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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月     名门txt下载     名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一章 终南异士

    “什么人!”突来的警示使张焕和他的随从都立刻紧张起来,十八名特卫已如一阵狂风掠入黑暗,片刻便从城门昏暗处推出一名男子,只见他年纪约五十岁,须已半白、衣着陈旧,显得有些落魄,但他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桀骜不群的冷笑。

    几个亲兵搜了身后,将他推到张焕面前,张焕马鞭一指他道:“你是何人?为何要作惊人之语?”

    那男子却不回答,负手望着天空,就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张焕身后的蔺九寒大怒,抡起马鞭兜头便向他抽去,张焕却没有半点阻拦的意思,冷冷地看着马鞭抽下,而那名男子也无动于衷,斜睨着张焕,冷笑不止。

    鞭及头顶只有一寸之时,呼!地又缩了回去,蔺九寒咧嘴一笑,他是张焕的亲卫头领,怎可能如此冒失,不过是试探罢了。

    张焕微微点头,向两边亲兵施了一个眼色,便护卫着崔宁的马车直接向前走去,走出十几步,只听蔺九寒在身后道:“这位先生请跟我来!”

    虢县城池颇大,由于中唐以来未遭战火波及,它依然保留着开元、天宝年间的结构,一条南北向的中轴线将县城一分为二,道路整齐,屋舍成片分布,县衙和书馆等行政教育机构在北,而各种商业店铺在南,此时天色已黑,寒夜里路上行人不多陈县令已经安排好了张焕一行的住宿,由县里最大的虢城客栈接待,原先所住地人被劝到别处。整个客栈都被张焕地人包了下来。

    张焕见陈县令事事过问。安排得十分尽心,便笑着向他谢道:“陈县令,天色已晚,就不打扰你了,你且回去吧!明日一早。我们自会离开。”

    陈县令再三嘱咐了客栈掌柜,见确实不再需要自己,便拱手回礼道:“那我就先回去了,若张使君有什么要求,可直接派人到县衙内院寻我。”

    说罢,他又向张焕行了一礼,方才慢慢退去。这时崔宁下了马车。望着他的背影对张焕笑道:“焕郎,你不是常说好官难寻吗?这名陈县令就不错,为何不借调他到陇右去?”

    “官好不好不是在对我怎么,而是在对于民,想知道他是怎样一个官很简单,找些细节之处观察一下便可知晓了。”

    张焕见崔宁只有单身一人,也没有带丫鬟,便笑道:“你若有兴趣,我明日带你去买两个丫鬟。咱们顺便去摸摸这个陈县令的底细。”

    崔宁点了点头,抿嘴一笑,便跟着张焕进了客栈,虢县位于渭河之滨,物资、商贾往来极多。也使得这里的客栈规模都很大。虢城客栈占地面积极大,有数百间房屋。可容千人同时居住,仅店里的伙计便有百人之多,不过现在是寒冬,渭河已经结冰,舟船不行,再加之又是新年,故客栈地原来的生意也十分冷清,张焕他们一行到了,顿时使客栈里热闹起来。

    张焕和崔宁住在一座精雅的独院里,这里仿佛是大户人家的后花园,到处是奇花异树、假山鱼池,显得幽深而静谧。

    独院有四间套房,皆布置得十分华丽,其中一间是整个客栈的贵宾房,只供特殊身份的客人使用,极少打开,今天陇右节度使的到来,使得这间贵宾房在新年伊始便启用了。

    这是有四、五间屋子地套房,布置奢华,打扫得一尘不染,最里面一间是寝室,中间是起居室,旁边还有个小小地书房,而最外面一间则是会客室,崔宁一路辛劳,身体有些不适,便先进里屋收拾去了。

    张焕则坐在客堂上对亲兵道:“把他带进来!”

    片刻,几名亲兵把那个妄语领了上来,亲兵对他倒也客气,并没有为难他,那男子走进房间,便快步上前向张焕微微行了一礼,“终南山野人胡镛参见张都督。”

    “先生请坐!”张焕笑着摆了个手势,借着明亮的灯光,他又再一次打量这个语出惊人,他衣着虽旧,但身材修长,面白如玉,尤其颌下长须足有一尺长,显得飘然出尘,颇有一点神仙气质。

    胡镛?张焕默默念了两遍这个名字,从没有听说过,虽然是无名之辈,但他能一语道中裴俊命他来凤翔的目的,见识倒也不同寻常。

    张焕不敢轻视于他,便问道:“请问胡先生最近可去过长安?”

    “我一直便在凤翔,已一年未去长安?”

    张焕笑了笑,就直问道:“既然先生未去长安,那怎么知道裴相想取代崔相国?又何以知道我来凤翔是为逼崔相让位?莫非先生有鬼神不测之术?”

    他一连三个问题,问得咄咄逼人,他当然知道这个胡镛没有没有什么鬼神之术,他要么就是大智慧人,要么就是裴俊的暗探,不过就算他是裴俊的暗探,裴俊也绝不会把这等重大的隐秘告诉他,张焕正是明白这一点,才对他充满了好奇。

    胡镛呵呵仰头一笑,“我没有什么鬼神不测之术,只是从最近生的各种迹象所推得出的结论罢了。”

    他见张焕笑而不言,便接着说下去道:“河陇之变使崔圆刚刚因崔、韦联盟而取得地权力优势一夜之间不复存在,而蜀中大败更使崔圆权威扫地,甚至一病不起,这两次大唐地方上的巨变,裴俊便是最大得益,他不仅在内阁占了上风,而且关中兵力严重失衡,这可是他取代崔圆为右相的千载难逢机会,他并非善男信女,岂会放过这个机会?所以我就在想,他会不会趁凤翔防守薄弱之机。取凤翔而逼崔圆让位呢?偏巧今天生了两件事情。一是抚恤金问题引军心不满,二便都督率两千人返回凤翔,所以我便推测这极可能就是都督要取凤翔了。”

    “先生何以见得我来凤翔就是要动武?我只是回陇右路过凤翔罢了,正好天色暗了,借宿一晚。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张焕不露声色问道。

    “都督回陇右经过凤翔当然很正常,但时间上不对。”胡镛很自信地笑道:“五天前都督经过凤翔去长安,五天后便回来,那说明都督在长安只呆了一天,应该就是正月初一,正月初一举国休息,自然没有什么述职。而陇右那边局势平静。若有急事赶回,也不会在凤翔休息了,那都督请告诉我,只在长安呆了一天,甚至连述职都不参加,便急急赶到凤翔,这又是为什么呢?”

    张焕半天没有说话,虽然他只是一种猜测,并无什么证据。但思路之宽,对朝局把握之准,令他不得不对此人刮目相看,他心中忽然起了一种爱才之意,自从李泌不肯跟他来河西。他身边一直便缺乏高明的谋士。杜梅虽然不错,但他地视野狭窄。大局观较差,在很多方面帮不了他,至于孟郊等人只是白面书生,只能替他整理文书,远远谈不上军师二字,倒是今天偶然遇到这个胡镛,眼光深远,正是自己所急需之人,而且他主动出来拦自己,就说明他是有心来投。

    不过张焕虽然很动心,但他还想再考验这个胡镛一番,沉吟一笑,张焕便坦诚地问他道:“适才先生说到天下大势,可谓眼光独到,先生能否再替我分析一番,我将来该如何在天下大局中行棋?”

    胡镛对此早就胸有成竹,他淡淡一笑道:“都督要想下一步妙招,那先得明白棋盘中地局势,世家朝政的格局已经平静了十七年,七大世家各有势力,以实力强先为右相,先裴后崔,在向下轮换,一直便是如此,但自从前年回纥人南侵开始,严重削弱韦家地实力后,这个相国轮换制度便被打破了,崔圆使用各种手段再度为右相,随即皇上驾崩、弱主即位,看似世家朝政依然存在,事实上世家朝政已经名存实亡,而变成了实力朝政,谁的实力强,谁就掌握了更多的权力,崔圆也看到了这个问题地严重,他为了维系这种世家朝政,便修改了门荫制度,使得大量的世家子弟入朝为官,剥夺了寒门子弟为官的机会,也抑制了李氏皇族的再起,使朝野生了严重对立,可以说,这件事便是目前朝中巨变的之根,也就是这个原因,使得朱在蜀中的叛乱展得异常迅猛,张使君也才有机会占据河陇,所以,我敢断言,就是以张使君和朱的横空出世为标志,大唐将进入一个剧变地时代。”

    胡镛这一番深刻地见解使张焕震惊异常,他毫不迟疑地站起身向胡镛深深施了一礼,“先生大才,张焕失敬了!”

    胡镛连忙回礼,他十分坦率地说道:“实不瞒都督,我原本是豫太子幕僚,十七年前宫廷政变之时,我正在凤翔督粮,太子一死我便成了朝廷的通缉要犯,无奈,只好隐姓埋名逃入终南山,直到十年前,我才离开终南山,开始云游天下,去年夏天我在彭郡无意中遇到了李泌,这才知道原来都督真是豫太子之后,我当即便回到凤翔,注意你的一举一动,直到这次你趁机占领陇右,我便知道自己再次出山的时机到了。”

    “原来胡先生竟是我长辈!”张焕感慨万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谁说父亲没有给自己留下遗产,荔非元礼、辛云京等关陇老将,李泌、胡镛这等深谋远虑方的谋士,还有李勉等朝中大臣,这些都是父亲留给自己的宝贵财富。

    他当即半跪向胡镛行了一个大礼,“请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公子使不得!”胡镛急忙将张焕扶起,他默默注视着豫太子之子,眼中微微闪烁着泪花,十七年了!原以为自己将终老一生,想不到自己还能再次为主公效力。

    他恭恭敬敬地将张焕扶坐下,自己却郑重地跪了下来,缓缓地向他磕了三个头:“我胡镛愿为主公效力,忠心不移,若违此誓,天人共戮!”

    “先生请坐下说话。”张焕欣然接受了胡镛的效忠,这才请他坐下,坦率地对他说道:“先生猜测得很对,我确实是受裴相之托来取凤翔,不过我已经决定放弃这次行动,直接回陇右。”

    “为何?”胡镛有些惊讶,他连忙问道:“难道都督打算放弃裴俊这棵大树了吗?”

    张焕默默地点了点头,半晌,他忽然冷冷一笑道:“裴相虽然是我岳父,他也曾说过有意扶我上位,但这些都有个前提,那就是我不能威胁到他的权力,其实我很清楚,他虽然反对世家朝政,但他的真实目地不过是想把七家均权变成一家独霸朝廷罢了,他的相国之位是永远不能失去,所以,他绝对不会真想扶我上位,他也是和崔圆一样,想扶持一个弱主登基,从而控制朝纲。”

    说到这,张焕长长地吐了口闷气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若真助他得了右相之位,恐怕我自己的机会就没有了,所以,让崔家继续为右相,保持朝廷的权力平衡,对我而言未必是坏事。”按张焕的性格,这些话他是绝对不会说给下属听,不过胡镛既然是新人,他若不拿出一点真本事,对方恐怕会小瞧于他,说完这些话,他眼一挑向胡镛望去,等待着他继续阐述自己地行棋之道。

    胡镛对张焕地话暗暗赞叹不已,难怪他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夺取韦家地基业,果然有心机,他也知道张焕并没有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自己,比如他想保持朝廷权力平衡,仅仅不接受裴俊的任务是不够的,他必然还有动作,这一点他就没告诉自己。

    不过,胡镛并不在意张焕的保留,作为一个主公,若事事告诉属下,那他也就失去了领袖的神秘感;相反,作为一个属下,若对主公有隐瞒,那才是大忌。

    胡镛微微一下笑,便继续道:“我不知道朝廷是怎么安抚都督,据我所想,朝廷或许会让都督进京为官,将都督纳入官场的权力游戏之中。”

    张焕忽然想到了裴俊的话,他笑了笑插口道:“那依先生的看法,我是进京当官好,还是不进京好呢?”

    “当然是进京!”胡镛毫不犹豫道:“我偏向于进京为官,这样可以给自己打下良好的权力基础,不过现在不行。”

    “为何现在不行?”张焕问道。

    “现在都督刚刚占领陇右便进京为官,那会给朝野众人留下强权的恶劣印象,对都督的声誉十分不利,相反,若都督夺下河湟或河西,成为大唐的功臣,那时,不仅趁蜀乱夺取陇右的恶劣影响被一扫而空,而且举国上下还会认为都督就应该进驻陇右,那时再入朝为官,岂不是可趁东风而起吗?”

    张焕抚掌大笑,所谓英雄所见略同,胡镛一席话使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在门外禀报道:“启禀都督,城外军营传来消息,有一名从凤翔过来之人要求见都督,他说你知道是什么事!”

第二百一十二章 奴隶风波

    “知道是什么事?”张焕微微冷笑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这是裴俊在凤翔的暗探来找他了,按照裴俊的计划,他要占领凤翔,但师出无名不行,仅靠他两千骑兵也不行,这中间需要大量的准备,可是张焕只有一两天时间。

    尽管他无心占领凤翔,但在裴俊那里,他还是必须有所交代,在他出的途中,他已遣快马命令陇西郡和开阳郡的两万兵马做好准备,这样一来,就算他无法拿下凤翔,也并非他的原因。

    张焕沉思了片刻,便对胡镛道:“事情很急,我路上再慢慢对先生说,现在先请先生去换身衣服。”

    说着,他向两边亲兵使了个眼色,亲兵会意,将胡镛请了下去,房间里就只剩下张焕一人,他关上门,返身向里屋走去。

    这套贵宾室无论客堂还是起居室都布置平常,但寝室却截然不同:房间里弥漫着栀子花的幽香,一对红烛突突地燃得正旺,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墙上装饰着大食的流苏,一张用红木精雕的床榻上铺有厚厚的簇新的被褥,淡紫色的幔帐从屋顶拖下,洋溢着一种浪漫的情调。

    崔宁已经沉沉睡去,她的脸庞酡红,呼吸也有些急促,张焕心中一惊,急忙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入手滚烫,崔宁似乎生病了。

    张焕怔怔地望着她,心中充满了内疚,这是他的责任,她一路奔波。父亲病重。崔宁承受着身心与身体两方面的疲惫,可她却从未对自己抱怨过,只是默默跟随,现在她终于病倒了,却连个服侍地丫鬟也没有。

    张焕急忙倒了一杯热水。在她耳畔轻轻低呼,“宁儿!宁儿!”崔宁慢慢睁了开眼,哎!了一声,急忙要坐起身,“我怎么睡着了。”

    张焕却一把按住了她,崔宁只觉头一阵剧烈疼痛,浑身酸软无力。她只得又躺下。“焕郎,我好像病了。”

    “是!是我没替你着想,让你跟着我受累了。”张焕坐在她身边,握住了她地手,笑着安慰她道:“你躺着,我来照顾你!”

    崔宁见爱郎体贴,她心中充满了感激,轻轻点了点头,又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她又缓缓睁开眼道:“焕郎,你去忙吧!我不要紧的。”

    “我现在确实无事,你就安心睡吧!我会守在你身旁。”张焕轻轻拂开她额头上的几络青丝,在她脸上亲吻一下。又低声道:“我现在让人去找医师。你先躺一会儿。”

    说完,张焕将她的被子掖了掖。便快步走出房门,他走到院子里,胡镛已经换好了一身新衣,几十名亲兵也整装待,张焕上前对胡镛道:“这件事我就交给你去办,你去告诉来人,我还在等待开阳郡那边的消息,一但部署完成我便会立即派人通知他。”

    胡镛做张焕地谋士还不到一个时辰,便受命行事,但他并不推迟,仰天一笑便跟随着亲兵们而去,张焕望着他的背影走远,又将蔺九寒招来,低声命令他道:“派人将凤翔来的人盯着,不要打草惊蛇,听我的令行事。”

    蔺九寒得令,立刻去安排人手,张焕随即又唤来几名亲兵,命他们火去请医师,待所有的安排都一一确认没有遗漏后,他这才回到了内室。

    内室里光线柔和,但崔宁脸色已经由酡红变成惨白,额头上开始冒冷汗,她紧闭着双目,嘴唇毫无血色,微微动着,似乎在喃喃念着什么。

    张焕心急如焚,他一会儿冲到门口,焦急地四处探望,一会儿将崔宁扶起来给她喂水,也不知过了多久,医师终于赶来了。

    他给崔宁诊脉、开药,并告诉张焕,这是由于过度疲劳而受凉所致,必须要静养几天,不能再受累,服了药以后,崔宁很快便沉沉地睡了,张焕在崔宁的床榻旁打了一个地铺,夜深人静,他听着爱人均匀的呼吸声,心中充满了宁静和安详,他又想到了金城郡地裴莹和儿子,不知不觉便进入了梦乡。

    次日一早,崔宁地病势略有好转,张焕便决定再在虢县休息两日,军队也轮流放假一天,让士兵们进城购物、吃饭,张焕则带着崔宁,来到县城的人市上购买丫鬟。

    新年正月初四,虢县也和大唐其他地方一样热闹非常,大街上人流如织,店铺里琳琅满目,货郎挑着担穿街走巷,运货的马车飞驰而过,一群群孩子在大街小巷里奔跑玩耍,不时有成群结队的士兵地从街角穿过。

    虢县城西有一条街叫思北街,这里从前曾是回纥人集中之地,几经变迁,回纥人大多回到漠北,这里就成了商贾、小贩等鱼龙混杂的场所,现在这里更是凤翔郡出了名的人市,也就是贩卖人口的奴隶市场,多少年来,这里一直生意火爆,各种各样的人在这里被标价出售,或是年轻美貌的女子、或是身体强壮地男子、或是碧眼黄的西域人、或是短小精壮的回纥人和身高体壮的羌人,也有不少破落人家在这里出卖丫鬟和佣人。

    不过今年以来这里的生意明显火爆了许多,一方面是土地兼并愈加严重,许多自耕农破产,被迫卖身为奴,另外就是蜀中战乱,使得大量地人口从蜀中逃出,不少人被人贩子控制,就近在汉中、凤翔等地拍卖,而虢县自古便是凤翔商贸繁盛之地,这里便成了蜀中奴隶交易地热地之

    蓄奴一直便是大唐的顽疾,从唐初至今也未能改变,大唐律法中对于奴隶主地利益也有明显的保护。

    张焕骑在马上,紧靠着车窗,近百名亲卫骑兵环卫在两旁。崔宁则倚在马车里。透过车窗一角望着街边待出售地奴隶,她原来有两个贴身地孪生姐妹丫鬟,由于一年前她跟张焕去了河西,那对孪生姐妹便改为服侍崔圆长孙崔曜,后来在河西裴莹给她配了个丫鬟。但年纪太大,崔宁回长安之前,便给了她一些钱,放她回家嫁人了。

    思北街长约两里,道路原本十分宽阔,但现在在道路两旁搭起了一眼望不见头的大棚,便使道路变得很狭窄。一路上人声鼎沸。吆喝声此起彼伏,各种各样的奴隶都站在大棚里的木台之上,他们大多衣衫单薄,在寒风中瑟瑟抖,张焕一行人明显是来买奴隶的,他们走过一地,吆喝声更加响亮。

    “老爷,求求你买下我吧!”一些奴隶被逼着跪在街上揽客,不少年轻女子更是穿着透明地纱裙。以诱惑买主,但声音却冷得直抖,“老爷,我什么都愿做,只要十贯钱。今晚我便可以侍奉你。”

    崔宁是第一次来人市。她见这些奴隶境遇悲惨,心中不忍。便透过窗子对张焕道:“焕郎,我不想看了,咱们回去吧!丫鬟就让手下人来买。”

    张焕点了点头,便调头回行,他一路见奴隶中有很多身高体壮的年轻男子,而且价钱都很便宜,不到十贯钱便可买到一人,还有不少年轻漂亮的女子,他心中早动了念头,回到路口时,他向蔺九寒招了招手,取出一面金牌递给他低声道:“你立刻回军营,带一千士兵赶来,只说是抓逃兵,将这条街上的奴隶都给我统统带到军营去,听我处置,那些奴隶贩子敢反抗的,告诉弟兄们,可任由他们痛殴,死伤无论。”

    蔺九寒明白主公的意思,他点点头,便带着十几名弟兄向城外飞驰而去,张焕回头又冷冷地瞥了一眼这个鼎盛一时的虢县人市,策马护卫着崔宁回客栈。

    约半个时辰后,一千余骑兵杀气腾腾地冲进县城,黄尘滚滚,蹄声如雷,大街上顿时大乱,百姓跌撞奔逃,呼儿唤母,乱成一团,不少店铺主人更以为是军队洗城,吓得连店门都来不及关,便逃之夭夭,家家户户关门闭户,片刻之间,大街就变得冷冷清清。

    只有一些在街上闲逛地士兵们认出是自己同伴,他们纷纷放弃休假跟了上去,很快,大队骑兵便冲到了城西思北街,他们一分为二,堵住了街道两头。

    这时,思北街上所有人都惊呆了,买人地、卖人的、等着被卖的,都不知生了什么事,几名士兵飞马冲了进来,大声道:“奴隶中有河西军逃兵,军队要一一辨认,所有的奴隶都不准交易,违令以叛军之罪,斩!”

    整个思北街顿时炸开了锅,吼声、骂声,乱作一团,不少已经付钱的买主纷纷向奴隶主索要钱款,奴隶主们则义愤填膺,大家自地组织起来,向军队交涉。

    蔺九寒策马进了大街,几名最大的奴隶主看出他是军队头领,一齐围了上来,一人怒声道:“我们这些奴隶都是从蜀中得来,怎么会有河西军逃兵,你们太不讲理了。”

    而另一人则指着自己的上百名女奴道:“既然抓的是逃兵,那这些女子自然没有关系,可否容我带走?”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痛斥军队横蛮,这时一名面脸油光的老上前拱手笑道:“将军既然查逃兵,很好办!不如我来出个主意。”

    他话音刚落,啪地一声脆响,他地脸上狠狠地被蔺九寒抽了一鞭,血光四溅,蔺九寒拔出刀冷冷地指着他道:“你算个屁,还想给老子出主意。”

    他刀光一晃,对这几个奴隶主森然道:“我数到三,还敢阻拦,格杀无论!”

    “一!”他厉声喝出第一声,几个奴隶主上前扶起老,皆怒视着他,并不为他所吓。“二!”蔺九寒的声音开始变得冰冷,有一人直起嗓子喊道:“大唐律法保护我们的利益,你们军队想仗势欺人吗?”

    “三!”蔺九寒刚直的嘴唇突然迸出了一个字,“杀!”

    他身边地数十名士兵催马上前。挥刀便砍。一连砍翻五六个奴隶主,哀嚎、惨叫声四起,其他观望中地奴隶主和人贩子这才意识到问题严重,纷纷弃市而逃,奴隶们也惶惶不知所措。

    几名士兵又一路高喊,“所有奴隶都就地蹲下,我们不会为难你们!”

    奴隶们闻言,纷纷蹲了下来,随即骑兵队开始收缩队形,将一群群奴隶编成队,向城外军营押去。很快。所有地奴隶都被押走了,整条思北街变得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了,数百名士兵又重新搜了一遍,确信无漏网之鱼,又将值钱的东西都带上,一名校尉上前向蔺九寒禀报道:“蔺将军,整条街道已无人,请问我们是否可以撤离?”

    蔺九寒瞥了一眼两边地大棚。忽然冷冷说道:“都督不喜欢买卖奴隶,给我把它们烧了!”

    一声令下,十几名士兵点燃火把,于各处放火,焚烧思北街。顷刻间。思北街火光冲天,烈焰迅吞没了大街两边的大棚。一直烧到中午,原本繁华热闹地大街被烧成了白地,经过此劫,虢县人市便渐渐地衰败消亡了。

    张焕已经回到了客栈,崔宁身子虚弱,又躺回床榻上休息,中午时,张焕正在陪崔宁说话,忽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只听蔺九寒在门外禀报道:“都督,属下已经办妥,特来交令!”

    “我去看看。”张焕对崔宁笑了笑,便走出了房门,却见蔺九寒的身后站着两个小娘,年纪都约十一、二岁,相貌清秀,长得颇为相似,只是目光有些胆怯地望着张焕。

    张焕指了指她俩笑道:“这是你从奴隶中找出来的吗?”

    “是!”蔺九寒把她俩推了上来笑道:“这是一对姐妹,一个十一岁,一个十二岁,都是蜀郡人,与父母在战乱中失散,被人贩子拐来,我看她们很是机灵,便给都督带来了。”

    张焕慢慢走到她们面前,见她们害怕得向后直缩,便蹲下来温和地对她们笑道:“你们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们,是我妻子病了,需要人照顾,所以便把你们带来了。”

    其中年纪稍大的那个姐姐十分机灵,她立刻向张焕施了一礼,低声道:“奴婢明月参见老爷!”

    旁边小一点的妹妹也跟着施了一礼,怯生生道:“奴婢明珠参见老爷!”

    “明珠、明月,名字都不错!”张焕笑着点了点头,对她们道:“你们跟我来。”

    两个小娘乖乖地跟着张焕进了房内,崔宁已经坐了起来,张焕指着崔宁对两个小娘笑道:“这就是你们的主母,以后要好生侍候,我将来不会亏待你们。”

    “焕郎,她们是孪生姐妹么?”崔宁见她们外貌很像,不由兴致盎然地问道。

    不等张焕回答,姐姐便上前跪下,“奴婢明月,长妹妹一岁,叩见主母。”

    妹妹也跪了下来,跟屁虫似地答道:“奴婢明珠,小姐姐一岁,叩见主母。”

    “快快起来!我不喜欢人跪。”崔宁见她们清秀可爱,心中十分欢喜,她便向张焕拱拱手笑道:“谢过大将军了!”

