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鏖战会西堡(上)
薄薄的雾气笼罩着会西堡。
咚咚咚巨大的进攻鼓声在黎明时分响彻了天际,集中结而来的吐谷浑人羌人党项人以及汉人奴隶共四万人,宛如黑色的海洋,一浪一浪地向会西堡进军。
这是四万军由吐蕃老将马重英指挥,他们并不是吐蕃人的主力,而是吐蕃人对河西新军的试探,或可以说吐蕃人并没有把张焕放在心上,他们这次的目标是占领这座坚固的堡垒,使之成为吐蕃进攻陇右的桥头堡。
如果从高高的乌鞘岭向下看,透过时隐时散的雾气,四片巨大的方阵就仿佛四幅灰黑色的锦缎,平铺在宽达十里的黄河滩涂上,方阵上下起伏,就像被微风吹拂着摆动。
吐蕃主将马重英已是唐军的老对手,天宝年间他便多次与哥舒翰封常清等大将对阵,现在他已年近七十,但他的腰依然挺得笔直,一双鹰一样锐利的眼睛,显得老姜弥辣。
在目前任河湟总督,在张焕修建会西堡之初,他便多次上书赞普赤松德赞要求出兵阻止会西堡的修建,但当时吐蕃的战略重心在安西,宰相尚结息反对向东方用兵,担心引唐军与回纥的结盟。
马重英也因为要集中粮食供应安西,便罢了进攻会西堡的念头,一直到安西战事渐渐平息,他的目光再一次投向了会西堡,集结了四万吐蕃附属军,向会西堡大举进攻。
马重英久经沙场,他深知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所以他并不立即将全部兵力投入,而是先派出一万军队进行试探,试探唐军的兵力和寻找城防的弱点。
一万河湟联军有节奏地喊着短促的口号。一队队士兵步履矫健地向三里外地城堡迈进,在他们中间,数十架带有巨大木轮的云梯在缓缓前行,鼓声一阵一阵,沉闷而动人心魄。
城堡之上,李横秋面容阴沉似水,他始终没有下令点燃烽火,四万人,只比他预料的多一万,他不惧。虽然只有三千人的守军,但他拥有最犀利地防守武器,还有最坚固的城墙。他坚信自己能让敌军饮恨于会西堡下。
三千守军分布在数里长的城墙之上,除了他们,城内二千军户近五千都被动员起来,他们运送箭矢搬运巨石,象蚁群一般忙碌着,数百架石已经准备就绪,出吱吱嘎嘎地绷弦之声。
在城内县衙的旁边,站着一群特殊的人,约一百多人,人人神色紧张。他们都是从蜀中过来的落榜士子,在河西寻找展机会,刚过黄河来会西堡歇息,不料正好碰到了这场战役。
但在最边上一角站着一家人,三个女人和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少妇还抱着一个约一岁多的孩子。
那个中年妇人使劲拽着一个身着红榴裙年轻的女子,不让她上城助战,平平,你一个女子怎么能上城打仗,若你出点什么事。我怎么向你爹爹交代
这几个人就是从蜀郡投奔河西的林德隆家人。两个男人一个是整天无所事事的闲人林德奇,一个是再次落榜地书呆子林知愚。抱小孩的少妇是他妻子,中年妇人便是林德隆妻子杨玉娘,而她拉住的年轻女子自然就是我们地平平,一个至今没有嫁出去的老姑娘。
林平平自从认楚行水为义父后,在广陵住了半年,便因为不习惯官宦小姐没有自由的生活而回了蜀郡,结果母亲又逼她出嫁,她索性就带着三叔去南诏游历,在那里她认识一个年轻英俊的南诏人,险些动了嫁人之念,但忽然现这个年轻人竟是南诏王子,她不愿意嫁入王宫,便又离开了南诏,回到蜀郡,这时父亲已经来信让她们迁来武威,林平平便跟着母亲和兄长来到了河西。
她当然知道张焕的事情,但她也已经慢慢懂事,知道有些东西并不属于自己。
但她率性而为的本性却没有改,这次正逢吐谷浑军进攻会西堡,她当仁不让地要上城助战,听了母亲的劝阻,她急得大声道:娘,这是吐蕃人在打张十八啊我怎么能不参战
旁边的林德奇也连连劝道:是啊大嫂,平平从小就练过武,她的平底锅所向无敌,你就让她去试试吧我会在一旁保护她。
不知是拉不住林平平还是有三叔保护,杨玉娘的手终于松了,林平平犹如挣脱缰绳地小马,她提剑便向城上冲去,刚跑了几步,忽然看见一帮士子满脸犹豫。
你们林平平用剑指着他们喊道:一路上不是说什么收取关山五十州吗难道只是嘴上说说,是男人的,就跟我上城杀敌去。
众人面面相视,有几个人的脸胀得通红,几个人刚想上前却又不愿被女人所激,就在这时,一支燃烧着的火箭嗖地掠过他们头顶,出尖利的啸声,这是开战地信号,随即城墙上鼓声大作,喊杀声震天,巨型石轮番出惊心动魄的怪啸声,接二连三地将一块块磨盘大的巨石投射出去。
林平平一跺脚,也不再理会这些士子,率先冲上了城楼,士子们犹豫一下,终于有几个跟着林平平跑上城头,后面的人都66续续地跟了上去。
鏖战已经开始了,第一支万人方队已经行到一里之外,他们忽然加快度,狂喊着向会西堡冲去,这时,天空忽然传来破空之声,数百个黑点腾空而起,象一群鹰,迅地向他们头顶上飞来,并且越来越大,出尖利的怪啸,不等吐谷浑军反应过来,巨石便砸在他们头顶上。顿时一片血肉横飞,凄厉哀嚎声响成一片,有地被砸成肉饼,有地被砸成数截。残肢内脏到处抛洒。
还有两架云梯先后被巨石砸中,庐蓬散架,巨石直接砸中主梯,瞬间便粉身碎骨,断木散落一地,一轮石射出,吐谷浑军便死亡数百人,三轮石射出,吐谷浑军已经损失了两千余人,但对于人数众多地万人进攻。这依然形成不了致命地打击,在离城墙还有三百步时,敌军开始填补两丈宽的壕沟。准备让云梯上前。
壕沟被填平了一段,铺上木板,数十架裹着厚厚牛皮的云梯隆隆推来,吐蕃在与大唐近百年地交战中,尤其是安史之乱后,它掳掠走大量百姓,其中就有不少能工巧匠,使得吐蕃的科技水平得到极大提高,尤其在大型攻城器已不比唐军差,从这数十架云梯便可看出来。云梯的底部则以大木为床,下置六轮,它的主梯以一定角度固定装置在底盘上,在主梯之外,又增设一具活动的上城梯。即副梯,其顶端装有一对辘轳,登城时可以沿着城墙壁面上下滑动,谓之飞云梯。
由于主梯采用了固定式装置,简化了架梯程序,缩短了架梯时间,而活动的上城梯的设计,则大大降低了云梯在接敌前的高度,攻城时只需将主梯停靠城下。然后再在主梯上架设上城梯。便可枕城而上,而且主梯四周有覆有庐蓬。仿佛一间移动的大房子,主梯和副梯正面都以牛皮覆盖,十分坚韧,以防止唐军的飞弩和箭矢。
到了城下,折叠起来地副梯被拉动起来,越来越长,直伸出二十余丈,前端钩挠达上城墙,数百名躲在梯子中的士兵一声呐喊,开始登城。
城上石依然在轮番射,远程杀敌,而近处却箭如雨下,虽然守城士兵不多,但唐军的连弩却挥了极大地威力,万箭齐,密如暴雨,将数千已攻到城下而不及进入云梯防护的士兵们射死大半,但弓弩对于有严密防护的云梯效果不大,密集的箭矢射在被牛皮包裹的云梯上,出一阵阵噼噼啪啪的声响,而躲在云梯中的敌军则一手执盾,抵御两边的射击,匍匐着拼命缘梯爬上。
这时,倒是原始的滚木和巨石挥了作用,滚木和巨石沿着云梯滚下,将云梯上的士兵砸下梯去,这时,敌军鼓声大作,尽管石和飞弩摧毁几十辆云梯,但依然有二十辆云梯攻到城下。
上千名吐谷浑士兵冲上了城头,与守城士兵厮杀在一起,刀劈枪戳,箭矢如雨,鲜血染红了城垛,到处是战死士兵地尸体,受伤的士兵拖着长长的惨叫声坠下城墙,但立刻又有新人接替上来。
马重英面无表情地在远方的一处高坡上观战,嘴角露出冷冷的笑意,这个唐军将领太没有经验,在第一波试探性地进攻中便全力以赴,他的箭矢有多少存货他投石机能经受多少次磨损看明天他拿什么来守城。
而且唐军的守军并不多,却又不肯点烽火求救,这是一个血气太重的主帅,马重英忽然笑了,他立刻下令道:把投石机运来,给我集中目标攻击城上的点火塔。
攻城之战在继续进行,敌人十分狡猾,他们已经现唐军兵力不足地弱点,便将云梯分散架开,使唐军兵力不足地弱点愈加暴露,这时,已经有城中近两千名男子冲上城头助战,在城头一角,林平平领着一百多名士子配合几十名唐军与两辆云梯的敌人进行搏斗。
林平平一身红裙,在黑盔黑甲地士兵和一身白衣的士子中格外显眼,仿佛一朵战地中盛开的鲜花,她身体纤细,无法冲进男人群中搏斗,便手执一把弓箭,站在两丈外的一个垛口边释放冷箭,她箭法平平,但力道却很强劲,不断有敌兵被射中,惨叫着从云梯上跌下去。
这时她的箭瞄准了一名身高过丈凶悍无比的百夫长,忽然,一支飞弩尖啸着射来,蓬地一声,正中她身旁的城垛上,碎石飞绽,一片石块划过她的额头,顿时血流如注。平平紧咬嘴唇,她从红裙上撕下一条布,扎紧了额头。
平平,下去吧一旁林三叔刚砍翻一名冲上来的敌兵。一眼看见平平满脸是血,他吓得心惊胆颤,连忙拉着平平地胳膊要下城。
平平倔强地甩开三叔的手,她张弓搭箭,冰冷的箭头继续对准目标,嗖地一箭射去,那百夫长听见弓弦声,猛地扭头看来,瞪着铜铃大的眼睛,箭头刹时便从他左眼射入。血花四溅,箭头从后脑透出,百夫长爆出野兽般地嚎叫。抓住箭杆重重地摔坠下城去。
平平轻轻地松了口气,她立刻张弓搭箭,又瞄准了另一名长相凶恶的敌军。
指挥塔上,李横秋脸色惨白,而眼睛却急得通红,他没想到吐蕃人竟有如此先进的攻城武器,远方,巨大的攻城锤和巢车也出现了,夹杂在攻城士兵中的几十架抛石机也轮番将巨石砸上城墙,双方在气势上已经势均力敌。
李横秋已经意识到自己轻敌了。他起身卑微,有丰富的实战经验,但对于指挥大规模的战役他尚缺少经验,可以说是缺少一种临危不乱的气度,为将。需审时度势从大局出,既不能心存畏惧也不能狂妄自大。
李横秋是一个合格的先锋,但他却过于自信,以至于想凭三千人守城而击退四万人的进攻,在太原保卫战。李光弼以数千人击退十几万人。他靠地是层出不穷的诡计和敌人攻城乏术,但今天却大不相同。敌人明显是有被而来,这第一波万人的进攻还仅仅只是试探。
为什么还不点烽火求援
平平也已经看出地问题的严重,敌人已经学乖,几个人并肩推着巨盾而上,使杀敌的效果大大减弱,她见敌军的投石机已准备射,而唐军主帅却还在犹豫,她怒极,冲上前指着李横秋大骂道:你这个王八蛋你想让大家都陪你死吗还不求援
你是什么人,竟敢对本将军咆哮。李横秋脸一沉,一挥手道:给我拖下去砍了
旁边一名年轻的偏将连忙低声对李横秋道:她射死了十几名敌军,杀了她会影响士气。
李横秋强忍怒气道:本将军看在你杀敌的份上,饶你一次。
那你快点烽火求救,要不就来不及了。林平平急得直跺脚,城下的石块已经呼啸而来,从他们头顶上掠过。
李横秋大吃一惊,他忽然明白林平平着急的原因,连声下令道:点烽火
但已经晚了,一名士兵执着火把跑进甬道,可就在这时,一块飞石呼啸而来,正击中五丈高的点火塔身,轰地砸去一半,只剩下不到一半的塔身摇摇欲坠,点火地士兵当场被砸死。
李横秋的心一下子凉了大半,乌鞘岭上的士兵只认这座点火塔上的信号,如果点火塔毁了那烽火就将无法点燃。
几名士兵冲上去,却又无奈地退下,甬道已经被毁,根本无法上去,另一名士兵点燃火箭向塔顶上射去,却没有任何效果,点火用的油被木板覆盖,必须要人上去才行。
派人上乌鞘岭。李横秋急得汗都要出来了。
等一等林平平慢慢走近了点火台,她凝视着这座五丈高地石塔,眼睛在晨曦中显得异常明亮,她回头对林德奇道:三叔,你帮我射一只飞索上去。
林德奇点了点头,他要来一只飞索,甩了两下,嗖地一下,六丈长的飞索从他手中飞出,抛出一条弧线,紧紧地抓住了石塔边缘。
三叔,让我来。林平平从三叔手上抢过绳索,笑道:正好检验一下我的武艺有没有进步。
林三叔点点头,你要小心,不行就别勉强。
平平试了试绳子,她双臂用力,轻盈地向上攀去,度越来越快,她红裙在薄雾中飞扬,仿佛一朵冉冉上升的红莲。
很快她的身影便消失在塔顶之上,塔下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忽然,又一块巨石击来,擦着点火塔地边缘飞过,塔身晃了几晃,塔下一片惊呼。
就在这时,塔顶上终于冒起了黑烟,随即熊熊烈火燃起,片刻之后乌鞘岭上地烽火又再度燃烧,求援的信号已经出,一片欢呼声中,城上士气大振,一鼓作气将二百多名冲上城地敌军悉数歼灭。
第一百八十二章 鏖战会西堡(中)
铁蹄奔腾战马飞驰,四千西凉骑兵在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风驰电掣般疾驶,党项人已经由一千骑兵及流沙河的近千名驻军押送去了武威。
主力则在烽火的召唤下,日夜赶赴会西堡,张焕眉头紧锁,乌鞘岭上再次燃起的烽火使他忧心忡忡,也就是说吐蕃人出动了三万以上的军队来对付自己,但他担心的并不仅仅是会西堡,而是吐蕃人的战略。
他们的目标究竟是会西堡还是武威郡,虽然是武威郡的可能性不大,但他还是觉得不妥,如果敌军进攻会西堡是调虎离山之计,当武威郡的大队援军过来后,那谁来抵挡从张掖杀来的吐蕃人
张焕停住战马,取出调兵银牌递给一名亲兵道:你立刻去武威郡,若贺娄无忌已领兵来援,你传我的命令,令他转向天宝县,多派斥候查探张掖郡的情况。
亲兵去了,张焕又手书一信交给行军司马罗广正道:辛苦罗司马一趟,你火去开阳郡,把这封信交给韦谔,告诉他河湟空虚,正是进兵之时。
罗广正得令刚要走,张焕又叫住了他,如果韦谔不愿出兵,那你再告诉他,只要他肯在五天之内摆出渡黄河的架势,我便以一万两黄金和两千匹战马谢他,绝不食言。
请都督放心若他不肯,他会被国人的唾沫星淹死。罗广正一拱手,率领几名骑兵向东驰去。
骑兵群继续驰援,在离会西堡约三十里时,天便渐渐地黑了下来,一队队斥候先行一步打探消息,而大队骑兵则放慢了度,休息战马,并和从黄河边各烽火台赶来的一千守军会合。
会西堡的第一天鏖战已经结束,河湟联军在三里之外扎下了大营。密麻麻的火点仿佛天上星辰,而另一支万人队由副将尚婆赞率领,则沿着黄河北上,他们穿过大片密林绕到会西堡的正面扎营,虽然会西堡以东沟壑纵横,林木茂盛,大型攻城器无法通过,但十几架攻城云梯和三架撞城还是被拆散了带过来,他们也扎下大营。正连夜组装攻城武器。
