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绝地反击(中)
数万吐蕃军开始缓缓启动,路很宽、很硬实、也很平坦,这里几十年没有生战争了,一路上风景优美,一片青翠,绥赤河穿流而过,将峡谷一分为二,上游群山融雪充沛,山溪清泉处处,水流湍急,滋养着两岸美丽富饶的土地。
大军停停走走,约走了一个多时辰,离峡谷口已不足三里,这时,一名斥候骑兵飞来报,“禀报都督,绥和堡中空无一人,但两边树林中隐约有战马低鸣。”
马重英一摆手,队伍停了下来,他冷冷地自言自语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临走了还想反击一戈。”
他回头对副将悉达藏道:“你带一万军,前去突击敌人,把他们引出来。”
说到这,他又跳下马又探察了一下绥赤河的宽度和深度,回头立即下令道:“命大军离开河岸,不准饮水!”
河水明显有被断流的痕迹,这意味自己军队饮水之时,滔天河水会突而来,马重英站起身,向两侧打量一下,这里已经明显变窄了,谷地被河水一分为二后,道路已宽不足百步,士兵们都不敢靠近河水,纷纷向山林一边靠拢,两边山高林密,烟雾、水汽如沉闷的浮云聚在山间洼地,经久不散。
马重英眉头一皱,他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都督!靠山林须防止敌军箭袭,不如让盾牌军靠边护卫。”一名将领建议道。
马重英点点头,“照办!”
“盾牌军靠山林!”一声声命令传了下去,吐蕃军随之变队,这时。马重英的侍卫官抱着几个奇形怪状的陶坛子跑上来,“都督,路边现这些坛子,里面有很多奇怪的泥粉,还有一封信。”
在他身后,许多士兵也每人抱着几个坛子上来,大大小小,有数百个之多,马重英接过信,隐隐约约见信皮上写了个‘马’字。昏暗地夜色下看不清楚。
“点火把来!”马重英话音刚落,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提防的望了山林一眼,立即将信交给侍卫官。“你念给我听!”
他自己则走到十几步外,几十根火把一起凑到近前,侍卫官刚刚打开信,他面前的陶罐突然猛烈地爆炸了,巨大的爆炸声震耳欲聋,赤亮的闪光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来,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夹杂着浓烈刺鼻烟味和血腥味。
爆炸接二连三在吐蕃军中炸开。不仅是路边捡到的陶罐爆炸,树林中忽然又飞出数百只正嗤嗤燃烧的黑色陶罐。在吐蕃军头顶猛烈地爆炸了,陶罐中锐利的铁片横飞,每一块细小的铁片在月光下闪着莹莹的蓝光。
浓烟、巨响、赤焰弥漫在山谷中。惊恐地叫喊声、哀嚎声响彻山谷,战马嘶鸣,挣脱了缰绳四处奔逃,巨大的杀伤力伴随着极度地震撼效果使吐蕃军大乱,就在这时,山林里万箭齐,箭矢密如暴雨,伴随着一个接着一个的火药罐,在吐蕃军中爆炸,吐蕃士兵们被天神地震怒惊得魂飞魄散,没头没脑地四处逃命,大片大片地中箭倒地。
混乱和恐惧严重地动摇着吐蕃军的军心,马重英地战马已经被炸死,数百名亲兵用盾牌组成一座盾牌阵死死地护卫着浑身是血的主帅,慢慢地向后退,马重英脸色惨白,牙齿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来,但他的眼睛里也流露着一种莫名的恐惧,唐军明了一种极为可怕的武器。
“不要慌乱,整理队伍!”他嘶声竭力地大喊。
可是二万唐军骑兵队却从后面掩杀上来,他们战刀犀利、斗志旺盛,如摧枯拉朽般地冲击着士气低迷的吐蕃后军,尽管吐蕃军强悍,但混乱中他们却无法和战力强大的唐军骑兵匹敌,尤其是火药造成地震撼使吐蕃军无心恋战,被杀得节节败退,与此同时,悉达藏地前军也败退下来,悉达藏本人中箭而亡,四面八方的唐军一起杀出,喊杀声在山谷中回荡轰鸣。
开始有吐蕃士兵再不顾主帅地禁令,纷纷跳下河,向对岸洇去,河水并不深,很快便有二千余人逃到对岸,向西奔逃,同伴的成功逃生使越来越多的吐蕃士兵跳入水中,逃生地可能使吐蕃军抵抗终于崩溃了,他们丢盔弃甲,开始各自逃命。
就在马重英四百步外的松林里,张焕冷冷地注视着俨如小丘一般的盾牌山,在这座盾牌山的背后,应该就是敌军的主帅了。
“传我的命令,有杀死马重英,官升三级,赏黄金万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唐军各个奋勇争先,向盾牌山杀去,其中一名相貌异常凶恶的步兵大将如凶神下凡一般,身高足有一丈,他披着厚重的铁甲,一手握盾,一手拎着一只巨大的独角铜人乱砸乱砍,所过之处尸横遍野,碎肉横飞,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肉之路,一步一步向那座盾牌山逼去,这就是号称西凉军第一猛将的羌人成烈,武威失守的消息使他心中充满了仇恨,逝去的岁月在他脑海里一一浮现,他武威郡的妻子、他的女儿在吐蕃军的铁蹄下已经不会再存在了。
仇恨在他心中爆,唯有用杀戮来平息内心的悲哀,十丈、八丈.他一步一步接近了马重英,他甚至已经看到了那个苍老的头颅。
但这里是最精锐的吐蕃军所在,马重英的二千人亲卫队舍生忘死地护卫着主帅向河边撤退,但在唐军疯狂地进攻下,亲卫队一层一层地被剥掉了。
眼看马重英离河边已不到十步,成烈一声大吼,踏着满地的死尸,从无数人头顶上飞跃过去,他抡起铜人左右横扫,数十人被打得筋断骨折、脑浆崩裂,惨叫四起,马重英已离他不到一丈。
这时的马重英第一次感觉到死亡之神是离他如此之近,他忽然想起了王忠嗣的独马飞枪,想起了哥舒翰的三步断枪,和唐军作战数十年,终于死在了唐人手中,他望着这个手拿铜人惨然一笑,对方脸上的狞笑就是死神的笑容吗?这般丑陋。
不!这不是死神的笑容,死神的笑容在百步外,他手执一把弓静静地站着,凝视着自己,目光清冷,嘴角挂着一丝久违的冷笑,马重英忽然明白他是谁了,他苦涩一笑,握着咽喉上的箭慢慢地倒下。
一个时辰后,大战终于结束了,空气中硝烟弥漫,血腥刺鼻,三里多长的谷地里躺满了尸体,近四万吐蕃军除跳水逃走一万余人外,其余全部被杀死,唐军也死伤三千余人。
唐军在紧张地打扫战场,焚烧尸体,张焕则坐在一块大石上听着几名吐蕃士兵的述说,他们确实是吐蕃士兵,不过在两个月前他们曾是唐军的斥候。
为一名瘦长脸的男子正是被改为达昂的唐军斥候校尉李国珍,他跪在主帅的面前,捂着脸失声痛哭,他以为自己再也回不了家乡,而旁边跪着的是副队正羌人先祝,另外还有几人已在乱军死去。
张焕走到他俩面前将他们扶起,替他们脱去了吐蕃人的军服,接过两件唐军的盔甲给他们穿戴上,他凝视着李国珍的眼睛道:“我接受你的交令!”
一股辛辣之气直冲李国珍的鼻腔,他缓缓半跪行了一个军礼,大声道:“斥候三营十二队校尉李国珍特来交令。”
张焕微微一笑,他扶起李国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我希望有一天能听到中郎将李国珍的名字。”
李国珍紧咬嘴唇郑重地点了点头,一言不。
这时,步兵将成烈大步走来,向张焕躬身一礼,瓮声瓮气道:“启禀主公,马重英之死难道我一点功劳也没有吗?”
“怎么,你要和我争功吗?”张焕望着他笑道。
“可是.成烈挠挠后脑勺想申辩,张焕却一摆手拦住了他的话,“你没有功劳,但有苦劳,万两黄金就留给阵亡弟兄们的家人,我正式封你为郎将、湟水兵马使。”
成烈大喜,郎将是西凉军中仅次于贺娄无忌的军职,他半跪行一军礼,“末将谢都督封赏!”
“都督,你难道.,旁边的杜梅万分惊讶,他听出张焕话中有话,湟水兵马使,难道他又改变主意,不想撤军了吗?
张焕望着石堡城方向冷冷一笑道:“为什么要逃?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
就在这时,远方马蹄声轰然响起,只见李双鱼疾奔而来,他脸露狂喜之色,后面还跟着两名报信兵,李双鱼飞身下马,奔到张焕面前兴奋地大声道:“都督,刚刚接到消息,王思雨已经拿下了石堡城。”
“什么!”张焕霍地站了起来,眼中露出不可思议之色,他连忙问报信兵道:“快说说是怎么会事?”
“回禀都督,我们是从积谷堡那边进入吐蕃腹地,从后面奇袭石堡城得手。”
“太好了!”张焕兴奋得直搓手,虽然他铁下心想拿下石堡城,但他也知道,石堡城哪里是这么好拿下的,自己势必要付出惨烈的代价,现在王思雨立了奇功,这就意味着自己的河湟战略已经成功一半了。
他立刻翻身上马,高声令道:“向石堡城进军!”
第二百二十七章 绝地反击(下)
石堡城在月光下显得异常寂静,银白色的柔光洒满了城堡,一天的战火渐渐熄灭了,疲惫的士兵们都已经熟睡,张焕一个人站在城垛前默默地凝视着东方,那里有一颗明亮的星星孤独地挂在天边。
今天是四月初一,离他兵河湟正好整整一个月,可他却觉得仿佛过了三年,拿下石堡城,意味着河湟的大局已经明朗,但金城郡那边的局势却让他一天比一天担忧。
“已经快四更了,都督还不休息一会吗?”杜梅慢慢走到张焕旁边,他扶着城垛,转头看向张焕,“都督可是在担心陇右那边局势?”
“是啊!”张焕轻轻叹了口气,“赤松德赞亲自率领十万大军从河西东进,我就在想,他举大军前来,不会只是想来断我后路那么简单吧!”
说到这,张焕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愤恨和焦虑,“我担心的是裴俊和崔圆,早在几年前,他们就想把势力伸到陇右,现在有这个机会,他们怎么会放弃,若我没猜错的话,极可能正是因为他们的出兵,赤松德赞才被迫转头南下。”
杜梅默而无言,事实上他已经想到了只能是这个可能,良久,杜梅平静地问道:“若真是这样,都督打算如何?”
张焕冷笑一声道:“他们若想要延安、绥德,我可以给他们,若想要顺化、平凉,我也可以给他们,可是如果他们贪得无厌,要把我陇右节度连根拔起,那对不起,我只好用刀来和他们讲道理。”
“都督请放心。我们临走前还留有四万军,以贺娄无忌的谨慎,他会替都督守住部分基业,我是在想这次的教训。”说到教训,杜梅脸上露出一丝羞愧,他叹了口气道:“都督,我有一言,不知都督是否愿意听?”
张焕瞥了他一眼,“你说就是了。”
“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这次攻打河湟确实是我们急躁了。包括我极力主张出兵,这都是被一直的顺利冲昏头脑,竟忘记了厚积薄之理。若我们积累三年再攻河湟,就绝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我希望都督和我一样好好吸取这次教训,纳谏如流、善藏锋芒以成大器。”
张焕吸了一口寒气,他凝视着东方已经渐渐露出鱼肚白的天际,徐徐说道:“若这次我能顺利返回金城郡,我当厉兵秣马三年,以待天时。”
三天后。张焕整军已毕,提拔了一批立功的将士,其中以王思雨战功最为卓著,被封为郎将、九曲都督,率一万唐军攻取黄河地区,并长期驻扎。
又封王思雨地副将周子兴为中郎将、积石谷兵马使,并命他率三千轻骑兵星夜赶往积石堡构筑防御工事。防止吐蕃大军从那里撤回吐蕃。
就在这时,斥候传来消息,赤松德赞亲率六万大军已经抵达了临蕃堡,离石堡城不足二百里。
如果说十天前是西征河湟的唐军形势危急,它面临被吐蕃两支大军合击的危险,那么十天之后形势却急剧逆转。战局转向对赤松德赞不利,他反而面临被唐军全歼在河湟的危险,黄河以东有二十万唐军,而河湟的马重英部已经消失,石堡城失守。
临蕃城,这是大唐在石堡城被吐蕃人占领后。为防御吐蕃进攻河湟而修建的一座坚堡。离石堡城约二百里,和西面的绥戎堡以及东面的绥和堡呈品字形结构。
此刻残阳如血。朔风四起,苍茫的草原一眼望不见边际,赤松德赞站立在城堡之上,任猎猎劲风拂面,他眉头紧锁地望着南方,66续续逃回的残军给他带来了一个极为不利地消息,三天前,马重英部在东南方四百里外的骑士谷被唐军伏兵全部歼灭,连马重英本人也战死当场。
这简直就是迎面给他的一记耳光,是战还是退,还是坚守河湟,等待逻些大军北上,赤松德赞忽然面临了一个两难地决定,若是坚守河湟,他就会面临被唐朝大军抄后路的危险,当然,他最后可以走南面临洮一带返回吐蕃,但那就意味着将河西拱手奉献给大唐。
可如果放弃河湟,那这一战他就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让他如何心甘。
“赞普,你找我吗?”大论囊热尔谦卑地站在赤松德赞身后低声道。
赤松德赞转过身冷冷问道:“你调查清楚了吗?导致马重英惨败的那个光、巨响的物什是什么?”
“臣问了不下一百名曾见到它的军士,有人说是唐军巫师请的天雷,有人说是地火,还有人说
“够了!”赤松德赞恼怒地打断了他的话,“这些无稽之谈难道你也相信吗?攻陷武威时那声爆炸我就让你查过,你却什么也没查到,推脱那些工匠被杀了,这明明是唐军的新式武器,你若不将他查明,我们吐蕃早晚会毁在这种武器上面。”
“赞普息怒!赞普息怒!臣即刻派人去金城郡调查此事,一定查个水落石出。”囊热尔见赞普怒,他吓得连连做出保证。
“好吧!我给你两个月时间,若你查不出来,那你就去喂马吧!”
说到这,赤松德赞转身离开城头,在梯口他停住了脚步,对亲卫道:“传我地命令,大军向石堡城开进,命前军先出动一万人,给我猛攻石堡城。”
鼓声隆隆,吐蕃军如黑色浪潮一般奔腾而来,在石堡城下,成群结队的吐蕃军沿着狭窄蜿蜒的山道向上猛冲,他们顶着盾牌、抗着撞木,脚下软绵绵的是同伴的尸体,他们没有退路。只有不顾死亡地上冲。
城上檑木和箭矢密如雨点,城墙被吐蕃人的飞弩砸得噼噼啪啪响,间或一只巨大地火球从成上腾空而起,顺着山道滚下,身上着火地吐蕃军上下乱串,出凄厉的惨叫声,山前堆满了武器残骸和尸体,但更多的吐蕃军在疯狂地向山崖上进逼。
这是没有悬念地一边倒屠杀,取胜的法宝并不在于士气如何高昂,吐蕃军的疯狂和不畏死的进攻。依然伤不了唐军一丝一毫,取胜地关键是陡峭的山势和充足的准备,吐蕃军就算侥幸冲上了百丈悬崖。但高耸而坚固地城墙仍然让他们只能饮恨而归。
张焕站在眺望塔上,毫无表情地目视着山下犹如蚁群般进攻的吐蕃军,高高的城塔使他俨如站在云端上一般,可以看见原野地尽头,在那里隐隐有一条细细地黑线,这条黑线已存在了半日,却一动也没有动,张焕不由冷冷一笑。他已经明白了赤松德赞的心思。
太阳渐渐西斜,血一般地夕阳已经坠下地平线,天幕上残留着的一块块斑点变成了深褐色,很快也凄凉的消失无踪了,四周原野于是带着一种类似死神降临的战栗,淹没在无边的黑暗中,苍茫大地。每到日暮时分,都出出现这种令人凄凉地景象。
进攻了整整一天的吐蕃军疲惫地撤退了,山脚下丢下了数千具尸体,在寒夜中结了一层白霜,血也凝固了。
十里外,赤松德赞的大帐里***通明。赤松德赞盘腿坐在厚厚的毛毡上注视着眼前一幅河湟地图,他在思量另一条进军的路线,在他身旁站着前军元帅论悉颊藏,刚刚向他汇报完一天的战报。
试探性进攻的惨败已经使他意识到从北面夺取石堡城势比登天,赤松德赞地手沿着赤岭一路东进,忽然停到了积石谷的上面。从这里进去。行一两百里便可抵达九曲地区,那里百年来一直就是吐蕃进攻大唐的基地。
赤松德赞的食指轻轻在宛秀城上叩了叩。就是这里了,他立刻对论悉颊藏道:“我给你二万军,走积石谷回宛秀城,迂回进攻石堡城,我再给你十天时间,给我拿下石堡城。”
不等论悉颊藏接令,一名侍卫在帐外禀报道:“赞普,唐军有使送信而来。”
赤松德赞一怔,他立刻命道:“让他进来。”
片刻,从帐外走进一名身着文官袍服的年轻官员,他快步上前,躬身施一礼,取出一封信道:“在下西凉军户曹参军事程铎,特来替我家都督送信。”
赤松德赞精通汉文,且能写一笔漂亮的书法,他从亲兵手中接过信,却不着急打开,而是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名年轻地文官,只见他神情肃然,目光不卑不亢,赤松德赞不由冷冷一笑道:“我是堂堂一国之主,去年你们太仆寺卿见我还口称位卑失礼,张焕竟只派一名从八品小吏为使,是想存心欺辱我吗?”
程铎微微一笑答道:“两军阵前没有国使,只有军使,我是心诚而来,赞普莫嫌我官威职小,几年前我家都督攻下回纥都城翰耳朵八里时,又几时派使事先去商谈过?”
赤松德赞脸色霍然大变,这是**裸的威胁,他死死地盯着程铎,缓缓地打开了张焕的信,
“吐蕃赞普赤松德赞阁下,吾国《孙子九地篇》云: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此乃张焕之眼前境地也,张焕不才,愿亲统大军进兵逻些,攻其不备,出其不意,重建翰耳朵八里功绩,赞普可忧心乎?
又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今赞普统兵于逻些万里之外,张焕得马都督印玺,欲作一伪书投之逻些,言赞普已亡,吐蕃可出新君乎?
再云:用兵必须审敌虚实而趋其危,我已派轻兵防御积石堡,又遣人入陇右,倾大唐举国之兵西进,欲与赞普会盟于河湟,赞普可心喜乎?
如此三策,愿赞普阁下慎之!思之!大唐陇右节度使张焕敬上”
赤松德赞的脸一阵白一阵红,一边细看,手却忍不住微微颤抖,良久,他将信一合,吩咐左右道:“送程参军出营!”
程铎深深地行了一礼,转身而去,帐营里一片寂静,论悉颊藏见情况有变,却不敢轻易领令离开,赤松德赞背着手在大帐里慢慢踱步,考虑着张焕的三策,或许只是他的威胁,他实不敢出兵;或许唐人内部深有矛盾,难以默契配合;或许唐军并不适应高原地气候,无法远距离行军;或许
他可以找出很多理由说服自己张焕地三策只是纸上谈兵,但是,他终究不敢冒这个险,终于,沉思良久的赤松德赞长叹一声道:“传令各军,立即撤回河西!”
宣仁三年四月中,赤松德赞地十万大军被迫放弃河湟而退回武威,赤松德赞从敦煌折道返回逻些。张焕命一千人守石堡城,自己亲率大军重返河湟,进驻鄯城,随即他又分兵取宁塞、安乡等郡,重新修葺各个废弃的军事要塞,在河湟他解放唐人数十万奴隶,推行军户屯田制,被解放的唐人奴隶踊跃报名从军,遂得河湟军八万人,又组建河湟民团十数万人,就这样,大唐失陷吐蕃近二十年的河湟故地再次被唐军收复,五月底,张焕率四万军队重返金城郡。
第二百二十八章 厉兵秣马(一)
每年陇右的盛夏总要六月下旬方到,但今年的炎夏天得格外早,初夏时节尚未来临便直接跳进了火热的季节。
六月中旬,火辣辣的阳光笼罩着陇右大地,天已经渐渐地热了,树木生长繁盛,随处是一片片深绿色的树林,田间的麦子也黄了,沉甸甸地低垂着饱满的麦穗,在陇右平原上一望无际。
在金城郡以北数里外靠近五泉山之处,一支近数十人的队伍卫护着一辆马车正沿着官道急向北驰行,穿过一片森林,在麦浪翻滚的田野间向远处一处庄园行去。
庄园依山而建,处处可见百年大树,几座白色的小楼被浓密的树荫完全掩映,树荫中一条小溪穿过,流水潺潺,清澈见底,小溪两旁长满了各种色彩艳丽的小花,但四周却戒备森严,这里是张焕的一处别院。
张焕在回金城郡后不就便搬到了这座远离喧嚣的城池、开满鲜花的庄园,他需要时间来考虑陇右的局势,正如他与杜梅在石堡城猜测的一样,黄河以东的关陇地区他原本所辖的二十几个郡县只剩下金城、陇西、开阳三郡以及南部的狄道郡、文郡等偏僻郡县,而裴俊的二十万大军则控制了关陇以北大片土地。
此刻庄园里十分安静,张焕戴着一顶斗笠在后园钓鱼,十几尾红鱼在他钓竿左右出没,不时将钓线深深拉入水里,张焕却恍若不觉。
在他身旁有一张案几,几上有一本行军司马罗广正所上的报告,关于抚恤阵亡将士家属,按张焕的意见是每名阵亡士兵抚恤二百贯。并一次性给与土地十亩,但军中的存钱要招募新兵,还要支付军队地粮饷,最多只能挤出二十万贯,罗广正便建议将抚恤钱改为百贯,一次性给与土地二十亩。
张焕沉思良久,他仍然想给予阵亡士兵家属二百贯钱,尤其是一些失去独子的年迈老人,这笔钱和二十亩土地可以让他们安度晚年。
“来!狠狠揍爹爹一下,谁叫他不理我们。”身后传来了裴莹低低的笑声。随即一只柔柔的小拳头打在张焕的后背上。
张焕放下念头,转身笑着将儿子抱在自己腿上。小家伙已经快一岁了,用张焕母亲的话说。长得酷似其祖父,他在大人的搀扶下可以蹒跚走步,正是最顽皮好动的时候,这不,一到父亲的手中便四处乱抓,眼睛看着水中的鱼,手却抓向鱼竿。嘴里嚷着:‘要!要裴莹拉过一把胡凳。坐在张焕身旁,她幸福地叹了口气。头斜靠在丈夫地肩上,丈夫能平安回来,和她们母子一起享受天伦之乐。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她满足的呢?
张焕伸手揽住她地腰,心中忽然生出个念头,问裴莹道:“莹儿,咱们家里有多少钱?”
裴莹有些诧异地望着丈夫,不明白他为何会问这个问题,迟疑一下,她还是答道:“约三十余万贯,大部分都存放在京城的王宝记里,去病为何问此事?”
张焕沉默良久方道:“我想多给河西阵亡将士们一些抚恤,可是军中存钱不够,能否从家里拿出一部分来?”
虽然丈夫回来后从来不提河西之事,甚至回避此事,但她却知道,他心中一直在为河西二万士兵地全军覆没而深深自责,尤其是师傅林德隆和林知愚之死,更让他尝到了丧失亲人的刻骨之痛,或许拿出自己家财能让他稍微有一些赎罪之感。
想到此,裴莹温柔一笑道:“那我去了一趟长安,提二十万贯给你,不知够不够?”
张焕拍了拍她的手,眼中流露出感激之色,连忙笑道:“二十万贯够了,只是我派人去就行,用不着你亲自跑一趟。”
“听说外祖父病重,我担心他熬不过这个夏天,想去看看他。”裴莹轻轻叹了口气,她咬了咬嘴唇又道:“还有父亲,你们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尖锐,我想尽力替你们缓和一下。”
裴俊既然出兵陇右,那他们之间就已经撕破了脸,矛盾只会越来越深,缓和?谈何容易,张焕心中虽然明白这时枉然,却不想扫妻子的兴,他笑了笑便问道:“那你准备几时回去?”
这时,张焕手中的小家伙终于抢到了鱼竿,不料鱼竿没拿住,被鱼一下子拖走了,小家伙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裴莹急忙将他抱过来哄慰,好不容易等孩子不哭了,她才对张焕道:“我准备后日便走,我稍微收拾一下,孩子就托付给崔宁。”
张焕沉思一下便道:“崔宁不能离开她的春蕾堂,那索性我们明日就搬回城内,还有你回长安,替我带一个人回来。”
“是那个杨春水吗?”裴莹抿嘴一笑问道。
张焕点点头,“我既然已许她,岂能失信。”
“我知道了,你是堂堂陇右节度使、冠军大将军,自然不会失信于一个小女子。”裴莹没好气地道:“上次我怀琪儿时想给你娶妾,你却推三阻四,我还真当你是不近女色,闹半天是想自己找,等这次回去,我再找几百个李春水、王春水之类地回来给你挑选,你这下高兴了吧!”
张焕见妻子面有愠色,知道她是有些吃醋了,便将她拉过来,在她耳边低声哄道:“别生气了,今晚我好好补偿你,可好?
“去,那边有亲兵看着呢!别拉拉扯扯地。”裴莹挣脱了张焕的手,生气归生气,但她也有一些担心,张焕找女人、娶妾裴莹并不反对,但她不希望张焕再娶次妻,尤其是和关陇集团地政治联姻,这会威胁到她的地位,而马璘已经含蓄提出将自己的嫡次女许给张焕为平妻,只是张焕正好西征河湟而暂时搁下,自己这次回长安最少也得一个月,自己是得和崔宁好好商量一下。
这时。她远远见一名亲兵向这边跑来,便拉着孩子两只小手笑道:
“琪琪跟娘练习打拳去,晚上好好教训爹爹。”
说到这,她又娇又媚地白了张焕一眼,带着儿子走了。
张焕一直望着她们母子走远,这才问亲兵道:“什么事?”