    张焕哈哈一笑,也拱手回礼道:“咱们这叫相敬如宾么?”

    崔宁忍不住笑得剧烈咳嗽起来,轻轻捶着胸脯,两姐妹见主人亲切,她们也放心下来,连忙上前扶崔宁躺下,张焕见她们乖巧,便从怀中摸出两颗明珠,递给她们道:“这是我府中地规矩,主母地贴身丫鬟都有见面礼,以后就拜托你们俩了。”

    “是!”两姐妹接过明珠,向张焕施礼拜谢,崔宁见他想得周到,便拍了拍床榻,对两姐妹道:“来!坐这里来,给我讲讲你们的身世,是哪里人?怎么会被人贩子所卖?”张焕向崔宁施了个眼色,向外指了指,表示自己有事,崔宁娇媚地白了他一眼,却装作没有看见。

第二百一十三章 吐蕃使臣

    崔宁有人照顾,张焕这才放心下来,他又命数十名亲兵严守宅院,自己则跟着蔺九寒向城外军营驰去,军营位于城北一块平整之地,占地二百余亩,连同马厩在内,扎下了五百多顶帐篷,亲兵营中郎将是蔺九寒,蔺九寒紧随张焕,他不在时,就由亲兵营左右郎将率领,此时由于县城中出事,放假的士兵们都66续续赶回军营。

    此时军营里格外热闹,在中间一大块空地上聚集中三千余名奴隶,以年轻的壮男子居多,另外还有不少年轻女人,也有少数老人和孩童。

    此刻他们正集中在一起吃午饭,二十几人围成一圈,正香甜地吃着面饼夹肉,热腾腾的肉汤一碗接着一碗喝,他们身上都穿了士兵的军服御寒,而女人和孩童们则集中进了帐篷吃饭。

    很快张焕便进了军营,围观奴隶的士兵们见都督来了,纷纷闪开一条路,张焕走到众奴隶身旁停住了脚步,他看了片刻便问蔺九寒道:“奴隶的数量可有过统计?”

    “回禀都督,年轻青壮男子约二千三百余人,年轻女人四百余人,另有一百多老弱,大多是蜀人。”

    犹豫一下,蔺九寒又问道:“都督要这些年轻女人做什么?莫非想让她们做军妓?”

    张焕摇了摇头,“我听说许多弟兄打仗伤残,娶不上媳妇,一般人家女子也不愿嫁给他们,所以买些奴隶女子许给他们为妻,也算了我一桩心事。”

    “属下的想法也是把她们配给弟兄们,但都督却比属下考虑得更深一层。”蔺九寒感慨半天。又问道:“那还有一百多老弱请示都督该如何处理?”

    “一起带到陇右。交给地方官安置。”张焕见众奴隶已经快吃完,便对蔺九寒道:“让他们都站起来排好队,我要对他们训话!”

    “是!”蔺九寒手一挥,数百名士兵立刻进入奴隶群中安排队列,很快。一众奴隶排成了一个巨大的半圆形,张焕踏上一个高台,他扫视一圈众人,高声道:“各位,我便是陇右、河西节度使,欢迎大家加入西凉

    “我大唐男儿既生于世间,就是要为国杀敌。博取功名。岂能委身为奴,从现在起,我就正式解放你们为自由人,和我所有的士兵一样平等,只要你们立下功绩,你们一样能升官进爵,甚至成为将军。”

    寒风中,一众奴隶呆呆地望着这个年轻的主帅,没有人带领他们振臂高呼。但他们地眼中都流露出喜悦和激动地光芒,本来,他们的命运已经注定,将一生一世与人为奴,但苍天却又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我会派人去寻找你们的父母妻儿。将他们接到陇右。授予田地房宅,让他们成为军户。若你们打仗勇敢,立下功绩,他们会得到更多的田地,你们将来退役也会荣耀地度过下半生,但如果你们贪生怕死,甚至当了逃兵,那你们家人也会同样成为军奴,你们以后会慢慢知道,我西凉军赏罚分明。”

    训话完毕后,一众奴隶便正式成为了新兵,他们暂时被分配到各军伍中,由伍长带他们回去安排,回陇右后再由新兵局统一安排,整个军营里立刻变得热闹忙碌起来。

    张焕在数十名亲兵地环卫下,一座军营一座军营地探视,有的新兵在接受伍长讲述军规,有的在换军服,有的在拉弓试

    走到最边上一队军营时,却听见里面出一阵阵叫好声,走进帐门处,帐门的几名士兵立刻行礼,张焕摆摆手,让他们不要声张,进了大帐,只见帐中约有一百多人正围成个大圆圈,里面有两名士兵正在博斗,一名原是特勤营飞猿队的队副,叫李志远,在会西堡一战中表现出色,而被升为亲兵营左郎将,他入伍前曾是长安最有名的秦川剑馆地副总教头,身轻如燕、武艺高强,也是因酒醉杀人被配到河西戍边,被张焕破格启用。

    而与他对搏地一人似乎是今天的新兵,只见他年纪约二十七八岁,面如重枣,目光冷厉,他最大的特点便是身材极高,与西凉军头号猛将成烈有一比,仿佛一座山一般,这个人张焕似乎在奴隶市场见过,当时他和另外十几个奴隶一起被巨大的铁链拴住手脚,是要卖做护院家丁的,却没想到他居然有武艺在身。

    李志远仿佛一条鱼一般围着他飞快游走,越来越快,疾如旋风,但这个人却巍然不动,目光却似一根线将李志远牢牢拴住。

    李志远忽然身子一转,身体陡然加,俨如鬼魅般窜到他身后,一声暴喝,飞起一脚迅烈无比地向他后腰间踹去,这是他的成名技之一,叫做霸王鼎,曾经一脚踢断过三寸厚的石板,若踢实了,连熊也未必经受得起。

    军营内齐声惊呼,虽然军中比武不容情,但李志远对初识之人便使出绝技,却是头一次,张焕却笑而不语,他眼光犀利,看出李志远已是迫不得已,那大汉虽然没有什么动作,但他的目光却十分厉害,牢牢盯住了李志远,让他根本没有出招的机会。

    瞬间,李志远地脚已经到了他的后腰,那大汉似乎没有任何反应,脸上只是冷冷而笑,大帐中人人脸色大变,皆以为那大汉难逃此劫了,就在这时,张焕身边的蔺九寒却脱口而出:“好功夫!”

    张焕瞥了他一眼,他也看出来了,此刻大帐中除了张焕和蔺九寒外,只有李志远心中有数了,他这一脚看似要踢中那大汉的后腰,但那大汉就在刚才自己起脚的一霎那,身子诡异无比地向前移了一尺,根本使人无法察觉。但就是这一尺。使自己踢到他时,劲道正好消失,而对方根本还没有出手。

    就在李志远心中暗暗叫苦之时,张焕却笑了笑道:“好了,点到为止!”

    众人这时才现都督原来也在大帐中。纷纷跪下一膝施礼,“参见都督!”

    “大家起来吧!”张焕摆了摆手,走到二人身旁,李志远忐忑不安地再施一礼,张焕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新兵入营应当讲军规、知军史,老兵不得欺侮新兵。这是西凉军规。你呢!以堂堂郎将地身份先与新人好勇斗狠起来,也不怕斗不过人家,在新兵中堕了我西凉军地军威吗?”

    “末将知罪!”李志远惭愧地道:“愿受都督处罚!”

    张焕望着他沉声道:“看在新兵入营,我这次给你留个面子,但记下三十军棍,先去吧!”

    “谢都督留情!”李志远深施一礼,转身去了,张焕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大汉,他暗暗点头。这个汉子武功高强还是其次,关键是他很会为人,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将李志远打倒,却始终在众人面前保住他面子。

    “你叫什么名字?”

    大汉半跪下来答道:“回都督话,小人姓方。名无情。”

    “方无情?”张焕微微一笑问道:“这是你地真名吗?”

    “回禀都督。小人是江油老君山哪吒宫青牛真人大弟子,名字是师傅所起。已经用了二十余年,真名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张焕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如此高强地武功,怎会沦为奴隶,委实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方无情叹了口气道:“朱命我师父率弟子从军,师父不从,朱便派人率大军打上老君山,烧了哪吒宫,众人失散,小人也受伤被俘,最后被卖为奴隶,小人本想到了新主家后再逃走,却不料被都督所救!”

    “原来如此,那你可愿意从

    “小人愿意,只是小人还有一点难处。”

    “什么难处?”张焕依然面无表情地问道,他心中已经有些不悦,不过是一个新兵,也能和自己讨价还价吗?

    张焕身旁的蔺九寒十分欣赏方无情的武艺,他猛向方无情使眼色,命他不要拂命,但方无情却视而不见,他仍然十分倔强道:“小人在蜀中还有一个老母,本和兄嫂同住,但这场兵乱后却生死不知,小人想回去寻母,无论有无下落,一个月内,小人归队!”

    张焕沉默半晌,方淡淡道:“军中无此先例,但有三年一次的探亲假,你若想提前使用也可,但军役时间要比别人延长三年,你可要想好。”

    方无情见他不提自己一去不返,只提探亲假,知道他其实是为了自己而破例,他心中感动,单膝跪下,恭敬地行了一军礼,“属下愿意提前行使探亲假。”

    “那好!”张焕瞥了一眼蔺九寒,“既然你如此关心他,那此事就由你来安排。”

    说罢,他转身离开了大帐,营地的空地处,数百名女子和老弱正在登记姓名,大营外已经雇来了数十辆马车,准备将她们先送回陇右。

    这时,一名亲兵从营外飞奔而来,躬身禀报道:“胡先生已回客栈,他有要事欲禀报都督。”

    “知道了!”处理完这些奴隶,张焕又放心不下崔宁,他带领百名亲兵翻身上马,向县城内驰去。

    胡镛昨晚和裴俊地暗探连夜去了凤翔,刚刚赶回虢县客栈,却得知张焕已经去了军营,不多时,张焕赶回了客栈,胡镛立刻迎上去道:“都督,你可知我在凤翔遇到什么人?”

    张焕手一摊笑道:“胡先生在给我打哑谜呢!我如何猜得到?”

    “是进京答谢会盟的吐蕃使臣!”胡镛轻捋长须,眯眼一笑道:“不仅有吐蕃使臣,还有出使吐蕃的太仆寺卿裴伊也一并返回,此刻他们都在凤翔休整,都督可知道裴伊在凤翔做了一件什么事?”

    张焕微微一笑,道:“莫非裴大人信誓旦旦向凤翔驻军保证了抚恤金一视同仁吗?”

    胡镛大笑,“都督猜得对极了,正是有了裴太仆的全力担保,已经几乎要失控的凤翔城又平静下来,裴相国恐怕气得要吐血了。”

    “既然裴太仆在凤翔,那这次机会咱们就更要利用好了。”裴伊是裴俊的四弟,有他在凤翔,那自己就更容易行事,今天已经是正月初四,离新年大朝的日子已经没有几天了,此时裴俊必然是在引颈相盼,无论是真是假,自己都该行动了。

    张焕沉思片刻,当即做出决定,对身后一名亲兵道:“你去军营通告蔺九寒,明日一早,全军拔营去凤翔!”

    次日,天色蒙蒙亮,张焕一行便离开了虢县,向凤翔行去,崔宁地病也略有好转,虽然身子还很弱,但勉强能做马车随行了,两个新收地小丫鬟也坐在马车里陪伴着她,有人伺候,一路上也方便了许多。

    约两个时辰后,大队人马再一次抵达了凤翔城,这一次由于城中局势已经平静下来,凤翔节度使李莫便不在阻止张焕入城,而是派人将张焕的军队安排在城外的军营内,又引领他入城歇息。

    张焕率三百名亲卫刚进城门,却迎面见一支队伍缓缓行来,约有千人,全部是吐蕃骑兵装束,在他们中间的十几匹马上,坐着十几名吐蕃官员,他们正是去长安的吐蕃答谢使。

    两军在城门处交汇,一起停下马来,目光冷厉地打量着对方,这时,一名衣着华丽的老催马出来,他看了几眼张焕,忽然问道:“来人可是凉州张都督?”

    张焕上前拱拱手笑道:“我正是,请问阁下何人?怎么会认识我?”

    “我便是吐蕃国次相尚赞婆。”那老微微一笑道:“我在大相那里见过你的画像,也常听大相谈起你,大相很想见你一面,如何?待我回来时,可愿意和我一同去逻些作客?”

第二百一十四章 枝节横生

    张焕仰天一笑道:“久闻大相虚怀若谷,我久欲一见,只是近来公务繁忙,一时难以离开陇右,若有机会我定当前往逻些拜望。”

    那使臣也呵呵一笑,“虽说唐、吐两国交好,但真正与我吐蕃打交道的还是张都督,路过金城郡,我便想前去拜访,但都督手下说都督已进京述职,所以我紧赶慢赶,就想在长安与都督饮酒结交,却没想到咱们在凤翔见到了。”

    两人正寒暄时,城内又赶来一队军马,皆是唐军装束,为扬鞭却是一文官,不到五十岁,白面长须,举手间隐隐有几分裴俊的风采,这自然就是裴家重臣,太仆寺卿裴伊了,他是今回全权前往吐蕃会盟的吐蕃使。

    在他身后,凤翔节度使李莫也紧紧跟随,裴伊老远便看见了张焕,裴莹是他们裴家的宝贝,裴家长辈人人喜欢,自然对张焕这个侄女婿也爱屋及乌了。

    “贤侄,还记得我否?”

    张焕向尚赞婆歉然笑了笑,便欣然迎了上去,连连拱手道:“四叔一路辛苦了。”

    “辛苦还好,只是逻些地势太高,我难以适应,还是回长安好啊!”裴伊与张焕两马相错,他拉着张焕的胳膊笑道:“在金城郡见到了莹儿和侄孙,恭喜贤侄了。”

    说到这,他忽然想起一事,便有些诧异地问道:“贤侄这才刚去长安,怎么又回来了?”

    张焕见李莫在身后,倒不好多说什么,便给裴伊使了个眼色。不露声色笑道:“党项人问题没有彻底解决,近来有蠢蠢欲动的迹象,裴相担心他们或在新年难,便命我返回防备。”

    这时,李莫上前向张焕干笑两声道:“说起来这次还多亏裴使君从中周旋,一力担保抚恤金不缺,我凤翔的的局势才稳定下来,上次未让张使君入城,多有得罪了。”

    “哪里!哪里!”张焕客气地笑道:“凤翔局势稳定是重中之重。若不是李使君劝阻,我这两千人进城,不亚于火上浇油,若真闹起来,我张焕岂不成了罪人。”

    “原来张使君也是识大体之人。”

    李莫看了一眼裴伊,他地脸慢慢沉了下来。冷笑一声说道:“既然凤翔局势已稳,那就请张使君下令,屯于凤翔与开阳交界处的两万军队可以回去了。”

    裴伊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他也是刚刚听说张焕趁蜀乱占据了陇右,正摇头之时,现在又得知张焕竟然要兵凤翔。再联想到张焕提前返回,他的第一个反应便是张焕想要趁凤翔军心不稳之机再夺凤翔,这绝对不行,这不仅会毁了张焕的声誉,而且会危机朝廷的力量平衡。

    一时。他竟没有细想张焕给他施眼色的深意。便语重心长对张焕道:“贤侄,现在朝廷处于动荡之中,稳定比一切都要重要,请贤侄以大局为重,多做对大唐有益之事,莫要被外人看了笑话去。”

    张焕淡淡笑道:“我是担心凤翔局势失控。所以才屯兵边界。若李使君不愿意我多事,那我遵命便是。只是凤翔再乱,李使君不要再来找我。”

    说着,他又对裴伊道:“只是那裴相国那边

    不等张焕说完,裴伊便断然道:“贤侄尽管退兵,裴相国那边我自会去解释。”

    “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张焕立刻叫来几名亲兵,取出一块金牌交给他们,又叮嘱了几句,亲兵领命,立刻纵马飞驰而去。

    处理完退兵之事,张焕便拱拱手对裴伊道:“我再休息半日,在凤翔买一些物品,我也要回去了,四叔可有兴致与我再细谈一下?”

    “不了,吐蕃使臣急着要去觐见太后和皇上,我们路上已经耽误,必须得走了。”裴伊向张焕拱手一礼道:“贤侄,咱们后会有期!”

    远处,吐蕃使臣尚赞婆也欠身向张焕行一礼,大队人马便浩浩荡荡出了城门向东而去,一直等吐蕃使臣及裴伊一行走净了,李莫才对张焕笑了笑道:“适才张使君说只歇息半日便走,不如到我行辕去,让我来尽一番地主之谊。”

    张焕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担心自己言而无信,所以要盯住自己,他便微微一笑道:“李使君放心,我张焕从来不做无把握之事,既然李使君不放心,那我去军营歇息半日,买完东西我便走。”

    说完,他调转马头向城外行去,李莫也不阻拦,一直等张焕走远了,他才招来几名手下嘱咐道:“派人盯住他们,若张焕有异动,要立刻向我禀报!”

    军士领命,远远地跟着张焕一行,且说张焕刚出城,他立刻将昨晚护送胡镛的亲兵叫来问道:“你们可知道那人现在在哪里?”

    “回禀都督,我们还有弟兄盯着他,能很快便找到。”

    张焕点了点头道:“那好!你去把那人带到我军营来,我有话要对他说。”

    和昨晚扎帐篷不同,今天张焕的随行军队驻扎在一座军营中,有现成地营房,各种设施齐全,条件要比昨晚好了许多,李莫想得也周到,他一早便命令凤翔郡的几座大酒楼给军营送来了大量的酒菜,其用意便是不让张焕的军队零散进城。

    张焕进了大营,右郎将李志远立刻将他迎到一座宽大的营房之中,营房是土木结构,前后三进,虽然谈不上布置奢华,倒也干净整洁,各种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崔宁和两个小丫头去了里屋,张焕却显得心绪不宁,他背着手在房间来回踱步。又不时站在窗前,凝视着远方凤翔城高耸宽阔的城墙。

    这时身后传来了温和地笑声,“都督可是对如此轻易放弃取凤翔的机会而感到有些可惜?”

    张焕听出是胡镛地声音,他笑着转过身,果然是满头银的胡镛站在门前,冬日的阳光映照在他微笑的脸庞,充满了长地温情和善意,使张焕原本对他有些防备的心结也一下子解开了。

    “先生请坐!”

    张焕请胡镛坐下,既然他已看出了自己的心思。张焕便不再隐瞒,坦率地笑道:“其实我最初的想法确实是想利用凤翔兵乱而取之,而不是裴相国所说只短暂占领,但总觉有些不妥,现在虽然放弃了,又感觉十分可惜。心里患得患失,确实很矛盾啊!”

    胡镛默默地注视着张焕,十分用心地听着,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到自己又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温良恭谦的主公也曾同样为放弃兵权、进京为太子而患得患失,自己也是这样坐在他对面。细细地开解他地心结,本朝有秦王掌君权而逼宫地先例,今上岂能不防?

    事隔近二十年,自己又同样坐在他的儿子面前,上苍对人世沧桑的安排。竟是如此奇妙么?胡镛心中忽然充满了感动。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这一生就将交给这对父子了。

    他努力克制住心中的激动,用一种平和地口吻缓缓道:“这只能说明都督地眼光变得长远了,凤翔不过是都督眼前地一座小土丘,只要都督需要,可以随时跨过去。只要都督在凤翔郡前保持着强势兵力。我想对于崔圆来说,这不拿比拿还要让他倍感压力。对于都督而言,也就意味着可以放手大干,而无须忌讳朝廷的非议,我还是哪句老话,西征河湟可以使都督得到最大地政治资本,此时都督行棋的重心不应在东,而是在西。”

    张焕轻轻地点了点头,“先生说地话是金玉良言,张焕记下了,下午我便要返回金城郡,不知先生以为我当务之急应是什么?”

    胡镛微微一笑,他伸出两个指头道:“就是八个字,两句话,政通人和、积极备战。”

    政通人和、积极备战,张焕喃喃念了两遍,忽然起身向胡镛深施一礼道:“请先生细言!”

    胡镛点了点头,道:“其实你在河西做得一些措施很对,比如军户制,用土地换士兵,可以极大的提高士兵们的士气,让他们意识到他们的利益和都督的利益是一致地,这样一来,不管是谁带兵,都无法改变士兵对都督地忠心,可以在陇右中继续推广,这是其一;其二便是扶持中小地主,打击豪强地主,都督尽量不要触犯他们的利益,相反,要成为中小地主的代言人,比如他们的子弟可以择优录用为官,军队和地方官两手都要抓,这样,才能让陇右真正成为都督后盾,将来都督也才能放心去京中为官,这就叫政通人和。”

    “那积极备战呢?”张焕又问道。

    “积极备战不需要我多言,我只有两个建议,一个是都督要建立细密的情报网,河湟、长安、河东、河北、山东、剑南等等,都要布置人手,另一个便是都督要尽快解决银川郡的东党项人和灵武郡地段秀实,不要让他们成为别人牵制都督地棋子。”

    胡镛的一席话有些是张焕想到地,但有些却是他次听闻,比如打击豪强地主,依靠中小地主,这就让他眼前为之一亮,仿佛拨云见日一般,使他前方的道路变得清晰起来,看来得到胡镛确实是自己的大幸。

    张焕再一次站起来向他深施一礼,“先生之言,张焕铭刻于心,将来我必有重报!”

    胡镛却轻轻摇了摇头笑道:“我不要你什么重报,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先生请讲。”

    胡镛深深凝视着张焕,他一字一句道:“我只要你答应,将来我的劝告无论多么刺耳,你都不得寻借口杀我!”

    张焕怔住了,他低头沉思半晌,忽然叹了口气道:“以人为鉴,可知得失。太宗从谏如流,终得贞观之治,我张焕起身毫末,岂能不明此理,先生之事,我答应了。”

    胡镛捋须长笑不语,这时,门外传来亲兵的禀报声,“都督。凤翔城中之人已经带到。”

    “让他进来!”张焕随即对胡镛低声道:“在离开凤翔前,需要向裴相交代清楚。”

    片刻,两名亲兵带进一人,只见他约三十岁,目光冷峻、皮肤微黄,身材高挺而削瘦。显得十分精明干练,他前天晚上来过虢县,不过张焕却没有见到他。

    他见到张焕,立刻上前躬身一礼,“在下是凤翔军判官韩庆,参见张使君!”

    “原来是韩判官。失礼了!”张焕欠身笑了笑,随即命令手下道:“给韩判官上坐!”

    两名士兵立刻拿来一张绒毯,在韩庆面前铺好,韩庆摆了摆手,“李莫已经派人盯住都督。我不能久呆。我们就长话短说。”

    “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张焕脸色一沉,毫不客气道:“我已调开阳郡驻军和陇西郡驻军共两万屯兵凤翔边界,只等凤翔军乱,便可行动,但韩判官却让我失望。凤翔郡局势平静。我无法动手,这让我怎么向裴相交代?”

    韩庆也叹了口气。无奈道:“我知道都督已经准备就绪,本来凤翔军心已被我挑乱,正是动手之时,不料昨天却横生枝节,太仆寺裴使君正巧回到凤翔,他不明情况,擅自向军中担保,使得军心又稳定下来,下官劝之不及,也沮丧得很。”

    张焕也长出吐一口气,恨恨道:“一个时辰前,我进城正好遇见了裴使君,他勒令我退兵,并说一切由他去给裴相国解释,我被迫无奈,已答应了。”

    说到这,张焕眯着眼似笑非笑地注视着韩庆,韩庆忽然明白了张焕的意思,他其实已经放弃了这次行动,而要自己将责任推给裴伊,韩庆心中很为难,他本来是想劝说张焕强行占领陇右,可人家已经不想担这个恶名,自己人微言轻,也劝不动他,思量半天,韩庆终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张焕说的确实是唯一地办法,否则裴相追究起来,自己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那好,我立刻信给相国,将都督之意如实禀报!”

    “这不是我意思。”张焕见他耍奸,便冷冷道:“如果你想活下去,那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向裴相国禀报,否则我会不小心在崔相国面前说露了嘴。”

    对方**裸的威胁使韩庆背上的汗刷地下来了,他深知朝中权力斗争残酷无比,自己已经卷入其中,韩庆连忙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低声道:“下官明白,报告中自当写出都督的尽力。”

    “你去吧!”张焕的笑变得异常和蔼可亲,“以后我自会派人和韩判官联系,放心!我绝不会亏待你。”

    看着这个可怜的韩判官一脚深一脚浅地离去了,张焕长长伸了个懒腰笑道:“好了,传令弟兄们拔营,回家!”

    半个时辰后,数千军终于浩浩荡荡地离开凤翔,向陇右开去。

    长安,裴府,裴俊是在半天后收到了凤翔韩庆的鸽信,此时,这封长长细细地信卷正平铺在桌案上,裴俊则背着手恼怒地在房中踱步,让他恼怒的不仅是这次行动失败,还有张焕顺势回了陇右,而没有重新返回长安。

    这说明他并不热心自己这次右相之争,裴俊甚至怀疑张焕取凤翔本身就没有诚意,他居然说没有借口而无法行动,那他取陇右时为何又敢冒天下之大不惟,难道他认为得了陇右,就不需要自己了吗?