城墙之上也正在紧张地清理战场准备物资,一队队男女民夫在县令的率领下,搬运守城武器抬走伤员。并将已经倒塌的点火塔清理干净。
许多木匠在整修石和床弩,被士兵们称作战地火莲的林平平则带着几百人借助软梯攀墙而下,他们腰上绑着绳索在敌人的尸体堆中收集箭矢,很快。一筐一筐地箭矢被拉上城堡。
李横秋则站在眺望塔上向沉沉的黑幕中向北远眺,他知道张焕正在流沙河一带,应该已经看到自己的烽火赶来。白天的战役中,河湟联军死伤五千余人,而西凉军也损失五百人,使本来就兵力不足的守城军更加捉肘见襟,明天还要两线防御,
李横秋叹了口气,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白天的许多失策之处,敌人明显是试探性进攻。可自己却不计耗费地拼命射击,近一万块巨石已经用掉一半,床弩箭则几乎射光,还有箭矢也射掉六成,关键是石。已经损坏一半,不知木匠一夜能修好几架。
不过最令他感到庆幸是烽火台点燃了,使会西堡有了希望,多亏了那个红衣女子,也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她刚下来。点火塔便被巨石击毁。否则让人上山去通知点火,烽火至少要晚半天才能点燃。或许就是这半天,会西堡便会沦陷。
正想着,罗县令带了几个随从从黑暗中匆匆走来,将军,你找我吗
罗县令,我想与你商量一事。李横秋慢慢走到他旁边,拉他坐了下来,守城士兵不足想必你也看到了,我想在军户中征集二千民团补充守城之军,城内年轻的妇人我也想动员起来协助守城,此事还须罗县令大力协助。
罗县令苦笑了一下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件事我会全力配合将军,只是民团训练不如正规军,希望将军不要让他们独挡一面这个我明白,我会把他们编排在士兵之中,但时间紧迫,还请罗县令即刻去办理此事。
罗县令刚站起来,忽然见一名士兵飞奔而来,急声禀报道:将军,北城外敌营出现异动
李横秋一惊,难道敌军想夜战不成
北城之外已经不是异动那么简单,隐隐的喊杀声震天,在漆黑的夜中只见吐蕃北大营四处火起,火光中人影,刀光槊影在火光地闪动。
城墙之上挤满了从睡梦中惊醒的士兵,他们惊讶地望着纷乱的吐蕃大营,忽然有人大喊一声,一定是都督来了
城墙顿时欢呼声大作,就连罗县令与李横秋也忍不住跟着欢呼起来,虽然张焕带地人不会太多,但他的到来对稳定军心有着中流砥柱的作用。
激动中的李横秋连声下达命令,快把堵大门地巨石搬开。
罗县令却急止住了他,将军且慢,防止是吐蕃人使计。
李横秋摇摇头笑道:罗县令有所不知,都督就在流沙河一带,从时间上算,他应该就是这时候过来,敌军大乱,这必然是都督偷袭敌营得手。
他一挥手笑道:移开巨石,迎接都督进城
住手罗县令大喊一声,他上前一步向李横秋深深行了一礼,苦劝他道:都督把会西堡交给将军,就是相信将军能谨慎从事,虽然敌军大乱,但我们并没有亲见都督上前,将军何不稍待片刻,等都督到了城下,再开门也不迟。
李横秋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会西堡的城门只有一座,事先已经用千块大石堵死。无论搬开还是重垒都要花上一两个时辰,虽然他希望能早一点做好迎入张焕的准备,但最后他还是听从了罗县令的建议,
约一个时辰后,吐蕃残军开始向东面撤离,随即一支约三千人的轻骑兵上前叫门,他们拿着火把,昏暗的夜色中只隐隐看见大唐的龙旗,以及大唐骑兵的盔甲。
李将军。我们是会郡驻军,韦大帅命我们来支援会西堡。随即一封信射入城,里面确实是韦谔的派兵令。盖着鲜红地陇右节度使大印。
不是都督,而是会郡地援军,李横秋有些犹豫了,他把信递给罗县令。罗县令仔细地看了一遍,他低头沉思片刻,道:将军,我以为韦谔若真想救河西,他不应该派三千人来会西堡,而是派五万人从金城郡渡河,直接取河湟,现在这样冒然而来,无济于事不说,还事先打草惊蛇。
那依你的意思。他们是在诈城
罗县令缓缓地点了点头,若真是援军到来,南面怎么会没有动静
距城门五百步外,马重英一脸奸诈的冷笑,既然求援的烽火已经点燃。那他就将计就计,扮做援军来赚开城门,他挑了几百名汉人士兵充作唐军叫门,而他自己却亲率领二千精锐,准备随时突击。
马重英一向以出奇兵见长。他白天见会西堡守将迟迟不点烽火。最后虽然是点了,但也是极为凶险。他由此推断此唐军主将难断大事,便决定施计谋取会西堡。
虽然城上传话,请他们稍候,但等了半个时辰,有士兵来报,城内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更没有搬运巨石的声音,马重英不由眉头一皱,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已经计败,忽然,城头出一阵阵破空之声,随即头顶上传来异响。
是石马重英大喊一声,他掉转马头便向西逃,数十块巨石如冰雹般砸下,骑兵队里一片人仰马翻,战马惊嘶哀嚎声大作,骑兵们纷纷掉头逃命。
就在这时,佯逃到东面三里外地士兵忽然生了骚乱,一支埋伏已久的铁骑忽然杀进敌群,这才是张焕真正的援军到了,张焕早在敌军使计之初便已经到来,但他并没有急着进攻,而是埋伏在外等待最佳时机,当城上识破敌军之计还以颜色之时,机会来了,南面之军以为是施计而不会来支援,马重英地骑兵却是一片混乱,自顾不暇。
四千河西精骑如下山猛虎般冲乱了河湟联军阵脚,他们士气高昂装备精良,在以步兵为的河湟联军中肆意杀戮,人头滚滚落地哭喊声震天,虽然河湟联军拥有大型攻城器,但吐蕃人铁器等战略资源缺乏,使这些附庸军地个人装备普遍不如吐蕃军,他们没有盔甲,只穿着粗布军服,虽然白天他们士气高昂,但那是人数占优地自信。
在黑暗中,人高马大的唐军士兵个个象一座山一样,他们有最坚固地甲,有最锋利的刀,有最高大地战马,更有高昂的士气和娴熟的拼杀技巧,四千大唐骑兵所向披靡,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河湟联军的阵脚在顷刻之间崩溃,他们已经组织不起抵抗,也不知道有多少援军杀来,胆已寒心已裂,没命地沿着黄河滩涂向南逃去。
马重英见敌人援军已到,而自己军队士气低迷,他也无心恋战,便率领残军向南撤回了大营。
一直到三更,会西堡堵门大石才终于搬移,沉重的大铁门吱吱嘎嘎拉开了,数百名手执火把的士兵出门迎接张焕进城。
大门处被火光照得如白昼一般,数千骑兵列队进入了会西堡,李横秋快步上前,跪下向张焕请罪,属下判敌不明,险些失守会西堡,特向都督领罪。
张焕下马扶起了他笑道:你及时点燃的求救烽火,也没有丢失会西堡,何罪之有
李横秋叹了口气,属下没有意识到今天敌军只是试探性进攻,物资损耗巨大,一百二十架石被砸毁或过度使用已损失近半,石块飞弩箭矢都已消耗过半。
李将军不必担心,我们已回收了十几万支箭,可以抵挡一阵了。已经换了一身军装的林平平却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她笑吟吟地看着张焕。
在闪烁的火光中,张焕却没有认出她,只以为她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兵,便点点头,重重地拍了拍李横秋地肩膀笑道:别唉声叹气,你是主将,你若没有了信心,让手下的士兵们怎么有勇气守城这位弟兄说得不错,箭射不远,可以趁夜收回一部分,我的士兵们带的都是双箭壶,也有二十几万箭,至于石块那更不用担心,我们会西堡就是用石块砌成,把民房拆了就是。
张焕的一席话让李横秋心中又是惭愧,又是温暖,他急忙指着林平平道:都督,今天点烽火多亏了这位奇女子,她还射死了四十余敌军,立了下大功请都督封赏。
女子张焕微微一怔,他又仔细地看了看林平平,忽然认出了她,惊讶道:你是平平你怎么在这里
林平平嘻嘻一笑,我以为你把我忘了呢还好还好还算记得,我娘三叔大哥和嫂子都在会西堡,是爹爹让我们来地。
旁边的李横秋见他们居然认识,而且似乎还很熟,他不由诧异地问道:都督,你们认识
张焕没想到能在会西堡遇见师娘和平平,他心中十分欢喜,见李横秋疑问,便笑道:她便是林军医的女儿,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子。
李横秋恍然,林德隆不就是张焕的师傅吗她竟是林德隆地女儿,他心中一阵后怕,自己早上险些把她杀了,他有些忐忑地向林平平望去,但愿她不要告状,平平却仿佛知道他地心思,调皮地向他眨眨眼,李横秋心中一块石头才略略放下,他急忙向张焕拱手施礼,既然都督来了,属下自当向都督移交指挥权。
张焕点了点头,微微笑道:我刚才已经从战俘口中得知,敌军主将竟是马重英,你当然不是他的对手,就让我来领教一番这位吐蕃名将地手段。
第一百八十三章 鏖战会西堡(下)
清晨,河湟军出乎意料地没有动进攻,他们退兵到近十里之外扎下大营,大营内,马重英背着手在帅帐里来回走动,他脸色异常阴沉,眼中隐隐闪烁着怒火。
令他恼火的原因不是昨夜的失利和会西堡援军到来,而是他帅案上的一封信,信是由赞普所写,今天凌晨刚刚送来,信中拒绝了他关于张掖出兵武威,前后夹击张焕的建议,并要求他立刻返回河湟,不要妨碍吐蕃即将与大唐的会盟。
在信的最后含蓄地告诉他,现在吐蕃已经两线作战,一路在趁回纥内乱之机争夺北庭,而另一路则南征天竺,已经打到恒河北岸,再无力承担三线作战,希望他能保住吐蕃的河湟粮仓,言外之意就是不赞成他向东方用兵。
马重英也知道吐蕃面临的困境,人口不足,又要兵据万里,其实除了南下天竺北取北庭外,更由于吐蕃对天竺用兵,大食也加紧了在吐火罗地区的布兵,吐蕃与大食的矛盾也是一触即,实在不能再对逐渐恢复实力的大唐用兵,所以与大唐会盟确实是明智的政治选择,可是在会盟之前,马重英希望能拿下会西堡这个大唐战略上的制高点。
马重英能理解吐蕃目前的形势,但他恼火的不是这个,而是这封信其实并不是赞普本人的意思,是他的政敌大相尚悉东赞的建议。
前吐蕃赞普赤德祖赞死后。新赞普赤松德赞即位时年仅十三岁,吐蕃内政外交便由三尚一论共置。其中论就是指他马重英,由他和三尚中地尚悉东赞共任大相,本来二人相处甚好,在进攻大唐的几次战役中配合默契,但随着赞普地渐渐长大,二人为取得赞普的信任而开始生矛盾,最后他们在引进天竺密教大师莲花生入吐蕃一事上生了分歧,从此二人不合。
由于尚悉东赞得到吐蕃另一大贵族势力那囊氏的支持,逐渐占据了上风,五年前。马重英因反对与大唐会盟一事被尚悉东赞进谗言而罢免了宰相,改任河湟都督。
马重英知道在这封信的背后隐藏着尚悉东赞的私心,他不想自己让插手到河西,更不想让自己得到驻扎在河西的两万吐蕃军精锐,否则进攻一个小小的武威郡还不至于影响到吐蕃的整体战略布局。
但赞普的命令他又不能不听,好在赞普并没有限定时日,也就是说自己至少还有三五日的缓冲时间。
马重英在大帐里地脚步慢慢放缓,他眉头紧锁,开始重新评估夺取会西堡的可行性,按原计划他今天将在南北两面同时大举进攻。将所有兵力全部压上,在气势上完全压倒对方而取得胜利。但昨晚唐军援兵的突然到来打乱了他的部署,对方的援军也并不多,只有四五千人,但是战斗力却十分犀利,这就使得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这次会西堡之战。
他并不知道昨晚来的是什么人,但他知道张焕手下有一支十分精锐的骑兵,从昨晚援军的表现来看。这极可能就是张焕的那支骑兵,也就是说唐军主帅张焕到了。
马重英是个十分重视情报之人,早在去年冬河陇之变时,他就密切关注大唐局势,他很清楚张焕与韦谔的矛盾,这也是他敢于集中大军压上地原因,韦谔此人色厉胆薄,不足为惧。倒是张焕敢于虎口夺食,转战千里,打下一片基业,这才是他马重英应该引起重视之人,以此人的野心是绝不会满足于小小武威一域。
马重英站在帐门久久凝视着会西堡。会西堡的守军到今天应该有七八千了。再加上一些民团,已经达到万人。又有如此坚固的城堡依凭,而自己只剩下三万余人,就正常的攻防战而言,这已经没有取胜的可能。
但马重英却并不想就此退兵,能不能夺下会西堡对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他看重的是这将是他与张焕的第一次交手,从这次交手中他可以切实地感受这个潜在对手地行棋风格。
他沉思片刻,立刻叫来手下大将论萨沙,嘱咐他道:你率三千步兵,携带三架云梯再绕到北面,给做出大举攻城之势,记住,只是做势,而并非真正进攻,听我的命令行事。
论萨沙领军去后,马重英又命另一名大将道:你率五千羌人骑兵,偃旗息鼓,布成一千人疑兵到东面的密林里,若敌人骑兵出城,给我断其后路。
下完两道命令,他仰起白苍苍的头颅,豪气万丈地大声喝令:击鼓,准备出击
会西堡,张焕从眺望塔上极目远眺,只能隐隐约约看见的敌军营盘影子,马重英是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将了,他应该知道在三比一的攻防军力对比上,又有河陇地区屈一指的坚城固堡,进攻方是极难取得胜利。
从他昨晚见机不利便立即撤退来看,这位吐蕃名将有丰富地作战经验,绝不可能会意气用事,也不会不知道韦谔有趁虚偷袭河湟的可能,那他想干什么张焕眯起眼慢慢地笑了,难道他马重英是想试探自己不成如果是这样,他就不怕自己把他反试探了吗