“都督,辛阁老在门外求见。”
辛云京来了,张焕站起身笑道:“请他到我书房去,我随后便到。”
这次张焕回来后,做了很大地人事调整。尤其是重用陇右集团,他封辛云京之子辛朗为中郎将、临洮兵马使。并全面负责临洮郡政务,又封马璘嫡次子马国瑞为中郎将、宁乡兵马使。也同样全面负责宁乡郡政务,又封白光远长子白盛为西平郡录事参军、荔非元礼之子荔非明二郎为合川兵马使,这样一来,就将几个陇右集团的头面人物和自己牢牢拴在一起,甚至远在顺化郡地宗室李侨也将本家迁到了金城郡。
片刻,张焕换了一身衣服走进了书房,书房为一进三间。最里面是张焕处理公务之处。最外面一间是他的文书郎孟郊预先处理卷宗所在,而中间一室便是举行会议、接见下属的场所。
辛云京正独坐喝茶。见张焕进来,他站了起来拱手笑道:“都督真是会享受,在这神仙府第一般的地方处理公务。
却让我等在路上来回奔波。”
辛云京虽然被张焕聘为军院的副院正,名义上是张焕的下属,但他是四朝元老,在朝中名望极高,就连崔圆、裴俊等人也得尊称他一声阁老,他的长子辛是朝中大理寺少卿,其他十几个儿子有的在大唐地方为官,有的则主管各地田庄,辛云京本在家中养老,为了家族的未来,他毅然将宝压在张焕地身上,他本人也重新出山为张焕效力。
张焕不敢怠慢,连忙回礼道:“让阁老辛苦了,我再过几日便准备回去二人分宾主落座,不等张焕开口,辛云京先欠身谢道:“多谢都督重用辛朗。”
“辛阁老不必客气,百龄兄文武双全,正该大用。”张焕端起茶杯,轻轻吮了一口茶扯开话题问道:“我已经下令,凡校尉以上军官必须到陇右军院修学一年,第一批三百人应该来报到了吧!”
“前日他们已经到了,请都督过几日来看一看。”
张焕点点头,他沉吟一下又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我陇右最缺的是什么?应该是人才,但人才不会从天而降,需要我们去现、去培养,象王思雨、贺娄无忌、九寒、李双鱼等等,他们都是从小兵一步步被我提拔,所以我就想,我应该建立一套选拔人才地办法,比如在军队中开武举,让小兵也有出头之日,能考中武举,再进军院读书,这样我的后备人才就取之不竭,辛阁老以为如何?”
“都督说得很好。”辛云京微微捋须笑道:“我今天来有两件事,其中一件事便和都督有异曲同工之妙。”
“愿闻其详!”
“第一件事其实也不是我个人地意思,而是前些日子我与马璘、白光远聊天时说到,听说今年长安科举十万士子应考,可最后被吏部录用为官仅十二人,大量优秀的寒门士子求仕无门,可若按以前的办法随意招来,又难免良莠难分,所以我建议都督索性开府考,公开向大唐各地招考优秀人才,留在河湟为官,反正河湟是都督一手夺下,就算朝廷不满,不睬它就是了。”
听了这一席话,张焕只是淡淡一笑,他何尝不明白辛云京有私心在其中,现在他一直用九曲未平、河湟局势不稳来拖着朝廷,但久拖不是办法,一旦朝廷任命刺史来河湟赴任,先冲击的就是辛云京等人的利益,所以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鼓动张焕抢在朝廷前面自己任命官吏,但这也是张焕所希望达到的效果,将他们绑在自己地战车之上。
他其实已就此事和胡秘密商量了几次,已经有了初步计划,想到这,张焕微微一笑道:“辛阁老放心,河湟是我西凉军将士用血换来,绝不会拱手让给朝廷,请问第二件事是什么?”
辛云京一直在注视着张焕地表情,见他已明确表态不会让步,他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便呵呵一笑,取出一封折子递给张焕道:“第二件事便是我们为支持都督扩军而采取的实际行动,昨日我们十几个陇右大族商量了一下,决定拿出五十万贯钱和一百万石粮食,请都督笑纳,以后每年都会有钱粮支持。”
张焕霍地站了起来,这次河陇剧变后,他痛定思痛,决定用三五年时间打造一支二十万人地精锐大军,想是这样想,要做到又谈何容易,他没有崔、裴等大世家数十年的积累,也没有朱泚那样拥有土地富饶且人口众多的蜀中。
虽然夺下河湟八郡广袤地土地,但大都是高寒之地,更适合养马,不适宜耕种,而朝廷只肯按陇右节度使的定制给他七万五千人的钱粮,其余的十二万五千人的招募和供养就得靠他自己来筹措钱粮,现在,加上在河湟被解放奴隶中募集得的八万军,他手中实际上已经有十八万大军,尚缺的二万军队他可以从河湟被解放的奴隶民团中征集,也可以想办法从关中、河东、蜀中购买青壮奴隶。
这些问题都不大,但如何解决每年供养十二万大军所需的粮食和军饷就成了他最头疼之事,屯田可以解决一部分粮食问题,也可以向别处购买,但钱呢?每年最少百万贯的钱从哪里来?
就算他尽夺金城、开阳、陇西三郡的税收也远远不够,当然,他可以开矿铸钱,也可以畜牧养殖、鼓励桑麻,展与东方各郡的贸易,但这些都需要时间,短时间内难以奏效,现在陇右大族肯倾力支持自己,这怎么不让他喜出望外。
他向辛云京深施一礼,“陇右世家的支持,张焕铭刻于心!”
第二百二十九章 厉兵秣马(二)
次日,当晨曦初露,第一抹淡淡的金光铺洒在金城郡巍峨的城墙上时,张焕带着妻儿在八百铁骑的护卫下出现在金城郡一里外的官道之上,此时,官道上已经感到了热浪袭人,空气中仿佛有一种透明的物资在流动,久在清凉庄园中生活的裴莹却一时不能适应,她拉开车帘,眉头微皱着对张焕道:“去病,今年的天气真是反常,现在才六月中旬,怎么就象大暑一般。”
“听老人说天气反常是兵灾的表现,或许这就映证了河湟之战。”
张焕放慢马和马车同行,他微微笑道:“你这么快就忘了吗?那年冬天河水不冻,结果不是回纥入侵?”
裴莹白了他一眼,“我当然没忘,那年冬天我在陇西郡坐船时,有个无赖硬搭我的船不算,还反客为主拿刀与我手下拼斗。”
张焕大笑,“拼斗的结果不就是你膝下多了一子吗?”
他声音略大,旁边几个亲兵紧绷着脸,却在拼命忍住笑意,裴莹脸一红,狠狠瞪了丈夫一眼,刷地将车帘拉上了,过了一会儿,她又将车帘拉开,对张焕似笑非笑道:“假如我这次回京,又在陇西郡遇到一个要搭船的人怎么办?”
“呵呵!那老张只好另娶新妇,重做一回新郎了。”
“你敢!”裴莹低声狠道。
张焕仰天一笑,腿一夹,加快马而去,裴莹望着丈夫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时,队伍前进的度忽然慢了下来。张焕策马到最前面问道:
“怎么回事?”
蔺九寒一指前方岔道,“从东面来了一队骑兵,好像有人要过来禀报。”
张焕见从东面来的一队骑兵正停在路旁,里面夹着几辆马车,正有一骑向这边奔来,待近了,他忽然认出,正是自己派到开阳郡接林师母地侍卫,那前面马车中就是师母吗?
侍卫奔近,在马上向张焕行一礼道:“禀报都督。属下已经将林夫人接来。”
张焕点点头,回头吩咐蔺九寒道:“你告诉夫人。就说我让她带孩子过来,见见我的师母。”
说完。他一纵马,驰到师母的马车前,这时杨玉娘已经下了马车,正悲伤地望着张焕,张焕翻身下马,上前跪倒在地,垂泪道:“徒儿特来给师母请罪!”
杨玉娘得到林德隆父子战死的消息。她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头也变得灰白了,她急忙将张焕扶起。呆呆地看了他半天,忽然抱住张焕的头放声大哭,“十八郎。你师傅死了,你林大哥死了,知兵在蜀中也战死了,一家男人都死了,丢下我们孤儿寡母该怎么办啊!”
张焕的眼睛也红了,他急忙站起拉安慰她道:“师母放心,林大哥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我一定会照顾好你们。”
这时,林知愚的妻子拉着儿子上前,将他摁在地上,“快!快给叔叔磕头。”
张焕叹了口气,一把将林知愚的儿子抱了起来,见他长得瘦弱,眉眼颇象林知愚,便问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儿回头望了娘一眼,怯生生道:“我叫林果儿。”
“那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
“我想考进士。”
张焕点了点头,不愧是林知愚地儿子,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玉坠,给林果儿挂上,将他交还师母道:“我会请大儒来教授这孩子,一定会让他实现林大哥的夙愿。”
杨玉娘擦去泪水,眼中流露出感激之色,她看了一眼张焕地身后,强展笑颜问道:“她就是你夫人么?”
张焕回头,见裴莹抱着孩子正向这里走来,便点头笑道:“是!她手中抱的就是我地儿子,叫做张琪。”
待裴莹走近,张焕便给她介绍道:“莹儿,这就是我师母。”
裴莹欠身见礼,又将儿子两只小手作揖,笑吟吟道:“给师祖母见礼!”
杨玉娘喜欢,连忙将张琪抱过,疼爱地点了一下他的鼻子,裴莹笑道:“索性我就和师母坐一辆马车,聊聊家常,就到我府里去,平平也在那里呢!”
众人上了马车,两队人马合兵一处,一起向城中行去,守城的士兵见都督回城,连忙列队行礼,张焕刚走进城门,远远地便见一袭红衣女子骑马奔来,正是林平平,在武威之战中,她也受了箭伤,再加上悲痛父兄之死,竟伤势恶化,崔宁便将她强行留在府中养伤,现在伤势已经痊愈,听说母亲到了,她特赶来迎接。
母女见面,又忍不住抱头痛哭一番,张焕则远远站在一旁,这时裴莹瞥了张焕一眼,便将儿子给了乳母,自己则悄悄走到他身边笑道:
“一路上你师母给我讲了很多你从前之事,听得出平平从小就很喜欢你,现在人家父兄都为你死了,你是不是该给人家一个交代。”
张焕摇了摇头,“我从小就视平平为妹,对她没有那种感情。”
“感情?”裴莹冷笑一声,“那你对杨春水就有感情吗?不过见了一眼而已,便放在心里惦记着,你青梅竹马的妹子对你一往情深,至今不肯嫁人,你却丝毫不放在心上。”
“以后再说吧”张焕知道妻子的想法,便打断了裴莹的话,“我现在没有这个心思,再说人家刚刚丧父。”
这时林平平看见了张焕,她快步走过来对裴莹笑道:“借你夫君一用可好?”
裴莹抿嘴一笑,“你若想要,我就把他送给你。”
林平平笑着掐了裴莹一下,便拉着张焕走到一边,她的笑容霎时便不见了,阴沉着脸冷冷道:“我问你一事,你地亲兵可以随便残杀百姓吗?”
张焕轻轻挣脱她地手,淡淡道:“我素来军纪严明,即使我的亲兵杀人。也一定事出有因。”
“那你跟我来!”林平平取出一张名刺塞给他,便翻身上马向城西方向驰去。
张焕看了看手中地名刺,这是他自己的名刺,上面的头衔是凉州都督,这应该是他在武威时地名刺,‘这是怎么回事?’张焕沉吟了片刻,便对裴莹道:“你带师母先回去,我去看看生了什么事?”
他给蔺九寒施了个眼色,蔺九寒立刻率领百人跟着张焕向西疾驰而去。
“都督,在那边!”蔺九寒手指一座破旧的城隍庙。只见林平平身子一闪,进了庙中。张焕刚要进庙,蔺九寒却拦住了他。“都督,让我先去查看一下。”
“不用,平平不会有那个心。”张焕说着,便径直进了庙中,庙里门窗皆无,十分破败,好几处山墙都已经坍塌了。看得出这是一座废庙。
转进大殿。只见平平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给一个受伤之人换药。旁边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子,面容清秀,张焕隐隐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她?
那女子正在吃平平带来的面饼。忽然见涌入大群士兵,吓得她花容失色,立刻躲到林平平身后,张焕再看地上躺着的人,是一个年约五十余岁的老,紧闭着双眼,可能是失血过多的缘故,脸色十分蜡黄。
张焕也觉得他十分面熟,再凝神一想,他猛地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在天宝县造水车地那个农夫吗?自己是给过他一张名刺。
“这是怎么回事?”张焕走上前沉声问道。
“小翠,这就是你们要找的张都督,你告诉他生了什么事?”林平平站起身,闪到一边。
那女子这才认出张焕,她连忙上前跪下,“都督告诉过我们,若有当官地欺压我们,便可找你告状,我们昨天来了,可是爹爹却被你守门的士兵砍伤,多亏平平姐救了我们。”
她思路清晰,口齿十分伶俐,几句话便将众人说得面面相视,脸色大变。
“你等一下。”张焕惊讶地打断了她地话,“你是说在我府前,被守门的士兵砍伤吗?”
“不是在都督的府门前,他们告诉我和爹爹,都督进京去了,我们离开府门没多久,就有两个蒙面人追上来,二话不说,举刀便砍,爹爹被他们砍中两刀,爹爹拼命拉着我跑,他们见路上人多,就没有追来,后来爹爹支持不住倒下,正好遇到了平平姐。”
自己亲兵居然哄他们自己进京了,张焕隐隐明白了什么,他又追问道:“他们既然蒙面,你怎么知道就是守门之人?”
“我爹爹用扁担和他们抵挡了两下,其中一个人的面巾掉了,就是守门的士兵。”
张焕背着手一言不,半晌,他忽然冷冷问道:“你们要告的官是谁?”
那女子磕了一个头,恨声道:“我们要告的官就是欺辱我们河西难民地地军官,他用霉烂的米给我们吃,我们都可以忍,可他看中了漂亮地女子,就逼着人家陪宿,否则就赶出去,他看中了我,爹爹就带我逃了出了,来找都督告状。”
“你可知道这个军官叫什么名字?”张焕阴沉着脸问道。
女子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不过,他的手下都叫他陈将军。”
“陈平!”旁边蔺九寒脱口而出,陈平就是受张焕之令,全权负责安置河西难民,难怪那些亲兵要杀这对父女,陈平以前就是他们的头。
“去把昨天在府门前值勤地亲兵全部给我带来。”张焕终于动怒了,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片刻,二十几名亲兵被带了进来,一见大殿中的情景,其中两名士兵‘扑通!’跪倒在地,浑身颤抖个不停。
“很好!不用我审问就自己认罪了。”张焕慢慢走了过来,寒着脸道:“你们二人都是从太原就跟着我的老兵,我正是视你们为心腹,才完全信任你们,没想到你们却在背后坏我的名声。”
两人的身子渐渐地不再颤抖,他们重重地磕了几个头道:“我们对不起都督,任都督军法处置。”
“怎么处置你们等会儿再说,我先问你们。你们为何要杀这对父女?”
犹豫良久,其中一人叹了口气,“他们要告陈队正,我们是一时糊涂!”
张焕冷笑了一声,“看不出你们很讲义气啊,来人!”
旁边立刻站出五六个大汉,张焕一指这二人,“每人重打一百军棍,赶到河湟去养马。”
“多谢都督!”两人垂泪给张焕磕了一个头,跟着行刑手下去了。
旁边林平平知道张焕是轻饶了他们。她见张焕动怒,却不敢多说什么。只看他怎么处置元凶,这时。张焕见那老人已经醒来,便蹲下去问他道:“老汉,天宝县逃出多少人?”
老人摇了摇头,声音低微道:“一个也没逃出来,我是带女儿去昌松县相亲,才逃过一劫,我儿子也战死了。”
张焕心中难过。他站起来。指着这对父女对亲兵道:“把他们带下去好好疗伤,按军属的标准抚恤。再从我的名下另外划出十亩上田给他们。”
几个亲兵答应一声,把老人背了出去,张焕瞥了林平平一眼。“你和他们去吧!我怎么处置属下是军中之事,你就不要竖耳朵听了。”
林平平见他说中自己心思,脸不由一红,讪讪地跟着他们父女去了,蔺九寒刚要说话,张焕却一摆手拦住了他,他快步走到另一头一个破烂的窗户下,高声道:“不要偷听了,不会让你失望地,去吧!”
只听外边‘哗啦!’一声,随即有脚步声跑远。
张焕摇了摇头,回到大殿,他取出自己的金牌递给蔺九寒道:“你带五百人火赶到长乐县,先不要打草惊蛇,调查清楚后,再将他给我抓来!”
蔺九寒领令,带着几个人去点兵了,张焕心情沉重,背着手在大殿里来回踱步,若不是今天这个偶然事件,自己怎么也不会相信陈平那个精明能干的手下竟然会做出这种事,难道真是知人知面难知心吗?看来有的时候仅仅靠信任是远远不够的。
他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回到了节度使行辕,行辕的官员们已经得到张焕返城的消息,早将行辕收拾得干干净净。
张焕大步走进行辕,不时有官员走出公务房向他躬身施礼,“都督回来了!”
“参见都督!”
张焕一一点头致意,他快步回到了自己房中,孟郊已经先到,正在整理桌案上堆积的文书,见张焕进来,连忙上前施礼,张焕摆摆手道:
“等一会儿再整理,先替我把杜先生请来。”
片刻,杜梅匆匆赶来,远远地向张焕施一礼笑道:“都督终于回来了。”
张焕一边请杜梅坐下,一边苦笑了一声道:“早知道今天会遇到这件事,还不如不回来。”
杜梅见张焕心情不大太好,便诧异地问道:“都督今天遇到了什么事?”
张焕便将陈平之事告诉了杜梅,最后叹了一口气道:“我总以为贪污坐赃、强占民女之事和我西凉军无缘,就算偶然有,也是因为军队扩大,一些良莠不齐的人混进来,诸如韦家旧部或陇右大族子弟等等,却没想到我西凉军第一桩贪污坐赃大案,竟然是我从前的亲兵队正,真是莫大地讽刺。”
杜梅沉默片刻便劝他道:“都督也只是听说陈平给河西难民吃霉烂的粮食,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中饱私囊,或许他有什么隐衷,或许是他地下属擅自所为、他也不知道,至于逼良家妇女陪宿,这种事情往往会被人刻意扩大,或许他确实有一点不检点,但无论如何,都督先不要听一面之词,更不要先入为主,等调查出结论后再定罪也不迟。”
张焕点了点头,“或许你说得有道理,是我爱之深、恨之切,但更使我生气的是,这种事情竟然是从偶然事件中才得知,假如我那两个亲兵不头脑热去砍告状地父女,他们也许就忍忍算了,那这件事就绝不会被揭出来。”
张焕背着手走到窗前,忧心忡忡道:“我现在担心的是还有多少大案我不知晓,或许现在还没有,但将来呢?等到生了再杀人吗?所以必须要有什么办法来预防它们。”
杜梅这才终于明白了张焕的用意,他绕了这么个大***,其实是想建立一种监察制度,那他召见自己的用意难道就是果然,张焕仰头望着天空徐徐道:“本来我是打算效仿则天皇帝设立四匦,但这样一来会诬告四起,使陇右官员人人自危,即用之,则不应疑之,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应以预防为主。”
说到这,张焕转身凝视着杜梅,“我打算用胡镛主管政务,但监察权分置,效仿御史台,把现在的拾风使改为监察使,你就为我的第一任监察令。”
第二百三十章 厉兵秣马(三)
三天后,西凉军中忽然爆出一个天大的消息:都督的前任亲兵队正,现任狄道兵马使陈平竟然以霉烂的糙米充作上米给河西难民就食,中饱私囊,又查出他多次在军中冒领军饷,累计从中贪污钱二万贯,都督已决定二日后斩示众,消息传出,军中一片大哗,拍手称快有,但觉都督量刑过重也有。
这天清早,十几艘渡船停泊在黄河岸边,一队队士兵正列队上船,码头上,张焕骑着马和贺娄无忌并驾缓行,贺娄无忌是受命前往河湟,主持河湟新军的训练。
“到河湟后要严格训练新兵,尤其注意在高原上的强化训练,要为我们将来进攻吐蕃做好准备,以后我每年都会分批派士兵来你那里进行高原轮训。”
贺娄无忌点了点头,“请都督放心,我一定会用最严格的要求来训练他们,最多两三年的时间,他们就会成为真正的军人。”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张焕沉吟一下,又道:“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这次河西、河湟阵亡士兵的抚恤金办法已经出台了,每名阵亡士兵的家人可得二百贯的抚恤,不过一时没那么多钱,先支付一成,其余分十年按月供给,另外再追加十亩的抚恤田。”
“多谢都督了。”贺娄无忌眼中露出一丝欣慰,他知道按朝廷庆治五年定下的制度,士兵战死最多抚恤其家人五十贯,而且层层盘剥,最后到家属手中也只有十几、二十贯,都督却定下了二百贯的标准。这次河西军和河湟两地士兵战死二万三千余人,那就是四百六十万贯,由此可见都督是真的下了血本,他感激地向张焕深施一礼,“我替弟兄们给都督施礼了。”
张焕轻轻摇了摇头,他淡淡一笑道:“我也知道如此一来财政上负担是重了点,但若不重加抚恤,死去的士兵怎么能瞑目于九泉?活着地士兵又怎么肯为我们拼命?我一直以为,只有给予士兵足够的尊严,才能使他们竭忠效死、在所不辞。”
说到这。张焕纵马驶向一座小丘,他立马站在小丘之上。迎着猎猎河风,凝视着士兵们列队上船。这些士兵才是他打下江山的本钱,他又怎么能不善待他们呢?
“都督对士兵是很好,可是对旧部却有时不公。”眼看分手在即,贺娄无忌犹豫再三,他终于说出了这几天压在心中的话。
张焕没有说话,沉默良久,他才冷冷道:“你是说我不该杀陈平?”
贺娄无忌叹了口气。这一两年张焕权威渐重。已经很少象在东内苑时和弟兄们打马球、开玩笑那般无所忌讳了,众将在他面前感到更多的是威严和压力。可是有些话他若不说,恐怕西凉军中再没有人敢在张焕面前提起这些事。
他一咬牙便道:“陈平严重触犯军规,当杀!我对此并无异议。只是现在不是杀他的时候。”
张焕微微一怔,“为何?”
贺娄无忌翻身下马,单膝跪下行一军礼,大声道:“这一个月来都督大肆重用陇右望族子弟,辛朗久随都督,我不说他,而那马国瑞、白盛、荔非明二郎他们的老子虽然英雄,但他们本人又有何军功?却个个位居高位,为此许多军中旧部都颇有微词,可偏偏这个时候都督要杀陈平,他可是都督刚从军时便跟随的老人,这让弟兄们怎么想,请都督三思!”
张焕默默地看着他,过了很久,他终于长叹一声,翻身下马将贺娄无忌扶起,又揽着他的肩膀走到一处大石前坐下,沉吟一下,张焕便柔声对他道:“在我的记忆中,总想着旧部们怎样随我起兵,又怎么和我一同开创基业,我们在天宝县时粮食近绝,最窘迫之时每天只能吃一顿饭,后来又一起冒着百年未遇地暴雪行军几天几夜,拿下武威郡,这些我都铭记于心,你还记得在奇袭路嗣恭大营前,我答应过要让你们远征西方,封你们为西方之王吗?”
贺娄无忌默默点头,这些事他也铭记于心,他肃然道:“都督之志,我一向钦佩。”
“光有志向就够吗?”张焕凝视着浩荡的黄河之水,他眼中慢慢流出一抹痛苦之色,“这次关陇剧变,我们丢了武威老巢,二万将士全军覆没,又被裴俊趁机夺走大部分基业,我想每个人都应该反思,尤其是我,欲得天下却心胸狭隘,容不得异己,而且独断专行,样样大权都握在自己手中,就拿西征河湟来说,胡镛劝我不要操之过急,裴明远甚至已经提到张掖可能有变,可我却不听将计、不容反对,最后栽了个大跟斗,不过栽了也好,倒把我一掌打醒了。”
说到这,张焕地目光渐渐明亮起来,他挺直了腰对贺娄无忌语重心长道:“你要知道,我之所以重用陇右大族子弟,正是从长远考虑,实力是基础,但光靠打仗和杀戮只会成为朱泚第二,必须要建立起一个强有力的利益集团,才能在将来朝廷斗争中博取最大地利益。”
‘强有力的利益集团。’贺娄无忌喃喃念了几遍,他忽然站起来向张焕行一军礼,“都督,我明白了,我会劝告大家,请大家理解都督的苦心。”
“不要说得太多。”张焕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笑道:“你只要替我告诉弟兄们,将来我们攻下逻些,吐蕃美女会任他们享用。”
“吐蕃有美女?”贺娄无忌咧嘴一笑,他倒从来没有见过。
这时,一匹快马从东疾驰而来,行至张焕面前,马上骑士禀报道:
“都督,太后特使已经进城,胡先生请你回。”
“我知道了。”张焕翻身上马,向贺娄无忌一拱手,“贺娄将军,河湟新兵我就交给你了。一路顺风!”
“也请都督保重!”