    “这个两面三刀地家伙!”裴俊低低地骂了一声,却又无可奈何,现在他没有精力去找张焕算账,朝中的局势这两天忽然生了巨变,使他夺取右相之路变得有些艰难,一时崔圆已向太后乞病,正式推荐吏部侍郎崔寓升任户部尚书,接替他右相之职,同时推荐李勉为尚书左仆射。

    崔寓接替崔圆是在裴俊的意料之中,崔圆其实也并没有退出官场,而是躲在幕后指挥。这些裴俊心中早有数,关键就是那个李勉,他近来忽然变得异常活跃,竟主动联系到朱派进京的弟弟朱滔,几次和其会谈,从而掌握了解决蜀中危机的主动权,又频频拜访宗室和太后,大有自立山头之意,崔圆也看出这一点。所以才推荐他为尚书左仆射,同时让自己地儿子崔贤调为吏部侍郎,而空出地礼部侍郎一职,他却推荐给了李勉的长子,原大理寺少卿李平。

    这让裴俊又恨又急,如果他反对。则会得罪李勉,将李勉推向崔党,而如果他赞成,这人情却是崔圆的,李勉同样有可能会倾向于崔党。

    这样一来,自己好容易在内阁占据的上风。一下子又被崔圆拉平了,甚至反而会变成劣势,事到如今,裴俊也不得不佩服崔圆的老谋深算,让出个无足轻重的礼部。却使自己夺取右相地计划泡汤了。

    本来张焕若夺取了凤翔。或许还能给崔圆施加强大的压力,可是现在,裴俊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难道自己真没有福气升为右相吗?

    就在裴俊长吁短叹之时,数百名宫廷侍卫护卫着太后崔小芙地銮驾停在了右相国府的门前。

    今天是正月初五,是崔家祭祖的日子。一向冷清地相国府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近百名崔家在长安为官地重臣纷纷携家小赶到了崔府。

    崔家的祠堂在山东清河县,但在相国府地后园修有一座灵位堂。专门给无法回乡祭祖的长安崔家人拜祭用。

    祭祖的程序繁杂,这些杂事都由即将出任吏部侍郎的崔贤负责安排,崔圆身体无法动弹,届时将有子弟来抬他去拜祭。

    不过崔圆此时却哪里也不会去,他躺在病房中,正接待着一位重要地崔家之人,便是不请自来地太后崔小芙。

    自从得到张焕地一封信,崔圆便知道张焕不会配合裴俊地夺相计划,也就是说他不会趁机进占凤翔甚至关中,这使他去了后顾之忧,虽然他曾极力反对宗室入阁,但在事关崔家的核心利益面前,他让步了,于是,他连下妙棋,将一直左右徘徊不定,甚至有些偏左的李勉成功拉拢。

    “小妹能记得自己是崔家之人,这让大哥十分欣慰,过去大哥对你有些刻薄,那也是怕别人非议我们崔家的缘故,希望小妹能理解大哥地苦心。”

    崔圆地语气异常诚恳,崔小芙的忽然到来使他领悟到了什么,他不求李勉偏向他,只要李勉处于中立,那他就有办法阻击裴俊的计划,这其中最关键的人物,便是一直被他冷藏的太后崔小芙。

    他知道李勉是忠于太后,也就是说崔小芙的态度将决定着李勉那至关重要地一票,而现在崔小芙不请自来,她地真实目的会不会就是为了提条件而来?

    崔圆地预感并没有错,今天崔小芙并非是为祭祖而来,后天便是新年大朝,而新年大朝的议程暂时还是由崔圆拟定,她已经不想再成为大朝中的木偶,她要借新年大朝来显示自己的存在,这就必须在议程上作修改。

    尽管崔小芙是崔家之人,但崔家并不代表她的利益,她的利益在宗室,所以如果崔圆不答应她的条件,那李勉那一票便将毫不迟疑地投向裴俊,这就是她崔小芙最大的利器,听了大哥貌似诚恳的解释,她淡淡一笑道:“过去的事情我或许会忘记,或许会记得很清楚,这就看大哥以后怎么做了。”

    崔圆半天没有说话,他沉吟良久,忽然道:“我可以适当放权给你,但这个权力不能过先帝的权力范围。”

    崔小芙却摇了摇头,“不够!裴俊还答应过我参加内阁会议的资格,我正是看在你是我兄长的面上,才把机会给你。”

    “小妹!”崔圆眉头一皱,不满地责备道:“你怎么这么任性,事关我崔家根本利益,你怎么能被裴俊的蝇头小利所诱,忘了自己是崔家之人?”

    “崔家之人?”崔小芙冷笑了一声,“哀家现在是大唐太后,今天是特来探望崔相国的病势,若相国病重,哀家将考虑让裴相国接任右相,而左相哀家会推荐太子詹事李勉担任。”

    “你!”崔圆见她这么绝情,他怒火中烧,目光愤怒地盯着她,崔小芙却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哀家会给相国一点时间考虑,现在哀家回宫,明天上午之前,相国若没有答复,那哀家就将去和裴相国商量大朝的安排,崔相国自重吧!”

    崔小芙说完,优雅地一转身,便离开了崔圆的房间,她还没有走出房门时,崔圆忽然长长地叹息一声,“好吧!我答应你的条件。”

    宣仁三年正月初七,新年大朝拉开了序幕,这是一次改变大唐权力格局的朝会,崔圆最后一次参加了朝会,在先前的内阁表决中,以四比三的表决结果,吏部侍郎崔寓正式升为大唐中书令右相,而太后崔小芙也第一次旁听了内阁会议,并在表决右相前先她提出了安抚蜀中朱,缓和目前的战争危机的建议,她提出册封朱为剑南节度使、怀化大将军,而朱之弟朱滔封为银青光禄大夫,同时崔小芙又提出封陇右节度使张焕为天宝县公,实封食邑一千五百户。

    她的提议得到了新任尚书左仆射李勉的全力支持,也勉强得到了大多数内阁成员的同意,但就是这一次开头,使得崔小芙从此走上了权力大道,也使大唐的权力格局生了微妙的变化。

第二百一十五章 酒楼偶遇

    金城郡原本只是一个小郡,天宝年间只有两个属县,一个叫五泉县,也就是郡治所在,另一个为叫做广武县,天宝年间金城郡人口不足三千户,人口仅一万四千人,但安史之乱开始后,关中人口大量西逃,使陇右地区人口激增,而吐蕃东进,又使河湟地区汉人东归,两次大的王朝动荡,使得金城郡人口迅猛增加,庆治十年时,人口已达七万户,三十余万人,所属县也已从两县增加到了六县。

    其中仅金城郡治所在的五泉县,人口便过二十万,城池也相应一扩再扩,最终成为河陇地区仅次于开阳城的第二大城,从宣仁二年的年末开始,随着陇右地区的第一大世家韦氏被礼送出境,陇右地区的政治重心也正式从开阳郡转移到了金城郡。

    新年的金城郡显得格外喜庆,上元节前夜,城池内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去年的粮食丰收使得这个新年过得格外富足,处处可见到喜悦的笑容,但更多人的脸上却是期待,期待着新的一年土地变革的开始,这是他们生存的希望,去年河西军户大量获得土地的神话能不能在陇右也成为事实呢?

    城西是商业繁盛之地,这里的大街小巷,各种档次的酒楼、客栈、妓院、赌馆等服务店铺林立,新年期间生意格外火爆,这天中午,最靠城门的西湟酒楼生意和往常一样兴隆,三层的楼堂内坐满了二百余名食客,西湟酒楼只能算作一个中低档的酒楼,它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雅室,三层楼皆清一色的通堂。每一层楼铺了二十张软席,可供百余人同时进餐。

    在这里就食地客人也大多是中下层平民,也有不少进城逛街、购物的农民,茶余饭后,谈论时事也就成了各大酒楼里共同的特色,在二楼靠窗处一张席里坐着五人,两名相约来吃午饭的老。一个跑长途的骡夫,一个进城买油盐的农夫,另一个则是个年轻人,据他自己介绍是在县衙里当差。本来他们是各吃各的饭,但聊着聊着,便聊到共同地话题之上。

    他们的话题便是陇右实行军户土地制的可能,话题最先是由两个老的谈话引,两个老皆认为河西可行,但陇右却不可行,这时。一直在风卷残云般吃饭地农夫越听越不顺耳。他终于忍不住一拍桌案怒道:“两位老只说不行,却说不出个道理来,上月招兵时军官们都说要分田,我才让儿子去从军,你们有什么资格说不行!”

    他声音极大,俨如破锣一般,嚷得整个大堂里的人都笑了起来,两个老见相貌粗鲁,素不相识便放大嗓门使自己处于尴尬境地。两人皆轻蔑一哼,并不理睬他,农夫一拳打了个空,不由涨红了脸解释道:“本来就是这样,军队中同样都是士兵。都是别着脑袋打仗。为何有的人有土地,而有的人却没有土地。这岂不是不公平!”

    “老哥说得有道理!”旁边的骡夫见农夫眼睛都快急红了,便忍不住出言安慰他道:“我有两个弟弟在武威当兵就得了二十亩地,把爹娘也接去了,这都是实打实的得到了土地,我也常去武威,那里实行军户制度后人心稳定,虽然河西贫瘠,但大家至少能吃饱饭,这是项好的制度,为何在河西行得,在陇右却行不得呢?我看两个老先生是这里被冻坏了。”

    说到这里,骡夫笑着指了指自己地头,旁边几席地人听他说得有趣,皆轰堂大笑起来,那农夫更是咧嘴笑得欢。

    两名老见骡夫说话更损,一人阴沉着脸不言,而另一人却忍不住怒道:“老夫已活了七十余年,什么事没见过?小子狂妄无知倒也罢了,还出口伤人,小

    他本想说结帐走人,可忽然现自己要的酒菜还没吃几口,这样一走却是可惜,话到临头,又转了意思,“拿一壶酒来!”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年轻人却抬手拦住了老,“两位老丈,这酒我来请客!”

    他向跑上来的伙计指了指自己的桌子道:“再拿三壶酒来,记我帐上!”伙计答应,片刻便送上来三壶酒,两个老见他客气,连忙拱手谢道:“年轻人,这就不必了,咱们素不相识,怎好让你破费?”

    “不妨,几壶水酒破费不了多少。”那年轻人微微笑了笑,拎起酒壶给同桌五人的酒杯都斟满了,这才端起酒杯敬向两个两老道:“适才听老丈说已年满七十高龄,很是难得啊!我有一事请问,望老丈不吝赐教。”

    两个老见他豪爽知礼,心中甚有好感,比起旁边这两个粗人又不知强多少倍去,他们连忙端起酒杯笑道:“年轻人但问无妨。”

    那年轻人沉吟一下便问道:“今年过新年,官府特地给每位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三斗米、十斤肉还有一贯钱,不知两位老丈收到没有?”

    “还有钱?”两个老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只有米和肉,并没有钱啊!”

    “不会吧!”那年轻人再一次确认道:“据我所知,这是新任节度使大人特地安排的,会不会是先给米和肉,过几天再给钱。”

    “没有提到钱!”两个老人连连摇头,这时那农夫也接口道:“官府衙役也到我家去过,给我老父送来了米和肉,确实没有钱,不过有米和肉,我们就已经感激不尽,我老父说这还是他生平头一遭,不敢再有过多奢望。”

    听说高龄没有拿到钱,年轻人的脸慢慢阴沉下来,他强忍怒气,瞥了农夫一眼,忽然想起一事。又问道:“你儿子在军中当兵,军饷可按时到家中?”

    农夫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咧嘴笑道:“这个、这个倒是有,要不我哪来钱在这里喝酒?”

    年轻人脸色稍霁,他又回头向两个老施了一礼,问道:“适才两个老丈说军户田亩制河西可行,但陇右却不可行。这是何故?”

    其中一名瘦高地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微微笑道:“武威是一偏乡僻壤,对于朝廷来说可有可无,而且那里豪强甚少。所以我们说在哪里实行军户田亩制可行,就是因为朝廷不会放在心上,也没有什么抵抗力量,但陇右就不同,且不说未经朝廷同意便擅自行事是越权之举,而且陇右豪强地主甚多,尤其是韦、辛、马、李四大家族。他们大多有官宦背景。土地也大多集中在他们手上,事关他们的核心利益,他们当然会群起反对,节度使刚到陇右,若没有他们的支持,也难以持久,所以我们说,河西易陇右难,就是这个意思。”

    那年轻人沉默了半晌。又问道:“若依老丈之见,这陇右实行军户田亩制度绝对是不行吗?”

    两个老丈一起摇头,其中矮胖一点地老道:“你想想看,那朱为何被定性为朱匪,其实他刚开始时也并没有伤害到普通百姓的利益。不就是他杀了太多豪强地主吗?豪强地主是什么?说白了就是名门世家。我们大唐现在就是世家地天下,我想那张节度使不会不慎重考虑。再地方官府也不一定肯配合。”

    “可是!可是!”农夫急得脸红脖子粗,他几乎是直着嗓子喊道:“他们募兵时明明说要分土地,我才把儿子送去当兵,现在又不给,这不是骗人吗?”

    那年轻人忽然笑了笑,一把按住要跳起来地农夫,安慰他道:“不用着急,两位老丈虽然说得有道理,但毕竟不代表官府,我想既然募兵时既然已经许了你,那一定就会有。”

    这时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骡夫见这个年轻人明显是在套大家话,又想起他曾说过自己在官府当差,骡夫忽然猛地想起一事,便忍不住插口道:“这位小哥,莫非你就是拾风使?”

    拾风使是前几天节度使府刚刚成立地一个组织,直属于节度使行辕的户曹参军事,据说有上百人,皆是军人出生,专门在河陇各地探访民意,督察地方官,权力颇大,相当于朝廷中左右拾遗和监察御史地合二为一,骡夫这一语既出,把周围吃饭之人都惊得目瞪口呆,虽然拾风使还没有传出什么可怕之事,但毕竟是官府之人,而那两个老更是吓得浑身直抖,生怕连累到自己家人,连连向年轻人作揖哀求道:“我们都是快入土之人,求小哥不要为难我们。”

    年轻人摇了摇头笑道:“你们想到哪里去了?我若是拾风使,会说我是在官府当差吗?再拾风使是为了探访民意,监督地方官,你们怎么畏之如虎?”

    众人听他说得也不错,便纷纷放下心里,又各自吃饭喝酒,就在这时,楼梯口那边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埋怨声,“三叔,这家酒楼我不喜欢,去对面那家吧!”

    随即又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诉苦声,“我的姑奶奶,谁叫你头脑一热,把钱全部分给要饭地,要不是我藏了那么一点,不说进这酒楼,我们也得要饭去。”

    “不是你说爹爹在金城郡,我才散钱的,谁想到爹爹竟把家安在开阳郡,这应该怪你才对。”

    “算了,算了,先吃饭吧!我肚子可饿坏了。”

    这两个人说话很特别,声音都不大,但在喧闹的酒楼中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大堂里顿时安静下来,两个伙计也心存不满地望着楼梯口,想看一看,把自己酒楼看得比要饭的高一等的人究竟是什么人。

    那年轻人的眼中却闪过一道异彩,他笑吟吟把一个小二叫来,让他在自己旁边再摆上两副碗筷,很快,两人快步走了上来,他们俩都身手矫健,看得出是有武功之人,前面是个年轻女子,相貌平平。不过身材倒很不错,腰间别了一个银光闪闪的小平底锅,斜背一口长剑,显得英姿飒爽,而后面则是中年男子,也配一把长剑,却是愁眉苦脸。唯唯诺诺地跟在年轻女子身后,仿佛她地跟班。

    不用说,这二人自然就是平平和林三叔了,自会西堡一战后。林平平因杀敌勇敢,得到了二百两黄金地赏钱,有这笔钱,她便带着林三叔到西域游玩去了,一直向西到了波斯方才归来,到武威后才知道,父亲已经搬家到了金城郡。这又风风火火赶来。近半年的游历生活,使平平明显比原来显得成熟了许多。

    小二本是想先质问他们什么意思?把自己酒楼和要饭地相提并论,可见他们都是练武之人,一腔的怒火又咽了回去,笑着迎上去道:“两位,可是来吃午饭?”

    “来你们这里不是吃饭,难道是要债么?”林三叔没好气地道,一想到林平平自作主张,将十几贯钱都散给了要饭的。他心中就郁闷得慌。

    平平却没有说话,她一眼看见了那个年轻人,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嘴里喃喃道:“十八郎?”

    这个年轻人正是陇右节度使张焕,他今天兴致盎然。来底层探访民意。不料正好遇到了林平平,他笑着向林平平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坐过来。

    张焕的十几个亲兵护卫都化装成食客,混在人群之中,其中离林平平最近的一人见她似乎认识都督,连忙低声提醒道:“姑娘,不可泄露主公身份。”

    林平平一怔,她立刻反应过来,笑了笑走到张焕面前,“十八郎,我们好久不见了。”

    “平平,我想起来了,我鞋子里还藏有一点碎金,要不然我就去对面

    林德奇兴冲冲走过来,忽然看见了张焕,他张大嘴,半天合不拢,张焕笑着点点头,“林三叔,我们也好久不见了。”

    不等林德奇说话,旁边的蔺九寒一把将他拖了过去,“想吃什么,我请客!”

    “呵呵!那我就不客气了。”林德奇立刻将张焕抛到脑后,他搓了搓手笑道:“先来两壶好酒,店里的招牌菜各来一盘。”

    “坐吧!”张焕向一旁移了一点,让出一个位子来,这时,那农夫和骡夫两人都已经吃好,结账走了,而两个老则带着狐疑地眼光,不停地打量张焕,他们刚刚才现,原来这个年轻人竟然有很多随从,而且个个都象是极厉害地角色,他肯定不是什么拾风使了,那他究竟是什么人?

    平平坐了下来,她取过一副碗筷,又拎起酒壶先给自己满了一杯酒,又给张焕倒了一杯,她端起酒杯笑道:“我也是刚刚听说,恭喜你了。”

    说着,她自己将酒一饮而尽,又扒了一碗饭,先吃了起来,张焕喝了一口酒,他默默地注视着这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师妹,他们分别已有两年,虽然他们还没有说上几句话,但张焕已经明显感觉到林平平变了,往日那傻乎乎、总长不大的女孩子已经不见了,变得有些陌生了。

    “平平,会西堡一战后,你去哪里了?我问过师傅和师娘,他们也不知道。”

    平平很快将饭吃完,她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端起酒杯,凝视着杯中酒花消失,淡淡一笑道:“我和三叔去西域了,多谢你挂念!”

    “你张焕本想问她怎么还不出嫁,可觉得有些唐突,便话题一转便笑道:“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林平平淡笑了一下,“就这么走吧!走累了再找个喜欢自己的人嫁掉。”

    张焕也沉默下来,两人半天都没有说话,平平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你怎么留胡子了,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你知道吗?我做爹爹了。”

    “是吗?那更要恭喜你了,来!我再敬你一杯。”平平笑吟吟地拎起酒壶,给他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再倒一杯,张焕手快,一把摁住了酒壶,凝视着她缓缓摇头道:“你以前是滴酒不沾地,现在才坐了片刻。便已经喝了四杯了,这不好!”

    林平平没有说话,半晌她仰起头傲然一笑道:“这算什么?我在波斯时,曾遇到一伙波斯大汉,欺我是汉家女子,我喝一杯酒杀一个人,一口气喝了十八杯酒。把十八个歹人杀得干干净净,那才叫痛快!”

    说到这,她把酒壶放下,笑了笑道:“不过十八郎不让我喝。我就不喝了。”

    张焕不再多说什么,他站起身向两位老拱拱手,“两位老丈见解不凡,我这里多谢了。”

    两位老已经隐隐猜到张焕极可能是下访民情地高官,他们不敢怠慢,连忙站起来回礼,张焕又看了看平平笑道:“既然来了金城郡。当然要到我府上去住几天。前两天崔宁还提到你,正巧你就来了。”

    听到崔宁也在,平平便欣然点头答应,“我也有好久没见到她了,这就找她去。”

    她瞥了一眼两个老,眼中忽然流露出一丝调皮地神色,又对张焕拱拱手道:“多谢张都督请我喝酒!”

    说罢,她嘻嘻一笑,转身跑下楼去了。林德奇也急忙跟了下去,两个老目瞪口呆地望着张焕,腿哆嗦着,眼看要跪下,张焕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们。他苦笑一声道:“两个老丈不必多礼,以后我绝不会打扰二位。保重!”

    他转身下了楼,走到街上时,林平平已经不见了踪影,张焕摇了摇头,不安的心悄然落下,原以为平平已经完全变成另外一人,直到最后一刹那,才现她依然保持着一颗童心。

    “都督,我们现在去哪里?”

    蔺九寒地疑问提醒了张焕,他脸一沉道:“去刺史衙门!”

    金城郡与武威郡不同,它并不是都督州,因此它和内地的州郡一样,有刺史、长史、司马等一套完整的文官体系,金城郡刺史依然是杜亚,这位金城郡父母官并没有因为陇右换了天便有所改变,他依然兢兢业业处理每一件政务,有重大事情生,他依然会派人及时向朝廷汇报,同时,他也会严格执行朝廷颁布地每一项政令。

    这就是陇右和河西地不同之处,河西仅武威一郡,山高皇帝远,张焕随心所欲任命官员,朝廷未必知晓,就算知晓,也会睁只眼闭只眼,但陇右就完全不同,这里的地方官依然是朝廷任命,他虽然可以干涉一些政务,也可以向朝廷弹劾地方官,但朝廷对地方依然有着强大的控制力,张焕真正完全夺到手地,其实只有一个军队控制权。

    由于他在朝中没有进入内阁,所以他甚至还不能象韦谔一样,有官员推荐权,他还没有,另外韦谔其实也是通过家族成员在地方为官从而控制陇右,张焕目前也没有这个条件,事实上他真要将陇右完全变成自己的领地,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这也是朝廷能容忍张焕而不能容忍朱的根本原因所在,张焕夺取的只是一个世家地利益,而没有触犯到朝廷的利益,他地军队也没有突破十四万的上限,朱则是完全将朝廷的利益践踏在脚下。

    杜亚刚刚从黄河边归来,他听说黄河有解冻的迹象,生怕形成凌汛,特赶去视察,回到官衙还没有喝上一口热茶,衙役便来禀报,节度使来了。

    “快快请进!”杜亚放下茶杯,快步迎了出去,他老远便见张焕脸色不豫,心中咯噔!一下,不知出了什么事。

    他笑着将张焕迎到自己房内,又让侍笔小童倒了茶,待张焕坐下,杜亚才微微一笑问道:“张使君可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

    张焕哼了一声,冷冷道:“我来问你,年前我曾下过一令,凡七十岁以上老人,每人三斗米、十斤肉和一贯钱,以资过年,为何只米和肉,钱却扣而不?或是钱已经拨下去,却被某些人截留贪污!”

    “原来是为此事。”杜亚端起茶杯慢慢吮了一口笑道:“没有什么截留贪污,这是我没有批下钱去。”

    张焕紧紧地盯着他,半晌才一字一句问道:“杜刺史为何不批?难道是张某之令不屑一顾?”

    “这倒不是,都督言重了。”杜亚感觉到了张焕眼中地杀机,他连忙解释道:“若不把都督之令放在心上,我也不会下米和肉去,只是我也有难处啊!”

    “什么难处?”张焕紧逼着问道。

    杜亚叹了口气道:“我大致算过,金城郡七十岁以上老人共六千五百人,也就是要动用六千五百贯钱,可按朝廷定律,一次性动用官库中五千贯以上钱,必须报户部批准方可,这笔钱我已经报上去了,待户部批准,我立刻便。”

    说到这,杜亚迟疑一下又笑道:“要不然我们变通一下,每人先五百文,待寒食节时再五百文,这样就一拆为二,成了两笔钱,我也好向户部交代。”

    “不必了劳烦杜刺史了,这笔钱就由我凉州都督府来出!”张焕冷冷地答道。

第二百一十六章 四大家族

    关陇地区一直是大唐阀门世家集中之地,自武则天严厉打击阀门世家后,关陇地区的世家便开始逐渐衰落,但安史之后以及随后的回纥乱华又给世家的崛起提供的土壤和环境,几经变迁,目前陇右地区的阀门世家主要以韦、辛、马、李四大世家为代表,简称四大家族,其中韦便是开阳郡韦氏,这曾是独据陇右十五年的第一大世家,凭借它强大的军队和影响力,将其他陇右各大世家踩在脚下。

    紧随其后的便是金城郡辛氏,也就是辛云京家族,辛氏从来都是河陇大族,它也是本土世家的代表,曾据河西武威郡与外来的韦氏抗衡,一直到庆治十五年回纥入侵而最终败给韦氏,辛云京军权被剥夺,抑郁居于金城郡,一直到张焕的异军突起,辛云京忽然现了铲除韦家的机会,他便联合马、荔非元礼、白元光等一批老将,以太子豫旧部的借口投靠了张焕,辛云京本人则受张焕的邀请,担任了河西军院副院正一职,几名老将也被聘为教官。

    四大家族中排名第三的便是老将马,他本是凤翔人,出身贫寒,但在安史之乱中深得肃宗皇帝信任,屡立奇功,被封为安定郡王,在安定郡封赏得大量膏腴之地,他兄弟子嗣众多,安定五县中有三县县令皆是其族人,不过马一向低调,他的家族也不拥有军队,以陇右豪富而著称。

    排名第四的家族其实是一皇族,顺化王李侨,他原本是玄宗第四子棣王李琰之子,受封于顺化郡,他身为皇族,在世家当政后便和其他皇族一样保持低调,十五年的积累。使李侨的财富急剧膨胀,他在顺化郡、延安郡拥有大小庄园二十几座,仅奴隶便有一万余人,他虽然没有军队,但却有武装家丁二千人。

    军队、土地、奴隶、财富四个指标成为这四大家族在陇右各大世家中脱颖而出的标志。仅土地便占据了陇右的六成,其中以韦氏家族所占土地最多,在开阳郡、陇西郡、安定郡、新平郡等地拥有近十万顷丰腴之地,在韦氏控制陇右的十五年时间内,整个陇右陇右地区地结构呈一多强的局面,已经稳定了,但从宣仁三年起,陇右的局势生了重大的变化。韦家被清出陇右以及河西张焕强势进入,使得无数人为之失眠,疑惑、迷茫、惊喜、焦虑、期望,种种矛盾而复杂的情绪弥漫在陇右上空。

    正月初十,临近中午时分,一辆马车在近百骑士地护卫下悄悄驶进了金城郡南城门,停在辛云京府邸的大门前。很快,从马车里下来一个中年男子,他穿着白色锦袍,头束金冠,显得高贵而傲慢,他刚下马车,辛云京便迎出大门,将这个特殊的客人接进了府内。

    这个客人就是专程从顺化郡赶来的顺化王李侨,李侨是大唐皇室中少数闲居在长安以外的直系皇族,在长期的闲居生涯中。他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扩张财富的道路上,他仅囤积在各庄园内的粮食就在百万石以上,但财富地增加却同时也给他带来了巨大的不安全感,他所在的顺化和延安一带,聚居着不少党项人,在过去的十五年中,他的不少庄园也遭受到了党项人的袭击,造成了不小的损失,这使得他每年都要拿出大量地粮食和钱财贡献给陇右军,以求得到军方的庇护。

    韦家被清出陇右后。李侨和所有的陇右世家一样,急切地关注着陇右的局势变化,他尤其关注土地变革,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占据了陇右的张焕却始终没有正式的表态出台。但民间要求实行军户田亩制的呼声却是一浪高过一浪。使得李侨坐立不安,他终于按耐不住。就在这时,他接到了辛云京的邀请书,便借机来寻找辛云京商量对策。

    “我以为郡王要过几日才到,故不曾准备什么,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请郡王多多担待。”辛云京笑着将李侨请到了客堂。

    李侨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他显得十分忧心忡忡,见客堂还坐有几个辛家清客,他便低声对辛云京道:“云京可有别处说话之地?”

