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奇袭成都(下)
从导江县到成都不过八十里,官道宽阔,着名的都江堰便位于导江县境内,岷江在这里被截断,暴躁的江水从此变得温柔细腻,滋养着成都平原上的数百万人口。
夜里,一轮弯月仿佛挂在天空的白灯,在官道上均匀地铺洒着一层银白色的月光,在导江县与成都之间的官道上,张焕的三万骑兵正列队疾行,经过一个月的艰苦行军,即将抵达他们的目标。
从九月初自九曲出兵到今天已经一个多月,行程也不过一千余里,但道路之艰难,使这支五万大军到到导江县时,或病或伤沿途减员近万人,而六万匹战马也损失了近两万匹,人人形容憔悴、骨瘦如柴。
大军在昨晚抵达汶川后休息了一夜,同时也得到了朱军队的确切消息,朱在进攻武郡失利后,退回到了文郡,准备再一次进攻。
而成都的两万军已分出一万去运送粮食,城内只有一万守军,现在夺取成都的最好机会已经来临,
张焕将近一万已经疲惫之极的士兵和战马留在导江县休整,他亲自率领三万铁打的士兵,集中最后的体力向成都挺进。
导江县城早已经被远远地被抛在后面,还有三十里,所有的士兵都变得异常兴奋起来,这时,前方有十几匹战马飞驰而来,是先锋蔺九寒的士兵,其中还有两名斥候。
“都督,蔺将军已经在成都北十里外停下,等待都督的命令。”
两名斥候也上前禀报,“启禀都督。我们一百斥候在刘将军的率领下在二天前已进入成都。现藏身望江酒楼,我们已经完全掌握了朱凤阁的行踪,刘将军将配合都督行事。”
“好!”张焕转身对亲兵道:“把我地话传给所有弟兄们,今晚进成都后严肃军纪,有私入民宅、**民女、妄取百姓一物,斩!”
夜幕再一次降临了,连日深秋地浓雾已经消散,夜空如洗。一轮明月挂在成都上空,望江酒楼内刘帅和他的一百余弟兄已在这里潜伏了两日,很简单,望江酒楼所在的驷马桥就是朱凤阁去军营的必经之路,从昨日凌晨民夫们再次运送十万石米北上后。朱凤阁已经从他们眼皮下面经过了三次。时机不到。刘帅他们依然按兵不动,只是仔细地观察朱凤阁的一些细节情况,随从包括车夫正好八十一人,每次都不少一人,个个身材都是一般高大,身着鲜亮盔甲、相貌英俊,显得十分威风整齐。但斥候兵们更注意的是他们的武器。没有军弩、没有长槊,每人一把银样长刀。腰挎长弓、后背圆盾,在大路上行走时,每个人都目光浮华、左右盼顾,脸上露出一种不屑和骄傲的表情,这是一支没有战斗力地队伍,身经百战的斥候军一眼便看透了这支护卫军的疲软。
望江酒楼已经歇业三天,门窗紧闭,但和同样冷清的大街和其他酒楼相比,这确实不算什么,也没有人会特意注意它,此刻刘帅便坐在一楼的桌上,全神贯注地等待着消息,早上都督已经从导江县出,那抵达成都也就是这一两个时辰地事情了。
一种从来没有地紧张感压在刘帅地心头,他连着送去了两个送粮队伍北上的消息,但都督都没有考虑拦截粮队,依然按原计划袭取成都,这就暗示他在城内能有所行动,配合大军夺取城池,从朱凤阁没有配备副将来看,只要控制了朱凤阁也就控制了整个成都的驻军。
忽然,激烈的马蹄声击破了寂静的夜,数匹战马从西面风驰电掣般冲来,马上骑兵满脸惊骇,霎时便冲过了望江酒楼,直向朱凤阁府方向驰去。
“来了!”刘帅精神大振,这必然是都督大军的行踪被守军探知了,也就是说,都督已经抵达了成都,“所人给我打起精神来,准备战斗!”刘帅一声低吼,正坐在大堂内休息的唐军纷纷冲到门窗下,站好各自地位子。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刘帅目不转睛地盯着路口,负责盯朱府地弟兄传来消息,朱凤阁从中午起就没有离府,那他不管是去军营还是去西门,都要从那个路口出现。
“唏!”地一声口哨声远远传来,路口随即出现一个人影,向这边挥了挥手,这是潜伏在路口的弟兄报告朱凤阁来了,而且没有什么变化,这时,隐隐地马蹄声已经依稀可闻,所有的斥候兵都凝住了心神,箭上弩、刀出鞘,就等一声令下。
一片黑影投下,路口终于出现了朱凤阁的队伍,九排九列,中间是一辆华丽的马车,队伍行得不快,甚至还有些悠闲,这说明朱凤阁并没有将哨兵的现放在心上,确实,无论如何敌人怎么会突然出现?或许朱凤阁以为这是从前线退下的士兵。
“弓弩手准备!”五十名士兵刷地平端起了军弩,支支箭头在月光下闪着银色的光芒。
哒!哒!哒!均匀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所有人都神色严肃到了极点,仿佛一百多尊泥塑,一动也不动,五步、三步、二步,马车终于行到了突袭的最佳位置。
射!一声低令,五十支箭同时破空而出,仿佛一群星芒划破了夜色,消失在行进的队伍之中,正行走在望江楼前的朱凤阁随从纷纷坠马,五十支箭箭箭无虚,瞬间便削去一半的敌人,朱凤阁的随从还没有反应过来,第二轮箭雨又再次扑来。
两轮箭雨后,朱凤阁的随从便只剩下二十几人,就连车夫和拉车的挽马也死在箭下,余下之人个个脸色惨白。惊惶、害怕。却不知所措,朱凤阁的马车歪倒一旁,只听马车里传来阵阵呼救声。
“杀!”仿佛野兽般一声低鸣,五十名搏击手犹如雷霆万钧般杀来,他们下手狠辣而干脆,十几个受伤倒地地护卫不等站起来,便被一刀劈死。
这是西凉军最精锐地士兵,个个武艺高强、身经百战。在他们眼里搏斗只有一个字,死!不是对方死,就是自己死,五十人配合默契,刀刀见血。如秋风扫落叶。片刻时间便将侍卫杀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个活口。
刘帅和另外两名士兵拉开马车门,只见马车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男子,约三十岁,生得圆圆胖胖,脸色煞白,面带惊恐之色。
“你们要要干什么?”
刘帅上前深施一礼,笑道:“请问你可就是成都留守朱凤阁将军?”
男子见他谦卑多礼。眼中不由一阵疑惑。迟迟道:“我便是,请问你们是?”
“我们是陇右节度张使君的手下。特来救将军于苦海。”
从望江酒楼到西门不过三里路,很快朱凤阁在八十名侍卫的严密保护下来到西门,守西门是一名校尉,他刚现了西门外二里处出现了一支队伍,人数不详,他十分惊疑,便命手下前去报告朱凤阁。
见朱凤阁马车到来,校尉立即上前禀报,“将军,城外来了一支队伍,来历不明,不知该如何应对?”
马车内,刘帅的刀微微用力,一条血线便从朱凤阁的腰间流下,“快说!”
朱凤阁苍白的脸从车窗前一闪而过,只听他厉声叱道:“什么来历不明,那是王爷千岁派来和我交接城防的王大佑军前部,给我立即开门!本将军要亲自去迎接。”
校尉听朱凤阁地声音虽然严厉,但明显有些颤,他心中不由微微一叹,王爷待手下实在太刻薄了,稍有疏忽便动手惩处,连自己的族弟也不放过。
“开门!”他急忙挥了挥手,城门缓缓拉开,朱凤阁的马车驰了出去,行了不到百步,两名士兵又调转头回来,向校尉一抱拳道:“杨校尉,朱将军命你过去一趟,有要事交代。”
校尉不敢怠慢,立刻飞奔上前,向马车拱拱手道:“请将军吩咐!”
话音刚落,几把刀架住了他的脖子,一名侍卫冷笑道:“让你跟来,是怕你不小心关了城门。”
被现的军队是蔺九寒地五千先锋营,不过现在已经谈不上先锋,张焕地大军刚刚赶到,正在听取蔺九寒地禀报,这时,远远地从成都西门方向驶来一队车马,其中一名士兵飞驰而来报告,“禀报都督,刘将军已将成都留守朱凤阁擒获,目前就在马车之内,他已同意投降都督,需要得到都督的亲口承诺。”
张焕忍不住呵呵大笑,他就知道刘帅不会让自己失望,但还是没有想到,竟是这般完美地夺取了成都。
“那好,我就亲自和这位朱将军谈一谈!”
宣仁六年十月中,经过千里跋涉从吐蕃境内而来的张焕大军,趁朱领二十万大军攻打陇右、蜀中空虚之际,偷袭成都得手,成都留守朱凤阁率一万守军投降了张焕。
与此同时,驻扎在阴平、剑阁一带的朱军也趁汉中节度使李纳率大军攻打凤州郡之际,偷袭阳平关,大军杀入汉中,夺取了汉中七郡,并占领了汉中节度使辕门所在南郑,李纳闻讯率大军反扑,却在牛头山以北被朱军伏击大败,死伤惨重,李纳只得含恨收拾残军从褒谷逃到关中投奔裴俊去了。
文郡曲江县,得到汉中到手的朱狂喜不已,他当即下令全军庆贺三天,一洗进攻陇右失利的郁闷。
虽然全军上下喜气洋洋,但军师齐禄却越来越担忧,他担忧成都那边情况,朱为夺取陇右和汉中,几乎是倾囊而出,正个蜀中地区只留二万人守成都,一旦蜀中有什么民变。后果不堪设想。尤其他朱竟让一个软弱无能的朱凤阁来留守,一个守财地小地主而已,他哪里能独挡一面?
齐禄很清楚,蜀中已经被朱盘剥得民怨沸腾,在他大军地严密监控下虽然看似平静,可一旦朱率大军离开,蜀中百姓还会沉默吗?
他现在十分后悔,不该迎合朱地野心。同意他攻打陇右,现在时间已经过了快一个月,朱却只占领了一个文郡,还是对方刻意退让,陇右那边地援军也应该赶回来了。齐禄心知肚明。夺取陇右的可能性已经非常渺茫。
“军师。王爷有令,谁也不准进去打扰他。”朱的营帐外,一名侍卫官拦住了齐禄。
“王爷现在在做什么?”齐禄微微有些动怒了,已经庆贺三天,军心都涣散了,还有完没完?
侍卫官摇了摇头,他见左右无人。便压低声音劝他道:“王爷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在兴头上劝他就是一个死,军师就忍一忍吧!”
齐禄将一口闷气咽进了肚里。他隐隐听见大帐里有女人的嬉笑声传来,不由狠狠一跺脚,唉!了一声,转身便走。就在这时,营门处一名军官大惊失色飞跑而来,看样子有紧急军情要禀报朱,齐禄一把拦住了他,“究竟出了什么事,这般惊惶?”
“军师不好了!”军官气喘吁吁道:“朱凤阁刚刚派人来报,成都生民变,已经蔓延数郡,请求王爷火救援。”
“什么!”齐禄的心猛然掉进了深渊,他一下子呆住了,最害怕的事情终于生,半晌,他才回过神,急忙追问道:“可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
军官迟疑一下道:“报信兵说得很含糊,好像是王爷催粮,朱凤阁四处强征民夫引了骚乱。”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成都民怨沸腾之极,只要一颗火星就能点燃。”齐禄长叹一声,他再也顾不得朱的禁令,快步走近营帐大声禀报道:“王爷,蜀中出大事了,民众造反!”
过了一会儿,两个衣着不整地粉头慌慌张张跑出来,只听朱在帐中道:“进来吧!”
齐禄走进营帐,只见朱满脸阴沉地坐在桌案之后,见他进来,便冷冷道:“哪年没有民众造反,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齐禄上前施了一礼,委婉劝他道:“以前民众造反,王爷立刻便派兵剿灭,他们成不了气候,可今回大军在外,蜀中空虚,留守的朱风阁又是那般、那般,属下就是怕造反声势越来越大,而且去年造反的渝州兵马使刘潜兵败后下落不明,万一他
“好了,别说了!”朱极不高兴地打断了他的话,他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帐内来回踱步,显得十分心烦意乱。
他也很清楚自己的族弟朱凤阁是个无能且胆小之人,若事情真闹大,他肯定是镇压不住,可是要让他就这么放弃进攻陇右,心中又有些不甘,朱地内心十分矛盾,他来回踱步,眉头拧成一团。
旁边地齐禄将他地表情看在眼里,明白他的心情,便软语劝道:“其实王爷可以把进攻陇右看作是一个策略,一个夺取汉中的计策,陇右是饵,汉中是真,这样即使拿不下陇右,王爷也已大功告成,现在关键是根基不能失,一旦丢了蜀中,属下担心军心会哗变啊!”
或许是齐禄的最后一句话打动了他,朱脸色变了数遍,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吧!这次就便宜了张焕那厮。”
他抓起一支令箭,扔向帐门处的侍卫长,森然下令道:“传我的命令,命后军元帅王大佑火返回成都镇压叛乱,凡参与造反,连同其家人一概诛杀,以儆民心!”
宣仁六年十月,张焕在占领成都后,命朱凤阁派人禀报朱,诈称蜀郡二十万百姓造反,波及周围数郡,朱知道事件重大,立即派十万大军南下镇压民乱,但大军在昌明县渡涪水时却忽然遭到了五万西凉军伏击,朱军大败,死伤惨重,投降不计其数,主将王大佑在乱军中被杀。
歼灭了朱前军,张焕立刻命大将蔺九寒率一万军火北上,一鼓作气占领了朱的后勤基地江油县,抢了朱地粮草,并截断了他地南归之路。
朱直到此时才如梦方醒,他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蜀中被占、粮草断绝的消息迅传遍了全军,朱军军心大乱,部将韩义率三万人向北投降了陇右守军,此刻,武郡地西凉军已增兵到了八万,大军逼向文郡,朱内忧外患、腹背受敌,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率三万心腹军连夜弃营而逃,渡过羌水欲从武郡南部强行进入汉中。
但出人意料的是,驻守此地的八千西凉军却主动放弃关隘,将朱放回了汉中
宣仁六年十月二十五日,留守文郡的朱军残部向西凉军投降,至此,蜀中三十六郡悉数归属张焕,陇右与蜀中连为一体,大唐的势力格局在一个月内幡然巨变。
就在张焕在蜀中开仓放粮,安抚百姓之际,河西却忽然传来了一个让他无比震惊的消息。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万里孤军
和张焕千里艰难行军相比,河西的进攻却顺利得多,由于吐蕃在河西的兵力被大量抽调到安西抗击回纥军的进攻,在武威失守后,河西都督论悉颊藏便放弃了张掖,退兵到酒泉郡,又调敦煌、晋昌两郡的兵力在酒泉集结,这样,论悉颊藏手中便有了三万多军队,他一方面死守酒泉,另一方面派人向逻些求救,不料,王思雨的军队从祁连山以南绕道敦煌郡,一举占领了兵力空虚的城池,切断了论悉颊藏退路。
就在贺娄无忌的大军推到张掖,准备与王思雨前后夹攻酒泉之时,朱大军入侵陇右的战役爆了,为避免陇右生意外,贺娄无忌便停止了进攻,两军转入对峙状态。
十一月初,西域的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降临了,河西走廊变成了冰海雪原,随着吐蕃和回纥在安西的拉锯战因大雪而渐渐平息,整个西域地区的秋季战役也暂时告以段落,
雪后的河西走廊显得分外的美丽,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穹顶似的笼罩着大地,天空下,高耸的祁连山、一望无际的草原,树木、河流和人烟稀少的村镇,都沉浸在无风的恬静和明朗的严寒中,沉浸在耀眼的光芒和淡蓝色的阴影里。
张掖郡位于河西走廊的中部,这里也是整个河西最大的马场所在,延绵数百里的大草原,水源充足、牧草丰美,也就是在这里,曾为大唐骑兵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战马。
从武威到张掖间的官道横穿草原。为了防止行走在大雪覆盖时迷失方向。开元年间地河西节度使王忠嗣特地命人在官道两旁种满了胡杨树,如今胡杨树已经变成了参天大树,从高处下望,延绵数百里地两排胡杨树仿佛河西走廊上的一条冰丝带。
这一天,在张焕掖郡以南的官道上缓缓行来一支约五千人的骑兵队,为之人正是刚从蜀郡赶来的张焕,他接到贺娄无忌的紧急报告,张掖郡来了十几个特殊的客人。
远远地已看见了张掖郡的城池。一队骑兵从城门奔出,在茫茫地白雪世界里分外显眼,队伍越来越近,唐军的盔甲在阳光熠熠闪光,为之人正是张焕的头号大将贺娄无忌。他飞驰到张焕面前翻身下了马。单膝跪下行一军礼道:“属下参见都督!”
张焕忙下马将他扶起。捶了他肩头一拳笑道:“听说你真娶了一个吐蕃女子当小妾,可别被人半夜刺杀在榻上。”
贺娄无忌脸一红,呐呐道:“其实不是吐蕃人,她父母都是汉人奴隶,这次进攻张掖,父母被吐蕃人所杀,属下见她孤苦伶仃便收容了她。大战当前。属下不敢纳妾。”“说得不错,大战当前。为主帅更要谨慎行事。”张焕点点头,他转头向跟他一起来的孟郊招了招手道:“你过来吧!”
孟郊下马快步走了过来,等待张焕的安排。
“孟郊以后就是张掖刺史兼河西牧监,你今天就把政务移交给他吧!”
“属下遵令!”贺娄无忌向孟郊拱手笑道:“每天应付那些告状之人,把我头都弄大,总算把先生盼来了。”
孟郊也急忙躬身一礼,“我次独挡一面,若人手有不足,还望将军支持。”
张焕见两人相处甚好,便笑了笑道:“走吧!边走边谈。”
众人上马,徐徐向张掖城驶去,在吐蕃占领之前,张掖便是河西走廊上地军事重镇,城池修得高大而坚固,人口二万余人,主要以汉人和羌人为住,在吐蕃占领河西走廊后,张掖便成为吐蕃进攻大唐地桥头堡,为吐蕃统治河西地中心,人口反而有所增加,整个城内有居民十几万人,七成是汉人奴隶,为吐蕃领主养马。
很快军队便进入城内,城内也被白雪覆盖,大街是上难得看见一个行人,显得十分冷清,房子也很破旧,没有什么商业活动,偶然可以看见一些人钻进几间破屋里,这是一些精明的陇右商人在用廉价日用品换取羌人手上的皮毛和药材。“他们是从安西哪里来?都是些什么人?”眼看快到贺娄无忌的帅府,张焕终于问出了此来的目的。
“回禀都督,来人是前安西都护曹令忠之子曹汉臣,一共十七人,从疏勒而来,足足走了一个多月。”
贺娄无忌说完,两人都沉默了,曹汉臣,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悲壮的名字,安史之乱后,大唐被迫放弃了西域,吐蕃出兵占领河湟、河西,也占领了安西四镇,北方地回纥占领北庭、西面地大食则控制葱岭以东,在大唐西域被群狼分食的年代,留在西域地部分唐军却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故土,他们不屈地抗争着,与所有分食大唐的外族作战,保卫着大唐的领土,他们甚至已经被国人遗忘,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之中,但他们却实实在在地存在,河西节度使周鼎、安西都护曹令忠、北庭都护尔朱某以及跟随他们的大唐将士们,正是他们的存在,昭示着大唐夺回安西的合理合法。
“曹将军!”贺娄无忌远远地向坐在台阶上的一人招了招手,那人见数百名骑兵过来,连忙站了起来,只见他年纪约二十五六岁,身体瘦长、皮肤黝黑,眼中带着一种淡淡的忧伤。
一行人来到台阶前,贺娄无忌跳下马将他拉过来向张焕介绍道:“都督,这位就是从疏勒来的曹汉臣将军他又向曹汉臣介绍张焕,“曹将军,这就是你要找的陇右、河西节度使张大将军。”
曹汉臣呆呆地望着张焕,忽然。他扑通一声跪下。给张焕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失声哭泣道:“请大将军兵安西,收回大唐的故土,我们一万军户日夜盼望,已经盼望了二十年。”
张焕的眼睛也有些红了,他连忙将曹汉臣扶起,诚恳地说道:“我和你们一样,从小便立志收回故土。你们放心,我厉兵秣马三年,就是为了这一天,既然大军已经西进,就不会再有尽头。”
曹汉臣抹去眼泪。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张焕道:“这是家父写给都督地信。请都督过目。”
张焕接过信,拍了拍他地肩膀,“走!咱们进去细谈。”
几个人走进官衙,这里原来便是大唐的甘州都督府,后成为吐蕃的河西都督府,占地面积颇大,依然保持着甘州都督府的原貌。
众人进了中堂坐下。几名亲兵分别上了热茶。张焕喝了口热茶暖暖身子,取出曹汉臣所给的信。一边拆一边问他道:“疏勒离这里路遥万里,你们怎么会知道我出兵河西?”
曹汉臣连忙欠身答道:“一个多月前,有几个回纥商人来疏勒卖马,听他们说起大将军与回纥共击吐蕃。”
张焕点点头,展开了信,信是原安西都护曹令忠写来,简单介绍了他们与吐蕃人的抗争,从至德二年起与吐蕃人交战二十余次,力量渐渐衰竭,现在男女老幼只剩三万余人,士兵不过五千,孤守疏勒镇,恳求张焕念在他们忠心故国的份上,向西域进
张焕合上信,沉吟一下又问道:“河西节度使周鼎周使君现在可在?”
曹汉臣摇了摇头,“周老将军三年前便过世了,原来地北庭都护尔朱某在五年前保卫于阗镇时阵亡,整个安西只剩下疏勒镇还在我们的手上,其他的已全部被吐蕃人占领。”
“我明白了,你放心,我还是那句老话,现在吐蕃内乱,正是我们夺回安西的良机,我不会放弃机会,不过现已进入冬天,大军行军不利,只能等到开春再战!”
说到这,张焕又微微一笑道:“既然曹将军不远万里而来,我无论如何也要带你返回京师一趟,让朝廷知道,我大唐的安西并没有真正失去。”
长安,大明宫政事堂,这个大唐地最高权力机构此刻气氛十分紧张严肃,除了最年轻地朱滔昨天返回了汉中外,其余六名内阁成员都聚集一堂,还有太后崔小芙也在座。
这已经是内阁第三次开会磋商解决张焕夺取蜀中之事了,前两次一是因为朱滔强烈要求朝廷出兵征讨张焕,因分歧过大不欢而散;第二次则是崔寓、王昂、朱滔、韦谔四人坚决对张焕取代韦谔入阁。
而这一次则是由太后崔小芙临时提议召开。
蜀中地形势突变使得他们已经无法再对张焕的行为保持沉默,经过几轮磋商,每个人都心情复杂,考虑着大唐的国运和家族的利益。
三年前生的崔家分裂是一次影响极为深刻的事件,它彻底改变了大唐的政治格局,如果说张家没落代表着世家开始走向下坡路,那崔家分裂导致地军阀并起和裴俊大权独揽,则意味着已经十分衰弱地世家朝政只剩下一层外壳。
而现在,蜀中的剧变使得已经破碎不堪地大唐势力版图再一次横生枝节,众人才忽然惊觉,三年来默默无闻的张焕竟一跃成为了大唐的第二势力,使扑朔迷离的权力斗争中又增加了新的变数。
这两年来,地方军阀强横,朝中乱象丛生,世家朝政即将走向末路,李氏皇族日益高涨的权力诉求,地方分裂的苗头开始出现,内阁权力逐渐被边缘化,土地兼并之风再一次高涨,财政收入日渐枯竭,各种政令互相抵触且政出无门。
诸般种种,旧格局被打破而新秩序迟迟无法建立的混乱,使得所有的官员都十分迷茫、困惑,大唐,该何去何从?
崔寓迷茫,他在终于摆脱了崔圆的牵线、获得自由的同时。也失去的家族地支持和相国地权力。仅仅依凭崔圆留下的老本保留了对兵部的言权,那么,在崔庆功分裂崔家,使崔圆吐血倒下时,最为狂喜的他是否感到了一丝后悔?
韦谔不仅仅是迷茫,而且充满了失落,这位曾经第三大世家的掌门人此刻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根基和权力,徒有一个尚书右仆射之衔。他此时的权力甚至还比不上他的儿子,他被崔庆功所蔑视、被朱蔑视、被张焕蔑视,他觉得自己被所有人蔑视,这一切就因为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坐在这个代表着权力和实力地地方。
当然最困惑、最疲惫的就是右相裴俊,当他亲手打破世家权力平衡的格局、独揽大权后。他才现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所有隐藏在世家朝政中深沉矛盾。在压制它们的力量逐渐消失后,这些矛盾便争先恐后地爆出来,其中最严重地就是朝廷无力阻止地方割据势力地强大。
这三年来他固然品尝到了权力地甜蜜,但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他就像一个灭火之人,一个人奔命于各处火点,却力不从心。火势越燃越大。而他已经筋疲力尽了。
固然,朱的倒下让他感到窃喜。头顶上悬着的一把巨剑消失了,但是张焕的崛起又使他感到了一丝威胁,尤其是他将陷于绝路的朱又放回汉中的远虑和毒辣,使得裴俊地后背不由冒出一股股寒意。
这时,崔小芙一改往日地沉默,她率先言了,“各位卿家,且不说蜀中之变对朝廷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我们不能再视而不见,不仅是张焕,崔庆功、朱这些地方军阀也必须让朝廷控制得住,否则任其展,我大唐将分裂在即。”
她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清醒,她已经意识到,或许张焕夺取蜀中对解决地方军阀割据的困局是一次极好地契机,为了大唐的生存,崔小芙决定采取妥协的办法来解决,她和李勉交换了一下眼色,便徐徐道:“哀家提一个方案给各位卿家考虑,如果觉得可行,大家就表决一下,可好?”