他抬头看了看千丈悬崖的乌鞘岭,回头问李横秋道:会西堡和上面烽火台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的办法
李横秋摇了摇头,回禀都督,除了烽火,再没有什么联系方法。
张焕又把目光投向了罗县令,罗县令沉吟一下便道:都督是否想扩大烽火台地作用。比如刺探敌军地动向
张焕笑了笑,没有再深谈下去。他话题一转,又问他道:拆除民房进展如何
罗县令脸上露出了羞惭之色,他低下头道:已经拆掉了近三百余栋用较大石块砌成地屋子,得到可投掷的巨石一万余块。
张焕知道他地心情,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这是为了杀敌,百姓们会理解你的苦衷,待战事结束后,再替他们修好。
属下也是这样告诉百姓,大家都很支持。罗县令想到百姓们积极配合,他有些感慨地说道:等战事结束。我立刻就替大家修好房子。
这时,远方忽然传来了隆隆的鼓声,仿佛云端深处的雷鸣,张焕凝视着十里外的敌营,他一挥手冷冷下令道:命飞猿队出
在攻占武威后,张焕便让李双鱼选拔出一些身具某种特长的士兵,组成一支约六七百人的特勤营,下面再细分成五六队,比如箭法高明称为飞鹰队,而身材魁梧力大无穷。称为飞熊队,现在要出动地飞猿队,自然就是身体矫健翻墙过屋如履平地的士兵。
令出则行,只见一百余名身着和城墙一般颜色的士兵飞快从城上借绳索滑下,他们每人身背一只大皮囊,飞奔至离城墙六百步之外,他们都戴着厚实的鹿皮手套,飞快地从大皮囊里取出一只只小袋子。将小袋子中的东西均匀撒在草地上,他们边洒边退,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唯恐自己踩上这些东西。
他们足足洒了四百余步,才洒完皮囊中的东西,返身向城墙跑去,飞越窜过十几道深深的壕沟,迅攀上了城墙。
如果我们把镜头放大。探到草根之下,我们就会现,在草根下静静地躺着一个铁制球形物品,约拇指大小,可怕的是这颗小铁球上竟对称地长着三根半寸长的尖刺。尖刺上闪着蓝汪汪地光芒。
这原是对付骑兵的铁蒺藜。但经过改良后,也能对付敌军士兵。它地存在会对冲锋士兵造成巨大的心理恐惧,也会有效地阻碍士兵的奔跑度,这是一种极其残忍的杀敌手段。
鼓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五里外先是出现一条长长的黑线,随即铺开了一幅波澜壮阔的黑色锦缎,低沉而怪异的号角声不断在队伍中响起,
队伍行至三里外,河湟联军的阵型开始清晰起来,黑压压地士兵一眼望不见边际,散出漫天的杀气,每个士兵都是一样装备,手执厚剑与圆盾,有人戴着头盔,而大多数人都直接披散头,或脸上涂着油彩,显得面目狰狞,近百架云梯和数十辆撞城槌夹杂在其中,缓缓而行,数万人忽地喝出一声震人心魄的口号,仿佛平地起一声惊雷。
马重英位于中军,他骑在马上,身体随马动而左右摇晃,他眯着眼望着城墙之上的守军,今天的守军要明显多于昨日,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城墙,气势威武,城头上旌旗招展,盔甲和刀弩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不时可以看见一些人影在城垛后跑动。
马重英的目光落在了最西面的一座眺望塔上,眺望塔两边的士兵显然要比别处更多,眺望塔中也隐隐有人影闪动,他微微一笑,难道张焕也在寻找自己不成
这时一匹战马飞驰而来,马上士兵向马重英大声禀报:启禀大帅,论萨沙将军已率军抵达南城之外,请大帅明示下一步行动。
命他不准扎营,就地组装云梯,做攻城准备
又一骑士兵赶来禀报,五千羌骑兵已部署完毕,特呈报大帅。
好马重英一甩满头白,他盯着巍巍会西堡,狂放地大吼一声:第一阵出击
鼓声大作,惊天动地地鼓声在乌鞘岭下激荡,第一阵近五千吐浑谷步兵如奔腾的大潮,嘶吼着冲向城墙,他们的主要任务是为云梯前进填平沟壑。张焕并不是马重英猜想那样在眺望塔中。他就站在城墙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呼啸而来地进攻狂潮。
在攻防战中。士气往往决定着一场战役的胜负,应该说现在两军旗鼓相当,河湟联军人数占优,又有数百架攻城利器,士气如虹;而唐军援兵新至,又有都督亲自压阵,军心稳定,士气高昂。
城上第一拔二千弓弩手已经严阵以待,他们张弓搭箭,等待着敌军进入射程之内。千步八百步六百步
张焕地唇角开始露出一丝冷酷地笑意,在疾冲的敌军浪潮忽然生了异动,接二连三地士兵猛地栽倒,就仿佛浪潮所经的路面出现了裂缝,在进攻的鼓声中夹杂着凄厉的哀嚎声,无数人抱着脚在地上打滚,片刻脸色变得漆黑,迅死去。
突来的变故使进攻的士兵们心中异常恐惧,他们不知道地上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激素狂奔忽然变得小心翼翼地抬放脚。有人终于现了地上地淬毒暗器,大声叫喊起来,随着越来越多人倒下,进攻的度明显地放慢了。
就在这时,城墙之上出了箜箜抛射声,密集的巨石尖啸着砸向进入射程的河湟军中,带着死神的狞笑,瞬间血肉横飞。将成片的河湟军砸成肉酱砸成肉饼。石威力巨大,但它的弱点也很明显,它的射程有一定范围,经验丰富的攻城军一定会在这个范围内拼命奔跑,以减少伤亡,一般而言会损失两成左右,也就是五千攻城军会伤亡一千,但在这次攻城中。由于张焕在草地上洒了大量的毒蒺藜,使进攻地之军度放慢了一倍不止,但就是这奔跑变缓慢,使河湟军的伤亡人数成几何倍数上升,再加上这是一轮不计成本的狂轰滥砸。短短的一柱香时间里。河湟军竟伤亡了三千余人,剩下的士兵魂飞魄散。纷纷掉头逃出射程范围。
鼓声静下来了,城上的石也停止了射击,城上城下一片寂静,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在离城墙五百步到六百步这个短短一段的距离中,地上已是血流成河,只有一些砸碎骨头尚未死去之人在血泊中呻吟蠕动。
有时候一个小小地铆钉便可改变一艘大船的航向,而今天和昨天相比,同样是第一轮五千人的进攻,同样也是使用石,张焕只比李横秋多做了一个小小的准备,结局就迥然不同,就是这些小小的不起眼的铁蒺藜,改变了整个战局。
这就是细节决定成败,李横秋只差张焕毫厘,却失之千里。
张焕冷冷一笑,够了,他知道马重英不会再进攻了,士气已泄,这场战役已经没有打下去的意义了。
都督,那北面的敌军怎么办罗县令小心翼翼问道。
张焕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反问道:那依你地意思,我们该如何应对
罗县令瞥了一眼脸色阴沉的李横秋,心中微微一叹,从今天几次对话,他已经明白了张焕的用意,张焕是想让自己取代李横秋,全面负责会西堡的军政。
罗县令猜得没错,张焕虽然不降罪李横秋,但他也现李横秋确实不适合指挥大规模作战,在牵涉到原则的问题上,他张焕是不会容情和拖延地,罗县令虽然没有带过兵,但他头脑清醒,做事谨慎,可以委以重任。
这时,李横秋在一旁瓮声瓮气插口道:马重英派人三千人来北面进攻地用意是想分散我们的兵力,我们派重兵在北面防守,他便不会进攻;假如我们忽略他,他必然又会趁机攻城,使我们处以两难地境地,所以我建议出城杀敌,用最简单的办法来对付北城之敌。
那你不担心东面树林里那支骑兵吗张焕不动声色地问道。
李横秋也并不愚笨,他也感觉到了都督对自己的不满,但他心中不服气,自己是犯了一些错误不假,但也不至于比不上一个文弱的年轻书生吧
属下仔细观察过,树林中也就只有一千多人,他们既然是有意暴露,那说明他们的用意并不是想伏击我们,恰恰相反,他们是想使我们心存疑虑而不敢出城。
马重英之计和李翻云在太原苗家庄园外的欲擒故纵同出一撤,张焕怎会看不出,不过他也不想过于打击李横秋,他远远眺望敌阵片刻,便淡淡一笑道:或许你说得对,不过马重英此人极喜欢用诈,我们不妨静观其变。
敌阵中,马重英面沉似水,正如张焕所料,他也知道大势已去,没有必要再做无谓的牺牲,这次会西堡之战,他败了。
只是他可以借口不能违抗赞普之令而体面地退兵,不过他还是想知道,张焕究竟会不会出城追杀,这或是他翻盘的最后一次机会。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两支军队静静地在战场上对峙,谁也没有动作,这其实就是两个主帅间的一次无声较量,看谁能撑到最后。
这时,从城墙上射下一箭,箭上似乎穿着一封信,一名马重英的亲兵小心翼翼地穿过阵地,将信拾回来交给马重英。
马重英将信皮撕开,抽出里面的信笺,只见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公若先出张掖,再取会西,必得武威。
马重英怔怔地呆了半晌,他忽然长叹一声,调转马头一摆手道:撤兵宣仁二年七月,吐蕃河湟都督马重英大举进攻会西堡,屡战不克,退回了河湟,就在马重英退兵后不久,陇右节度使韦谔却以吐蕃派使前往长安欲与大唐修好不宜大动干戈为由,婉拒了张焕的出兵请求,八月,大唐内阁一致决定与吐蕃会盟,并派太仆寺卿裴伊为吐蕃使前往逻些。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上国小使
回纥都城翰耳朵八里,这座草原上的明珠在一年多以前曾惨遭唐军焚毁,但很快它便重新被修葺一新,时间渐渐抚平了回纥人心头的创伤,但就在回纥人准备重整旗鼓恢复他们草原雄鹰的英姿时,一场夺位风暴再次席卷了翰耳朵八里。
起因是登利可汗在粟特人等新贵族和摩尼教士的怂恿下,准备再次动对大唐的大规模掠夺战争,一洗都城被焚之耻,但回纥的传统贵族却更看重西方辽阔的牧场,他们认为粟特人将战火引向大唐的目的是想改变回纥的帝国战略,以阻碍回纥帝国向西展。
在这个背景之下,亲唐的宰相顿莫贺达干在回纥传统贵族的支持下,动了政变,杀死了登利可汗和他的几个儿子,并捕杀粟特商人及摩尼教士三千人,重立新可汗。
毗伽可汗即位后,正式确立回纥帝国将来的战略目标是向西,而不是向南,并决定与大唐修好,迎娶大唐咸安公主为妻。
八月初,经过近大半个月的艰难跋涉,张焕的特使裴明远一行终于抵达了回纥都城翰耳朵八里,他们向守城士兵交验了文书,王思雨和随行士兵被留在城外,而裴明远与林德隆则被带进了城,安置在回纥迎客馆中。
坦率地说,裴明远并非大唐朝廷的使节,他只是大唐下面一个郡守的特使,按照对等原则,他只能访问回纥的某个部落,用土产换点牛羊之类,一路殷勤护送他们前来的回纥军官得知他们并非大唐使臣而只是个地方小吏后,气得吐血三升又大笑三声,疯疯癫癫向南去了。
整整十天,裴明远处处碰壁。没人理睬他,他始终未能见到回纥新可汗,他所住的回纥迎客馆食宿昂贵,办事人员除了收钱外。其他诸事不管。
后来有个商人给裴明远指了条明路,在城南有一家汉人开的客栈,掌柜的颇有门路,天近黄昏时,裴明远便和林德隆在南门附近找到了这家汉人开的客栈,这个汉人姓卢。河北范阳人,安史之乱中逃到回纥避难,后来娶了回纥女子为妻,便在回纥定居下来。
在去年张焕奇袭翰耳朵八里时,他的客栈也被一并烧毁,后来由官方统一出钱出人重新修建,他趁机谎报面积,使新客栈比原来地大了一倍有余。
见大唐老乡来住店,黑黑胖胖的卢掌柜分外热情。用突厥语先向他老婆吼了几句,大概意思是让她去烧水做饭,他自己则将二人热情的迎入店内。
二位很面生啊不是来做生意的吧来做生意地大唐商人我都认识。他请二人坐下,撮了些贞观年间的茶叶末子放在罐中,或许是觉得放多了,又小心翼翼倒了点出来,这才倒入水,放在火上煮了起来。
我们是第一次来回纥,来办点事。裴明远笑了笑道:我们有件事想请卢掌柜帮忙。
卢掌柜听说他们是第一次来,而且是找自己帮忙。他长长地哦了一声,便笑眯眯道:有件事我想先说在前面,我也是求人办事,所以有些花费,另外你们必须住在我这里,那就还有店钱茶钱饭钱骡马钱水钱
他的话还没说完,林德隆便取出一锭二十五两重的金子,重重往桌上一扣。这够不够房钱
黄灿灿的金子把卢掌柜的眼睛都照花了,他一把夺到手中,眯着眼反反复复细看,又放在嘴里咬了一下,确认是真地。立刻将它揣进怀里呵呵笑道:两位老乡太客气了。出门靠朋友,说吧你们有什么事
我们想见回纥可汗。不知可有什么途径
卢掌柜嘴咧了咧,他表情怪异地苦笑道:二位不是在哄我玩吧
林德隆又取出一锭金子,托在手中笑道:若你有办法,事成之后它就是你的酬谢。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连只会直行的鬼都被钱哄得打转转,何况是对钱情有独钟的卢掌柜,他眼睛直地盯着那黄金,半晌,他忽然问道:你们二位想见可汗做什么
裴明远与林德隆对望一眼,裴明远徐徐道:我们是从陇右来的,奉我家主公之命,有事找可汗,但又不能走正式的官方途径,你明白吗
原来如此卢掌柜沉思片刻便道:以前有些商人托我搞到绢马贸易的批文,我便通过各种途径得到了宰相的批文,办这种事情说白了就是一个钱字,我认识宰相府的管家,可以通过他见到宰相地儿子,再由他安排宰相见你们一下,不过这需要一千贯,还不包括我的居间费,你们若信得过我,就先给我三百贯,事成后再付余钱。
裴明远微微一笑道:若你能让我见到宰相,我也付你一千贯居间费。
卢掌柜大喜,他刚要说话,林德隆却抢先拦住了他的话头,冷冷道:丑话说在前面,我们要见真宰相,你若胡乱找人冒充宰相骗钱,我让你看看这个。