贺娄无忌大步上了船,十几艘大船缓缓启动,顺黄河水向北驶去,渐渐地消失在天尽头。
金城郡,节度使行辕附近这些日子格外热闹,早在六月初,离行辕约一里地外的几座闲置老宅便已被拆除,占地近百亩的空置地上,数千匠人一直在紧张地忙碌着,从目前出现的简单构架上看。这里显然是在建造一片规模庞大地建筑群,而且在工地周围还有数百名士兵来回巡逻戒备。不准闲人靠近,它地神秘反而激起了金城郡民众的好奇心。不少有眼光地人立刻做出了判断,这一定是在修建新的节度使行辕,确实,一里外的节度使行辕还是在永徽年间用一座民宅改建而成,是有些陈旧了。
对于这个传言,官方没有否认,没有否认自然就是默认了。在平静地日子里。变化是最值得期盼的事,于是每天都有一群群闲人来附近指指点点。‘那里一片水坑是后花园池塘吧!’‘还有地下室,这一定就是秘密监狱了。’只要闲人们没有越过红线来探看究竟,巡逻的士兵也就不去管他们。
不过今天却没有一个闲人。
在新修建筑群和节度使行辕附近皆戒备森严,近千骑兵拦住道路两侧不准行人通过,道路上显得空空荡荡,只有数百名从长安来的宫廷侍卫等候在衙前,他们护卫着大唐太后崔小芙所派特使于一个时辰前刚刚抵达。
特使自然就是李翻云,不过这一次来地却不仅仅是李翻云一人,还有一个宗室亲王也一起跟来,他便是当今皇上的亲生父亲、原嗣庆王李,不过他现在已被封为洛王,除了亲王头衔外,他还是朝廷宗正寺卿,主管皇室事务。
李俅约五十余岁,身体异常肥胖,他总喜欢眯着眼睛打量人,据说眯着眼睛可以使眼光收敛,能汇集出几道精光来,给人以震慑感,久而久之,他也就养成了习惯。
他尤其喜欢别人评价他老谋深算,可他偏偏是个忍不住话地人,三言两语便可使他的内心坦荡无余。
李俅地生父是唐玄宗李隆基的第一任太子李瑛,开元二十五年,太子李瑛过早地暴露出登基的野心而被李隆基所杀,他便过继给了膝下无子的李隆基长子庆王李琮,现在,他五岁的幼子又是大唐皇帝,也正是因为这几层关系,李俅便一直以宗室领袖自居。
此刻,在张焕的会客室里,李俅端着茶,眼睛却眯缝着打量对面的张焕,张焕地身份他早有耳闻,不过他却没有太放在心上,一个私生子而已,算不上是皇室中人,但这两年随着张焕地崛起,李俅的心态也略略生了变化,就算张焕是豫太子之子,可是他没有参拜过宗庙,还是不能列班皇室,而宗庙正是他李俅掌管,换句话说,张焕地身份还没有经过他的点头,那永远也只能是一个伪皇族。
不过这个张焕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不仅将他添于末座,连上茶也是最后一碗才端给他,自诩重视细节的李俅开始有些不满了,他很想作一番,可今天要谈论地事情却又使他不得不忍下这口气。
坐在主位的是正使李翻云,她从进来到现在皆面无表情,似乎她和张焕只是初相识,只是娴熟而专业地提着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武威阵亡的将士人数?逃出的难民数量?他们的近况又如何?等等等等,而回答她提问的也不是张焕,而是张焕的席幕僚胡镛,张焕则远远坐在一旁,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一问一答谈了足足半个时辰,李翻云话题一转,又提出了一个和今天出使明显没有关系的问题。
“请问胡先生,我们来时见附近正大兴土木,不知在修建什么?”
这时,一旁的李俅再也忍不住,他重重地咳嗽一声,示意李翻云赶快进入正题,李翻云脸色一变,眼中忍不住流露出极度厌恶之色,但霎时又恢复了常态,难道自己这半个多时辰不着边际的问话,他就不明白他不该留在这里吗?
对于李俅的跟来,李翻云始终不明白崔小芙的用意是什么?崔小芙并没有告诉她,甚至崔小芙给张焕信中所写地内容。她也不知道是什么?还有一个多月前,崔小芙下旨命张焕将儿子质于京师,这件事她也是事后才知晓,很明显,崔小芙已经不再象从前那样信任她,这个微妙的变化大概就是从她可以列席内阁会议后不久开始,没有任何事先的征兆。
李翻云是一个极敏感而且极聪明之人,她略略已经猜到崔小芙对她的冷落或许和张焕有关系,就在李俅重重咳嗽的之后,她猛然明白了。
崔小芙和李俅之间也一定是达成了什么协议,而且她这次出使陇右的任务。极可能就是和李俅有关系。
此刻这个任务就在她身旁一名宦官所捧的描金象牙匣中,这也是从前所没有的。以前崔小芙的密信都是由她随身携带,而现在特使是特使、密信归密信,她看不到信的内容,但她不出手,信也递不到张焕地手中。
既明白密信的内容极可能和李俅有关系,李翻云便一时陷入了沉默,究竟自己在这次出使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呢?
这时。一直在旁边心不在焉地张焕忽然笑道:“那片正在修建的房屋正是我地节度使新衙门。这里实在太旧,该换换地方了。”
从表面上看。张焕坐在一旁确实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时投向窗外,但这只是表象。他其实也在推测李俅同来的用意,李俅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落入他眼中,从安排座位时李俅脸上露出的明显不满,到上茶时他几欲作,再看他此时急不可耐相,张焕便可推测出,这是一个急躁而浅薄的王爷。
不过张焕本人对那个匣子里地密信倒也十分感兴趣,既然这个王爷催促看信,那崔小芙地安排就是这个王爷也必须在场了。
他便不再拖延,微微一笑道:“不知太后可有什么信件给我?”
“有!”李俅一下子站了起来,他大步走到宦官面前,取过匣子,将它推给了张焕,“这就是太后给张使君的信。”
言罢,他也委实不客气地往李翻云地旁边一坐,肥硕的肉抖了一下,紧靠着李翻云纤细的娇躯,李翻云厌恶地向旁边挪了挪,可这样一来,李俅便取代了李翻云地主位,形成喧宾夺主之势。
这时,坐在对面的胡镛也向左移了移,将位置让给了张焕,张焕坐上前,取过象牙匣打开,里面只有一封崔小芙的亲笔信,‘冠军大将军、陇右节度使张焕启’,信用火漆前后封严,张焕撕开信皮,取出了里面的书信。
他大致看了一遍,心中不由重重地‘哼!’了一声,信中内容竟是向他推荐六个人为河湟各郡刺史,这六个人皆是皇族,名单上的第一个人正是李俅之子李运,推荐为西平郡刺史。
前段时间为讨好裴俊而逼自己儿子进京为质,现在居然又堂而皇之把手伸进河湟,她崔小芙倒真会做人,而且河湟一共只有八个郡,她便一下子想要去六个,真亏她开得了这个口。
张焕眼睛一挑,迅瞥了李俅一眼,只见他满脸期望的看着自己,这一刹那,张焕忽然明白了崔小芙的险恶用心。
从表面上看,若自己一口答应,李俅会大喜过望,但这个人情却是她崔小芙的,而自己不答应,得罪李俅的却是自己,一般而言都会这么想。
可再深思一层,崔小芙为什么要让李俅来?李俅是做什么的,宗正寺卿,负责鉴定皇族身份,而自己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得罪李俅的后果是什么?崔小芙明明知道西平郡是河湟的中心,自己绝对不会答应,她才特意提出给李运,莫说西平郡,河湟八郡中的任何一个郡自己都不会让出,这一点她崔小芙也很清楚。
她这样做是为什么?张焕冷冷一笑,原以为和崔小芙的矛盾要很久的将来才会暴露,却没想到这么早就露头了。
当下他将信一收,含笑对李俅道:“王爷的心愿我已知晓,只是朝中的规矩王爷想必也知道,此事绕不过吏部,既然是太后的意思,我自会向吏部说明。”
李俅见张焕说得十分圆滑,他的脸当即沉了下来,索性直说道:
“张使君别忘了,我可是宗正寺卿,难道张使君就没有求我之处吗?”
“王爷远来劳顿,请先歇息吧!”张焕站起身,瞥了他一眼,冷冷道:“胡先生,替我送客!”
说罢,他大步走进了里屋,就在进屋的一霎时,却现李翻云迅给自己使了个眼色。
“张焕,你不要不知好歹!”屋外传来了李俅的咆哮之声。
“王爷,请吧!”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来送我?”
屋内,张焕冷冷一笑,将崔小芙的信撕得粉碎。
“都督,其实你答应他又何妨。”李翻云等人走后,胡镛笑着对张焕道:“他们不过是想来镀一层金,给他们做个有名无实的刺史就是了。”
“如果他们不肯做有名无实的刺史呢?”张焕轻轻摇了摇头,他负手在房内踱步沉思,“你或许是不了解崔小芙,她是个野心极大的女人,如果能将手伸进河湟,她怎么可能让一些纨绔子弟来任职呢?这些一定是她精心挑选的能干之人,我们可不能想当然。”
“那都督的想法呢?”
张焕毫不犹豫道:“河湟绝不容许任何人染指,既然已经有人伸手过来,那我们的行动也应立即开始!”
就在这时,门外有亲兵禀报,“都督,李特使派人送来一封信。”
刚才李翻云走时给自己使了个眼色,他就知道她必然还有后着,果然来了,张焕微微一笑道:“让送信人进来。”
片刻,一名侍女在亲兵的引导下快走进,她给张焕行了一礼,“我家小姐让我来转交一信,她还让我转告,她出来相见不便,就决定不见张使君了。”
说罢,她取出一信递给了张焕,张焕知道是李俅在旁的缘故,大姐才不能来见自己,他没有多说什么,径直接过信打开,字写的十分潦草,看得出她是在匆忙之间写下,信中只有一句话,‘朝中或有大变。’
张焕一怔,这是什么意思,想了一下,他又追问侍女道:“李小姐还说了什么?”
侍女摇了摇头便行了一礼要走,张焕却叫住了她,他飞快写了一封信,交给她道:“请把此信转交给小姐。”
待亲兵将侍女带下去,张焕便将李翻云的信交给胡镛,“胡先生,你来参详一二。”
胡镛接过信看罢,不由淡淡一笑道:“都督现没有,李翻云原来写的是‘朝中或有异变’,可她把‘异’字划掉了,改成了‘大’字,这说明事情可能会很严重,既然连李翻云都认为严重,那都督说会是什么事呢?”
张焕没有回答,他背着手站在窗前,遥遥地凝视着东方,不知崔、裴二人之间又爆了什么大事?裴儿此番东去,但愿她不要卷入其中,早一天归来。
第二百三十一章 厉兵秣马(四)
这一天,长安新丰县的官道上远远地来了一行人,来人全部都骑着马,约数十人,每个人的脸上都风尘仆仆,充满了疲惫之色,在队伍的中间有一辆马车,车帘拉了一半,露出一张憔悴而惨白的面容,若张焕见到她,必然会大吃一惊,她不是别人,正是去了襄阳的张若镐之妻王夫人。
在太原时,王夫人身材均匀、肌肤细腻,虽然年近四十,却别有一番风韵,宛如少妇,但此时的王夫人刚刚四十岁,皮肤却已经布满皱纹、干涩而无光,就象五十岁的老妇一般。
王夫人在张家衰败后,便带儿子回了娘家,一些张家族人也依附他们去了襄阳。
她本希望能在娘家的支持下熬出头来,怎奈世态炎凉,王家并不欢迎这个破落世家的主母,尤其是王昂的妻子更对她深恶痛绝,使得王夫人一家竟成了寄人篱下,再加上张煊不争气,在襄阳吃喝嫖赌,几年时间便将王夫人带来的一点钱挥霍一空,张家族人见依附他们无望,都一一先后离去,就连二儿子也借口去广陵做生意,从此一去不返。
到了最后,堂堂的前礼部尚书之妻竟窘迫得趁夜间偷偷替寺院抄写经书为生,也就在这时,左相裴俊忽然派人找到了他们,表示愿帮助他们重建张家。
虽然王夫人知道裴俊不过是想用他们做傀儡,但已经饱尝人间沧桑的她还是毅然答应北上。
“煊儿,你知道新丰县为何叫这个名字吗?”王夫人见儿子精神萎靡不振,便笑着问他道。
张煊和从前没有什么变化,不过他的妻子、王昂的女儿已改嫁山南大族。倒是小妾花二娘对他情深意重,在他们最困难地时候也不弃不离、洗净铅华,夜间,婆婆抄写经书、她则浆洗衣服,一起养活这个无用的儿子及丈夫。
张煊一路劳累,唯一的马车又被母亲和媳妇坐了,他心中正窝气,听母亲问他,便脸一沉没好气地道:“你明知我不懂还来问我,是想丢我丑吗?”
王夫人心中叹一口气。依然柔声道:“汉高祖刘邦是彭郡丰县人,他见父亲思念家乡。便按家乡原貌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丰县,故而叫做新丰。我记得你父亲从前给你讲过的。”
“父亲已经死掉几百年了,我哪里还能记得?”张煊恶声顶嘴道。
“你!”王夫人气得浑身抖,她刷地一下将车帘拉下,忍不住在车中垂泪不止,旁边花二娘见了,连忙安慰婆婆,“煊郎从来没走过这么长的路。他累了。
所以心情不好,婆母就不要生气了。”
王夫人轻轻摇头。“这是我的报应!”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片急促的马蹄声,似乎有千人奔腾而来。
紧接着接送王夫人的使在外急声禀报道:“王夫人,裴相国亲自来迎接你们了。”
王夫人吓了一大跳,连忙将眼泪擦干,又向脸上薄薄施了一层粉,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时马车已经停下,车门开了,使在外面道:“请夫人下来吧!”
王夫人走下马车,只见远处黄尘滚滚,千余骑兵护卫着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她又看了看儿子,他也下了马,吓得面色黄,腿在瑟瑟抖,竟悄悄向后挪动。
“没出息的东西!”王夫人恨得直咬牙,她头一仰,迎着裴俊地队伍大步走上前去。
裴俊是在出兵陇右时现了崔圆的异常,他并没有就此罢休,相反,他一直在悄悄调查崔圆异常表现地真相,最终,他从崔雄那里得到了真相,崔圆竟已经无法调动山东清河军,这个现让裴俊欣喜若狂,一个釜底抽薪之计随即悄然跃入他的脑海之中,巡视良久,他地目光便锁在了落魄襄阳的王夫人身上。
远远地,裴俊已经看见王夫人下了马车,他翻身下马,笑呵呵迎了上去,“夫人,我们已经数年未见了。”
王夫人上前轻施一礼,“见过裴相国。”
这时,张煊踌躇半天,终于磨磨蹭蹭走上前,给裴俊深行一礼,“参见裴相国。”
裴俊打量他们母子一眼,便微微笑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前面就是新丰驿,你们随我来。”
很快,一行人来到新丰驿,找了一间静室,三人坐了下来,裴俊略一沉吟便道:“我与张尚书素来交情深厚,不忍见张家衰败如斯,本来早就想有所表示,但俗事缠身,一直拖到今天,这次将夫人接来,就是希望夫人和公子能重振张家声势,使我老友能在九泉下瞑目。”
“可是太原本家已被张若锦所占,我们回不去。”裴俊温和的态度渐渐提升了张煊的胆量,他忽然插口道。
“张若锦不过是崔圆的一条狗而已,哪里配做张家家主。”裴俊神情显得十分愤怒,他眯着眼注视着张煊道:“而你就不同,你是张尚书的嫡长子,以你尊贵地血统,试问谁还比你更适合做张家家主?我会给你们另置大宅,按月给你们例钱禄米,要让你们取代张若锦。”
裴俊一边说一边注视着张煊地表情,见他面有狂喜之色,心中不禁暗暗得意,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王夫人忽然道:“裴相国地厚意我们心领了,不过张家已亡,徒增一个门面也无意义,只能辜负裴相国的美意了。”
“母亲!”张煊大急,母亲怎么能拒绝,难道还穷得不够吗?他刚要反驳,王夫人却一摆手拦住了他的话头,继续道:“这次我们东来其实是想去陇右投奔张焕,先夫对他有恩,我想他会给煊儿一个前途。”
裴俊暗呼厉害,这个王夫人虽是女流之辈,眼光却歹毒,竟看出他裴俊地急切心理。趁势讨价还价了,他干笑两声便道:“裴夫人有所不知,我听说张若钧和张灿父子便在陇右为官,尤其张灿还在文郡成立了张家,哪里还有你们的位子?太原便是你们张氏本家,去太原岂不是更好?这样,为了让令母子在太原安心生活,我奉送一处千顷田庄以做夫人养老之资,总比在襄阳寄人篱下好,夫人以为呢?”
说罢。他目光移向张煊,陡然变得严厉起来。张煊被裴俊严厉的目光吓得一哆嗦,本能地拉了拉母亲。让她答应下来,但王夫人却丝毫不为所动,她轻轻地一掠梢,淡淡笑道:“裴相国地祖籍不也在河东吗?可现在裴氏却在河北独据一方,可见在哪里展并不重要,关键是要有机会,煊儿虽然愚笨。无法继承父志。但做个县令、长史还是有这个能力的,我听说张焕刚夺下河湟。他若连这个机会也不给煊儿,他也真枉姓张了。”
说到这里,王夫人站起身再向裴俊深施一礼。拉着张煊道:“煊儿,我们走吧!”
张煊直到现在才明白母亲的心思,他不敢再插嘴,跟着母亲便往外走,裴俊则一声不语,冷冷地注视着王夫人,一直望着王夫人即将大步走出房门,他才暗叹一声,无奈地说道:“好吧!我可以举荐张公子为清源县县令。”
王夫人的脚步停下,她回头望着裴俊微微一笑道:“直到现在我才感受到了裴相国与先夫的友情。”
送走了张家母子,裴俊背着手在房间里低头踱步,张家母子不过他连环计中的第一环,一个引子罢了,现在引子已经布下,下一步却不能等得太久,一旦被崔圆知晓,自己的计也就破了,关键要时机抓得巧,一旦新张家开府,就要立即行动,想到这,裴俊立刻下令道:“命杨烈部随时准备进驻太原。”
宣仁三年六月十八日,远赴襄阳的王夫人携儿子张煊返回了太原,他们在裴俊的支持下重开张府,吸引了许多散居河东的张氏族人来投,可就在王夫人建张府三天后,原河东太原兵马使杨烈忽然率两万人进驻太原,口口声声支持故主重建河东张氏,而驻扎在太原地三千崔家军队见来军声势浩大,他们一面向南撤离,一边派八百里加急赶赴长安,向崔圆禀报太原剧变。
张氏高调崛起的消息震惊了平静地朝野,但不少人都心知肚明,他们看到了隐藏在其中的杀机,目光皆不约而同地投向崔圆。
崔府,退居幕后地崔圆依靠在软椅之上,呆呆地望着天空中的白云随聚随分,他已经就这样呆坐了半个时辰,儿子崔贤则站在他身后,不敢打扰父亲的思路。
很明显,裴俊已经现了端倪,便借口张家崛起而占领太原,这是他在试探自己,若自己置之不理,那就证明了他的推测正确,他必然会得寸进尺,一步步向南推进,平遥、临汾、上党最后占领河东全境,不仅如此,他还会完全控制关中,届时大唐核心之地,皆为裴家天下矣!
唯一的对策就是将山东军调入河东,可是崔庆功已掌握军权,他不会离开山东,更不会主动交出军权,也只能靠夺取其军权。
让崔圆迟迟下不了决心是现在回山东夺兵权则过于仓促,他本打算徐徐拉拢崔庆功的左右,将他架空后再行夺权之事,而太原出事,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看来自己是必须回一趟清河了,可用什么借口好呢?对,中元祭祖!
就在崔圆深思熟虑之时,一只温软的小手握住了他粗糙而苍老地手掌,崔圆低下头,见是懂事地孙儿崔曜站在自己面前,他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沙哑地问道:“怎么现在就下课了?”
“师尊有事先回,留下地题孙儿已做完,特来探望祖父。”
对这个聪明知礼的孙子,崔圆是不遗余力地培养,为他请来当世大儒教授,甚至有时还自己亲自授业,还特准他进自己的内书房读书,所有地一切都是希望他将来能成为继承崔家大业的栋梁之才。
“祖父,孙儿有一事相求。”
“说吧!你有什么事?”崔圆笑道。
“孙儿近来在读太史公之《史记》,甘茂列传中说茂有孙甘罗。奔走于千里之外,游刃于秦赵之间,立不世之奇功,孙儿不胜向往,自思足不曾出长安五里,又想闭门焉能造车,特向祖父请求,出外游学半年,饱览我大唐壮丽山河,祖父若有兴致。不妨与我同往。”
“胡闹!”不等崔圆话,崔贤便在一旁厉声喝止道:“祖父心情不好。你休要再添乱,还不快退去。”
崔圆回头狠狠瞪了儿子一眼。
微笑着对孙儿道:“我正好想出一趟门,不知你想带祖父去哪里?”
崔曜凝视着崔圆,带着一种与他年龄完全不符地老练神态,徐徐说道:“孙儿想去清河本家一游,祖父可有兴趣同往?”
崔圆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宣仁三年六月二十日,也就是太后特使李翻云抵达陇右的同一天,崔圆以陪伴孙子游历山河为借口。带着孙子崔曜离开京城向东而去。
朝野议论纷纷,皆不明白崔圆为何在太原被占这个骨节眼上离开长安。
但是,朝野的议论声尚未平息,陇右那边忽然传来一个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消息。陇右节度使张焕竟擅自开府,自行任命的河湟官员。
所谓开府,就是指游离于朝廷体系外,自行任命一套类似六部九卿的班子,历史上的权臣往往都是这样,比如曹操,他的魏王府下官吏实际控制着朝中大权。
而在大唐一般只有亲王、公主可以开府,例如唐初的秦王府、齐王府等都有自己地官员,但到了大唐中期后,亲王开府往往是流于形式,实际上府中的各种官员,比如亲王府长史、司马、主簿、记室、录事参军等等官员都是朝廷任命,并且毫无权力可言。
亲王可以开府,但一般臣子就忌讳得多,本来大唐地各节度使也可以自行任命部分官员,但安史之乱爆后,无论是唐肃宗,还是后来的掌权世家,他们都一致同意禁止节度使开府,防止安史之乱地祸事再起,所以无论崔家、裴家还是韦家,都只有幕僚而无官员,也正是因为这样,各世家只控制了军队,而地方政权仍然掌握在刺史和任命刺史的朝廷手中,最后他们可以优先推荐官员。
但开府和各世家自行任命军中官员又完全不同,它意味着节度使极可能由此而干涉地方政务。
不过张焕并不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事实上早从去年开始,朱泚就已经自行任命蜀中各郡县的地方官员,俨如独立王国,不过是朝廷拿他无可奈何罢了,佯作不知。
但让朝廷又略略宽心的是,张焕所任命的官员似乎只限于河湟,这本来就是他夺来吐蕃之地,虽然这种越权行为让朝廷不舒服,但毕竟没有侵犯到朝廷利益,金城、陇西、开阳等郡刺史仍然在位。
可是真正了解张焕开府细节的人,却不那么乐观了,让我们再回到陇右,看一看张焕地夺权之路。
金城郡,距陇右节度使行辕一里外地建筑群仍然在热火朝天地修筑中,它的真实用途这两天已经渐渐被揭开了,确实是节度史新地办公之所,不过它的名字已经不叫‘陇右节度使行辕’,而叫做‘陇右节度使府’。
在金城郡的大街小巷、酒楼茶馆,都流传着一张不知从哪里搞出来地节度使府官职布置图。
府中有长史一人,由张焕幕僚胡镛担任,下设从事若干,另有司马一人,裴明远担任此职务,再有六曹参军事各数人,在六曹参军事上还有左右录事参军事两人,另有文学、医学、主簿、记室等若干。
明白人一眼便可看出,这完全就是依照刺史府的官职设立,如果说它所管辖之地是数州,那它完全是个小朝廷了,长史相当于中书令、司马则相当于门下侍中、六曹自然就是六部,最妙的是左右录事参军事,也就是对应尚书左右丞,而文学、医学等具体事务官,就是九卿了。
在陇右节度府管辖下的各郡又设立了团练使,他们主要的主要职责是管理军户和民团,以及屯田、甲仗等事务。并不掌正规军,而河湟几个郡例外,它们就是由掌军的兵马使兼任掌管地方事务地团练使。
团练使各有官署和署役,当然,若有需要,他们也可以兼管一下军户以外的其他百姓。
最后,陇右节度府中还特别设立了监察使,监察对象不仅是军队,所有节度使辖下官员都是监察对象,甚至包括长史和司马。监察使不受长史管辖,直接向节度使负责。
不过百姓们并不因此大惊小怪。毕竟陇右、安西、河西等节度使在安史之乱前一直就是这样安排的,节度使治下的州郡大都是都督州。而并非刺史州,一般都是由掌军的都督兼管州事,而都督又被节度使统管,实际上节度使就掌握了治下的军政大权,哥舒翰、安思顺、高仙芝、安禄山都是手握军政大权。
这天上午,胡镛来到了金城郡刺史府,刺史府位于五泉大街中段。
离张焕的节度使行辕约三里。刺史仍然是杜亚,张焕开府的消息就是他八百里加急快件传到了朝廷。
不过他的消息来源。也是和普通金城郡的百姓一样,从那张节度使府官职布置图上猜测,此刻。这张画在黄麻纸上地结构图,就摆在杜亚的桌几之上,杜亚正坐在一旁无神地望着它。
杜亚虽然曾投靠韦谔,但他骨子里也是个固执地保皇党人,正因为这样,当张焕大军进攻金城郡时,他毫不犹豫地献了城池,固然他的另一个目地是不想让百姓受到兵乱之苦,但他也希望张焕能和他一样不从属于某个世家,效忠太后和皇上。
但最后的结果却让他有些失望了,张焕甚至比韦家还要过分,直接要控制整个陇右地区的军政大权,对朝廷也毫不放在眼中,不经朝廷的同意就擅自进攻河湟,现在居然又要自己开府任命官员,什么为了管理军户和民团,他还不知道这中间藏着什么猫腻吗?实在让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时,门外一名衙役禀报道:“刺史,张使君的幕僚胡镛求见。”
‘胡镛?’杜亚的目光不由投到了桌案上的表头,节度府长史,他重重哼了一声,“不见!”
话音刚落,只听门口一声轻笑传来,“杜刺史为何对胡某如此反感?”
却不知胡镛是几时到了自己房门前,杜亚狠狠瞪了几个衙役一眼,都是帮见风驶舵地家伙,无奈,只得站起身拱拱手道:“我这些天身体不好,不宜见客。”
“哦!那我少谈几句便走。”胡镛连忙向他拱手致歉。
见对方知礼,杜亚心中对他地反感也淡了一些,一摆手道:“胡先生请坐!”
胡镛坐下,一名小童给二人上了茶,杜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便问道:“不知先生找我有何事?”
“不是我找你,是我家都督托我转告一句话给你。”胡镛瞥了一眼案桌的那副图,心中不由冷笑了一声,便淡淡道:“我家都督一直敬仰杜刺史清廉为民、求真务实地作风,也知道杜刺史是有才能的人,这次拿下了河湟,那边百废待兴,正缺象杜刺史这样求真务实的官员,我家都督希望杜刺史能到河湟去治理百姓,如果杜刺史愿意,都督可任命你为西平郡团练史,负责西平郡地政务。”
‘任命西平郡团练史?’杜亚忽然仰天一阵大笑,“张焕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胡镛脸一沉,不悦道:“我家都督一片诚心,杜刺史觉得很可笑吗?”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诚心,而是觉得你家都督狂妄之极。”杜亚笑声一敛,冷冷道:“我也有一个忠告,请你转告张使君。”
胡镛看了他一眼,没有搭腔,杜亚也不绕弯子,便直言道:“张使君拿下河湟,这本是大唐之幸事,若他献之朝廷,必将名垂千古,可他却视若私地,不仅不让朝廷派人治理,还擅自任命官员,请问这和当年安禄山之流又有何区别?若他能醒悟,请听我一劝,早日罢了开府之念,把河湟交给朝廷。”
胡镛摇了摇头,不屑地说道:“亏都督这么看重你,原来也不过是腐儒一个,我问你,何为朝廷?是把河湟交给崔家、裴家还是李家,朝廷派人来治理,不过又是给崔、裴两家瓜分罢了,我西凉将士阵亡两万多人,难道他们的血都白流了吗?”