她话音刚落,李勉立刻接口道:“现在应该是众志成城,以解决我大唐面临危机的时候了,太后请尽管直言。”
崔小芙点点头,她扫了众人一圈,见没有人对,便朗声道:“哀家以为,内阁七臣是顺应当时七大世家而定,但世易时移,这显然已经不符合现实情况,所以哀家建议,内阁扩大为九臣,朱已由其弟朱滔代理,不谈,崔庆功已实领兵部尚书,可进内阁占一席,而陇右、河西节度使张焕已位列三品,他为国收复河湟、河西有功,应予以重用,哀家建议他也可占一席,这样,裴、韦、王、楚、李、朱、两崔、张,一共九人组成新内阁,诸位可有异议?”
这一次,五个人均没有说话,李勉不用说,他是完全支持崔小芙的决定,而楚行水和王昂却难得抱同一个想法,那就是要将崔庆功安上笼头,不能让他在淮北无限制的膨胀,威胁到自己的地盘,尤其楚行水更是希望张焕的加入;而另一个韦谔虽然十分不愿意,但他也很清楚若不扩大内阁,恐怕自己先就要被清除出局,为此,他也保持了沉默。
唯一不满的似乎就是崔寓了,但事实上,他也并不对,裴俊通过给事中一职架空了内阁,如果内阁能扩大,或许反而能抑制裴俊的权力。
五个人各怀心思,竟微妙地以默认表示了赞同,但最关键的还是相国裴俊的态度,他才是最后的定论,房间十分安静,众人都在等待着裴俊的决定。
裴俊忽然笑了,将张焕召入朝廷一直是他的心愿,虽然希望张焕与朱河蚌相争、他渔翁得利的阴谋没有得逞,但同时他却意外地现,张焕正是朱的克星,那么自己这个女婿又能不能再成为崔庆功的克星呢?对此,他拭目以待。
裴俊当即点了点头道:“崔庆功已领兵部尚书,直接加封为中书门下平章事便可,而张焕我则建议封其为张掖郡王,实领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宣仁六年十二月初,张焕在三千骑兵的护卫下从凤翔进入了关中;比张焕早一天,淮北崔庆功命其次子崔昊统领大军,他本人也在三千骑兵的护卫下,从潼关进入了关中;而汉中朱则以述职为借口,从大散关领一千骑兵进入关中。
此时的长安上空已是风云聚会,在平静的水面下已开始蕴育起了惊涛骇浪。
第二百四十三章 故人来迎
十一月初的长安刚刚下了一场雪,天空仍然飘着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屋顶、树上,将冬日的长安银装素裹,巍峨的城墙仿佛白脊背的巨蛇,伸向远远的灰蒙蒙的烟霭里。
中午时分,从远方而来的张焕一行终于抵达了长安城,张焕立马在宽大的明德门内,望着长安城内壮观的建筑群久久不语,这座城池他已经阔别三年之久。
“老爷,我们还是回泉宅吗?”一辆马车内,侍妾杨春水拉开车帘小心翼翼问道。
这次回京,裴莹没有同来,而是带儿子留在了金城郡,她便让杨春水跟来照顾张焕的起居,虽然张焕入阁,但并不意味着他会一直呆在长安,大部分时间里他还是会在陇右。
“自然是回泉宅,否则我们去哪里?”虽然是这样说,张焕也有些为难,泉宅确实小了一点,根本就住不下自己的五百亲兵,难道还得让士兵们住客栈不成?
正想着,前方飞来了一行车马,一百多名侍卫护卫在马车两边,马车在张焕不远处停下,一人走出车门便呵呵大笑道:“张都督还记得我否?”
只见他五十余岁,锦衣长袍、面如冠玉,正是当朝刑部尚书楚行水,数年不见,他风采依旧,但若仔细打量,便会现他的鬓角已略见风霜。
张焕急忙下马,上前躬身行了一礼,“数年未见,舅父身体可好?”
楚行水听张焕仍然叫自己舅父。一颗心便放了下来。他轻捋长须摇摇头叹道:“这两年身体已经远不如从前,人毕竟老了,你母亲可好?”
“母亲在金城郡,身体尚好。”张焕向楚行水身后看了看,便笑问道:“舅父可是专程来接我?”
楚行水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堂堂张掖郡王、门下侍郎怎么能再住永嘉坊蜗居,太后特在永乐坊赐你一宅,我已为你装饰一新。现专程来接你去。”
张焕大喜,他深施一礼,“多谢舅父替我想得周到。”
“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
两人合兵一处,有说有笑向永乐坊行去。永乐坊位于朱雀大街中段。交通十分便利。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远远看见了白色的坊墙,此时雪已经完全停了,大街上行人稀少,偶然可看见一辆马车从旁边飞驰而过。
不过永乐坊的坊门前倒有几分热闹,二十几个卖米卖菜的乡农将箩筐在路旁一字排开,不少坊内居民蹲在菜前挑拣。吵吵嚷嚷。几个守坊门地差役则视而不见,仿佛这早已经是常态。
楚行水见了。只摇了摇头,并不干涉,命士兵靠边行驶。
就在这时,从坊中一辆马车疾驰而来,二十几名家丁在前面横冲直撞,行路十分霸道,卖菜地小摊贩们吓得纷纷向墙角躲闪,楚行水的侍卫大怒,纷纷拔刀怒视,那些家丁见是楚尚书的马车,又见还有数百气势凶猛的骑兵,吓得立刻收敛了张狂,放慢马通过。
马车装饰得十分华贵,各种金丝银线镶嵌其中,当马车从张焕身边经过时,车帘恰巧拉开了,帘后露出一张女人的脸庞,好奇地打量他们,只见她面若桃花、眉如远黛,一双眸子如薄雾一般朦胧,她正好和张焕目光一触,她先是一怔,美目中顿时露出惊惶之色,刷地将车帘拉上,马车加快度,很快便消失在茫茫的雪地之中。
张焕也十分惊异,这个女子依稀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正沉思间,楚行水却在旁边笑道:“这是户部侍郎卢杞的新夫人,贤侄应该不会认识她。”
刚说到这,楚行水忽然改口,“不对!她的前夫正是武威郡天宝县县令,贤侄或许真见过她?”
天宝县县令?张焕喃喃念了两遍,突然,一个名字如电光石火般从他大脑里闪出,“杨飞雨!”
张焕地新宅占地极大,约数百亩之多,高大的院墙、茂密的树木,院落层层叠叠,房舍有数百间之多,更妙是紧邻大宅便是一处可以驻军的校场,看得出崔小芙考虑得非常周到。
“这里原来是开元名相张说的宅子,其后人在十年前返回祖籍,宅子便被朝廷收回,一直空关至今。”
走了几步,楚行水又一指军营对张焕道:“那里原本是金吾卫地驻地,现是空置,太后既然把这处宅子赐给你,也就是默许了你地士兵可以进城,至于其他人地想法,你大可不必去理会。”
从楚行水的口中,张焕听出了一丝不满,他不由淡淡一笑,取出一面金牌交与亲卫道:“让弟兄们全部进城。”
二人进了府,出乎意料的是张焕泉宅的下人已经全部搬了过来,孙管家早已将各个房间屋子收拾完毕,杨春水带人去收拾宿处,张焕则将楚行水请进了书房。
书房布置得十分舒适,东西都是从旧宅原封不动搬来,就连张焕所深爱的藤椅也放置在窗前,屋外种有一株腊梅和一株桂树,腊梅已经开了,散出沁人的香味。
张焕将窗户关上,命献茶的丫鬟先出去,他请楚行水坐下,不等张焕开口,楚行水便坦然道:“有句话我要先说,这次我来迎接你,以及为你收拾房子,都是我本人地心意,并非是谁地指使。”
张焕听他主动与裴俊划清界限,便微微一笑问道:“适才舅父让我不要理会什么禁令,我却听出一丝不满,这是为何?”
楚行水久久不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长叹一声道:“朝廷的窘况。贤侄难道一点都不知道么?”
张焕摇了摇头,“我只知朝中裴俊大权在握,而地方江淮乱起,其他地并不太清楚,请舅父告之一二。”
“有什么好说的!”楚行水恨恨地道:“我原以为他上台能和崔圆有所不同,少**权术,多做一些利国利民之事,可事实却恰恰相反。他不仅破坏了七大世家达成地权力制衡,千方百计将所有权力占为己有,而且用人惟亲,一方面说世家子弟多是膏粱之辈,将崔家、韦家子弟贬到东宫、亲王府当闲官。而令一方面却大肆将裴家子弟安插在各个要职。少许非裴姓之人也皆是其心腹。这些人不思国事,只一心谋取权力,将朝内弄得乌烟瘴气,他自己也知道有些事过火了,只说慢慢改正,可这一拖就是三年,这些人早已根深蒂固。哪里还改得动!”
张焕一直沉默地听着。事情真像楚行水说得这样严重吗?倒也未必,裴俊三年来安插裴家子弟不过十八人。绝非楚行水所说地大肆,而贬崔、韦两家的官员也只有七人,确实是被抓到了把柄,比如崔贤从吏部侍郎被架空为东宫太子宾客,是因为其妻弟泄露了宣仁四年的科举试题;而韦诤从尚书右丞被贬为颖王府长史,则是御史弹劾其妄议太后私事。
楚行水如此大动干戈无非是裴俊上台后不仅没有给他半分好处,反而损害了他的利益,将与楚家利益攸关的盐铁监令一职给了他人,不仅如此,裴俊还架空内阁,并将手伸进刑部,大大缩小的楚行水的权力。
固然,现在朝中的问题确实很大,派系林立、机构臃肿,使得朝中各部人浮于事,整天忙于争权夺利,但这些问题一直就有,只是崔圆行权风行雷厉,压制得住,而裴俊待人相对宽容,所以这些问题纷纷暴露出来,而并非是裴俊地责任。
所以当楚行水严厉斥责裴俊时,张焕只是笑而不语,他想知道楚行水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楚行水喝了一口茶,又道:“这次他封贤侄为门下侍郎,说得好听是掌门下省实权,但门下省的监督之权已经被架空,形同虚设,不仅如此,崔寓是门下侍中,你是门下侍郎,他略施小计便可使你们同室操戈,其用心之辣,贤侄难道没想到吗?”
“那依舅父的意思我们该如何应对呢?”张焕不露声色问道。
楚行水眼睛微眯,他盯着张焕一字一句道:“没有制衡,不成格局,以你地实力,完全可以和裴俊抗衡,舅舅愿助你一臂之力。”
楚行水走了,夜幕已经降临,书房里灯光明亮,张焕背着手久久地站在窗前凝视着盛开地腊梅,应该说楚行水地注下得很准,或说他早就在等着自己的到来。
无须讳言,三年来裴俊数次召他进京为官,他都婉言拒绝了,这些年坎坷经历使他终于明白一个道理,要想一步步走上高位,没有雄厚的实力为基础是不可能办得到,没有实力,也只能成为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而永远也成不了下棋之人。
当他三年厉兵秣马终成大器之时,命运之神便悄然为他打开了机遇的大门,不是吗?他有三十万大军,有富庶的陇右和巴蜀,甚至还将有整个西域,俨如一块块厚实的基石,使他能屹立在风光无限地顶峰。
此时此刻,一种征服地**从他心底沛然而生,楚行水说得不错,没有制衡,哪来格局?不跨过裴俊,他怎么可能走上大唐帝国的最高宝座,韬光养晦地日子已经过去了。
张焕慢慢闭上了眼睛,他现在需要寻找到一个突破口。
这时,门轻轻地敲了敲,外面传来杨春水的声音,“老爷,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
张焕暂时放下思绪,将窗子关了,坐回到软藤椅上,门开了,杨春水从外面走进来,她端着一只托盘,盘中是一壶酒和几样小菜,似乎还有一封信。
看得出杨春水已精心修饰过,她匀称的身段被紧身缎衣裹着,显得更加丰满动人,特别是那高高耸起的胸部,更衬出了她的美艳娇媚,应该说,张焕还是很喜欢杨春水,尤其是在床上,她是那种用整个身心来迎奉男人的女人,在她身上不仅能得到最大程度的快感,更能得到一种征服女人的满足。
“老爷,有人给你送来一封请柬。”杨春水放下托盘,含娇带羞地低声道。
“上面说什么?”张焕懒洋洋地靠在藤椅上,眯着眼睛盯住她丰满的身子,她白腻如脂的肌肤、那勾人魂魄般的媚眼,红红的小嘴微撅,还有现被他注视后的双颊染上了红晕,这一切都让他心动不已。
“是一个叫长孙南方的人邀请你明天去参加他的寿宴。”
长孙南方?张焕忽然想起了马球,倒是好几年没见到他了,他点点头笑道:“我知道了,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老爷该吃晚饭了。”杨春水端起盘子,却见张焕目光暧昧,心中又喜又羞,不由低下了头。
“把盘子放下,你过来!”张焕用食指向她勾了勾。
她扭捏地慢慢走到张焕面前,“老爷还没吃饭呢!“我现在不想吃饭。”
杨春水勾魂似的媚眼向他抛去,撅起鲜红的小嘴,嗲声嗲气道:“老爷不想吃晚饭,那想吃什么?”
张焕就喜欢她这种味道,他不由暧昧地笑了,“那你说呢?”
第二百四十四章 长孙寿宴
三年前,长孙南方因为和崔圆的关系,被裴俊用明升暗降的手法夺取了太常寺卿的实职,升为虚职太子少师,在别人看来,这是一件极为不幸的事情,可却正中长孙南方的下怀,没有杂务的烦扰,可以使他将全部身心都放于马球之上。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练马球师,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三年的卧薪尝胆,两个月前的马球大赛上,他的马球队终于击败了强劲的对手河东马球队,在百余支参赛队中夺得第三名,长孙南方几乎疯狂了,他毫不吝啬地送给每个马球队队员一座田庄。
虽然事后也十分后悔,但他依然逢人便笑道:“和他们取得的名次相比,几座田庄算不上什么,呵呵!”
十一月二日是长孙南方夺得马球赛第三名二个月纪念,同时也是他六十岁寿辰,为了纪念胜利,当然也是为自己祝寿,他决定大宴宾客,尽请长安名流来赴宴。
请张焕则是巧合,他的家人去卢杞府上送贴时正好看见张焕的士兵驻营,回来报告了老爷,长孙南方看在女婿宋廉玉的面子上,决定请这位几年前得罪过他之人。
虽然宋廉玉对打马球有着天生的笨拙,几年来没有丝毫进步,但是他在官场上却似乎开了窍,如鱼得水,短短几年便升到了从四品的太常寺少卿,让人刮目相看,成为长孙南方所有女婿中最出彩的一人,有了这样的高位。他妻子脸上也有了荣光。不会打马球自然也没什么关系了。
一大早,长孙府上就开始忙碌起来,杀猪宰羊、张灯结彩,锣鼓敲得震天响,舞狮舞女漫天飞,长孙南方的女婿们各尽其责,忙碌异常,有地安排座位。有地检查厨房,有的站在门口迎宾,有的躲在后面收礼,负责迎宾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大女婿将作监少卿侯耀宗。另一个就是太常寺少卿宋廉玉。
到了下午。客人66续续到了。两人热情寒暄、进退有礼,配合得倒也十分默契,一辆马车停下,兵部侍郎李涵携夫人走下马车,侯耀宗连忙迎了上去,躬身施礼道:“李侍郎能亲自来,敝府荣耀倍增。欢迎!欢迎!”
李涵也拱拱手回礼。“长孙前辈的寿辰怎敢不来。”
他取出一纸礼单,“微薄心意。敬请笑纳。”
侯耀宗连连称谢,将李涵迎了进去,片刻,又一辆马车停下,大理寺少卿辛杲带妻子走了下来,宋廉玉飞快地迎了上去,笑眯眯捶了他一拳道:“昨晚那杯酒,你可没喝就跑了。”
辛杲急忙咳嗽两声,向旁边使了个眼色,宋廉玉见他妻子在旁,故作恍然,“难怪辛兄从不叫酒姬陪酒,原来家有娇妻,羡慕啊!羡慕啊!”
一席话使得辛妻脸色由阴转晴,十分欢喜地向丈夫望去,原来他外面喝酒不找女人,辛杲干笑两声,暗暗对宋廉玉感激不尽,他连忙取出礼单,递过去道:“这是一点薄礼,还请笑纳。”
宋廉玉口中称谢,他又附在辛杲耳边低声道:“等会儿见到家岳,恭祝他马球来年第一,比祝他活百岁还管用。”
两人皆会意大笑,宋廉玉将辛杲夫妇请入府中,再回到门口时,不由一呆,只见吏部侍郎裴佑已经到了,在他周围一丈,很多人都停住脚步,想伺机和他搭腔,而裴佑却似乎在等谁,再向后看,大街上来了一百余骑兵,护卫着一人,待看清面容,宋廉玉心中一热,来人正是他从前的挚友张焕,想当年他们同窗求学,一起进京赶考,却因回纥入侵之事彼此走上了不同的道路,这一晃就是七年过去了。
张焕也老远看见了宋廉玉,只见他的胡子留了足有一尺长,气质威严,接人待物从容不迫,和从前那个窘迫而有些自卑地贫家子弟判若两人。
“贤侄是几时进京的?”一个声音从身旁响起,张焕这才现裴佑站在自己身旁,他连忙下马上前见礼,在裴莹的几个叔叔中,张焕只对裴佑印象尚好,不仅因为他坚决反对裴俊出兵关陇北部,而且在河湟的官员任命中,正是他力促朝廷最终全盘接受了张焕所任命的官员,使这些官员能成为朝廷正式编制,仅凭这一点,张焕就对他充满感激。
“我是昨天方到,尚未去拜望,请裴二叔见谅。”
裴佑向后看了看,见只有张焕一人,他诧异地问道:“莹儿没跟你回长安吗?”
张焕摇了摇头,“河西地战事还没有结束,这次我在长安呆地时间不会太长,她就没有跟来。”
“不来也好,省得在父亲和丈夫之间两头为难。”裴佑笑了笑,拉着张焕便向大门走去。
“裴二叔,你先去吧!我这边有个故人。”张焕指了指宋廉玉,裴佑会意,便拍了拍张焕地肩膀笑道:“那好,我们等会儿再见。”
张焕走到宋廉玉面前,上下打量他一下,微微笑道:“几年不见,若走在大街上我还真认不出你了。”
“你不也一样吗?你的变化不是在外表,而是认出你,也不敢上前。”宋廉玉见一时宾客不多,便给侯耀宗打了个招呼,拉着张焕进了府门,两人来到僻静处,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宋廉玉满脸严肃道:“去病,你这次不该回京任职?”
“为何?”张焕不解地问道。
“这次朝廷封了三个郡王,一个是你张掖郡王、一个是崔庆功汝阳郡王、还有一个便是朱汉中郡王,我还听说朱滔已让出内阁辅臣,让其兄朱担任,这样。你们三人又是一起入阁。朝廷事事都把你和另外两人摆在一起,而他们是什么人,乱臣贼子罢了,本来你夺取河湟、河西,在民间声望极高,可我担心你总和他们搅在一起,会坏了你的名声。”
张焕沉吟一下,又问道:“你是说。朝廷是有意将我和他们相提并论?”
宋廉玉肃然点头,“正是这样,我有几个同僚便言,你和朝廷之间必然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去病。这些细节虽小。但影响却大。你不可掉以轻
张焕缓缓地摇头笑道:“我想公道自在人心,时间久了大家自然就会明白,不过,你能替我着想,我十分感激。”
“尽一份老朋友的心意罢了。”宋廉玉笑了笑,话题一转又道:“你还记得那个胖子郑清明吗?”
“怎么会不记得,他怎么样了?”张焕精神一振。他拿下蜀中后特地派人去寻找过郑清明一家。却得知他们家在好几年前便迁走了。
宋廉玉苦笑了一下,“我年初见到了他。他现在可了大财,专和日本、新罗做海外贸易,娶了一百多个老婆,其中一半都是日本和新罗女人。”
张焕也忍不住笑了,“这个好色地家伙,本性难改,不过他也算有点本事。”
“他有什么本事,他是去广陵郡找赵严,才搭上了日本贸易这条线。”宋廉玉有些不屑地道:“赵严给他介绍认识了一个日本商人,本让他做瓷器生意,结果他却跑到日本去贩了一批日本女人来大唐卖,了第一笔财。”
“那也不错!”张焕微微一笑道:“赵严情况如何?”
“他总得还不错,现在是丹阳郡长史,就是老婆太凶,想纳妾也不准,还不如我呢,哈!哈!”
宋廉玉话音刚落,却听院墙外有个女人在喊,“宋胡子!你究竟死到哪里去了?可别把老娘惹火了。”
宋廉玉吓得就象一只遇见了猫地耗子,腾!地从石头上跳起来,慌不迭喊道:“来了!来了!娘子,我在这里。”
他跑到院门口,却忽然想起张焕,急忙回头拱拱手,“你自己随意,我先失陪了。”
张焕又好气又好笑地挥了挥手,“去吧!”
前庭人多嘈杂,张焕也懒得去凑热闹,便顺着小路一直向前走,路两旁种满了竹子,现在都被雪覆盖着,这条小路看来很少有人走,积雪踩在脚下咯吱!响。
走了一段路,见前方路还很深,还是一个人都没有,他掉头往回走,可刚走两步,却听见竹林后一阵狠地声音:“不行!上次地五千贯我都借给你们半年了,说好上个月就该还,可现在不但不还,又要再借,你当我是铸钱的吗?”
“小妹,你也知道你姐夫没什么本事,又混在门下省那个没有油水地衙里,只能靠人情提升,这不马上到新年了吗?得给上司送礼,可少于五千贯人家根本就不要,还要打点吏部的人,林林总总少说也是要万把贯,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小妹,你就帮帮忙,再借我五千贯,我答应你,利息再增加一些。”
这是两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其中一人还似乎有点耳熟,张焕听到门下省三字,悄悄走上前,透过竹枝,只见一个年轻的少妇正靠在树干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目光凶狠地盯着对面地女人,再看她脸上,涂抹着一层厚厚的浓妆,眉毛细长,血红的嘴唇绷得紧紧的,长得倒还算秀丽。
张焕一下子认了出来,这个女人正是当年要替他教练马球的长孙依依,只是当年那种活泼健美地劲没了,在钱字当头,倒显得有几分刻薄。
张焕听裴莹说过,长孙依依最后嫁入皇室,其丈夫是济阴王李俯之子,似乎夫妻关系不是很好。
这时,又听长孙依依哼了一声,“上次借给你五千贯,连利息一共应还我六千二百贯,现在你又要再借五千贯,那就上万贯了,你说说看,你要用什么抵押给我?”
借钱地女子沉默半天。才低声道:“都是自家姐妹。还要什么抵押呀!”
长孙依依冷笑了一声,“那你怎么不问父亲借去,哼!谅你也开不了这个口,去年借地三千贯被你赖掉了,我当然要吸取父亲的教训。”
“那我也没什么值钱地东西给你啊!”
“姐夫老家不是还有一座田庄
就在这时,一只乌鸦忽地从竹林里飞出,嘎嘎地飞上了天空,将张焕和竹后地两人都吓了一跳。长孙依依却一眼看见竹枝后站着一人,她低声斥道:“是谁!出来。”
张焕不想见她,转身便快步离开了竹林,长孙依依追出来,她也认出了张焕。一直盯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眼睛里慢慢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
“下官是门下省补阙郎李须贺。参见张侍郎。”张焕刚走出院子,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便毕恭毕敬上前给他施礼。
补阙郎原本是谏官,从七品,武则天设立供天下人告密地四匦后,补阙郎便掌管其中南方红匦,不过庆治五年,四匦被崔圆取消后。补阙郎也就成了虚职。没有什么实职。
而这个李须贺也不是一般人,他本是日本国地遣唐使。原名叫中江须贺,庆治二年来大唐求学,因迷恋大唐的繁华,便不思扶桑,给自己改名为李须贺,娶大唐妻子、吃大唐饭食、说大唐汉语,十几年来,他早已把自己看成了大唐人,偶然有人提到他曾是日本人,他便暴跳如雷,矢口否认,深以做日本人为耻。
他在庆治八年考中进士,一步步做到补阙郎一职,他本无资格参加长孙南方地寿宴,只因和侯耀宗关系极好,便偷偷溜进来碰碰运气,看能否遇到什么高官显要。
裴佑这等实权高官地身边挤满了人,他是不敢近前的,不过一番搜寻后却被他现宋廉玉将张焕拉进侧院,张焕不仅是门下省的第二高官,而且是一方诸侯,实力雄厚,若能投靠上他,自己的前途将一片光明,李须贺便躲在院门旁,苦等张焕出现。
“李补阙不必客气。”张焕也向拱拱手,转身便要走开,李须贺却象影子一般紧紧跟随,他陪笑道:“下官在门下省已经做了六年,对省内的人情关系十分了解,侍郎大人可有兴趣听我一叙?”
