于经不住这万钧的力道,严重的扭曲变形了,当攻城第三次撞上城门时,疏勒的东大门轰然被撞开了。
一万玄甲精骑呐喊着,挥舞着战刀与长槊,率先冲进了疏勒城,张焕一声令下:全军进入疏勒城!
数万唐军如波涛汹涌的大潮涌进了疏勒城,大将默利亚见大势已去,遂下令大食军停止抵抗、向唐军投降,亲王阿古什则在三千亲卫的拼死护卫下,从南门逃出了疏勒城,大将王思雨率一万骑兵追击,阿古什最终无法通过葱岭守捉堡,被困在喝盘陀城中。
永安元年十月二十五日,亲王阿古什在喝盘陀城向张焕投降,至此,历经了大半年的安西战役终于划上了完满的句号,阔别大唐近三十年的安西、北庭终于被重新夺回。
永安元年十月二十八日,张焕率三万大军启程返回长安,此刻的长安城已是阴云密布,一场罕见的暴风雪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