说到此,胡镛站了起来,向他一拱手道:“道不同,不与之谋,胡某告辞了!”
杜亚望着他的背影大步远去,眼中慢慢流露出了痛苦之色,手中之笔‘咔嚓!’折成两断。
“他真是说我与安禄山一样吗?”张焕转身笑道。
“是!”胡镛点了点头,“他是这样说的,希望都督断了开府之念,把河湟交给朝廷。”
张焕微微一叹,有些遗憾地说道:“我若得天下,必重用此人,可惜机不逢时,现在也只能放弃他了。”
“都督已经礼让在先,既然他不领情,那也怪不得都督了,只是机不可失,都督该下决定了。”
张焕没有说话,他平静地望着窗外一群小鸟在草地上觅食,从太原细作传来的消息,他已经知道崔、裴二人间必然有一番恶斗,也就是说,裴俊将无暇顾他,更不会让朔方二十万大军南下,这个难得的机会他岂能不抓住?既然要做大事,又怎能瞻前顾后,迟迟做不了决断,胡镛说得对,机不可失,自己是该下决定了。
想到这,他立刻下令道:“让杜梅来见我!”
第二百三十二章 厉兵秣马(五)
片刻,杜梅匆匆赶来,杜梅现在是刚成立的陇右监察使第一任监察令,以他明辨秋毫的本事,倒也适合此职,不过作为监察令,明辨秋毫却是对人不对事了,监察令下有监察支使十人,监察役共两百余人,他们的权力很大,必要时甚至可以调动一定人数的军队。
杜梅进来后,胡镛便知趣地退了下去,房间里就只剩下他和张焕两人,杜梅随身带着一只旧布口袋,里面装着一些重要事件的资料,张焕坐回位子问道:“我上次让你查的五泉县唐县令,可有进展?”
“已经查到一些!”杜梅从布口袋中取出厚厚一叠资料,递给了张焕,“唐献尧是个平庸之官,事事不管,也没有什么作恶之事,不过他的长子在三年前曾私卖公廨田,事后不了了之。”
张焕接过资料翻了翻,记录得很全面、也很详细,包括唐献尧的个人言行、数百民众对他的评价、他的家庭背景、妻妾娘家情况、三个儿子的所做所为等等,看得出调查是很费了一番心血,张焕笑了笑,将资料还给了杜梅,“录一份副本给我,我要亲自和他淡一淡。”
金城郡在吐蕃未占领河湟之前,一共只管辖两县,一县就是金城郡治所在的五泉县,另一县则是黄河西岸的广武县,在吐蕃占领河湟河后,唐、蕃两国以黄河为界,广武县也就属于了吐蕃,这样一来。金城郡地方虽大,但实际上只有一个属县。
五泉县的县令叫做唐献尧。年纪不到五十岁,庆治二年进士,他从主簿一直做到县令,应该说他具有丰富的底层为官经验,但事实上他在民众中的口碑并不好。倒不是他恃权做恶,而是他为官不作为,说得通俗一点,就是什么事都不闻不问,每天都沉醉地酒壶之中,时间久了。金城郡百姓只知道一个为民办事的杜刺史,而唐县令则渐渐消失在众人地记忆之中。
这也难怪,刺史和县令同管一县,而刺史大事小事都事事亲为,没有饭碗的县令也只能迷恋酒壶了。
五泉县县衙也在五泉大街上,也是巧,它就在刺史衙门正对面,由于长时间的门前冷落。石缝间竟长满了青草,和对面热闹的刺史衙门相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县衙地衙役大多都跳槽到了对面,只有两个身体略有残疾而被拒收的衙役每日坐在门前打盹,只有他们一身破旧的公服勉强向人们昭示,这里也是地方政务机关。除了县令醉在酒乡,县丞已回家养老,县尉则转行做了杀猪郎、在县衙门口摆个摊卖肉,主簿也同样利用县衙的黄金地段在县尉的肉摊旁放了个代写状纸兼算命的桌子。下午,张焕在杜梅及几名随从地陪同下,来到了这座有名无实的五泉县衙。张焕没有出面。而是取了一张名刺递给了杜梅,杜梅会意。上前对稍微还带点书生气的主簿拱手道:“在下节度使府杜梅,请问你们县令可在衙门。”
一边说一边把张焕名刺递给了他,县尉和主簿虽久不问政事,但杜梅的名字还是听说过的,节度使张使君的心腹幕僚,二人不由肃然起敬,尤其是主簿,就是靠一双毒眼吃饭,他早就瞥见不远处站了一名年轻人,隐隐有一种居高临下之气度,刚才就是他将名刺给了杜梅。
杜梅自然不会替下属转交名刺,主簿念头一转,心中猛地狂跳起来,他已经明白这个年轻人是谁了,腿一软,他刚要跪下,一名身材雄壮的大汉俨如鬼魅一般忽然出现在他身旁,一把扶住了他,低声道:“不要暴露我家都督的身份。”
“是!是!”主簿擦了把冷汗,转身将两个整日昏昏欲睡地衙役踢醒,“还不快去找找县令在哪里?”
这时,杀猪卖肉的县尉也看到了名刺,惊得几乎要将自己的手剁下卖出去,二人丢下生意,诚惶诚恐地将张焕迎进县衙,张焕四下看了看,见县衙大堂内蛛网密布且积满了灰尘,不由摇摇头问道:“你们县令有多久没升堂了?”“三年又两个月。”主簿叹了一口气,当年县令喝问判案,他挥笔如飞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
“这不就是对面之人干的好事吗?哪有这样的刺史!”县尉恨恨地说道:“考校户籍、征收赋税、断狱判案、问计民生,这些都本是县上的事,他倒好,堂堂地四品刺史居然挨家挨户去收税,那要县尉做什么?”
正说着,只听一阵沉闷的脚步声响,两名衙役将一名半醉的男子扶了出来,只见他年已半百,没有戴帽,头蓬乱,长着一只红通通的酒糟鼻,正是五泉县县令唐献尧。
“是谁找本县?”唐县令斜睨一眼张焕,见他似乎有些面熟,却忘了在哪里见过。
主簿又气又急,急忙上前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唐县令一下子呆住了,半晌,他猛地摇摇头,望了望张焕,一把推开扶他的衙役,上前向张焕深施一礼,“五泉县县令唐献尧参见节度使大将军。”
张焕见他人醉但心不醉,不由微微一笑道:“唐县令,这里可有说话之地?”
“有!有!有!”唐县令慌不迭地将张焕请去后堂,张焕瞥了一下呆立不动的县尉和主簿笑道:“你们也一起来吧!”
二人对望一眼,都露出惊喜之色,难道自己地前途又回来了吗?见张焕已经走远,两人连忙跟了上去。
后堂本是处理公务之地,但现在却堆满了酒坛和酒壶,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地酒味,唐县令手忙脚乱地收拾一通。有开窗开门透气,好容易等酒气略散。他才请张焕坐下,抱歉地说到:“平时也无事,便喝酒解闷,久而久之便沉溺其中,让节度使见笑了。”
“我倒觉得唐县令是个聪明人。”张焕淡淡笑道:“至少知道如何避凶以待天时。”
唐县令没有说什么。只是低头苦笑一下,张焕看在眼中,便直奔主题道:“既然唐县令是一县之令,那我问你,五泉县目前有多少丁户?赋税一年几何?仓禀中又有多少存粮?多少现钱?”
张焕连珠炮似的一口气问了数个问题,唐县令先是脸胀得通红。口中呐呐无言,最后他终于长叹一声道:“这些问题你应该去问杜刺史,问我会一无所得。”
“这是为何?我是问五泉县之事,而非金城郡,唐县令怎么要推给刺史,这我倒不解了。”张焕故作惊讶地问道。
唐县令见他刚才还说自己懂得避凶待天时,而现在又装糊涂什么都不知道,便明白了张焕地来意。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忧,欢喜是这一天他已经等待了很久了,看得出张焕和杜亚地关系并不好,否则他不会来找自己,而担忧张焕仅仅只是想利用自己,过河后便拆桥。
他左右为难,一时沉思不语。旁边的主簿却已急不可耐,他也明白了张焕地来意,对他而言,这就是他翻身的机会到了,他终于忍不住插嘴道:“张使君若肯帮我们一把,我们愿效忠大人。”
“不要胡说八道。”唐县令对主簿怒目斥道。
“我倒觉得主簿是个爽快之人。很对我的性子。相反,若唐县令心口不一。反倒让我不敢相信了。”张焕说到这里,便从杜梅手中接过资料,望唐县令面前一放,冷冷道:“唐县令不妨看看我的诚意吧!”
资料厚达一寸,表面第一页便是一份土地契约,唐县令不看则已,一看之下,脸刷地变得惨白,这是三年前儿子瞒着自己卖掉公廨田的地契,也就是这件事被杜亚抓住把柄,逼得他不再过问县中之事,现在居然也被张焕抓住了。
这!这!唐县令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焕却将资料往唐县令面前一推,微微一笑道:“大盗窃国,小盗窃珠,比起韦家私贪万顷军田,区区百亩地算什么,不过千里之堤,却溃于蚁**,这些田我已经替你赎回,现在交还于你,以后要严格家教,莫让不消之子坏了你地名誉。”
唐县令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他默默地望着眼前这份地契,心中充满了感动,他忽然站起身,向张焕深深施了一礼,“请都督尽管吩咐,属下万死不辞!”
“我只是想让唐县令做你该做的事。”张焕回头一招手,一直跟着他的程铎站了出来,张焕指着他对唐县令道:“这位便是我西凉军程判官,我听说五泉县中没有县丞,那就让程判官暂代县丞数月,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属下明白。”堂堂的西凉军判官居然屈尊来做小小的县丞,他唐献尧岂能不明白张焕之意?
一行人离开了县衙,一直保持着沉默地杜梅终于忍不住叹道:“我原以为都督会拿地契来要挟唐献尧,没想到都督竟然还给了他,都督的心胸,属下自愧不如啊!”
“拿区区百亩地来要挟一个七品县令么?”张焕淡淡一笑道。
杜梅哑然失笑,“是了!小盗窃珠、大盗窃国,以都督之志,怎么会把这种小偷小摸之事放在眼里,是我失言了。”
“在梦中就常常梦到我前世是一个独行大盗,流连于珠光宝气之中,想不到前生窃珠,今生不改本行,倒变成窃国了。”
张焕仰头大笑,纵马疾驰而去。
长安,天热得了狂,现在正是下午一天里最难熬的时候,马路上焦干、滚烫,脚踏下去,一步一串白烟,仿佛着了火一般。
裴俊的书房里却清凉无比。他的书房里有夹层,满满地砌了一墙冰。长安的豪门大户府中都有冰窖,就是备此时使用。
不过房间里虽清凉,裴俊地心中却有些烦躁,他刚刚探望完病重的岳父回来,御医说颜真卿大限已到。也就在这一两天了,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裴俊虽然有些难过,却并没有沉溺其中,他还有很多大事要做。
让他心烦地是他在颜府居然遇到了自己的女儿裴莹,她已经到了两日。自己却毫不知晓,和她说话,她也是态度冷冷,他知道女儿是为让张琪为质之事生自己的气,作为父亲,他不会在意这点小事,而是由裴莹他忽然想到了张焕。
据说这小子竟然已经开府了,尽管知道这是早晚之事。裴俊还是十分恼火,可他也不得不佩服张焕时机捏拿之巧妙,就在自己全力对付崔圆之际他忽然出手了,使自己无法分神来对付他。
裴俊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他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下来,要分清主次,或许是夹墙中的冰砖起了效果。焦躁中的裴俊终于慢慢冷静下来,张焕就推给崔小芙去头疼,自己要集中精力对付崔圆,想到崔圆,裴俊地精神一下子振作起了,他立刻走到书架前。取出一幅地图。放在桌案上展开。
虽然崔圆离开长安时是说陪他那个宝贝孙子游历山河,但裴俊却很清楚。崔圆是回山东调兵去了,他弯下腰,仔细地察看崔圆的行军路线,崔圆已走了两日,他们一个是腿脚不便、一个是九岁地孩子,度应该不会太快,现在潼关那边并没有消息传来,也就是说,他们还没有出关中,估计是在华阴县一带。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家主可是找我?”
“进来!”裴俊将地图卷起,坐下挺直了腰。
门开了,从外面走进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身材瘦高,目光冷峻,显得十分精明能干,他叫裴淡名,是裴家的一名庶子,深得裴俊地器重,是裴俊的密探总头子,当年在太原苗家庄园外,李翻云地十名刺客莫名奇妙被杀,就是此人所为。
“崔雄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裴淡明躬身道:“回禀家主,我们在崔雄身上已经下了近万贯地血本,刘侠儿早在一年前便深得他的信任。”
“钱不是问题,关键是要达到我们地目的。”裴俊抽出一张信笺,递给他道:“这是下一步的计划,现在即刻去办!”
裴淡名接过信笺,微微一瞥,立刻行一礼,转身大步离去,裴俊望着他背影,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就喜欢裴淡明果断干脆地作风。
他慢慢走到窗前凝视着东方,眼中流露出无限的期待,若此事办成,那崔圆去山东也就意味着崔家分裂。
裴淡明的密探总部位于东市,叫做李杜酒楼,是长安三大酒楼之一,这座酒楼最早叫做芳华酒楼,据说当年李白和杜甫的第一次见面便是在此酒楼中,十几年后,当杜甫的价值慢慢得到体现,酒楼东家就将酒楼名改为李杜,后来被裴家秘密买下。
裴淡明回来后便立即将酒楼的三掌柜刘侠儿叫来,刘侠儿年纪约二十四五岁,生得风流俊俏,而且又是一个八面玲珑之人,尤其能说会道,可以将天上的王母请下来当厨,也可以将地下地阎王哄出来跑堂,他是裴家从小收养的孤儿,十分忠诚,由于他屡屡完成重要任务,现在已升为裴淡明手下的金牌密探。
这一年多来,刘侠儿没有时间去请王母、哄阎王,而是接到一个任务,要成为崔庆功之子崔雄最信赖之人,崔雄是凡体肉胎,对刘侠儿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其中的关键是要善于转换角色,崔雄喜欢出没***之地,他便扮作同道与崔雄争风吃醋,最后败给了他,使两人惺惺相惜;崔雄偶然为前途忧心,他便道貌岸然,苦劝崔雄浪子回头,使崔雄深为感动,可转眼两人又在席间喝得酩酊大醉,大笑人不风流枉少年。
慢慢地,他竟成了崔雄的知己,两人天天结伴混迹于长安***场所,久而久之,两人竟生出断背之情,不久前,他就是从崔雄那里探得了崔圆已经调动不了山东军的这一天大秘密。
“总管,找属下何事?”刘侠儿进屋便向裴淡明深施一礼。
“家主对你上次地表现十分满意。”裴淡明递给他一张飞票道:“这是五千贯,是你上次情报地奖励。”
“多谢总管!”刘侠儿接过飞票,小心翼翼收好,裴淡明又取出了裴俊的任务,递给他道:“这是家主给你地新任务,今天晚上必须要给我答复。”
刘侠儿一惊,他急扭头向窗外望去,赤红的晚霞已经布满天空,他接过任务看了看,立刻道:“属下这就去办。”
一刻钟后,刘侠儿便赶到了崔雄府中,府第位于平康坊,实际上是崔庆功在长安的府邸,无须任何禀报,也没有人敢阻难,他大摇大摆地走进内院,崔雄早闻讯迎了出来,拉住他的手,连连追问他这两天为何不来?
“别提了,我差点被人打死。”刘侠儿叹了口气道:“这两天一直躺在家里养伤呢!”崔雄大怒,他跳脚吼道:“谁?谁敢打你,我去扒了他的皮。”
“算了吧!人家是有权有势之人,你爹爹被罢免了官职,谁还会买你的帐?”
“我不是给你说过吗?我爹爹在山东崔雄说到这里,他突然闭嘴了,只见他的妻子在几个丫鬟的陪同下走了过来,崔雄的妻子就是王昂的次女,叫王田,两人已成亲快两年,关系却如同白开水一般平淡,在她面前,崔雄恪守周礼,一个月才和她同房一次。
崔雄虽然鲁莽,但他也并不是蠢到家的人,他知道有的话不能让她知道,便厉声道:“男人之间说话,你来做什么?”
王田见两人手拉着手,丈夫又是一副气急败坏模样,她心里一阵恼火,便鄙夷地道:“男人之间有时候比男女之间还恶心。”说罢,她恶毒地盯了一眼刘侠儿,转身走了。
“走!咱们去外面喝酒去,这种女人别理她。”崔雄拉着刘侠儿便往外走。
刘侠儿迟疑一下道:“就是打我那几个朝廷大臣,他们鬼鬼祟祟不知在谈什么,被我无意中听到一点,他们便威胁我不准说出去,可是这和你有关系,所以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
“什么事?”崔雄见他表情严肃,心中十分惊异。他们说崔圆在几天前秘密离京了,他是去山东夺你父亲的军权。”
“什么!”崔雄大吃一惊,“此话可当真?”
“他们是这样说,真假我也不知,不过你可以让伯父派人调查一下便知道了。”
崔雄沉吟一下便道:“你说得对,此事事关重大,我这就给父亲信!”
第二百三十三章厉兵秣马(六)
裴莹回到长安已经多日,她一直住在其外公颜真卿家里,守候着老人最后的岁月,是夜,颜真卿去世。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裴莹和颜家人一起办理丧事、告讣朝廷,一直忙碌了三、四天她才逐渐退出,这天傍晚,身体疲惫的裴莹终于回到了娘家。
“小姐回来了!”在裴家做了三十年的老管家老远便看见了她,跑过来欣喜地给她打着招呼。
“王管家,咱们好久不见了,我父亲在府上吗?”
“在!在!今天老爷很早便回府了。”老管家善意地笑了笑,立刻跑去给老爷禀报。
这两天裴俊的心思都不在公务之上,他一直在等候着山东那边传来的消息,据裴淡名的禀报,他手下密探已经完全控制了崔雄,一连让崔雄了三份加急密报到山东,派去跟踪崔圆之人前天也来鸽信,崔圆在过荥阳郡时,调动了五千驻扎荥阳的崔家军随行,一切都在按着他裴俊所意料的轨迹进行着,如果不出所料,这一两天应该就有他所期待的消息传来。
“老爷,小姐回来了。”门外忽然传来老管家急切的禀报声,裴俊的女儿颇多,但一般都会说三小姐、四小姐等排行加以区分,能被称小姐而不加排行的,只有裴俊唯一的嫡女裴莹。
尽管裴俊此时心思是急等山东消息,但出于和女儿缓和关系的考虑,裴俊还是命道:“让她来见我!”
从表面上看,裴俊和张焕的矛盾是始于去年年底。裴俊欲趁崔圆因病退仕而谋右相之职。命张焕夺取凤翔,但张焕并没有从命,从而引了两人间的不和,但这个理由却有些站不住脚,毕竟张焕是带兵去了凤翔,而且,开阳、陇西地驻军也向凤翔调动,最后是裴伊坏了大事。至少两人并没有因此撕破脸皮。
其实两人矛盾之根早在张焕率天骑营离开长安时便种下了,裴俊想让张焕成为自己地一只高级鹰犬,为此他甚至不惜用女儿作为拉拢他的本钱,但张焕却并没有从命,而是走上的自立之路。在武威之初。张焕又被裴俊视为西进的跳板而不遗余力地拉拢他、支持他。彼时裴强张弱,二人的关系倒也融洽,但自从张焕夺取陇右、开始诉求平等之时,他们二人之间的矛盾开始逐步显现,一直到裴俊趁虚进占关陇北部,两人间的矛盾达到了白热化。
但作为一个有眼光的政客,裴俊并不想过激地将张焕推到崔圆那一边去。在既得利益实现后。他也有意要缓和与张焕地关系,因此。在张焕擅自开府、私自任命河湟官员两件事上他始终保持着沉默,避免更深地刺激张焕,裴莹就是他与张焕之间的一座桥梁。
这时,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父亲,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裴俊迅坐直了身子,含笑望着一身白衣的裴莹走进屋内,裴莹上前轻施一礼,“莹儿向父亲大人问安。”
见女儿一身白衣,裴俊忽然想起刚刚去世的颜真卿,他也随之神情黯然,“外公之事,我也很难过,但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希望你能尽快走出悲痛,早日恢复正常生活。”
裴莹默默点了点头,她是个大度地女人,虽伤感外公病逝,但她也不会沉溺于悲痛而不能自拔,现在,她既然出现在父亲地书房里,也就意味着她已经开始着手自己进京地第二步计划,缓和张焕与父亲的矛盾,为张焕争取展空间。
在来长安之前,张焕已经和她深谈过,希望她能替自己向裴俊表明态度,自己不会再走依附裴家的老路,请裴俊接受他独立的事实,如果裴俊愿意,他愿意以盟友的方式展彼此的合作。
想到这,裴莹欠身向父亲施礼道:“父亲,明日开始我就要为外祖父守灵一段时间,所以趁今天有空,特来看望父亲,顺便向父亲申明,琪儿不会进京为质,他尚不满一岁,这个决定实在太荒唐。”
让张焕之子进京为质不过是裴俊试探张焕之举,若张焕断然拒绝,那就表明他独立的决心已下;若张焕带有商量地口吻,那就说明他尚处于矛盾之中,还有回旋余地;可若张焕毫不犹豫将孩子送来,那事情就简单得多,虽然裴莹断然拒绝,可以理解为做母亲地心情,但张焕事后也默认了裴莹的态度,那就说明他自立之心已定,裴俊也就没必要就人质之事纠缠不清。
他微微一笑道:“让琪儿进京是太后之意,我倒是希望你们母子能常回京看看,至少也该让我见见出生了近一年,却尚未谋面地外孙吧!“
裴莹这才想起父亲确实还没有见过外孙,她歉然地笑了笑道:“等局势平稳下来,我带他来见父亲。”
“张焕还好吧!”裴俊忽然淡淡一笑问道。
“他还好,就是从河湟回来后,人显得老了许多,多谢父亲关心他。”
两人间的谈话渐渐触及到了实质,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尴尬起来,沉默了一会儿,裴俊忽然叹了口气道:“就在几年前,你还偷偷拔爹爹的胡子,有时还把父亲反锁在书房里,可自从你嫁给他后,我们的之间的关系便生疏了许多,现在你也为人母,更应该知道父母对儿女的疼爱,你怎么就不理解做父亲的心呢!”
裴俊的语气有些激动起来,他蓦地转身望着裴莹,“我们父女之间绝对不应该是这么僵化,这到底是生了什么?”
“生了什么你还不清楚吗?”裴莹也激动了,她盯着父亲的眼睛道:“你口口声声说让琪儿进京是太后的意思,可太后会让裴伊来宣旨吗?你不要把我当做傻瓜,你无非是见去病不听你的话。便想抓住琪儿为质。却不考虑我是什么感受。”
说到这,裴莹深深地吸了口气,眼中出现了一丝悲哀,“是地!你从来不会替我考虑,你口口声声说我不理解父母对儿女地疼爱,可是你理解我吗?当你派二十万大军占领关陇,你想过你的女儿在陇右面临的压力吗?没有!非但没有,还要把我的儿子夺走。你想的只有你的地盘、你的权力,它们才是你的儿女。”
“够了!”裴俊恼火地打断了裴莹地话,“有你这样对父亲说话的吗?你若再敢对我无礼,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房间里一片寂静,两人都没有说话。半晌。裴俊苦笑了一下。“或许我们都该冷静一下。”
“不错,我们是该冷静一下,我该向你道歉。”裴莹将头扭在一边,眼中隐隐有一丝泪意,裴俊慢慢走到女儿面前,轻轻替她拢了一下头,微微一叹道:“孩子。爹爹是一族之长。身不由己,虽然有时候我是做了让你为难的事情。可是爹爹心中绝对不想伤害到你。”
“爹爹!”裴莹轻轻拉着父亲的胳膊,脸靠在他的手臂上,在她小地时候,这支胳膊就是她最有力地倚靠,“爹爹就放过我们吧!去病也不想和爹爹为敌。”
裴莹地话一下子让裴俊冷静下来,刚刚泛起的一丝父爱立刻被陇右的利益取代了,他急忙追问道:“你说什么!张焕的意思是想重新依附我吗?”
“不!”裴莹毫不犹豫地否认道:“去病不想依附任何人,他可以帮助你,但彼此利益生矛盾时,他同样也会与你为敌。”
裴俊脸色一变,不等他答话,门口忽然传来了紧张而急促的脚步声,只见裴淡名激动万分地冲进来,“家主,山东的消息到了!”