张焕停住了脚步,瞥了一眼这个腰弯成了虾一般地男子,他确实有兴趣,“你说吧!我听着。”
张焕一边背着手慢慢走,一边听他地叙述。
李须贺见侍郎给了他机会,他迅整理了一下思路,道:“自从三年前给事中被调到政事堂后,我们门下省便成了死水一潭,所有地奏折、批文都不再来我们这里,连崔相国也极少来,门下省实际上已经成了空衙,大家都各自想办法调离到别处,原来裴相国的亲信都被调走了,又贬来一批原来老崔相国的旧人,还有就是我这样没有靠山的小官吏。”
“都贬来什么旧人?”张焕插口问道。
比如中书舍人张延赏被贬为起居郎,太府寺卿杨炎被贬为左谏议大夫,尚书左丞张重光被贬为城门郎,就连京兆尹崔昭也被贬为左散骑常侍。
“看来门下省倒也人才济济。”张焕想起一事,笑了笑又问道:“长孙家的女婿可有在门下省的?”
“有!有!”李须贺急忙道:“左拾遗万良便是。”
“哦!左拾遗。”张焕点了点头,“多谢你的热心,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地?”
李须贺见张焕要跨入宴会厅大门,这个门他是无论如何不能进去地,眼看自己这次千载良机要消失,李须贺心一横,便低声道:“其实侍郎大人要想夺回权力也并不难,属下就有一个很好的办法,只是这里不是说话之地。”
张焕停住了,他回头深深打量了一眼这个卑小地官员,见他长有一双精明的眼睛,脸上堆满了期盼。
张焕淡淡一笑,取出一张名刺递给了他,“你明天可到我府上来找我。”
李须贺手哆嗦着接过名刺,细心收好了,他又向张焕行了一礼,向两边看看,转身快步离去了。
张焕摇了摇头,他刚要跨进大门,忽然听见背后有个女子在叫他,“张都督且慢走!”
第二百四十五章 出其不意
张焕蓦然回头,只见身着一身珠光宝气的杨飞雨出现在他身后,她的肤色白净如玉,容颜美貌而成熟,浑身洋溢着贵妇人雍容华丽的气质,张焕打量着她,无法把眼前这个贵妇和天宝县那个面带菜色、孤苦守寡的卑微女人联系在一起。
杨飞雨伸出修长而白皙的手指,优雅地将头向后拢了拢,“张都督,我们多年未见了,是吧!”
张焕望着这个曾经名动京华,又为了爱情放弃了一切的女人,在历经苦难之后,终于又回到了她的人生轨道。
“恭喜你了!”张焕不由微微一笑,他这一笑俨如四月的阳光,温暖而灿烂,昨日初见张焕,杨飞雨内心深处泛起了一丝对往事的悲哀和不安,可现在,恭喜你了,短短的四个字,却使她体会到了张焕释放出的善意,不经意间,她的鼻子感到有些酸,那种对往事的悲哀也一扫而空。
她深深地看他一眼,盈盈施了一礼,“张都督对我昔日的大恩,小女子铭记在心。”
“夫人,院子冷,快到屋里去吧!”旁边传来了关切的声音,只见户部侍郎卢杞快步走了过来,卢杞是前任礼部尚书,是裴俊的铁杆心腹,因将内阁之位让给朱滔,而被补偿改任为户部侍郎兼度支使,掌握大唐的财政大权。
卢杞年纪约五十岁,虽然长着一张靛蓝色的鬼脸,十分丑陋,但他却是大唐望族名门之主。趣味高雅、文采出众。早在十年前,杨飞雨以琴艺名动京华之时,他便是她的忠实仰慕,虽然杨飞雨失踪多年,但他依然对她念念不忘,在几年前,杨飞雨落魄回京后,他立刻细心地将她安顿下来。直到年初,他元配夫人病逝,他便迫不及待地娶她为新妇。
卢杞年长杨飞雨二十岁,多年的相思夙愿得偿,使得他对年轻地妻子百般疼爱。小心翼翼地宠着她。他快步走上前。将一袭白狐大氅披在她肩上,小声道:“进去吧!外面冷。”
“卢郎,这就是我多次给你提到地张都督,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我。”杨飞雨向卢杞介绍张焕道。
卢杞脸上立刻充满了感激之色,他上前向张焕深施一礼,“张侍郎对我夫人的大恩,卢杞须臾不敢忘记。若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张侍郎尽管开
忽然,一阵掌声从旁边传来。只见长孙依依从立柱后转了出来,她眉毛一挑道:“张都督下的好注,不索条件却得到人情,以退为进,果然是高明。”
杨飞雨见到她,眼中露出一丝厌恶之色,她不理长孙依依,又向张焕施了一礼,“张都督的善意飞雨明白,我不会受人所挑,卢郎,我们走吧!”
说完,她不屑地瞥了一眼长孙依依,又向张焕送了一个秋波,风情万种地去了。
“下贱的女人!”长孙依依盯着她的背影重重地呸!了一声,一回头,却现张焕也已经走了,她拎起长裙慌忙追了上来,“张焕,等我一下。”
张焕停住脚步,看着她淡淡一笑道:“我是不该偷听你们地谈话,但刚才你也以牙还牙,我们就算拉平了,你还要兴师问罪吗?”
“我不是想说刚才之事,我是想是想。”长孙依依的脸忽然有些红了,“我是想问裴莹为何没有来?”
“我在长安呆的时间不长,拖家带口来去实在不便,所以这次她就没有跟来,依依小姐有什么话可要我带给她?”
“其实没有什么话要说。”长孙依依摇了摇头,她看了张焕一眼,眼睛里不由闪过一丝黯然,半晌,她咬了咬嘴唇低声道:“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我过得好不好,我想所有人都应该很清楚,不过总的来说还算不错,多谢依依小姐关
“可我过得不好,你知道吗?我嫁的夫婿碌碌无为,不思上进,整天就躲在府中盘算赌局
她絮絮叨叨地述说,张焕却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先是进府被宋廉玉强行带走,随即又遇到一个投机地李须贺,再遇到杨飞雨,现在又是长孙依依来叙旧情,他竟没有一刻时间清净,早知道今天就不来了。
就在他忍无可忍之时,张焕忽然见对面走来了一人,他面容清瘦、神采熠熠,正是沉寂多年地张破天,自己正准备去拜访他,却没想到能在长孙府相见,一时间,一直懒懒洋洋地张焕立刻精神倍振,他向长孙依依拱拱手,便大步朝张破天走去
长孙依依千言万语要说,就算说不出来,也可在眉目间传递出悲戚之情,以表达出自己婚姻的不幸和对当年不经意放过机会的悔恨,不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张焕一个转身便将她丢在被遗忘的角落之中,长孙依依顿时芳心受挫,眼睁睁地望着张焕离去,她狠狠一跺脚,一道目光又怨又恨地朝正和几个马球迷侃经的父亲瞟去,若不是他整天不务正业,自己怎么会嫁给只会玩马球赌博的纨绔子弟。
随着时间的推移,张破天也渐渐淡忘了不幸,两年前他地小妾又给他生了一子,晚年得子地张破天喜不自胜,他将整个身心都投在了幼子的身上,精神面貌焕然一新,笑容重新挂在他脸上,闲来无事便抱着幼子到各处游玩,张焕在陇右地情况他也略知一二,开始是不放在心上,但自从太原张煊在裴俊的支持下重开张府后,张破天也开始重新考虑张家的前途和命运。
在张家所分裂的几支中,最正宗的一支一直跟随张焕,从武威到金城郡。家主张灿始终没有放弃过对张家地振兴。而且随着张焕地名声渐大和崔家失势,许多原本依附张若锦的张家族人也纷纷改换门庭,或投奔张煊,或到陇右投奔张灿,陇右张家已经从最初西进的十七户聚拢到了二百余户,隐隐有和太原张家分庭抗礼之势,散居在京城的百余户张家也就成了两派争夺的对象。
这次张焕被任命为门下侍郎,正式入阁。这对已远离权力中心张家无疑是一剂强心药,毕竟张焕曾是老家主张若镐指定的家主继承人,对振兴张家有义不容辞的责任,就算他不会重任家主,但在他的庇护下。当年地第五大世家未必不能重振旗鼓。许多张家之人都是抱着同样的想法。张破天也不例外,但已饱经挫折的张破天还是沉住了气,如果张焕有意,自然会来找他。
老远他便看见了张焕,向他笑着点了点头,张焕快步走到张破天面前,躬身行了一礼。“十八郎见过四叔!”
“快快免礼!”张破天连忙将张焕扶起。上下打量一下他,不由感慨道:“每一次见到你。都会感觉到一种气度的变化,怪不得当年家主一心立你为家主继承人,现在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眼光,可惜张家没有这个机会了。”
三言两语间张破天便将心中地想法传了出来,有些事情不需要点破,也不需要长篇论述,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便足以达成目地。
张破天地话说到这里,张焕便已明白了他对重建张家的强烈愿望,而且他是希望自己出面担任张家新家主。
对张焕而言,重振张家固然是必要的,但他的目光早已越了小小的张家,张家和陇右集团一样,不过是他大棋局上的一枚棋子,争取更多人的支持,得到更广泛地同盟,代表一种主流地声音,用临走时辛云京所说的话,要取代崔家成为朝中与裴俊抗衡地势力,这才是他张焕所追求的第一阶段目标。
虽然张破天的意思是要他挑这个头,但张焕知道,他万万不能再担任张家家主,否则,他又会被扣上保守派的帽子,让人误以为他是想复辟世家朝政,将任人惟张,从而失去吸引寒门士子投靠的光环,重建张家之事,他只能在幕后给予支持。
想到这,张焕索性挑明了对他道:“好在家主身前已经指定了继承人,张灿这些年更加稳重成熟,相信会是个合格的家主,他过几天就要进京,希望四叔能出面助他重建张家。”话说到这一步,张破天便明白了张焕的意思,他略略沉思片刻,只得无奈地道:“当务之急是要重建张家,具体情况等张灿来了后再商量吧!”
虽然长孙南方帖遍请长安名流,但裴俊、崔寓、楚行水、王昂等重量级的人物一个也没有来,大都是遣子自代,一直到月上中天,长孙府上的盛大寿宴才宣告结束,众人纷纷向主人告辞。
“贤侄,你岳父那里还是要去拜访一下,就算是出于礼节你也该去。”府门外,裴佑有些酒意微酣地拉着张焕的手,再三叮嘱他道。
张焕扶着他上了马车,笑道:“裴二叔放心,岳父那里我会去的,莹儿也准备了不少礼物。”
“那好,我就先走一步,有什么事,你尽管开口。”裴佑说完,一挥手,马车飞驰而去。
目送裴佑远走,张焕翻身上了马,一抖缰绳,在骑兵们的严密护卫下向永乐坊驰去,永乐坊和长孙府所在的务本坊并不算远,只行了一刻钟便抵达府门。
一路上,张焕便得知有人在远远地跟踪着自己,对方跟踪的手段十分拙劣,显然不是专门的探子,直到自己到府,跟踪之人还没有离去,他给手下使了个眼色,片刻,两名亲兵将跟踪之人抓了过来。
“轻一点,哎哟!我没有恶意。”亲兵下手颇重,痛得被抓之人连声求饶。
“都督,就是他。”亲兵将跟踪之人扔到地上,张焕这才认出他竟是在长孙府上遇到的补阙郎李须贺。
“怎么是你?”张焕脸一沉问道。
李须贺在宴会开始后不久便偷偷离开了长孙府,在回家的路上。他不停地翻看张焕的名刺。一种迫不及待想效忠地冲动激荡在他内心,他知道,这是自己地一次机会,能不能抓住它将决定自己的前途命运,可快到家门时,他才猛然想起,自己竟然不知道张焕的住址,明天怎么找他。他便又跑回长孙府外等张焕出来,一直跟踪他回府。
见张焕脸色阴沉,李须贺慌忙解释道:“我只是想知道侍郎大人住哪里?明日才好向张侍郎禀报。”
张焕点了点头,此人还算诚实,便对亲兵道:“带他到我书房来。”
书房里光线柔和。被杨春水收拾得干净而整洁。屋角的香炉散着袅袅的檀香。亲兵早已点了一盆炭火,使房间里温暖如春。
张焕进书房坐下,便令道:“带他进来!”
片刻,李须贺被亲兵带了进来,他官职卑微,不敢坐下,张焕也不勉强。便直接问他道:“你今天告诉过我。你有办法夺回门下省之权,是什么办法?”
李须贺连忙谄笑道:“回禀侍郎。属下办法就是补阙这个职务曾经管理过的一种监查手段。”
“你是说四方之匦?”张焕迟疑一下问道。
四方之匦是武则天所设立的一种告密用的铁箱子,一共四个,分别置于皇城之外,允许天下百姓保密,武则天就是用这种手段大肆清洗反对自己登基地异己,后来唐玄宗、肃宗一直沿用,但在庆治五年被崔圆所禁止。
李须贺连忙点了点头,“属下说的就是四方之匦。”
张家沉思了片刻,这确实是一种手段,可是四匦已经停用了二十几年,如何还能再开启?
李须贺仿佛知道张焕的心思,他阴阴一笑道:“这件事一般人确实不是太了解内情,可我是补阙郎,就是掌管四匦之人,我怎么会不知道它能不能用?”
张焕听他说得肯定,不由兴趣大增,“说说看,这中间藏了什么隐秘?”
李须贺平息了一下激动的心情,缓缓道:“四匦是则天皇帝下旨设立,就算要废止,也必须由先帝下旨,但实际上先帝并不赞同废除四匦,所以当时崔相国便耍了一个小手段,说要维修朱雀门,所以四匦暂停,结果这一暂停就到了今天,而收录着则天皇帝设匦圣旨、以及崔相国停匦命令的两份卷宗属下就一直悄悄保管着,张侍郎可以随时恢复。”
“原来是这样。”张焕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此事你为何不在三年前向崔相国禀报,一直拖到今天?”
“这个
李须贺半晌无法回答,他忽然扑通跪倒,向张焕磕了个头道:“此事属下有私心,先请侍郎恕罪,属下才能照实说。”
“我不会怪你,但你要说实话。”
“是!属下绝不隐瞒。”李须贺叹了一口气便道:“三年前,崔家处处被裴相国整顿,属下怕说了此事后,一来被裴相所忌;二来则怕崔相国用崔家子弟来替代于我地补阙郎,所以属下一直不敢说。”
“那你现在为何又敢说了呢?”张焕盯着他问道。
“侍郎据有陇右、巴蜀,手中有数十万大军、实力雄厚,而且、而且侍郎在朝中无人,又没有什么张家子弟,所以属下并不担心被人取代,这是属下地肺腑之言,句句是实,请侍郎明察。”
“嗯!你说得不错,我并非是那种过河便拆桥之人。”张焕微微一笑道:“只要你效忠于我,我以后会慢慢重用你。”
李须贺大喜,他连连磕了三个头,指了指胸口,又指着上天道:“我李须贺向上天誓,效忠于张侍郎,绝不背叛,若违此誓,我将被打入十八层地域,永世不得生。”
“好!我记住了你地誓言。”张焕点了点头,断然下令道:“明天我就派一队士兵协助你,将四匦重新搬出,接受四方民众的告密。”
既然做了门下侍郎,他就有必要先摆出一个积极的姿态,杀裴俊一个措手不及。
第二百四十六章 设匦风波
次日清晨,一个消息瞬间便传遍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沉寂了二十几年的四匦又再度出现了,朱雀门前已是人山人海,闻讯赶来看热闹的民众将放置四匦的地方挤得里三层外三层,人潮汹涌。武则天设四匦时分别用来接纳怀才求达、谏议时政、伸冤陈屈、献赋作颂四类投书,不久因繁琐改成一匦四门,庆治二年又恢复为四匦,并将四匦移出朝堂,安置在朱雀门外的四个献策台上,庆治五年因朱雀门大修,将四匦暂存于门下省,一放就是二十余年。
今天四匦又高调复出,接受天下人的不平,不过,现场并不是四匦,而是两匦,谏议时政和伸冤陈屈,怀才求达与献赋作颂属于中书省管辖,没有摆出来,尽管如此,这还是成为了轰动长安的大事。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不少政治观察家们从看守两匦的士兵便现了端倪,并不是千牛卫或金吾卫,而是一支铁盔铁甲的陌生的军队,有人依稀还记得,当年驻扎在东内苑的天骑营似乎就是这身装束,更有眼光犀利连声冷笑,天骑营、门下省,这其中的奥妙已不言而喻了。
一个时辰后,四匦重现的消息也传遍了长安官场,它仿佛一记重锤,砸开了长安官场封冻已久的坚冰,在宣仁六年的冬天,让人们感受到了一股微风迎面拂来近午时分,一辆马车快地向大明宫驰去,数百名侍卫严密地护卫在马车左右,这是大唐右相裴俊紧急求见崔小芙。马车内。裴俊脸色阴沉、唇线紧绷,张焕在朱雀门外立匦之事,他不到半个时辰便已查得水落石出,张焕是钻了当年崔圆废四匦时留下的空子,虽然造出的声势颇大,但裴俊认为张焕走这步棋仅仅只是一个试探,他不相信张焕会如此轻率行棋,刚到长安第三天便出招叫板。况且门下侍中崔寓还没有任何表态。
对于张焕,裴俊从最初的拉拢扶持到其后地打压反目,又到今天地警惕戒备,应该说他已经非常了解张焕,深知此人的野心和能力。从一个小小的武威都督一步步走到今天。占据了陇右、巴蜀等大片富庶土地。若不早加约束,他日张焕必然会越做越大,一日实力过朝廷,大唐的改朝换代的时间屈指可数,可就算将他约束在朝廷之内,裴俊也是绞尽脑汁,将他安置在已无实权的门下省。虽然知道张焕不会善罢甘休。但还是没有想到张焕的出手竟是这么快,这么声势浩大。惟今之计只能求助崔小芙,以太后的诏书撤掉四匦。
马车径直进了大明宫,在紫宸阁前停了下来,裴俊快步拾阶走上大殿,却迎面看见崔寓走来,两人略一迟疑,却不约而同地笑呵呵向对方迎去,崔寓先拱手笑道:“裴相国,可是来面见太后?”
“没办法,门下省出了大事,我独力难支,只好来和太后商量了。”说完,裴俊目光微闪,注视着崔寓表情地变化,崔寓却淡淡一笑道:“四匦之律并未废除,侍郎自然有权将其摆出,何以为是大事,裴相国言重了。”
裴俊冷笑了一声道:“这么说门下侍郎推出消失了二十余年的四匦,门下侍中是肯定了!”
崔寓头一扬,不冷不热回道:“若四匦废除重立,当要侍中准许,可当年只是暂停,几时复出是省内杂务,自然由侍郎决定,何须询问侍中。”
“原来如此。”裴俊干笑了两声,“时候不早了,我就不耽误崔相国公务,崔相国请!”他向旁边一闪,一直望着崔寓昂阔步而走,心中对崔寓充满了鄙夷,目光短浅,只图一时快意,比崔圆差得实在太远,崔寓隔岸观火的态度在裴俊的意料之中,这一刻,裴俊忽然有一点怀念起崔圆来。
但这个念头只是转瞬即逝,裴俊快步步入大殿,一名宦官上前向他施了一礼,“太后休憩片刻,请相国稍坐。”
裴俊点了点头,找了个绣墩坐下,那宦官却见四面无人,低声对裴俊道:“崔相劝太后在四匦一事上不加干涉,太后没有表态。”
突来的消息使裴俊一惊,他沉吟片刻,开始意识到自己在处理四匦之事上有些急躁了,崔小芙没有表态地原因很简单,她要从自己这里拿到足够地让步,反之,若崔小芙下旨废除四匦,却又在百官面前显出了自己对张焕地忌讳,从而树立他的威信,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可若不管,张焕就会利用四匦中的民意,四处出击,一一弹劾政敌。
这一刻,裴俊忽然现张焕走了一步妙棋,让他进退不得,正沉思时,只听宦官宣旨,“太后召裴相国觐见!”
也罢,先见见再说。裴俊站起身,整理一下朝服,大步走进了崔小芙的朝房。
“臣裴俊参见太后!”
崔小芙这段时间身体不是太好,受了风寒,卧床休息了好几天,今天是第一次来紫宸阁处理公务,却正好碰到张焕重启四匦,张焕封门下侍郎是他颁的旨意,吏部也已经下文,从职务上说,张焕已经是名副其实的门下侍郎,但按照惯例,新官进京总是要先会见同僚、接见下属,拜见上司、觐见皇帝,等这一套流程结束后,还要熟悉本部事务,真正着手具体事务,至少也要一个多月以后地事情了,但张焕进京第三天便推出四匦,他甚至连门下省地大门都还没有跨入。
这说明他是有的放矢了,待听完崔寓对此事地汇报,崔小芙立刻意识到,这件事只能由她来解决。果不其然。崔寓刚刚告退,宦官便来禀报,“裴相国求见!”
和裴俊所猜略有不同的是,崔小芙并没有想利用此事来向裴俊讨价,她倾向于崔寓的看法,在此事上不表态,她也很想看一看此事对朝廷究竟有多大地冲击。
“相国平身,赐坐!”
“多谢太后。”裴俊坐下来。便直接开门见山道:“属下这次求见太后主要是问一问,皇上地情况怎么?他今年应该七岁了,臣以为一些朝会可以让皇上参听,让他从小耳闻目染朝廷的威仪。”
裴俊没有提四匦之事,而是问皇帝李邈的近况。这让崔小芙微微一怔。她不及细想。便顺口答道:“皇上年纪尚幼,当务之事是要让他饱读圣贤书,而不是临朝听事,太过着急,反而会拔苗助长,对皇上的成长不利,裴相国以为哀家说的话可对?”
“太后细心。臣远不及。”裴俊便不再坚持。他微微一笑又道:“说起皇上的教育,微臣倒可推荐一人为皇上侍读。”
“哦!相国推举何人?”崔小芙饶有兴趣地问道。
“臣推荐国子监博士韩愈为皇上侍读。此人文采出众倒是其次,难得他文风雄奇、求实务真,微臣希望他的风格能影响到皇上,等皇上十年后亲政时,能成为一个务实勤政的皇帝。”
崔小芙点点头,“相国说得有道理,此事就交给相国去办。”
裴俊站了起来,他拱手笑道:“臣还有公务在身,就此告退!”
裴俊走后,崔小芙久久沉思不语,她想不通裴俊为什么不向自己提出废除四匦,却大谈什么皇上教育,他地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难道张焕的出招他真不在意吗?
崔小芙慢慢走到窗前,裴俊的话多少也让她有一丝触动,不知不觉皇上已经七岁了,再过十一年,他就要亲政了,也就是说自己还有十一年的时间,这十一年不知谁会威胁到李邈地皇位?