说着,他一扬手,两柄飞刀射出,一前一后,刀势迅疾无比,只见寒光一闪,十步外,院中一条红柳枝被射断,而后一柄飞刀却将这条细细的柳枝牢牢钉死在树干上。
卢掌柜张大了嘴巴望着飞刀,脸一阵红一阵白,半天,他才起身走到门外看了看,关上门低声对二人道:宰相是我们回纥第一权臣,谁敢冒充他,你们放心,我就是吃这碗饭的,绝不会骗你们,但我只能保证你们见到他,至于他给你们多少时间说话,就不关我的事了。
那我们就一言为定裴明远给林德隆使了个眼色,林德隆取出几只小的金锭道:这里是三十两黄金,权做三百贯钱,希望你三天之内办成此事。
一夜无话。第二天下午,卢掌柜匆匆找到了他们,又急又喜道:事情办成了,一个时辰后宰相接见你们。快跟我来。
两人换了一身衣服便跟着卢掌柜向宰相府赶去,宰相府里这里约二里地,在城中最繁华的一条大街上,翰耳朵八里是典型的突厥风格,建筑都是石制,厚重而缺少变化。显得有些单调沉闷,街上到处是牵着骆驼的商人,店铺都沿街开放,一家挨着一家,密密麻麻有数百家之多,叫卖地吆喝声此起彼伏,来自波斯地地毯银器大食的马匹以及大唐的丝绸瓷器茶叶纸张等等,琳琅满目的商品充斥着各个商铺,倒也热闹非常。
宰相府便位于大街尽头。看得出这座宰相府也重新翻修过,它没有院墙,高高地台阶上面便是方整的宫殿,台阶下是两只石制巨狼,雕刻得面目张狂栩栩如生。
不过裴林二人却没有资格从正门进入,卢掌柜将他们带到一个专供下人出入的小门前,那里早等着一个回纥人家丁,卢掌柜抢先一步,将一把钱塞给了家丁,指着身后裴林二人陪笑道:就是他们了。
家丁瞥了二人一眼。冷冷道:管家吩咐了,只准一人进去。
卢掌柜显然对林德隆地飞刀怀有戒心,他拦住了林德隆歉然道:既然管家吩咐了,那林先生就和我在外面等等吧
林师傅,那就我一个人去吧你放心,不会有事。裴明远笑着拱拱手,跟着家丁进了回纥人的宰相府。
和大唐的宰相府不同,这里没有池鱼假山。没有亭台楼阁,确切说是没有庭院,只有一间连着一间地屋子,而且每间屋子的摆设和外形都差不多,再加上光线昏暗。裴明远走了一会儿。便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只能紧紧地跟着那家丁。
家丁把他带到一间屋子里。屋子里站着几个家丁,正中间坐着一个中年人,神情傲慢,冷淡地看着裴明远,一句话也不说,他身上穿地衣服也和家丁一样,不过质地稍好一点,看来他便是宰相府地管家了。
他向两旁家丁使了个眼色,立刻上来两人将裴明远彻底搜身,手还伸进了他的内衣中,连鞋子也要脱下,髻也必须打散,搜了半天,除了一封信以外,没有任何东西。
裴明远出身高贵,几时有人对他进行这样羞辱性地搜身而且他来回纥是协商军国大事,现在倒象是一个囚犯,但他知道自己这次是身负重任,不能暴露张焕曾派人来过回纥,只能忍一时之辱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默默地忍受着他们的搜身,心中却暗暗狠,总有一天,他会再来回纥,一雪今日之辱。
中年人等他穿上鞋,扎好了头,便点了点头,站起身傲慢地背着手向房间地另一头踱去,裴明远知道他是要带自己去见宰相了,便紧紧地跟上了他。
走出一条狭窄的甬道,裴明远眼前忽然一亮,前面终于出现了一个院子,院子里种了一些花草,虽然是盛夏,但花草都显得十分稀疏,显然是光照不足的缘故,几个穿黑衣的年轻女子正坐在廊下观赏花木,见忽然来了一个年轻英俊的大唐人,她们的眼睛都不约而同地变得明亮起来。
不过裴明远却没有注意她们,他看见一个老正在背对着他埋头整理花草,在他旁边站着一个年轻人,正满脸笑容地和老人说话,他忽然看见管家向自己使眼色,又一眼看见了管家身后裴明远。
年轻人便低头对老人说了几句,指了指裴明远,老人抬起头,和善地向裴明远点点头,转身就要进屋去。
裴明远立刻知道这就是自己和宰相的见面了,卢掌柜能办到的只能是这么多,机会稍纵即逝,他一把推开管家,上前一步朗声道:回纥可愿和大唐结盟,共同对付吐蕃乎
老人已经走到房门口,突然听到裴明远的话,他的身体猛然一震。慢慢回头盯着裴明远森然道:你是何人
他说地是汉话,十分流利标准,裴明远一掌拍开管家拉扯自己衣服的手,他躬身施一礼。在下裴明远,受武威张都督的派遣,特出使回纥。
张都督老人忽然冷冷一笑,就是那个去年烧了翰耳朵八里今年又屠杀党项人的张焕么他居然还敢派人来回纥
这个老人正是回纥宰相顿莫贺达干,他早年曾在长安求学,住了整整十年。对大唐文化十分敬仰,而且能说一口流利地汉话。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注视着裴明远,重重哼了一声道:你说你若说不出个道理,那明年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宰相怒,从两旁的暗门里忽然涌出了三百多名全副武装的回纥士兵,他们顶盔贯甲,每个人都手执长刀,象群狼一般将裴明远团团围住。只等宰相一声令下,便将他砍成肉酱。
张焕屠杀党项人是在裴明远走后才生,他并不知道,但他丝毫不慌乱,挺起胸膛冷冷道:回纥屠杀地大唐百姓还少吗长安太原洛阳,大唐的三座都城曾被回纥血洗,宰相为何不先自责却反来指责我家都督,我上国自有祖训,来而不往,非礼也这就是我家都督去年火烧翰耳朵八里的缘故。至于我今天前来,是为了互利,并非是为乞求回纥谅解,以宰相之智,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裴明远轻轻推开放在他脖子上挡住了他视线的两把刀,望着顿莫贺达干淡淡一笑道:去年回纥和大唐还杀得你死我活,今年两国便互遣特使,欲结秦晋之好。这又是为何请宰相教我。
顿莫贺达干斜睨着裴明远,见几把刀已经架到他脖子之上,他却面不改色地指责回纥残暴,
话题一转又提到两国修好一事,此人有胆有识。倒也令他佩服。
他轻轻一挥手令道:你们下去吧
三百余士兵仿佛退潮一般。瞬间便消失得干干净净,顿莫贺达干看了看裴明远。忽然微微一笑道:为使,不辱其主,不负其托,就凭这一点,你就有资格进我的书房。
宰相府是典型地突厥人建筑,而顿莫贺达干地书房却又和大唐文人的书房一般无二,雪白墙上挂了一幅淡淡地远山图,墙角的铜炉里焚着幽香,案桌上摆着笔墨纸砚。
裴明远坐下,顿莫贺达干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笑道:裴相国之子皆以明字居中,我记得他第五子就是远,可你是吗
裴明远连忙站起来拱手道:正是我。
不错不错不愧是名门之后。顿莫贺达干连声赞叹,他略一沉吟,又问道:只是你怎么会替张焕出使难道这是裴相国之意吗
裴明远摇了摇头,宰相有所不知,我现在就任河西屯田使,正是张都督的属官,只是他的特使,此事和父亲一点关系也没有。
说道这,裴明远便取出张焕的亲笔信,推给顿莫贺达干道:我家都督有意与回纥联手对付吐蕃,所以特命我来回纥出使,宰相觉得有这个可能吗
顿莫贺达干没有回答,他沉默了,大唐的先遣使今天上午已经到了,丝毫没有提到张焕派人来回纥,而且这个裴明远还是利用自己儿子的关系才见到自己,看来想和回纥结盟共同对付吐蕃这件事是张焕地私下所为,并不代表大唐,大唐并没有这个意图。
顿莫贺达干是个极为谨慎之人,他很清楚擅自与身为皇族的张焕结盟,对于大唐朝廷这意味着什么虽然张焕是想秘密结盟,但现在回纥正致力于与大唐修好,可汗甚至还要迎娶大唐公主,一旦让长安知晓此事,后果会十分严重,但张焕所提的共同对付吐蕃却又有着巨大的诱惑力,他可以拖住河西的吐蕃军,免去回纥军南下安西的后顾之忧,具有十分重要的战略意义。
顿莫贺达干十分为难,一时难以回答,裴明远看在眼里,便微微一笑道:我临行前都督让我转告贵方,若此事一时难以办到,可以后再说,只要贵方知道我家都督有这个意向便可。
听到此话,顿莫贺达干一颗心放了下来,他不得不佩服张焕的远见,现在可汗刚刚即位,要集中精力稳定汗位,进攻吐蕃要两三年以后之事了。
请转告你家都督,此事我一定会禀报可汗,将来若有机会,我们自会派人来和张都督联系。
裴明远见完成了使命,心中十分高兴,便站起来向顿莫贺达干告辞,忽然他又想起一事,便问道:适才宰相说我家都督屠杀党项人,这是怎么回事
顿莫贺达干瞥了他一眼,笑了笑道:这件事想必是生在裴公子离开武威之后,昨天有个叫拓跋千里的党项王子来投奔我们可汗,说张焕将五万党项人全部屠杀,求可汗替他报仇,还献了个妖治的女人给可汗。
那你们地可汗的态度呢裴明远有些紧张地问道。
我家可汗只说了一句话,他说,张焕是一头狼。
顿莫贺达干慢慢走到窗前,凝视着窗外的蓝天,良久,他淡淡一笑道:我们回纥人从来都是狼的崇拜。
第一百八十五章 改革思路
会西堡之战后,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始终压在张焕的心头,来进攻会西堡的并不是真正的吐蕃军,只是吐蕃军的附庸军,一些被吐蕃征服的异族,他们大多数人甚至连盔甲都没有,尽管如此,他们攻城时所表现那种悍不畏死的气势,更让张焕印象深刻的是吐蕃锐利的攻城器,已经完全不输于大唐的技术水平。
一场战役仿佛就是验金石,将西凉军所有的弱点都暴露无遗,军队人数不足,战略纵深太狭窄,缺乏独挡一面的大将,武器没有优势。
但通过这场战役他也得到了许多新的启示,那就是自己所急需的人才其实就在自己身旁,他们或是书生或是士兵或是工匠,他们都是一块块没有经过雕琢的璞玉,是的,只要自己悉心打磨,他们就一定会有大放异彩的一天。
这一切都需要时间,但是他却没有时间,张掖郡的吐蕃军就像是一块被细绳悬在头顶的铁块,它随时会掉下来。
非常时期就必须用非常手段,张焕回到武威的第一件事,便是果断罢免了武威郡六县中十名表现平庸的县令县丞和县尉,这些人都是当初他杀严县令时为了不造成乱局而暂时放手之人,现在武威郡已经完全被他控制了,那这些人就没有留用的必要。
罢免了十名主要官员后,张焕便从在军队服役的四百多名士子中,挑出表现最优秀的十人,接替这些官员地位置。并定下了规矩,此后河西官员的选用,皆从军队中挑选。
同时,张焕在西凉军中宣布。由于李横秋在会西堡一战中表现不力,罢免他中郎将一职。降其为郎将,任流沙河兵马使,同时任命会西县县令罗列兼任会西防御使,全面负责会西堡的军政事务。
这件两事顿时轰动河西。之所以轰动。是因为它打破了许多朝廷禁忌,比如一般地方官的任命是由朝廷选派,就算是在几大世家控制地地盘里,他们虽然有自己的私军,拥有广袤地田庄和无数家奴,但地方官的任免权始终掌握在朝廷手中,这些世家最多有优先推荐权和弹劾权,可以把自己的人推荐给吏部,也可以向吏部弹劾不称职的官员。一般而言,吏部都会接受,这就是潜规则。
所以张焕在杀严县令时,尚不敢挑战这条红线,便用栽赃他为吐蕃内应地手段。再利用民愤杀了他。
但会西堡一战便成了张焕控制河西地转折点。他一脚踢开了朝廷的种种规则,把人事权完全抓到自己手上。按自己的意愿行事。
在他任命的十名新官中,有一半都是科举落榜的士子,甚至让一个读书人取代身经百战的将军,所有的这些都颠覆了传统,强烈地向所有士子向所有士兵传递一个信号,在河西,只要有能力和才干,就有出头的机会。
夜已经深了,张焕的书房依然通明,从窗纸上可隐隐看见他踱步思考地身影,在他的桌案上摆放着一份军械署署正宋齐关于研制火药武器的报告。
这是一个让张焕十分振奋的消息,河湟人锐利的攻城武器让他感受到了强烈地危机,连复杂地机关武器都被吐蕃学走,那大唐引以为傲的弩箭铠甲制作技术自然更难以保密,若不是吐蕃资源稀缺,说不定有一天他还会看到全副重铠地吐蕃人陌刀队呢
他已经意识到要想让唐军在未来对付游牧民族的战役中保持优势,那只有运用更先进更有杀伤力的武器。
陌刀是其中之一,它对付游牧骑兵的利器,张焕也曾经考虑过建立自己的陌刀军,但因所需钢材特殊,而武威资源稀缺而作罢,而宋齐忽然提出的火药武器却让张焕眼前一亮,在宋齐的报告描述中,他脑海里出现一幅画面,一只巨大的黑色物体在骑兵群中猛烈爆炸,物体中迸出无数细小的杀伤铁片或透甲钉,上面甚至淬有剧毒。
这是一种崭新的,极其有杀伤力的新式武器,火药问世已经数百年,张焕在太原书院时也曾听人说过一件事,有个制作火药的匠人将一种新配方火药储藏在粗陶罐中,结果无意中点燃,本来只是助燃的火药竟爆出巨大的威力,将整栋房子都夷为平地,他的人和新配方皆毁于一旦。
当然这只是一个传闻,但在宋齐的报告中却明确指出,火药在小的容器中燃烧会爆炸,他们已经做过试验,虽然只成功了一次,但却证实这个传说的真实性,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河西没有火药,确切说是没有会做火药的工匠,大唐的火药只用来制药和炼丹,从没有人会想到把它用到军事上,宋齐找遍了整个武威各县,最后在天宝县一家药房的仓库中终于找到了十几桶干燥的黑火药。
尽管还只是一个初步设想,但张焕便立即拍板了这个决策,要不惜一切代价展火药武器。
他提笔在宋齐的报告上作了批示:拨款十万贯,配军士五百人,成立火器局,责令宋齐寻找合适的局正。
就在张焕奋笔疾书时,一只白皙的手将一碗参茶放在他的旁边,随即一个柔软的身子倚在他的后背上,温暖的手轻轻抚摸他的头。
张焕把最后一个字写完,他搁下笔,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揽着妻子的腰,另一只手小心地抚摸她已明显隆起的肚子,笑道:怎么不在屋子里呆着,却跑到前面来,当心闪了身子。