    辛云京会意,立刻向旁边一指,吩咐两个下人道:“去把我书房收拾一下。”

    两个下人飞奔去了,李侨和辛云京一边走一边闲谈陇右的一些传闻,“我听说朝廷已下调令,将陇西、开阳、安定、新平、延安五郡地韦氏刺史以及其他的诸郡司马、长史等韦氏子弟悉数调往汉中与河南等地,云京可听说此事没有?”

    辛云京笑了笑道:“郡王的消息当然比我们要快,不过我一些朝中故旧写信来说,确有此事,而且将不会等到四月,估计上元节后就有动静。”

    “朝廷也真下得了手!”李侨叹了口气道:“韦家几个刺史这一走,长了十五年参天大树就这么连根拔了。”

    “朝廷这是为了保护他们,否则他们从前那些事抖出来,人人都活不了,怎么会是朝廷下手?”辛云京有些诧异地瞥了他一眼道:“郡王不会连点这也看不出吧!”

    李侨脸一红,急忙道:“此事我当然明白,只是很有些世态炎凉之感!”

    “这也是没办法之事。”

    两人走到了书房门口,辛云京一摆手,“郡王请!”

    “请!”

    两人走进了书房外室,房里已经收拾得干净整洁,炭盆将房间烘烤得十分暖和,辛、李二人除去外套,分宾主落坐,两名丫鬟分别给他们上了茶,随即退了下去,这时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李侨心中的忧虑这时就象破壳而出的鸡雏,已经无法忍耐,他连茶也没有喝一口便急不可耐地道:“云京,我与你交往也有十几年了吧!这次你一定要对我说实话,河西的军户田亩制到底要不要在陇右推行?”

    辛云京没有急着回答他,事实上他很清楚李侨这些日子最忧心的就是这件事。不仅是他,陇右许多大的世家都关心此事,昨天,马也特地为此事跑来问自己,事关各人的核心利益。若说不关心,那才是假话。

    辛云京很清楚,军户田亩制张焕铁定要执行,这是他凝聚军心和控制军队最有效地办法,土地由他张焕签,若他张焕倒了,那军户地土地就极可能会再次失去,所以实行军户田亩制后。他就将最底层的士兵都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而不用担心朝廷拉拢他的手下。

    当然,张焕在陇右地区没有土地可分配,虽然官府手中有一些官田,但地方官未必会配合他执行这个朝廷不承认的军户田亩制度,所以张焕唯一地手段就是向大户要田,这是不容置疑。但他辛云京所考虑地绝不是土地那么简单,他考虑地是整个陇右集团的长远利益,这也就是他将李侨请来地原因。

    辛云京沉思良久,终于点头道:“据我得到的可靠消息,下个月,陇右便要开始推行军户田亩制,听说细则都已经定下来了。”

    李侨仿佛一脚踏空,心一下子凉了半截,脸色变成死灰色,河西实行军户田亩制度。他是知道的,抄了数十家大户的田,武威郡豪强绝迹,若陇右再执行,那自己地田庄,他简直不敢想下去了。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样糟糕!”辛云京见他脸色大变,就像死了老子娘一般,心中着实有些瞧不起,这些宗室贵族平时养尊处优,可是一遇到点风浪就经受不住。也不会考虑一下大局,只关心自己的财产得失。

    他忍住心中的蔑视,微笑着安慰李侨道:“如果我没猜错,军户田亩制不会危及到郡王的利益。”

    李侨精神大振,他激动地问道:“这是为何?能否请云京给我好好讲一讲!”

    辛云京喝了一口茶。摇了摇头笑道:“这也难怪。许多人都不明白军户田亩制到底是什么东西,只听说河西大户都因此消亡殆尽。便人人有了恐慌,河西那是因为耕地太少的缘故,所以才有那样的后果,所谓军户田亩制不过是张焕用来征兵地一种手段,并非是陇右人人惠及,只有从军才有资格享受,你算算看,陇右、朔方十四万军上限,就算他张焕再征六万私军,最多也只有二十万,按一人十亩地算,二百万亩地,也不过两万顷,整个河陇地区何止百万顷土地,这又能用到多少?郡王实在不必担心。”

    李侨细一想,确实也是这样,自己被张焕在河西的残酷手段吓坏了,竟没有细想此事,不过就是两万顷土地也是要人出的,这又怎么分配呢?自己是陇右数一数二的大户,岂不是会当其冲?想到这,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辛云京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便冷冷一笑道:“我看郡王真是糊涂了,有个家族拥有丰腴之地不下十万顷,几时才会轮到我们?”

    李侨猛地一拍脑门,他长长地出了口气,真的是糊涂了,刚刚还讲到朝廷要将韦家官员调走,张焕既夺其根基,怎么可能会放过他们,自己真的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李侨的心这才终于放了下来,他连忙起身向辛云京长施一礼,“幸得云京拨云见日,小王感激不尽!”

    辛云京轻轻摆了摆手,他的表情依然严肃,“郡王请安坐,我并非是为此事找你来,是有别地事。”

    李侨见他说得认真,心中也微微有些惊异,便慢慢坐了下来,辛云京瞥了他一眼,便徐徐道:“郡王想必也知道,现在朝中的格局是崔、裴两相主宰着天下大事,其他五大世家各自依附着他们二人,去年起修订了门荫制后,整个天下官场更是被他们七大世家所把持,偶然分出的一杯残汤剩也是由长孙家、常家以及极少数进士所分,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些中小世家,若我们不想法子争取,十几年后我们早晚会成为别人案板上的鱼肉,郡王是直系宗室,这个体会应该比我更

    辛云京的话说中了李侨的心事。他低头半晌不语,良久才长叹一声道:“我李氏开创了大唐江山,太宗、高宗、玄宗是何等气吞万里,谁能想到现在竟颓败如斯,就算是世家盛极一时的晋朝。也是王与马共天下,至少宗室还有一半江山,诚若云京所言,再过十几年,天下谁还记得大唐社稷姓什么呢?”

    辛云京见自己已将他挑动,便立刻站起身将窗帘拉上,又打开门看了看外面,这才坐下来压低声音对李侨道:“现在有一个机会。若抓住了,我们河陇大族极可能将翻身为朝廷主流,就看郡王敢不敢下这一注!”

    李侨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迟疑道:“你是说张焕?”

    辛云京慢慢地点了点头,“正是!”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道:“他是豫太子之子,可明正言顺登基为帝,现在他地势力大涨。但身后却没有背景,如果我们河陇集团全力支持他,先支持他进内阁,让他成为我们河陇集团的代言人,然后再一步步将他推上帝位,等到那一天,取崔、裴而代之地,自然就是我们,当年肃宗在灵武登基,不就是这样吗?”

    李侨没有说话。长久以来权力场上的失意使他将精力都放在了敛财之上,但父亲的荣耀却从未在他心中消失过,他地内心深处,一直渴望着有一天能重新登上权力的舞台,这是他从不告人地梦想,甚至对自己地妻儿都从不提及。

    今天辛云京的一席话仿佛在他面前打开了一扇窗子,他地心顿时变得明亮起来,他仿佛看见自己象父亲一样,加爵为亲王、封太子太傅、遥领河西陇右经略节度大使。

    李侨抬起头,直视辛云京。他郑重地、毫无半点犹豫地说出了自己意见,“我坚决支持!”

    就在这时,从书房的内室里忽然传来了啪!啪!的鼓掌声,李侨惊得跳了起来,只见从内室里走出几人。后面几人他都认识。是马、荔非元礼、白元光三人,而他们前面一人他却没见过。只见此人年纪尚轻,面目黝黑,但他身材高大,举手投足见有一种慑人地气势。

    辛云京微微一笑,便向李侨介绍道:“这位便是天宝县公、陇右节度使、冠军大将军张都督!”

    马也接口笑道:“郡王莫要怪云京隐瞒,事出机密,要先试探一番才行。”

    李侨怔怔地望着张焕,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张焕却上前向他施了一礼笑道:“说起来,我与郡王还是叔侄关系,却不知郡王愿不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李侨苦笑了一声,连忙还礼道:“我既然已经答应,就绝无反悔之理,都督放心,我绝非守财之人,定会竭尽所有,以资都督!”

    张焕大喜,李侨不仅存粮在陇右屈一指,而且他是嫡系宗室,有他这座桥梁,自己便可以在李氏宗室中逐渐打开局面。

    张焕见陇右四大家族自己已得其三,他心中着实高兴,便向众人一招手道:“来!大家请坐下慢慢商谈。”

    夜已经深了,张焕离开了辛云京府,他仰望着夜空,长长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新年后的陇右,空气中已不再那么寒冷刺骨,一轮明月悬在高空,断断续续的白色碎云幻化出一道河川,飘在深蓝的夜空中,一股带着一丝暖意的软风,飘浮不定地在他身边回荡着。

    今天是他所迈出的极重要一步,成立河陇集团,这不仅仅是得到河陇大族支持那么简单,更重要是他可以由此而架空地方官府,通过河陇大族,从而整个陇右真正控制在自己手中。

    虽然这和胡镛所献抑制豪强、争取中小地主之策相去甚远,甚至是背道而驰,但张焕却很清楚,以势力集团取代世家,这是他必经之路。

    张焕仰望着一轮即将圆满之月,他眼中渐渐涌现出了一股凌厉的杀机,下一步,就该是他向韦家下刀地时候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欲加之罪

    开阳郡的整个地势是南高北低,南面是秦岭山脉横亘,而中部一条水纵穿全郡,再北面则是一条泾水的支流,正是有这两条河流的灌溉,使开阳郡内分布着一望无际的麦田,历来是关陇地区的产粮重地,当年韦见素也正是看中了这里丰腴的土地,才将家族迁到了这里。

    韦家和别的世家一样,他们的土地也是以田庄的形式分布在水两侧,有专人进行管理,其中在开阳县西二十里外的水河畔有一座田庄,名字叫盛丰田庄,这是韦家土地最肥美的一处田庄,拥有上田五千顷,奴隶近千户,佃农更是不计其数,年年岁岁,农人的辛勤劳作给韦氏家族提供了数之不尽的粮食。

    正月初九,这天是农人们祭天的日子,天尚麻麻亮,水两侧的各处村庄皆开始忙碌起来,虔诚地祈求上苍保佑来年的风调雨顺,在盛丰田庄旁有一个东郭村,是个二百余人家的中等村落,村子里的人大多是盛丰田庄的佃农,村里的男人们在四更时分便集中到了位于水北岸的田庄别院,这里其实就是田庄的仓禀所在,高高的围墙将数十个巨大的仓库包围起来,并有几百名家丁护卫,里面也有不少房子,供田庄的管事和下人们居住。

    天还没有大亮时,一声钟响,别院的大门开了,从各村聚集而来的一群群农夫浩浩荡荡涌出。他们扛着牛马、面果等祭品。虔诚地向水北侧地祭台走去,几名身着白衣地主祭神色庄严地走在队伍最前面。

    在数百里长的水两边,农夫们自祭天的情景比比皆是,一直到中午时分,祭祀才告以结束,村民们开始66续续返回东郭村。

    就在村民们去祭天的同一时刻。东郭村中来了几个骑马的男子,从他们的装束来看,为之人胖圆脸,笑容可掬,身着排扣长袍、头戴软脚幞头,仿佛就是过路地商人,而后面几个年纪较轻的。都是短打扮。个个精神抖擞,似乎是他的随从。

    此刻村子里很安静,男人们都去河边祭天了,只剩下一些妇孺和老人留守,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做午饭,几个人问清路,一路来到了村长的家,村长的家在村子边上,远远可看见田庄别院。和传统的房子一样,村长家也是用泥土墙围了一个院子,里面有三四间茅屋,和一般的农家小院没有什么区别,但院子里却有一株百年地老槐树。虽然是冬天。但巨大地树冠将整个茅屋都遮盖了。

    院门没有关,院子里只有一个老正在劈柴。一名随从上前问道:“请问王村长可在家?”

    那老放下柴刀,狐疑地看了看他们,道:“我就是,你们有什么事吗?”

    这时那名胖圆脸男子上前拱手笑道:“我们是金城郡过来,听闻开阳郡收成很好,便想来村子里收些余粮,不知王村长可方便?”

    “收成好有什么用!”王村长叹了口气,他摇了摇头道:“今年的佃租涨了一成,许多人家糊口都困难,这又刚刚过了新年,哪会有什么余粮出售,你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那我们喝口水行吗?”

    “那就请进吧!”王村长进屋取出几只小胡凳,摆在槐树下,招呼众人坐下,又拿来几个粗瓷大碗摆了一圈,给大家倒了些热水。

    “鄙人也姓王,家中排行三,村长就叫我王三郎好了。”胖商人又指了指身后的几人,“他们几个都是我的伙计。”

    “原来是王掌柜,失敬了。”村长给自己也倒了一碗水,坐了下来。

    胖商人喝了口水,他见屋里没人,又笑眯眯问道:“今天是祭天的日子,村长怎么不去,倒一个人留下家里。”

    “我腿脚老迈,不中用了,儿子替我去了,老伴和媳妇都到别院帮忙做饭去了。”王村长一边说,一边偷偷地打量这几个人,虽然他们自称是买米的商人,但总觉得他们身上没有商人那种精明市侩,尤其是几个随从,个个体格魁梧,腰挎长刀,背挺得笔直地站在那里,目光冷峻,没有一个坐下,说他们是军人倒更为适合,想到最近陇右的变化,王村长心中微微有了些警惕,再三告诫自己不可乱说话。

    “村长一直就是东郭村本地人吧!”

    “是!我在这里土生土长,已经住了六十几年。”

    “六十几年?那很多事情村长都应该知道了。”王掌柜站起身,负手走到远门口,他远远地眺望了一会儿盛丰田庄的别院,又慢慢走回来,瞥了一眼村长,忽然问道:“我记得这一带从前都是朝廷地屯田,土地应该都是官府所有,是几时变成了田庄?”

    村长心里突地一跳,他吓得连连摆手,“此事我不知,莫要问我!莫要问道!”

    “别人不知也就罢了,村长不知就说不过去了。”王掌柜的脸沉了下来,他冷冷地对王村长道:“我劝你还是说实话的好!”

    听到这句带有威胁的话,村长脸色大变,他猛地退了一步,盯着这个所谓的商人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们是从金城郡来地。”王掌柜淡淡地笑了笑,给身后随从做了个手势,一人去把门关了,而另外几人则手按刀柄慢慢向村长靠拢。

    “你们想做什么?”王村长惊恐地连连后退,他已经明白了,这些人恐怕都是官府中人,来调查韦家地事情,而自己早就被他们盯上了。趁男人都不在村子来抓自己。

    “既然村长不肯说。那我们只好把你请到金城郡去。”王掌柜一挥手,“带走!”

    几个随从上前拧住村地胳膊,象铁钳似地将他牢牢箍住,把身材瘦小地村长象拎小鸡一般抓了起来,王村长见他们已经打开一只麻袋,吓得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声:“且慢!”

    “先放下他!”王掌柜慢悠悠走到他面前。冷冷一笑道:“实不瞒你,我们已经请走了不少人,许多人都是伤胳膊断腿,若你配合得好,你非但不会受苦,还会有赏钱,可若你要死犟到底。那你的下场只有一个字。自己考虑吧!”

    王村长听他们的意思,自己不管怎么说,都必须得走了,事到如今,这一难是躲不过了,他想了想,一咬牙道:“我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事,说实话,我也并不清楚这中间生了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人,他不仅知道得很清楚,而且他手中可能还有证据。”

    “是什么人?”

    话已出口,不容他不说下去,村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是盛丰田庄的赵大管事。”

    赵大管事约四十出头。父祖都是韦家的下人。他从小伺候韦谔,韦谔成为家主后。他也跟着鸡犬升天,一步步高升,五年前被派到盛丰田庄任大管事。

    在这里,他就是土皇帝,不仅一千余户奴隶数百户佃户可任由他宰割,而且仅每年以损耗而被他贪污地粮食便使他成为了富豪,一年一年,他的家产也和他的身体一样,迅膨胀起来。

    五年前,他初赴任时是个瘦若竹篙的孤身男子,而五年后,他体若冬熊且妻妾成群,今天是祭天的日子,他也没有去祭祀,对他而言,收成的好坏已经与他没有关系,韦家倒了,意味着他的好日子也将到头,虽然他有肩负保卫韦家田产地责任,但他自己太多地家产使他的责任心被分掉了大半。

    此刻,赵管事拖着肥大的身躯正趴在房间里清点账册,计算他剩余在田庄里的家产,他的老婆也忙着将一锭锭黄金和珠宝饰装进箱子,他们在襄阳郡买了大量的田产和宅子,就这几天,他们将逃往襄阳。

    就在这时,窗户忽然开了,一阵寒风刮入,将他刚刚整理出来的清单吹得到处都是,赵管事一边手忙脚乱地抓单子,一边不高兴地喊道:“娘子,快去把窗子关了!”

    可喊了两声,却不见他娘子动静,赵管事不悦地抬头骂道:“你耳聋

    却现她的娘子浑身抖,手指着门口惊恐万分,嘴里一句话都喊不出来,赵管事一回头,他的身子忽然僵住了。

    只见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二十几个绛衣蒙面大汉,个个手执雪亮地钢刀,象野兽现了猎物一般,目光冰冷地盯着他们。

    “你们你们是、是谁?”一向以能言会道而出名的赵管事忽然变得严重口吃起来,“你、你们想做、做什么?”

    这时,从大汉身后走出了一名胖圆脸的男子,他冷冷地瞥了两人一眼,道:“我们是西凉军内务营,特来调查韦家侵占朝廷屯田一案,你跟我们走一趟!”

    赵管事就仿佛一脚踏进了万丈深渊,他知道韦家倒了,张焕绝对不会放过韦家带不走的家产,却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自己这一去,还能活着回来吗?

    这一瞬间,赵管事想起了自己还没有享受的家产,自己还有漫长地后半生,还有自己地女人,她们要分掉自己家产跟野男人跑了

    他越想越怕,浑身抖若筛糠,竟猛地扑在他装满黄金的箱子上放声大哭起来,“我地金子哟!我的命根子哟!”

    这时冲上来七八个大汉,先将他的老婆三下两下捆成了粽子,塞上嘴,装进了一只麻袋,随即又在房间里细细搜了一遍,将他事先已经收拾好的财物,包括他在襄阳的房契、地契统统搜了出来,又将他拖开,把他装满黄金地箱子抢走。

    赵管事已经停止了嚎哭。呆呆地看着自己五年来地积累一样样被搜走。他完全绝望了,仿佛痴呆了一般,直到几个人拿着一条绳子狞笑着走近,他才猛地醒悟,连连磕头求饶,“军爷。我愿说,我什么都愿说,只求你们饶我一命!”

    几个大汉却没理会他,开始用劲勒绑,绳子勒进肉里,赵管事杀猪般地嚎叫起来,“地契!“他突然想起可以立功表现的机会。狂呼道:“我知道地契。庄园以前的地契都藏在地下室里,我带你们去!

    “先放开他,让他带路!”

    正月十一日,金城郡节度使行辕内,谋士杜梅兴冲冲走进了张焕的房内,他将厚厚一叠从陇右各地收来的证言和证据放在张焕面前,得意地笑道:“名正言顺,咱们可以动手了!”

    张焕饶有兴致地翻看眼前一张张摁满手印的证词,他满意地对杜梅笑道:“这件事你办得很好。这下我看他们韦家怎么向天下交代。”

    这时,杜梅却迟疑一下道:“不过不仅是韦家,顺化郡地李侨、安定郡的马甚至辛家都有私占朝廷屯田的行为,若此事宣扬得太大,我担心他们俩也脱不了干系。而且安史之乱中。陇右的屯田基本上都已经废了,若真的追究起来。恐怕也难以服人。”

    张焕却淡淡一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们也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他们韦家既然不是明正言顺地占有土地,那我重新置为军田,又有何不可?再,我们还可以一箭双雕,趁机夺取这些富庶州郡的地方大权。”

    说着,张焕便翻到了开阳郡一页,也是控诉韦家趁屯田荒芜之时占为家族所有,上面摁有七八个指印,都是里正、村长等人的证言。

    看完一遍后,张焕冷冷道:“开阳郡是韦家老巢,我会亲自跑一趟去处理此事,别地地方按计划同步进行,把韦家地土地给我统统收回来,所有韦家之人一概抓捕!”

    正月十三日,开阳郡刺史府,开阳郡目前的刺史依然是韦度,虽然韦家族人已经尽迁汉中,但韦度是朝廷命官,在朝廷调令未下之前,他依然是开阳郡的最高行政长官,是数十万百姓的父母官,只是在开阳城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巡逻军队已经不是韦家之军了。

    韦度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这些天,韦度的心里微微有些宽慰,他得到了家主韦谔的通报,朝廷已经决定将他调往汝阳郡为刺史,待二月初新任刺史来和他办理交接后,他便可以启程离开陇右。

    对于离开陇右,韦右又是期盼又是忧虑,在张焕军队监视下生活,他每日如坐针毡,甚至还有过以病退告老还乡的念头,现在终于可以调走了,这是他盼望多时的美事,但他离开陇右后,韦家在开阳郡一万多顷土地又该怎么办呢?新刺史能否保住他们韦家地利益,这又让他忧虑不已。

    思虑良久,他还是决定先给家主写一封信,让他务必要得到朝廷的支持,采取切实措施保护韦家在陇右的土地。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激烈的脚步声,随即他的随从大喊,“你们要干什么?”只一下,喊声便嘎然而止。

    韦度心中惊讶,他放下笔,却不等他站起来,砰!地一脚,门被踢开了,从外面涌入数十名全副武装地士兵,持刀将他团团围住,顿时将小小地房间挤得满满当当。

    “你们要干什么!”韦度大怒,他猛地站起身,狠狠地瞪着士兵们,“这里是刺史衙门,你们不得放肆!”

    这时,从门外走进一名将军,正是陇州兵马使李双鱼,他拿着一纸军令,向韦度拱拱手道:“有人控告韦家趁国难侵占军田,现已初步查实,韦家在陇右土地大多是从前的朝廷屯田,节度使已下令全面彻查此事,为防止韦刺史干涉查案,特请韦刺史暂到金城郡避嫌。”

    “好手段!好手段!”韦度连声冷笑,“看来我是不走也得走了,对吧?”

    “抱歉!在下也是奉命所为,请韦刺史配合,我不想用强。”

    “张焕现在在哪里?我要向朝廷告他!”韦度无可奈何,他一提袍摆,怒气冲冲地在士兵地簇拥下走出了刺史府,府门外已被数千名士兵里三层外三层包围得如铁桶一般,台阶下已经停了一辆马车,上百名骑兵严密地护卫着。

    “韦刺史请!”不等韦度说话,他左右的两名异常魁伟的士兵便一左一右,抓住他膀子和他一起进了马车,车门一关,从外面反锁上,马车立刻起动,向城外飞驰而去,一路上早已戒备森严,大街两旁都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士兵,没有一个百姓,很快,马车便出了城门,直至没有了踪影。

    韦度刚被带走,张焕便出现在刺史衙门前,他凝视着这座地方最高权力机构,半晌,才淡淡一笑,向亲兵队中招了招手,一名三十余岁的文士走出来,向张焕施一礼,“请都督吩咐!”