猛然间,崔小芙地背僵住了,她忽然明白了裴俊提皇上亲政地真正用意。
张焕今天第一次来到门下省,门下省位于大明宫左侧,而中书省则在大明宫右侧,门下省设在一座极其宏伟的建筑中,它是中书省的副署,主要功能是对中书省所处理文书的封驳审议,凡军国要政,皆由中书省预先定策,并草为诏敕,交门下省审议复奏,然后付尚书省颁执行,门下省如果对中书省所草拟的诏敕有异议,可以封还重拟。
所以大唐的许多中央职务都分左右,中书省为右,门下省称左,比如左相右相,左右散骑常侍、左右谏议大夫、左右补阙郎、左右拾遗等等,右为正,归中书省管;左为副,归门下省辖,而副是对正的监督。
但现在门下省内则冷清许多,中书省地文书已不再经过门下省审核,直接由政事堂下尚书省,门下省地一百多人也就成了闲职,整天无所事事,再加上裴俊的管理风格较为松懈,应该是公务最为繁忙地上午,偌大的门下省中竟只有十几人,其他人或病或事,都各自找借口回家了,甚至左相崔寓几个月来只来过一次,其他时间都在位于皇城的尚书省兵部内办公。
不过崔寓对张焕任职却安排得十分细心,将从前门下侍郎用的一些物品家什全部都换成了新的,又派人将房前屋后的积雪打扫干净,补种了许多树木。
张焕的朝房是五间屋子的套房,有他本人办公的房间,一间会客室,两间文书录事处理公文的地方,还有一间屋子是供他小憩所用,房间宽大明亮,倒也十分舒适。
跟张焕进京的两个文书,一个便是他的机要文书牛僧孺,另一个叫做秦密,学识渊博、精明能干,他是宣仁四年进士科探花,也是因出身商人家庭而落选吏部试,愤而投到陇右从军,被李双鱼推荐给了张焕。
他们都是张焕的心腹,这次进京任门下侍郎,便带二人来上任。
“都督,这里似乎没有一件公文。”牛僧孺翻了翻着桌上的一堆文书。眉头皱成一团。竟然全部都是邸报。
“这里是没有什么公文,我们在这里主要还是处理陇右的军政事务。”张焕背着手在朝房内转了一圈,又回到二人面前道:“你二人都有进出大明宫地腰牌,每天上朝前轮值去我泉宅取信,那里每天都会有陇右地文书送达,在门下省专务没有恢复之前,你们二人就专门为我整理陇右的文书。”
“属下遵命!”两人一起躬身施礼。
张焕笑着摆了摆手道:“好了,今天你们四处走走。熟悉一下门下省的情况,自己去吃午饭,我现在去一躺朱雀门。”
大明宫张焕已经轻车熟路,他没有骑马,而是坐着马车。在二十几名亲兵的护卫下穿过皇城。来到安置两匦的朱雀门。
四匦一般放置在献策台上。朱雀门左右各二,但今天只是门下省的两匦摆出,位于朱雀门左侧约一丈高的两座石台上。
每一座石台周围都有一百名士兵护卫,都是张焕带来的西凉军,穿着当年天骑营地军服,现在已经临近中午,看热闹的民众大多已经散去。李须贺还没有走。一般他不用每天出面,只在固定的时间来收集匦内的投书。
但今天是两匦第一天亮相。李须贺身着大唐官服,气势威严的站在谏议时政地匦旁,整整一个上午,他都没有挪动过一步,而另一个伸冤陈屈地匦旁则站着门下省左拾遗,是一个约四十岁左右地官员,叫做万良,也就是长孙南方的二女婿,老婆问长孙依依借钱那位。
此刻,谏议时政的匦旁正好来了几个日本商人代表,拿着一份投书,他们希望大唐朝廷能准许他们将一些先进的纺织工具带回日本。
不过他们却不认识两匦上的篆字,而翻译又不在,急得叽叽呱呱问个不停,想知道他们的投书应该放在哪个匦中,万良虽然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他是知道李须贺就是日本人,便对几个日本商人向李须贺指了指,示意他们去找那个人。
几个日本商人见李须贺长得和他们一般矮小,而且模样也颇有乡人气息,顿时激动得将李须贺团团围了起来,仿佛在异乡见到亲人一般,七嘴八舌地述说什么。
但李须贺却板着脸,丝毫不理会几个日本同胞,他是堂堂大唐人,岂能认识倭人?岂能听懂倭语?过了一会儿见他们不肯散去,便厉声喝道:“我怎么会听得懂日本国语,你们再胡闹,休怪我拿你们见官!”
几个日本商人一吓,都不由倒退几步,失望地望着这个和他们一般模样的大唐官员,他也不懂日本语。
这时已是午饭时间,皇城里地许多官员都出来吃饭,几个日本商人一眼便看到了鸿胪寺典客署地一名官员,曾经接待过他们,懂得日本语,他们仿佛看到救星似的上前拉住了翻译,对他述说了一通。
那官员一眼瞥见了李须贺,嘴角咧了咧,干笑两声上前对李须贺道:“他们是想请求朝廷同意卖一批纺织工具给他们带到日本,却不知该投哪个匦?”
“原来如此!”李须贺脸上露出一丝恍然大悟地表情,指了指身旁的匦,“告诉他们,就投这里。”
鸿胪寺官员回头说了几句,几个日本人千恩万谢地将书投入匦中,李须贺又板下脸对那官员道:“你告诉他们,既然来我大唐行商,自然要学汉语沟通,难道反要我们大唐人学日本语不成?”
“补阙郎说的是。”那官员连忙将李须贺的话原封不动地翻译了过去,几个日本人连连点头称是,又向李须贺卑谦地鞠了一躬,转身去了。
这时,一直在马车里看热闹的张焕下车走了过来,两百军人一齐行礼,李须贺连忙谄笑着上前躬身道:“侍郎大人居然亲自来查看,属下愧不敢当!”
张焕摆了摆手,命士兵们免礼,他笑着问李须贺道:“今天上午有多少投书了?”
“回禀侍郎,两个匦各一百多封。”
“不错!不错!才一个上午而已,看来是很有必要设立四匦。”张焕赞许地点了点头,又看了看一样谦恭的万良道:“你便是我门下省中那个长孙南方的女婿吗?”
万良连忙应道:“属下正是!”
张焕上前拍了拍他肩膀,柔声道:“家里有什么困难,给我说一声就是了,不要去看别人脸色,明天我会派人送来一笔钱,你把旧债都还了吧!”
万良一呆,他立刻明白了张焕的意思,眼中不由充满了感激之色,他默默点了点头,声音略略颤抖道:“侍郎关爱之意,属下铭记在心。”
张焕笑了笑,一挥手道:“好了,你们去吃饭吧!记得下午把匦中的投书送到我朝房中去。”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从远处疾驶而来,数百骑精壮的士兵环卫左右,马车行到张焕面前时嘎然停下,从车窗露出一张异常肥胖的脸,他盯着张焕冷冷一笑道:“张都督,我们多年未见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一步怪棋
虽然朱外貌变化很大,但张焕还是从声音和神态认出了他,他慢慢走上前,朱的数百名侍卫一齐抽刀横剑,神色紧张地盯着张焕。
张焕瞥了他们一眼,淡淡地笑了笑,向朱拱拱手道:“朱兄多忘事,我们怎么是很久不见呢?不久前我们不是还打过交道吗?”
“卑鄙的小人!”
朱沉默半晌,忽然恶狠狠地迸出了一句话,“张焕,总有一天,我要你生不如死!”
他刷地将车帘拉上,低低怒吼一声,“走!”大队人马启动,风声雷动般的走远了。
张焕背着手望着朱的队伍走远,他不屑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跟我斗,你还差得远呢!”
这时,李须贺与万良二人已经开匦,从里面取出百余份投书,几名亲兵也上前帮忙挑拣,忽然,一名亲兵翻出了一份投书,他急匆匆地走到张焕身边,躬身道:“都督,果然有你要的东西。”
张焕接过信,是一封鸣屈伸冤之信,在信皮上写着一行苍劲的大字,状告中书侍郎裴伊之子科举作弊,张焕连连冷笑不止,原本只是想抓几个裴家的小虾,却没想到竟抓到一条大鱼,他不露声色地将投书收入怀中,又抬头看了看天色,便吩咐亲兵道:“你们留下来协助收集匦内的投书,若还有状告裴家的投书,给我悉数收好。”
说完他登上马车,向光宅坊京娘的酒楼走而去,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张焕已经隐隐猜到几分。京娘的酒楼极可能就是崔小芙在京中地眼线,而且是通过李翻云所牵地线。
此时正是吃午饭时间,光宅坊的各大酒楼都已人满为患,绝大部分是中午相邀出来吃饭休憩的官员,虽然崔圆已经倒台,但劝农居的生意依旧十分火爆,门口旗杆上挑着的酒幡已经改成裴俊手书,悯农二字。据说裴俊自己也在劝农居后有一小块菜地,他每天都要亲自来浇水打理一番,就这样,劝农居背后的示范田地已经炒到了天价,而且非五品官以上不卖。
别的酒楼也曾学习京娘的经验。在酒楼后面也弄了百十块土地。奈何种田人心不在田。徒有其形却没有效果。
张焕马车在酒楼前停下,他抬头看了看这座由他投资五千贯建起地酒楼,酒楼已经扩大了两倍,将旁边两家生意清淡的酒楼也并掉了,虽然规模庞大,但外装饰却十分简朴,显示农家本色。给来吃饭的官员减减压。唯独数十名貌美如花的胡姬站在店旁迎接客人,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张焕刚下马车。便有一名身着彩衣地胡姬领班娇笑着迎了上来,“客官可是来吃饭?”
待她看清楚了,却愣了一下,只见来没有穿官服,只身着一袭普通地长袍,可若说他只是普通人,身边却又跟了许多骑兵。
张焕笑了笑道:“我要一间雅室。”
胡姬并不认识他,便迟疑一下道:“雅室都已经满了,只剩下一楼大堂还有空位。”
“满了?”张焕手一指三楼几间空荡荡地窗户问道:“那边不是空着吗?”
“那是三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享用的雅室,客官恐怕
胡姬没有说下去,她微微斜眼瞟了一眼张焕,眼睛里明显露出一种不屑的神情,张焕轻轻摇了摇了头,京娘怎么变得如此势利?他当即回头对手下亲兵道:“走!换另一家去。”
胡姬见他要走,却也不拦,只冷笑不止,估计只是个地方小官,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劝农居是随便可以进来的吗?
张焕的马车刚要走,只见从酒楼里奔出一人,大声喊道:“张侍郎慢走!”
“张侍郎?”那胡姬领班见跑出来的竟是左相国崔寓,她不由脸色大变,猛地回头呆呆地望着张焕的马车,她们对官场地变化了如指掌,姓张地侍郎只有一个,就是那个陇右大军阀,新任门下侍郎张焕。
崔寓刚吃罢午饭,却正好看见张焕上马车,情急之下追了出来,这时张焕也看到了崔寓,便命马车停下,走下马车向崔寓拱拱手笑道:“巧了,我下午正想去拜会崔相国,没想到却在这里见到了。”
崔寓哈哈大笑,拉着张焕的胳膊便向里面走,“既然碰见了,我再陪你喝一杯酒。”
这时,那胡姬领班身姿摇曳着走上前,脸上堆满了媚笑道:“刚才多有误会,请张侍郎见谅。”
张焕瞥了她一眼,冷冷道:“有什么误会,我只是从三品小官,哪里有资格来你们劝农居吃饭。”
胡姬脸刷地变得惨白,腿一软,竟不自觉地跪了下来,崔寓连忙揽住张焕地肩膀劝道:“侍郎跟她们一般见识,岂不是丢了身份。”
他朝胡姬一瞪眼,“快去,还不叫你们京娘来陪罪!”
“算了,我不想见她。”张焕回头对亲兵们一挥手,“上面还有空房间,你们也去吃饭吧!”
士兵们大喜,一涌而入,几十名胡姬则战战兢兢站在一旁,谁也不敢上前阻拦。
崔寓将张焕拉进一间雅室,命侍卫们在外面守着,这时张焕见崔寓身后还跟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官员,似乎有点不太认识,便问道:“这位是?”
“这位是御史中丞廖辉,原来的户部郎中,与我关系甚厚。”说着,崔寓连忙拉过他与张焕见礼,廖辉上前长施一礼,“下官见过张侍郎。”
张焕见这个廖辉连崔寓会见自己也不回避,那他必定就是崔寓的心腹了。张焕也忙向他还礼笑道:“我早闻廖中丞的大名。却是第一次见到本人,惭愧!惭愧!”
“自己人就不要客气了,来!坐下喝酒。”崔寓笑呵呵让张焕坐下,
三人坐下,侍女上了一些冷盘酒菜,崔寓亲自给张焕倒了一杯酒叹道:“朝中秩序已经大乱,我是日日盼侍郎进京,没想到侍郎比我想的还要果断。进长安第三天便出手了。”
张焕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给崔寓和廖辉也斟满了酒,微微一笑道:“崔相国说得很对,朝廷关键是要有秩序,各施其职、各负其责。象现在这样架空门下省。一人独断专行。这实非正常之举,日久天长,必会出大事。”
崔寓听他话中有话,心中不由一动,便试探着问道:“侍郎莫非是想恢复门下省地职能?”
“门下省被架空已经三年,凭我一己之力怎么可能办得到,关键是要大家齐心合力。”说罢。张焕瞥了一眼廖辉笑道:“廖中丞以为呢?”
廖辉自然知道这番话不是对他说地。他端起酒杯只笑而不言。
话说到这个地步,崔寓便已经心知肚明了。看来张焕接下来还有一系列动作,是希望自己不要干涉,双方都不是普通人,不需要什么讨价还价,一切按自己的利益行事,若此事对崔寓没好处,张焕也不会多言,若崔寓会损害到他的利益,他也同样不会说什么。
崔寓深深地看了张焕一眼,举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两人相视一笑,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请禀报你家都督,我是他的旧人。”
亲兵却断然拒绝,“可都督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你还是稍等片刻吧!”
这是京娘来了,张焕笑了笑便道:“让她进来吧!”
门开了,一股淡淡的幽香扑鼻而来,环佩声响起,只见一个美艳无比的女人出现在张焕面前,数年未见京娘,她的外表又变了许多,变得更加美貌,变得成熟而韵味十足,一双淡蓝色眸子里闪烁着迷人地光彩,与她耳垂上挂着的蓝宝石相映成辉。
见京娘进来,崔寓和廖辉眼睛同时一亮,尤其廖辉,竟毫不掩饰他炽热的目光,张焕却神色平淡,只端起酒杯饮酒,正眼也没有瞧她一下。
京娘先向崔寓行了一礼,又对廖辉微微欠身,随即柔声对张焕道:“张郎回来,竟不对京娘说一声么?”
崔寓呵呵一笑,连忙拉起廖辉,“侍郎有事,咱们就走一步了。”
张焕连忙站起来,含笑拱拱手“也好,改日我们再一起喝酒,廖中丞也参加。”
廖辉连忙致谢,“侍郎相邀,廖某不胜荣幸。”
但就在廖辉走出门的一瞬间,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异样神色
崔寓二人走了,房间里就只剩下京娘和张焕二人,京娘慢慢走上前,伸出纤纤玉指拎起酒壶给张焕地杯子注满,端起来递给他,幽幽道:“你是在生我地气吗?”
张焕接过酒杯,淡淡一笑道:“人都是有脾气地,进来时你的手下那般轻视于我,我当然会生气,不过我现在已经不生气了。”
虽然张焕表示并不生气,但京娘却感到了一丝失落,她宁可张焕怒气冲冲,说明他还在乎自己,可现在他显然已经不把自己放在心上了。
京娘的父亲是怛罗斯战役中被俘的唐军士兵,母亲则是西方大秦国的女奴,京娘在十五岁那年嫁给了一个康国骑兵,一年后丈夫被大食俘虏便再也没有回来,为了谋生,京娘便来到了父亲至死也念念不忘的故乡——长安。
她从一个小酒馆的劝酒胡姬,一步步做到京城中赫赫有名地酒楼大掌柜,见过无数有权有势地男人,但没有一个人她会放在心上,唯独两次帮助过她的张焕让她无法忘怀。
她也曾经想过要嫁给他,可是她无法放弃自己事业,随着酒楼越做越大,名气越来越响。京娘地内心也越来越孤独。虽然崔太后对她关爱有加,但她始终渴望有一个真正的归宿,她今年已经二十六岁,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
今天张焕地突来到来让她情难抑制,借口陪罪前来找他,她见张焕没有将她放在心上,眼中一阵黯然,便点了点头。默默转身要离去。
走到门口,张焕忽然叫住了她,“京娘,你过来!”
京娘蓦然回头,眼中闪烁出夺目地光彩。张焕望着她微微一笑道:“记得三年前我曾告诉过你。要做我的女人可以。但不准找别的男人,否则我不会接受你
张焕的话没有说完,京娘便急忙道:“可是我没有找别的男人,是真的!”
“我知道,你是太后的人。”
京娘吓得倒退一步,她不可思议地望着张焕,他怎么会知道这个秘密。张焕冷笑了一声。“不是吗?”
京娘叹了一口气,缓缓地点了点头。“若不是她的关照,我哪能做到今天,不过我已经半年没有进宫了,只是为她传递消息。”
张焕站了起来,捧着她地脸,在她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本来你差点是我的第一个女人,可是那天你却把我赶走了,不过也多亏了你,我才有勇气去追求我至爱的人,我是个占有欲很强的男人,权力、女人我统统想要,可是一旦成为我的女人,我就绝不容许她再有别地男人,女人也不行,否则我会一刀杀了她,你明白吗?”
京娘呆呆地望着张焕,她忽然觉得在这个充满霸气男人地面前,她竟是如此软弱无力,心中那种深深地孤独感让她难以自抑,她渴望着自己能依在他的怀里一生一世,京娘的眼睛有点红了,她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愿意嫁你为妾。”
“不用着急回答我,我会给你时间考虑清楚,我也不会停止你的事业,但我希望你的决定不会使你将来后悔!”说完,他轻轻拍了拍京娘的脸,推开她快步走了。
京娘呆呆地站在那里,大脑里一片空白,良久,她醒悟过来,急忙跑到窗前,只见张焕走进了马车,又拉开车帘向她挥了挥手,京娘心潮起伏,她使劲地挥舞着手臂,望着马车远去,她忽然想起了多年前那个下着大雪的夜晚,一个年轻地男子孤身一人来到她地小酒馆里
京娘鼻子一酸,泪水忍不住涌进了眼眶。
夜已经深了,天上飘着细细的小雪,落地便立刻融化,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宣阳坊地大门还开着,守大门的差役早已经躲进小屋,只有一条小狗在伏卧在角落里。
这时,一辆马车远远疾驰而来,片刻便冲进坊门,小狗迎上去叫了两声,又缩回了墙角,马车驶进宣阳坊两里,才慢慢地停靠在崔圆的府第前。
随即一名男子下了马车,快奔上台阶,低声对门房说了几句,一闪身便进了府里。
自从崔庆功三年前分裂崔家离开山东后,崔圆遭受到了这一生中最大的一次打击,他彻底沉寂了,身体也迅恶化,几次处于死亡的边缘,多亏女儿崔宁悉心照顾他,才使得崔圆从死亡的边缘被拉回来。
这三年里,崔圆大部分时间都是住在山东清河县老宅,他也放弃了对崔寓的控制,只是默默地弥补崔庆功出走给崔家带来的巨大损失,从来不出门一步,朝廷里也几乎将他遗忘了,但崔圆却没有忘记朝廷,三年来,他一直在细心地观察着朝中的一举一动。
崔圆是三个月前回到长安,他回来时十分低调,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不过就算知道,也没有人再会对这个过了气的老相国感兴趣了。
此刻,崔圆正坐在书房里聚精会神地看书,女儿则回了自己房里,这几个月,她有一个朋友一直和她住在一起,虽然这个朋友崔圆曾经禁止过她们来往,但现在他不禁止了,女儿太寂寞了,她需要有朋友陪她说话。
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老管家在门外低声禀报,“老爷,廖中丞求见。”
“让他进来!”崔圆放下书,拿过一床毯子盖在自己腿上,片刻,老管家将客人引了进来,来人正是中午与崔寓以及张焕在一起喝酒的廖辉。
“廖辉参见相国!”廖辉进门便深施一礼,他是朝廷中仅剩下三个还效忠着崔圆的大臣之一,也是崔圆多年前就一直安插在崔寓身边的眼线。
“坐吧!”崔摆了摆手,微微笑道:“是不是今天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廖辉点了点头,“回禀相国,张焕在三天前进京赴任了,可他今天就突然将门下省的两匦摆了出来,呼吁百姓伸冤告状。”
“摆出两匦,伸冤告状。”崔圆一怔,这是什么用意?他略一沉思又问道:“摆了一天,没有人制止吗?”
“没有,听说投书人还不少,大多是鸣冤告状之人。”
“奇怪了,难道裴俊不怕有人告他们裴家之人吗?”崔圆自言自语说了一句,猛然间,一个念头从大脑里一闪而过,他抚掌大笑,“好!好!好一个高明的张焕,不错,果然没有让老夫失望。”
他笑着看了看一脸迷茫的廖辉,摇摇头道:“你不要问为什么,有一件事你要按我说的去做。”
第二百四十八章 紧锣密鼓
就在崔圆对廖辉细细叮嘱之时,在崔府的后院,崔宁的房间里也***通明,崔宁伏在桌案给裴莹写信,不时抬头望着窗外细细飞雪,三年来,崔宁外貌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但气质却显得成熟了许多,性格也更加沉静。
三年来她一直在悉心照料父亲的病体,尽着一个女儿的孝心,她也刻骨铭心地思念着张焕,但她希望张焕能明白她的一片苦心。
与她住在一起的朋友,自然就是林平平了,和崔宁一样,三年来的大部分时间里,她都在陪伴自己的母亲,她今年已经二十五岁,母亲也死了心,不想替她张罗嫁人了,她自己也从来不考虑什么终身大事,每天自由自在地生活,她天性乐观且好管闲事,四处打抱不平,在陇右的百姓中留下了一个金城女侠的绰号。
三个月前,她来到长安寻找崔宁,却正好是崔宁随父亲返回长安的第二天,她索性就和崔宁住在一起,时不时地劝她回陇右。
此刻,林平平坐在小几前削一把木剑,这是她的徒弟,也就是裴莹的儿子要过多次的,林平平削了一会儿木剑,便没有什么耐心了,她将木剑和小刀胡乱往墙角一堆,便蹑手蹑脚走到崔宁身后,偷偷看她写了一会信,忽然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崔宁若有所感,一回头,却见是她在偷看自己写信,不由又羞又急,两下便将信揉成一团,忿忿道:“你这家伙总是这样!快回自己房间去。”
林平平却越笑越响。半天她才止住笑。趁崔宁不注意从桌上抢过信、展开,清了清嗓子学崔宁的语气念道:“大姐,好久没给你写信了,琪儿可好,还有未见面的秋秋,真的很想见见她,也不知她是长得象你,还是象她父亲
话没说完。脸胀得通红地崔宁便冲了上来,一把夺过信,又将她摁在床上使劲地挠她地痒,“你再这样,我就赶你走了。”
林平平笑得气都要喘不过来。她连声求饶道:“宁姐姐。饶了我吧!我再不敢了。”
“哼!脸皮真够厚的。比我大两岁还叫我姐。”崔宁见她求饶,便放了她,快步走到灯前将信烧了,火光映照,她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悲哀之色。
林平平的笑容渐渐止了,她叹了口气道:“崔宁,你不要嫌我嗦。这件事本来就是你在作茧自缚。这三年来谁提到你他就大雷霆,凭这一点。便可看出你在他心中地位是谁也无法替代,我和他一起长大,我还不了解他吗?他从小就失去母爱,一个人孤苦长大,我知道他是个十分念旧的人,你应该回去。”
林平平见崔宁低头一声不语,便走到她身边,拉她坐了下来,“我知道你是恨他娶那个银瓶公主,可那只是他拉拢羌人的需要,他是个做大事的人,岂会在这种事上束手束脚,再,一个小地主都还有三妻四妾,他一个堂堂的陇右节度使、张掖郡王,现在被称为大唐第一军阀,他身边的女人还少得了吗?”
说到这,林平平扑哧一笑,“我原以为我爹爹真地只有我娘一个老婆,后来才听我娘说起,我爹爹当年居然有几十个侍妾,为了避祸,才将她们统统送人。”
崔宁叹了一声,拍了拍林平平的手道:“我何尝不知道呢?我爹爹有一百多个侍妾,现在病成那样还有六十二人,我那些叔叔哪个没有几十个女人,我当初离开他不是因为他娶多少女人,连裴莹都要替他娶妾,我担心什么,不是为这个,而是因为他变化太大了,他整日所思所想都是权力、地盘,为得到陇右不惜撕毁刚刚签订的条约,为笼络羌人不惜伤害身边的妻子,固然,这样的人或许能做成大事,甚至夺取天下,但是我不喜欢,我喜欢过去那个有情有义,为救朋友砸县衙、绑架相国女儿地张焕,我离开他三年,就是希望他能醒悟,人地一生转瞬即过,不仅仅是权力、地位,还有亲情、爱情、友情,如果他仅仅因为我离开他三年便抛弃我,那他这个人就不值得我爱。”
说到这,崔宁凝视着林平平地眼睛,“平平,你不也是这样吗?”
“我?”平平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连连摆手,“你们的事别把我扯进去,我不嫁人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喜欢自由自在,不想被婚姻束缚住,要嫁我早就嫁了。”
“你别骗我了,你不嫁人是因为你非他不嫁,你说他念旧,我看你更念旧,都念了二十几年了,上次你还告诉我,你是在寻找那个肯天天吃你煎鸡蛋的张焕。”
“胡说!”不等崔宁说完,林平平便跳了起来,她塞着耳朵一边向外跑一边道:“你一定是记错了,我没说过,我要睡觉了,不和你说了。”
崔宁见她跑远了,不由摇了摇头,她坐下来又抽出一张信笺,可却无从下笔,半晌,她将笔放下,慢慢走到了窗前,望着夜空中的细细飞雪,她低声自言自语道:“焕郎,你知道吗?写这么多信,其实我就只想问一句话,我的焕郎,你还好吗?”