裴莹怀孕已经六个月了,身体日渐沉重,行路颇有不便,再加上天气炎热,她便一直呆在家里,哪里也不出去,但初为人母的喜悦充溢着这位美丽女子的内心,使她变得更加温柔。
不过今天她又变回了小女儿的心态,她撅着嘴在张焕的耳边拱了一阵子,不依地撒娇道:你总呆在书房里,每天半夜三更才回房,也不理人家,想找个说话人都没有。
你可以找崔宁说话啊我不在时,她不是总陪着你吗张焕一边说,一边低下头,把耳朵贴在裴莹的肚子上细细聆听,忽然,他惊喜道:莹儿,我好像听见他的心跳了。
裴莹却没有吭声,她爱怜地抚摸着丈夫的脸庞,忽然低声问道:去病,你是不是刻意回来晚,怕一时忍不住,弄坏了我肚中的孩儿
张焕苦笑了一下,有一点点这个原因,但也不完全是,他笑道:你知道会西堡一战后,是我的一次机会,无论我做什么都可以凭这次战役找到种种理由,我要抓紧时间完成部署,所以这些天有点冷落你,我以后会多抽时间陪你。
我知道,这些日子我身子不便,实在有些苦了你。裴莹叹了口气,对张焕道:要不,你就纳几房妾,我来给你安排,我倒看中了几个不错的女子,都是武威郡殷实人家女子,身家清白,长得都很不错。
张焕脑海里迅闪过崔宁孤独的身影,他摇了摇头道:莹儿,并非是我不想纳妾,但军中有很多年轻的将领都没有能成亲,河西的汉人女子本来就少,我若不收敛自己,让大伙儿怎么看,你若有兴趣,替我给贺娄无忌王思雨李双鱼他们安排一桩婚姻,这倒是一件好事。
算了,我一片好心你却不领情,给他们做媒,等我生完孩儿以后再说吧裴莹白了张焕一眼,懒洋洋地道:我有些累了,你是继续公务还是和我回去。
张焕连忙站起来扶着裴莹笑道:这个时候我再公务,真是一头蠢驴了。
裴莹见丈夫知趣,心中欢喜,她指了指案上的参茶道:把它喝了再走。
月光皎洁,夜色温柔如水,裴莹拉着张焕的手缓缓地行着,一阵阵清风拂面而来,令人心旷神宜。
去病,你打算给咱们孩儿取个什么名字
若是男孩就叫张琪。
那若是女孩呢
嗯女孩也叫张琪。
你倒是会偷懒。
去病,你希望我肚子里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都是我的心肝宝贝。
我倒希望是个男孩儿,这样我就是西凉军的第一功臣。
穿过一道月门,二人走上了短廊,廊内狭窄,两人便松了手,一前一后地走着,刚刚走出短廊,却迎面见崔宁匆匆走来,她一见裴莹便埋怨道: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担心死了。
崔宁一抬头,却忽然看见了后面的张焕,见他目光复杂地注视着自己,崔宁立刻低下了头,脸上明显有些不自然起来。
第一百八十六章 新式武器
清晨,张焕来到武威城的东南校场,这里是西凉军军械署临时所在,校场的四周分布着大大小小十几个制造各种军械的工坊,其中就包括张焕曾经参观过的那个制作弩箭的工坊。
校场占地面积颇大,已经全部封闭,只留一个小门让人进出,有一队士兵严密守卫,张焕在宋齐的陪同下走进了这座西凉军的军械研制中心。
校场里早已不是跑马练武的场所,用砖墙将它分隔成了三部分,一个是仓库区,由十几座巨大的房子组成,里面装满了各种弩箭刀槊盔甲等等;另一个较小的区域内修了两栋三层楼的木屋,这就是军械署的官衙和研制武器的所在,目前基本上都空置着,看不见什么人;再有一块地方是试验场,这里倒颇为热闹,近百名专职军士在这里检测各种新造好的武器,不过象石床弩连环弩等大型武器都放在城外进行。
张焕随宋齐穿过试验场,不少军士都停下手中的活计,向都督行礼致敬,张焕一一点头回礼,
他们来到了试验场的另一角,这里特地辟出一块两亩地大的空地,空地里放置着五六栋小小的屋子,用木头搭建,按照正常屋子大小用三比一的比例缩建,高度只齐他们的肩膀,显得十分小巧玲珑,这种屋子就是专门用来试验火药,不过除了一间屋子有些黑外,其他都完好无损,看得出,火药的进展并不令人乐观。
宋齐推开那间黑屋子的小窗,对张焕道:都督请看,这是三天前的一次试验结果,陶罐爆炸,碎片还镶嵌在内壁上,属下保持原貌未动。
张焕探头进了小窗。只见小房子内一片漆黑,就像被火烧过一般,还有几处焦黄一片,地上到处都是碎陶片,木板上还镶嵌有一些细小的陶片。
他缩回头,问宋齐道:你们进行了二十几次试验。但只有这次试验成功,你们总结过什么经验没有
宋齐点点头道:回禀都督,我的几个手下在试验前后都做了详细记录,一般火药装到陶罐后,用一根浸了火油的纱线做捻子,有时到一半就熄灭了,有时燃进火药罐里,要么只冒烟,要么根本就没有动静。而这唯一的一次爆炸是因为用的火药与其他不同,是从一个炼丹士遗弃地丹房中找到,可惜只得到半斤。
那这个炼丹士到哪里去了张焕急忙问道。
据说是他炼出的丹药有人吃死了,他便畏罪潜逃,属下多方打听,听说有人曾在金城郡见过他,后来就不知所踪。
张焕点了点头,你把此人的资料给我,我派人去找。你另外再去寻找一些会做火药的匠人,不管怎么说,我们要自己制出火药来。
遵命
张焕又勉励了几个专门试验火药的人一番,便准备离开火药试验场,刚走到门口时,张焕无意中一扭头,他忽然看见一个角落里停放着一个黑黝黝的庞然大物,用席子覆盖,只露出一角,似乎是一种新式武器。
他好奇地走过去。拉下席子,仔细打量这个陌生地家伙,确切说它不是一种武器,而是一种运载工具,外型颇像皇帝出巡时用的特质马车,有六个大轮子驱动,就仿佛是一间活动的没有顶的屋子,四周的墙壁都是厚厚的生铁板。用铰链连接,可以随意拆解,或变高或变低。
见张焕一脸疑惑,宋齐忙上前解释道:这是一个工匠的创意,他想造一种小型石或将诸葛弩安置在上面。再用八匹马拉载。两旁的空隙还可以安置几十名弩兵,通过射击孔射弩箭。这样一来,原本只能用来守城的重型武器也可以机动射,属下曾考虑用它来投掷火药罐,只可惜这种车造价太高,所用地马也必须是高大的大食挽马,而且我们武威也没有造车的好工匠,所以最后只造出这样一辆不实用的样车便停止了。
张焕没有说话,他围着这辆铁制的巨大房车转了几圈,制作得是很笨重,都是用生铁铸造,若上面再安装投石机和运载士兵,一般的马确实拉不动,但如果经过优秀的造车工匠改良,减轻它的自重,再改变一些思路,比如弓弩手平时只骑马跟随,到作战时再进入其中,最后数十辆这样的马车集中作战,四周再以骑兵进行保护,这将是对付游牧骑兵地一大创造。
想到这,张焕的目光渐渐变得明亮起来,他立刻回头命道:让这个工匠立即来见我。
片刻,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被带到张焕面前,他上前一步躬身施礼道:草民曹建远参见都督
不必多礼张焕温和地笑问道:请问曹匠人是哪里人
草民祖籍凤翔府,十年前迁到金城郡,是个老木匠,我儿子在西凉军中服役,我便作为军户被迁到了武威。
张焕点了点头,他指着身旁的房车问道:你怎么会想到造这辆车
曹木匠恭恭敬敬回答道:草民是做石的工匠,我利用休息时间造了一种小型石,三个人便可挽,可将五斤重的石块投出六百步远,我就在想,这种小石能否装在马车上,结果越想越大,最后就出现了这么个体积庞大的家伙,只可惜找不到会造马车的好工匠。
这时,陪同张焕视察的行军司马罗广正忽然插口道:说到工匠,属下倒有个想法
你说
上次我奉都督之命去开阳郡请韦谔兵,回来前特地去看望了我在陇右书院读书的儿子,结果现陇右书院全部是军队式地管理,每一个学员都穿军装佩长剑,有校尉队正伙长,属下很激动,以为儿子在这里学兵法,只可惜他们徒有其表,念的还是四书五经,属下就在想,我们西凉军能不能建立这样一所军院,让一些优秀的士兵和下级军官集中起来学习谋略兵法,一年或两年;推而广之,工匠也是这样,一个优秀工匠最多只能几个徒弟,若让他在军院中专门做教授,那他就能教出几十个,甚至几百个优秀的年轻工匠
罗广正的话还没说完,周围的人都一齐热烈的鼓起掌来,他们无论是工匠还是军士,都是实干之人,行军司马极有创造性的建议让他们都倍受鼓舞。
张焕也轻捋短须笑而不语,罗广正地提议正中他的下怀,得到大量人才还是其次,更重要是所有的军官都从这样一所军院出去,那只要控制了这所军院,就等于控制了整个军队。
他当即对众人道:罗司马的提议非常好,此事我会特别考虑,一两个月后便会有结果。
说到这,他又回头对宋齐道:我已经批给你十万贯经费,你要不惜一切代价到大唐各地招募优秀工匠,钱不够就尽管开口,有什么难处就找罗司马,我要你在三个月内招一批能工巧匠到武威来,无论是重型战车,还是造火药还是百箭连弩,都要有这方面的人才。
就在大家情绪高涨之时,一名亲兵匆匆赶来禀报,都督,署衙来了一名送信人,说有重要信笺给你。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
张焕笑着和众人告别,他又拍了拍那个造战车地曹木匠肩膀道:你既然能想出这么好地点子,就自己再想办法完善它,比如把铁板壁改成木制,再包上铁皮,重量就会减轻很多,我再送你一辆京城造的上等马车,你好好琢磨琢磨,相信你能造出自己心中地战车。
离开军械所,张焕赶回了都督署衙,他进了自己房间,孟郊却告诉他送信人被夫人请到后宅去了,张焕心中有些诧异,他来到后宅的客堂,只见裴莹坐在圈椅上,正在笑着和坐在对面一个男子聊天,见张焕进来,那男子站起来拱拱手笑道:去病别来无恙
他肤色白净,留一缕长胡,站起来时的腿有点瘸,却正是裴莹的长兄裴明凯。
张焕一怔,裴俊怎么会派裴明凯给自己送信,难道京中出了什么事不成
裴莹见张焕进来,急忙扶着丫鬟站起来笑道:去病,爹爹在金城郡,我也想去看看。
不行你现在哪里能走远路,爹爹知道了,非骂死我不可。不等张焕开口,裴明凯便立刻否定的妹妹的奇思异想,他随即取出一封信递给张焕笑道:朝廷命四叔裴伊为吐蕃使,出使逻些会盟,父亲送吐蕃使到金城郡,他希望你去金城郡见上一面。
说到这里,他给裴莹使了个眼色,裴莹知道他们有话要说,便笑道:你们聊吧我去找崔宁说话去。
待裴莹走了,张焕立即问道:岳父怎么到了金城郡
裴明凯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他望着张焕肃然道:父亲是专门为见你而来金城郡,朝廷出大事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蜀郡突变
事情就生在张焕屠杀党项人的那个晚上,在蜀郡杨家也生了一次骇人听闻的大屠杀,杨家七百多男女族人,无论是嫡子还是庶子,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皆被偷入城中的近千名山匪斩尽杀绝,其中就包括杨家的家主,大唐内阁成员之一,尚书左仆射杨。
当然,历史往往是由胜利书写,山匪杀人不过是个借口,真正的杀人却是杨第八十一位小妾的兄长,前龙武军中郎将朱。
朱在玄武门事变后,逃出太极宫,为寻求庇护,便将其妹献给年迈的杨,杨贪恋美色,秘密收留了朱及其弟弟朱滔,但狼到哪里也改不了吃羊的本性,很快,改名为朱武的朱便通过枕边风得到了雒县县尉一职,他上任第二天便毒死县令和县丞,借口山匪窃而要求暂代县令,杨被其妹所迷,也配合朱,谎称雒县县令县丞是被山匪所杀,并奏请朝廷,建议由县尉暂代县令一职。
随即朱又通过枕边风得到了杨家在雒县的一个大田庄,并派其弟回山东召集父亲的老部下,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田庄里竟秘密聚集了五千精锐军人,朱又以围剿山匪为名大肆向杨家所要军械粮食,并在雒县中募集了三千兵勇,这些看似无理的要求,杨都统统答应。
虽然杨糊涂,但他的长子阆中刺史杨明却现了端倪,便苦劝父亲当心朱狼子野心,不料朱的妹妹却偷听到他们父子对话,立刻将此消息传给了大哥。
就在杨明回阆中的途中,朱派人冒充山匪劫杀了杨明,事情到了这一步。杨终于开始有些怀疑朱,并派人去庄园调查情况。
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他一方面写信给杨,信誓旦旦说自己记恩在心,绝无二心;而另一方面又秘密派二千人潜入成都,准备行事。
七月十五中元节,这天是杨家祭祖的日子。从各地赶来的七百多族人聚集在杨府宗祠内祭祀先祖,就在这时,早已准备充分地二千多人从四面八方突入杨府,仅仅一刻时间,杨府上下七百余口全部被杀。
事情震惊了成都官场,就在官府调查灭门事件时,一群千人左右山匪却在成都郊外劫杀了十二支商队,杀人越货,最后逃入二百多里外的深山。而商队被劫杀现场得到的证据却和屠杀杨府一模一样,蜀郡刺史无奈之下便以山匪肆虐禀报了朝廷。
而就在杨府被灭门的第二天,朱便赶回来痛哭妹夫之死,随即他以舅爷的身份立了因贪玩在外而幸免于难的杨孙子杨微为家主,可怜杨微只有十三岁,事事听从朱舅爷的安排,不到半个月,杨家数十年积累地田庄商铺以及数百万贯钱财统统落到了朱的手中。
这时候的朱却不露声色,他将五千心腹秘密分派到各个田庄。武装及训练数万奴隶,并承诺给他们自由。
同时,他又行贿蜀郡刺史杨子琳五万贯钱,替其弟弟朱滔买到了蜀郡兵曹参军事一职,掌握了五千蜀郡团练兵,又让杨子琳同意将雒县募集了三千兵勇驻扎在杨府附近,美其名曰保护杨家免受第二次偷袭。
虽然蜀郡刺史杨子琳装糊涂,但依然有不少明眼人将一封封控诉信投向了朝廷,此时朝廷正在忙碌与吐蕃及回纥同时和解的事务,但杨家突变以及内阁辅臣杨之死还是震动了长安朝野。而由此产生的权力真空又拨动着所有利益相关的心弦。