    张焕望着他微微笑道:“赵陶,你也是进士出身,也已在我军中参赞军务一年,我相信你有能力替我把持住开阳郡的政务,现在我就正式任命你为开阳郡政务参赞,暂行刺史之权。”

    “属下绝不会让都督失望!”

    张焕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他道:“你放心,我都已替你安排好,长史和司马二人以及各县县令都会遵你令行事,我再给你安排两百名衙役,就算朝廷新刺史派来,他也是有名无实,李双鱼会鼎力助你,你只要给我勤于政务,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成为真正的刺史。”

    “属下遵令!”

    张焕再一次深深地望了一眼刺史衙门,慢慢调转了马头,下令道:“回金陵郡!”尽入张焕手中,军户田亩制正式在陇右实行

第二百一十八章 河湟明月

    给崔宁看病的孙医师是金城郡世家名医,他的诊所位于城南,这里是金城郡商贸繁盛之地,一大早,孙医师便离开诊所来到明仁药坊问药,明仁药坊是金城郡最大的药坊,天南海北的药材都在这里聚汇,在这里不仅可以买到新罗的人参,安西的雪莲,甚至日本的珍珠,天竺的胡药,这里都样样俱全。

    此刻大堂里正有不少人在买药,见孙医师进来,正在大堂与客人闲聊的掌柜立刻迎了出来,孙医师是这里的老主顾,每年都能给这里带来千贯的生意。

    掌柜原本是个西域胡人,改汉姓为李,李掌柜快步走到门前,拱手笑道:“孙医师怎么要亲自上门,派个徒弟来不就行了吗?”

    “我是来买你那株八百年的新罗山参,还要买一些上好的冬虫夏草,不亲自来怎么行。”

    李掌柜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他讪讪道:“冬虫夏草要多少有多少,可那支山参

    他话没说完,孙医师便挥手打断了他,“药总归是用来治病的,你可知道我是在给谁治病吗?”

    “我也听说了!”李掌柜点点头,“咱们到里面谈。”

    二人穿过药堂,走进里屋坐下,一名药童给他们上了茶,李掌柜喝了口茶便问道:“听说节度使的二夫人病了,可严重?”

    孙医师笑了笑道:“不过是身子亏了,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关键这种病要看是谁,若是那贫寒妇人所得,医药缺乏、肉粥不继,早晚会送了性命,可人家是堂堂相国千金、节度使夫人,只要好生调养,算不上什么大病。所以你那野山参若不给我,恐怕你这药坊也开不成了。”

    “你这家伙,亏我们十几年的交情。你竟把我卖了。”不过说归说,李掌柜还是命人去取了人参,这时,他见左右无人,便低声道:“我听说银川郡的党项人乱了,这可是真?”

    “我也听说了此事。”孙掌柜点了点头,他也悄声道:“昨日我听节度使府中的管家说。本来张使君是要昨天赶回来和家人团聚,就是银川郡那边出了事,所以又转道北去了,由此推测,这极可能是真的。”

    李掌柜不露声色笑道:“这样一来,陇右有得乱了,你我都可以财了。”

    孙掌柜不喜欢他这副奸商嘴脸,附和地笑了笑。便拿着人参和虫草走了。这药坊的李掌柜见他走远,他立刻站起身走进一间密室,将门窗都关好,取出一卷小纸,在上面飞快地写了几行字,又将它卷好,放进一只细小的竹筒里。

    他随即来到后院,这里养着一笼鸽子,他取出一只鸽子。将竹筒绑在它腿上,将鸽子送了出去,鸽子振翅封飞起,向西、向河湟方向飞去,

    河湟地区也就是今天兰州至西宁之间的广大土地。因湟水横穿其中而得名。这里是青藏高原的边缘,地势平坦且水量充足。土地也十分肥沃,虽然这里不能和关中地区的富饶相比,但相对于一直生活在青藏高原上地吐蕃人,这里就如天堂般的富足。

    安史之乱后,吐蕃人夺取了河湟地区,并掳百万唐人在此为奴,替他们耕种粮食,此外这里还生活中许多别的民族,如吐谷浑、羌等等,他们以放牧为生,逐水而居,相对于汉人奴隶,他们身份就高得多,甚至有不少人还拥有汉人奴隶。

    河湟地区最重要地一条山脉便是赤岭,它原是大唐与吐蕃的分界线,群山巍巍、陡峭峻拔,成为阻挡吐蕃北上的天然屏障,唯一一条山谷则被修成了一座坚固的山堡,也就是石堡城,这是一座在中唐历史上极为有名的城堡,它的战略意义事关吐蕃与大唐对河湟地区的争夺。

    天宝八载,唐陇右节度使哥舒翰以数万人对付几百守城地吐蕃军,死伤籍枕,才终于夺回石堡城,九年,唐军攻占吐蕃树敦城,十二年,哥舒翰再攻吐蕃,克其洪济、大漠门等城,尽收九曲部落,一举夺取了吐蕃东进的后勤基地,十三年时,唐蕃分界线已向西推进到青海湖至黄河河曲以西一线,在一百多年唐吐争锋中,大唐至此时终于取得了战略上的优势。

    只可惜次年便爆了安史之乱,河湟唐军尽赴中原开战,使得河湟空虚,吐蕃人趁机大举进兵,攻城掠寨,将唐吐边界推到了黄河一线。

    这天天色已晚,血红的残阳渐渐落在横亘千里的赤岭之后,在离石堡城约十里外的一条河边,十几个人赶着数百匹马正沿着冰冻的河流快行走。

    这时,一骑马奔上山岗,眺望不远处地定戎城,这是一个三十岁左右地汉人,他目光严峻,神情专注,一轮明月从他头顶升起,一种白蒙蒙的淡光弥漫着河谷,在浅蓝色的夜空中,月圆如镜,透出一丝血色,这个一个诡异的月夜。

    这是一支西凉军的斥候队,三个月前和其他五支斥候队一起,被派往河湟地区侦查地形以及吐蕃人布兵,这名汉人叫李国珍,是这支斥候队的校尉队正,平时以汉人奴隶自居,他们在河湟地区已经呆了三个月,以放马为掩护,一路迁徙到了石堡城附近,在这一带已经生活了近一个月,掌握了大量关于石堡城的第一手资料。

    按照约定的时间,他们将在二月中旬前返回陇右,距现在正好还有整整一这时,一匹马飞奔上了山岗,“校尉,天色已晚,我们找地方歇息吧!”喊话的是一名羌人,身材魁梧,相貌凶恶,名字叫先祝,他祖居河湟,十年前迁到武威郡。加入了西凉军,目前他是这支斥候队地副队正,名义上他就是这群马的主人。

    李国珍回头望他一眼。肃然道:“这里已经靠近吐蕃人战略要地,不要随意泄露身份,当心被探子听了去。”

    “是!”先祝见他表情严肃,立刻领令似地答应一声。

    李国珍四处扫了一眼,指着远处一处山坳道:“我们去那里过夜!”

    很快,在一处山坳里燃起了一堆大火,河湟荒野中野狼颇多。要防止野狼对马群的袭击,不仅要燃起篝火,还要一人去高处放哨。

    这一队唐军斥候共有十二人,两名汉人,十名羌人,汉人除李国珍外,还有一名十分年轻的士兵。年仅十七岁。是去年刚刚从军的新兵,叫做刘帅,众人总是打趣叫他牛甩,他坐在李国珍旁边,见他取出一册小本子,用一根木炭认真地画着什么。

    便凑上去道:“校尉是在画这处谷地吗?要不我来画吧!”

    李国珍瞥了他一眼,笑道:“你以为就画画那么简单吗?这条谷地夏天情形如何,你怎么判断呢?“这个年轻地斥候无言以对,旁边先祝咧嘴笑道:“你不要听头故弄玄虚。你白天只要注意一下河两边石块地颜色对比,就知道河水会涨到哪里。”

    哦!他受教似的恍然大悟,半晌,又忍不住好奇地问先祝道:“副头,听说你以前就是河湟人。这里地地形你还不熟吗?为何还要我们来探路?”

    “他***。你是在损我吗?”先祝挠了挠后脑勺笑骂道:“河湟这么大,我哪记得多少?”

    “牛儿想家了吗?”李国珍忽然温和地笑着问他道。

    刘帅点了点头。“昨天是上元节,不知我的父母是否想我?”

    “想个屁!”旁边一个大汉忍不住嘟囔道:“既然当了兵,还象个娘们似地多愁善感,总当自己是孩子,那你何时长得大?”

    刘帅的脸胀得通红,他缩了回去,一声不吭,先祝却抽了那家伙一个头皮,骂道:“不说话憋不死你,起来换岗去。”

    那人无奈只得站了起来,就在这时,李国珍忽然一摆手道:“你们听,这是什么声音?”

    众人皆一动不动,凝神细听,只听远处隐隐传来激烈的轰鸣声,“是马群蹄声!”先祝一下子听出来了,这时候的马群,除了军队,不会是别人,他跳起来急着要熄灭火堆,李国珍却一把拉住了他,沉声道:“来不及了,我们是游牧人,别忘了。”

    “头!有数千骑兵正向这边奔来。”在山崖上放哨的弟兄慌慌张张跑回来禀报道。

    “我知道了。”李国珍点点头,取出小本子塞给刘帅道:“你先走,不管我们出什么事,一定要将这个本子送到陇右。”

    刘帅接过本子贴身放好,他向李国珍行了一个军礼,飞身上了一匹马,吆喝着,向东方奔去。

    片刻时间,大队吐蕃兵冲进了山谷,约三千余人,看得出他们只是路过这里,他们老远便看见山谷中有火堆,现在又见对方还有数百匹马,便立刻停下,将这一群人围了起来。

    “你们是做什么的?”一名千夫长上前指问道。

    先祝急忙点头哈腰上前,用吐蕃语回答道:“我们是养马的,新城那边下了大雪,我们躲避于此。”

    这时,吐蕃军闪开了一条路,数十名骑兵簇拥着一名老将军上前,他仪表威严、目光深邃,正是河湟都督马重英。

    他是从逻些而来,前往西平郡,正好路过这里,听对方说是养马人,他狐疑地打量他们几个一下,现在是冬天,牧人很难碰到。

    “搜他们身!”他一声令下,立刻上前几十名士兵,将他们仔细搜个遍,除了搜到一些寻常刀剑外,再没有别地东西。

    “禀报都督,没有现什么?”

    马重英点了点头,他忽然看见了李国珍,这个人的脸庞分明是个汉人,他马鞭一指问道:“这个汉人是谁?”

    先祝连忙禀报,“老将军,这是我的一个奴隶。”

    “奴隶?”马重英仔细看了李国珍一眼,又打量一下其他人,这里是靠近石堡城战略要地,使他不得不多留个心眼,又见这些人个个身高体大、魁梧雄壮,就算不唐军探子,不让他们当兵着实可惜了,况且他们还有数百匹马,马重英阴阴地笑了一声,他一摆手,“把他们统统带走!”

    数千匹战马象一阵旋风似的卷过山谷,渐渐地远去了,没有人留下来,只有一堆快熄灭的火在一轮清冷的河湟明月下飘摇。

    西平郡,也就是今天的青海西宁,天宝元年前这里叫做鄯州,是从前陇右节度使行辕所在,吐蕃人攻占河湟后,便将这里作为统治河湟地区地中心,马重英地河湟都督府也位于城中,两天后的一个清晨,数千吐蕃骑兵护卫着马重英风尘仆仆地进了城门。

    城内基本保持着大唐统治时的原貌,包括被他们攻进城时焚烧过的残垣断壁,大街上人不多,不时可以看见趾高气扬的吐蕃人穿街而过,在他们身后则跟着弯腰行走的汉人奴隶,虽然他们也被剃了头,衣着服饰和吐蕃人没什么区别,但从他们卑贱的身姿还是能让人一眼便看出他们是汉人。

    李国珍现在的名字已经叫做达昂,他们在路上被强迫编入了吐蕃军,身着吐蕃军的军服,正式成为其中一员,这由不得他们选择,也无从逃跑,只得忍耐下来。

    骑兵们去了军营,马重英则在数百名亲卫地保护下,来到了他的都督行辕,这里曾是大唐的陇右节度使府,现在则站满了吐蕃士兵,戒备森严,一名留守的侍卫官迎了出来,马重英一边走一边问道:“我不在,这里可生什么事?”

    “回禀都督,一个多月前,次相尚赞婆曾经过这里,出使去大唐。”

    “这件事我已知晓。”马重英进了房间,脱下外裳又递给他问道“陇右那边有什么消息传来?”

    一句话提醒了侍卫官,他立刻取出一管鸽信,递给马重英,“这是今天上午刚送来的鸽信,好像是陇右党项人生内乱。”

    “党项人内乱?”马重英立刻接过鸽信,仔仔细细看了几遍,目光中充满了疑虑。

第二百一十九章 明修栈道

    二月的早春来得很早,伴随而来的是几场温暖的春雨,这时粉红的桃花忽然纷纷绽放,梨、李雪白似的繁花将河边湿地和山岗装点起来,陇右尚春寒料峭,但肥沃的土地使生命力格外旺盛,冬小麦生机勃勃,田埂路边的豆苗,灰叶中已经绽出些小黄花儿。

    这一天,在金城郡以南的官道上,步履蹒跚地走来了一人一马,他们浑身被泥浆染得漆黑,牵马的是一个极年轻的男子,约十六、七岁,一身羌人的打扮,疲惫和劳累将人和马都折磨得骨瘦如柴,颧骨凸起,眼窝深陷,但他的目光却明亮且坚毅,他就是从河湟逃回来的斥候小兵刘帅,一路而来,他不敢走人烟稠密的城池,所走之地都是崇山峻岭,近一个月的艰辛跋涉,使他历经坎坷终于回到了陇右。

    远远地刘帅已经看见了巍峨的城墙,他忍不住热泪盈眶,抱着疲惫的马头喃喃自语,“老伙计,咱们到家了!”

    刘帅走到城门,向守城的军官略作讲述,军官明白事关重大,立即将他带到了节度使行辕。

    节度使行辕内外此刻戒备森严,议事堂内热气腾腾,数十名从河陇各地赶来的兵马使等高级将领聚集一堂,商讨对河湟出兵事宜。

    一个多月前,党项王野利平残暴杀戮,忽然被几名属下所杀,引了党项贵族争夺王位之乱,野利平的十几个儿子皆被杀尽,张焕特地赶到银川郡调解,并提议由前党项王之子拓跋万里继任新党项王,同时,他下令顺化、延安等郡的三万驻军做好镇压准备,另外又给拓跋万里十万石粮食作为他争取党项王的资本,在陇右大军威胁及厚利重诱的双重压力下,再加上拓跋万里本身温良谦恭。深受残暴之苦的党项人最终决定接受拓跋万里为新一任党项王。

    但张焕却封锁了党项内乱已解的消息,反而散布党项人内乱越演越烈的消息,与此同时,他以平息党项人内乱为借口,大举调重兵六万余人,在会郡以东集结。

    “据我们派去河湟的探子所报,河湟地区吐蕃军仅一万人,吐谷浑、羌等杂军经会西堡一战后,也剩不过三万余人,而且主要集中在西平、宁塞、安乡三郡。而象广武等乌逆水一带只有少量烽火台驻兵,按一座烽火台两百军计算,也不过五千人。”

    侃侃而谈地是西凉军行军司马罗广正,他手执一长杆,站在一面占据了整幅墙壁的河湟地图前给众将解释目前的兵力对比,他是极力主张一战的主战派。

    “而我们西凉军已达十二万人,去除七万多新兵外。尚有善战老兵五万余人,装备精良,又有火药可用,无论在兵力还是战斗力上都远远高于对方,若此时不战,等吐蕃军兵力恢复,那时再战。就困难得多。”

    罗广正大量的数据对比。使得在场的将领们都热血沸腾,收复河湟,这是大唐人十几年来的渴盼,经过会西堡一战,经过席卷陇右一战,他们都极为自信,不等罗广正说完,呼战便喊成一片。

    张焕则临窗而坐,他坐自己最心爱的紫藤圈椅上注视着将领们的情绪变化。凭心而论,他也是强烈的主战派,裴俊已明确有让他入朝为官地意向,在入朝为官前,他一定要取得政治上的优势。不是拿下河西全境。就是拿下河湟,现在党项人内乱未平。出兵河湟正是出其不意之举,虽然张焕强烈想出兵河湟,但事关重大,他还是想多听听属下的意见。

    眼一瞥,见谋士胡镛目光忧虑,知道他有不同的看法,便微微一笑,问他道:“胡先生有什么好的建议?”

    “我坚决反对此时出兵河湟!”胡镛站起来冷厉地打断了众将们的呼声,议事堂中霎时安静下来。

    “为何?”张焕也一怔,他没料到胡镛态度竟这么坚决,见他打断了将领们的**,心中略略有些不悦。

    胡镛站起来向张焕长施一礼,“都督,我本身并不反对出兵河湟,虽然这是为大唐收复失地地义举,但国与国之间的交兵,都督还是要先向朝廷禀报,取得朝廷的同意再举兵而行,况且唐、蕃两国刚刚会盟,吐蕃大使尚在长安,若都督贸然出兵,让朝廷颜面何存?即使夺下河湟,也达不到应有的影响力,况且,我们对吐蕃也知之不深,所以我主张都督要三思而后行。”

    “胡翁此言谬也!”杜梅站了起来,他并不看胡镛,只冷冷道:“胡翁只想信誉于吐蕃,又可曾想过吐蕃几时信誉于大唐?会盟这不是第一次,哪一次会盟,吐蕃人不是连打带谈,刚刚立碑,又出兵毁掉,对这种背信弃义的蛮夷之国,又何必要讲仁义?昔日韦家兵力强盛之时,却一直采取绥靖姿态委事吐蕃,现我们兵强马壮,不趁机取河湟,难道还要等着被国人议为韦氏第二吗?退一步说,若依胡翁之言,派人去朝廷禀报,这一来二去,战机早已丧失殆尽。”

    杜梅上前一步对张焕道:“当断不断,后患无穷,都督已经集大军到会郡,那马重英焉能不知?若现在不抓紧时间进攻,等朝廷同意后再打,到那时我也反对了。”

    此言大为有理,众将连连点头,兵贵神,自己又不是朝廷之军,管朝廷那帮鸟人态度如何?这时,西凉军判官裴明远却站起来道:“都督,我也有不同的看法。”

    “明远请讲!”

    裴明远慢慢走到地图前,接过罗广正手中的木杆,指向赤岭以南地九曲地区道:“河湟一带只有三、四万敌军不假,但九曲地区呢?我们地探子却没有能抵达那里,那里向来是吐蕃人的军事重地,洪济、大漠门一带在天宝年间曾有五万余重兵驻守,就算现在没有那么多军队,一、两万总是有的,还有张掖的吐蕃

    裴明远又将木杆指向武威郡以北,“以前吐蕃和回纥相争。重兵都调往安西,现在安西局势平静,焉能不考虑它会重兵回防?”

    虽然裴明远没有象胡镛那样从大义上反对出兵,但他却抓住了两个要害之处,使得细密的出兵计划出现了漏洞,房间里一下变得沉寂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亲兵在门外禀报,“都督,前往石堡城地斥候回来了。有重大情报禀报。”

    张焕精神一振,石堡城就是勒住河湟与九曲之间的咽喉要道,他们此刻回来得正是时候,他当即令道:“带他们进来!”

    片刻,几个亲兵将刘帅领进了议事堂,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但簇新的军装还是掩盖不了他骨瘦如柴地脸孔。议事堂内众将都默默地望着这个小兵,刘帅快走了几步,向张焕行了个军礼,忍不住垂泪道:“斥候三营十二队下小兵刘帅参见都督!”

    张焕有些惊讶,他看了一眼亲兵,又问刘帅道:“怎么只有你一人,你们队正呢?”

    “我们遭遇到了吐蕃军。队正他们生死不明。”刘帅便将那晚在山谷遭遇吐蕃骑兵的事情述说了一遍。最后取出李国珍交给他的册子,双手奉上,“这是我们队正交给我的探察军情,还有我回来时一路上的记录,有一条山路可直达石堡城,且没有什么驻军,请都督过目。”

    一名亲兵接过,递给了张焕,张焕接过仔细地看了看。虽然是用木炭所写,但十分简明扼要,使人一目了然,有石堡城一带地地形以及兵力部署,甚至石堡城中地换岗时间都写得很清楚。另外这个斥候小兵又画了一条详细地秘道。这无疑为夺取石堡城提供了最详实地第一手资料。

    张焕立刻将册子交给罗广正,让他整理出来。他又看了看这个瘦骨嶙峋的年轻斥候兵,可以想象他一路来的艰辛,便点点头道:“正是有你们的情报,才能让我做出正确判断,这次记你们队所有人大功一件,升你为斥候队正,你先下去歇息,我会再用你。”

    “谢都督!”刘帅又行了个军礼,随亲兵下去了,张焕一直望着他的背影消失,才慢慢回头平静地对众人道:“适才大家对出兵河湟一事,赞成有,反对也有,但六万大军已经调集,箭在弦上,不容不,我决定出兵河湟!”

    他扫视一眼众人,下令道:“王思雨何在?”

    “末将在!”身材魁梧的王思雨一步上前应道。

    “你率本部三千骑兵,以刚才那名斥候兵为向导,星夜行军,无论你用什么办法,二十天内拿下石堡城。”

    王思雨知道自己任务极重,他丝毫不露惧色,一抱拳道:“末将遵令!”

    沉寂片刻,张焕地目光又投向贺娄无忌和李横秋二人,“你们二人给我守住武威,没有我的命令,二万河西军一人也不准离开河西半步!”

    贺娄无忌和李横秋一起站起施礼,“末将遵令!”

    “罗广正何在?”

    “属下在。”

    “我给你十天时间,在金城、开阳、陇西三郡调集军粮二十万石,征集民船五百艘,各种辎重车辆一万辆,地方官若有不配合,可立即报与我!”

    军令如山,众将一一领令,最后张焕看了一眼掌握着情报网的杜梅,淡淡道:“杜参赞之事,便是要让陇右军民相信,大军即将北伐党项,也要让有心人相信,伐党项只是借口,我的真正目的是进攻灵武郡

    战争动员令既出,整个陇右的战争机器便转动起来,官道上一辆辆满载粮食的马车吱吱嘎嘎地向金城郡黄河渡口驶去,一队队士兵正列队疾行,不时有报信兵从军队旁飞掠而过,马蹄声如惊雷,瞬间便远去了。

    金城郡治所在地五泉县中,士兵们在大街上巡逻,大街小巷里到处都贴有传单,告诫百姓们战时须注意地事项,在酒楼、茶馆中。不少上年纪的老人在高谈阔论,讲述着从前党项人的残暴和背信弃义,但也有不少人冷笑不止,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难道他们真以为军队是去打党项的吗?幼稚!

    明仁药坊内,不少人一边等着配药,一边谈论着这次北伐党项人之战,药坊李掌柜则研磨药材,却细心地听取众人的谈话。

    “大唐衰败时。连个小小的党项人也敢欺辱我们汉人,我家祖屋就是被党项人所烧,现在王师北伐,看它跳梁小丑猖狂到几时?”

    唾沫四溅地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马脸汉子,他从小得过伤寒、瘟疫,却总是死不了,这一辈子算是和药结了缘。一阵怒骂后,他又照例叹息几声,“可惜我那祖屋了,占地足有十顷,就这么一把火烧掉了,否则唉!不提了,不提了!”

    “姚大郎。你上次不是说你家祖屋是被吐蕃人烧掉了吗?怎么又变成党项人?”

    “这个上次是我爹爹记错了。我昨天才知,其实是被党项人烧的。”

    “姚大郎,你不是说你爹爹在十年前便死了吗?怎么又来个爹?”

    “混蛋!我几时说过?”

    大堂里一阵哄笑,李掌柜也笑而不语,这时,他忽然看见一名军官带着几名士兵大步走进药坊,便连忙站起来迎了出去,“几位军爷,可有贵干?”

    那军官脸一沉道:“奉上面地命令。来你这里调集一批药,这是清单,给我照单配药。”

    说着,军官将单子掼给了他,李掌柜慌忙接过单子。看了看。皆是止血镇痛之药,用量极大。李掌柜心中一动,便立刻陪笑道:“这位军爷能否在内堂稍坐片刻,我派人盘点库存,立刻报与你。”

    “好吧!稍坐片刻无妨,不要误了我的军务。”军官领会进内堂坐的言外之意,便命令士兵在外等着,自己随他进了内堂。

    李掌柜一边吩咐伙计照单盘药,一边奉上了一碗浓黑的药酒,陪笑道:“这是按我家祖传方子用上百味珍贵药材泡制,对房事极有大补,军爷不妨试试。”

    “呵呵!我对付女人还需要补吗?”军官暧昧地笑着,却端起碗一饮而尽,砸吧一下嘴道:“酒倒不错,还有没有,给我带一点走。”

    “有!有!有!等会儿我给军爷灌一葫芦带走。”李掌柜笑着,又悄悄塞给了军官一张百贯飞票,军官会意,立刻收了起来。

    “军爷,我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给了钱,李掌柜说话的腰板也挺直了,笑道:“若问得不当,军爷可别怪我。”

    军官豪爽地一挥手道:“这么嗦,你问就是了。”

    李掌柜向四周瞥了一眼,低声道:“我最近和人赌钱,准备下一百贯地注,赌这次北伐是打党项还是打吐蕃,赢了可就得两百贯,将军能否给我泄露一点内情?”