他猛地看见了裴莹,一下子紧紧咬住了嘴唇,不由自主地想后退了两步,裴俊却并不在意,这种事裴莹也早晚会知道,他急不可耐地追问道:“快说!山东究竟有什么消息。“
“一刻钟前刚刚得到的消息,崔庆功率十五万大军离开了山东,经彭郡进入淮北。”
“崔家终于分裂了。”裴俊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慢慢坐了下来,这一刻,他只觉得心中无比地空虚。
宣仁三年七月初,就在崔圆刚刚抵达陈留之时,事先得到消息地崔庆功意识到了危机即将到来,他抢先难,率十五万大军离开山东,进军淮北,在汝阳建立了新的崔氏本宗,自立为家主,且自封淮北节度使,天下第一大世家崔家走上河东张家地老路,就此分裂成南北二宗。
七月的陇右除了天气炎热外,人气也格外暴热,近三万名从关中、河东、蜀中以及关陇地区的士子赶来报考新成立的河陇书院,早在六月初,张焕便派遣大量的人到各地去宣扬河陇书院的办学宗旨:为收复大唐河湟、河西失地建立后备官员储备,无论贵贱,唯才是举。
虽然河西、河湟地处偏僻,但由于世家子弟大量侵占各地官员名额,使得无数寒门士子求仕无门,但张焕所打出的无论贵贱,唯才是举的口号极大地引了他们的共鸣,在胜利收复河湟失地
的鼓舞下,仍有无数渴望施展才华的士子涌到金城郡,参见五百个名额的争夺,他们中间不乏已经高中金榜的进士。
五泉县内人声沸腾,大大小小的客栈皆已爆满,甚至寺院、道观里也挤满了求宿的士子,刚刚恢复职能的五泉县衙异常忙碌,二百多名由士兵充作的衙役挨家挨户地进行动员,以官府补贴一定钱米的办法让普通人家也接受士子的住宿,尽管如此,来赶考的士子依然络绎不绝而来,县令唐献尧只得向军队求援,在张焕的命令下,驻扎在城内的三万大军让出了一半的军营,终使得所有参考士子地食宿得以解决。
这次士子大量涌入。金城郡州衙却是最大地失败。他们也动员民众安排了部分士子,但这些没有一文补贴的民众却被巡逻士兵以未经县衙许可擅自留宿生人的罪名处予重罚,这次偶然的事件强烈地向金城郡民众暗示,真正的官府是县衙而不是州衙。
不过和这次盛况空前的书院入学考试相比,这次县州之争只是一个小小的花絮,很快便被城中热烈的气氛淹没了。
离考试还有五天,考试地题目类型便已向考生公布,考策论及做诗。并以策论为主,这一下让许多临时苦背《论语》、《中庸》的士子都傻了眼,但很多聪明的考生都猜到了策论必然会偏重河湟和河西,一时间,各个客栈、酒楼中充满了士子们对收复河西及安西的辩论。
这天中午。张焕带着几个从人在城中微服私访。想听一听这天两天下属们总提到的士子辩论。绕了一圈,又不知不觉来到了城西地西湟酒楼。
今天,西湟酒楼和往常一样热闹,挤满了前来就食地士子,不过今天却格外吵嚷一些,掌柜告诉张焕,有两个士子就仿佛天生地冤家对头一般矛盾尖锐。在酒家二楼爆了一场激烈的辩论。
张焕有了兴趣。便快步上了二楼,只见数百人里三层外三层。把一个靠窗的位子围得水泄不通,两个亲兵挤开一条路,将张焕让到了最里面。
只见桌案面对着坐了两人,皆横眉冷对,就仿佛两只欲开斗的公鸡。
这两个人一个年纪略长,已三十余岁,叫做李吉甫,河北赵郡人,名门之后,他酷爱游历,曾追随其族兄大诗人李白到过大江南北,今天他来陇右倒不是为了应考,他在四月时已经由门荫入仕,官拜从八品的都水监主簿,这次是来陇右公干,适逢河陇书院考试。
而另一个却十分年轻,刚到弱冠之年,叫做牛僧孺,陇右安定郡人,出生寒门,他与李吉甫本无瓜葛,只是和他同桌吃饭,但李吉甫在畅谈科举任官时抨击寒门子弟只知死读书,不通人情达练,缺少良好的家族教育,远不如名门子弟,所以门荫制要比只懂一诗一文便可为官的科举制好得多。
此言激起牛僧孺强烈不满,他愤然道:“以公之所论,天下只分贵贱便可,贵人生生世世享受荣华富贵,独举官场权力,而贱人只须躬耕田垄,任人宰割,岂不闻魏晋之短亡就在于人分贵贱,庸人于朝、贤人于野吗?难道我大唐之强盛不就在胸襟博大,以科举取天下之贤士吗?”
“黄毛孺子,不弄懂我地意思就大放厥词。”李吉甫轻蔑地望了他一眼,用手指敲了敲桌案不屑一顾地说道:“我说地门荫并非名门望族子弟不读书便可为官,而是读书只是个基础,但真正为官又何须做什么学问,要会协调上下级关系,要会平衡不同利益的诉求,这就需要能力,而这种能力不是读读书就能得到地,再,名门望族为了家族长远,又怎能不尽出精英,事实上我大唐百年来,公卿名相也都大多出自名门。”
“那是因为你考不上进士才说这等无耻之话。”牛僧孺毫不留情地批驳他道:“难道科举制度就没有想到你说的能力问题吗?难道考中进士就可以做官吗?科举只是考才华,其后的吏部考才是考干练,既用公平的手段把才华横溢选出来,再用务实的办法从中挑选适合为官,这样一来,我大唐就会人才辈出、强国富民,而象你所说,选官只看豪门子弟,不过是矮子里面拔高子罢了,我闻天竺国就有种姓制度,适合你的论调,不如我借匹马给你,把你们家族搬过去吧!说不定你还能在那里为相。”
牛僧孺的话激起了一片笑声和掌声,张焕也忍不住点头赞同,他这次开考就是要公开反对朝廷的门荫制,以公平选拔来赢得读书人的心。
这时,李吉甫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冷冷道:“幼稚!你还真以为天下有公平之事吗?自古以来权力就是为了维护少数人的利益,几时会用它来主持公平?当权力腐烂掉就会改朝换代,再腐烂再改朝,周而复始,千百年来无不如此。”
“这位仁兄不是来考试的吧!”张焕终于忍不住出头了,虽然李吉甫说得有一点道理,但他的话在人人渴盼公平而来陇右应考的气氛显得十分刺耳,他望着李吉甫哼了一声道:“若仁兄是来应考的,我们欢迎;可若是嫉世愤俗,刻意来破坏这次书院考试之人,你要当心祸从口出。”
说完,张焕冷冷瞥了他一眼,转身下了楼,他随即命亲兵道:“给我调查这两个人的背景,越详细越好。”
亲兵答应一声去了,张焕翻身上马正要走,就在这时,一名手下飞驰来,递上一份文书道:“都督,河湟有加急快信,王思雨将军已经拿下九曲。
第二百三十四章 厉兵秣马(七)
天宝十二年,哥舒翰进攻吐蕃,克其洪济、大漠门等城,尽收九曲部落,一举夺取了吐蕃东进的后勤基地,至此,大唐百年来对吐蕃的战争第一次占据了战略优势,可惜好景不长,一年后安史之乱起,陇右军东进,吐蕃又悉数夺回了九曲地区,并连接占领河湟等广大地域。
在张焕率西凉军夺回河湟及石堡城后,他并没有因此停步,又命王思雨为九曲总督兵马使,率二万军继续进攻空虚的九曲地区,王思雨一反夺取石堡城的诡异和迅,采用稳扎稳打的策略,经历了近一个多月蚕食战,连克洪济、大漠门、宛秀、百谷等城,漂亮而干净利落地拿下了整个九曲地区,到六月底,唐军再一次恢复了天宝十二年唐、蕃两国的东线边界。
这一天是七月二日,在金城郡的河陇书院开始了第一天考试,天气炎热,但城中却十分安静。
但在辽阔的河湟地区却下起了蒙蒙细雨,迷乱的飞雨给炎热的夏季带来了丝丝清凉和惬意,中午时分,青绿茫茫的低缓草丘上,一队三千人的骑兵队出现在湟水北岸,距湟水城约十里之地,这是陇右节度使张焕在离开河湟一个多月后,再一次抵达了这片美丽而肥沃的土地,迎着细雨纷飞,张焕的目光平静而深沉,一连串的政局安排使他渐渐走出了繁琐的政务,在他离开金城郡的前一天,陇右节度府长史胡镛正式上任,全面负责陇右地区的政务,而监察令杜梅的独立存在。又给胡镛地权力勒上了一道紧箍咒。
走在苍茫无垠地原野上。远方是皑皑雪山,厚实而柔软的草甸淹没了马蹄,一群群绵羊悠然自得地啃食着青草,在河边,数百匹瘦长的骏马正伸脖饮水,雨天能给人内心以宁静,尤其是蒙蒙细雨,它仿佛一帘纱幔。遮住了无数审视的目光,让人们舒放自我,它更像一把洗涤心灵的刷子,将痛苦迷茫带来的失落、将快意恩仇带来的浮躁都清洗得干干净净。
“焕郎,你在想什么呢?”坐在马车里的崔宁低声问道。她已张焕地名份已定。鉴于裴莹出嫁的简单。崔宁也在前几日安静地出嫁了,虽然没有轰轰热热的喜庆婚礼,没有万众瞩目的新妇入门,但一杯淡酒、一份誓言便已让期盼多年的崔宁心满意足,不是吗?婚礼地珠光奢华和盛大场面固然可满足一时虚荣,但人生更多地是平平淡淡地日子。”我没有在想什么,心中一片空白。我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觉得轻松。”张焕笑了笑。他又回头问崔宁道:“那你呢!你在想什么?”
崔宁的脸上升起一抹羞涩,她抿嘴轻笑道:“你猜猜看。”“是想回长安看看?”
崔宁摇头。
“那是放心不下春蕾堂那群小娘?”
崔宁还是笑着摇了摇头。
张焕忽然暧昧地笑了。“那你是不是在想”话没说完,崔宁便刷地拉下了车帘
张焕耸了耸肩,女人怎么都有未卜先知的本事,真好生让人费解,这时,一名报信兵远远驰来,“都督,李谨格酋长派儿子来求见。”
李谨格是河湟及河西地区羌人的领,羌人世世代代生活在河西、河湟广袤的草原上,他们没有回纥人、吐蕃人那样强烈的攻击性,也没有党项人的狡猾和反复,羌人更像草原上地老牛,温顺而易于相处,他们对草原充满了眷念,并不在意是谁入主河陇。
因此,无论是大唐还是吐蕃,都对羌人没有什么敌意,只向他们收取赋税,仍然放任他们在草原上自由生活,由于唐、蕃之间地长期交战,使得夹于唐、蕃间的羌人也渐渐生了分化,出现了许多部落,或依附吐蕃、或偏向于大唐,其中最大地一支姑藏部便生活在湟水以北,姑藏山以南的广大地区,姑藏部的酋长也是羌人的共同领,他原名叫做谨格,在天宝十三年,李隆基封他为姑藏都督,赐姓为李。
这次张焕来河湟,一方面是视察新占领的九曲地区,另一方面就是应李谨格的邀请,前来和他会商羌人在河湟的地位问题,安抚羌人的担忧,听说李谨格酋长的儿子来了,张焕当即随亲兵向队伍最前面驰去。
就在他刚刚离去,崔宁却偷偷地拉开了车帘,她望着张焕的背影,又忽然转头望向一片细雨蒙蒙的高原草场,她所思所想,就是盼望着有一天,她与张焕能够生活在这纯净得不染一点人间气息仙境之中。
“小人乌高格里,父亲命我特来迎接张都督赴宴。”来的是李谨格的第七个儿子,他身材不高,却十分强壮,身背长弓,长有一张黝红的脸膛,嘴角总带着一丝腼腆的笑容。
“请都督务必赏光!”
说完,他将一支硕大的牛角双手奉上,这是羌人对尊贵客人的一种邀请方式,牛角就相当于汉人请客送的请柬,一名亲兵上前将牛角接过,张焕回头看了看众人,便爽朗地笑道:“那就麻烦格里勇士带路了。”
大队骑兵调头便向北而去,就在这时,西面忽然奔来了一彪军马,约有二千人,气势如奔雷,“都督,是王思雨将军。”一名亲兵认出了最前面的一员大将。
须臾,骑兵奔至,为之将身高足有一丈,一杆大铁枪横在鞍桥之上,显得威风凛凛,正是刚刚收复九曲地区的大将王思雨,他昨天刚到湟水,听说都督已到,便赶来迎接,恰好遇到张焕要到羌人部落赴宴。
王思雨老远便看见张焕。他翻身下马。奔至张焕马前,单膝跪下沉声道:“末将王思雨,特来迎接都督。”
张焕见爱将已到,连忙下马将他扶起,“收复九曲,你可立下大功一件。”
王思雨听都督夸奖,连忙谦虚道:“末将一路去九曲,所遇吐蕃军都是零星小股军队。真正的主力军队早被都督在骑士谷所消灭,只是为都督收拾后事,算不得什么大功。”
“为我收拾后事么?”张焕哑然失笑道。
王思雨自知失言,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我不是那个意思!”
张焕哈哈大笑。“不用解释。我明白!”他亲热地挽住王思雨的胳膊。一指在不远处憨笑的乌高格里道:“羌人大摆宴席,让弟兄们一起去。”
姑藏部地羌人游牧于河湟和河西之间,他们居无定所,逐水草而居,约有十几万人,又由十几个更小地家族部落组成。
酋长李谨格今天请客的地方在湟水城以北约五十里处的一座小山脚下,这里是姑藏部的度夏之地。方圆数百里地势平坦、牧草丰美。祁连山的冰山融雪给这里带来丰沛的水源,大大小小的河流竟有数十条之多。
近黄昏时。张焕的大队人马抵达了羌人地宿营地,尚有两里地时,一名年近六旬的老人在百名大汉的陪伴下迎接而来。
乌高格里连忙向张焕介绍道:“那便是我的父亲,我们姑藏部酋长。”
李谨格虽然年近六十,却依然体壮如牛,他十分豪爽热情,老远便伸出双手大笑道:“久仰张都督大名,今日才得相见。”
李谨格家族世代是羌人贵族,他几十年来都被羌人公认为领,他一直就是吐蕃人所拉拢的对象,甚至不惜将两个吐蕃公主先后嫁给他为妻,只是李谨格并不看好吐蕃,在第一个吐蕃公主前年死后,他就没有答应吐蕃第二次联姻要求,直到张焕收复河湟,目光独到地李谨格看出了张焕欲独占河陇地野心,将成为大唐地第八大世家。
李谨格在反复考虑后,毅然决定和张焕结盟。
张焕跳下马,按羌人风俗,也伸开双臂和他紧紧拥抱一下,在李谨格的旁边有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面目姣好,身上饰以金珠银链、十分华丽,她便是酋长的第八任夫人,她也上前向张焕施了一礼,“欢迎贵客!”
张焕连忙将崔宁介绍给她,“这便是我次妻崔氏。”酋长和酋长夫人却似乎早知道崔宁的身份,二人急忙上前施礼,“崔相国素来照顾羌人,我们这里多谢了。”
崔宁微微一笑还礼道:“大唐以张将军节度陇右,张将军也就代表了朝廷,你们只谢张将军便可。”
李谨格明白崔宁的意思,他打了个哈哈,向张焕手一摆手道:“天色已晚,我们却在这里耽误良辰美景,实在是罪过,都督和夫人请!”
“酋长请!”
五千唐军并没有象张焕说的那样被酒肉所迷,他们是西凉军地最精锐,具有严明地纪律,大军就在驻扎在一里之外,除了五百名保护张焕的亲卫随行,五千唐军没有一个人离开军营,他们在王思雨地率领下时刻警惕着可能生的变故。
举行宴会的场地足有三百亩大,几十顶巨大的圆形帐篷前已燃起了数十堆篝火,鼓声阵阵,笑语喧天,火光映红了一张张快乐的笑脸,在主帐篷前,两丈的高的篝火赤焰飞卷,近百名羌人少女踩着富有节奏的鼓声在篝火前翩翩起舞,数十名羌人壮汉在不远处杀牛宰羊,将大块大块的牛羊肉架在火上炙烤,脂油四溢、肉香扑鼻。
细心的主人早已安排好了座位,地上铺了厚厚的绒毯,给人席地以坐,几排低矮的案着上摆满了水果和美酒,另外,每个人的面前都一只粗大的银盘和数把做工精巧的短
张焕携崔宁坐在主席的右边,旁边一丈外则是李谨格酋长和他的妻子,另外,羌人女祭司也坐于主位。在下面从位则坐着十几名从各地赶来的羌人部落领和他们地妻子。
崔宁忽然现在李谨格酋长地左边坐着一位十分年轻的女子。约十六、七岁年纪,一张圆圆的鹅蛋脸,眼珠子黑漆漆的,两颊晕红,周身透着一股青春活泼的气息,她象一只小鸟似的躲在酋长魁梧的身体后,一直在偷偷地打量张焕,忽然见崔宁冲她一笑。她的目光立刻慌乱地躲开,头也低下了。
崔宁似乎明白了什么,悄悄在张焕耳边窃笑道:“焕郎,莫非今天酋长要为女儿选婿?”
张焕一怔,从他地角度看不见那个少女。他有些不明白崔宁在说什么。崔宁笑着轻轻摇头。却不肯说破。
这时,李谨格站了起来,他高举一樽金质酒杯朗声道:“今天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陇右节度使张大将军光临,让我们以最浓烈的美酒、以最喷香的羊肉、以最美丽动人的少女、以我们最诚挚地心意敬大将军一杯。”
“干杯!”众人一齐高喊,举杯一饮而尽,张焕将杯中酒喝尽。崔宁也浅浅地喝了一小杯。旁边几十名侍候地少女立刻提着酒壶,象蝴蝶一般在众人前后穿行。将他们杯中之酒皆斟满,这时,坐在李谨格身后地那名少女却提着一壶酒走到张焕面前,近了,才现她皮肤柔嫩、体态婀娜,仿佛雨中开放的花朵、花蕊微露,神态羞涩而迷人。
她跪在张焕面前,将他面前的杯子斟满,又端起来轻轻递给他,示意他喝下,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这里投来,注视着张焕的表现,旁边的崔宁也笑吟吟地望着爱郎,看他将如何应对。
但张焕却似乎没有现眼前少女的特别,只以为她是数十名斟酒少女中地领队,他端起酒笑容诚恳地站了起来,举杯先向酋长夫妇敬酒,又高举酒杯对众人道:“今天我有幸被李谨格都督所邀,张焕借这杯美酒向羌人兄弟们表示敬意,在我西凉十八万大军中就有四万余羌人,我们可谓血脉相连,我这里以苍天地名义向诸位保证,羌人和汉人一样,都是平等而自由的,同为大唐地子民,只要你们拥戴我大唐皇帝为可汗,你们就可以世世代代地生活在自己的土地上,这杯酒就让我们敬给养活你我的这片美丽土地。”
说完,他将酒缓缓地洒在地上,众人虽然知道张焕应该接受三公主的心意喝下这杯酒,不过大家还是被他的诚意所感,纷纷将酒洒在土地上。
只有那少女却有些不知所措,呆呆地站在那里,李谨格夫人却一直注视着张焕,见他并没有将公主放在眼里,知道事情不能急,便端了两杯酒上前,一杯递给少女,带着她来到崔宁面前介绍道:“这位是酋长的三公主,我们都叫她银瓶公主,我们敬夫人一杯。”
旁边的张焕这才知道,原来给自己斟酒的是公主,按羌人的规矩,若女子主动给客人斟酒,就表示她的一种爱慕之情,张焕忽然隐隐有些明白了李谨格的真实用意,他难道是想以联姻的方式和自己结盟吗?
和羌人结盟就是张焕这次来河湟的最主要目的,但以联姻方式结盟他却不是很情愿,不过羌人是河西和河湟地区除汉人以外的第一大族,若能得到羌人的支持,对他将来夺取河西,以至于稳定这两个地区的统治都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尤其是李谨格,他实际上就是羌王,可惜自己儿子太小,否则结为亲家倒也可行,若李谨格真是这个意思,自己也只能勉为其难,收她入帐了。
且不说张焕在一旁沉思,旁边的崔宁却端起酒杯站了起来,她是女人,更能体会酋长夫人的良苦用心,知道她们都误会张焕了,以为要自己点头才行,事实上张焕要娶妻娶妾,莫说自己,就裴莹也阻拦不了,他是做大事的男人,岂会被女人所羁绊住。
崔宁是右相之女,她当然知道这桩政治联姻对张焕的重要性,她抿了一口酒,轻轻对李谨格夫人笑道:“多谢夫人的敬酒,不过男人之间的事应由他们自己去谈,我们女人不要过多参与,夫人以为呢?”
李谨格夫人立刻明白了崔宁的意思,她推了银瓶公主一把,虽然这是场政治联姻,但一向尊重妇女是羌人的传统,李谨格也希望银瓶公主自己能看中张焕,所以在谈这次联姻前,他让女儿自己选择,银瓶公主一眼便看中了年轻英武的张焕,他不是自己想象中的粗鲁军人,更不是老迈不堪的大唐高官,她芳心窃喜,一缕情丝便悄悄地绕在了张焕的身上。
银瓶公主鼓足勇气再一次走到张焕面前,为他斟了一杯酒,她端起酒杯递给了张焕,羞红了脸道:“请将军接受我的一片心意。”
第二百三十五章 厉兵秣马(八)
张焕忽然沉默了,他望着这杯酒半晌没有动作,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向了他,鼓声消失了,舞蹈停止了,宴会中寂静得可怕,只听见噼噼啪啪!地烧柴声,崔宁见银瓶公主明知自己就在旁边,便要向自己丈夫示爱,她心中微微有些动怒,但她也知不能在此时翻脸,便轻轻地推张焕一下,示意他即使不愿意,找个借口推掉就是,但不要冷场。
但张焕依旧一动不动,他瞥了一眼李谨格,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丝冷笑,同样紧张得心都要跳出的李谨格看到了张焕的一丝冷笑,他忽然明白了张焕的意思,自己大菜还没端出来呢!却要人家结账。
这是一个孰先孰后的问题,是因为结盟在先,张焕才肯娶自己女儿为回报,而不是为了结盟,才不得不先答应娶自己女
李谨格微微一叹,他自己何尝不是让利用张焕而真正成为所有羌人的领呢?事实上,羌人在河湟及河西甚至安西有数百万人之多,而他们这个集团所能控制的羌人也只有百万人,只是一部分而已,很多羌人都是零星而居,仅仅视他为名义上的领,比如张焕军队中的四万羌人就不是他们所能控制。李谨格猜得没错,张焕迟迟不接这杯酒,他就是要逼李谨格先表现出结盟的诚意,这关系着他能否真正控制河湟。既要得到李谨格的支持。也不能让对方恃宠而骄,一步步坐大。
张焕就是想让李谨格知道,就算没有他的支持,他也一样能控制河湟和将来地河西,说白了,这其实就是他们二人间地第一次谈判,究竟是结盟,还是投靠。
这也是两人间的一次赌博。看谁先软下来。
李谨格见女儿已经窘得眼泪都要涌出来了,若张焕再不接,女儿羞怒之下跑掉,自己在其他领面前丢了面子还是小事,就怕这次结盟失败。有人动上歪脑筋。取自己而代之。
李谨格被逼无奈。只得长叹一口气,站起来大声宣布道:“这次请大将军来,就是为了表示我们羌人对大将军的全力支持,我们愿服从张都督的安排,成为大唐的子民。”
“李都督客气了,以后我们要同舟共济,一起为河西甚至整个西域回归大唐而努力!”张焕微微一笑。终于接过银瓶公主的酒杯一饮而尽。注视着她道:“公主的心意,我接受了!”
场中忽然爆出一片欢呼声。银瓶公主由极度失望转为异常欣喜,她一阵羞涩,低下头匆匆地跑了。
激荡的鼓声再次响起,舞蹈少女翩翩起舞,几名壮汉将烤好地大块羊肉送到张焕眼前,撒上香料和盐,篝火旁再次充满了欢歌笑语,众人尽情吃喝。
十几名羌人部落领一一上前给张焕敬酒,宴会越来越热闹,许多人都下场与羌人少女在篝火前牵手共舞,这时,张焕忽然想到什么,他一回头,却现崔宁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脸色异常苍白。
“你怎么了?”张焕吃了一惊,急忙追问道:“可是生病了么?”
“没有什么,我只是有点不舒服。”崔宁见几名少女来拉张焕,她勉强一笑,“你去和她们跳舞吧!我没事。”
张焕心念一转,他立刻明白了崔宁的心思,自己只顾自己的河西和河湟,答应什么政治联姻,却没有考虑到她在一旁的感受,自己伤害到她的心了。
张焕心中一阵懊恼,早知道就应该找一个借口拖一下,可是事情已经生,后悔也没有用,他低声道:“对不起!”
“焕郎,我知道你是不得已,我不会怪你。”崔宁一边说着,眼睛却忽然红了。
张焕又悔又痛,他再也顾不得礼仪,便略略欠身,歉然对李谨格道:“李都督,我妻子身体有些不适,我要先告辞回营了,明日我们再具体谈谈细节上地问题。”
李谨格是无法理解崔宁地心思,在他看来,张焕娶自己女儿,不过是饭桌上多了一双筷子罢了,不会威胁到崔宁地地位,但他妻子却有些明白了,她急忙拉了拉丈夫,对张焕笑道:“夫人身体不适,恐怕是被雨淋着了,可不能大意,早些回去歇息吧!会商之事不用着急。”
“那我们先告辞了,多谢李都督的招待。”
说完,张焕立刻扶起了崔宁,崔宁也想说几句客气话,可心中却难受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强作欢颜地向李谨格夫妇点点头,随张焕而去。
张焕送崔宁上了马车,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他把车门关上,便紧紧地搂住了崔宁,连声向她道歉,“是我不好,对不起!”
“算了!我不会生气。”崔宁摇了摇头,轻轻推开了张焕,这时,车缓缓启动,崔宁将车帘拉开,呆呆地凝视着漆黑的夜晚,一颗泪珠却不知不觉从脸庞滑落下来。
张焕默然无语,他知道自己已经深深伤害了她,此时的道歉显得是那么苍白无力,沉默半晌,他终于叹了口气,缓缓道:“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但还是想对你说,我或许会有很多女人,可是没有人能取代你在我心中的位置,你还记得吗?那一年我把你抓走了,送你回家的时候,我和你告别,却看到了你泪流满面,当时我就默默誓,我今生一定要娶你为妻
“你不要说了,我明白你的心,我知道你心中有我。”崔宁慢慢地转过头,她异常平静地望着张焕道:“可是。你心中已经装了太多地权力和**。留给我地空间让我喘不过气来,从前那个抱着我跳下桥地焕郎到哪里去了?你知道吗?连平平也对我说,她喜欢地张十八已经死了,她决定终身不嫁,把自己的心永远留给那个死去的张十
“那你呢?”张焕低声问道。
“我没有平平的勇气,你依然是我的焕郎。”崔宁的声音忽然颤抖起来,泪水在这一刻终于汹涌而出,她竭尽全力抱住张焕。仿佛她一松手,张焕将永远从世间消失。
“焕郎,抱紧我,我冷!”