一颗晶莹的泪珠,已不知不觉滑下了她美丽地脸庞,
雪越下越大,如漫天扯絮,铺天盖地地笼罩了长安城,在张焕府内地西院里,数百名士兵戒备森严,房间里***通明,张焕坐在紫藤椅上,不露声色地听着被问话人的述说。
下面站着一个年轻地士子,虽然略显得有些拘束和紧张,但眼睛里却闪烁着兴奋的光彩,此人叫做周明。长安武功县人。便是他投书告裴伊之子裴明典科举作弊,被张焕连夜派人带到了府内。
“张侍郎请明鉴,裴明典与学生同窗求学,学生对他知之甚深,他连论语都背诵不全,何以高中进士第八名,在科举三天前,他特地来找学生。出来个策论题请学生写策,说是父亲考察,学生看在多年同窗的份上给他写了一篇,不料那题目正是今年科举之题,榜后学生得知他竟高中进士第八名。还被补授灵台郎。学生是可忍孰不可忍。愤而投书,请张侍郎明辨。”
张焕还是不动声色,瞥了他一眼又问道:“既然你说那篇策论是你写,那你还记得它地内容吗?”
“学生记得,学生早已默下,随时可以写出请张侍郎过目。”
张焕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这件事已经捅出。就不会平静收场,为保护你安全。你就先在我府上住下吧!”他见周明欲言又止,便笑笑道:“你放心,你地父母妻儿我也会派人保护。”
周明大喜,急忙行礼谢道:“学生多谢侍郎关心。”
周明被带了下去,张焕背着手在房内踱步沉思,这件事关键是火候,重,不得伤筋动骨,轻却不得无声无息,裴伊倒不倒无足轻重,关键是影响,这时,一旁的牛僧孺忍不住提醒道:“都督,属下建议此事最好慎重起见。”
“你说什么?”张焕的思路被打断,他诧异地问道:“你是说什么事慎重起见?”
牛僧孺站出来躬身长施一礼,“属下是说裴伊之子科举作弊一事,毕竟是这个周明一面之词,属下建议应多寻访知情,证据确凿后再动手,以免情况不实使都督陷入被动。”
“你说得有道理。”张焕点头表示赞同,“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做。”
“属下不会让都督失望。”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进来禀报,“都督,孙管家说前厅有一个御史廖中丞求见。”
“廖辉?”张焕想起了中午曾见过此人,他晚上便来了,“请他到小客房稍候,不可怠慢了。”
一般而言,接待客人的地方主要在客堂、小客房和书房,客堂主要是公事,比如宫中的宣旨、乡绅代表来访或下属述情等等,而书房则用于亲密的朋友、同僚或是机密之事;而有身份但亲密度却又不够的人就会在小客房接待,比如这个御史中丞廖辉。
御史中丞是御史台的次官,上面是御史大夫,但和尚书省地各部尚书不管实事一样,御史大夫也仅仅是个头衔,御史台的具体事宜则由御史中丞负责,这样一来,御史中丞实际上手握弹劾大权,安史之乱后,御史台改成对内阁负责,但最近三年随着内阁日渐被裴俊架空,御史台事实上也就成了鸡肋之职,弹劾卷宗送到给事中,往往就了无音信,或等了数月内阁偶然开会,所弹劾的事情早已成了昨日黄花,反之,若事情是有利于裴俊铲除异己,却又能雷厉风行地贯彻,比如御史中丞颜九度弹劾前吏部侍郎崔贤妻弟泄露了宣仁四年的科举试题,仅用两天时间便定了案,从这个角度上说,御史台又成了裴俊的行权工具。
廖辉刚刚从崔圆府里,滑脚便来求见张焕,此刻崔圆地嘱咐依然在他耳边回响,张焕初到朝廷,所用之人不多,尤缺言官,你可成其喉舌,以探其行,早晚报于老夫
崔圆让他投靠张焕,但廖辉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十几年前他被崔圆从地方小吏提拔到吏部,从最底层地从事一步步做到吏部郎中,在一般人眼里,他是飞黄腾达了,可廖辉却知道,他地老底被崔圆牢牢抓住,他不过是被崔圆所操控的木偶,真正的职责是监视崔家重臣崔寓,这么多年,他兢兢业业地履行职责,从无怨言、从不敢懈怠,崔圆倒台后,他也曾动心改投裴俊,但是他最终还是放弃了,可现在崔圆又让他改投张焕,且不说崔寓那边怎么交代,这张焕行事心狠手辣,一旦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杀身之祸也就不远了。
正想着。门外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随即一声清朗的笑声传来,“莫非廖中丞中午酒未喝尽兴,晚上又来寻我继续?”
声到人到,只见张焕身着蓝丝长袍,头戴平顶巾,笑容满面地走进屋来,廖辉连忙站起来。歉然道:“深夜打扰侍郎休息,请侍郎见谅。”
“既然来了,就是我酒中之客。”张焕一拍手,几名下人丫鬟抬着小桌、端着酒菜,快步走了进来。很快便收拾出一桌酒菜。下手们随即退了下去。
“来!廖中丞请坐。”
廖辉有些不安地坐下。他与张焕并不熟悉,让他贸然投靠,这怎么开得了口,为难归为难,廖辉还是坐了下来,张焕给他倒了一杯酒笑道:“其实我也知道,廖中丞并非是为喝酒而来。请饮了此杯。廖中丞只管直言。”
廖辉饮了酒,他微微一叹道:“其实有些话我中午就想说。但因崔相国在场,不便开
停了停,他见张焕端着酒杯笑而不言,又继续道:“我从吏部调到御史台已经三年,这其间弹劾地案子不下四十件,真正落实地却不过五件而已,且都是裴相国亲自批办,其他案子皆了无音讯,可崔老相国当任时,件件案子都得批复,我地意思并不是说裴相国没有崔相国勤政,两人皆一样日理万机,甚至裴相国还更加辛劳,关键是制度,御史台言之无用,各部、各寺监渎职谁来监督?门下省被架空,中书省的权力又谁来制约?内阁联席会议没有了,一件小事在各部间推来推去,最后不了了之,这一切都是因为权力制衡被打破了,所以,我见侍郎推出四匦,别人认为这是民意得以伸张,而我却以为这是重振门下省、恢复朝廷秩序地标志。”
廖辉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动情,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肩负的任务,说到最后,他按捺不住心潮澎湃,毅然站起向张焕长施一礼,“我廖辉并非碌碌而终的庸官,为了我大唐的长治久安,我愿向侍郎效忠,协助侍郎重振朝纲!”
次日清早,雪已经停了,长安又再次成为白茫茫的世界,洁白地雪纯洁无暇,仿佛将世间的罪恶都统统掩埋掉。
丹凤门的侧门正慢慢打开,远处传来大队骑兵的马蹄声,气势如雷,片刻,从大明宫内蜂拥而出,一辆马车一个急转弯,在前后侍卫的簇拥下从侧门驶了出来,守卫大门地士兵一齐行礼,在马车里坐着地是左相裴俊,昨夜他办公很晚,便留宿在朝房之中,今天回府去小睡片刻。
在他马车内地小桌上放着一份厚厚的报告,这是昨天张焕一日行踪的报告,从张焕早上离开府到晚上回府,这期间所做的一切事情,包括他去了哪里?接触了什么人,谁来找过他,当然有的详细,有的简略,有的也没有记录。
就这样也是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厚厚地一叠,裴俊一路翻看,大部分他都不感兴趣,比如中午会见崔寓,下午拜见太后谢恩,这些都是他意料之中地事,他感兴趣地就只有三件事,一是他的手下带来一名书生,进府后再也没有出来;其次是他将十几件投书都带回了府内,不用说他也知道,那是对他裴俊不利地东西,但最感兴趣的,莫过于张焕遇到朱的一幕,总有一天,我要你生不如死!
读到这句话,朱咬牙切齿的形象仿佛跃然于纸上,裴俊笑了,或许这才是这十几页情报中最有价值的一句话,既然有人要替他效劳,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张焕摆出两匦之事裴俊始终没有干涉,但这并不表示他就会听之任之,他也很着急,他知道这三年来裴家得志,对门风的约束有些减弱了,尽管大部分子弟都谨行慎言,但还是有些不肖子弟惹出事来,都被他压下了,压下的只是言论,但未必能压下人心,他极为担心张焕抓出一两件事,对他裴家的名声不利。
说起来也是好笑,张焕还是他唯一的嫡女婿,他们翁婿之间到今天竟演变成了政治对手,自己女儿因夹在丈夫与父亲之间,索性也不进京了,从这一点,裴俊就知道张焕这次来不善。
他也无法责怪女婿的不孝,毕竟是他先动手夺去了女婿的基业。
马车慢慢地停了下来,不知不觉竟已经到了自己的府门外,裴俊下了马车,尽管已经十分疲惫,但有些事情他必须先要交代了才能休息。
进了书房坐下后不久,他的情报头子裴淡名便接令赶来回来,他一进书房,便躬身施礼道:“请家主吩咐!”
“我交给你两件事,第一、你立即要给我去查清楚,昨晚被张焕叫进府内的书生究竟是什么人?第二、我去年让你们所收买的崔庆功幕僚马思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该他挥作用了。”
裴俊从桌上拿起刚写好的信递给了裴淡名,“让马思疑按我信上所说的去做。”
“是!”裴淡名接过信,转身而去,出门时却险些和匆匆赶来的管家撞了个满怀。
裴俊伸了个懒腰,刚起身要去休息,门外却响起管家的禀报声,“老爷,姑爷求见。”“我要休息,让他晚上再来。”裴俊只走了一步,立刻醒悟过来,连声追问道:“是哪个姑爷?”
“是陇右节度使张姑爷!”
第二百四十九章 真实意
这是张焕四年来第一次踏进裴府,他站在大门台阶上,静静地等待着裴俊的接见,没有人敢放他进去,也没有人敢出来与他打招呼,这些年张焕与裴俊关系紧张,裴府上下无人不知,就仿佛张焕是一把充满杀气的刀,靠近他就意味着灾难到来。
过了约一刻钟,老管家才慢吞吞地走了出来,向张焕施了一礼,“张姑爷来得不是时候,老爷昨晚在朝房处理公务到半夜,刚刚才歇下,姑爷不如晚上再来吧!”
“既然岳父已经休息,那我就不打扰了。”张焕取出一封信,又指了指地上的几个箱子,“这是小姐的家信,还有捎给岳父的一些药材土产,请管家收下。”
老管家望着张焕,似乎想说点什么,可是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半响,他无奈地歉然说道:“不能请姑爷进府,请多多谅解我们的难处。”
“管家不用解释,这怪不得你们,不知今天岳父是否还要上朝?”张焕不露声色地问道。
老管家摇了摇头,“若没有什么特别之事,老爷一般都不会去了。”
“多谢老管家!”张焕一抱拳笑道:“那我就告辞了。”
他转身刚要走,府门内忽然一瘸一拐地冲出一人,连声喊道:“去病慢走!”
张焕回头,却是裴俊长子裴明凯,在裴俊的几个儿子中,长子裴明凯为人最为厚道,可也最不被裴俊喜欢。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裴明凯身体有残疾。另一方面也是由于裴明凯心地过于善良,连下人都不惧他,裴俊认为实在不适合作为家主继承人。
在去年九月裴家的家族会议上,裴家之人一致同意裴俊的提议,由裴俊次子裴明耀任裴氏家主继承人,裴明凯也正式失去了他期盼多年地家主继承人之位。
不能成为家主继承人倒也罢了,但他依然我行我素,屡屡不识相。比如今天,连下人都知道不能与张焕套近乎,可他却似乎浑然不知。
张焕对这个大舅子地印象还算不错,他笑着施一礼道:“裴大哥找我有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事。”裴明凯瞥了一眼老管家,向张焕笑道:“我想去皇城。去病能否捎我一程?”
张焕点了点头。一招手。停在街角的数百骑兵簇拥着马车缓缓上前,裴明凯和张焕上了马车,大队启动,向朱雀大街驰去。
老管家望着马车远去,不由苦笑了一声,这个大公子几时才能懂事呢?
马车内,裴明凯的笑容已经消失。“你可知道。我父亲并没有休息,而是不想见你。”
“我知道!”张焕平静地回答道。
裴明凯望着窗外飞逝而过的街景。良久,他叹了口气道:“我一直以为父亲能和崔圆不同,还政于帝,可事实证明,我错了,眼看着朝中大乱将起,地方军阀分裂在即,可父亲却迷恋于权力不能自拔,对危机视而不见,若大唐毁于战乱,百姓流离失所,那我裴家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说到这,裴明凯回头凝视着张焕,“我知道你是豫太子之子,必然不会坐视大唐走向分裂,你与我父亲的矛盾已经牵涉到了大唐的前途命运,不是翁婿私情所能解决,我想求你,真到了哪一天,你能给我们裴家留一条生路。”
张焕笑了笑,“或许你想得有些严重了,抛去翁婿之情不谈,我与裴相国也只是政见不同,远远不会象崔庆功、朱等人那样,只能用刀剑来解决,这一点,我张焕分得很清楚,除非
说到这里,张焕停住了话头,裴明凯应该明白他的意思,除非裴俊也有篡位之心,他看了看这个在家主之争中落败的长子,微微一笑劝慰他道:“如果让我来指出岳父这一生最大地失误之处,那就是他没有立你为裴家家主继承人,若将来裴家有败,便是种因于此。”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皇城,马车进了朱雀门,慢慢停了下来,裴明凯下了马车,望着张焕诚恳地说道:“我也不能帮你什么忙,看在你能明白与家父之争只是政见不同的份上,我送你一个建议,你若有空,不妨去和盐铁监令杨炎好好谈一谈,或许他能给你启。”
说罢裴明凯一瘸一拐地走远了,张焕望着他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若他是裴俊,也一样不会用这个裴明凯来做家主继承人,他善良厚道固然是优点,但他不适合在铁和血的权力场上生存,权力斗争从来就没有什么固定的套路,但有一点是肯定地,那就是决不能有半点妇人之仁,若有一天裴俊真成为他地敌人,他绝不会手下留情。
“掉头,去门下省!”张焕一声令下,马车掉头上了承天门大街,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大明宫驰去。
今天是张焕进京第四天,也是他摆出四匦地第二天,此事在朝中的影响也开始日益显现,一路之上,无数官员见张焕的马车到来都后退让步,或是默默地行注目礼,或是脸上充满了蔑视,在崔氏消寂、裴俊独掌大权三年后,反对的声音终于出现了,甚至还有不少官员向他拱手见礼。
权力斗争就是这样,若没有强大的实力做后盾保障,仅仅靠喉咙响是不会有人跟随,甚至只是徒添笑料罢了,正是张焕有着强大的军队和雄厚的实力,才使他地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态,在朝廷中才有着举足轻重地的影响力。
队伍穿过皇城,在门下省地台阶前缓缓停下,张焕快步上了台阶,走进了自己的朝房。刚进房间。牛僧孺便迎了上来,“都督,有两件事要禀报。”
“说!”张焕一边走一边脱下外裳交给了书童,走到座位前坐下,等待牛僧孺的汇报。
“一件事是属下已经查清裴伊之子裴名典地底细,此人才疏学浅,属下同时又搞到了他地科举策论试卷,与周明所默完全一致。他确实有作弊之嫌。”
“这么快便出了结果,做得很不错!”张焕对他的能力十分赞赏,笑了笑又问道:“那另一件事情是什么?”
“另一件事是都督的亲兵刚才送来一个情报,廖辉并没有去崔寓的府邸,而是今晨天尚未亮时去了宣阳坊。”
“宣阳坊?”张焕一怔。他忽然脱口而出。“莫非他去了崔圆的府邸?”
“是!”牛僧孺郑重地点了点头。“都督的亲兵亲眼看见他从侧门进了崔圆府。”
“原来是这样!”张焕冷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我几乎将他忘记了。”
他随即从桌案里取出周明的举报信,递给牛僧孺道:“你把它给廖辉送去,命他向内阁弹劾裴伊泄露科举试题,纵容其子作弊考中进士。“属下遵命!”尽管牛僧孺眼里充满了疑惑,但他却不敢多问什么,拿着信快步去了。
中午,朝野内外忽然传出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新任门下侍郎张焕与御史中丞廖辉联名弹劾中书侍郎裴伊之子事先得知科举试题、涉嫌作弊。
震惊、期盼、议论纷纷。百官皆知道张焕开四匦必有动作,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仅仅在第二天便出手了,一时间,整个朝廷都沸腾了,到处都在议论此事,整个大唐地政务都几乎停顿了,人人都拭目以待,仿佛大片乌云挟风带雨般地向长安上空扑来。
“砰”地一声巨响,桌上的茶杯被震得跳了起来,滚落下地摔得粉碎,裴俊气得脸色铁青,几乎是对着裴伊吼道:“看你干的好事!现在让我怎么下台?”
“大哥,这件事十分隐秘,我也不知道张焕是怎么知晓?”裴伊吓得脸色惨白,嘴唇打着哆嗦,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见过大哥这么大的脾气,他战战兢兢道:“我今天已盘问过明典,他再三向我保证,没有泄露试题。”
“蠢货!没有泄露试题他怎么考得上进士,他是什么才学,你还不知道吗?”裴俊气得话都快说不出来了,他原以为张焕不过抓抓裴家一些不良子弟在外为非作歹之事,那样他略施惩罚也就过去了,但没想到将裴伊抖了出来,前年他就是利用崔贤妻弟泄露科举试题一案,将崔贤从吏部侍郎的位子拉了下来,可今天一报还一报,眼看裴伊也要栽在这上面,怎么让他不急怒攻心。
“还有你!”裴俊转头向垂手站立地裴淡名狠狠一瞪眼,“我让你去查那个书生,你为什么没有消息,若你早查出来,我会这么被动吗?”
裴淡名低着头不敢说话,事实上裴俊上午才布置地任务,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查出结果,他甚至连着手地头绪都还没找到,虽然有些冤枉,但裴淡名此时怎么敢分辩。
裴俊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脑海中快思量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弹劾人是张焕和廖辉,而廖辉是崔寓的心腹,那也就是说崔寓也参与其中,难道张焕与崔寓二人这么快就结盟了吗?
裴俊摇了摇头,结盟不是小孩玩游戏,说结盟就结盟,他正是知道张焕和崔寓之间有很多利益都难以分割清楚,所以才放心将张焕送进被架空了的门下省,可他居然祭出四匦这个杀手锏,这是自己失误了,裴俊长长地叹了口气,早知道还是让他做工部尚书,将王昂换进门下省。
“大哥,这下怎么办?”裴伊怯生生问道,他最担心自己被牵连丢官。
“还能怎么办?”裴俊长长吐了口闷气道:“既然张焕敢署名弹劾,他必然已经掌握到了证据,现在也只能丢卒保帅了,否则崔贤丢官在前。我无法向百官交代。”
他见裴伊眼中露出畏惧之色。冷冷一笑道:“你怕什么?我又不是说你,明典要罢官,这是肯定的,其次要把泄密的责任推主考官身上,一口咬定是他有意放水,你明白吗?”
年初科举的主考官是礼部左侍郎元载,他虽然明着依附裴俊,但远远谈不上心腹。裴伊略一思索,便恍然大悟,大哥地意思是主动革掉裴明典,赢得不徇私情地美名,却又不伤筋动骨。甚至可以把心腹安插进礼部。可谓一箭双雕。虽然自己儿子官保不住了,但以后还可以到地方上去,但自己却能巧妙地摆脱了嫌疑,他忍不住由衷赞叹,“大哥,真是高明啊!”
裴俊轻轻捋胡须,也得意地笑了。张焕想和他斗。还是嫩了一点啊!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裴佑大步踏进门来,他地脸色异常严肃,躬身施一礼便道:“大哥,你可知道最新消息,就在一个时辰前,门下省官员突然将朱雀门外两匦撤回去了。”
裴俊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不仅如此,御史中丞廖辉也公开表声明,表示要撤回弹劾折子上的署名。”裴佑叹了一口气,“先是高调弹劾裴伊,却突然撤回两匦,紧接著廖辉又改变主意,可是大哥却什么都没做,这些微妙的变化,难道大哥还看不懂张焕的真正用意吗?”
裴俊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高调出头,又低调收场,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被人施加了强大的压力,而这压力除了他裴俊,谁还办得到?张焕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如果自己没猜错地话,现在两匦应该又摆了出来。
想到这,他立刻吩咐裴淡名道:“你现在就去朱雀门看一看两匦可在,即刻禀报于我。”
“是!”裴淡名转身飞跑而去,裴俊坐了下来,闭上眼睛一言不,裴佑和裴伊对望一眼,也坐了下来,房间里十分安静,谁也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等待着裴淡名的消息。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咚咚咚的脚步陡然在外面走廊上响起,裴淡名象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大声禀报道:“家主,两匦果然又摆出来了,张焕顶盔贯甲,率领近千士兵亲自在两匦旁护卫,正值下朝,朱雀门前几乎全是各部省的官员,声势十分浩大。”
裴俊地眼睛慢慢睁开了,眼中充满了失落和无奈,什么科举泄密,什么弹劾中书侍郎,统统都不过是他张焕地一个引子罢了,自己还暴跳如雷,绞尽脑汁想对策,裴俊苦笑了一下,张焕这一收一放,时机捏拿得十分巧妙,这样一来,反裴党领地形象无形中便已树立起来。
这时,裴佑缓缓说道:“大哥,有句话我一直就想对你说,大唐江山并非我裴家的天下,大哥独揽大权未必是好事,从这次张焕用四匦和科举案试探百官反应便可看出,朝中很大一部分官员都是心存不满,大哥不如借机放权
“好了!”裴俊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现在还是和从前一样,七大世家互相牵制吗?我若放权,谁还能控制得住崔庆功、朱?还是什么李希烈、李怀光,一个个如狼似虎,就等着朝廷大乱,你想得倒简单,放权,放给谁,崔寓吗?那王昂、楚行水、李勉个个跑来向我要权,我怎么分配?给了他们,那崔庆功、朱、张焕,又拿什么填饱他们的胃口,二弟,现在不是崔圆当相国的时候了。”
“可是裴佑想要争辩,裴俊却一挥手冷冷道:“这件事你就不要和我争了,若你真肯帮我忙,你就去和我那个女婿谈一谈,问问他究竟想要什么?”