    “那你押地是什么?”军官不露声色问道。

    “我尚在犹豫,还没有下注。”

    军官将一百贯地飞票推给了他,眼一眯,阴阴地笑道:“替我也下一注,押灵武郡!”

    半个时辰后,一只飞鸽再一次振翅飞向了遥远地河湟。

    黄河边的一座山岗上,张焕策马而立,注视着黄河对岸的崇山峻岭,在他身后跟随着十几名将领和数百名亲卫,其中一名身量极高的大汉象影子一般站立在他身旁,此人是张焕新的一名贴身护卫,叫做方无情,是张焕一个多月前在虢县的奴隶中所得,武艺极为高强。

    此时,黄河水已经解冻,浮冰消失,滔滔河水北去,山岗下面就是码头,近百艘大船正停泊在岸边,不少民夫正向船上运送粮食。

    “去病,你真打算亲自西征河湟吗?”旁边裴明远忧心忡忡问道,他一直认为张焕这次西征太仓促了点,时机尚不成熟,怎奈张焕决心已下,他也无从反对了。

    “你应该知道,我也是迫不得已,当年我得武威时就已许诺要收复大唐失地,但真到了这一天,才知道要以一域之地对付一国,是何其之难,还有占领陇右地政治压力,前几日韩愈来信,大唐民众八成以上的人都是反对的,虽然朝廷没说什么,但从地方上的强硬态度便可窥见一斑。”

    说到这,张焕微微摇了摇头,回头望着裴明远笑道:“前几日岳父来信,提到吐蕃正在远征天竺,又准备攻打北庭,兵力难以分散,这才决定与大唐会盟,而且马重英与大相尚结息不和,这也是一个机会,退一万步说,就算这次我拿不下河湟,但我为国收复失地的姿态也已经摆出,至少比那占据陇右十五年的韦家可强得多,明远以为呢?”

    “你呀!总是自以为聪明,把别人想成笨蛋。”裴明远没好气地苦笑一下,“当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张焕笑了笑,又凝望了河湟半晌,这才回头对他道:“我此去河湟,我会任命贺娄无忌为节度副使,他还年轻,地方上你就替我多协调一下,还有韦家那些官员,你都把他们送回去吧!”

    裴明远默默地点了点头,就在这时,一匹快马飞奔而至,报信兵呈上一管红色的鸽信,“都督,长安紧急情报。”

    张焕接过,迅打开看了看,便将鸽信递给裴明远道:“吐蕃使臣已经离京返回了,我们进军地时机即将到来。”

第二百二十章 千里奔袭

    二月下旬的一个午后,大唐陇右节度使张焕站在黄河岸边的一处高岗上,默默地凝视着数帆大船西去,浩荡的黄河水展开在他面前,看不见边岸,只远见仿佛灰簇簇云影一般的大船平摊在水天的交界处,这是吐蕃使臣西归,他们的西归,也就意味着唐军西征河湟的开始。

    “传令会郡,大军开始渡河!”张焕平静地下达了西征的命令。

    三天后,宣仁三年三月初一,六万西征军在会郡渡过黄河,越过会西堡,浩浩荡荡沿乌鞘山南麓向广袤无垠的河湟地区推进,五千先锋军星夜奔驰,在烽火未点燃之前,扼断了河湟各军间的联系。

    三月初三,大军率先攻克了会西堡以西三百余里的广武郡,歼敌三千余军,解救唐人奴隶三万余人,这是西征的第一个大捷,胜利鼓舞着西凉军将士,他们倍道兼行,兵分两路,一路沿乌逆水南下,截击可能北上支援的吐谷浑军,而另一路渡过乌逆水,直扑河湟腹地。

    就在大唐军从会西堡出兵的同一时刻,另一支三千人的大唐骑兵却翻山越岭,经近半个月艰难跋涉,抵达了宁塞郡的积石军,这支军队就是奉命夺取石堡城的王思雨部,他们从狄道渡过洮水,在荒山野岭中一路奔行,穿过石门山,经过平夷守捉、天成军、盐泉城、合川守捉等一系列已经被废弃的昔日雄关险隘,最后在米川县南渡过黄河,又沿赤岭迂回向西行数百里,终于抵达了积石军。

    积石军是一个城堡,位于黄河岸边的崇山峻岭之中,山谷间气候温暖,土地肥沃,盛产小麦。

    这里也曾是极为重要的战略要地。天宝七年哥舒翰便曾在这里数次大败吐蕃军,沿河谷向南一百余里便是吐蕃的九曲之地宛秀城,过黄河后再往西走三百里就是著名的石堡城。

    王思雨部在斥候刘帅的引导下,一路顺利,未遭遇到任何吐蕃军,这天夜幕初降,大军抵达了积石军三里之外,此时正值春汛。远方河水咆哮,十里可闻。

    “将军,我一路归来,就是这里的地势最为险要,我们要当心!”刘帅依然骨瘦,但他却精神抖擞,夜色中目光格外明亮。

    王思雨点点头。他回头一挥手。两名士兵立刻先到前面去探查道路,王思雨站在一块大石上向远方眺望,他心中充满了焦虑,都督给了他二十天地时间,但他在路上已经走了十三天,还有七天,过黄河后还须再走三百余里,按目前地行军度,至少也要四天才能抵达。那自己夺取石堡城只有三天时间了。

    他又从怀中取出临行前罗广正给他的石堡城资料,借着月光翻看起来,石堡城驻军估计在八百人到一千人之间,每天分四哨在城堡周围山坳巡逻,每哨约三十人。在正午或黄昏时。游哨将回城一个时辰,在石堡城以西。有一条叫定戎谷的峡谷可直通石堡城下。

    王思雨皱眉看了半晌,头脑中没有一点定计,他又将册子放入怀中,再一次向西面眺望,雾气苍茫,在雾气上方,蓝色的夜影笼罩着深谷和山坡,可耸入云端的冰峰却呈现出绮丽的玫瑰色,像梦幻的花朵在天际闪烁着耀眼的光焰。

    忽然,远处传来了獒犬地咆哮声,撕破了寂静的夜色,所有唐军立刻站起来,紧张地注视前方,刀已经出鞘,箭已上弦,杀气弥漫着整个山谷,这时,一名唐军跌跌撞撞跑回来,他的背上插着两支箭,王思雨上前一把扶住他,大声问道:“前方出来什么事?”

    “前面有吐蕃游哨。”士兵说完,力竭倒地而亡,王思雨的脸因激愤而胀得异常通红,他拔出战刀,一挥手道:“第一营跟我来,其他两营留守。”

    一支千人唐军拔刀张弩,跟随着王思雨迅向雾气中冲去,跑了一里路,前方的水雾更加浓厚,三步便看不见前方,所有人身上都湿透了,地面也更加崎岖不平。

    “将军,停住!”刘帅忽然看见了一株奇形怪状的古树,他猛地想起,前方就是一段悬崖峭壁,他一步冲上前,将王思雨死死拉住。

    王思雨脚下一滑,身体急剧下坠,多亏刘帅拉了他一下,再加上他反应奇快,一把抓住古藤,身子悬在了半空,透过游动的浓雾,他隐隐看见下方地粼粼闪光,那是山涧小河,悬崖足有百丈深,这时几名士兵冲上前七手八脚将王思雨拉了上来。

    忽然,右前方再次传来了獒犬地咆哮声,紧接著破空声四起,箭矢横射,几名唐军被射中,惨叫连连,其他唐军立刻用盾牌组成了一道屏障。

    “将军,前面有一座藤桥,通往对岸,箭就从藤桥那边射来。”刘帅为自己的引路而自责不已,说罢,他立刻跳起来,一手执盾,一手提刀,要向前冲去,王思雨却一把抓住了他,“我们看不见他们,他们也看不见我们,不要上去打草惊蛇,被他们断了藤桥。”

    他回头向一名会吐蕃语的羌人士兵一招手,那士兵立刻上前,用吐蕃语大声叫喊,意思是他们是行脚商人,路过此地。

    又过了片刻,箭矢慢慢稀疏,隐隐传来几句叫喊,羌人士兵回头道:“他们让去一个人,交验路引。”

    王思雨站起身,随手拎起他的大铁枪,冷冷道:“我去给他们交验。”他迈开大步向浓雾中走去,凭着感觉,他约行了不到百步,透过雾气果然见前方隐隐有一座黑黝黝的吊桥,还有一些晃动的人影。

    他用刚刚学会的吐蕃语大喊一声,“我来了!”便一抖大铁枪,向桥头冲去,二十步、十步

    吐蕃军已经现了情况有异,乱箭齐。王思雨铁枪翻飞。如梨花点点,仿佛他面前有一道无形的屏障,箭矢被拨打四溅,瞬间他便冲到桥头,几只半人高的巨犬狂哮扑上,被王思雨一枪一个,在枪杆上穿成一串,俨如糖葫芦一般。向左一甩,丢下了百丈悬崖。

    这时,吐蕃军看出了只有一人,他们先是惊讶,随即纷纷拔剑扑上,王思雨大吼一声,如虎入羊群。他一手横枪刺挑。一手抡刀劈砍,象一阵旋风般先冲到桥头,将桥上地十几名吐蕃一一捅死,又一个翻身,枪尖连刺穿三人的喉咙,一杆枪神出鬼没,枪尖专刺人咽喉和心脏,一枪出手,绝无虚。片刻时间,连杀死了七八十人,连吐蕃兵地百夫长也被他一枪挑下悬崖,

    他杀得兴起,竟仰头狂笑起来。仿佛恶魔下界。剩下地数十名吐蕃兵吓得魂飞魄散,一声喊。慌不择路向他的来路逃去,正被赶来接应地唐军大队宰杀大半,只留下两名活口。很快,士兵问了口供,王思雨心却凉了半截,前方积石谷对岸从昨天起来了千名吐蕃军驻守,前方过黄河地吊桥已毁,只剩两根缆绳,且不说在乱箭之下人根本就过不了黄河,就算吐蕃人望风而逃,人能滑过去,那马也无法过去,况且吐蕃人就算望风而逃,也不会愚笨得忘记砍断绳索。

    果然,前去查探的一名唐军赶回来报告,黄河之上吊桥已毁,就连绳索也被砍断了,根本就无法过河。

    王思雨万分沮丧地坐在大石上,低头不语,怎么办?过不了黄河,夺取石堡更无从谈起。

    这时,刘帅上前禀报道:“将军,夜里寒冷,不如让弟兄们先去积石堡歇息,属下去看看有没有其他渡河之路。”

    王思雨点点头,如今之计,也只能这样办了,他站起身,指着两里外地积石城堡道:“传我命令,弟兄们去石堡中休息。”

    积石堡临黄河而建,高大而坚固,城堡内可容纳万人,它曾是大唐防御吐蕃极重要的一座城堡,安史之乱后随着唐土边境不断东移,积石堡也就失去了其存在意义,渐渐荒芜,月光下,城堡大门已经腐朽,城堡内处处长满了荒草和青苔,无数鼠蛇等动物在此安家,大军进入城堡,一群群蝙蝠被惊动飞起,在河谷中盘旋,出尖利的叫声。唐军清扫了部分屋子,开始埋锅做饭,王思雨站在城头,凝视着黄河对岸,这里是黄河一条狭窄地通道,黄河俨如一把黑色利剑,在崇山峻岭中劈开一条河道,滚滚东流,积石谷是黄河最窄之地,宽不过八十丈,水流湍急,在山谷中奔腾咆哮,处巨大的声响。

    对岸可隐隐看见另一座白色城堡,宁边堡,一千余吐蕃军就应该驻扎在堡中,两座堡垒相距不过一里,却咫尺天涯,或许要绕行千里才能相遇。

    事情已经无法挽回,王思雨终于冷静下来,从俘虏的口中得知,敌人已经几年没有来这里,昨天才是第一次到来,这是为什么?

    都督出兵河湟在即,吐蕃军却生了异常调动,难道这只是巧合吗?王思雨霍然转头向南面望去,他巨猿一般的长手搭在额前,眯起眼睛眺望,我看见了什么?他喃喃自语,黑色的雾气如浮云在峡谷中升起,弥漫着诡异而充满杀气的凶兆。

    如果去不了石堡城,那就去一趟吐蕃人的老巢吧!

    在湟水南岸广阔地原野上,杀声震天,血流成河,一支从龙支县赶来支援地吐谷浑军和唐军主力迎面相撞,惨烈的战斗已经进行了两个时辰,两万土谷浑军仿佛中了巫术一般,不顾一切地向唐军疯狂进攻,唐军劲弩压住了吐谷浑军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两万吐谷浑军已经损失过半,进攻的势头渐渐迟钝。

    “全线进攻!”唐军主帅张焕终于下达了反攻的命令,激烈的鼓声如闷雷一般在大地上回荡,两万骑兵赫然出现,他们分成两翼,如拖网捕鱼一般,向疲惫的敌军扫去。

    他们体力充沛,战刀犀利,在号角声声的激励下,长槊撞击着战刀,铿锵有声,如疾风骤起,铺天盖地向敌群卷地而去。

    吐谷浑军在敌人强大的战斗力面前终于崩溃了,他们丢盔弃甲在原野中奔逃,但骑兵飞赶上,毫不留情地屠杀,哀嚎、求饶声响彻原野,换来地任然是冷冰冰的战刀,不接受投降,没有同情和怜悯,唐军压制在心中二十几年的仇恨在这一刻彻底爆了。

    黄河谷地,王思雨的军队在河谷中已经走了两日,虽然现在是初春季节,但河谷中却俨如夏季,异常闷热,天气说变就变,到了第三天,空气更加沉闷,下午时分,乌云压顶,昏暗的天空黑云滚滚,电闪雷鸣,一场暴雨呼啸而来。

    倾盆大雨一直下了两个时辰才停下来,唐军在泥泞终于走出了峡谷,来到一片平坦地高原之上,空气顿时清新起来,带着初春地寒意,太阳已经西斜,迷迷蒙蒙的天边抹上一片血红,他们此时已经深入吐蕃境内数百里。

    “桥!”几名士兵大声狂叫起来,就在他们眼前不远处,一座长长藤桥横亘在黄河之上,而且不止一座,但王思雨却没有受感染,他立马在一处高地,目光严峻地注视着南方,在即将消逝的落日余晖中,一座城池耸立在天尽头,应该就是吐蕃的宛秀城,在火红晚霞的映照下,俨如神话般的国度。

    不!不是神话国度,这里应该是恶魔的世界,王思雨的眼睛渐渐眯成一条缝,他看见了,约十里外,黑压压的吐蕃军已经过了黄河,他们至少有三万人之多,仿佛一条黑色的恶龙,向北进,而他们所去的方向,正是石堡城。

第二百二十一章 吐蕃名将

    鄯城,河湟都督府内,马重英如一座泥像般坐了半个时辰,他脸色平静,嘴角依然挂着一丝冷冷的笑意。

    在他面前的桌案上,如雪片般飞来的求救信堆满了半个桌案,足有百封之多,最早一封是十日前从广武郡送来,但马重英丝毫不为所动。

    马重英从几十年前便与大唐作战,王忠嗣、哥舒翰、皇甫惟明、安思顺等陇右、河西历任节度使都是他的对手,对这些劲敌他知之甚深,甚至他本人对汉人的兵法也深有研究。

    自从去年会西堡一战大败而归后,马重英便不再轻视张焕这个年轻的对手,他一直在关注张焕的一举一动,直到他忽然出兵占据陇右而取代韦家后,年近七十的马重英便知道了,这将是他暮年的最后一个对手,他们的交手将不可避免,张焕要想摆脱政治上的不利,最好的办法就是进攻河湟。

    事实上,从最早得知陇右生党项人叛乱开始,马重英就很清楚,张焕真正的目的是进攻河湟,所谓攻打党项人不过是个烟雾。

    事情的展正如他所意料的一样一一生了,不过马重英并不担心,一切他都成竹于胸,他现在关心的是吐蕃的局势出现不稳,近来有消息传来,尚结息与那囊氏争为逻些留守,两人交恶,那囊氏一怒率军离开了逻些,马重英心中十分忧虑,若此事处置不好。会成为吐蕃大乱之根。

    这时,远处有人飞奔而至,门外随即生了激烈的争吵声。“唐军将兵临城下,你们都督却按兵不动,我要去质问他。”

    这时昨天刚回到鄯城地朝唐使尚赞婆,听到他焦躁的声音,马重英不由冷冷一笑,这个尚赞婆不明大势,亏他还是次相。

    外面尚赞婆越吼越凶,卫兵眼看要拦不住。马重英立刻站了起来,负手走到了门外,“何事吵闹?”

    尚赞婆昨天到达鄯城后便得知唐军已经大举进攻河湟,他又惊又怒,不久前在长安,大唐太后和新右相还向他表达了唐蕃两国世代友好的意向,他正准备回去向赞普极力表功。可这一转眼。一切都变了。

    内心地极度失望和害怕交织在一起,表现在外表,就是尚赞婆的焦躁不安,他见马重英出来,立刻跳起脚道:“唐军先锋已攻下湟水城,离此不足三百里,你却没有任何准备,若河湟丢了,你怎么向赞普交代!”

    马重英冷冷地望着这个尚结息的心腹。这个不止一次在赞普面前进自己谗言的小人,他重重哼了一声道:“我是河湟都督,这里的一切军政大事都由我来决定,你休要干涉我的军务。”

    “干涉军务?”尚赞婆火冒三丈,他厉声斥责道:“你若真的积极抵抗我也不会过问。但你分明是有意怠军。吐谷浑之军、羌军你让他们一支一支地上去,结果逐个被吃掉。唐军尚未到湟水城,你又让五千守军全线撤退,将湟水城拱手让给敌人,这就是你的军务吗?”

    马重英大怒,他拔出剑指着尚赞婆地胸膛一字一句道:“你再敢多说一句,我便斩你在当场!”

    尚赞婆怒极而笑,“在自己人面前是狮虎,在唐军面前却是懦夫,亏你还被赞普称为吐蕃第一名将,我看连三岁小孩都不如。”他重重地向地上呸!了一声,转身而去。

    马重英不屑地望着他的背影,眼中慢慢滚过一道杀机,他立刻招了旁边的亲卫将,对他低声吩咐道:“此人必将收拾出逃,你去安排一下,让他突然暴毙。”

    “是!”亲卫将答应一声,立刻去安排内线了。

    这时,旁边的副将悉达藏也忍不住道:“都督,唐军先锋进军度极快,三百里,他们只要一日一夜便到,我们若不早做准备,到时真会仓促不及。”

    马重英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也是不放心我吗?”

    “属下不敢!”副将被他冰冷的目光一扫,吓得唯唯诺诺,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或许是知道属下担忧有因,马重英的脸色稍霁,他淡淡解释道:“我打了近五十年的仗,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初出道地毛头小子吗?张焕地一举一动早在我的意料之中,你这下明白了吧!”

    悉达藏略一思索,他忽然恍然大悟,“难道都督是诱敌

    他猛地咬住嘴唇,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马重英轻轻一笑,回头吩咐左右道,“随我上街,看看城中的情形。”

    唐军攻占湟水城的消息传来后,鄯城内便乱了套,据说湟水城的吐蕃人被杀极多,这就是使得鄯城内的吐蕃人更加恐慌,家家在收拾东西,户户门前都停着载满物品的马车,大街上马车奔行,一家一家地吐蕃人坐在马车上向城外逃去,喊声、叫骂声不绝于耳。

    这时,一匹快马从城外疾奔而至,在马重英耳边禀报道:“都督,唐军先锋五千骑兵离城以不足五十里,二个时辰后将杀到。”

    马重英点了点头,遂对手下道:“去安抚吐蕃百姓,就说我已派大军前去收复湟水城,唐军不会打来,让他们不必惊惶,更无须离城。”

    在无数士兵的一再解释下,惊惶的吐蕃人渐渐平静下来,毕竟仓惶逃走损失太大,既然都督说得这么肯定,大多数人也就相信了,改成观望后再决定。

    马重英随后在数百亲卫的簇拥下来到了仓禀,仓库里粮食极多。堆满了铜钱布匹,他看了一圈,便下令道:“将仓库关闭了。没有我地命令谁也不准动!”

    仓库大门轰隆隆地关上,旁边心急如焚地副将几次想谏他将仓库烧掉,但见都督脸色阴沉,建议只得咽回肚中。

    这时,亲卫将赶来禀报,“都督,尚赞婆激愤过度,忽然倒地而亡。死因不明!”

    马重英微微点了点头,“办得不错,记得在唐军来之前要将他厚葬。”

    吩咐完毕,他调转马头,又来到了行署,这时又一匹快马从城外奔至,士兵跳下马。急声禀报道:“都督。唐军先锋已不足三十里,一个时辰后将杀到,请都督火定夺!”

    “我知道了,再去探。”

    这时马重英身旁所有地亲卫都急得跳脚,“都督,情况万分紧急,我们快撤吧!”

    “急什么!难道我不知道吗?”马重英瞪了他们一眼,不紧不慢地进了行署,众人无奈。只得跟了进去,行署中乌烟瘴气,十几名文官正在焚烧文书,各个房间里都满地狼藉。

    “都督,要不要通知他们撤离?”副将悉达藏悄声问道。

    马重英一摆手。低声令道:“告诉大家切不要露出惊惶之色。随我视察。”

    马重英负手在署衙里慢慢踱步,不时含笑地和众人打招呼。“唐军二日后才会杀到,还有时间,各位须烧得彻底一点,不能给唐军留下半点有用地情报。”

    都督亲切地笑容和唐军两日后才到的消息,仿佛给大家吃了定心丸,不少人又跑回屋内,把一些准备放弃的文书又抱了出来,一张一张地焚烧。

    马重英视察了一圈,又和一些文官谈笑风生地讲述了他们将来的安排,这才慢慢走出署衙,忽然马蹄声如惊雷,一骑报信兵疯了似的打马狂奔而来,不等马停下,他便飞滚下马,急得颤声道:“都督,唐军先锋六千铁骑已到十里外,不用半个时辰便杀到,请都督走。”

    马重英终于长长地吐了口气,他翻身上马,回头急命悉达藏道:“传我的命令,驻军立即撤退!”

    停了停,他又对亲卫将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火去我府内,将我所有的女人全部杀死,一个不留。”

    一刻钟后,唐军六千铁骑在先锋大将李双鱼地率领下,黑压压地出现在鄯城的东门之外,他们遮天盖地,犀利的杀气弥漫在天地之间。

    二天后,张焕亲率三万主力唐军开进了这座吐蕃人在河湟的统治中心,也是大唐陇右节度曾经的政治、军事中心。

    洗掠和杀戮已经停止,尸被掩埋,血迹被清理,城内已戒严,显得冷冷清清,到处是唐军的巡逻士兵,一些恢复了自由尚不知所措的汉人奴隶躲在门角窗后,偷偷地打量着这支浩浩荡荡进城地大军。

    张焕地临时行辕安排在河湟都督府内,这里也就是大唐历任陇右节度使的行辕,甚至还可以看到王忠嗣凿的井、哥舒翰种的树;古人已往,唯有今人可追忆,张焕背着手在府中慢慢地踱步,他走过皇甫惟明爱妾曾住过的小楼,走走安思顺最珍爱的藏酒地窖,不过数十年光阴,大唐便由极盛转为极衰,又在极衰中渐渐的恢复。

    瞻仰良久,一名亲兵跑来禀报,“都督,众将已经到了大堂,在等都督过去。”

    张焕点点头,快步走回了行辕的正堂,这时李双鱼和户曹参军事程铎以及其他一些将领已经领令前来。

    “大家坐!”张焕摆摆手,将众人坐下,他扫了众人一眼,见大家皆面带激动,收复陇右节度确实是一件令人振奋之事。

    “我让大家来,一是想听听城中的情况汇报,再就是想商量一下下一步地行动方略。”

    张焕看了一眼户曹参军事程铎,便笑道:“程参军,你先说吧!”

    “启禀都督,吐蕃人似乎毫无防备,其仓禀尚来不及焚烧,我已派人清点过。有库粮八万石,钱二十万贯,布匹十五万匹。还有大量金银器

    程铎十分惊讶吐蕃人的慷慨,从广武一直打到这里,只有一两个县地仓库被烧成白地,其余皆完好无损,也没有被败军搬走,不过作为管理钱粮的官员,吐蕃人留下的钱粮当然是越多越好。

    “还有,士兵们在他们官署内缴获了大量地文书账册。河湟各地地人口、土地以及征税情况都清清楚楚,专有汉文记载的账册。”

    张焕点点头,又问李双鱼道:“你那边情况如何?”

    李双鱼半跪行一军礼道:“确实有些奇怪,据查,马重英在我们杀到一刻钟前才撤走,吐蕃人军营内很多军用物资都没有来得及拿走,我们杀进城时。城中人就象如梦方醒一般。着实让人费解。”

    这时,张焕一眼瞥见蔺九寒欲言又止,便笑了笑道:“既然叫大家来,就是希望大家畅所欲言,能集思广议,蔺九寒,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蔺九寒胀红了脸,上前施礼道:“都督,我以为这是明显地诱敌深入之计。我们几天前占领的湟水城时就没有遇到任何抵抗,退一万步说,就算湟水城是措不及防,那马重英也应该知道我们不日将杀来,他的仓库也该搬走。更不会一刻钟前才离开。这些实在不合常理,所以我以为马重英是在诱我们深入。”

    “我也赞成蔺将军的见解。”李双鱼接口道:“其实还有一些奇怪的现象。比如马重英竟杀了自己地妻妾,他完全可以提前送走,不少吐蕃人本来已经要逃走,马重英特地告诉他们大军已去湟水和我们作战,简直就是骗他们留下来,太不合常理了。”

    “那些吐蕃官员也是被马重英欺骗,他们恨得咬牙切齿。”户曹参军事程铎笑着补充道。

    张焕没有说话,他背着手在大堂内低头踱步沉思,“各种迹象确实是很明显的诱敌深入之计,可如果仅仅解释为诱敌深入,似乎又有点太小瞧马重英了,难道是他唱的空城计吗?他其实手中已无兵力,怕我西凉军追杀于他,所以布置疑兵来迷惑于我,真是这样吗?可斥候的情报中说,他手中还有一万吐蕃精兵,这又作何解释呢?还有王思雨,他们到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难道是他们已经夺取石堡城,马重英仓惶撤退吗?这也不可能,若王思雨夺取石堡城,马重英退路已断,他更不可能离开鄯城了,真是令人费解啊!”