张焕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紧紧抱住崔宁。“你不要做什么傻事。我答应你。那个羌人公主我不会娶她。”
“焕郎,抱紧我!”崔宁象迷失了自己一般,她雪白的胳膊紧紧搂住张焕脖子,喃喃低语,又吻住张焕地嘴唇,将她丁香般的舌尖送入爱郎口中
这一夜,她献出了全部的热恋。象火山爆一般。一次又一次地和张焕疯狂作爱,她将自己的全部身心和**都献给了自己所深爱的男人。向他低声诉说着自己地相思,诉说自己地爱恋,向他回忆过去地点点滴滴,一直到天麻麻亮,张焕才筋疲力尽地睡去。
张焕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坐在一架巨大的鸟肚里,不止他一人,还有许多男男女女,穿着稀奇古怪的衣服,吃着稀奇古怪的东西,他似乎在天上飞翔,下面是一望无际、蔚蓝色的大海,忽然,画面一转,他似乎又在一间密闭的房间里,身边有无数地水晶柜子,柜子里摆着各种各样地珠宝,璀璨夺目,但他所有的珠宝都不屑一顾,象猴子般地爬上最高一座水晶塔中取出了一颗核桃大地金刚石,他得意的狂笑,忽然周围的水晶柜全部消失了,变成了金碧辉煌的房间,他穿着一身古怪的睡袍,斜躺在软绵绵的大床上,手中端着一只水晶杯,里面盛满了血红的葡萄酒,这时,一名美得令人窒息的年轻女人慢慢走到他面前,一件一件将身上的衣服脱掉,直到脱得一缕不剩,她忽然变成了崔宁,举起一支黑洞洞的铁管,对准了自己的脑门。
“焕郎,再见了!”一道赤亮从铁管里喷出
张焕霍地坐起,浑身大汗淋漓,啊!是一个梦。光线从帐下的缝隙里射入,天已经大亮了,他似乎想到什么,猛然回头,只见身边空空荡荡,崔宁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一封信放在枕上,信旁还有一络青丝,张焕心一直往下沉,似乎沉下了无尽的深渊,他手忙脚乱地打开了信。
“焕郎!原谅我不辞而别,我回长安去了,借用了你的金牌,骗你一队亲兵护送我而走,不过你放心,我不是离你而去,不会出家,更不会再嫁他人,我觉得很累,我不知我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你似乎已经不是我的焕郎,很久以来,我就想一个人好好想一想,寻找回来那个抱着我跳下大桥的焕郎,寻找那种让我如此痴如醉的感觉,找到了他我就会重新回到你身边,只是不知道到了那时,你还会不会要我,我很傻,是吧!”
“宁儿!”张焕猛地跃起,他狂叫一声,疯似的冲出营帐,他翻身上马,死命地抽打着战马,战马悲鸣,来回踢踏,张焕这才现缰绳没有解开,他刀一挥,斩断了缰绳,象箭一般冲出了营门。
“都督!”数十名亲兵现有异,他们纷纷上马,向张焕疾追而去,王思雨大步奔来,他也大惊失色,崔宁在两个时辰前,借口张焕秘密派她回京,用金牌向他调走了一队护卫骑兵,他想请示张焕,却不敢打扰他的休息。
“焕郎,自从离开父亲,我跟随着你已经一年半了,这一年半来我几乎都是保持着沉默,沉默是因为我自责,我无法象裴莹那样帮助你,我没有她那种勇气和胆量,我承认我怯弱、胆小,整天就想得到你的爱,是一个只为爱而活着的小女人,可是我又很自卑,觉得自己远远比不上裴莹,想学她的大度。
好吧!我说实话,我其实是个很自私的女人,我不想你再娶别的女人,昨晚听到你对那个银瓶公主说,我接受你的心意时,我的心都要碎了,那一刻我就想去死,你可以笑话我,可是焕郎,你知道吗?我是那么深深地爱着你。
焕郎,青丝留给你,想我就看看它,郎,嫁给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福。
爱你妻宁
泪水混合着雨水,流满了张焕的脸庞,他也不知自己跑了多久,这就样不辨方向,漫无目标的跑着,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将崔宁忽视了,只因为她选择了跟自己而走,他又如愿以偿的娶了她,甚至不想为她摆一桌酒席,以为从此将过上平淡无味的生活。
可是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深地爱着她,人啊!迷失在金钱、地位和权力之中,却忘了自己身边最珍贵的便是人间真情,平时轻之、慢之,只有到失去的那一刻,才知道失去东西的竟是如此珍贵。终于,战马支持不住,扑通!跪倒,将张焕掀下马来,张焕挣扎着爬了起来,又跌倒在地,他浑身泥泞,可他只有一个念头,继续追,要把她追回来,他亲口要告诉她,自己是多么爱她。
渐渐地,张焕也没有半分力气了,他跪在泥水里,呆呆地望着远方,仿佛看见一辆马车,崔宁在车窗抿嘴笑着向他招手,“焕郎,等着我,总有一天我会回来。”
“宁儿,我会等着你回来,我相信你一定会回来!”张焕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声音在天地间回荡,远方,是一片白茫茫的雨雾。
第二百三十六章 回纥来使
光阴荏苒,一晃三年过去了,这三年中大唐生了很多很多事情,崔家分裂、崔圆病重,万般无奈下命崔寓让出相位,裴俊如愿以偿成为右相,同时控制了吏部,朝中已成为裴党天下。
但大唐的地方上却生了一连串严重的分裂事件,事件生在宣仁四年,崔庆功拥兵三十万,自封为淮王,但很快崔庆功内部出现了分歧,其手下大将李希烈向淮西进军,控制十几个州郡,脱离了崔庆功自立;另一员大将李怀光在前往攻占陈留后,在其幕僚的劝告下,也宣布脱离崔庆功向朝廷效忠,被崔小芙封为汴宋节度使。
在蜀中,朱派大将李纳出兵汉中偷袭得手,将韦家的最后一块地盘彻底拔掉,二十万大军剑指长安,威逼朝廷封他为蜀王,在形势危急下,裴俊一方面调裴伊的十五万陇北军进入长安防御,另一方面他命裴伊出使汉中,施反间计策反了李纳,奏请崔小芙封李纳为汉中节度使,并劝卢杞退出内阁,封朱之弟朱滔为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使之进入内阁,朱这才暂时打消了在蜀中称帝的念头。
地方军阀的出现使得各大世家人人自危,他们纷纷招兵买马自保,突破了朝廷的兵力限制,淮南楚家扩兵至十万,山南王家被李希烈所威胁,也扩兵到了八万。就在朝廷和各地方出现政局纷乱之时,陇右的张焕却十分安静,几乎要被人遗忘,他两次拒绝裴俊请他进京为官的邀请。埋头在陇右展自己势力。
三年时间。西凉军已扩军到了二十五万人、战马三十万匹,兵强马壮,同时经济和财力也得到了极大的展,库中存粮近八百万石,通过贸易、铸钱以及工商税收,每年得钱过三百万贯。
尽管张焕实行韬光养晦地策略,但他地雄厚实力已经开始被眼光锐利现。
陇右的秋天再一次悄然来临了,天空晴朗。使你几乎不敢相信夏季已经过去,田野、树木、山和原野依然是一片浓绿的色调,天空明净无云,太阳照得明亮而温暖,在离金城郡北近百里的官道上。从遥远的漠北行来一队使。
“嗖!”一支短箭从窗外射来。正中张焕的前胸。张焕一声闷哼栽倒在桌案之上,很快,从门缝露出一个圆圆的小头,随即一双顽皮的小眼睛眨巴着向书房里偷望,他见张焕已被射中,顿时扬起小弓欢呼起来,“第一百次!娘。爹爹第一百次被我射杀。”
被射中地张焕忽然哈哈一笑。一把将他抄抱起来,“骄兵必败。你忘记佯伤之计吗?”
“可是我并不是真的射死你呀!”“你这孩子,你爹爹若真死一百次,那成什么了。”裴莹抱着一个小娘走了进来,她摸摸儿子的头笑道:“去吧!乳娘给你准备了好吃的。”
张琪一声欢叫,转身跑了出去,裴莹见儿子跑远,她向张焕温柔一笑,将手中的女儿递给他,“让爹爹抱抱。”
张焕地女儿刚刚一岁,是去年此时出生,便取名为张秋,她地眉眼长得很像张焕,一双弯弯而可爱地眼睛,乖巧的小嘴,而皮肤又象母亲般雪白。
“爹爹抱秋秋!”她刚刚会说几句话,口齿含糊不清,一双粉嫩的小手便将爹爹的脖子抱住,张焕心疼地抱过女儿,他回头看了看裴莹笑道:“你可是听说我要去河湟。”
“是啊!你总是一去就是一个月,丢下我们娘仨。”裴莹有些埋怨地依偎在丈夫身上,她今年已经二十二岁,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变得更加成熟而迷人,但在丈夫面前,她却偶然会撒撒娇,就仿佛回到了十五、六岁的少女时光,她用手轻柔地替他揉捏脖颈,嘴微微一撅道:“这次还要带上你的银瓶公主去吗?”
张焕将女儿抱到另一边,却伸手揽住妻子地腰,将她坐在自己腿上,哄慰她道:“这也是没法子地事,这次要提高羌人的税赋,和汉人同一标准,需要她去说服那些羌人贵族,我还要再去一趟石堡城参加城堡扩建完成地仪式,不过这次不需要一个月,二十天左右就够了。”
“夫人!”门口传来张焕侍妾杨春水焦急的喊声,“公子摔了一跤,哭得厉害,就只要你,你快去看看吧!”
裴莹一下子慌了神,她连忙抱过女儿,“去病,我去了!”
“小孩子摔一跤算什么,你们不要太宠他了。”
“我知道了,张使君!”裴莹娇笑一声,在张焕脸上亲了一下,抱着女儿出去,可走了两步,又娇媚地白了张焕一眼,撅嘴道:“你要走了,这几天晚上可要多陪陪我。”
“遵命,夫人!”
张焕望着妻子走远,他轻轻叹了口气,出神地望着窗外蔚蓝色的天空,今年他已经快三十岁了,颌下的青须也有半尺长,性格也更加成熟,感情也愈加深沉,笑容里总是带着一丝淡淡的忧郁。
在张焕书案左上角有一只玉匣,玉匣里放着一络青丝和一封已经黄的信,他每天都要看上一眼,这仿佛已经成为了一种虔诚的仪式。
此刻,张焕取过玉匣,打开,手微微颤抖着拾起青丝,将它贴在自己脸上,青丝上传来清凉的感觉,仿佛还能闻到崔宁身上醉人的幽香,三年了,她已经离开自己三年了,也不知道她何时才能回到自己身边。三年来张焕既渴望知道崔宁的情况,可又害怕听到她嫁人的消息,崔宁或二夫人的字样,便成了他们家中地禁忌。任何人提到都要受到严惩。
不过张焕在前几个月。偶然从裴莹那里看到一封信,是长孙依依写来,信中提到了崔宁,说她在山东清河老宅照顾病重地父亲,三年来从不出家门一步,让他最感到欣慰的是崔宁对任何人的提亲都断然拒绝。
三年来,张焕全身心地投入到积累实力之上,埋头苦干。使陇右无论在军事力量、人才储备还是工坊贸易,都取得了极大的展,尤其是前年在开阳、陇西、金城三郡实现了稻麦两熟以来,粮食产量得到迅猛提高;在去年,他又向朝廷以五万匹战马的代价。换取了军器寺库中的一万柄陌刀和一万套重盔甲。成立了大唐唯一的一支陌刀军。以西凉军第一猛将成烈为陌刀军统帅。
现在他兵精粮足,拥有带甲雄兵数十万、战将千员,抛弃韬光养晦策略的时机已趋成熟
“都督可在?”院子里传来了裴明远地声音,打断了张焕的思路,他立刻将青丝放回匣中,站起身来。
“明远,你是有什么好消息吗?”张焕见裴明远的眼中有激动之色。他微微有些诧异。
“都督。你还记得我刚来河西时,曾出使过回纥。”
张焕点了点头笑道:“当然记得。你还是在蛇鼠之辈的引荐下才见到回纥相国,又生了什么事?”
“当时是以为白跑一趟,可是现在情况却有了转机。”裴明远按住内心的激动,他低声对张焕道:“回纥可汗地特使已到,要和我们商量联合进攻吐蕃一事,现正在政务府中等待都督接见。”
“什么!”饶是张焕冷静,还是被这个消息震住了,忽然,他似乎想到什么,立即高声对外间地文书道:“三郎,把我地大事簿拿来。”
张焕的前任文书孟郊在去年已被任命为开阳郡长史,现在的文书叫做牛僧孺,也就是河陇书院考试时,曾在酒楼和人辩论的那个年轻人,他才华横溢,很快便在书院中脱颖而出,做了陇右政务府从事,孟郊升官后,胡镛便将牛僧孺推荐给了张焕,他十分精明能干,尤其擅长于从各种繁杂的头绪中抓住问题要害,深得张焕的器重,任命他专掌管机要文书。
很快,牛僧孺便拿着几本厚厚的簿子走进来,“请都督吩咐。”
“我要十天前从逻些送来地,关于吐蕃赞普受伤那封情报。”
牛僧孺略一沉思,立刻从其中一本中找到一份卷宗,递给张焕,“都督要地可是这个?“是!就是它,把它暂放我这里,你去吧!”
张焕将卷宗递给了裴明远,笑道:“你还记得它吗?”
裴明远接过卷宗看了看,这是他们在逻些的探子传来地消息,十万远征天竺的吐蕃军在吐火罗被十五万大食军围困,吐蕃赞普赤松德赞身受重伤,可能不久于人世,吐蕃内部各个派系为争夺赞普继承人资格目前斗争激烈。
“我也怀疑回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派特使来见都督。”
张焕微微一笑道:“你和胡长史先和他谈一谈,明日摆下厚重礼仪,我亲自到府门前迎接。”
从回纥来的特使叫做墨啜达干,他曾多次出使大唐,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这次是受可汗之命前来联络张焕。
回纥在过去的几年里连连生内乱,新立可汗不到半年便离奇而亡,宰相顿莫贺达干便自立为回纥可汗,继续采用毗伽可汗的称号,他一向主张与大唐亲善,即位之初便遣使迎接咸宁公主自娶,并向太后崔小芙上交国书。
在回纥政局逐渐稳定后,夺取吐蕃所占领的安西又再次成为回纥的目标,这时,吐蕃国内生内乱,使回纥看到了夺取安西的机会,便邀大唐共击吐蕃,取安西、河西分之,但大唐朝廷却以内靖不肃予以断然拒绝,这时,可汗顿莫贺达干便想起了曾经代表张焕出使回纥的裴明远,在与大臣反复协商后,顿莫贺达干毅然决定绕过大唐朝廷与张焕联合,共击吐蕃。
墨啜达干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两个月前。也是他赴长安联合大唐进攻吐蕃,却遭到冷遇,最终只见到了鸿胪寺卿,也让他看到了大唐朝廷对西域的漠视,一个大国都如此怯弱,那一个地方节度使还能强到哪里去呢?
但事情的展很快便令他刮目相看,一大早,鼓乐声声、龙腾虎跃。数千军队清肃道路,一辆华丽地马车停在迎宾馆外,陇右节度府长史胡镛和司马裴明远联袂来到迎宾馆,将墨啜达干请上马车,三百骑威武地仪仗骑兵在前面开路。使墨啜达干享尽上使的荣光。也使他看到了张焕的合作诚意。
仪仗骑兵行到张焕府前停了下来。张焕亲自出府门迎接,“特使一路风沙而来,辛苦了。”
墨啜达干身负重任而来,加之当年张焕攻下翰耳朵八里时他也是被俘官员之人,对张焕便先有一种敬畏之感,所以他并不因张焕的厚待而傲慢,更不因以国使身份见地方官而小瞧陇右。
他见张焕亲自出来迎接。连忙走下马车躬身施礼道:“墨啜达干参见张都督。”张焕见他知礼。倒也有几分好感,便上前拉住他的手笑道:“我等待你们已经很久了。来!我们进去细谈。”
“那就打扰张都督了。”
张焕将墨啜达干请到自己书房,并命胡镛与裴明远二人相陪,丫鬟上来香茶,墨啜达干叹了口气先道:“我数月前曾赴长安邀大唐朝廷共猎吐蕃,鸿胪寺卿告诉我,此事事关重大,须朝廷内阁商议,但我等了半月,却丝毫没有消息,再找到鸿胪寺卿,他只说裴相国事务繁忙,无暇考虑此事,再问,又说内靖不肃、无力出兵,国之利益奈何轻慢如此,由此可见大唐不思河西久矣,我本已心冷,难道大唐真无人思念故土了吗?可我家可汗却言,大唐有一人必愿与回纥同伐吐蕃,都督可猜此人是谁?”
张焕淡淡一笑道:“若论个人,大唐欲与吐蕃一战何止千万,可若以实力计,此人非我张焕莫属。”
他与墨啜达干对望一眼,两人一起仰天大笑,话说到这一步,事情就没有什么悬念了,墨啜达干取出一张地图,在张焕面前展开,他指着河西和安西两地坦率说道:“我家可汗最迟在下月兵伐安西,他希望都督也出兵河西,牵制住河西的吐蕃军,同时他也会牵制住安西的吐蕃军,这样一来,双方的压力都会减少一半,不知都督意下如何?”
张焕沉吟一下便道:“从原则上我愿意出兵河西,但我与你们可汗之间只是口头约定,不能有半点书面字样,这一点你可答应?”
“这个
墨啜达干有些犹豫了,他当然知道张焕是不想落下什么与回纥勾结地证据,但如果没有什么协议,他又如何向可汗交代。
这时,旁边的胡镛接口笑道:“我们陇右参不参战并不影响回纥南下安西的决策,得之是回纥的意外收获,不得,回纥也没有什么损失,如此,特使还有什么左右为难之事呢?”
墨啜达干恍然大悟,他站起来向张焕深施一礼,“如此,我立刻回国禀报可汗,希望都督能如约兵。”
“你放心,我一定会兵,这一天我已经整整等了三年了。”张焕冷冷一笑道。
裴明远送墨啜达干而去,张焕却留下了胡镛,张焕背着手望着西方的天空默默无语,良久,他才缓缓道:“长史可能猜到我在想何事?”
胡镛微微笑道:“我知道。”
“你知道?”张焕回头看了他一眼,惊讶地笑问道:“长史不妨说说看。”
“都督可是想趁机把安西一起拿下?”胡镛紧紧盯着张焕眼睛道。
张焕半晌没有说话,他慢慢坐回位子,低低叹息一声道:“你说得不错,当我听见回纥使口口声声说他们要拿下安西,我心里就像吞了苍蝇般难受,明明安西和北庭都是我大唐领土,现在却变成别人盘中地美味,仅仅拿下河西,我不甘心啊!”
胡镛点了点头,他伸出两根指头,“我有两计可让都督选择如何夺回安西。”
“你说!”
“一个叫奇计,都督可效仿夺取陇右地策略,拿下河西后趁回纥大军在安西作战,一鼓作气先夺下北庭,断了回纥军地退路,再击安西。”
“那另外一计呢?”张焕不露声色地问道。
“另一计叫正计,都督可先拿下河西,再派使告之回纥,安西素来是我大唐领土,希望他们能交还,若他们不答应,我们再出兵进攻。”
张焕沉思不语,奇计虽然狠辣,但会严重损害回纥与大唐的关系,于大局不利,而正计在外交上虽然站得住脚,但又不符合兵家的策略,胜算并不大。
就在张焕沉思之时,忽然从门外传来了杜梅的笑声,“我也有一计,既可使都督按兵家之道夺取安西,又可使回纥理亏而退,可称为诡计。”
宣仁六年,吐蕃赞普赤松德赞在吐火罗受重伤,又有传言他已身死,消息传到逻些后便生了内乱,逻些出现两个继位赞普,大相尚结息拥戴赤松德赞次子登位,称牟底赞普;而吐蕃权贵那囊氏则拥戴赤松德赞长子登位称牟尼赞普,两派各拥甲兵数万,在逻些城外已厮杀数阵,两军死伤惨重。
就在这时,回纥毗伽可汗邀张焕会猎吐蕃于初秋,八月末,回纥五万大军从北庭忽然出兵焉耆镇,镇守安西的三万吐蕃军奋起反击,与此同时,张掖、酒泉的吐蕃军纷纷向敦煌集结,欲支援安西,但就在九月初,沉默了三年的西凉军忽然兵分两路,一路由大将贺娄无忌率五万军进攻武威,而另一路则由陇右节度使张焕亲自率领十万大军,从九曲出,向遥远地逻些城挺进。
第二百三十七章 明争暗夺
清晨,蓬勃的朝阳从鱼鳞般的云片中喷薄而出,火红的朝阳铺满了河西走廊,山、水、原野都披上一件火一般的纱衣。
朝霞同样洒在贺娄无忌肃穆的脸上,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在霞光中仿佛使他变成一座雕像,这位年轻的将军立马在会西堡的废墟前,久久沉默不语,三年前这里曾爆一场惊天动地的血战,六千大唐军全部长眠于此,现在废墟上长满了荒草蒿蔓,大块青石被茂密的灌木丛掩埋,成了蛇鼠蝼蚁们的家园。
在他的身后旌旗招展,五万大军牵马列队在会西堡前广袤的戈壁上,黑压压俨如一幅铺盖大地的黑色幔布,漫天的杀气弥漫在河西走廊的始端。
“贺娄将军,出吧!”说话的是老将白光远,白光远已经六十岁,他曾随高仙芝南征北战,后又为李光弼部将参与平定安史之乱,在过去的数十年里,他作战最多还是吐蕃军,庆治二年,吐蕃大将马重英、尚结息率十万大军进攻陇右及关中,老将郭子仪临危受命,而当时的白光远便是郭子仪副将,他在陇西郡大败尚结息部,歼敌二万余人,尚结息仓惶撤兵,为最终吐蕃战略失败奠定了胜局。
此次他是受张焕之托随西路军征战河西,但他却不担任任何军职,以免妨碍贺娄无忌的行权,他的真正作用是在安西,白光远是安西龟兹王之子,在龟兹人中享有崇高威望,十几年来,他曾数次上书朝廷收复河西、安西。但皆无果而终。此次张焕大军西征,他抱有十二万分的**,欲在暮年亲眼看着故土回归。
贺娄无忌点点头,他翻身下马,跃上一块大石,向大军一挥手,大军旗帜收敛、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凝望着主帅。
“将士们!我们的六千弟兄就长眠在会西堡的废墟下。他们地亲人还在吐蕃铁蹄下哀号、使他们魂魄不散;吐蕃铁骑从他们身边肆无忌惮飞掠,使他们怒气冲天,他们日日夜夜都在盼望着今天,盼望着我们,三年了。我贺娄无忌也无时无刻不在等着今天。和青石下地弟兄们一样。怒气冲天、辗转反侧,今天我们再一次踏上故土,踏上我们西凉军的源地,将士们,我们要血洗耻辱,这将是我们复仇一战,大唐男儿宁可站着死。绝不会倒下生!”
“复仇!”三军将士无不热血沸腾。他们振臂高呼,“复仇!复仇!复仇!”
吼声从稀疏到密集。从一个人到五万人,最后连成一片,低沉的吼声在天地间回荡,地动山摇,仿佛连黄河水、连祁连山也为之变色。
贺娄无忌热血激荡,五万大军的士气如虹,三年来厉兵秣马的准备,所有的一切,就是为了今天,激动归激动,但贺娄无忌并不是斩关夺寨的先锋官,他是张焕全权委托的河西方面地主帅,早在三年前,张焕便定下了夺取武威甚至整个河西的策略。
他见时机已到,便立刻令道:“李国珍将军何在?”
“末将在!”
一名身材瘦高,目光锐利的将领出现在贺娄无忌面前,他便是河湟之战前,曾被马重英捉住的斥候队正,现在他已经升为斥候一营都尉。
这里需要简单介绍一下,在夺下河湟以及军队人数突破二十万后,以前的军职便过于狭窄,张焕便再次整顿军制,将陇右军分为三种类型,一种是牙军,也就是张焕地直属军,约五万人,这是整个西凉军地最精锐部队,大多是老兵和武器装备最犀利地军,比如陌刀军和各种特别营;第二种便是府军,驻扎在各郡,这一种军队人数最多,约十万人;第三种就是戍军,主要指各个关隘的守军,比如石堡城、积石堡等等,这些军队约五万人。
在军队结构上则分成伍、队、团、营、军、卫六级,所对应的官职分别为伍是伍长,辖十人;队为队正,辖百人;团是校尉,辖五百人;营是都尉,辖二千人,其中副职为左右果毅都尉;军为郎将,辖万人,其中副职为左右中郎将;卫是大将军,辖五万人,目前只有张焕一人,副职为将军,现在只有贺娄无忌和王思雨两人,这次贺娄无忌出征,便是代行大将军之职。
这次西征河西是真正的重头戏,为此张焕特地调了他直属军队中的陌刀军以及部分神兵营、车骑营参战,按照既定策略,羌王李谨格早在十天前便进入了武威地区,他的任务便是要策反河西地区的羌人,这件事早在一年前便开始着手。
贺娄无忌见李国珍上前,便对他下令道:“你率本部先行,我限你在后日天亮前,给我拿下交城堡。”
斥候营是比较特殊地营,只有五百人,但个个身负绝技,是精锐中地精锐。
“遵令!”李国珍翻身上马,他马鞭一指西面,大吼一声,“弟兄们跟我走!”
五百双马骑兵仿佛冰山裂开一小块,从五万大军中脱出,一阵狂风般地向西北奔去,只留下漫天的灰尘久久不散。
“大军进!”贺娄无忌望着乌鞘岭上地烽火已经点燃,他一声令下,大军缓缓启动,浩浩荡荡向武威城方向行去。
武威郡在三年前被赤松德赞拿下后,在这里驻扎重兵二万人,另外招募羌人七千人,驻扎各县,但就在十天前,回纥大军进攻安西,河西都督论悉颊藏当即调武威郡一万名吐蕃军奔赴敦煌集结。
镇守武威的吐蕃军主将叫尚扎卜,是大相尚结息之侄,约四十岁,为人谨慎胆小。这天早晨。他正在城中视察,由于回纥进攻安西调走了一万人,使得尚扎卜异常紧张,一方面加派斥候,另一方面命烽火台日夜警惕。
忽然,街上一阵大哗,人人手指乌鞘岭上,论扎卜一抬头。吓得他魂飞魄散,只见烽火台上狼烟冲天,他日夜害怕的事情终于生了。
“集合军队!集合军队!”他大声狂吼,掉头便向军营奔去,吐蕃人的军营在城南。这里原来是军户聚居之地。修有整齐地木屋。但自从武威失陷后,汉人要么被杀死、要么成为奴隶,军户地木屋也就成为吐蕃人军营。
尚扎卜冲进军营,立刻召集几名心腹前来商议对策,按照他的想法,最好是放弃武威,回张掖与论悉颊藏汇合。
“将军万万不可!”一名千夫长听他居然有如此荒唐的想法。急忙反对道:“将军逃回张掖。那论悉颊藏会放过你吗?”