崔圆欲再次让崔庆功进入内阁;而裴俊则坚决反对,他提议由前京兆尹,现任岭南节度使的大唐宗室李勉进入内阁,此举得到了李氏宗室的一致拥护,但崔圆却出乎意料的强硬,他坚决反对,崔裴二相出现了僵持地局面,这时在崔小芙的主持下。崔圆和裴俊达成了暂时搁置争议的协议,共同追查杨家灭门案真凶,并罢免了杨子琳蜀郡刺史一职,改由剑南节度使鲜于叔明兼任蜀郡刺史。
八月初,御史中丞崔无伤在一千金吾卫军的护卫下出前往成都。开始调查杨家灭门惨案的真相。与此同时,左相裴俊以借口送别吐蕃使。抵达了金城郡。
一支八百人的骑兵护送着张焕在陇右大地上风驰电掣般疾驰,日月变幻,送走了满天星辰,又迎来了金光万道的朝霞,第四天的清晨,风尘仆仆的张焕一行终于看到了金城郡巍峨高耸地城墙。
金城郡也就是今天的兰州,这里曾是河陇第一大城,自从肃宗皇帝在灵武即位以及安史之乱后韦家在开阳郡崛起,金城郡便渐渐失去了昔日的光环,尽管如此,金城郡依然人文荟萃商业达,许多拥护肃宗登位的关陇集团重臣都居住在金城郡。
金城郡人口达三十万人之众,与开阳郡灵武郡武威郡一起,号称河陇四大城,这里也是防御吐蕃的第一道战线,驻扎有三万陇右军。
张焕命陈平领五百人驻扎在城外,自己则在裴明凯和辛朗的陪同下率三百骑兵进入了金城郡,一进城门,一股浓厚的商业气氛便迎面扑来,和长安等大都市不同,金城郡的中轴线平安大街上商铺密集,各种店铺客栈酒楼青楼等等林立次比,街上人来人往马车奔驶,显得热闹非常。
这里人见惯了各种军队,故对张焕他们进城视而不见,也没有让路,众人只得牵马徐行,辛朗挂念生病的父亲,先一步回家了,裴明凯则领着张焕向父亲歇脚的刺史府而去。
在路上张焕已经从裴明凯口中得知了蜀郡生异变一事,不过裴明凯也并不十分知内情,只含糊说杨家是被山匪灭门,尽管如此。张焕还是一下子猜到其中必有蹊跷,蜀郡巨富何止千百,山匪别人不动,偏偏去杀朝廷重臣,自取灭亡,这些山匪岂不是愚蠢得可笑,而且蜀郡驻军众多。如果对驻军分布情况不了解,这些山匪怎么可能从容逃脱,其实推断真凶很简单,只须看杨家灭门后谁是最大地得益便知道了。
沿着平安大街行了约三里,一行人便来到了金城郡刺史府。
裴俊来金城郡已经是第五天了,他对蜀郡生的事并不太在意,杨荒淫无度,鱼肉乡里,死有余辜。但由此引的长安势力失衡却让他绷紧了神经,按理,杨是崔圆地亲家,是铁杆崔党,他死后留下的权力空缺应由崔圆补上,但崔圆却选其弟崔庆功来接任,这却让裴俊不能接受。
自从门荫制度修正后,又分别在三月和五月进行了两次补选,大量的世家子弟涌入朝堂。使今年科举中进士后入仕的士子不足二十人,鸠占鹊巢的不公引起了寒门庶子地普遍不满,甚至有人在朱雀大街两边的坊墙上写下了世家天下还李氏江山等数十条标语,这绝非一人两人所能办到。
而且这种不公平非但不能被阻止,它还有越演越烈地迹象,仅吏部所登记等待入仕的世家子弟已经排到五年之后,也就是说,这五年之内将维持进士难以入仕的局面。
这种现象使许多有识之士感到十分忧虑,如此下去极可能会造成朝廷威望尽失,大唐逐渐走向分裂地局面。也有很多李唐宗室也通过各种渠道表达了他们地不满,但是掌握权势的高官都是各大世家之人,这些不满地声音被掩盖了。
裴俊是个清醒之人,但他也无可奈何,一方面,崔圆在处理世家的问题得到了许多大唐名门世家的支持,裴俊独木难撑,另一方面裴氏家族内部也大都赞成门荫制度地修正。为此裴俊一直保持沉默。
就在这时,杨死了,他让出了一个内阁名额,崔圆理所当然地提出由崔庆功补缺,但裴俊却认为这会加剧国人对世家的不满。他不同意。他提出让一名宗室进入内阁,以缓和世家与宗室之间日益紧张的矛盾。
但裴俊还有一个更深的想法。他要为张焕将来入阁扫清障碍,而岭南节度使李勉曾是当年豫太子的支持,他入阁后会因张焕而偏向自己。此刻,裴俊正站在窗前沉思朝廷目前的局面,门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下人在门外禀报,启禀相国,凉州都督张焕求见
让他进来吧裴俊立刻收敛了思绪,他来金城郡确实是为了见张焕,一方面张焕是他将来的布局中一枚重要的棋子,而另一方面,张焕在年初礼部交锋中表现出地决断和才智使裴俊已将他视作是自己左膀右臂。
片刻,张焕和裴明凯走了进来,张焕上前跪下行一大礼,小婿参见岳父大人。
裴俊连忙将他扶起来,上下打量他一下笑道:贤婿,咱们好久不见了。
张焕也笑道:多谢岳父这半年多来对武威的支持。
关键是你在会西堡一战中给我增了颜面,堵住了很多人的口。裴俊亲热地将他拉进屋来坐下,他又瞥了一眼长子,有心让他离去,但碍着张焕的面子他开不了这个口,只得淡淡道:你也来坐下吧
裴俊因为裴明凯腿瘸的缘故一直不甚喜欢他,在五个嫡子中他最喜欢五子裴明远,但碍于族规他不好废除裴明凯家主继承人之位,其弟裴佑也多次劝他,不要轻言废立,以免造成兄弟相残。
裴明凯是个十分忠厚老实之人,他也极想讨父亲的喜欢,但他在许多问题上的看不透使他失去了许多次机会,比如今天,虽然父亲让他坐下来,但他却没有想到,父亲大老远来寻找张焕,绝不是聊聊家常那么简单,这时候他应该回避,可裴明凯却准备做了下来。
张焕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这是裴家的家务事,喝了一口茶,他沉吟一下,便直接问道:明凯告诉我蜀郡杨家出了事,听说被灭了满门,这到底是何人所为
裴俊冷笑了一声便道:蜀郡刺史杨子琳报来的折子上说是一股山匪与杨家有仇,报复杀人,证据确凿,但也有不少人投书朝廷,说这其实是杨一个爱妾的兄长所为,是为了霸占杨家地家产,只是我有点想不通,一个小小的雒县县尉有什么能耐,居然能调动两千匪人,除非他就是匪人一伙,此事朝廷已派人去调查,在没有事情没有调查明了之前,暂时不下结论。
裴俊对杨之死并不是很关心,他是崔圆的亲家,自有崔圆去操心,他关心的是如何能让李勉进入内阁。
但张焕对杨之死却十分感兴趣,能将七百多人都斩尽杀绝,无一伤,这种凶狠毒辣的手段让他也自叹不如,这个下手之人绝不是一般人,他如果真掌握了杨家的家产,日后必酿出大乱。
不知这个雒县县尉叫什么名字
裴俊见张焕感兴趣,便笑了笑道:他叫做朱武,吏部备案他是北海郡人,但户部的户籍资料上并没有这个人,这极可能是他的假名。
朱武张焕似乎抓到了什么,但一时又看不清,他低下头苦苦思索脑海中地那个结。
这时裴俊又想到一事,感叹着补充道:其妹是在去年十一月嫁给杨为妾,听说只有十七岁,杨报应啊
十一月张焕立刻想到了生在那时的太极宫事变,他的脑海里如电光矢火一般,猛地跳出一个名字:朱
在这个名字即将脱口而出的刹那,张焕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第一百八十八章 关陇旧臣
朱,一定是他了,太极宫事变后他便不知所踪,他竟把自己妹妹献给杨,以隐藏在蜀郡,事隔不到一年,又露出了他的狰狞面目,也只有他才有其父朱希彩的旧部,能够杀杨全家,想通了这一点,一切疑问都迎刃而解。
以朱的心性,他怎么可能坐以待毙,蜀郡必乱,看来大唐要进入多事之秋了,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的机会要到来呢
张焕的脑海里一时闪过无数念头,旁边的裴俊见他神情有异,不由有些诧异地问道:贤婿想到了什么
张焕摄住心神,笑了笑道:我在想,如果真是这个朱武所为,他怎么可能束手就擒这件事处理不好,蜀郡那边可能就会闹出事端来。
蜀郡那边是崔圆的事,他会去解决。裴俊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他沉吟一下,便道:关键是杨死后空出的内阁辅臣一职,崔圆欲让崔庆功入阁,我则主张让岭南节度使李勉接任,在这一点上,我们分歧很大。
裴俊负手走到窗前,让微风清醒他有些纷乱的思绪,良久,微微叹了口气道:我也没有料到门荫案的修正会带来如此大的冲击,年初已荫了七十七人,三月又再次荫二十二人,五月时,五六品官员呼吁太强烈,只得又补荫三十七人,可这样一来,吏部从进士中选官本来就少之又少的二十四人,又压缩到了十二人,甚至连明年的官员定额都已经占满了。不仅民间反对声高昂,甚至也激起了宗室地强烈不满。所以我提议让李勉入阁,就是为了安抚宗室。可是他崔圆却丝毫不理会,坚持要崔庆功入阁,他崔圆在这件事上做得有些过了。
张焕没有说话,如果仅仅是裴俊说的这样,事情就未免有些太牵强,本来崔裴二人在内阁中就保持着一种权力平衡,崔圆控制王杨;裴俊控制楚卢,然后韦谔中立,现在杨死了,当然应该由崔圆推荐人选。但裴俊现在却想打破这个平衡,崔圆怎么会同意呢
张焕越想越觉得事情不会是那么简单,或许还有什么隐情,或许裴俊并没有完全对他说实话,这时,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言地裴明凯忽然道:去病也许还不知道吧韦谔之子韦清在二十天前已秘密和崔寓嫡长女订婚。
这一语出,张焕的脸色大变,联姻只是一个外在表象,在联姻背后是韦谔最终倒向了崔圆,内阁地力量对比失衡了。林雷难怪裴俊急于想在内阁中拉入宗室,现在崔圆的所作所为已经将自己推到了宗室的对立面,宗室入阁也就意味着崔圆刚刚取得优势将生逆转,裴俊的真实目的也并非他嘴上说的那么光彩,什么安抚宗室,说到底,一切都还是出于他自己的利益考虑。
他心中暗暗冷笑了一声,并没有表态。他想听一听裴俊对自己的解释。
裴俊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自己再三向他叮嘱,此事不能外传,他还是说出来了,一个不知轻重的东西。要坏自己大事。
裴俊赶来见张焕的真正目地就是要在这件事传开之前。安抚住张焕,不准他轻举妄动。他知道张焕是一个极有主见之人,尤其这件事涉及到他的切身利益,过早的告诉他,会激起他的反弹,会使自己后面许多步棋都无法走出,所以,他打算先将张焕引到自己的思路上来,再慢慢和他商量如何化解此事会引的后果。
可是儿子的鲁莽却打乱他在张焕身上的布局,裴俊有些尴尬地笑道:这就是我来找你的目的,我希望你把事情看得更透彻一些,韦谔虽然和崔圆结盟,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会成为第二个王昂,毕竟他们之间有过太多地宿怨,一两年之内他们不可能消除彼此间的猜疑,所以你不要轻举妄动,我仍然会全力支持你壮大自己的实力,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让李勉进入内阁,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尽管裴俊将崔韦结盟说得轻描淡写,但张焕还是有一种直觉,促使崔圆和韦谔结盟的动机就是因为自己,极可能是会西堡一战让崔韦都同时看到了威胁。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之间就不存在裴俊所说的,彼此间有猜疑,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崔圆急不可耐地想对自己下手,这也是韦谔极想做之事,没有了凤翔军的后顾之忧,兵力占优地韦谔绝不会让自己展壮大,这一刻,张焕已经感觉到了一场危机正向自己慢慢袭来。
沉默良久,张焕缓缓说道:关于内阁补缺一事,我的意见只有一个字: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蜀中不久必有大变。
说到这,他忽然冷笑了一声,我觉得崔圆应该想到那个朱武是谁,如果他没想到,那他的山东军就有问题了。
张焕已经离去了,裴俊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崔韦结盟;内阁补缺;蜀中乱局;三件事情纠缠在一起,让他心中烦乱不堪,他想理个头绪出来,却又不知该从何入手,这三件事看似浑不搭界,其实是一环扣着一环。
想了一会儿,裴俊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或许张焕说得对,这三件事最好的办法就是静观其变,或许在等待中,解决它们地办法就会悄然出现,他停住脚,冷冷地瞥了一眼站在门口地长子,吩咐他道:去告诉丁将军,让他准备一下,我们即刻返京张焕离开刺史府,也没有心思顺便去拜访一下金城郡刺史郭英,而是心事重重地向辛云京府中行去。和裴俊不同的是,他并不关心内阁补缺一事。那件事与他关系不大,他关心地是崔韦结盟和蜀中乱局。这两件事都涉及到他地切身利益,前是威胁,而后是机遇。
如何摆脱威胁抓住机遇,这就是考验他智慧和决断的时候了,机遇并不是能时时出现,而成功地奥秘就是在机遇出头的那一霎那,牢牢地抓住它。
想到这里,张焕猛然下定了决心,他跳下马,快步来到一家店铺里。问掌柜借了纸笔,他飞快地写了一封信,交给了一名亲兵,并低声嘱咐他道:你去一趟成都,将此信交给掌管杨府地朱武,就说他的老朋友很惦记他。
辛云京的府邸在金城郡南门附近,离刺史府约四里远,是一座占地极大的府宅,辛云京也是中唐名将,安史之乱后他历任河东节度使以及太原留守。他与张家的关系极好,庆治十年,他任河西节度使,多次与吐蕃作战,在河陇军中有着极高的声望。
只可惜在前年回纥入侵中,他的河西军几乎全军覆没,他也因此被韦谔赶下台,回家养病。养病当然只是一个借口,但久居家中,他也真的闷出病来。
张焕抵达辛云京府邸时正好是午饭时间,听说张焕已到,辛云京亲自迎出了大门。