裴佑无奈,只得默默地点了点头,拱拱手去了,旁边的裴伊待他一走,立刻道:“刚才听大哥提到崔庆功和朱,我倒是有一计。”裴俊淡淡一笑道:“不要你说,我早就安排好了。”
宣仁六年十一月初,张焕进京第四天,忽然掀起了问责风暴,他弹劾中书侍郎裴伊纵容其子科举作弊,在朝中引轩然大波,有的对他官员嗤之以鼻,有地官员对他却满怀希望,但也有人对他充满了刻骨仇恨,比如,汝阳郡王崔庆功、汉中郡王朱。
第二百五十章 我的条件
今年的十一月格外寒冷,雪几天前便已经停了,长安东市中往日的喧嚣繁忙已经不见了,大街上冷冷清清,寒冷的天气使得人们也懒得出门,地面冻得硬硬邦邦,象银子一般白亮,所有的行人都小心翼翼地扶墙行走,不时可以看见滑倒掀翻的马车倒在路旁,长长的冰柱象水晶制成的短剑一般挂在屋檐下。
进东市大门不远便是专门贩卖珠宝翠玉的区域,这里有上百家老字号的名店,长安七成以上的珠宝销售便是出自这里,连皇宫也不例外,每一家店都十分幽深,一般而言,店的后面大多是加工珠宝的作坊。
吴珠越宝是一家很普通的珠宝店,门面不大,在东市一百零八家经营珠宝的店面中只算中等,生意也十分勉强,从店名看,它经营的似乎是吴越一**产的珠宝玉石,但实际上它所经营的货物大多来自西域。
如果再进一步来分析这家店,那它的另一个身份就是张焕设在长安的情报中心,长安所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每天就是送到这里,再从这里飞鸽送往陇右。
在长安,养飞鸽传递信息已经成为时尚,不仅大户人家,许多大商家也盛养信鸽以传递各地的商品信息,在一百零八家珠宝店中,至少有三十家拥有自己的飞奴,吴珠越宝也不例外,不过它的信鸽却不是用来传递什么商情。
吴珠越宝地掌柜是一个笑眯眯的中年人。姓胡,与人为善是他的人生信条,无论是伙计、客人,还是要饭的乞丐,他都能善待他们,在东市颇有善名。
一大早,胡掌柜和往常一样开了店门,又叫几个伙计把门前的冰面铲掉,防止客人进来时摔倒。今天生意还算不错,刚开门便进来了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后面还跟着一个年轻的丫鬟。
胡掌柜一眼便认出进来的是店里的老客,嗣盛王府中地二管家,他连忙放下账簿笑呵呵迎了上来,“这么冷的天还来,钱管家辛苦了,快请进来喝杯热茶。”
他瞥了一眼后面跟的丫鬟,虽是丫鬟,但神情却颇为傲慢。胡掌柜立刻明白过来,恐怕是嗣盛王家的小姐要买珠宝,果然,他话音刚落。二管家便挥挥手道:“不必麻烦了,后日我家长阳县主就要出嫁,需买些上好的饰。我们来取一些带回府去给小姐挑选。”
“是!是!是!”胡掌柜满面堆笑。他刚要说亲自送去,就在这时,他一眼瞥见半空中两只信鸽正一前一后地朝这边飞来。
话立刻改了口,他急忙召来旁边的副主事道:“你带钱管家到小库去,再把他们选中的饰给王府送去,明白吗?”“我明白。”副主事连忙将管家和小姐的丫鬟请到侧房去,而胡掌柜则匆匆忙忙向后院跑去。鸽笼在后院一处平台之上。刚才的两只鸽子已经飞下来,正咕咕!地四处张望。
在鸽子的腿上果然绑着两管鸽信。胡掌柜熟练地取下信,细竹管上地标号都是一样,说明这是同一封信,而竹管顶端的颜色竟然是橙色,胡掌柜吓了一大跳,这封信表示是十万火急,他顿时慌了手脚,披上一件外袍便向前店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喊道:“快把马车牵出来,我要出去。”
“掌柜,外面路太滑,行马车很危险的。”坐在门口的车夫连忙站起来道。
“路滑也要走,快去给我牵马车。”
车夫无奈,只得赶了马车,马车启动,向永乐坊快驶去。
今天是弹劾裴伊地次日,也是朝廷的休朝日,一大早张焕的府中便连着来了几拨朝廷官员,有来试探张焕地口风地高官,也有希望张焕能提携一把的中下层官员,还有受主人之命前来送礼的几个王府中人。
车马来来往往,昔日冷清的府前开始热闹起来,中午时分,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了张焕的府门前,吏部侍郎裴佑从马车走了下来,他打量一下这座新府,迈步向台阶上走去
书房内,张焕的面前摆着一份展开地鸽信,这就是胡掌柜刚刚送来特急快信,信中说吐蕃已遣使到了金城郡,愿献吐蕃小公主嫁与张焕为妻,并陪嫁牛羊三十万头,作为条件吐蕃要求维持现状,以张掖郡为界,东西各治。
而在信地最后又补充了一个重大情况,葛逻禄人和白服突厥人联合大举进攻北庭,在安西作战的回纥人腹背受敌,极可能会撤回在安西地大军。
这确实是一件大事,张焕不由陷入了沉思,吐蕃来使的时机和葛逻禄人、白服突厥人联合进攻北庭的时间上很是巧合,难道真的仅仅只是巧合吗?不!应该不是,葛逻禄人与白服突厥人一直都臣服于回纥,这次南侵,如果没有外面势力的支持,他们不可能贸然反叛,如果是大食支持他们,那大食本身也应出兵才是,如果排除大食,那剩下的也只能是吐蕃人了。
此刻,张焕的脑海里勾勒出了一幅清晰的战略推演图,在安西和河西两条线的战役同时爆之时,吐蕃赞普赤松德赞正身陷吐火罗的困局之中,而后勤九曲地区又被唐军所占,逻些的援军无法支援,但就在这时寒冬降临,战事不得不暂停,这就给了吐蕃人一个残喘的机会,吐蕃人在援军无法抵达安西之际,便策反了葛逻禄人与白服突厥人,命他们从后面进攻北庭,这样一来,进攻安西地回纥军腹背受敌。不得不北撤,安西之危得解,但河西的局势对吐蕃也十分危急,为了争取时间先解决安西困局,再对付河西,于是,吐蕃的和亲方案便顺应而生。
想到这,张焕已经完全能判断出吐蕃的战略企图,很明显。他们是想以和亲为饵拖延时间,一旦他们稳住安西局势,必然会反扑河西。
张焕在房间里背着手慢慢地走着,夺取河西是他早就定下的既定战略,不会因什么吐蕃公主和一点牛羊而改变,他之所以停兵张掖,一方面是冬季来临,而另一重要原因是他希望得到朝廷的正式授权,把收复河西、安西上升成为国家的意志,使他的征西之战变得合理合法。正好孤守疏勒的唐军派来了曹汉臣一行,这就给他出兵寻找了借口。
但时间已经不容许他再久拖不决,此事可在争取朝廷支持与河西作战之间同时进行,张焕又沉思了片刻。毅然对身边地亲兵下令道:“传我的命令到陇右,命裴明远为主谈判人,和吐蕃使协商敦煌郡的归属。再令贺娄无忌部在十日内大举进攻酒泉郡。命王思雨部从敦煌郡出兵配合,务必在新年前全歼河西吐蕃军,不得让他们逃回安西。”
亲兵领令转身跑出去了,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孙管家的声音,“老爷,吏部裴侍郎来了。可要见他吗?”
张焕精神一振。他立刻放下了西域的思路,命道:“快将裴侍郎请到我书房里来。”
张焕今天哪里也没有去。就是为了等他,他知道裴俊必然要和自己谈判,片刻,裴佑在管家的引导下来到了张焕的书房,一进门他便呵呵笑道:“贤侄的新府邸果然不错,连老夫也羡慕不已啊!”
“裴二叔取笑了,一座百年旧府,不值一谈。”张焕连忙笑着将裴佑请进来坐下,随即两名丫鬟进来,奉上了热腾腾的香茶,裴佑呷了一口热茶,又笑道:“你可别小看这个府邸,它可是位于长安的九五之位上,当年张就因为它可没有少受人弹劾,连裴相现在地府邸,也就是当年杨国宗的府邸,也不得不向南移了不少位置,太后却把它赏给了你,如此恩典,你可要记住了。”
张焕恍然,不由自嘲地笑了笑道:“我才疏学浅,这些都不知道,难怪太后总问我住得如何?原来这座宅子竟有这么深的背景。”
裴佑摇了摇头,淡淡一笑道:“其实你也不是什么才疏学浅,当年你在太原北都书院求学时,我听说可是年年第一,只可惜崔庆功之子冒功一案让你没有机会参加科举,真正的才疏学浅应该是你弹劾地科举作弊裴明典才对。”
三言两语裴佑便绕到了正题上,两人都沉默了,房间里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良久,张焕笑了笑道:“裴二叔可是希望我撤回弹劾?”
“不!不!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裴佑连声否认,他郑重地对张焕道:“我这次来是受你岳父,也就是裴相国地委托和你谈一谈此事,另外,我个人也希望你与裴相之间公事归公事、私情归私情,千万别因政见不合伤了翁婿之情。”
“好!”张焕点了点头,爽快地说道:“我也不喜欢绕弯子,那裴相国在这件事上是什么态度,请裴二叔明言!”
裴佑沉吟一下,便道:“裴明典科举作弊是真,但裴伊和此事确实没有关系,当时地主考官是礼部侍郎元载,是他点了裴明典的进士,应负有失察之责,相国的初步意见是革去裴明典灵台郎一职,永不再用,元载负失察之责,贬为九江郡司马,不知贤侄以为如何?”
张焕不禁暗暗冷笑一声,事情果然如他所料,裴俊舍卒保帅,巧妙地将矛盾转移了,虽然结果有点委屈元载,将来有机会再用他吧,关键是自己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他也不希望将事情闹大,张焕微微一笑道:“难得裴相国不徇私情,我完全同意他的决策。”
裴明典作弊案只不过是张、裴之争的引子罢了,所以,张焕地态度完全在裴佑地意料之中。他来找张焕也并非真是为了谈此事,既然双方都心知肚明,裴佑地话便慢慢地向今天地主题靠拢了。
“现在朝中的乱局许多人都说是裴相架空中书省导致,其实不然,主要是税赋锐减、民生凋敝所致,大的不提,就拿长安米价来说,斗米二百八十钱,可前年才是斗米六十钱。翻了近五翻,长安百姓苦不堪言,但要溯其根源,先就是崔家之变,导致崔庆功南下占据江淮,阻碍了江淮钱粮入京;其次是蜀中朱长期推行暴政,致使蜀中百姓民不聊生,一方面大量难民逃入关中,增加朝廷负担,另一方面也使朝廷失去了蜀中的税赋之源,虽然贤侄已将朱赶出巴蜀。令朝中上下鼓舞,但要恢复从前景况,尚须时日啊!”
想到朝廷的窘况,做了多年户部侍郎的裴佑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虽然太仓内还有一点存米。但最多也只能撑到明年一月中旬,此后恰逢青黄不接,那时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贤侄说说看。哪里还有粮食可供济长安?”
裴佑的意思张焕明白,无非就是希望他拿出粮食来,张焕却装糊涂地笑道:“那朝廷为何不从河东调粮?或从中原和襄阳一带调粮呢?”
裴佑目光黯然,他摇了摇头道:“贤侄有所不知,这三年河北年年大旱,河东地粮食都调到河北救济去了,可祸不单行。今年河东也遭遇了旱灾。三个月未下一滴雨,在六月时河东最富庶的十七个郡又爆了蝗灾。损失惨重,不说接济河北,连自身也难保了;中原被李怀光所占,他名义上服从朝廷,实际上也和崔庆功、朱一样,割据一方,不仅不交钱粮,还要问朝廷伸手;至于襄阳那边,有个李希烈横行一方,王昂也是无可奈何。”
说到这里,忧心忡忡的裴佑再也无心和张焕打哑谜了,他焦急地说道:“现在举国上下,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陇右了,陇右历来富庶,贤侄又治理有方,这几年年年大熟,听说官库存粮已近千万石,裴相国希望贤侄能替朝廷分忧一二,不仅百官感激,长安的百万民众也会牢记陇右张使君的恩德。”
裴佑的高帽似乎没有起什么作用,只见张焕眉头一皱道:“这些年陇右是存了一点粮食不错,但上月在蜀中赈民就用去了二百万石,还要西征河西,得保证军粮,还有常平仓储粮,说起来那点粮食也仅仅是正好,实在没有多余粮食,张焕恐怕爱莫能助了。”
说来说去其实就是个条件问题,此时张焕已经完全明白了裴俊的用意,他并不想改变架空中书省的现状,也不想放弃独揽大权,可是他准备对自己让步,却有点心不甘,便想让自己解决长安的粮食危机。
事实上,长安缺粮地境况张焕早在陇右时便一清二楚,关中本身富庶,但很大一部分土地都被宗室和权贵所占,而他们并不缴税,同时关中人口众多,粮食消耗巨大,这两个原因导致长安每年都需要从外地大量调入粮食,尤其是盛产粮食的江淮地区,但自从崔庆功占领淮北后,大肆扩军,不仅使可供进京的粮食大大减少,而且漕运开始运送不畅,尤其今年他索性断了漕运,直接引了长安的粮食危机,朝廷不得已答应了崔庆功所有地条件,包括封他为汝阳郡王,并引他入阁。
但长安的粮食危机却使目光高远的张焕看到了藏在其中地巨大利益,在他进京之前,他与胡惟庸等几个核心成员便已经开会决定,以陇右粮食供济长安,一方面是邀取民心,从朝廷中得到更大地权力,但更重要的却是可以由此掌握朝廷的经济命脉。
这时,裴佑当然知道张焕是在等待裴俊开出的条件,他急忙道:“我临来前,裴相国让我转告贤侄,大唐现在处于非常时期,在处理完崔庆功、朱等割据势力之前,不宜对朝廷的权力格局进行大的变动,但以贤侄的实力,仅仅做一个门下侍郎,确实有些不公,正好按照惯例,在新年朝会前要进行一次人事调动,裴相国便让我问一问,不知贤侄自己可有什么想法?”
张焕见裴佑将话说得如此露白,知道时机已经到了,便口气一转笑道:“对朝廷没有贡献,哪能提什么个人想法,我刚才又算了算,虽然陇右官库中粮食无多,但陇右民间也颇为殷实,我想收购二三百万石粮食给朝廷解燃眉之急还是能办到,这就算是我感谢朝廷能将我与崔庆功、朱之流区分开来,至于个人地想法么?倒是也有那么一点点。”
说到这里,张焕伸出了三个指头,徐徐道:“第一、我希望朝廷正式下诏,命我为征西大元帅,收复河西、安西故地;第二、前礼部尚书张破天曾有功于朝廷,现在他赋闲在家,我希望朝廷能再次启用他,比如替代我地门下侍郎;至于第三点
张焕忽然压低了声音对裴佑道:“请转告我的岳父大人,我可以每年送二百万石粮食给他减轻压力,也可以帮助他灭了朱,但是,我地条件是要兵部归我。”
第二百五十一章 意外重逢
“他是要兵部?”裴俊蓦然转身,眼中忍不住流露出一阵惊讶,在大唐六部中,吏、户两部在他手中,刑部在楚行水手中,礼部在李勉手中,兵部在崔寓手上,工部则在王昂手上,按照他的打算,原本是想将王昂的工部给张焕,或将大理寺和御史台划给他,但没想到他要的居然是兵部,兵部尚书是崔庆功,而兵部侍郎则是由左相崔寓兼任,这样说起来,张焕就要对二崔同时下手了。
裴俊不由有了十分的兴趣,当然,崔庆功的兵部尚书只是虚职,他本人也未必在意这个头衔,关键是崔寓的兵部侍郎,他怎么才拿得到手?
裴俊良久沉吟不语,在张焕的三个条件中,最容易满足的便是张破天任职,这个问题不大,他并不担心张家会重新崛起,无根之草永远长不成大树;其次,命他为征西大元帅,授权让他收复河西、安西,从大唐与吐蕃的关系来讲,问题不大,毕竟吐蕃自己撕毁了会盟协议,但这样一来,张焕便可以合理合法地扩军,毫无顾忌地坐大,而且裴俊担心的是将来,如果张焕无法控制,他又会走向何方?
旁边的裴佑看出了裴俊的担心,便劝他道:“事实上张焕已经不受朝廷控制,无论朝廷是否有任命,他都回对西用兵,都会扩大实力,不过看他在陇右和蜀中的所作所为,大哥不觉得他与崔庆功、朱等人完全不同吗?我倒觉得崔庆功、朱、李怀先、李希烈等人才是真正威胁朝廷之人,若他们同时叛乱,仅凭我们裴家一己之力,恐怕难以扑灭,大哥须要留一步后着才是良策啊!”
裴俊慢慢点了点头。或许裴佑说得对,崔庆功和朱确实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不把他们除掉,早晚会成为安禄山第二。
想到这。裴俊终于下定了决心,可以答应张焕第一和第二个条件,至于控制兵部,他也无能为力,要看张焕自己去夺取。
下午时分,京兆尹组织近万民夫,再有军队的帮忙。长安一些主要大街上的凝冰终于铲掉了。在各个坊内,一些高官也组织家人上街铲冰,在他们带动下,越来越多的百姓和商家也投入其中,大家齐心协力,一直忙到黄昏时分才大功告成,让人苦恼了两天地道路难行问题竟迎刃而解,入夜,大街上又再次热闹起来。
在屋里闷了几天,脚下格外痒得慌。此时又临近新年。许多人家便以考察年货为理由出门逛街,尽管天气寒冷,长安的东市和西市里却人潮汹涌,男男女女扶老携幼出门逛街,竟比那上元夜还热闹几分,各商家也卯足了劲,家家户户都将上元夜的灯笼挂了出来。早早便点上。一时***璀璨,更吸引民众们久久不肯散去。笑声阵阵,迎接这难得一遇的融雪节。
张焕也是几天来第一次有闲暇,他地条件开出去了,剩下的便是裴俊的答复,也乐得一身轻松,便信步来东市,要看一看杜梅设在长安的情报中心,了解一下它的运作情况。
他没有坐马车,而是骑马而来,十几个亲兵身着便装,左右紧紧跟随,东市大门两边的空地已经停满了马车,出租的马车夫们满脸油光,一刻也停不下来,不停将客人迎下来、送上去,门口几座酒楼***通明,人满为患,源源不断地人正从四面八方而来,有地骑马、有的坐着马车、也有从附近走路而来。
进了东市,大片热气便铺天盖地袭来,张焕等人立刻淹没在人的海洋之中。
“你们几个不用这么紧张,这里不会有什么刺客。”张焕见他的亲兵一个个神情异常紧张,握着刀柄护卫在左右,只恨没有高盾遮挡,吓得两边的人都纷纷躲避不迭,皆目光惊异地望着他们,他不由又好气又好笑道:“真要有刺客,在东市大门那边便可下手了,还用等到现在吗?”
尽管都督说得有理,但亲兵们却当没听见,仍然目光警惕,在前后紧密护卫,张焕也无可奈何,只得随他们去。
进东市大门走了不到五百步便是珠宝店铺区,这里的人流量更多,尤其是女人,大家都想着新年前给自己添一两件饰,由于马车太多,众人几乎是蜗步前行,每家店铺里都挤满了挑选饰的女人,而男人们有的付钱、有的无可奈何地靠边等待。
又行了约二十步,一盏铜钱形状的灯笼挂在路当中,只是铜钱上面地开元通宝四个字换成了吴珠越宝,他们地目的地终于到了。
如果仅从外表看,这家珠宝店和别人家没有半点区别,店铺里也一样挤满了人,各种珠宝则挂在四壁上,在灯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光彩,十几个伙计正不厌其烦地给一个个客人讲解着每一件珠宝饰的来历、成色和价格,也有几个颇有身份的客人坐在里间,副管事在一旁伺候着,一件一件地将小库里的上好饰递上去。
胡掌柜则站在帐台之内,五六个客人正在付钱,他脸上挂着招牌似的笑容,一边和客人寒暄,可手上数钱却一丝不苟,熟练而快,五根短粗地手指一拨,便分出五十枚铜钱,分文不差,谁又会想到,这样一个充满了铜味地商人,竟然会是西凉军在长安的情报头子呢?
胡掌柜刚刚结到一半地帐,眼一瞥,心猛然地跳了起来,只见一丈外,他东主的东主,陇右节度使张焕正背着手笑眯眯地看着他。胡掌柜不愧是见过世面之人,尽管都督突然出现,但他依然处惊不乱,动作麻利地将剩余的八百文钱点清了,在货单上盖上自己的印章。这才叫另一名伙计上来结账,自己迎了上去,“客官可是要买饰?”
张焕见他做事谨慎,不由赞许地点了点头。笑道:“这些饰我都看不中,想找几件上好的,可有?”
“有!有!有!客官请随我来。”胡掌柜拉开一扇小门,请张焕跟自己来,绕了几个弯,众人来到一间屋子里,这里四面无窗。皆是砖石结构。胡掌柜点亮了灯,立刻半跪行一军礼,“属下**,参见都督!”
“你是军中之人?”张焕有点惊异,在他印象中西凉军人个个强壮彪悍,一些文官也大多是年轻人,磨练得黑瘦而精干,但象这种白白胖胖的中年人,却是很少见到。
“属下就是长安人,世代经商。因家业凋敝而前去武威投军。一直在军粮库里任职,后来被选为巡风使,前年被派到长安,便买下了这座商铺为掩护。”
“我知道了。”张焕点点头又问道:“这家店铺里还有多少手下?”
“回禀都督,店铺里大多是真正地伙计,只有两名手下,另外还有五名探子。负责收集情报。一般都不在店里张焕半晌没有说话,应该说他并不满意。规模太小,很多深层次的情报无法获得,功能也太简单,除了收集情报外,别的事情都无法胜任,比如暗杀、绑架、盗取,这些都是必须要有的,不过只有短短地两年时间,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不错了。
他沉思片刻便道:“长安是大唐都城,这里的情报对我们的决策至关重要,我希望你不要局限于一个小小的珠宝店,不要害怕,放开胆子去做,酒楼、青楼、客栈、乐坊都要办起来,人员也要增加,让消息来缘更广,你就不要做事情了,给我统管各个分支,还有要注意收罗一批武艺高强的能人异士
张焕一口气说了许多,胡掌柜的心里又是感动又是羞惭,这两年他虽然建立起了一个简单的情报网,但他至少一半地精力都用在经商之上,严格说起来他已经是渎职了,可都督却没有处罚他,而是鼓励他做大做强,和都督地期望相比,自己这个小小的长安情报管事,差得实在是太远了。
“都督的教诲属下铭记在心,我明日便回一趟金城郡,和杜总管商议扩大之事。”
张焕站起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要小瞧情报的作用,它可是我所有决策的基础,这次能顺利拿下蜀中,及时完整的情报便是立了第一大功。”
“是,属下记住了。”
“好了,我要回去了,你给我挑几件上好饰,明日派人送到我府里去,我会如数付账。”说完张焕微微一笑,便带领众人扬长而去。
东市大街上此时人更多了,人挨人、人挤人,一刻钟也走不出十步去,张焕眉头紧锁,这么多人,他可没半点兴趣,可又无路可走,难道真要他也看灯尽兴才能返回吗?
这时,后面跑来一人,却是吴珠越宝店的一个伙计,他跑上前拱手施礼道:“张东主,我家掌柜让我带路,有一条小路可直接出东市。”
张东主?张焕呵呵一笑,“那就麻烦你了。”
所谓小路其实就是店后专门送急货的一条通道,只有一人宽,肥胖的人也只能侧着身子走,约走了三四百步,前面已经远远看见了东市大门地门楼,这里道路十分宽敞,虽然也人来人往,但已经可以健步如飞了。
“张东主,你顺着大路一直走便可出去,店里忙,我就送到这里。”
“多谢你了。”张焕微微向他一拱手,伙计连忙还一礼,便转身匆匆走了。
张焕抬头向周围看了看,这一带似乎是个广场,无数小商贩在这里摆下了地摊,卖泥人地、卖狗皮膏药的、算命的、卖木削的刀剑、摆摊射箭赌彩的等等等等,琳琅满目,吸引了无数凑热闹的百姓。
“卖牛肉面,正宗的金城郡牛肉面。”一个粗犷地声音远远传来,标准地金城郡口音。
“都督,这里居然还有金城郡牛肉面,难得啊!”一名亲兵笑了笑道。
张焕这才想起自己晚饭还没吃。他回头看了看十几个亲兵,一个个眼睛都冒出光来,他便笑道:“也好!他乡遇故知,咱们认认老乡去。”
十几个人掉头便向面摊走去。面摊摆在一堵墙边,生意还算不错,地上摆了二十几张胡凳,基本上都有人,或许是寒冷地缘故,靠墙边还扎了两个小帐篷,其中一个帐篷前站了两名家丁。不准别人进去。他地服饰张焕却隐隐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客官要吃面吗?”那摊主见来了十几个人,立刻眉开眼笑地迎了上来,一名亲兵道:“给我们来三十碗面,帐篷我们要一顶。”
摊主约三十余岁,一脸的憨厚老实相,他回头看了看帐篷,有些为难道:“两顶帐篷里都是女客,要不等她们吃完。”
“算了!”张焕摇了摇头。
“那帐篷就不要了。快给我们下面。”亲兵见张焕无所谓。便找一个胡凳,靠墙放好。
张焕坐了下来,他又忍不住看了看两个家丁,脑海里搜索着他们的衣服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时,一名亲兵端来了一碗面笑道:“都督快趁热吃吧!”
张焕见面上浇了厚厚一层肉末,不由食欲大动。笑道:“看起来倒象是金城牛肉面。”
他接过面便大口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连声称赞,“不错。做得果然地道。”
这时,帐篷里隐隐传来一个年轻女子地声音,“我的大小姐,你是来吃面还看面?面都冷了,快吃吧!”
“我不饿,你自己吃吧!”这是另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声音温柔而忧伤,听到这两个声音,张焕身子猛地一震,他不可思议地向身边的帐篷望去。
“既然你不吃,还拉我来做什么?”
“没什么,我只想在小摊上坐一坐。”
张焕一下子站了起来,他丢下碗大步向帐篷走去,两个家人见他来势凶猛,不由吓了一大跳,各自按住剑柄,“这里面有女眷,你不能进去!”
张焕已经知道了这两个家人的来历,他连忙拱拱手道:“我是崔相国的故人,并没有恶意。”
这时,帐帘也猛地挑开,露出一张美丽绝伦的脸庞,张焕身体僵住了,呆呆地望着她,她也慢慢走了出来,目光忧伤地看着张焕,两人就这样互相凝望着对方,眼中仿佛蕴藏着了千言万语。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把银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张焕忽然张开了臂膀,眼睛里充满了期望和等待,崔宁终于喜极而泣,她扑进了爱人地怀抱,两人紧紧相拥,三年来地相思在这一刻化作丝丝飞雨,浸润进了彼此的心灵深处。
“焕郎,如果我回来,你还要我吗?”崔宁仰起白玉般的面容,痴痴地望着爱郎
“这次还要!”张焕笑着擦去她的眼泪,“可是你如果再跑,那我真的就不要你了。”
崔宁深深地将脸埋进他的怀里,“焕郎,我再也不会走了,三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你。”
“三年了!”张焕抚摸着她的头,喃喃道:“三年的分别,我才终于知道,原来你在我心中竟是谁也无法替代。”
这时,躲在帐篷背后的林平平呆呆地望着他俩,她眼睛里隐隐闪烁着一丝泪意,她仰头看了看无尽的苍穹,长长地呼了一口白气,黯然转身而去。
良久,崔宁忽然惊觉,她连忙擦去眼泪难为情地道:“糟了,又要被她笑话了。”
她回过头,却不见了林平平地人,“平平!”她呼唤了几声,“你在哪里?”