尚扎卜醒悟,论悉颊藏和马重英一样。都是自己叔叔的政敌,当初赞普命自己守武威,便是要他监视论悉颊藏,如果自己放弃武威逃走,岂不是正好被他抓住把柄所杀,可自己城中守军只有万人,如何能守住城池,他又急又怕,汗水从额头上流了下来。
这时,另一名千夫长道:“将军且不要着急,我倒有一个办法。”
尚扎卜大喜,急忙抓住他道:“你快说,是什么办法?”
“我们可做两手打算,先派人向论悉颊藏求救,若他不肯派兵,那就是他先理亏,即使城池失守,将军也可以反质问他,其次,我们要集中兵力守城,将军可将各县羌兵都调回武威,并抓汉人作为人质,看他们敢对自己人下手吗?”
“很好,传我的命令,命各县驻军全部撤回武威!”尚扎卜忽然迟疑了一下,若武威城破,自己还能活命吗?想到这,他期期艾艾道:“不如你们来防守武威,我去天宝县驻防!”
“不行!”几个千夫长异口同声反对道。
姑藏县,这里是羌人集中之地,七千羌军中,仅这里就有三千人驻扎,原来武威羌人有的战死,有的随汉人军户逃到陇右,为弥补武威地区人口不足,吐蕃人便从张掖、酒泉迁来大量羌人,从去年开始,不少河湟地区的羌人因不满汉人统治,也6续迁来了武威,大多也被安排在姑藏县一带,专为吐蕃人养马。
自从传来回纥进攻安西地消息后,姑藏县的气氛也开始紧张起来,这天傍晚,在姑藏县南的一片军营门前,几名吃好晚饭的守门羌兵正聚在一起悄声谈话。
“听说吐蕃人已经被调走一万去敦煌,这可是真的?”
一名年长地士兵有些担忧道:“听说是真地,我就害怕把我们也调到安西去,妻儿老小可怎么办?”
另一名士兵也愤然道:“谁说不是呢!本来我们在河湟过得好好地,汉人也不干涉我们,真不明白酋长为何非要迁到河西?”
“大家听我的。”他们的百夫长显然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兵,他悄声道:“真要调咱们去安西,我就让大家悄悄溜走,草原这么大,哪里不能容身。”
众人听了这句话,心都热了起来,七嘴八舌争着说话,嚷成了一团。
“将军来了!”一名士兵眼尖,看见了他们的领阿里正向这边大步走来,众士兵顿作鸟兽散。
阿里是一个年轻的羌人将领,身材不高,赤红脸膛,不过阿里是他来河西前改的名,他地真名叫乌高格里,也就是羌王李谨格之子,三年前,李谨格归顺张焕后,便从族中挑选一万最精壮地男子交给张焕,成立西羌军,郎将正是乌高格里。
他是去年底受命迁来武威,和他一起迁来的还有李谨格地弟弟,也是一个部落酋长,吐蕃人便从中挑选一千余人组成一支千人队,千夫长便由改名为阿里的乌高格里担任,在他所管辖的一千军中,有三百余人是唐军中的羌人改扮,大都占据军官的职位,还有很多唐军羌人都改扮成牧民。随时待命。
十天前。李谨格悄悄来到了武威,凭他在羌人中的崇高威望,说服了部分羌人领投靠大唐,也有不少人则保持中立、静观其变。
乌高格里刚刚得到上面地命令,命羌兵立即撤进武威城,他立刻意识到,这极可能就是唐军开始西征了,乌高格里大步走过来。他见刚才还聚在一起地士兵都散了,便向百夫长施了一个眼色,百夫长也是名唐军军官改扮,他在西凉军中担任校尉一职,他走过来低声问道:“可是都督开始西征了?”
乌高格里点了点头。“应该是。我刚才接到命令。吐蕃人命我们立刻撤入武威。”
百夫长眼睛一亮,他急忙道:“将军,这可是机会啊!”
“我也知道是机会,所以我才找你商量。”乌高格里向两边望了望,压低声音道:“我已经安排好了,就在行军路上,我们趁夜色将士兵全部换掉。”
夜幕悄然降临了。灰白色交城堡笼罩在祁连山巨大的投影之中。在两国或两个敌对势力之间,雄关隘堡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可一旦一国被另一国侵占,或一个势力被另一个势力吃掉,雄关隘堡也就失去了其防御意义,比如山海关在明末是何其重要,可当清军入关后,山海关也就成了普通关隘。
交城堡也是这样,当武威是大唐在河西的最后一块领地时,它就是唐、蕃间的边界雄堡,而现在,它不过是向过路商贾收税的寻常哨卡,说是收税,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商贾路过,吐蕃军的强取豪夺使河西走廊已经成为商人的不归路,若再过十几年,这里也会象积石堡一样逐渐被荒弃。
目前交城堡共有驻军百人,大多是吐蕃士兵,和当年的唐军一样,三年平静地生活已经渐渐使守军麻痹,喝酒赌钱,想法到附近村落找女人,甚至偷偷去天宝县寻欢作乐,就是这些守军每天的生活,虽然最近传来回纥进攻安西,但那毕竟是几千里之外的事,就像月亮一样的遥远。
一更时分,经过二天一夜强行军的李国珍斥候营终于赶到了交城堡附近,他们也曾经在这里驻扎过,这里地一草一木,一山一石无不烂熟于胸,他潜伏在交城堡一里之外,李国珍则站在一块山石上注视着交城堡地动静。
曾被迫成为吐蕃军是李国珍一生地耻辱,在骑士谷一战后他回了唐军,为洗掉这耻辱,他从此便下誓言,总有一天他也要成为贺娄无忌那样统帅万军的将军,归队后不久,他便和队副先祝以及刘帅一起被送入军院学习,在那里度过了一年的时光,他如饥似渴地学习兵法、韬略,每天都要苦读到半夜,正是他的刻苦和学以致用,使他在每三个月一次的演练对抗中很快便脱颖而出,他一共参加六次军事演练,五次都夺得优胜,以第一名的成绩离开了军院,他被任命为西凉军十个斥候营的第一营都尉将军,为张焕地直属牙军。
嘘!地一声尖利口哨,仿佛一只夜枭扑入林中,李国珍精神一振,只见一条黑影象猿猴一般从山石上飞纵而下,三窜两跳便跑到他面前,这是前去探察情况地士兵,武艺高强,尤其身轻如燕。
“禀报将军,交城堡的人数还是百人,三人一组值勤,现在只有两组在巡逻,其余均在酣睡。”
“我知道了。”李国珍一招手,他地老搭档,也就是羌人先祝上前听令,先祝任果毅都尉,依然是他的副将。
李国珍命令他道:“我亲自率三百弟兄去夺堡,你带其他人为我的接应。”
“是!”
李国珍正要出,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立刻听出来,约五、六骑,正向他这边奔来。
“将军,好像是吐蕃信使。”山顶上一名哨兵跑下来报告。“干掉他们!”李国珍一声令下,五十名弓弩兵立刻摘下钢弩,又取出三支特制的弩箭装上,分散隐藏在道路两边。
这五十名弓弩兵相当于后世中的狙击手,个个箭无虚,尤其是他们所用的弩箭也是特制,有火药箭、有毒药箭以及普通的透甲箭,今天他们用的是毒药箭,是用一种极厉害的毒药熬制,见血封喉,对运动中的人马尤其有效,甚至连惨叫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片刻,送信兵便奔驰而来,越来越近,转了一个弯,他们便出现在五十步外,一共是五人,都神情专注地望着前方,没有一个注意两边的灌木丛。
“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随着一声尖利的夜枭叫声,五十支箭同时射出,破空声起,如闪电般射向五名吐蕃军,他们仿佛约好一般,十箭取一人,射人不射马。
霎时间又寂静下来,五匹马依然向前奔跑,但马上已经没有一个人,在峡谷的另一头是唐军藏马之处,那边自然有人会拦下战马。
“将军,这是他们的书信。”一名士兵从被射死的吐蕃兵身上搜出了信件,五个人都有,送的都是同样内容的信,一名认识吐蕃文的士兵读给了李国珍,这是吐蕃河西都督论悉颊藏写给武威守将尚扎卜的命令,命他放弃武威,将所有军队撤回到张掖。
“将军,吐蕃人这是何意?”先祝有些不解地问道。
“这就是说张掖的吐蕃军也不多了,你派人火将信送给贺娄将军。”李国珍当即一挥手令道:“第一队、第二队和第三队,跟我去夺下交城堡!”
随张焕进军逻些的十万大军主要是驻扎在河湟地区和九曲地区的军队,大军的后勤补给设在百谷城,九月初一,和西征武威的军队在同一时间,张焕大军也向南进。
青藏高原的地势是南高北低,高海拔使吐蕃有着天然的防御,强烈的高原反应和艰难的路程使大多数军队都难以抵达吐蕃的中心,事实上如果没有九曲地区的补给,吐蕃军到了河湟的边缘便已经强弩之末,根本就无法与唐军抗衡。
现在已是九月,如果张焕大军真能越过高原抵达逻些,那也已经是十二月,在冰雪封地下,后勤补给早已经断绝,就算唐军经历过高原训练,人数再多,也无法在青藏高原上和世代生活在这里的吐蕃人抗衡,强烈的高原反应足已消耗掉大部分人的体力,这就像吐蕃人无法和江淮人在大江中作战一样。
这些,张焕比谁都清楚,即使占领逻些,唐军也无法久驻,事实上,张焕压根就没有打算远征逻些,他大张旗鼓率军南征,不过是虚晃一枪罢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虚晃一枪
武威郡,多日的阳光已经消失,天空阴云密布,预示着大战的风雨即将到来,高大坚固的城墙上站满了剑拔弩张的吐蕃士兵和协助守城的羌兵,他们心情复杂地注视着城外的唐军,百年来都是吐蕃攻城掠寨,唐军守着岌岌可危的城池,但今天却反了过来,城东两里之外,五万唐军已经扎下了延绵三里的营盘,他们气势雄壮、旌旗招展,数百架巨型攻城器一字排开,犹如一尊尊面目狰狞的巨兽;军营内也十分安静、沉稳,没有听见喧嚣的呐喊声、也没有急躁的士兵在营盘前后走动,安静得仿佛是一座无人的空营,但营盘中散出的漫天杀气,却又让人实实在在感到,战争一触即。
军营内的眺望塔上,贺娄无忌在羌王李谨格的陪同下神情专注地凝视着城墙北段,昨天晚上,派去探察情况的斥候在北门下收到一封穿在箭矢上的短信,信上只有三个字,黑狼旗,黑狼是李谨格部落所崇拜的图腾,贺娄无忌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乌高格里部已经混入城内,极可能是驻防在北门一带。
“将军你看!黑狼旗。”已经紧张地满头大汗的李谨格终于现了众多吐蕃大旗中藏着的一面小小黑狼旗,他竟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我其实早已经看见。”贺娄无忌瞥了他一眼,微微笑道:“只是想给李都督一个惊喜罢了。”
说罢,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将李谨格臊个满脸通红,笑声一罢。贺娄无忌便断然下令道:“传令大军进攻东门和南门。”
军随令行。轰隆隆的鼓声陡然响起,鼓声冲破乌云,寂静待命的唐军终于动,巨大投石机隆隆向前,吱吱嘎嘎!地拉满,巨大的石快被抛上城头,轰地一声城垛砸得粉碎,乱墙横飞、巨石翻滚。吐蕃军一声大喊,血肉四溅,顿时死伤了十数人。
大战正式拉开了序幕,城上箭似疾雨,飞石如蝗。封锁了唐军前进地道路。第一波战争。双方都以远距离地投射战为主,显然唐军的石威力更大,三百人挽一架石,巨石被安装完毕,伴随着一声声呐喊,以及绳子、绞盘的吱嘎声,巨石飕飕射出。高得异乎寻常。越过城墙上方,嘭嘭地落在城内。这里正集合着数千后备军,他们显然没有意识到唐军石的威力竟如此强大,一时血肉横飞、哀号声四起,但不幸的是千余名被抓来作人质的汉人奴隶也被波及,死伤百人,余下之人都被吓破了胆,不顾吐蕃人的乱砍,一哄逃散。
很快,让吐蕃人最害怕的武器终于出现了,一批如雹子般密集地黑弹落了下来,瞬间出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烈焰冲天、热浪滚滚,迸射出的铁钉、铁片无孔不入,甚至在空中爆炸,无数吐蕃军魂飞魄散,火药所造成的恶梦般的阴影已深深地植入他们地心中,当爆炸声刚刚响起,便有无数人捂住耳朵四散奔逃,口中歇斯底里地大喊:恰巴拉仁!恰巴拉仁!这是吐蕃人传说中地恶魔。
尽管赤松德赞三年间多次派人调查,但火药是西凉军地最高机密,吐蕃人始终无法探知这个秘密,更无从效仿。
鼓声一变,声音变得激越高昂,唐军开始大规模进攻,一万人的唐军方阵在巨大牛皮盾的掩护下迅向东城墙涌去,气势奔腾如潮水,百辆庞大的云梯行在最前面。
“放箭!放箭!”尚扎卜嘶声大喊,唐军强大的攻击力让他胆颤心寒,但更让他愤怒的是,自己的数十架投石机在攻击几次后,便纷纷散架,绞绳明显被人割断,无奈,他只能让不擅守城吐蕃军用最原始地办法守城,用滚木石砸、用弓箭密集射击。
唐军士兵不断被箭矢射倒、云梯被砸中散架,但没有人退却,进攻地士兵一浪接着一浪,巨大云梯已经攻到护城河边,经过三年的武器研制,唐军地云梯显然更加适应攻城战,其中在底部装了几排宽厚的平梯,当靠近护城河边,立刻有士兵用绞轮将它们摇出,伸向河对岸,俨如一座座临时便桥,使云梯和士兵能直接从上面通过。
云梯顶端的铁钩搭上城墙,士兵喊杀声四起,密如蚁群般向城上攻去,爆炸一声接着一声,烈焰腾空、大火熊熊,率先冲上城墙的唐军已经开始和吐蕃军进行白刃战,刀光剑影,箭矢如雨,到处是坠下城墙的士兵,伴随着一声声凄厉的叫声,惨烈而悲壮。
在死神面前,火药的震撼力也渐渐消失了,吐蕃军忘记了恐惧,他们悉数投入战斗,死战不退。
贺娄无忌已经转到了西北角,他面无表情的注视唐军的进攻,在他身后百步外,两万名唐军轻骑兵巍然不动,战刀出鞘,长槊横出,锐利的刃上出冷冷的光芒,就在这时,西门内突然爆了一阵呐喊,随即大火熊熊燃起,喊杀声震天,片刻,城门缓缓被拉开了,数十名羌兵放下吊桥,大声向唐军呼喊。
突来的变故几乎使城内外的攻城双方都惊呆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但两万唐军轻骑兵陡然动了,宛如平地而起的一声闷雷,大唐骑兵集群爆出一声怵人的吼声,大地也为之震动,他们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向武威城内席卷而去
宣仁六年九月初五,失去了三年的武威郡重新回到了唐军手中。午后,高原上温暖的阳光显得灼热而又刺人,太阳仿佛披上了一件布满荆棘的外衣,在一条泥泞的军道上,数骑报信兵从北方疾驶而来。马蹄踏过泥塘。激起泥水四溅,片刻,数骑战马冲上一座小丘,向数里外一眼望不见边际的唐军营飞驰而去。
从百谷城出,十万唐军四天才走出一百五十余里,地形复杂、高原反应固然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地是十万大军地最高决策似乎并没有进军的积极意向,休息的时间远比行军的时间多。这天傍晚,大军在黄河西岸的一处山脚下驻扎了下来,时值九月,远方的是终年不化的巨大雪山,在夕阳的照耀下晶莹瑰丽。散射着一种妖异地光芒。近处是茫茫草甸。厚实而有些泛黄,在一些低缓靠水的丘陵上还能看到大片密集的桦林,笔直而高挺地指向天空,似乎在向这支陌生的入侵军队进行着无声的抗议。
大营刚刚扎下,大将王思雨便有些忧心忡忡地向大帐快步走去,王思雨今年也才二十五岁,但他已经是身经百战。严肃地目光、挺拔伟岸地身躯。在他身上还能依稀看见其祖父王忠嗣地风采,行至帅帐前。亲兵立刻向他行一礼,“都督已等待将军多时了。”
王思雨停住脚步,他沉思片刻便大步走进了帅帐,帐内十分安静,几个分管后勤的军务参赞刚刚离去,两个亲兵正在收拾案几上的茶杯,张焕则站在一座沙盘前沉思不语,沙盘是整个吐蕃地区的道路城镇分布图,由数支斥候队用两年的时间制成,不仅仅是吐蕃地区,类似的沙盘军务署有数十盘之多,近至关陇、河西、蜀中,远至安西、漠北甚至葱岭以西都有制作,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情报的重要性已经成为西凉军上下地共识,除了数目巨大地斥候军,庞大的谍报网也已经铺成,触角伸到了大唐各个重要地城市,谍报网的总头目除了张焕外无人知晓,他或许是个笑容可掬的卖药掌柜,也可能是个艳丽妖治的青楼老鸨,谍报网每天带来大量的情报,以供节度府的高层决策,这次出征逻些的策略也正是根据一份极为重要的情报所决定。
听到脚步声,张焕猛地回过头,一眼便看见了王思雨忧虑的目光,他笑了笑,四天才行军一百五十里,王思雨不焦心才是奇怪之事。
“坐下吧!”张焕摆摆手,示意两个亲兵先出去。
王思雨坐下,他见张焕仍然在注视沙盘,便忍不住道:“都督,我反对进攻逻些!”
“为何?”张焕笑着转过身问道:“十天前,你还极力主张进攻逻些,怎么现在就变卦了?”“夫战,气也,我只见都督踌躇难定,便知就算到了逻些也必然会惨败而归,与其败亡,不如不战!”说到这,王思雨微微有些激动,“都督请恕我直言,既然要进攻逻些,也应低调而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五千轻骑兵足矣,这是我极力主张进攻吐蕃的前提,可都督却兴十万大军南征,风是风光了,但十万军队的补给怎么办?吐蕃秋季便要下雪,不说吐蕃人偷袭,就算沿途的野狼群就足以中断补给线,请都督三思!”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压根就不想进攻逻些,不过是虚晃一枪罢了。”张焕见王思雨万分惊讶,他不由歉然道:“按理,我不该隐瞒你,但我一直在等一份情报,刚刚才得到准确消息。”
虽然主帅瞒住了自己,但王思雨已明确张焕不会进攻逻些,他不由长长松了一口气,欣慰地笑道:“只要都督不进攻逻些,就算最后一个告诉我,也无妨。”
不计较个人荣辱,时时以大局为重,这是张焕最欣赏王思雨的一点,见他并没有将自己瞒住他一事放在心上,张焕赞许地笑了笑道:“事实上我不仅瞒着你,而且还隐瞒了所有的人,包括胡镛、杜梅等人,你倒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请都督明言!”
张焕沉思片刻,方徐徐道:“你以为三年前我们河湟之战最大的教训是什么?”
“这王思雨犹豫一下道:“我以为是情报准备不充分,没有料到吐蕃赞普会突然进攻武威,无力迎战,以至于裴俊趁虚而入,被他占领了关陇之北。”
张焕点了点头,“你说得其实不错,但这只是表象,深层原因却是我们没有量力而行,如果我们当时有二十万大军,且兵精粮足,就算吐蕃赞普亲自披甲上阵,我们也毫不畏惧,裴俊更不敢轻易渡过黄河。”
王思雨恍然,“都督的意思是说这次进攻逻些,也是犯了同样的错误吗?”
“是!”张焕毫不迟疑地承认道:“以一郡之力欲灭一国,实非明智之举,我们已经跌倒过一次,就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可是都督。”王思雨举手笑道:“请都督不要再吊我胃口了,全说了吧!”
张焕微微一笑,“以陇右之富庶、财力之雄厚以及战略位置之重要,难道真没有人会窥视我们?我们可以在别处建立谍报网,难道别人就不会在陇右、河湟安插探子?这次我们六成大军远征,你真以为会没有人趁虚而入吗?”
张焕一连三个反问让王思雨不由张口结舌,他半晌才道:“可是此一时非彼一时,这次我们是收复大唐失地,谁敢在此时冒天下之大不惟进攻我们?”
张焕点了点头,“你能看到这一点,很不错,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在意民情民意,有一个人就不会把所谓天下之大不惟放在心上。”
王思雨沉思一下,他猛地明白了都督所指,不由缓缓点头,“我现在才完全明白都督南征的真正用意了。”
“不!你并没有全部明白。”张焕将他叫上前,手指点了点沙盘上的敦煌郡道:“你的任务,就是率三万军绕行到敦煌郡背后,断了河西吐蕃军南撤之路,配合贺娄无忌将河西吐蕃军赶到安西去。”
“而我嘛
说到这,张焕微微眼睛一眯,阴险地笑道:“我要让那个人尝尝老巢被端的滋味。”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三方角力
成都,蜀王府,尽管朝廷并不承认朱的任何爵位,但这位从不知什么叫冒天下大不惟的蜀中军阀仍然自称蜀王,并且强迫蜀中数十郡的军民也这样称呼他:蜀王千岁。
若胆敢有妄议,一律以造反之罪予以处决,三年来,朱在蜀中只做了两件事情,毫无节制地收刮钱粮,然后用收刮的钱粮进行扩军。
尽管蜀中自古富庶,但在朱的横征暴敛下,百姓的生活日益困苦,再加上军纪不肃,军人抢夺大户、**女人之事时有生。
朱滔也不时从长安写信来劝他,让他注意长远展,但朱从不理会这些,他在意的是军队数量和钱粮囤积,蜀中不过是他夺取大唐的跳板,按照他的理论,当从军成为百姓唯一的生存之路时,他的士兵就会源源不断而来,事实上也是这样,从军成了蜀中唯一不用为吃饭而愁的职业,短短三年时间,朱的军队就膨胀到了四十万。
不过前年生的一件事却让朱损失惨重,他派部将李纳率二十万大军攻下汉中,可最后回来的只有十万人马,李纳被裴俊策反,成为了汉中节度使。
这件事不仅严重动摇了朱家军的军心,也使朱对部下产生的不信任感,随后他在军中实行大规模的清洗,所有平时有不满言论的军官都被扣上不忠的罪名,或抓或杀,几乎一半人都被牵连,直到渝州兵马使刘潜被逼得举兵造反。朱才渐渐收手。
无独有偶。就当朱准备再一次大肆扩军之时,他却现了一个更为不妙的情况,蜀中财源已经枯竭,不仅如此,三年来逃入汉中、陇右、关中的百姓竟有数十万户,仅逃亡陇右一地地百姓就达二十万户,百万人以上。
内忧和外患无疑使朱地景况雪上加霜,为了摆脱不利的局面。朱决定走扩张之路,他的目光便直接投向了陇右,从宣仁六年初,他就派了大量的细作前往陇右收集情报,得到的消息却令他大为惊讶。陇右竟成了一块富得流油的肥肉。就在这时。细作再次传来消息,张焕倾十五万大军征讨吐蕃。
一向记仇不记恩的朱由此忽然想到了当年张焕曾经偷袭过他的蜀中。
和所有地士大夫一样,朱也有一个自己的书房,书房最大的特点是宽大,房间就不必说了,五六间每间都足以容纳百人的房间连为一体,每个房间里都摆满了一屋架簇新的书。倒颇有点象现代地阅览室。在他地主书房里,一张宽大地案桌足足有一丈长。上面放置着笔墨纸砚,当然,朱是从不提笔的。
和书房一样宽大的还有朱的身躯,如果再让张焕站在朱面前,他未必还能认出这位昔日的老朋友,短短几年的时间里,朱的身子就如肥皂泡一样吹大了,足足横宽了两倍有余。
此时,在书房里除了这位蜀王外,还有一个朱最信任地幕僚,叫做齐禄,关中人,此人长了一张马脸,身子精瘦,仿佛风一吹便倒下似地,尽管瘦弱,但他却诡计多端,自称小孔明。
对于朱欲趁张焕西征之际夺取陇右,齐禄是完全赞成,他主管蜀中政务,蜀中已经被朱糟蹋得不成样,今年南面一带又遭了水灾,若不向外扩张,他的三十万大军恐怕就难以养活了,至于趁张焕西征夺他地基业会被天下人非议,齐禄和朱一样,是丝毫不把这些虚名放在心上,要紧的是陇右的富庶,以解他燃眉之急。
“王爷想过没有,若拿下陇右,大唐的西部江山便完全归我们所有,有蜀中的战略纵深,又有陇右扼住长安大门,那时王爷就完全可以建立一代帝业。”
躺在一张软榻上的朱得意地笑了,脸上的肥肉突突地抖了起来,他忽然想到一事,一摆手恨恨道:“称帝是必然的,可老子第一个要灭的就是李纳那混蛋,竟敢背叛于我,亏我还把妹子嫁给他。”
齐禄眼珠一转,嘿嘿地阴笑道:“我倒有一计,可以一箭双雕!既得陇右,又可除掉李纳。”
朱大喜,连忙坐了起来,“我就知道先生必然不会让我失望,快快说来,什么一箭双雕之计?”
“很简单,我听说汉中今年大旱,李纳的军粮也出了问题,想必他现在也在焦头烂额,如果王爷此时和他和解,命他配合我们进攻陇右,事后约好,他拿金城三郡,我们则取河湟,如此一来,汉中不就空了吗?”
“不错!不错!”朱连声赞叹,“果然是一箭双雕的好计,这样一来,即使拿不下陇右,我们也可以夺取汉中。”
他沉思一下又问道:“我就怕李纳不肯出兵,而且他若反过来进攻成都怎么办?”
齐禄笑着摇了摇头,“不会,那李纳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我就不信他不垂涎陇右这块肥肉,只要王爷让他看到我们拿下陇右的决心,他就一定会伺机而出,至于反攻成都,王爷大可不必担心,只要我们只要在阳平关到剑阁一线布下重兵防守,他就进不了蜀中。”
“好!”朱双手一击拳,毅然下定了决心,“当年张焕偷袭我蜀中,来而不往,非礼也!”