张焕虽然久闻其名。却是第一次见到辛云京。只见他年纪约六十余岁,面色焦黄。身材高大,大步走下台阶虎虎生威,有着一种大将军的气势,张焕连忙上前向他见礼,河东张焕见过辛世叔
贤侄快快免礼辛云京按住张焕的肩膀,仔细打量一下,微微点头笑道:和我想地一样,果然是个做大事的人,张家出了你这样一个后人,张若镐九泉下也可瞑目了。
我在河西也常常听到百姓们赞颂你,早就想来探望,却没有时间,一直拖到今天,还请世叔莫怪
辛云京不禁仰头大笑,你干掉了路嗣恭,将韦谔军赶出河西,替老夫出了一口恶气,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来来来到府里说话,我再给你介绍几个世叔,他们都是专程为见你而来。
张焕略有些诧异,不知道自己在金城郡还有什么世叔,他跟着辛云京进了府中,来到客堂之上,只见客堂里早已摆好了酒宴,席上坐了三个老,正在交头接耳,他们见辛云京将张焕领进来,纷纷站了起来,面带微笑地看着张焕。这几位都是住在金城郡的退仕老臣。
辛云京指着一名气势威猛的红脸膛老人道:这位便是当年血战羊马城的名将,荔非元礼。
张焕肃然起敬,向他深施一礼,张焕参见前辈
荔非元礼是羌人,在安史之乱中他跟随李光弼立下了赫赫战功,荔非元礼眯着眼向张焕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辛云京又指着另一名留着一尺长须气质雍容的老笑道:这一位也是当年有名的大将,姓白,贤侄不妨猜一猜他是谁
张焕略一沉吟,眼睛忽然一亮,莫非前辈就是吐蕃人闻之丧胆的朔方节度使白元光
那老捋须笑而不言,白元光是高昌王室后人,安史之乱中也是跟随李光弼,屡立战功,安史后他镇守灵武郡,数次大败吐蕃人,被称为吐蕃人克星。
这是最后一名面目和蔼的老笑道:我便是老将马,你就不要惊讶了。
这四个人都是大唐名将,虽然都退仕了,但他们在军中的威望都极高,今天他们四人突然出现,令张焕着实感到惊讶。
辛云京看出了张焕地疑惑,他淡淡一笑道:张都督不必吃惊,李泌曾给我们说过你的真实身份,当年豫太子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时,我们都是他的老部下,都是忠心拥护他为帝的老臣。
第一百八十九章 朱泚造反
蜀郡,封闭的盆地气候使今年的夏天格外闷热,空气几乎是不流动,躁动的蝉音从六月便开始疯狂鸣叫,一直延续到了八月底,狗儿们无精打采地趴在门前吐着红红的舌头,村头上看不见一个人,所有的人和动物都呆在屋子里保持着静止状态,尽量减少体内热量的挥,只有在河边挤满了光嬉水的孩子,吵嚷声传到数里之外。
这是一个叫杨子村的村庄,有二百余户人家,位于成都以北二十里,这个村子的农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栖,村东头是大片茂密的森林,方圆数十里,在这片森林周围分布着十几个大大小小的村庄,杨子村只是其中极为普通的一个,它唯一的特殊处是它紧靠官道,最近一排房屋离官道不足三十步。
从两天前起,村东的森林里就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偶然闪过纷乱的影子,还隐隐有马的嘶鸣声传来,村里有几个胆大的人进去看了,可一去不返,中午时分,几条狗忽然警惕地立起身来,注视着村东头的森林,片刻,它们一齐狂叫起来,只见从密林里奔出大批全副武装的士兵,杀气腾腾地冲进杨子村,杨子村里一阵大乱,叫声哭声,片刻,整个村子便沉寂下来,死一般地沉寂。
两个时辰后,一支军队从北面沿着官道缓缓行来,这是从长安来调查杨家灭门案的御史中丞崔无伤一行,一千多名金吾卫士兵保护他们的安全,从长安过来,他们停停走走,行了整整半个月,一路无事,早已放松了警戒。
这一天大队人马离成都已不到二十里,天气异常闷热,队伍也没有即将抵达目的地激动。士兵们一个个无精打采,崔无伤和十几个官员都躲在马车里,也懒得过问士兵们。
军队慢慢地靠近了杨子村,这一路上他们穿州过府,这样的村庄见得多了,天气闷热,谁没事会站在日头下看他们,但连一条狗也没有跑出来乱叫,这倒是第一见到,不过没有人会注意这些。众人只管麻木向前走,一些胆大的士兵则趁长官不注意悄悄地跑到河边去浇水凉快。
崔无伤是崔家下一代子弟中被崔圆很看重的一个。他是陕郡刺史崔处的次子,虽然是庶出,但他表现却十分出众,十七岁便中了进士。今年二十八岁便做了御史中丞。监察百官言行,权力十分大。
崔无伤没有让崔圆失望,他上任后不徇私情,清洗了一批不合格的监察官,又办几件大案,其中就包括他六叔,济宁郡长史崔演坐赃案,崔演由此丢官入狱,崔无伤由此名噪一时。这次被崔圆派来调查杨家灭门一案,办案的重点目标早已明确,就是那个被许多人投状地朱武,他到底是何许人
正想着,后面忽然传来了大叫声。打断了崔无伤的思路。他拉起车帘探头向后面望去,见河边许多士兵象炸了窝似的。他脸一沉,不悦地问道:出了什么事,为何吵嚷
只见一名士兵跌跌撞撞奔来,满脸惊惶之色,老远便大叫,使君,河里全是小孩的尸体
崔无伤大吃一惊,没等他反应过来,路旁的村子传来了一声梆子响,千万支箭如雨点般地密集射来,官道上的士兵措手不及,大片大片被射中倒地。林雷
崔无伤躲避不及,面门被一箭射中,他大叫一声仰面倒在车上,
这时,杨子村中冲出了数千名顶盔贯甲的士兵,他们挥舞战刀嘶声吼叫,片刻便冲上官道,堵死了官兵所有的出路,官道上刀光剑影,喊杀声震天,尽管金吾卫士兵拼死抵抗,但他们人数远远比对方少,再加上这些伏兵异常凶悍,不肯接受投降,所有人都一概杀死,连跳河逃生之人也被紧紧追赶,悉数射死在河中。
渐渐地,喊杀声小了,官道上堆尸如山,血流成河,一千多官兵全部被杀,连一个受伤人都没有,伏兵也死了数百人,这时,一个目光阴冷满头银的年轻男子在数十人的簇拥下从村子里出来。
他慢慢来到崔无伤地马车前,崔无伤这时还没有死,他浑身是血,一支箭还插在脸上,仰躺在地上,胸脯急剧起伏,一名满头银的男子慢慢落入他地眼中。
原来是你崔无伤的目光中渐渐燃起了怒火,他颤抖着手指着他骂道:你忘恩负义,崔相不会饶过你
一头银便是朱的招牌,他踩住崔无伤的头,弯下腰盯着他脸狞笑道:崔相算个屁,老子既然已经反了,就要尝一尝当皇帝地滋味,你若投降我,我让你也做一回崔相如何
你居然也想当皇帝崔无伤忽然嘿嘿地笑了起来,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地嘴脸,你们父子都是崔家的奴才,奴才也想当皇帝,真是天下奇闻了。
说到这,崔无伤猛地拔出脸上的箭,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向朱腿上刺去,朱收腿不及,嚓地一声,箭矢刺破了朱的腿肚,血一下子流了出来。
朱慢慢拔出剑,脸上露出残酷的笑意,他一剑将崔无伤的头剁下,一脚踢给了手下,冷冷道:装在盒子里给崔圆送去,记住拿下长安后将此人的妻女轮营三日。
宣仁二年八月底,朱杀了前来调查杨家灭门案的御史中丞崔无伤一行,正式在雒县起兵造反。
九月初十,在雒县以西的平原上,朱率领从杨家各地庄园纠集而得地四万奴隶军与前来剿匪的剑南节度使鲜于叔明近二万官兵对阵。
闷热的天空中开始起风了,远空已经滚滚起了乌云,仿佛一座巨大无比的黑云山,正慢慢地向大地压下来。
两支军队相隔不到二里,唐军这边盔明甲亮,刀枪如林,阵型整齐而威严,中间分成两块,前面部分是三千弓弩手。而后面五千人则是刀盾手,阵型密集如铁板,这是保护鲜于叔明的中军,在中军地两翼则各分布着一个三千人地长枪手方阵。
蜀中骑兵不多,只在两翼的最外围各有一支千人骑兵,他们地任务是捕杀漏网之鱼,数百杆大旗在风中猎猎飞扬,大军蓄积待。
而朱的军队则混乱得多,没有什么阵型,数万人象一大片麦田里的麦子。长长短短地参差不齐,队伍中各种武器混杂。有的人穿着盔甲,有的人却连鞋都没有;有的人手执横刀弓弩,而有的人却抗着锄头,他们随意而站。甚至还有人坐着。队伍中人声嘈杂,有笑有骂,仿佛就象一个巨大的乡镇草市。
这是一支怎么看也是乌合之众的队伍,和唐军的威严整齐形成了鲜明地对比。
鲜于叔明是崔圆的心腹,年初从京兆尹任上被任命为剑南节度使,他是天宝年间地进士出身,年纪已快六十岁,有着丰富的从政经验,但带兵打仗却没有什么经验。不过唐朝的文官却不象宋朝文官那般羸弱,他们多少都懂一点带兵。
鲜于叔明见匪兵军容不整,队形混乱,心中不由起了轻视之意,他对旁边众将笑道:我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来这几万人我何须带两万人来。只用五千人便可将其剿灭。
他身旁的众将跟着笑了起来。对朱地军队连连摇头,他们都是带兵之人。一眼便看出对方是群不堪一击地乌合之众,一名略知内情的将军笑道:鲜于使君有所不知,这些人其实都是原来杨家庄园的奴隶,只训练了几个月,能好到哪里去
鲜于叔明微微点头,心里已在盘算着如何写今天这场战役的奏折,亲率虎狼之军,斩杀匪,俘敌数万,一战即平矣
朱骑在马上,冷冷地望着黑压压的官兵,他知道对方正嘲笑于他,但这种效果正是他想要的,轻敌,只要对方有了轻敌之心,他就了机会,四万多奴隶军呈现在对方面前确实是乌合之众,是一万多临时募集的农民,但在这些人背后,则是两万余装备整齐的奴隶军,这是他耗资百万贯装备起来的一只军队,全是精壮地年轻人,他们训练已近半年。
但这还不是真正的杀手,朱真正的骨干部队是他父亲的五千旧部,这些都是青州军的精锐,三千骑兵,两千步兵,可以一敌三,他们藏在队伍地中心,由他朱亲自率领。
官兵地战鼓隆隆地响了起来,阵型开始生变化,两翼骑兵率先突出,象拉网似的向两边包抄,而中军和两翼则一起出动,他们放弃了弓兵,弓弩手退到后阵,步兵列成了一个大阵全线压上,他们对匪人充满了不屑,种种战术都取消了,只想用最简单地办法一次冲击便将匪兵击溃。
官兵越来越近,已经不到一里,朱忽然回头大声吼道:众军听着,若此战失败,所有人都活不成,杀一名官兵赏钱百贯,临阵脱逃,杀无赦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尤其是脱离的奴籍的士兵,他们对朱都心怀感激,朱不仅把庄园的土地分给了他们,还免除他们一切税负,他们每个人都很清楚,一旦朱失败,按大唐律法,他们和妻女都将重新成为命运悲惨的奴隶。
杀四万多人爆出一声大吼,迈开大步向官兵走去,这些大片乌云将太阳遮住,天已经有点黑了,官兵中的鼓声频率忽然加快,这时进攻的信号,官兵开始奔跑起来,百步五十步三十步
朱军中许多新人都开始害怕起来,刚刚被重赏激的勇气消失了,最前面的近千人率先掉头逃跑,但队伍太密集,他们无处可逃。
轰两支军队仿佛两座山一样撞在了一起,喊声求饶声哀嚎声骤起,那些已没有战意,企图逃跑的匪军成了第一轮牺牲,官兵的刀刺在密密麻麻的匪军中猛杀猛砍,整个战场上充斥着哭喊饶命的声音,数千名临时募集的农民被血腥的场面吓破了胆,他们扔掉锄头,扔掉草叉,或跪下苦苦求饶,或掉头向两边逃窜。
官兵们已经杀顺了手杀红了眼,他们毫不容情,仿佛剥笋一样,一层一层将破烂的外皮剥掉了,他们开始遇到了奴隶军,这些士兵比那些募集的农民要强了许多,他们盔甲整齐武器锐利,而且士气高昂,使官兵的进攻开始变得吃力起来。
这个时候,两支军队已经绞杀在一起,杀得难解难分,天空开始下起了中雨,雨水使地面变得泥泞而打滑,更使两军肉搏变得吃力起来。
鲜于叔明的眉头一皱,事情似乎并没象他想象的那样进展,对方也没有他想的那般不堪一击,比起刚开始时到处是充耳的求饶声,现在却安静了许多,而且敌军似乎也是装备整齐,训练有素,不太符合乌合之众的定义。
尽管鲜于叔明已经有些意识到不妙,但他已经无法控制军队,两支军队就像在野地上打群架一样,完全没有了章法,两线混战成一线,在扭曲,任何调度都起不了作用。
雨越下越大,时间一点点过去,已经交战了两个时辰,平原上尸横遍野,士兵们依然在踩着尸体搏斗,官兵战斗力强,但匪兵却人数占优,两军杀得难解难分,体力都已严重透支。
可就在这时,忽然从匪军杀出一支生力军,他们从开始就没有投入战斗,体力充沛,这支军队完全不同于奴隶军,他们勇猛无比,暴烈如风暴,且目标明确,直向鲜于叔明所占的中军杀去,片刻便杀出一条血路,他们在这条血路上践踏一切压倒一切,披靡一切。
鲜于叔明措手不及,竟让那支五千人的生力军一下子突到了眼前,距他已不足二十步,他的数百亲兵根本就抵挡不住,鲜于叔明惊得心都要停止了跳动,他掉头便逃,朱冷笑一声,张弓搭箭,对准了鲜于叔明的后背
这时五千人一齐大喊,官兵败了官兵败了
在鲜于叔明的带头逃跑下,后面的弓弩手抵挡不住虎狼一般的匪军精锐,片刻功夫,官兵的中军率先崩溃了
宣仁二年九月,官兵剿匪于在雒县,因轻敌而大败,被杀投降不计其数,节度使鲜于叔明也被匪朱一箭射落马下,死于乱军之中。
三日后,朱兵临城下,蜀郡刺史杨子琳献成都投降,朱率领大军进入了成都,就在这时,一名从陇右赶来的信使将张焕的一封亲笔信交给了朱。
第一百九十章 劝君收刀
夜,十几匹战马风驰电掣般驶入了长安明德门,马蹄声惊碎了长安寂静的夜晚,朱雀大街上还有不少行人,但战马却毫不减,反而加奔跑,仿佛要飞腾起来。
八百里加急军情,路人闪。马上骑士大声吼叫,将大街上的行人吓得连滚带爬逃到路旁。
又是蜀郡的闹事了。一些知情的路人撇了撇嘴,他们并不把骑士的咋呼当回事,尽管朝廷严密封锁消息,但蜀郡有人造反的传闻早已传遍了长安的茶馆酒楼。