“小姐,林姑娘已经走了。”一名家人远远指着林平平快要消失地身影道。
“平平!”崔宁慌了神,她急忙回头对张焕道:“焕郎,我要先回去了,明天再来找你。”
张焕恋恋不舍地点了点头,“那好,我送你回去!”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两只狐狸
崔府就在东市对面的宣阳坊里,横过一条大街再进坊走两里便是,这条路张焕当年不知道走了多少次,可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轻松愉快,无意中的巧遇使得他的人生又充满了阳光,那种从内心深处舒展开的畅快淋漓,使他对一切都充满了信心。
“焕郎,你在想什么?”崔宁悄悄拉开车帘,眉眼里荡漾着娇媚的神色,张焕心里一荡,笑道:“我在想,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为何不跟我回家,却要让我送你回娘家。”
崔宁想起了林平平,她低声劝道:“焕郎,你把平平娶了吧!这么多年她一直不嫁,便是因为你,我还从来没见过如此痴情的女子,她从少女时代便喜欢你,一直等到今天,她都二十六岁了,你又于心何忍呢?”
“我何尝不歉疚于她呢?”张焕微微一叹道:“她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我母亲早早出家为道,便是师傅一家照顾着我,这种亲情让我一生都难以回报,我自小便将平平当作妹妹看待,总希望她能嫁一个好人家,本来王思雨很喜欢她,我也有意想撮合他们,可是平平却去了西域,后来我也慢慢明白了她心中的倔强,其实我也曾想过娶她,可是我心里总觉得对不起她,甚至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就这么犹犹豫豫,一年一年地耽误下来,现在我心中又是惶恐,又是自责,已经没有勇气去对面这份责任。”
“你是做大事的人,有些事应该当断则断。”崔宁轻轻摇了摇头,又象是对张焕说,又象自言自语道:“总归是要解决的。你若不早点解决,你以后心中的歉疚就会更深,这件事,就由我来出面吧!”
张焕没有说话,事实上他心里很清楚,就算自己站在平平面前对她道,“好吧!我愿娶你。”她也未必肯接受自己施舍似地姻缘,这么些年来。她心里爱的或许还是多年前那个十八郎吧!岁月流逝,自己和她似乎已经错过了缘分。
马车慢慢减,在崔府前停了下来,张焕跳下马,将崔宁扶出马车,他忽然想起一事笑道:“你那两个丫鬟呢?明月、明珠,怎么不和你在一起。”
话音刚落,两个姐妹便跑了出来,三年不见。两人就仿佛完全变了模样似的,出落得俊俏水灵,明月拉着崔宁埋怨道:“主母,你出去怎么不带上我们,害我们担心一晚。”
“你们怎么知道我回来了?”崔宁有些奇怪地问道。
“刚才林小姐回来了,她说你就在她后面。”妹妹明珠嘴快。一下子说了出来。
崔宁无可奈何地笑道,“这个精灵古怪的家伙。竟然一直在我前面。”
这时,明月忽然看见了张焕。吓得拉了妹妹一把,两姐妹连忙上前跪下,“婢女叩见老爷。”
“好了,你们服侍小姐吧!”张焕命她俩起来,又回头对崔宁道:“我的新府邸在永乐坊,明天我会派人来接你。”
崔宁默默点头,她上前给张焕整理了一下衣服。叮嘱他道:“焕郎。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我明天会等你的人来。”
“我知道了,你进府吧!目送你进去。我就走。”,
崔宁娇媚一笑,向张焕招了招手,便在两个丫鬟一左一右的扶持下进府去了,张焕一直望着她动人的娇躯消失,他心中顿时热了起来,对明天他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走吧!”他翻身上马,正要催动战马,就在这时,一名十二三岁地少年跑出了出来,高声喊道:“张使君请留步!”
张焕拉住了缰绳,回头打量这个少年,见他眉眼依稀和崔圆有些相似,他忽然想起崔宁给自己说过,她有个聪明绝顶的侄子,便微微一笑道:“你就是崔曜么?”
“正是!”崔曜向张焕躬身长施一礼,“我祖父请张使君进府一叙。”
路上,张焕见崔曜相貌虽然还略显稚嫩,但举手投足间从容不迫,隐隐有一种大器将成之感,张焕微微一笑问道:“我听说崔少君这几年足迹踏遍大江南北,可曾去过陇右?”
“我在去年曾去过河湟,看我汉家旧地,并考察过张使君在湟水所建的十几所学堂。”
“那你以为可有不足之处?”
崔曜点了点头,“小子信口雌黄,若有失礼处,请张使君莫怪。”
张焕眼中流露出浓厚的兴趣,笑道:“不妨,你说就是。”
“我以为张使君建学堂是为了使湟水的汉人子弟重新回归大唐文化,立意是很好,但具体的做法上却有值得商榷之处。”
说到这,崔曜瞥了一眼张焕,见他笑容仍旧,并无不悦之色,又道:“河湟被吐蕃窃据多年,那里的汉人被强制推行去汉化,他们对故国的印象大都已淡忘,更何况他们的子弟,而现在张使君请人教授他们四书五经,一日学五个时辰,倒有四个时辰在背书,我认为这种教育有些流于形势了,不如让他们分批到大唐内地来看看故国地壮丽山河,增强他们大汉民族的荣耀感,这岂不比死读经书要强得多?”
张焕不由暗暗点头,他早闻崔曜被朝中大臣誉为神童,现在看来果然是有点名堂,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见识,他日崔家的振兴,难道就在此子身上么?
想着,他又多看了崔曜一样,少年文士目光淡泊,不动神色的冷静,使他若有所悟,或许崔圆的突破就在此子身上了。
说话间,二人来到了崔圆的内书房,自崔圆半身瘫痪后。他地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里度过,读书、教授孙儿、品味朝中大事,成了他每天必做地三件事,在山东时是这样,回长安后也是这样,没有了公务地烦扰,更重要是脱于事外,他开始有时间审视自己这十几年所走过的路。审视自己地思想,审视大唐的现实和未来。
诚然,崔圆的理想是建立一种君弱相强的制度,纵观本朝历史,帝国的强盛无不种因于辈出地名相,贞观之治的房谋杜断、开元盛世地姚崇宋,而帝国地衰败也无不起因于皇权独裁,开元二十五年,李隆基罢张九龄。连续任用李林甫、杨国忠为相,将相国之鉴臣服于君权之下,又建翰林院、集贤殿,架空相权,黄麻之旨与白麻之敕并行,若般种种。终于引了使大唐走向衰败的安史之乱。
为此,崔圆极力主张世家朝政。以世家地权力平衡来制约皇权,十几年来。尽管风平浪静下暗流汹涌,但始终没有掀起滔天白浪,帝国经济开始恢复,人心思安、朝臣奋进,这更激了他维护世家朝政的决心,可惜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世家朝政一直无法解决的军队问题终于成为帝国一步踏入深渊的陷阱。深渊里激流疯狂。而且最暴烈地一道暗流竟然就是自己崔家,崔庆功的反叛使崔圆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
他开始反思世家朝政的利弊。总结贞观之治、开元盛世之根,潜移默化中,他一直坚持的世家朝政观点已经不那么固执了,不!应该说不那么过激了。
“祖父,门下省张侍郎来了。”孙儿的禀报声打断了崔圆地思路.
“呵呵,请他进来吧!”崔圆将手中的书放下,随即两名侍妾将他扶着坐正了。
“你们先去吧!再上两杯好茶来。”崔圆吩咐一声,两名侍妾应了,从旁边地侧门下去了。
“晚辈参见崔阁老!”张焕深施了一礼,他偷偷看了一眼这位曾权倾一时的旧时权相,只见他面容清瘦,身着青色地宽身禅衣,腿上盖了一床厚厚的毯子,坐在那里笑呵呵地望着自己,桌案上已经没有一本奏折,只有几本黄的旧书和一叠孙儿写的策论,往日的风光和他的健康一起随风而逝了,很多时候,时间往往决定一切,人生并不只是谋略之争,某种程度上也是时间和生命的竞争,如果崔圆三年前不曾病倒,或许今天地大唐又是另一番情景了。
“贤侄请坐!”崔圆目光温和平静,含笑打量着眼前这位可以说已经是自己女婿地老对手,只不过彼此不愿捅破这层薄薄的纸罢了,在他眼中,张焕已经变得成熟了很多,不仅有了尺许长地胡子,而且目光也没有了往日的张狂和冷漠,多了几分宽容和理性。
张焕坐下,向崔圆微微欠身笑道:“恭喜阁老得了一个贤孙,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竟一语道中我在河湟教育的缺陷,不简单啊!”
不料崔圆的脸却沉了下来,他拉了一下身旁的一根绳子,很快崔曜便走了进来,上前给崔圆施礼道:“祖父可是寻孙儿?”
“我来问你,在你书桌对面,写的是什么?”
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崔曜的脸腾地红了,他低下头喃喃道:“孙儿知错!”
“知错?”崔圆冷笑了一声,“这是你今年以来第三次说知错了,事不过三,罚你一年内不得出门一步,抄写论语三百遍,若再犯,我就取消你家祭的资格。”
冷汗从崔曜的额头上流了下来,他颤抖着声音道:“孙儿记住了!”
“下去吧!”
崔曜又施了一礼,慢慢退下去了,半晌,张焕才叹道:“崔阁老爱孙之心,张焕理解了。”
崔圆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茶,眼中闪过一丝苍凉且无奈之色,“我已经老了,已经能很清晰地感觉到生命正一点点离我而去,昔日的雄心壮志不复存在,我只希望我的后人能成为大唐的良臣,以忠君报国人生态度,为一方百姓做一些实事,他只要能做到这一点。我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张焕没有说话,他清清楚楚地听到崔圆在说忠君报国,这个四个字时,特地加重了语气,他是在暗示自己什么吗?
张焕忽然敏感地意识到崔圆似乎要给自己说什么了,他低头喝茶,只是笑而不言。
崔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两日廖辉来他这里多次。张焕应该早已知道,可他却用人不疑,从这一点,崔圆便知道自己与张焕之间开始有了一种默契,四匦事件的展,最终也印证了他的猜测完全正确,张焕就是为了高调入场而做出地一种姿态,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崔圆也很清楚。凭张焕现在的实力,崔圆也自知也无法阻挡,既然已经无法阻挡,那他为何不随张焕共舞,只是在关键时略略改变张焕前行的轨迹,使他能步入自己的政治思路之中。从而避免大唐重蹈帝王独裁**的旧路,从而在相权与君权的平衡中寻找到一个支撑点。这就是他崔圆这三年来反思地结论。
命运之神仿佛开了一个玩笑,当年。崔圆极力打压张焕,阻止他的崛起,而裴俊却反其道行之,帮助张焕在武威立足壮大。可现在,裴俊并不愿意看到张焕走上最高宝座,希望能维持现状,以温和改良的手段慢慢解决地方军阀危机;而崔圆却认为大唐已处在濒临分裂的危险之中。维持现状显然只会让危机爆时更加惨烈。只有一个强有力的领导才能使大唐摆脱这场危机,而张焕正是他眼中的最佳人选。同时他也希望张焕能将大唐带进他理想中的道路。
当然,不付出一点实质性的代价,张焕未必会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崔圆淡淡地笑了笑道:“钳制朱地关键是凤翔,崔寓之所以还能坐在左相的位置上,也是因为凤翔,现在凤翔节度使李莫虽然效忠于崔寓,但是八千凤翔守军大部分却都是河东昌化郡人,贤侄明白我的意思吗?”
离开崔府,夜已经很深了,出了宣阳坊,只见对面东市一片黑暗,灯几乎都灭了,去闲逛的人们也大多回了家,大街上冷冷清清,夜风格外凛冽,直钻进众人的袖口、领口,寒气直刺进骨子去,冻得仿佛血都凝固了。
张焕却似乎浑然不觉,适才崔圆的一番话让他体会到了崔圆地良苦用心,让他感觉到,崔圆已经把宝押在自己身上,甚至不惜把凤翔让给自己,凤翔是关中的西大门,得了凤翔也就打开了通往长安地大门,当年裴俊为了逼崔圆让位,就是命他张焕拿下凤翔郡,事易时移,想不到今天崔圆居然看出了自己谋兵部之心,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
“都督,我现有点不对劲。”说话地是张焕的贴身保镖方无情,他武艺极为高强,但从来不说一句话,就仿佛张焕的影子一样,让人常常忽视他的存在。
今天是他的第一次示警,顿时让所有的亲兵都紧张起来,张焕立刻低声喝道:“不要乱,就当什么也没生。”
亲兵立刻恢复了常态,张焕又问道:“你现了什么?”
“三百五十步外有人在跟着我们,现在他已经到来到三百步。”方无情头也不回道,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
“都督,我去察看一番。”
“不要轻举妄动。”
马队转了一个弯,方无情便从队伍里消失了。
一直走到朱雀大街上,方无情又忽然出现了,“都督,不是跟踪,而是前方有埋伏。”
“你如何知道?”
“我一直跟着两个跟踪,都督走到朱雀大街时,他们立刻放出一支鸽子,南面的一里外也出现一只,他们是在报告都督地行踪,要不要抓了这两个跟踪?”
“不!”张焕断然道:“不要打草惊蛇。”
此刻张焕已经肯定,有人要对自己下手了,而这个人不大会是裴俊,极可能是朱,这时,他地心里忽然生出一计,或许这正好就是自己所想要的。
走到永乐坊大门时,方无情又再次出现,“一共十三人,就在都督府邸前方一百步处,用地是劲弩。”
这时,几个亲兵都急了,“难道都督要施苦肉计不成?”
苦肉计。张焕笑着摇了摇头,那些箭头上不定都涂有毒药呢!他什么要冒这个险?
“不必了。”张焕取出调兵金牌对方无情令道:“你立刻到军营去,让李定方将刺客给我全部围住,尽量抓活的,但不许逃走一人。”续
第二百五十三章 苦肉之计
次日,天尚未大亮,一个突的消息横扫长安城,陇右节度使、门下侍郎张焕遇刺,伤势严重,十三名刺客死了八名,被抓住五名,消息中并没有直接指名是何人所为,但却暗示了刺杀张焕之人不久前曾与他生过战事。
不用说,所有的人都明白指的是汉中郡王朱,令人惊异的是朱没有出来否认,而是保持了沉默,这种沉默使人们仿佛体会到了一种刻骨的仇恨。
随着时间推移,张焕被刺杀的消息越传越广,在他的府门前聚集了无数前来打探消息的人,有的被各高官重臣派来,也有自前来探望的官员、民众。
人们都不安地忧虑着,这位地方第一大军阀遇刺,会在大唐会掀起什么样的波澜,也有很多刚刚看到曙光的官员都为张焕祈祷,都为大唐的前途而祈祷。
两辆马车在数百侍卫的严密护卫下一前一后快驶来,聚集在张焕门前的人们纷纷让开了一条路,这是右相裴俊和刑部尚书楚行水到了,两人的脸色都一样凝重,尤其是裴俊,他得到了情报,朱是真的派人刺杀了张焕,现在唯一的期望就是张焕的伤势没有流传中那样严重,否则他一旦有三长两短,陇右的局势极可能失控。
就仿佛一条悬河在他头顶上奔腾,他所能做的,就是尽一切手段不让大堤决口。
楚行水也忧心忡忡,不仅张焕是他外甥,更重要是他在张焕身上寄托了太多的希望。他们楚家的前途和未来。
右相和刑部尚书铁青地脸色使门外围观的人们更加忧心,待二人走进府去,议论声顿时四起,无数小道消息就在议论中产生了:
朝廷要追究朱的责任。
陇右十万大军即将进攻汉中。
这些消息仿佛长了翅膀一般,迅地传开了,更有官方人士证明,后果很严重,右相很生气。
接待裴、楚二人的,是张焕的侍妾杨春水,她哭得跟泪人一般。昨天晚上,当亲兵们将浑身是血的老爷抬进府时,她几乎觉得天都要塌了,她才二十二岁,难道就要做寡妇了吗?
后来,从宫里来的几个御医象走马灯似的出现又消失,诊治的结果让她略略心安,张焕的命保住了,此刻见到裴俊和楚行水,杨春水地眼泪又如珍珠断了线。只说了不到两句,便泣不成声。
裴俊无奈,只得跟着管家来到张焕的病房前,近百名全副武装的亲兵冷冰冰地站在门口。见裴俊二人过来,皆拔刀怒视。
裴俊心中恼怒,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他笑了笑道:“各位不用紧张,我是代表太后和朝廷来探望你们都督。没有恶意。”
没有人说话,回答他的只有沉默和冰冷的刀锋,这时,张焕亲兵营都尉李定方从屋里走出来,向裴俊施礼道:“请裴相国多多担待,御医吩咐过,都督必须要静养,决不能打扰。”
“这样裴俊想了想又道:“说起来我还是你们都督的岳父,不是外人。我也不为难你们,就在门口让我看一看自己的女婿,也好心安。”
楚行水也低声道:“我是他亲舅舅,我也只在门口看一看。”
李定方无奈,只得一挥手,亲兵们立刻闪开一条路。但依然目光警惕地盯着他俩。裴俊走到门前,一股浓烈的药味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迎面扑来,他屏住呼吸侧目向房间内望去,只见一张床榻上张焕脸色惨白,双目紧闭,正沉睡不醒。
裴俊微微叹了口气,将李定方招手叫到一边,低声问道:“伤到哪里?”
“腿上和肩上各中了一箭,还好都不是毒箭。”
裴俊眉头一皱,“怎么这么大意,你们这么多人都护卫不了他吗?”
“禀报相国,开始大家都还注意,可是眼看到府,也就失去了警惕,却没料到朱竟然会在府门前刺杀。”
李定方已经点明了朱,裴俊却有些为难了,不管是张焕死还是朱死,大唐都会陷入大乱,这叫他如何表态,他沉吟一下便道:“听说你们抓了活口,就交给大理寺吧!我会命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此案。”
李定方却躬身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都督在昏迷前曾言,未经他的同意,凶手不能交出,裴相国,请恕卑下不敢违抗军令。”
就在李定方与裴俊谈话之际,楚行水却从一个亲兵的手里悄悄收到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只有一句话:刑部出面调查。
楚行水一眼便认出这是张焕地手笔,他立刻恍然大悟,一颗心也悄然落地,他立刻上前对裴俊道:“裴相国,此事就交还刑部来调查吧!我会给朝廷和张焕一个交代。”
裴俊瞥了他一眼,也借机下了台阶,他点了点头,缓缓道:“此事就拜托楚尚书了。”
二人又在门口看了一眼张焕,才告辞而去,府门外苦候之人见裴、楚二人出来,都一下子围了上来,希望从他们口中得到确切消息。
裴俊摆了摆手对众人朗声道:“我们已探视过张侍郎,性命并无大碍,请各位放心。”他回头又指了指楚行水道:“这次刺杀事件就由刑部全权负责,一定会给张侍郎和所有关心此事的人一个交代。”说罢,他登上马车便扬长而去,楚行水也说了几句官场话,登上马车向位于皇城的刑部急驶去。
中午。张焕被一阵低低的哭泣声惊醒了,为了瞒过御医,张焕确实用了苦肉计,他是中了两箭,流了一点血,算是轻伤,本来神智很清楚,但御医们所用都是安神补血地上好药材,他倒真的沉睡不醒。
张焕慢慢睁开眼,见崔宁坐在自己身旁。正轻声抽泣,眼睛肿得跟桃子一般,他一阵心虚,若让她知道自己是使计,这后果可不堪设想。
“不要哭,没什么大不了。”
崔宁见他醒了,还和自己说话,她惊喜交集,连忙跪坐在他身边,抚摸着他的脸道:“焕郎。你、你真没事吗?”
张焕捉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她手上的一阵暖意直沁入心脾,他微微一笑道:“打了这么多年仗。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最多一个月就好了。”
刚说到这,他忽然想起一件要命地事,干笑了一声,连忙改口道:“用不了一个月。最多三天就好了,不!今天晚上我就可以生龙活虎。”
崔宁的脸一红,轻轻掐了他一下道:“又胡说了,不要说三天,一个月也不够,我看最少也要好好养伤三个月才行。”三个月!张焕心中连声叫苦,自己竟作茧自缚了,告诉她自己是使计吗?可是自己身上确实有箭伤,这和使不使计并无关系。他心中不由大悔,早知道就让一个受伤的亲兵冒充自己,再找几个不认识自己的名医诊治,也能糊弄过去,昨晚竟没有想到这个办法。
这时,杨春水端了一碗刚熬好的白米粥进来。在她身后。一片红衫飘过,却没有进屋。崔宁连忙将张焕扶起,又接过粥碗,舀一勺粥,细细吹冷了,小心翼翼地伺候张焕进食,杨春水也没有闲着,给火盆里添了炭,又在铜炉中撒下新香。
张焕吃了一口粥,便对杨春水道:“你去先收拾东西,我们下午便走。”
“走?”崔宁愣住了,她迟疑一下道:“焕郎,你要去哪里?”
“自然是回陇右了。”
“不行!”崔宁腾地站了起来,断然否决了他荒唐地想法,“你身上有伤,怎么能长途跋涉,如果箭伤迸裂,那可不是闹着玩了。”
“不要激动!”张焕连忙安抚她道:“我不是真的回陇右,只是做个姿态。”
崔宁又端起粥碗跪坐了下来,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呀!就连受个伤也要利用一番,真拿你没办法了。”
杨春水应了一声,出去收拾东西,到了门外,却听见她似乎在和谁说话,“你怎么不进去?他已经醒来。”
张焕和崔宁对视一眼,同时反应过来,崔宁放下碗,快步追了出去,脚步声渐远,半响,只见她拎了个食盒走进来,摇了摇道:“丢下这个她就跑了!”
崔宁将食盒放在小桌上笑道:“我还从来没见过她下厨,看看她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张焕也探头向盒子望去,盖子打开了,只见里面放着一只碟子,碟子里满满地堆着十几个炸得焦黄的鸡蛋。
张焕怔怔望着这些余温尚存地煎鸡蛋,他心里没有半点取笑之意,却感到鼻子微微有些酸。
妾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下午,一支三千骑兵组成的军队浩浩荡荡驶出永乐坊,在朱雀大街上徐徐缓行、杀气腾腾,军队一直驶出了明德门。
张焕离开长安回陇右的消息顿时传遍了全城,惊愕、惋惜、忧心、窃喜,张焕离开的原因众说纷纭,各种各样的版本铺天盖地而来,但流传得最广的,是张焕冲冠一怒返回陇右,要大举进攻汉中。
有人将消息报告了裴俊,裴俊却借口忙于公务,待处理完手中之事追出去留人,张焕早已远去;也有人悄悄地告诉了崔圆,崔圆只笑而不语,一切了然于胸;还有人禀报了崔小芙。崔小芙先是惊愕,随即又陷入了沉思。
张焕突然离去,仿佛敲了一记响鼓,声音重重地在每个人地心中回荡、品味,以此同时,调动兵力地快骑奔腾涌出了城门,向河东、淮西、汉中飞驰而去。
夜幕悄然降临,长安延寿坊,一支数百人地骑兵队护卫着一辆马车,无声无息地在坊内大街上疾驰。
马车里光线昏黑。隐隐可见只坐了两个人,他们在低声地商量着什么,偶然路旁地灯光从车帘缝射入,映出了一张粗犷而傲慢地脸庞。
他正是汝阳郡王崔庆功,而坐在他对面与他密谈的,则是他的席幕僚马思疑,马思疑约四十余岁,长着一张干瘦的猴脸,他是进士出身,因入仕无望而投奔崔庆功做了他的幕僚。此人心狠手毒且眼光独到,正是他向崔庆功建议断漕运勒索朝廷,一击成功,使得崔庆功渴望多年而未得地入阁夙愿成真。马思疑也由此深得崔庆功信任。
和朱一心想称帝相比,崔庆功的野心略略差了一点,这也和他出身名门世家有一定关系,
他只想割据一方,世代成为两淮之王。为此,他极力扩张军队,却没有及时定出相应的制度来进行约束,结果两年前淮西李希烈独立,中原李怀光独立,这两个事件给崔庆功带来了沉重地打击,他臣服大唐的心态也由此悄然转变。
此时,崔庆功是去朱的府邸,朱曾是他在金吾卫时的手下。崔庆功一直就瞧不起他,再加上彼此地盘一东一西,没有什么利益瓜葛,崔庆功也索性不和他往来,但这几天马思疑却极力劝他放弃成见,与朱联手对付张焕。
正是张焕这个共同的敌人使得崔庆功终于放下架子。亲自去拜访朱。
“先生以为这次刺杀事件果真是朱所为吗?”崔庆功对昨晚生的刺杀事件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他和张焕打过多年地交道,深知其人不是那么容易中套的。
马思疑轻捋山羊胡微微一笑道:“派人刺杀必有其事。否则朱不会保持沉默,但也很显然,张焕在拿此事大肆做文章,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要趁机向汉中进军了,但朱又岂会坐以待毙,不管两军战还是不战,对王爷来说都是个机会,一方面可趁朝廷无暇东顾而备战淮南,另一方面可联合朱共同对付张焕,从而将朱再次拉入王爷的帐下,真正在朝廷上成为一股与裴俊抗衡地势力,王爷以为呢?”