    就在张焕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亲兵在门口喊了一声,“都督,杜参赞来了。”张焕大喜,杜梅的到来,正好可以给他参详一二,他快步走到门口,只见杜梅大步走进,一见张焕,他便大声道:“都督可兵追赶,马重英用的是空城之计。”

    “为何?”张焕沉声问道。

    杜梅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案桌前,取出一幅河湟地图展开,他指着最南面的定戎城道:“我刚才在门口截住了斥候地消息,马重英已经退到定戎城,这里距石堡城已不足五里,可以说他完全放弃了河湟,就算九曲地区有援兵赶来,那我们只要控制住西面地绥戎城、正中的临蕃城以及东面的绥和城这三座坚固的城堡,就算九曲来五万援军,也不可能突破防线,这就等于重新回到了天宝八年前的唐蕃形势,所以,我敢下定论,马重英手中的计策就是布下疑兵让我们不敢轻易南下抢占要塞,他在等九曲援军的到来。”

    张焕仔细地思索片刻,虽然中间还有些令人费解的地方,比如马重英为何只占定戎城一座城堡,而不将其他几座城堡一齐占领,还有那一万吐蕃军到哪里去了?

    可思来想去,确实只能是这一个解释,他在使大胆的空城计,吓唬自己不敢南下,想到这,张焕毅然下定了决心,“传我地命令,大军即刻出,兵定戎城!”

    注:石堡城、鄯城、湟水城等地名都是唐朝的称呼,吐蕃实际上占领河湟后,都已经将其改名,比如石堡城叫铁刃城等,一来资料不够,二来也麻烦,所有还是用唐朝的称呼。

第二百二十二章 风云突变

    张掖郡,这里是吐蕃在河西的统治中心,也是吐蕃进攻大唐的桥头堡,一直有重军驻扎,但从庆治十三年开始,吐蕃的战略重心便渐渐移到了安西,在和回纥争夺北庭的拉锯战中,河西的吐蕃军基本上都集中在敦煌郡一线,配合安西吐蕃军的北攻,这时的张掖郡只有两万驻军。

    但大唐宣仁二年末,就在武威郡张焕大举进攻陇右之时,张掖的吐蕃兵力却悄然生了变化,安西五万吐蕃军和敦煌郡的三万吐蕃军开到了张掖,张掖郡的吐蕃兵力已达十万,这一切都在极度保密中进行,就连管理张掖政务的吐蕃刺史也不知晓。

    宣仁三年新年后不久,也就是吐蕃使臣尚赞婆进京正式和大唐定盟的同一天,吐蕃赞普赤松德赞悄然抵达了张掖郡。

    和回纥战略重心转向西不同,吐蕃对大唐百年的渴望从未减弱过,十年前,赤松德赞决定西征天竺和吐火罗,便暂时放松了对大唐的进攻,但随着吐蕃南征天竺的不顺利,以及大食出兵阻挠吐蕃征服吐火罗,赤松德赞的目光再一次转向东方,可就在这时,吐蕃又和回纥爆了争夺北庭的战争,使得赤松德赞再一次放缓了进攻东方的计划,也就是这时候,张焕占领了武威郡。

    但随着回纥国内政局变化,吐蕃和回纥两国罢兵,赤松德赞便再次一举起了砍向大唐的战刀。

    为了麻痹对方,赤松德赞策划了一个近一年的阴谋,他提出与大唐会盟,似乎吐蕃是无力进行三线作战的无奈之举,其间河湟都督马重英擅自出兵会西堡,险些坏了赤松德赞的计划,结果被召回逻些狠狠斥责一通。

    一边与大唐会盟,一边秘密调兵到张掖准备。赤松德赞更是本人抵达了张掖郡,他要亲自指挥这场攻占陇右的战争。

    武威郡天宝县西十里外有一座城堡,叫做交城堡。它是大唐目前最西端的一座城堡,远方便是祁连山支脉焉支山险峻的山峰,它和被皑皑白雪覆盖地祁连山连为一体,只有在山脉的南麓有一条两里宽的峡谷,交城堡便扼守在这条峡谷地最南端。

    三月十五日,张焕动河湟战役第十五天的夜里,本该是月圆之夜却乌云密布,星月无光。漆黑的山脉仿佛一条酣睡的巨龙,交城堡的八百名驻军也大多睡了,只有十几名当值的哨兵无聊地望着天空的乌云,确实,平静的日子已经好几年了,一个普通地夜晚相对于数年的平静是微不足道的,士兵们早已经麻木了。谁也不会想到。一支三千人的吐蕃最精锐军队借着夜色和山形的掩护,正悄悄向城堡潜来,已经到了百步外,而在数里之外的峡谷另一头,十万吐蕃大军列队待,无边无际,旌旗铺天盖地,仿佛正是他们漫天的杀气遮蔽了星月。

    赤松德赞今年已快四十岁,他地身体里拥有一半汉人地最高贵的血统。他的母亲就是大唐金城公主,他身材不高,说话也轻言细语,甚至显得有些羸弱,但他却是吐蕃的九五至尊。他一句话便可以决定天下百万人的生死。

    他是继松赞干布后吐蕃最杰出的赞普。为扫荡旧贵族,巩固自己的绝对统治。赤松德赞引入佛教,最终确定佛教为吐蕃国教,改变了由旧贵族控制民众信仰的局面。

    在他手上,吐蕃的国力一度达到地最强盛的顶点,但他野心勃勃,且好大喜功,对大唐的侵略也是百年来最为凶暴,正是由于他这些年四方征战不止,吐蕃的国力渐渐走向衰落。

    此时,这位吐蕃的最高统治正坐在由五十匹雄壮骏马所拉地车上,他身后半圆形地白色帐篷俨如一轮明月,他凝视着谷口,正用一种千年不动的耐心等待消息传来。

    忽然,马蹄声惊碎了寂静地夜,一名百夫长飞奔而至,跪倒在赤松德赞面前,“禀报赞普,交城堡已经拿下。”

    赤松德赞微微点头,他回头对随军大论囊热尔轻言细语道:“你先行一步,告之武威军民,投降我,可为吐蕃臣民,我秋毫不犯,但若有半点抵抗,那怕是武威郡的一只蚂蚁我也要斩成碎片。”

    说完,他紧闭双目,一言不,过了半响,他的眼睛微微睁开,依然轻言细语道:“传令大军,进兵武威。”

    十万吐蕃大军缓缓启动,伴随着夺人心魄的低沉的脚步声,他们俨如地域来的恶魔大军,剑指东方,杀戮一切,吞噬一切!

    金城郡北五十里的黄河沿岸,留守陇右的节度副使贺娄无忌正在巡视烽火台,都督西征河湟已半个月,一路连战连胜,十分顺利,最新的情报是大军拿下了湟水城,至此,河湟的大半已归大唐,虽然一路大捷,但贺娄无忌却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或许是太顺利了一点的缘故。

    贺娄无忌站在一座土岗之上,带着一丝忧虑地望向武威郡方向,他并不担心河湟的战局,事前有充分的斥候探察,应该不会有问题,他是有点担忧河西方面,在张焕出兵河湟前,他一直便是河西主将,对武威总有一种特殊的牵挂,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裴明远反对出兵河湟时说过的话,张掖郡那边情况我们并不知道。

    应该说都督也考虑到了这个可能,所以武威郡的一兵一卒都没有出征河湟,二万驻军,又有高墙坚城,对付张掖郡的二万吐蕃军应该是足够了,但贺娄无忌还是有一种莫名的担忧,他自嘲地摇头笑笑,难道是自己又想回武威了吗?

    忽然,他身后一名亲兵指着远方大喊,“将军,烽火!”

    贺娄无忌猛地扭头,他的一颗心仿佛坠入深渊。只见数十里外,两道笔直的狼烟直冲云霄,这是河西那边传来的警报。吐蕃攻打河西了!

    他不假思索地掉转马头冲下山岗,“整军,立即返回武威!”

    “可是将军,都督那边怎么办?”亲兵的一句话俨如迎头一盆水,顿时将他浇醒了,是的,都督临走之前是把整个陇右交给他,而不是只让他负责武威一域。

    贺娄无忌沉思片刻。毅然下令道:“命顺化、延安、平凉、绥德四郡的军队悉数赶往会郡,再命会郡地船只西靠,接应逃难之民渡河。”

    说罢,他调转马头向金城郡疾奔而去。

    武威城的战斗惨烈无比,城内城外尸横遍野,鲜血将大地染成了红色,城墙前火光冲天。哀嚎声、惨叫声不绝于耳。箭矢密如暴雨射向城头,护城河早已经填平,数百架云梯架上城头,城墙上,士兵们刀砍箭射,与不断冲上的城头地吐蕃兵进行浴血奋战。

    不仅有士兵,数万百姓也自地投入了战斗,年迈的老翁吃力地搬起石头砸下去,妇人披头散抡起木棍砸向冲上城头的吐蕃兵。少年被射死在城垛之上,一万名唐军士兵已经死伤过半,但他们已经没有退路,面对铺天盖地的吐蕃大军,只有死战到底。

    战斗最激烈之处是在城西。一处城墙在攻城的猛烈撞击下轰然坍塌一个大洞。数千吐蕃军嗷叫着如蚁群般冲向坍塌处,一千余名唐军在林德隆的率领下正拼死抵抗。

    林德隆是为治疗姑藏县生的一场流行疫病而从开阳郡赶到武威。却正好遭遇到了吐蕃人的大举进攻,这时镇守武威郡地中郎将李横秋已在保卫天宝县的战役中阵亡,五千唐军全军覆没,林德隆毅然挺身而出,肩负起保卫武威城的重担。

    此刻坍塌处洞口的尸体已经堆积一丈多高,林德隆身上中了三箭,浑身是血,但他仍然强悍无比地和野兽一般的敌军拼杀,在他的大刀下,已经劈死了二百多名敌人,但涌上的吐蕃军实在太多,坍塌地洞口已经三度易手,一千多唐军也只剩四百余人,可他们没有一个人逃走,就连林德隆文弱地儿子和他的女儿平平也和父亲一起死战不退。

    “爹爹!”林知愚忽然一声哀叫,一支狼牙箭射穿了他的胸膛,他无比留恋地望了一眼父亲,身子一软,倒地死去。

    “哥哥!”林平平疯了一般,她挥刀连劈死三名吐蕃兵,转身冲倒大哥的身边,抱起他软软的身子拼命地摇晃,但林知愚已经死了,林平平忍不住哀声痛哭,“哥哥,你不能死,你不是明年还要参加科举吗?”

    林德隆呆呆地望着长子死去,这一刻他的心已经没有了,浑身燃烧着刻骨的仇恨,这时,他见几十名吐蕃军已经冲破防线,正面目狰狞地举刀向女儿砍去,他狂吼一声,几步冲上去,抡刀猛劈,顿时人头滚滚,血肉横飞。

    林平平一声尖叫,跳起来和父亲一起与吐蕃军拼死厮杀,四百唐军将士在他们这对父女的鼓舞下,也爆出最后的潜能,一鼓作气将千名吐蕃兵杀退出洞

    二里外,赤松德赞面无表情看着两军争夺武威城地攻防战,他已经投入四万大军,血战了大半日,死伤近万人,但城池依然没有拿下,他扭头瞥了一眼大将尚息东赞,冷冷道:“再投出两万军,我再给你一个时辰,若还拿不下武威,你提头来见。”

    尚息东赞脸胀得通红,他跪下道:“唐军无路可退,所以死战,我恳请赞普同意放开东门,敌人有了生路,就不会再拼死抵抗,我再用骑兵追杀,他们还是一个都逃不走。”

    “怎么打是你的事,我只给你一个时辰。”赤松德赞眼睛闭上,再也一言不。

    尚息东赞猛地站起来,大吼一声,“命东门撤开围困,再传我的军令,半个时辰内拿不下城池,百夫长以上皆斩!”

    吐蕃军又投入了两万生力军,鼓声隆隆,喊杀声震天,吐蕃大军全力压上进攻,随着东门之围撤离,开始有大量百姓从东门蜂拥逃命,武威城的防线渐渐出现了崩溃之势,

    西门坍塌之处的吐蕃军进攻最为猛烈,近万名吐蕃军轮番疯狂进攻,最后地四百名唐军用他们血肉之躯结成一道人墙,为捍卫大唐军人地尊严,进行着最后的抵抗。

    林德隆知道大势已去,东门之围解开地消息也传到了他这里,望着女儿倔强而孤独的背影,他忽然想起了她小时候总拎着一只平底锅和男孩子们打斗,父亲的慈爱之心最后一次充满了他的内心。

    他一把拉住平平的胳膊命令道:“你火去金城郡报信,告诉他们,这不是一般的吐蕃人进攻,是吐蕃赞普亲自领兵大举攻唐,让他们向朝廷求救。”

    林平平倔强地一摇头,“爹爹,你让别人去报信,我今天就要死战沙场。”

    “浑蛋!”林德隆勃然大怒,他狠狠扇了女儿一个耳光,“我们父子为国捐躯也就算了,你死了,谁来照顾你母亲,你想让我死不瞑目吗?”

    “爹爹!”林平平含泪重重给父亲磕了个头,她一抹眼泪,翻身上马向城东奔去。

    林德隆望着女儿远走,他仰头长啸一声,“弟兄们,为国尽忠的时候到来,跟着我杀出去!”

    数里外,林平平立马站在一处高岗之上,她呆呆地望着武威城,忽然,轰地一声闷响,一股浓烟冲天而起,这是武威城的火药库爆炸了,也就意味着吐蕃军已经攻入城内。

    一颗晶莹的眼泪顺着林平平的脸庞滑下,她转过马头,狠抽一鞭,向东狂奔而去。

    宣仁三年三月十六日,武威郡失陷。

第二百二十三章 大军压境

    三月二十日,在攻陷武威郡后,又有三万吐蕃军从张掖赶来支援,赤松德赞安排少量的军队驻扎武威,自己亲率十二万大军,直扑黄河。

    经过三天的行军,吐蕃大军终于抵达了黄河边,此刻黄河边上已经没有一艘船,码头已经毁掉,大船远去,也没有一个人,能逃来的难民都被运之对岸,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堡垒,会西堡,它现在是大唐在河西的最后一座城堡。

    会西堡内还有五千唐军,他们也是大唐在河西的最后一支军队,没有撤走,他们已决心与会西堡共存亡,城门已经被巨石堵死,城中房屋已被拆除大半,得到了大量的石块,数百架投石机严阵以待,备有五十万支箭,还有少量的火药武器和火油球。

    县令兼兵马使罗右军正站在城墙之上,冷冷地望着远方浩浩荡荡的吐蕃大军,敌人若不是渡河到对岸,那他们就会沿黄河南下,如果是后,那会西堡就将是他们极难啃下的硬骨头。

    吐蕃军并没有急着攻打会西堡,反而在城堡五里外扎下了大营,从张掖以及武威抓来的万名工匠正日以继夜地赶制大船。

    赤松德赞则在数千人护卫下来到了会西堡两里之外,他饶有兴趣地打量这座让马重英饮恨而退的坚固城堡,而现在这座城堡变成了他前进路上的一块绊脚石。

    赤松德赞是在攻陷武威郡后才得知陇右唐军正在大举进攻河湟,这个意外的消息打乱了他的原计划,这就意味着他将没有现成的船只渡河,他必须造船过河,这会延误他进占陇右的时机,他立即做出战略调整,现在不仅要占据陇右。还要截断河湟唐军的后路,将陇右的唐军主力悉数歼灭在河湟。

    这时,大将尚息东赞跪下大声请令道:“赞普,我愿亲自领兵拔掉这根讨厌地芒刺!”

    赤松德赞没有说话。他仔细看了看会西堡周围的地形,这才微微一笑,对尚息东赞道:“你带四万军,绕过城堡到河湟去,给我截断唐军的退路,马重英会配合你作战,至于这座城堡,暂时不用管它。等我们拿下陇右之时,它会自然就会消亡。”

    说到这,他又冷冷下令道:“我再等十天时间,必须给我造出一百艘大船。”

    河湟石堡城下,唐军大营内,杜梅背着手在营帐里来回踱步,张焕则面如冰水般凝视着大帐一角。他刚刚接到鄯城传来的快信。河西烽火点燃,吐蕃人从河西进攻了,但具体地情况还不清楚。

    现在张焕终于明白了马重英的策略,他诱自己深入,就是在给河西的吐蕃军创造机会,让自己大军深入,难以回防,可问题是河西那边倒底有多少吐蕃军,以至于马重英甚至不惜放弃整个河湟来掩护。这才是让张焕忧心之事。

    “都督,我有个很荒谬的想法。”杜梅忽然停下了脚步。

    “你说说看!”

    “我在想吐蕃人会不会也正准备大举进攻我们,而我们也正好进攻河湟,两军就这么交错了。”

    “不是荒谬,我也是和你一样的想法。”张焕轻轻摇头道:“否则马重英不会以放弃河湟的代价来引我们深入。”

    他叹了口气。吐蕃人捏拿的时机确实很准。蜀中一战关中之军损失惨重,自己又刚得陇右。立足不稳,所以此时大举进攻,这和自己进攻河湟只是巧合罢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陇右怎么办?朝廷或许能派援军。”说到这,杜梅猛地想起一事,霎时脸色惨白,能救陇右的只有河东,可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裴家之军或崔家之军来了后还会再走吗?

    营帐里气氛肃然,半晌,张焕站起来挺直了腰板,他淡淡一笑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跌倒这一次,以后再慢慢爬起来就是了。”

    他当即下令,“命龙武、湟水、鄯城地驻军火撤回陇右,再命绥戎城、临蕃城、绥和城三地的唐军立即向我靠拢。”说罢,张焕缓缓走到营帐前,远眺巍峨高耸的石堡城,他喃喃自语道:“马重英,你是不是在等着我仓惶撤退呢?”

    长安城,夜幕已经降临,此刻的长安城还沉浸在收复河湟的欣喜之中,但已有少数高层通过各种渠道得到了吐蕃从河西大举进攻陇右的消息,消息被严密封锁,但高层之间的紧急协调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在崔圆地静室内,大唐新右相崔寓正就陇右局势和家主崔圆进行着紧张地商量,两人的想法是一致的,那就是无论如何,裴俊都会出兵陇右。

    但谈及崔家的出兵方案时,房间的气氛立刻有些凝重起来,崔寓背着手在房内慢慢踱步,和崔圆不同,作为现任右相他考虑更多的是如何击退吐蕃的进攻,至于崔家的利益,对他来说并不重要,至少现在并不重要,最重要是如何利用这次机会建立起他的个人威望,从而摆脱他为崔圆傀儡地现实。

    可是要救陇右只有兵一条路,而兵也只有四种方案,一是从蜀中兵,但让朱出兵,无异于请狼驱虎,此方案万万不行;其二就是灵武的段秀实,但听说其手中只剩下五千余军,他本人也已接受崔小芙的旨意,以给养的条件返回西受降城,再他杯水车薪,也无济于事。其三就是从关中出兵,或是崔、裴;两家联军,或是崔家单独出兵;而其四就是从河东出兵,这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案。

    除去前两种不可行地方案,后两种方案都要涉及到崔家出兵,这却又绕不过崔圆,崔寓无奈,只能和他进行商量。

    “家主,从凤翔出兵虽然近,但关中地崔家军队太少,无论如何不能再减,所以我想也只能从河东出兵,家主以为呢?”

    崔圆现在的身体已经渐渐康复,和从前一样地精神奕奕,但是他的腿却失去了知觉,永远也站不起来了,他坐在一个特制的圈椅上,专门有四名家将负责抬他行走。

    此刻崔圆并没有急着回答崔寓的话,他在考虑从河东出兵的可行性,自从蜀中一战后,崔家损失惨重,元气大伤,崔家的实力已经弱于裴家,事实上这还不是崔家所面临最严重之事,严重之事是崔家内部出了乱子,山东二十万清河军已经被崔庆功掌握,而崔庆功一向与崔寓不合,又恨崔圆罢免他的官职,所以连崔圆想调动六万山东军补充河东,也是写信软语相哄,崔庆功才勉强调了三万军到河东。

    这是一个极为可怕的苗头,如果此事解决不好,崔家很有可能就会象河东张家一样,最后分裂,为此崔圆也是极力隐瞒,他很清楚,这是他几十年独用崔庆功掌军权留下的恶果,一时他也不敢操之过急,只能靠时间来慢慢修补。

    偏偏这时陇右出事,使得他的窘况暴露无遗,他根本就无力出兵陇右,山东军调不动,而崔家在河东的军队只有七万,而裴家在河东却有二十万大军,而且随时可以从河北调军过来,一旦让裴俊知道崔家内部不合,后果不堪设想。

    沉思良久,崔圆才徐徐道:“你现在就去一趟裴府,坦率告诉裴俊,崔家在蜀中一役损失惨重,这次支援陇右崔家就不参加了,另外,为防止吐蕃人从凤翔攻入关中,我决定调两万河东军补充凤翔兵力,请他酌情让军队通过潼关。”

    夜渐渐深了,不少长安人都进入梦乡,长城内一片寂静,忽然,激烈的马蹄声在朱雀大街上敲响,数十匹战马从明德门方向狂奔来,这是裴明远一行十人经过三天日夜不停的疾奔,赶回了长安,他是受裴莹的嘱托,特来向父亲求救。

    战马掉头,驰进了宣义坊,片刻便抵达了裴府,老远,裴明远便看见府前站着无数人,父亲站在台阶前,似乎是在送客,他放缓了马,慢慢靠近府门,这时他已经看清楚了,父亲是在恭送右相崔寓,裴明远索性停下马来,等崔寓上了马车,并驶远了,他才催马上前。

    裴俊刚刚和崔寓谈妥了这次救援陇右的方案,由朝廷出钱出粮,而他裴家从河东出兵,渡过黄河救援陇右,作为回报,裴俊同意崔家在河东的二万军经潼关驻防凤翔。

    就在裴俊含笑送走崔寓,刚要转身进府之时,他忽然若有所感,一扭头,却猛地现自己的儿子裴明远带着几名随从就站在二十步外,他一身风尘仆仆,脸上憔悴不堪。

    两人对视半天,裴俊才微微一笑道:“我刚才还在想,你应该赶回来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针锋相对

    裴明远上前几步,向父亲跪下,“孩儿明远,参见父亲大人。

    裴俊点点头,“起来吧!”

    他眼一扫,只见裴明远身后不远处站有一人,年近半百,长袍儒巾,三缕白须飘然于胸,目光清朗,不像是随从的样子,而且眉眼之间隐隐有些记忆,他微微一怔,问裴明远道:“这位是?”

    不等裴明远回答,那人便主动上前施礼,“在下胡镛,是张都督的幕僚,参见裴相国。”

    “胡镛?”裴俊将这个名字读了几遍,又疑惑地问道:“我们似乎曾经见过面?”

    胡镛微微一笑道:“在下名为镛,顾名思义就是平庸之意,相国说见过我,实际上是因为我相貌大众寻常的缘故。”

    “先生好口才。”裴俊微微一笑,便不再多问,将他们带进自己书房。

    走到书房门口,胡镛惶恐道:“在下只是一介庶民,怎敢进相国书房,我在门外等候便是。”

    “先生真是庶民吗?”裴俊眯起眼睛笑道:“当年的胡安然可是官拜太子左庶子,正四品衔,我那时也只是户部侍郎,比先生还低半品呢!”

    胡镛见他认出了自己,便笑了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裴俊又瞥了一眼裴明远,见他站在门口,便淡淡一笑道:“你虽是我儿子。但你现在是张焕军中判官。公事为先,你也坐吧!”

    裴明远没有多说什么,便坐了下来,两名丫鬟给他们献了茶。裴俊开门见山便道:“先说说陇右最新局势。”

    裴明远给父亲略一欠身道:“这次吐蕃大举攻唐是赞普赤松德赞亲自率军,有十余万兵力之众,由此可见吐蕃蓄意已久,据最新情报,吐蕃大军现在会郡地黄河对岸造船,一旦船造好,他们就沿河而下,进攻陇右。”

    裴俊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不露声色地又问道:“那陇右现在尚有多少军队?准备怎么应对吐蕃大军?”

    裴明远与胡镛对望一眼,他便小心翼翼答道:“陇右尚有七万军队。主要布置在会郡和金城郡。”

    裴俊却冷笑一声道:“我儿又何必骗我呢?张焕上报朝廷一共十二万军队。在河西两万,武威失陷时几乎全军覆没,张焕远征河湟又带走六万,那现在也就四万人,而且大多是新军,难道张焕瞒着朝廷招募私军吗?”

    “相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胡镛拱拱手笑道:“我家都督深知吐蕃残暴,为让百姓自保,便在军户中实行民团操练,适才明远多说三万人。其实就是刚刚装备起来地民团,并非正式军队。”

    裴俊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张使君有足够兵力,派二位前来。是不需要朝廷援助呢?”