九月中,蜀中兵力出现异动,朱逐步向江油一带增兵,十天以后,江油的屯兵已达二十万人,朱命族弟朱凤阁率二万军守成都,又命另一个族弟朱若喜悄然率六万军屯兵剑门,准备偷袭汉中。
他本人则亲自赶赴江油,与此同时。朱将其最心爱的小妾送给汉中李纳。向他表示和解的诚意,并提议两家共取陇右,以黄河为界划河而治,深为钱粮所困扰的汉中节度使李纳在思量再三后,决定出兵八万,配合朱地出兵计划。
巴蜀地初秋和陇右的晴朗明媚完全不同,和秋天连在一起的是阴郁而潮湿的天气,还有一种不自然的绿色-烦闷的、不断的雨水的产物——雾气。象一层薄薄地丝网似的笼罩在原野和田垅之上。
在这个阴雨绵绵的季节里,三五亲朋好友聚会是最让人惬意之事,从九月份起,一直冷清的成都各大酒楼也开始生意好转,大部分酒楼每天都能维持五成左右的上座。
在成都驷马桥附近地望江酒楼生意也明显好转。不时有一群群地食客进出酒楼。望江酒楼已有百年历史。在成都属于中上规模,它地东家不明,据说是朱军中的一名高级将领,或许正是因为它背景硬实,望江酒楼鲜有匪兵的骚扰,具体负责经营酒楼的掌柜姓钱,不到四十岁。十分精明能干。
这天中午。酒楼里人声鼎沸,一名身着黑衣的食客悠闲地走进了酒楼。他瞥了正在一楼帐台结账的钱掌柜一眼,两人目光一触,会意地交换一个眼色,黑衣人便消失在一楼嘈杂的人群之中。
约一刻钟后,黑衣人出现在了酒楼后面地过道里,见左右无人,他迅闪进了一间小屋,接连穿过几扇门,最后走进了一间密室。
密室里钱掌柜早已等候多时,两人没有寒暄,黑衣人直接取出一卷纸递给掌柜,“这是二万留守军队地布防图。”
说完,他又取出一叠厚厚的资料,推给了掌柜,“这是朱凤阁地全部资料。”
掌柜始终一言不,他十分熟练地将情报卷好装进一只橙色的鸽管中,又从桌上的檀木匣中取出一张飞票递给了黑衣人道:“这里是二万贯钱,上面命令要在五日内得到朱二十万大军各部的兵力强弱对比以及兵种结构,若钱不够可再加,但无论如何一定要拿到这份情报。”
黑衣食客迅估量一下难道,便默默地点了点头,将两万贯飞票收好,从一道小门出去了,很快,三羽鸽子振翅向遥远的陇右飞去。
张焕出兵河西已经近二十天,朝廷里始终对此事保持着沉默,无论是兵部、内阁还是中书省,甚至御史台,没有一个人对此事表公开评论,没有人赞赏他为国收复失地,也没有人弹劾他擅自出兵河西,沉默就是对这种矛盾心理的最好的注脚,不过这种沉默在九月十八日那一天还是被打破了。
一大早,位于崇仁坊的国子监大门四开,三千名国子监士子从门内涌出,他们情绪激昂,脸上洋溢着对收复故土的期望,拉着巨大的横幅,浩浩荡荡向朱雀大街开去。
支持陇右节度使张使君收复河西故土!;朝廷不应沉默!;收复河西绝不是唐军最后的目标!等等煽动性的血红大字充斥着标语横幅,长安市民先是怔愕,随即开始有人主动加入,在士子们巨大热情的鼓舞下,越来越多的长安百姓被士子们的爱国热情所感染,涌入队伍,尤其是在长安求学待考的各地士子更是闻讯从各个角落赶来,队伍行到朱雀大街上时,已经壮大到了二十万人,声势浩大,呼喊声响彻天地。
失去西域一直是大唐人心中最深最痛的伤,三年前收复河湟的欢乐和失去武威的痛苦一直压抑在人们内心,今天,唐军向河西兵的消息,将压抑了三年的期盼一齐点燃了。
一路之上,源源不断的人群自地涌入队伍,当队伍在朱雀门前停下时,铺天盖地的人群俨如大河奔流,延绵到十里之外,过了四十万人,一种多年未有的热情使长安城彻底沸腾了。
在强大的民意压力面前,朝廷终于打破了沉默,右相裴俊先表态,支持河西节度使张焕为收复河西的出兵。并紧急调三十万石太仓米为西征军军粮。随即户部、兵部、御史台等朝廷权力机构也相继表示支持出兵河西,但就是这样,和火一样热情的民意相比,朝廷的态度依然表现得相当暧昧,其他六个内阁大臣、甚至太后崔小芙在内,都仿佛突然消失了一般。
大明宫紫辰阁,自从崔寓让出右相之位后,这里便成为崔小芙处理朝务地地方。作为支持裴俊为右相地交易,崔小芙已经不仅可以列席内阁会议,还有权御览重大朝廷和地方政务,虽然作为太后她没有权力直接批驳,但她可以通过内阁来影响重大决策的出台。
仅就权力而言。她现在的确过了先帝李系。但如果她不能列席内阁会议。那她的地位与李系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她实际权力的获得,还是当年崔圆让步的结果。
就在朱雀门前数十万百姓集会支持张焕的同一时刻,一辆马车在数百名侍卫的护送下在紫辰阁高高地台阶上停驻了,大唐右相裴俊随即从马车里出来,他整了整衣冠,大步向台阶上走去。
现在在大明宫内值勤的士兵已经换成了千牛卫。当年风头强劲的金吾卫已逐渐衰落。整个长安城只有三千名金吾士兵,主要驻防在兴庆宫、东市、平康坊以及宣阳坊等几个和崔家关系密切的城坊内。其余全是千牛卫的天下,甚至长安属县也大半由千牛卫驻防。
这是实力失衡后地必然,就连崔寓所担任地门下侍中也失去了原来地封驳之权,按照权力平衡原则,中书省所下的诏书,必须要由门下省审核,门下不同意可以涂改后归还重,一百多年来,中书省和门下省的制衡一直就没有被打破,甚至崔圆为右相时,裴俊依然掌握着封驳大权。
但三年前裴俊为右相后,却没有将封驳权交给崔寓,而是略略改变了程序,将门下省所辖的给事中一职调为政事堂直管,如果政事堂可称为董事会的话,那这个给事中就是董事会执行秘书,有了这么一个常驻机构,中书省的诏书就直接给政事堂,由给事中进行审阅,若重要便召开内阁会议,若不重要,就直接下给六部九寺执行,从而绕过了门下省,名义上是加强内阁的权力,实际上是完全架空了左相之权。
不仅如此,这个给事中其实还架空了内阁,事情是否交由内阁讨论,完全由给事中这个五品小官决定,而这个给事中地担任正是裴俊地次子裴明耀。一个小小的五品官便精彩地演绎了四两拨千斤地深刻含意,裴俊权术的高明便在于此。
门下省失去了封驳权,崔寓的左相之位也就属于虚职,曾经大权在握的崔家也由此没落得只剩下对兵部、大理寺等几个部寺的控制了。
按照权力重新分配的结果,仅就尚书省六部而言,裴俊控制着吏、户、礼三部;楚行水掌握刑部,崔寓控制兵部;还有一个工部被王昂掌握,李勉则掌握了御史台的监察权,至于没落的韦谔和新锐朱滔则仅仅以内阁成员的身份参加重大国事的讨论。
这一连串政局变化的最大特点便是裴俊大权独揽,打破了从前七大世家的权力平衡。
裴俊走进紫辰阁,向一名当值宦官拱拱手笑道:“请禀报太后,裴俊求见。”
和武人执政的不同之处便是裴俊没有直接闯入崔小芙的朝房,而是恭敬地在等候区等待崔小芙的召见,尽管这只是个形式,但士大夫出生的裴相国对于礼、贤二字的理解是深入其心的。
片刻,内殿深处传来了宦官高亢的声音,“太后召裴相国觐见!”
裴俊迅在小宦官的引导下走进了崔小芙的朝房,房间里十分温暖,散着淡淡的花香,这间朝房也就是原来李系的御书房所改,把李系所喜爱的物品都去除了,换成崔小芙常用的个人摆设,尤其是桌案上的一只高颈花瓶里插着一束芬芳的桂花,显示着这个房间主人女性温柔的一面。
崔小芙正在看一份陈留刺史用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折子,上诉朝廷淮北崔庆功断了江淮地漕运,陈留已半月不见运送钱粮地船只到来。
这是一件极为严重的事件。关中地区人口众多。又驻扎有二十余万大军,同时朝廷还要调拨粮食给大唐各地赈灾,钱粮缺口巨大,是以数十年来对漕运一直便极为依赖。
崔庆功占领淮北之初对漕运也并没有干涉,但就在上月他第三次上书朝廷要求取代韦谔兵部尚书一职并入内阁被拒绝后,中断漕运的事件便生了。
这件事裴俊已经命令裴明耀下了召开内阁会议的通知,就在明天举行内阁会议讨论对策,不过裴俊的方案已经定下。他今天来见崔小芙的主要目的便是预先磋商这个方案。
裴俊进屋便深施一礼,“臣裴俊参见太后!”
“裴相国请坐!”崔小芙将奏折一合,叹了口气道:“哀家没想到这个崔庆功竟如此丧心病狂,蜀中原本就有一只虎,现在江淮又出来一头狼。我大唐又到多事之秋了。”
裴俊坐下。欠了欠身道:“此事臣有一个想法。愿与太后商量。”
崔小芙有点意外,她原本以为裴俊是为朱雀门外百姓集会一事而来,没想到竟是要和自己商量漕运中断的事情,这实在有些很少见,她按捺住心中地惊讶,不露声色道:“相国请说!”
“臣一早已和韦尚书谈过,他表示愿意让出兵部尚书一职。太后可改任他为尚书右仆射。把兵部尚书实封给崔庆功,至于入阁是不可能。作为补偿,我提请太后封其为汝阳郡王,任命其子崔雄为太仆寺少卿,我再命卢尚书前去抚慰于他,漕运之危应该可以解决。”
说完,裴俊取出一本折子交给宦官,宦官放置在崔小芙的案几上。
崔小芙盯着折子一言不,良久,她微微一叹道:“要风给风、要雨给雨,如此迁就于他,恐怕他的胃口会越来越大,总有一天你我君臣都要看他眼色行事。”
裴俊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此事我也很清楚,崔庆功断漕远不过是探试之举,我们以弱示之,骄慢其心,待时机成熟再一举铲除。”
崔小芙对裴俊的回答显然有些不满意,什么以弱示之、什么时机成熟,分明是敷衍之话,以弱示之、崔庆功会更加猖狂,时机成熟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对付这种骄横的地方军阀,就是要将他打痛了,他才会老实下来。虽然不满,但崔小芙却没有说出来,只淡淡笑道:“恐怕崔庆功是看朱滔入阁才心怀不满吧!”
裴俊看出了崔小芙心中地不满,他沉吟一下便道:“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使我不得不暂时稳住崔庆功。”
说到这,裴俊地脸色变得异常严肃,他指了指朱雀门方向道:“人人都在为张焕出兵河西而欢呼,可他们却不知道,朱已经在江油屯兵二十万,恐怕不日将大举进攻陇右。”
“什么!”崔小芙一下子站了起来,她盯着裴俊道:“此事可当真?”
“应该不会有错。”裴俊沉声道:“不止朱,我听说汉中李纳也在集结兵力。”
崔小芙颓然坐下,她呆呆地望着窗外,半晌才问道:“朱是虎狼之人,若让他占据陇右,恐怕离他称帝那一天也就不远了,裴相国可不能大意?”
“臣做了两手准备,一是将朱将消息到了陇右,张焕在陇右还留有十万大军,只要准备充分,也未必会吃亏,另一手准备是臣已命十五万关中军随时待命,一但陇右难保,我们就立即出兵支援陇右。”
虽然裴俊说得言辞凿凿,可崔小芙总觉得这两个方案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她沉思片刻便找了原因,既然裴俊打算支援陇右,那他现在直接出兵陇右就是,也不用多,一两万人便足以表明朝廷地强硬态度,震慑住朱,可是他为何要等到陇右难保才行动呢?
崔小芙刚要提出疑问,却猛地咬住了嘴唇,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裴俊的真正用意,那就是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第二百四十章 奇袭成都(上)
吐蕃与大唐的交兵已近百年,它主要在四个战场上与唐军进行鏖战,最主要的正面战场是陇右,以河湟为中心,进攻大唐的河陇地区;第二个战场便是西域,主要是进攻安西,并和大唐争夺大小勃律;第三个战场则是进攻剑南的汶山郡、通化郡、交川郡,也就是今天的阿坝及汶川一带;而第四个战场便是在南方和大唐争夺南诏控制权。
其中吐蕃人进攻河湟和剑南都是以九曲地区作为基地,在安史之乱爆后,吐蕃大举侵唐,不仅占领安西、河西、河湟,附属剑南的汶山、通化、交川等羌人郡县也悉数归属吐蕃,而最近的通化郡离成都不过三百余里。
交川、通化等郡一向便是羌人的聚居之地,这里山势陡峭、大河奔腾,向西数百里都荒芜人烟,九月底的一天,一支五万人的唐军经过千里跋涉,从九曲地区抵达了翼水县以西三十里外的一处峡谷里。
这自然就是张焕南征的主力军,自从月初与王思雨在九曲分手后,张焕则率七万大军转道西南,他命蔺九寒率三千骑兵为先锋在前面开道,又命一万五千人为后勤补给,自己则亲率五万精兵向蜀中开来。
大军在交川县休整了两天,又随即逶迤南下,前方是翼水县,被吐蕃军所占领,大军便在峡谷口驻扎下来,张焕则在向导的带领下爬上了山顶,向远方眺望,远方群山莽莽,笼罩一片雾气之中。山脚下一条大河在群山间蜿蜒盘旋。逶迤向东南而去。
向导遥指着远方一座巍峨的大山道:“大将军看见没有,顺着汶水向南走,再越过前面的大山便是翼水县城,那里一般都驻扎有几百名吐蕃士兵。”
张焕的向导是一名六十岁左右地羌族老人,采药为生,从年轻时起就常去成都贩卖药材,故而能说一口流利地汉话,一路行来。地形复杂、道路险阻,唐军6续换了十几名向导才历尽艰难抵达这里,
张焕搭手帘向远方探望片刻又问道:“从翼水县到成都还需要走多少时间?”
向导想了想便道:“过翼水县再向南走便是通化郡的茂川县,到了茂川县离成都就不远了,我记得当年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率唐军在茂川县和吐蕃人交战时。从成都出才不过行军了两天。”
张焕又望了一下路程。便回到了大营。刚到帅帐前,一名亲兵迎了上来,他递给张焕两管橙色的鸽信,“都督,这是后勤信使刚刚从九曲送来的信。”
张焕接过鸽信快步走回帐内,这是两封不同地方的来信,一封落款时间是十日前。由成都转来。是一份成都的城防分布图,注明二万人驻守;而另一封是留守陇右的胡镛来。已确认朱的二十万大军屯兵江油,并且汉中李纳也蠢蠢欲动,大有趁火打劫地势头,信中提到朝廷态度暧昧,希望张焕在朱对陇右起进攻后再下手,以博得民意支持。
张焕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负手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一切都按照他的预想生了,但越是这样,越不能急躁,他不停地暗示自己要冷静下来,吃罢午饭,张焕索性找来一本书,坐在山石上细细读了起来,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到了黄昏时分,他已经完全从初接到消息的激动中平静下来。
天刚擦黑,一名亲兵进来禀报道:“都督,去翼水城的斥候回来了,在帐外候见!”
“命他进来!”
很快,一名精瘦结实地斥候果毅都尉从帐外匆匆走进,他就是当年从河湟逃回来报信地斥候小兵刘帅,和李国珍一样,他也进军院学习了一年,出来后便被派往吐蕃,负责吐蕃地区沙盘地制作,积功升为第三斥候营果毅都尉,这次他转道西南,他作为斥候领负责前方敌情的侦查。
刘帅率领百人刚从前方探察回来,进帐他便单膝跪下道:“第三斥候营果毅都尉刘帅参见都督。”
“起来吧?”张焕沉声问道:“说说翼水县的情况如何?”
“回禀都督,翼水县县城十分破旧,甚至连城门也没有,有数千羌人居住,没有汉人,吐蕃驻军则有六百余人,他们对我们的到来没有任何防备。”
六百人问题不大,关键是不能走露了消息,张焕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茂川县那边可探得情报?”
“回禀都督,属下就是从茂川县回来,路途比较艰难,走步兵反而比骑兵快,若休息充分沿一天便可抵达,目前茂川县没有朱驻军,是一座空城,属下怕走露消息,便带领弟兄们回来了,不敢留一人在那里。”
刘帅的谨慎显然让张焕赞许,他略一沉吟便对刘帅道:“现在收集成都和江油那边的情报是第一要务,我命你暂领斥候独立营都尉,全面负责剑南地区的情报收集,我准你视情况自定!”
“属下遵命!”刘帅向张焕深深行了一礼,转身大步离去,见刘帅走远,张焕立刻断然下令道:“命先锋营蔺九寒在天亮前给我拿下交川县,若逃走一人,让他提头来见!”
宣仁六年九月地最后一天,朱地五万先头部队抵达文郡,向驻守在文郡重镇曲水县的五千西凉军起了猛攻,但西凉军显然早有防备,粮草充足,箭矢锐利,凭借着城池靠山而建地天险将朱军牢牢压制住,一连进攻三日也未能拿下曲水县,反而损兵折将近万人。
与此同时,汉中李纳的一万先锋军也向东面的凤州郡起了进攻,也一样遭到了早有准备的西凉军迎头痛击,死伤过半。
这时。朱亲率十万大军而来。他听闻出师不利,大怒,将前军主帅斩示众,又命大军全线压上,但出乎意料地轻松获胜,原来守曲水县地西凉军见敌军大军已至,便已经连夜撤离。
天亮了,朱地王驾在数千骑兵的护卫。缓缓开进了曲江县城,在他宝驾旁,军师齐禄紧紧骑马跟随,一进城门,便有一名军官上前禀报道:“禀报王爷。城内已没有一个人。唐军在撤离前。将粮食全部烧毁!”
“没有人最好,省得将我的刀砍钝了,命令弟兄们进城埋锅做饭,下午出!”
军官答应一声要走,军师齐禄又叫住了他,“要注意井水中是否被下毒,再把所有房中的引火之物一概移走。”
“是!”军官答应。快下去了。
“军师考虑问题倒也周到。”朱在马车里微微一笑道。
齐禄摇了摇头。他望着空空荡荡的大街小巷,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忧虑。“王爷,恐怕有些不妙。”
“什么不妙,你是说唐军事先有准备吗?”朱冷哼一声道:“那是当然,我们在江油屯兵二十万,敌人焉能不警惕?”
齐禄叹了口气,袭击陇右关键是兵贵神,但朱调兵遣将的时间太长了,很明显对方已经有了充分准备,他最担心远征逻些的张焕闻讯赶回,那事情就麻烦了,虽然他没有说出来,但脸上的忧虑却表现无遗。
朱瞥了他一眼,冷冷道:“难道军师现在又想让我撤军不成?”
不等齐禄回答,朱便厉声命道:“命大军只休整一个时辰,给我立即进军!”
一个时辰后,朱又继续率十余万大军向北进,他地下一个目标便是陇右的咽喉重地——武郡,拿下武郡,也就打开了陇右的大门,但就在这里,朱却遭遇到了三万西凉军最顽强的抵抗,不仅使他攻打复津县失利,而且逆羌水而上的运粮船队也被敌军偷袭,十五万石军粮悉数被烧毁。
朱暴跳如雷,但他也无可奈何,他一面退回文郡,另一面下八百里加急手令命成都留守朱凤阁火运送粮草至前线。
镇守成都地朱凤阁是朱族弟,自从爆了李纳策反事件后,朱意识到了自己和朝廷有着不可调和地矛盾,在叛逆地重压下,必然还会有其他将领投降朝廷,为消除这种可能,朱决定向世家方向展。他从宣仁五年起,几乎用了一年的时间在军中进行清洗,在他的几**清洗后,一些手握重兵的老将都被他寻找到各种借口一一铲除,朱随即把军权移交给了他的一些族兄族弟,虽然这样做会使他的实力降低,但优点也显而易见,被提拔的朱氏子弟绝对忠诚于他,这恰恰是朱最需要地。
朱凤阁在朱未家之前是山东地一个小地主,每年都要为谋取更多的田租而绞尽脑汁,朱在成都家后,害怕他地族人被株连,便秘密派人将几十名宗族接到蜀郡,朱凤阁也就成了朱军中掌管军粮调度的行军司马。
以他的吝啬和精打细算倒也胜任此职,在他的精心管理下,朱的军粮入大于出,数年时间便积累了近百万石,朱凤阁也深得朱的信任与重视,这次朱亲自领兵北征,便命朱凤阁为成都留守,掌握成都的军政大权。
守财是朱凤阁本性,粮食管得好未必兵带得好,况且他从未打过仗,这一点朱也明白,不过蜀中无论如何不会生什么战事,只要朱凤阁牢牢把军队掌握住,也就万事大吉,朱凤阁更重要的职责是保证征北大军的粮食及后勤供应,所以朱临走时也没有任命什么副将来辅佐他,一切都完全由他一手调度。
于是,在朱北征后,朱凤阁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粮食和物资的供应上,保证粮草每天被源源不断地运到江油,他的二万留守军也就成了运输队,轮番护送粮草北上。
这一天。朱凤阁接到朱十万火急的命令。命他五天内立即运送二十万石粮食到文郡,否则军法从事,从来都在悠闲中生活的朱凤阁被大哥地命令吓破了胆,从成都到江油地平坦大道都要二天时间,五天到路途艰难的文郡怎么能办到。
害怕归害怕,朱凤阁还是命士兵连夜装车、连夜出,也来不及抓民夫,就让一万士兵充当民夫先送十万石粮食北上。
朱凤阁一直心惊胆颤地将粮队送走。他又慌不迭地四处抓捕民夫、征集马车,准备运送第二批十万石粮食。
夜幕渐渐降临了,劳累了一夜一天的朱凤阁终于撑不住回去睡觉了,但巨大粮库广场上依旧人声鼎沸,千支牛油火炬将广场映照得火光通明。近万名从成都各县抓来的男子还在疲惫地向马车上搬运粮包。一千余士兵则严密地监视着他们。防止他们逃走。
在如蚁群般忙碌的民夫中,有一百余名精壮的男子与众不同,他们身个个体强壮、步伐矫健,他们是从成都郊外抓来,时间紧迫,没有人关心他们的来历,只要身体健壮。就算他们是强盗也没有关系。否则抓不到人,只能士兵们自己充作民夫了。
这群人中。为之人是名精瘦的小个子,显得十分精明,他一边搬运粮草,一边留意四周地情况,不用说,他自然就是斥候将军刘帅了。
忽然,当!当!的铜锣声响起,吃饭时间到了,当然,不是民夫们吃饭,而是四周守卫的士兵吃饭时间到了,又饿又累的士兵们等不及换岗便纷纷向广场的另一边跑去。
就在这时,刘帅见机会来了,他立刻一挥手,低声命道:“走!”一百多名手下仿佛心意相通一般,拔腿便跑,他们快疾如飞,霎时间便消失在浓浓地夜色之中,周围一些民夫也有意想跑,可又害怕,就在左右犹豫时,换岗地士兵早已列队跑来,重新严密地将他们看管起来。
且说刘帅带领一百多人沿着小街小巷疾奔,很快便远远离开了粮库广场,为减小目标,他们拆散成五队人分头到望江酒楼集中。
自从北方战事起来后,成都百姓夜里一般都不再出门,家家关门闭户,唯恐惹祸上身,生意清冷地各大酒楼也都早早打烊,望江酒楼也不例外,它不仅是生意清淡,而且十几个伙计被抓走一半,使它只能关门歇业。
此刻,酒楼大堂里灯光微弱,钱掌柜正心神不宁地登记着账簿,陇右战事起后,他比普通百姓更多了一份担忧,不知道陇右那边能否有所准备。
忽然大门砰!砰!地被敲响了,又急又快,钱掌柜一惊,噗地将***吹灭,随即蹑手蹑脚地来到门旁,捅开一个窗洞,悄悄向外望去,只见屋檐下贴站着十几个人,他们一边敲门一边警惕地向四周张望。
“是谁?”钱掌柜低低问了一声。
“我们找钱掌柜!”
“你们找他做什么?”
门外忽然没有了动静,过了一会儿,有人低声道:“北方有仙山,冬风送我来。”
钱掌柜一颗心落地了,他立刻开了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精瘦的男子,便取出一块腰牌在他眼前一晃,“我就是钱掌柜,请问你们是?”
刘帅笑了笑,向他拱拱手道:“我们是西凉军斥候,都督派我们先来成都。”
“西凉军?”钱掌柜大吃一惊,西凉军怎么会出现在成都,他不及细想,连忙将十几人让了进来,刘帅回头打了个唿哨,只见从四周的小巷、桥下奔出无数的黑影,一齐冲进大堂,片刻,便将大堂挤得满满当当。
一百十一人,一个不少。刘帅放下心,回头向目瞪口呆的钱掌柜歉然笑道:“人有点多,抱歉了!”
“不妨!不妨!请到里面来。”钱掌柜连忙请他们到里屋去,刘帅却拦住了他问道:“我听说钱掌柜这里藏有不少家伙,不知还在不在?”
“有!有!”钱掌柜慌不迭应道:“地窖里有东家私藏的武器,足够你们所用。”
他带着众人来到地窖,地窖里通风很好,显得干燥而阴冷,点燃了墙上的油灯,一团昏黄地光线在地窖里弥漫开来,这里是望江酒楼存放酒和一些杂物地地方,东西杂乱摆放,让人难以下足,但钱掌柜却轻车熟路来一大酒桶前,将它推开,酒桶后面是一个黑漆漆的方洞,长宽均有五尺,他一指里面道:“武器都在里面箱子里,很重,你自己来拿吧!”
刘帅一摆头,立刻上来三四名大汉,从石洞里拖出了四口大箱子,打开来,里面果然放满了军用武器,主要以横刀和弩箭为主,足足有两百多件。
刘帅点了点头,又望着钱掌柜微微一笑道:“最后再请教钱掌柜,朱凤阁地府邸和军营分别在哪里?要必经过什么道路,能否给我们画一张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