虽然去拜访朱,但崔庆功的心中始终有些疑虑,他迟疑了一下便道:“借机备战淮南地策略极为高明,广陵富甲天下,正是我所需要,但朱地名声实在太臭,拉他为下属恐怕会影响我地声誉。”
马思疑知道这是崔庆功骨子里地世家虚荣心仍在作怪,他在淮北大肆扩军,收刮钱粮,又干净到哪里去?心中不由对此人极为鄙视,他暗暗冷笑了一声道:“王爷,做大事何拘小节,既然朝廷已经封朱为汉中郡王,又准他入阁,那就意味着朝廷已经接受了他,又何必在乎什么名声,要紧的是现实利益,夺下淮南,逼楚家效忠于王爷,再利用李希烈威胁襄阳,引来王家的合作,这样一来,朱、楚、王三家效忠于王爷,又据有大唐东南半部江山,那时何惧裴俊?”
崔庆功沉默了半晌,马思疑极具功利的说辞终于打动了他,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好吧!既然来了,那我就听你这一回。”
两人正说着,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崔庆功拉开车帘,探头向前方望去,只见夜幕下影影绰绰,百步外足有千人之多,不时传来人喊马嘶声。
他见一名探路地侍卫跑了回来,便不悦地问道:“前方出了什么事?”
“禀王爷,前方是朱将军的车队,一辆马车坏了,堵住了街道。”
马思疑忽然插口问道:“哪个朱将军?”
“就是朱。”
崔庆功一惊,他和马思疑对望一眼,两人同时意识到,这是朱要赶回汉中了,崔庆功立刻对侍卫下令道:“去通报朱,就说我有大事,要与他当街密谈。”
长安以西二十里处的三桥镇,张焕的大队人马已经停了快一个时辰,在此之前,他的数十名传令兵已奔赴开阳、陇西两郡,命令驻扎在那里的五万大军向凤翔府边界靠拢,又秘密派使前往凤翔,与凤翔军判官韩庆取得联系,同时,又传信给胡惟镛,向他阐明了自己策略。
现在,他只须等待长安那边的消息。
张焕靠在车内闭目养神已经快一个时辰了,依然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他三千亲兵都是西凉军中的最精锐,虽然主公没有什么指示,但没有一个人表现出不悦或骚动,也没有一个人说话,队伍整齐如一,每个人的目光都冰冷似水,静静等待着命令,在黑夜中,这支军队仿佛山一般凝重。
忽然,密集地马蹄声清晰地从东面传来,张焕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他要等的消息终于来了。
报信人疾驰而来,在张焕马车前飞身跳下,大声禀报道:“启禀都督,朱在一千骑兵的护卫下,已出了长安,正快向这边驶来“他也有害怕的时候吗?”张焕淡淡一笑,随即下令道:“兵分两路,一路火返回陇右,另一路随我向北绕道凤翔。”
第二百五十四章 连环效应
凤翔,这座关中的西大门一如平常般的沉稳、凝重,高大的城墙沐浴在清晨金色的阳光之下,士兵身上的金属盔甲在阳光下熠熠反光,在凤翔城以东五里外,一座小规模的军营屹立在大片原野之中,虽然规模不大,但防守严密,巨大的木栅栏将军营团团围住,六座临时搭建的哨塔上士兵来回巡视,目光犀利地注视着远方。
这里便是张焕的临时亲兵营,一千先至的亲兵已经驻营两天,张焕的本队也在昨晚抵达,此刻,他在数名亲兵的扶持下向远方的凤翔城眺望,城池中只有八千守军,节度使仍然是李莫,这位原本效忠崔圆的将领,三年前在崔圆倒台后,便毅然投向新右相崔寓,是崔寓的铁杆支持,他的兵力虽然不多,但凤翔的战略位置却异常重要,原本是防御吐蕃东进,此时却变成严防朱北犯的重地,凤翔也由此成了整个长安所关注的焦点。
若仅从军事上而言,夺取凤翔张焕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办到,但那样做的后果将极为严重,不仅会使自己这些年为淡化当年占领陇右的努力毁于一旦,而且会阻碍自己将来战略的实施,可夺取凤翔却又势在必行,夺下凤翔,自己的政治地位将向前迈出实质性的一大步,若被裴俊抢了先机,自己将追悔莫及。
既不能蛮干,又不能消极等待,这中间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要建立一种形势,在这种形势下所有的人都希望自己驻兵凤翔,却又要让指责无话可说,或许这就是政治。
“都督,有人来了。”哨塔上的守卫现二里外有十几骑向这边疾驰而来,不等张焕下令,亲兵都尉李定方已率一百余骑迎上去盘查,片刻。李定方如一阵风似的返回,“都督,来人自称凤翔军行军司马韩庆。”
张焕点点头,他等的就是此人,“把他带到我帐中去。”
很快,亲兵将韩庆带到了帅帐。韩庆也就是裴俊插在凤翔军中的一根暗桩,三年前与张焕合作过,一直便保持着联系,这次能否实现凤翔战略,他是一个关键人物。
“参见都督!”韩庆进帐躬身施了一礼,之所以对张焕行下属礼,确实是因为韩庆已是张焕的半个下属,三年来不仅韩庆的父母妻儿在家乡享尽荣华富贵,而且韩庆本人也多次写信向张焕表示效忠。韩庆是个聪明人,他知道陇右如此对待自己必然是因为他有存在地价值,为了提高自己的含金量,这几年韩庆在李莫及其妻妾身上苦下功夫,一步步得到他了的信任,被提升为行军司马兼任节度副使,成为凤翔军的第二号人物,前天晚上,张焕派密使来找他,他便知道自己出头的日子终于来了。“请坐!”张焕半躺在软榻上。笑着摆了摆手道:“有伤在身,恕我不能起身迎接韩司马了。”
“属下不敢。”韩庆受宠若惊地坐下,又忿忿道:“我听说都督是被朱刺伤,此人竟敢在天子脚下做这种事,真是令人愤怒,昨日此人已经经凤翔回归汉中。我现在还在后悔,早知我就为都督拦住其人。”
对韩庆的近似肉麻地效忠表示。张焕只一笑了之,天下熙熙往往皆是为利,用在这个韩庆身上也对也不完全对,利益只是一部分,而厉害关系才是韩庆效忠自己的关键,此人脚踏三只船,崔寓、裴俊、然后又是陇右。现在他不管是回头再向谁忏悔。都是死路一条,他本人也是深知这一点。所以才一次又一次写信效忠,以消除陇右可能对他的疑虑。
“这次找韩司马来,是希望韩司马做几件事。”张焕瞥了他一眼,见他立刻摆出一幅专注的神情,不由微微一笑继续道:“第一、我要凤翔军的士兵名册,要有每个士兵最详尽的资料;第二、我要李莫所有中级军官的情报,也一样要最详细;至于这第三么,我希望生一桩李莫贪污军饷的案子,在我需要的时候爆出来。”
“属下知道了,属下这就去办。”韩庆干净利落地全部答应下来,他站起来刚要走,张焕却又叫住了他,这三件事事关凤翔战略能否成功,他不能有丝毫大意,张焕沉吟一下,眯起了眼睛笑道:“为了保护你地安全,我给你三百士兵护卫左右,你自己想办法把他们安置在身边,还有你的父母妻儿,我也会派人接进陇右,让你没有后顾之忧,等此事办成,新凤翔节度使就由你来接任吧!”
对付韩庆这只三脚猫,最好的办法是要断了他所有的退路,不给他有非分之想的可能,才能让他彻底效忠自己。
韩庆惶惶告辞而去,大帐里又安静下来,张焕半倚在软榻上沉思不语,脑海里在演绎着这盘大棋局中每一步棋的走势,唯恐有半点疏漏,裴俊、崔寓、朱、崔小芙、崔庆功,他的脑海里忽然闪了一下,崔庆功,自己差点将此人遗忘,他既然能做出截断来漕运逼迫朝廷,说明他身边有能人,在自己布置的大局势下,他又会做些什么呢?是独善其身,还是别有所图?
帐篷里十分安静,张焕紧闭双目,仿佛睡着了一般,周围十几个亲兵都一动不动,不敢打扰都督的深思,约过了一刻钟,他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如果他早不做准备,恐怕事情到临头时就来不及了。
张焕翻身坐起,毅然对亲兵下令道:“传我地急令到蜀中,着令蔺九寒率三万军前往南平郡,并在三日内给我征集运兵大船三百艘,随时待命东进。”
凤翔城墙之上,李莫忧心忡忡地注视着西方,他刚刚接到边哨的禀报,开阳、陇西两郡过五万的兵力正向凤翔以南靠近,这是三年来的第一次,尽管李莫也听说张焕在长安被刺一事,也猜到张焕调兵极可能是为攻打汉中做准备。
攻打汉中他不反对。甚至双手赞成,但五万大军过境,还是让他心中忐忑不安,就仿佛两个人在他睡榻旁厮杀,他还能安然入睡吗?
“怎么崔相国还没有消息?”李莫眉头一皱,自言自语道。
他身旁的亲兵忽然指着一个正向城墙跑来士兵喊道:“将军。有消息来了。”
只见那士兵手中拿着一封信,正飞奔而来,李莫精神一振,快步迎了上去,“有什么消息?”
“禀报将军,陇右节度使张焕派人送来一封信。”
张焕?李莫心中一阵失望,不是崔寓的来信,不归张焕地信也是他所期盼的,李莫接过信。撕下信皮,抖开了书信。
凤翔节度使李使君阁下,朱残暴不仁、涂炭蜀中久矣,今鼠窜至汉中,焕闻南郑已十户八兵、十粮九军,思片刻,立刻站起来拱手谢道:“多谢相国援手,我现在就赶回淮南,若平安无事,我会争取在新年前回来。”
“也好!淮南有贤弟坐镇,我也就放心了。”
楚行水匆匆地走了,裴俊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适才他并非是应付楚行水,而是真的决定陈兵警告崔庆功,广陵郡至余杭郡一带是大唐最富庶之地,若被崔庆功占领,将是他裴俊地噩梦,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让崔庆功得手,只是自己把精力放在淮北,那汉中朱怎么办?难道真的只能交给张焕不成?
裴俊犹豫了很久,终于心一横,走到桌几旁写了三封信命侍卫送出去,一封是命陕郡和弘农郡的驻军向东进;另一封是给崔圆,希望他能考虑大局,从山东出兵彭郡,配合自己阻止崔庆功的野心;而最后一封就是给张焕,完全答应他的三个条件,希望他能替朝廷钳制住朱。
三封信了出去,裴俊的心中也轻松了不少,他又回到地图前,仔细地研究中原的形势,看了半晌,他不由叹了口气,一个淮北的崔庆功、一个淮西的李希烈、还有一个陈留的李怀先,这三个人都是一丘之貉,若不尽早除掉他们,恐怕将来会是大唐动乱之根。
这时,门开传来轻微地脚步声,裴俊慢慢回头,见是裴淡名站在门前,他不由脸一沉,不悦地斥责道:“你是怎么做的事?你不是说已经收买了马思疑吗?为何崔庆功还如此行事?”
一连三个问题抛出,裴淡名胀红了脸半天答不上来,裴俊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亲自去联系马思疑,让他阻止崔庆功东进,若实在阻止不了,也要让他拖住崔庆功东进的时间,最少一个月,明白吗?”
“是!”裴淡名一声答应,转身便走。
“回来!”裴俊又喝住了他,“再派人到凤翔郡,给我盯住张焕的一举一动,随时给我报告。”
第二百五十五章 引而不发
宣仁六年十一月中旬,朝廷正式任命张焕实领兵部尚书兼御史大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并封其为征西大元帅,全权负责处理河西、安西事务,原来的兵部尚书崔庆功则改为校检兵部尚书,另外,朝廷又忽然启用赋闲多年的张破天接任为门下侍郎。
在一连串的人事变化后,五万陇右军兵分两路,一路奔赴大散关,接替了凤翔军的防务,另一路则守斜谷,并分出五千人守子午谷,防止朱出奇兵袭击长安。
与此同时,朱的先头部队突袭大散关失败,退兵三十里等待主力增援,此时的朱终于听进了兄弟朱滔和谋士齐禄的再三苦劝,一改进攻姿态,开始进入防御阶段,并遣使入朝,申明自己并无反叛之意,不窥关中。
张焕的大军在进入关中后,却也并不急于进攻,一方面引导汉中逃出的难民前往陇右安居,另一方面扩大粮库、积极备战,大军进攻姿态高举,却引而不。
十二月初,汉中的局势渐渐平稳下来,而崔庆功欲进攻淮南的消息却又不胫而走,长安的目光又回东顾,向东南方向投去。
大江奔流,碧空如洗,一支三百艘大船组成的船队在万里长江上航行,携带着巴山蜀水的气息奔向东南,这是一支将行军数千里前往江淮支援楚家的军队,在数日前,楚行水特地绕道凤翔。请求张焕出兵支援淮南,虽然相隔千里,张焕依然慷慨应允,命三万陇右军从蜀南南平郡登船出。
船队已航行了五日,这一日船队过经了夷陵,前边便是宜都城,江面顿时宽阔起来。天水相连,含着腥味的江风从背后刮来,将商船旗拍得啪啪!直响。
在船地船头,一身短衣打扮的蔺九寒眺望着远方,眼中的激动和凝重都同时流露无遗,今天正好是他三十岁,男人三十而立,三十岁的蔺九寒在外已经闯荡了十五个年头。他曾负一把孤剑纵横淮河两岸。闯下了侠盗的名头,又曾被绑缚法场,在死神的狞笑中侥幸脱身,但无论过去岁月如何辉煌,无论他的心智早已成熟,都无法和他此时地心境相比,都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直到今天,三十而立之际,他才有一种不负今生的豪迈心胸,望着海天一色的浩荡大江,蔺九寒几乎要长声而啸。
此去江南,名为救楚,实为布棋,两淮事罢,君可领军驻长沙,监视两淮异动,为我陇右外应
张焕的嘱托此刻仿佛还在他脑海里回闪,走出一步全国性的远棋。这标志着都督的思路已经突破了一地一域的桎梏。开始心怀天下,而这副重担便交给了他蔺九寒,蔺九寒心潮澎湃,他忽然有一种士为知己死地冲动。
“蔺将军。”一名士兵在眺望塔上高喊,“右前方有船拦阻。”
蔺九寒微微一怔,他随即走到右船弦探头下望,只见十几条小船一字排开。蔺九寒身负重任。他不敢大意,立刻吩咐左右。“叫弟兄们都进舱去。”
片刻,小船靠近了大船,它们一下子散开,俨如一群灵活地小鱼,在大船间来回穿梭,每只小船上约有十几名士兵,有的在大声叫喊停船,有的伸出长钩寻找下钩之处。
蔺九寒的副将6胜望了半天,他忽然指着小船上一名中年军官回头对蔺九寒道:“将军,这是山南王家的军队,前方便是宜都城,那里驻扎有三千军队,那个瘦高个便是兵马使杨浩,我认识他。”
这次东征,张焕特地从军队中挑选出三千荆楚籍的士兵随行,副将6胜便是长沙郡人,他曾在山南军中服役,故一眼便认出了小船上的军官,他嘴一撇,不屑地冷笑道:“他们在这里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敲诈勒索过往商船,估计是把我们当做了蜀中来的大肥羊吧!”
蔺九寒沉思了片刻,便对身后的船东道:“李东主,你出面去问一问,他们要多少买路钱?”
这次运兵船主要征集了岷江上七家大商号和长江上地三家商号地货船,其中从岷江最大的岷峨商行中就征集了近百艘千石大船,岷峨商行的李东主心疼船舶,便坚持随船东进,他常在长江上航行,深知过路费行情,便苦着脸道:“将军,这没有定数,象这种大规模的船队,他们要上船验货再定。”
蔺九寒脸一沉,对李东主道:“你去问问,让他们开个价。”
“我这就去。”李东主不敢再说,匆匆谈判去了。
“砰!”地一拳,刚上小船准备谈判的李东主话还没有说,便被兵马使杨浩一拳砸下江中,他怒骂道:“***居然敢讨价还价,老子的规矩你还不懂吗?”
几名船工慌忙跳入江中营救东主,十二月地大江寒冷刺骨,几名船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李东主找到,并用一根绳子栓住他地腰,让大船上的人一点一点将已丢了半条命地李东主拉上去。
那兵马使杨浩依仗自己是军队,比强盗还狠几分,他早就失去了耐心,大声吼道:“给老子靠岸,谁敢逃就沉了谁。”
大船上,副将6胜连忙道:“将军,他们真的会凿船,还是靠岸吧!”
蔺九寒眼中露出了杀机,他冷冷一笑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既然不想活了,那就成全你了!”
“靠岸!”蔺九寒一声令下,延绵数里的三百艘大船缓缓向宜都城驳岸驶去。
岸上,五六百名久候的士兵见大船向岸边驶来。顿时欢呼起来,自从朱主政蜀中以来,原来繁忙地江道越来越冷清,这种数百艘大船组成的船队更是两年没有见面了,就象吃糠咽菜的人突然看见了大鱼大肉摆上,怎么能让他们不欣喜若狂。
但谁也想不到,向他们驶来的不是什么大鱼大肉。而是死神。
命令已经传下去,士兵们换上了盔甲,刀已出鞘、箭已上弦,在每艘船的船舷边,伏身藏着无数的弓弩手,他们摒着呼吸,等待着队正的命令。
事实上,这种大船在宜都城地驳岸一次最多只能停下十几艘。岸上性急的士兵们已经纷纷跑到驳岸上招手叫喊。他们已经急不可耐,要上船例行检查,眼看着十几艘大船靠岸而来,不足五十步,船帆已经落下,士兵们都禁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可意外却在这时生了,大船忽然齐刷刷地掉头,与驳岸平行而驶,十几艘大船连成一线,仿佛一座高大的城墙。
兵马使杨浩勃然大怒。他刚要下令水鬼去凿船。却只见一面红旗在第一艘大船上冉冉升起,十几艘大船上爆出一声大喊,船舷边上出现了近千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人人手持劲弩,一片凛冽的杀气迎面扑来,就在岸上士兵忽然变得鸦雀无声之际,大船上箭如雨。铺天盖地的箭矢向岸上射来。驳岸上顿时响起一片哀嚎声,五六百名士兵被射倒一大半。余下之人无不魂飞魄散,跌跌撞撞向回奔逃,兵马使杨浩见势不妙,翻身便要跳下河,却被一箭射中了后背,他狂叫一声,重重跌下江去。
大船的帆又重新升起,向大江深处驶去,岸上变得十分安静,数百具死尸横七竖八地堆在岸边,偶然有未死的呻吟声传出,血汇成了河,又流入江中,渲染出一片赤色。
就在船队远去后,从水中慢慢地伸出一只枯黄地手,吃力地攀住了驳岸边地青石,一个背上带箭的军官渐渐浮出了水面,他伏在青石上大口喘着粗气,半晌,他望着已远去的船影忍不住喃喃自语,“他们难道是要去攻打襄阳吗?”
大船仿佛一行白鹭,已经远远消失在水天一色的尽头之中。
凤翔府陈仓县,这里是陇右军的临时指挥中心所在,清早,城门口戒备森严,近百名进城卖菜的农民正排队接受检查,
这时,一辆马车在百余名骑兵的护卫下从西疾驰而来,车窗上,头戴纱帽的胡惟庸正探头向城墙打量,他曾在这一带生活多年,对这里十分熟悉。
马车靠近城门,卖菜的百姓纷纷闪开一条道,一名骑兵上前向守军递交了令牌,守军验后立刻放行,马车驶进了城门,此时的陈仓县城内已是大战将临地景象,大多数店铺都紧闭不开,街上没有什么行人,只有一队队士兵在列队巡查,不是可以看见满载军品地马车从大街上飞驰而过,一名骑兵问清了道路,马车立刻向右拐,朝县衙方向驰去。
县衙位于县城的中轴线上,颇为老旧,这里现在暂时改成了节度使临时行辕,张焕也住在县衙里,他在凤翔已经呆了快十天,他的伤在崔宁和杨春水的精心照顾下,已经好了很多,基本上可以下地行走了。
此刻,张焕正和郎将李双鱼以及曹汉臣在房内研究战局,不过,他们研究的并不是汉中战局,而是河西战局,就在二天前,张掖的唐军忽然向酒泉郡的吐蕃军起了大规模地进攻,而敦煌郡地王思雨也配合贺娄无忌,率两万骑兵从河西的北部包抄,已经夺取了玉门关,断了吐蕃军地退路。
房间的正中摆着一张沙盘,上面清晰地标示着河西的高山大河以及戈壁荒漠,其中一座座城池仿佛一串珍珠,星星点点地散布在狭长的河西走廊之上。
张焕紧紧盯着玉门关,他的眉头紧锁,手指顺着一条绿线向西移动,最后停在一座关隘上,关隘南面是高峻的祁连山起点,而北面则是茫茫大漠。这里是河西走廊的终点,也是安西和北庭地东大门,地理位置极为险要,可是沙盘上却没有标名。
“曹将军,这里叫什么名字?”
曹汉臣从出生便生活在安西,对这里的地理环境十分熟悉,他见张焕问自己。连忙答道:“这里叫星星峡,是去安西的必经之路。”
“都督可是担心吐蕃人从安西来接应?”旁边的李双鱼忽然插口问道。
张焕点了点头,他有些忧虑地说道:“安西的情报还是一个月以前的事情,这一个月什么事情都会生,我担心回纥人已经借大雪的掩护撤军了,如果安西地吐蕃军来援,那王思雨可就腹背受敌了。”
说到这里,张焕点了点星星峡。“可是如果先把这里夺下。这样就算吐蕃军来援,也可以从容准备了。”
张焕话音刚落,一个笑声便从门口传来,“都督不光是要考虑到吐蕃军来援,更要想到灵武郡的异动。”
张焕一回头,只见长史胡惟庸出现在门口,竟不知他是几时到来?张焕不由又惊又喜道:“先生怎么来了?”
“听说都督中了箭伤,夫人很是担忧,便命我前来给都督送家信。”胡惟庸走上前,取出一封信放在桌上。又笑道:“不负重托。圆满完成任务。”
张焕见他说得有趣,不由拾起信呵呵一笑,又给亲兵使了个眼色,几名亲兵急忙上前要搬走沙盘,胡惟庸却拦住了他们,“不要搬走,我等会儿说不定还要用到此物。”
张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立刻一摆手道:“先生请坐下说话。”
他与胡惟庸对面坐下。李双鱼则拉了曹汉臣一把,两人悄悄退了出去。张焕沉吟一下便问道:“适才先生说灵武郡异动,这是什么意思?”
胡惟庸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了张焕,“按理我不该干涉军务,但此事事关重大,我才特地赶来和都督商量。”
张焕接过信,这才现信居然是党项王拓跋万里写来,在信中他先是表达了渴望张焕北上的意向,接着就向张焕透露了朔方节度使李正己最近在大规模征集粮食、并开始向会郡集结兵力的消息。
会郡!张焕大吃了一惊,按照他三年前与裴俊达成了谅解,会郡除了烽火戍卫外,双方都不能在那里驻军,以此作为双方的缓冲地带,李正己怎么能向会郡出兵,这难道是裴俊的意思吗?不对!裴俊现在正有求于自己,希望自己替他钳制住朱,而且唐军正大举进攻河西,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背负阻挠收复故地的骂名,所以裴俊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出兵会郡。
那李正己这样做又是什么意思呢?
忽然,张焕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他有些不可思议地向胡惟庸望去。
胡惟庸缓缓点了点头,“我也是此意。”
张焕按捺不住内心地纷乱,他站起身走到窗前,问题并不是李正己想做什么,金城郡还有十五万精锐之军,并不害怕他来偷袭,这不重要,重要地是李正己极可能是在并没有得到裴俊的授权下而擅自行动,这说明了什么?如果猜测属实,恐怕是又一个崔庆功要诞生了。
“都督,这是我们收复朔方的机会。”胡惟庸注视着张焕的后背,不紧不慢地道:“我们应该创造机会让李正己割据自立,这样我们也就能出师有名,一举收复三年前的失地。”
张焕没有回答他,他依然凝视着远方的几株光秃秃的老树,目光里充满了忧虑之色,良久,他才轻轻摇头,“抱歉!我和先生的想法可能不一样。”
胡惟庸眼睛里露出一丝疑惑的神色,他迟疑一下便问道:“都督可是担心难以应付多头作战?”
“这只是一个方面,但不是主要的原因。”
张焕转过身慢慢走到沙盘前,他又用手指在星星峡地位置上敲了敲道:“最近我一直在考虑,到底要不要顺势拿下安西,还是止步于这个星星峡,将安西放在五年后、或十年后再解决,是先攘外还是先安内,这其实上就是一个孰重孰轻地问题,究竟是大唐内部安定、百姓安居乐业重要,还是收复故土、向外扩张重要?”
说到这,张焕转头向胡惟庸望去,他的目光已经变得明亮而坚定,“直到这次定下凤翔战略,我才终于决定下来,西域之战暂时止步于星星峡,调头向东,我要消灭各个欲分裂大唐的地方军阀,重新整顿兵制、限制土地兼并、打击世家,待大唐重新走向正轨后,再让我们的士兵去收复故土,向西方扩张我们的疆域。”
胡惟庸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终于明白了,那么,对付这个李正己,我们就换一种思路。”
“是这样。”张焕缓缓地点了点头,“我现在就将这个情报给裴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