    “相国说笑了。我家都督尚在河湟,现在陇右势急。我们难以抵挡吐蕃虎狼之军,夫人特派我们向朝廷求救。”

    裴俊沉吟片刻,便徐徐道:“刚才你们也看见了,我与崔相专门商谈了此事,我们一致认为现在吐蕃的战略重心已经东移,以后战事会频繁生,仅靠张焕一人,恐怕难以抵挡,所以朝廷会再派朔方节度使,张焕将不再兼任。”

    胡镛半晌没有说话,他知道会有这个后果,如果崔、裴二人不趁虚而入,那才是不可思议之事,这就是政治斗争,没有什么仁慈怜悯,说到底是实力不如人,这一点在他们来之前众人已经达成一致,只要保住陇右一地,其他之地,也只能放弃了,事实上,这已经由不得他们。

    想到这,胡镛和裴明远交换了一个眼色,胡镛毅然道:“诚如相国所言!”

    “好!那我们一言为定。”裴俊站起身肃然道:“陇右是我大唐国土,抵御外敌是朝廷份内之事,内阁已做出决定,太后也已下旨,朝廷将出兵救援陇右,二位一路辛苦,请先歇息吧!”

    裴明远与胡镛二人下去了,裴俊依然站在窗前沉思,当年他放张焕去河西,就是希望张焕能成为韦家败亡之根,为自己西进创造机会,张焕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仅两年时间便赶走了韦谔,这次吐蕃东侵和张焕西征河湟,又给自己创造了千载难逢之机,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占关内北道。

    但让裴俊奇怪的是崔圆却放弃了这次机会,竟然任他西进,这可和他崔圆的一贯作风不符,他完全可以渡河西进,在这次吐蕃东侵地机会中分一杯,却最后提了补充凤翔军的条件,难道他不知道渡黄河后一样可以走开阳郡补充凤翔军吗?

    退一万步说,就算没有这次吐蕃东侵的机会,难道他崔家就不能补充凤翔军了吗?他们完全可以借道宛西,走汉中最后到凤翔,王家、韦家都会给他这个便利,但崔圆就象不明白这一点似的。

    “不对!这里面一定有问题。”裴俊忽然敏感地捕捉到了什么。

    这时,门外侍卫禀报,裴侍郎来了,裴侍郎就是裴俊之弟户部侍郎裴佑,他是被裴俊临时命人找来。

    裴佑进门便拱手笑道:“恭喜大哥了。”

    “来!快进来坐下。”裴俊笑着将他拉进来坐下。

    “你可能想不到,我的儿子竟然代表张焕的利益来和我谈判。”

    裴佑愕然,“大哥是说明远吗?”

    “除了他还有谁。”裴俊苦笑了一声道:“而且我那宝贝女儿似乎也是偏向于张焕。”

    裴佑见大哥心中有些忿忿不平。便笑着劝慰他道:“说倒底。张焕是你女婿,明远偏向舅子,莹儿偏向夫婿,这也是正常之事。大哥就将心放宽一点吧!”

    “女婿?”提到张焕是自己地女婿,裴俊不由冷冷一笑道:“他还真当自己是我女婿吗?上次崔小芙干政就是他暗中所为,他又在凤翔摆我一道,这难道是女婿该干地事吗?我早就看出来了,此人绝不甘心居于人下,就算娶我女儿,也只是想利用我而已,我与他之间早就没有什么翁婿之情了。”

    裴佑沉默不语,其实大哥当初何尝又不是在利用人家呢?若不是张焕拿下河西,他会将女儿嫁给人家吗?现在又说断翁婿之情。不过是想趁机拿陇右罢了。

    裴俊见他没有说话。便继续道:“我已决定让裴伊为朔方节度使兼灵武郡刺史,率军二十万渡黄河抵御吐蕃军,明天便出。”

    裴佑沉吟良久,方徐徐问道:“大哥可是想趁势占领陇右全境?”

    “不!”裴俊缓缓摇头,他冷然道:“张焕手中还有军队,暂时不能撕破脸,金城、陇西、开阳三郡我会留给他,不过他必须将儿子质于京中。”

    裴佑立即明白了大哥叫自己来的用意,恐怕是想让自己跑一趟陇右。不等裴俊说下去,他立刻站起来躬身道:“三月底是户部一年最忙之际,我恐怕走不开,大哥还是让别人去吧!”

    裴俊盯着他,半晌才淡淡道:“那就不勉强你了。我让别人去说。”

    宣仁三年三月二十五日。太后崔小芙正式下诏,出兵救援陇右。并任命太仆寺卿裴伊为朔方节度使兼灵武郡刺史、充御史大夫,同一天,裴家二十万河东军从昌化郡定胡县渡过黄河,大军兵分两路,一路进会郡,另一路转头南下,占据平凉、安定等郡。

    贺娄无忌闻朝廷大军到来,立刻命集结在会郡的四万西凉军悉数南下保卫金城郡,在黄河对岸造船地赤松德赞得知唐军二十万大军来援,知道战机已失,他恼羞成怒,集中八万大军攻打会西堡,经过一天一夜地血战,五千唐军毙敌二万余人,终因寡不敌众,会西堡失陷,五千唐军战死至最后一人,无一人投降。

    赤松德赞深恨之下将会西堡铲为平地,他随即率领大军南下河湟,截断了张焕的退路。

    三月三十日,裴伊抵达了金城郡

    张焕不在陇右的日子里,裴莹一直在督促着陇右节度各个司曹间的正常运转,她并不干涉具体事务,但她每天都会出现在军营、屯田以及军器制作坊间,听取底层士兵和普通军属的意见,偶然也会和胡镛、罗广正、裴明远等留守大员进行会商,筹措钱粮支援前线。

    但从吐蕃大军进攻武威开始,裴莹便一反旁观的姿态,主动召集贺娄无忌等军方将领商讨军事安排,又派裴明远和胡镛二人前往长安求救,同时,她代张焕连连下命令,征集各地民团兵转为正规军,又亲自到军队中进行动员,激士兵们保家卫国的热情。

    随着局势的一天天变化,吐蕃军进攻陇右的可能性在降低,但父亲趁机抢占丈夫基业地意图却越来越明显,裴莹渐渐沉默了。

    这天中午,裴莹正和崔宁说话,忽然管家来报,新任朔方节度使在府外求见。

    这个所谓地朔方节度使裴莹当然知道是谁,她沉思片刻,便对管家道:“请裴使君到节度使行辕等待,我即刻便到。”

    说罢,她又命张焕地亲兵将西凉军的军政要员一起请到行辕,踌躇良久,裴莹忽然长叹一声对崔宁道:“我父亲真是贪心不足,我们已经让出陇右北面十几个州郡,但他还要打金城郡的主意,一般人不知情,还以为是我出卖了丈夫地利益,这让我如何面对陇右军民?”

    崔宁在一个多月精心调养下,病势已经好了很多,虽然身子还有些弱。但基本上已经无恙了。她见裴莹心中难过,便搂着她地肩安慰她道:“在这种情况下,你也只能向朝廷求救,大家眼睛都亮着呢!你为保卫陇右耗尽心神。我想除了别有用心,没人会指责你。”

    裴莹苦笑一下,换了身衣服,便乘马车到节度使行辕去了,节度使行辕位于五泉大街中段,离张焕府约三里远,很快,马车便抵达了行辕,这时很多人已接到裴莹地通知,纷纷赶到了行辕。

    裴伊本来是想和裴莹私下谈一谈。劝她以回家探望父亲及外公地名义。将张焕之子带回长安,不料裴莹却不肯私下见他,而是以官方姿态公开接见,裴伊本来就因为上次凤翔之事对张焕耿耿于怀,现在裴莹又不买账,他心中着实不爽,现在他有二十万大军在手,若不是因为裴俊不准他轻举妄动,他早就一口气端掉张焕的老巢。

    大堂里已经来了不少人。众人皆在窃窃私语,不知道生了什么事,刚刚赶回来的胡镛和裴明远却隐隐感到了不妙,而裴伊却背着手欣赏墙上地画,所有来人。他一概不理。

    “夫人驾到!”士兵一声高喊。众人纷纷站起来,给走进大堂的裴莹施礼。裴莹含笑一一给众人回礼。这时裴伊慢慢转过身来,望着裴莹呵呵笑道:“我来只是想叙叙家常,侄女怎么把我请到这里来了?”

    裴莹上前施了一礼,她轻启朱唇朗声答道:“请叔父见谅,现在吐蕃人虎视在黄河彼岸,陇右形势紧张,侄女不得不先公后私。”

    裴伊眼一眯,徐徐说道:“侄女不用害怕,你父亲正是担心你的安危,特命为叔率二十万大军来救你。”

    裴莹的脸刷地变得惨白,她当即高声回道:“我们向朝廷求救,是为了挽救陇右百万民众和大唐千里河山,我父若是救我,只派一辆马车足矣,请裴使君体谅朝廷派兵的良苦用心,不要妄加曲解,寒了我们陇右军民地

    “夫人说得好!”贺娄无忌带头鼓起掌来,大堂里跟起一片掌声,贺娄无忌瞥了裴伊一眼冷冷道:“我们夫人深得将士们爱戴,裴使君地挑拨离间是不会得逞的,少废口舌吧!”

    裴伊仰天大笑,他忽然笑容一敛,取出一卷圣旨,大声道:“太后懿旨到,请陇右节度使夫人裴氏接旨。”

    裴莹一怔,她慢慢跪下,“臣裴莹接旨!”大堂里地众人也跟着跪了下来。

    裴伊抽出圣旨,展开念道:“陇右节度使张焕一心为国,哀家闻其得子,取名为琪,不胜欣喜,特赐钱百万,绢五百匹,勋其为上骑都尉,即日起迁往京师居住

    “不行!”不等裴伊念完,行军司马罗广正一下子胀红着脸站了起来,他厉声道:“都督之子为我西凉军少主,岂能送往京师为质!”

    “绝对不行。”贺娄无忌也站了起来,按着刀柄森然道:“要想把都督之子带往京城,先问我这把刀答应不答应。”

    裴伊大怒,“这是太后的懿旨,尔等什么身份,竟敢咆哮公堂,蔑视太后,这可是欺君大罪!”

    这时,辛云京连忙出来打圆场道:“请裴使君不要动怒,众人只是对太后懿旨有些不理解,并非蔑视。”

    辛云京地面子裴伊不得不给,他忍住一口气道:“既然辛尚书这样说,我就当没听见,不过太后地懿旨已下,请张小公子即刻上路。”

    眼一瞥,见裴莹面无表情,裴伊不由冷冷道:“怎么,张夫人也要抗旨不遵吗?”

    裴莹轻笑一声道:“我听说蜀中朱也有个儿子,为何朝廷却不让他送儿子进京为质?”

    “朱已派兄弟进京为质,不需要再派儿子。”

    “兄弟就可以了吗?”裴莹指着周围之人,微微一笑道:“他们都是张都督的兄弟,让他们去可好?”

    “张夫人不要把话题扯远了,太后旨意中写得清清楚楚,命张使君之子进京,我只有一句话,张夫人接不接旨?”

    裴莹脸一沉,冷冷道:“我不接又怎么样?”

    “不接?”裴伊眯着眼笑了起来,他傲然道:“请夫人不要忘了,我可是带了二十万大军到陇右,若夫人抗旨不遵,那我只好率二十万大军来金城郡恭送张小公子进京。”

    “二十万大军又如何?”裴莹上前一步,怒视着裴伊道:“我陇右还有七万儿郎,个个视死如归,可和你死战到底,你若不信,那就来试试吧!”

    说罢,她回头高声令道:“贺娄将军何在?”

    贺娄无忌一步上前,“末将在!”

    裴莹盯着裴伊一字一句道:“你去告诉弟兄们,有人要带二十万军来抢都督的儿子,叫弟兄们把肚子吃饱了,把刀磨利了,我们去长安讨公道去。”

    “得令!”贺娄无忌迈开大步要走,裴伊见裴莹强硬,知道事情有些闹大了,他的脸一阵白一阵红,却不知所措,辛云京看在眼里,他连忙上前拦住贺娄无忌,“将军且慢一步,夫人也不要生气,我来和裴使君谈一谈。”

    他将裴伊拉到一旁,低声怨道:“你们想逼反张焕吗?他若一反,后果可不堪设想。”

    “可是太后懿旨

    裴伊的话没说完,裴莹便朗声道:“请转告裴相国,凡事要留一点余地,此事张都督回来后自会向太后、向崔相国解释清楚,若裴使君没有什么事,请回吧!”

    裴伊无可奈何,只得恨恨而去,裴莹望着他的背影远去,忽然给众人跪下,含泪道:“都督平日待大家不薄,这次他遭此重挫,我恳请大家不弃不离,和都督一起度过难关,东山再起!”

    大堂中所有人都一齐跪了下来,罗广正代表众人大声道:“请夫人放心,我们忠心耿耿,绝不放弃!”

    此时,赤松德赞大军赶赴河湟,从九曲赶来的三万吐蕃军也悄悄增援了石堡城,远在河湟深处的张焕已经处于极度的危险之中

第二百二十五章 绝地反击(上)

    巨大的投石机‘吱吱嘎嘎’拉紧,随着军士一声命令,斗大的巨石被抛射上山崖,击在石堡城的城墙之上,泛起一道灰尘,犹如海面上激起的一朵小小浪花。

    但一百余架投石机同时射出,密集的石块‘噼噼啪啪!’打在城墙上,尘雾蓬起,大片碎石片从山崖上落下,蔚为壮观。

    但这种进攻对攻克石堡城没有丝毫作用,坚固的城堡修筑在赤岭之上,四周都是悬崖峭壁,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上去,可谓‘一夫当官,万夫莫开’,天宝八年,四百名吐蕃军守卫此堡,可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却以死伤数万人的代价才拿下城堡,由此可见拿下此堡的艰难。

    张焕已经进攻了整整十天,他不时退兵诱马重英来追,见对方不上当,却立刻返身回来攻打,但真正的进攻也只有两次,死伤数百人后便立刻停止进攻,改用石砲和飞弩攻击,而马重英却始终坚守不出,两个人都有点心照不宣,一个是在争取时间给河湟各地的唐军撤离,另一个则是在等援军,准备大举反攻。

    这天半夜,唐军正悄悄地收拾着物品,准备撤退,张焕站在帅帐旁,不甘心地望着被夜幕笼罩的石堡城,这座坚固的城堡他始终未能拿下,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形势比他想象的还要危急,他刚刚得到急报,吐蕃赞普亲率十万大军从会西堡方向杀来,准备撤离到陇右的五千党项军在龙支县被敌军包围,已经了投降吐蕃军,现在吐蕃前锋已经杀到了湟水。

    原路是回不去了。

    现在只能从南面走宁塞郡,走斥候小兵刘帅逃回陇右的那条路,但就是走这条路,估计也是充满艰辛。

    “都督,准备走了。”杜梅见张焕目光中充满了不甘,便安慰他道:“只要保存好力量,过几年我们再重新杀回来。”

    张焕没有说话,他凝视着石堡城,忽然道:“你说我们若不从原路撤退,马重英会不会着急追赶?”

    “都督的意思是?”杜梅忽然明白了张焕地想法。

    张焕淡淡一笑道:“打了一个多月的仗。却始终没有能见到这位吐蕃名将,不给他留点纪念怎么行?”

    次日一早。马重英和平常一样,站在城堡上眺望唐军的动静。三天前,从九曲地区赶来支援的三万军队已经悄悄抵达石堡城,现在,他需要盘算时间,等待赞普断张焕后路。

    马重英是在进攻会西堡失利后被赤松德赞召回逻些训斥,这时,他才知道赞普进攻大唐的计划。凭心而论。他并不看好赞普的计划,毕竟攻打陇右和攻打河西完全不同。但他也知道吐蕃连年征战,财力逐渐枯竭,赞普也是不得已才兴起东征之念。

    虽然赤松德赞事先并不知晓张焕会进攻河湟。而马重英却知道,赞普一定会趁机断张焕的后路,从时间上算起来,应该是得手了。

    “都督,有点奇怪。”身旁的副将悉大藏忽然现了一丝端倪。

    “哪里奇怪了?”

    “都督请看。”悉达藏远远一指投石机道:“前几天投射的石块尚能打到城头,可从今天上午到现在,最高的一块也只打到城墙中段,而且似乎只有一半地石砲在投射。”

    马重英被提醒,他仔细地察看情况,确实射来的石头都懒洋洋地,一点也没有昨天那种呼啸而来的劲道,他知道,这种石砲是张焕临时所制,缺乏借力机巧地零件,一架石砲至少要两百人才能拉满,而现在这种力道不足的情况,只能说明唐军没有那么多人投入进攻了。

    “难道张焕已经开始撤退了吗?”念头一起,马重英立刻跑到最高的瞭望塔上,扑在城垛上向远方察看。

    远远地,只见数里外唐军营依然在,但它却十分安静,完全没有了往日那种人来人往的热闹,‘等一等,不要着急。’马重英一再告诫自己,当心中了张焕之计。

    从一大早开始,马重英便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唐军的变化,投来的石头越来越稀疏,力道也越来越微弱,一直到中午,唐军终于停止了进攻。

    百架石砲摆在空旷的原野中,已经看不见一个唐军,营帐也还保持着原样,照理,这是唐军回去吃饭地时间。

    马重英紧紧地盯着营帐地西面,那里每天都有炊烟燃起,但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忽然,一缕细细的青烟飘了起来,柔弱地盘旋向上。

    “点兵!”马重英终于下定了判断,唐军真地撤军了,他激动得挥舞着手臂,连声大吼,“快准备追击。”

    一刻钟后,石堡城的大门打开,一队队的吐蕃兵蜂拥而出,马重英一马当先,率领千人冲进了唐军营帐,果然,唐军大营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粮草辎重皆没有带走,刚才燃起青烟之处,却是几只羊在啃食青草,当它们将一根绳啃断后,就有一些燃烧地木炭掉在一堆干草之上,而帅帐中文书也只烧了一半,许多营帐中的地上都掉有一些零星的铜钱,看得出唐军撤退的仓惶,连钱都分给士兵们了。

    “都督,会不会又是敌人的诱兵之计?”悉大藏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我援军已到,又何惧于他。”马重英忍不住大声狂笑道:“没看见他逃走的路线吗?他也知道后路被断了。”

    他翻身上马,马鞭一指东方道:“给我星夜追击,杀死张焕,官升三级,赏钱十万贯。”

    数万吐蕃军个个奋勇,在马重英的率领下,沿着唐军撤退的轨迹,疯狂地向东追去。

    可就在马重英追出半日后,一支身着吐蕃人军服的三千骑兵悄然从石堡城的背后靠近,这支军队自然就是王思雨的三千骑兵。他们在血洗宛秀城后,便一路追赶,早在三天前就尾随着三万吐蕃援军抵达了石堡城。

    虽然比张焕规定地时间晚了十天,但不拿下石堡城,他王思雨绝不回去,从石堡城南面进入堡中相对容易一点,悬崖断壁没有北面那般陡峭,道路也略微宽阔,可容五人并行。

    王思雨为拿下石堡城,特地准备了数百辆马车乔装成吐蕃人的后勤军。又从宛秀城中得到数十名会说吐蕃语的汉人奴隶,当探知吐蕃人大军已经离开城堡后。王思雨便知道机会来了。

    他立即催动数百辆马车向城门缓缓驶来。

    石堡城中此时只留有一千驻军,由一名千夫长率领。这时,一名吐蕃兵跑来禀报,一支后勤军来了,正在叫门。

    千夫长快步走到城头,扶在城垛上向下眺望,只见朦胧的月色中,在长长的石阶下停着数百辆马车。上面满载物品。更妙的是月光下似乎隐约还有女人。

    “我们是从宛秀城而来,奉命送物资。”一名大嗓门的吐蕃军在城门下叫喊:“还有五十名女人。”

    城上守军早看见了女人。个个心痒难耐,皆眼巴巴地望着领,没有人怀疑从自己背后会杀来唐军。这是从来不会生的事情。

    但这名千夫长却十分谨慎,他并没有立即开门,而是探头大喊道:

    “你们可有文书!”

    “有!”话音刚落,一支断头箭便射上城头,上面插着一封文书,千夫长打开看了看,果然是宛秀城所派的运粮军,上面还有宛秀城守的印鉴。

    千夫长彻底放下了心,他一挥手笑呵呵令道:“开城!”

    城门‘吱吱嘎嘎!’地拉开了,王思雨地眼睛慢慢眯了起来,他沉声令道:“不要慌,慢慢地进去。”

    数百名吐蕃军挑着担拾阶而上,后面还押着一队女人,只是天色昏暗,看不清面目,只见她们穿着鲜艳的长群,一步三摇,姿态优美地进了城门,城中众吐蕃军乐不可滋,没有人关心所送地物资,众人蜂拥而上,围住了这群他们渴盼已久的美女,可走近了却现这群女人个个身材高大,似乎比他们还魁梧几分,高大也就罢了,而且个个胸部平坦,哪有什么女人地曲线,再看脸上,她们皆长得浓眉凹眼,咧着血盆大口直笑,许多人脸上还长满了粗疙瘩,甚至涂上厚厚一层脂粉也掩盖不住,众吐蕃军看得直倒胃口,有几个忍不住捂嘴跑去了墙角。

    “搞什么鬼,怎么个个象男人一样。”一名吐蕃军忍不住大骂起来。

    “说对了,老子们就是男人,给我杀!”几十名‘女人’突然爆出一声大吼,手上象变戏法似的冒出两把长刀,抡足了劲,向吐蕃军头上劈砍,刹时间砍翻数十人,数百名挑担的‘吐蕃军’也纷纷从担子里抽出武器,向城门控制处扑杀而去。

    突来的变故使城中的吐蕃守军都惊呆了,千夫长一眼看见他们胳膊上皆扎有一条白带,他猛然明白过来,这是唐军诈城,他又惊又怕,连声吼叫着命手下冲上去抢占城门。

    但似乎已经晚了,数千名唐军已经蜂拥而入,一名身材异常高大的唐军将领手执一把大铁枪,在吐蕃军群中左右翻飞,那冰冷的枪尖仿佛鬼判官手中勾命笔一般,枪枪毙命,片刻,他身边就伏尸百人,而且每一个人都是咽喉和心脏中枪,周围地吐蕃军吓得魂飞魄散,一声喊,转身奔逃,王思雨仰天狂笑,眼一眯,锐利地目光直刺吐蕃军千夫长。

    千夫长也被他的嚣张激了野性,他大吼一声,挥刀向王思雨扑砍而来,但只在中途便僵住了,他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一杆大铁枪已经穿胸而入。

    王思雨冷冷一笑,枪一挑将吐蕃千夫长地尸体高高举起,厉声大喊道:“敌军领已被我杀,弟兄们,立功受赏的时候到了!”

    “杀啊!”唐军身上的血性彻底被激了,他们挥舞战刀,舍生忘死地杀进城堡深处半个时辰后,石堡城易手,城中吐蕃军被杀尽,城门开启,数匹快马向东疾驶而去。

    夜幕渐渐降临,马重英率大军已经追出一百余里,他追到一潭湖水前,便暂时停住追赶,命士兵们取水休息,等待后面地大队跟上。

    随着时间推移,马重英亢奋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很明显,张焕已经知道后路被断,所以改从南面撤退,他久在河湟,也知道从南面有无数条故道可通往陇右,如果赞普的军队仍然在北面城一带拦截张焕,极可能就会被他逃脱。

    想到这,马重英立刻站起来,吩咐一名亲兵道:“你带几人去通报北面拦截之军,告诉他们唐军要从南面宁塞、安乡一线逃走,让他们火南下堵截。”

    士兵领令,骑马飞驰而去,马重英也翻身上马,远远向东方眺望,这一带河流众多,空中雾气很重,四周烟霭弥漫,透过雾气,右面巍峨的赤岭隐约可见,左面是狭长的绥河岭,他们已经进入了骑士谷,这是一个喇叭型的山谷,西宽东窄,长二十余里,最宽处约五里,最窄处的东部谷口不足百丈,也就在那里唐人曾修有一座城堡,叫做绥和堡。

    马重英身经百战,对这种地形他从来都会小心,立刻命道:“多派斥候去前方察看,不得大意。”

    又等了一会儿,后面的吐蕃大军66续续都赶到了,马重英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弯月如钩,夜色深沉,他马鞭一指去前方,“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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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介绍:
这是一个走上了岔道的大唐帝国,君权旁落、帝国日暮。
这又是一个帝国与世家并存的年代。
高祖建国之初,体恤旧人、恩待功臣,天下逐渐形成七大世家:河北裴氏、河东张氏、山东崔氏、关陇韦氏、淮南楚氏、山南王氏、剑南杨氏。
十五年前,安史之乱终告平息,唐廷礼送参与平定叛乱的回纥军离境,但回纥登利可汗却窥视大唐空虚,背信弃义饮马中原、涂炭生灵,大唐帝国岌岌可危。
七大世家联手驱逐鞑虏、恢复社稷,但也逐渐拥兵自重,从此相约,七大世家轮流为相,各掌朝政五年,但山东崔氏独据相位至今已愈十载。
在七大世家中原本排名第二的河东张氏,十年前被山东崔氏所诱,家族分裂、军权被夺,河东张氏由此一撅不振。
主人翁张焕前世是一个独行大盗,而今生是这个河东世家中最无地位的庶子,可是偶然一天,他忽然现了在自己身世中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从此帝国不再安宁........
大唐,岔道,七大世家名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名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名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