造反这个词已经离开了大唐百姓十几年,但它却在不少人的心中生了根,消息一传来,每个人心中都象打翻了五味瓶,担忧焦虑哀伤,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巴山蜀水。
难道大唐又要生乱了吗
朱造反的消息让崔圆已经几度失眠,最初杨家灭门案后,他只当成了是一桩恶性案件,并没有十分放在心上,他的全部心思都是在考虑如何夺取裴俊的财权,以及要扼制张焕的展。
会西堡一战后,崔圆和韦谔都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张焕竟能独立打败四五万吐蕃军的进攻,而是还是由吐蕃名将马重英率领,照这样下去,再过几年,张焕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共同的敌人和共同的威胁使崔圆与韦谔捐弃前嫌,终于走到了一起,实现这次结盟的标志就是韦清将迎娶崔寓地嫡长女为妻。这是天下第一大世家和第三大世家的结盟,强强联手产生的巨大权力效应使朝廷的势力平衡迅被打破了,使得裴俊不得不远赴金城郡,向他的女婿寻计。
就在崔圆甩开膀子准备大干一场之时,崔无伤被杀的消息却打乱了他地部署。
崔圆直到崔无伤被杀,他才意识到这个朱武不是一般人。他也开始怀疑这个人有可能就是失踪多时的朱,这时。山东传来了调查结果,青州军从去年以来逃亡现象严重,而逃亡地军士绝大部分都是朱家的旧部。
崔圆终于恍然大悟,这个朱武就是朱。
这时。儿子崔贤端了一杯热腾腾的茶。轻轻放在父亲的桌案上,他低声劝道:父亲,你已经两天没好好睡了,就休息一下吧
崔贤曾在蜀郡为官多年,深知杨家在蜀中为富不仁,杨家地家全靠当年贵妃受宠,可算得上是一夜暴富,没有深厚地人文底蕴,更多的是杨家子弟的飞扬跋扈。林雷不过杨家竟落得灭门的下场也让他唏嘘不已,毕竟他的妻子就是杨之女。
崔圆点点头,他坐到位子上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问儿子道:你在蜀中多年,应深知民意。你来说说看。如果有人造反的话,百姓会支持到什么程度
崔贤想了想便道:蜀中自古富庶。人文气息较重,百姓都倾向于安居乐业,若是打家劫舍,纵兵掠民的土匪造反,没有人会支持他,最多乱一两个郡县,便被官兵平息,但如果他朱并非是造反,而是有意取代杨家,成为蜀中之主的话,那朝廷就要费一番思量了。
崔圆叹了一口气,这就是我所担心的,朱心藏暴戾,可他又奸诈狡猾,他若四处流窜,杀人放火倒也罢了,我就怕他占据州郡,将来成为第二个安禄山。
崔圆话音刚落,大管家便慌慌张张跑来禀报,老爷,府门外有八百里紧急军情,是关于蜀郡地最新境况。
崔圆腾地站了起来,他大步向府门外走去,来的不是鲜于叔明平匪的喜报,而是紧急军情,他心中已经暗暗感到了不妙。
府门外,几个报信兵正焦急地来回打转,他们一见崔圆走出来,为的军官立刻上前一步跪下,手中高举快报筒惶恐道:相国,蜀中大事不妙
崔圆的心已经悬了起来,难道鲜于叔明办事不力,让他跑了不成他一把夺过信筒,三下两下取出里面地快报打开,但耳畔却清清楚楚传来了报信兵焦急地声音,官兵被朱匪大败,全军覆没,鲜于节度使死于乱军之中,蜀郡杨刺史献成都投降,匪军已经占领了成都
啪信筒落地,崔圆心中忽然一阵剧烈疼痛,一口血喷了出来,他身子晃了一晃,便软软地晕厥于地。
相国
父亲
成都已经乱了两日,朱一进城便以搜寻奸细为由,将成都数百巨富的家财洗劫一空,他们地家人无论老幼共六千余人在城北校场被屠杀殆尽,妻女尽掠入军中轮营,一时间,成都富户弃家逃亡不可胜数。
好在朱在弟弟朱滔的力劝下,并没有纵兵屠城,而是有针对性地掠取财物,分给了士兵,长安的普通人家暂时还没有遭到冲击。
第三天的中午,家家户户依然关门闭户,所有人都躲在家中悄吃寒食,没人敢点火做饭,一个个店铺里都已空空荡荡,物品被洗劫一空,街上看不见一个行人,到处都是被砸烂的马车,不少大户人家大门洞开,台阶上血迹未干,街头巷尾不时走出成群结队的地痞流氓,他们手上拎着大包小包的财物,得意地纵声大笑。
这时十几名骑士从北门驰入,他们风尘仆仆,看得出是远道而来,他们便是张焕派来给朱送信的亲卫一行,为军官是亲卫队副陈平。
他们前往杨府拜见朱,一路上只见城内已经满目疮痍,大少大户人家的围墙已被推到。原本雕梁画柱的深宅大院几乎都被拆为白地,众人都暗自摇头不止,都督居然给这种人写信,实在是自贬身份。
来到杨府大门前,这里戒备森严,数百名士兵分列台阶两旁。陈平上前说明了来意,立刻士兵进去禀报。片刻有人出来领他们进府。
朱将军,这是我家都督给朱将军地一封亲笔信。陈平恭恭敬敬地把信递给了朱。
这两日朱初得成都的兴奋已经渐渐降温了,他开始考虑自己的去向,他知道崔圆绝对不会放过自己。自己和他早晚会兵戎相见。扩兵备战没有异议,但自己现在的定位是什么,这颇让朱烦恼,一进成都,便有手下劝他自称蜀王,但很多将领都想拥立他为帝,改国号为汉。
做皇帝一直是朱的梦想,但他也知道过早称帝并不是明智之举,现在当务是要扩大势力。积蓄足够的力量来对抗朝廷即将派来地大军。
朱将张焕的仔仔细细看了两遍,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连忙吩咐左右道:把这几个弟兄带下去,要好生招待,切不可怠慢了。
陈平施了一礼。便随他地亲兵下去了。朱站起身负手走了几步,仔细地考虑张焕的建议。这时,他的弟弟朱滔闻讯赶了过来。
朱滔比朱小三岁,长得酷似其兄,他不仅能带兵打仗,而且颇有智谋,朱也非常疼爱这个弟弟,去年太极宫事变后,他在万分危急之时还忘不了赶回府把弟弟带在身边一起逃亡,而这次占领成都,正是朱滔的苦心劝阻,朱才收回了全军抢掠三天地命令。
朱滔一进房间便沉声问道:大哥,我听说河西张焕派人来见你了
朱点点头,随手将案上之信递给了兄弟,朱滔仔细读了一遍,眼睛里渐渐地亮了起来,他沉思一下便问道:大哥怎么想
我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但我也清楚他存有私心,所以一时难以定夺。朱叹了口气,忽然似想到什么,不禁抬头望了兄弟一眼,见他似乎已胸有成竹,便笑道:我就知道你这家伙是明知故问,说吧你是什么想法
我觉得张焕见识极为高远朱滔伸出大拇指赞叹了一声,微微笑道:就拿他地第一个建议来说,他让你打出清君侧的口号,要求崔圆下台,还政大唐皇帝,这一刀切中时弊,这样一来,我们就立刻摆脱了造反之嫌,会得到许多反对世家朝政的同情,甚至会得到李唐宗室的响应,那我们就不是什么流寇作乱,而是一支政治势力,这就为我们夺取剑南道创造了极大的便利,推而远之,它还为大哥将来步入朝堂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也不得不承认,张焕这个劝告对他来说是俨如旱之甘露,让他有拨云见日之感,他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赞许兄弟的意见。
那你说他远在河西,却为何眼巴巴地送这封信来朱笑了笑又问道,这就是他有些疑惑的地方,他知道张焕肯定是有目的,却一时看不透。
朱滔笑着摇了摇头,把信递给兄长道:大哥再好好看一看信,其实他地第二个建议已经把他的目的暴露无遗了。
朱接过信,仔细又看了一遍,张焕的第二个建议是让他极力拥戴韦谔为右相,他似乎隐隐看到了什么,但还是很不清晰,朱眉头一皱便向兄弟看去,希望他能给自己解释。
这就是张焕的高明之处了。
朱滔眉毛一挑,淡淡一笑道:这是他二桃杀三士之计,其用意便是为了夺取陇右。
宣仁二年八月,朱忽然打出了清君侧地口号,他下令开仓放粮,公开杀了一千余名趁乱夺财地无赖泼皮,并承诺将来秋毫不犯,博得了中下层民众的广泛支持,短短十天,朱仅在蜀郡一地便募兵五万,他与兄弟朱滔分兵南北,连克剑南道三十余郡,到九月底时,他地军力已达十余万人,声势浩大。
九月,朱正式上书太后崔小芙,历数崔圆欺君罔上的十大罪状,要求立即罢免崔圆相位,还政于大唐皇帝,并强烈支持兵书尚书韦谔为大唐新右相
第一百九十一章 厉兵秣马
武威郡,火药试验场,一座新盖的石屋里,一名男子扔下火把,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石屋里没有动静,在场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神色紧张,心都似乎快提到了嗓子眼上。
张焕也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石屋里的动静,坐在他旁边的是一名中年道士,他的表情极其紧张,不时地舔着嘴唇,手和脚都在微微颤抖,他在自言自语地倒计时:六五四
忽然,轰地一声,石屋里传来了沉闷的巨响,石屋也晃了晃,险些坍塌,随即一股浓浓的黑烟从窗户冲出。
成功了几十名工匠和官员顿时激动得欢呼雀跃起来。
张焕喜色溢于颜表,他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迈开大步向石屋走去,但他旁边的道士动作更迅,一下子飞窜而出,第一个抢到了石屋前,众人都不敢立刻进去,等待着黑烟消散。
这是三天来的第四次试验,前三次都失败了,一次没有动静,另一次只冒黑烟,而最后一次则是当场爆炸,点火之人身死。
中年道士叫王处子,他便是原来武威郡中炼制丹药的那个方士,因所练丹药吃死了人,他便逃到金城郡出家为道,宋齐派人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他,在得知自己并非是被缉拿归案,而只是为军方炼制火药时,王处子这才放下心回到了武威。
炼制火药并不难,原料主要以硝石硫磺炭末竹茹麻茹为主,另外还要加入沥青桐油小油蜡等黏着剂,这在很多书上都有记载,而且武威紧靠祁连山脉。这些原料都不缺乏,可以很容易地制造出来。
但关键是要得到可以在瓷坛内爆炸的火药。尤其要控制火药的爆炸时间,这就需要象王处子这样有着丰富炼制经验的方士。
石屋里的浓烟已经渐渐散尽,众人走进了屋内。这间石屋是专门为试验火药而建,内壁贴满了木板,试验用的瓷坛挂在屋子正中,里面只装了半坛火药和数百枚透甲钉。此时已经完全炸开。整个内壁地木板上镶满了瓷片和细铁钉。
我的天啊杜梅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威力巨大地武器,他忍不住出一声长叹,不可思议地回头对张焕道:都督,我读史无数,从未见有将火药用在战争之中的记载,恐怕你是第一人吧
这不是我所想到。林雷张焕笑着拍了拍身旁宋齐的肩膀,赞道:我地军械署正才是第一人。
宋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其实也不是我想到的,小时候我们村住着一个怪老头,他从不与人来往。极喜欢摆弄火药,我还见过他把火药和铁砂放进竹筒子里打出来,射出一百步远,可比弓箭厉害得多,可惜此人被安禄山的乱军杀了。
王处子听得目瞪口呆。他呆呆地望着前方。自言自语地喃喃道:用竹筒子打出铁砂,那可怎么弄
火药是个神奇的东西。只要你肯钻研进去,你会比那个怪老头还要厉害。
张焕笑了笑,又仔细看了一圈现场,这才笑容满面地望着长了一撮山羊胡地王道士问道:这一次为何成功可是你改进了配方。
王处子还沉浸在竹筒子打铁砂地奇思妙想中,忽见张焕问自己,他连忙答道:都督,其实不是配方问题,我用的配方都是可以爆炸的那种,关键是颗粒大小,前几次的失败都在这里,如果要想让火药能均匀燃烧,以控制它的燃烧度和燃烧充分,就必须要用一般大小,最好是细如粟米的火药,这样不仅能做出捻子,而且做小一点爆炸效果会更好,就象这个。
王处子指着一颗深深打进厚木板的透甲钉道:假如用细管绑在弩箭上射出,这样一支箭的杀伤力就不止是一个人。
张焕默默地点了点头,他从宋齐手上接过一只瓶子,将里面的细粒火药倒一点在自己地手上,果然是颗颗圆润,皆和粟米一般大小。
那你现在的困难是什么张焕尽量压住内心的狂喜,用一种平静的口气对王处子道:我要大规模生产这种火药,你可能办到
王处子见张焕没有他想的那样激动,心中不觉有些失望,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是负罪之人,若想免于死罪,只能安安心心给军队做事,这样说不定将来有一天自己也能过一把官瘾。
想到这,他沉吟一下便道:我现在想找出一种快捷地办法来碾磨火药,还想继续改进火药配方,希望都督能给我几个巧匠做副手。
这个没问题,只要你能炼出我想要地火药,钱物和人力我都会全力支持你,将来我也不会亏待你,不过现在你哪里都不能去。
张焕又回头看了一眼宋齐,淡淡一笑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离开火药试验场,张焕和杜梅又回到了大街上,由于李泌始终不肯来河西,杜梅其实就是张焕地第一号军师,杜梅最大的特点是以小见大,他往往能从一些不起眼的小事情上看出问题的端倪。
这一两个月他见张焕多次秘密派人去陇右各地刺探军情,又用高价从百姓手中收购粮食,他便有些猜到了张焕可能要对陇右用兵。
不过他并不多问,和这个年轻的都督处久了,他也略略有些摸到了张焕的脾气,大事上的决策他不喜欢受人控制,往往是在做了决定后再从细节上征询属下的意见,而今天他将自己带来看火药试验恐怕并不是他真正的目的。
果然,行了不到一百步,张焕沉思一下便问杜梅道:你怎么看朱在蜀郡造反一事
杜梅明白张焕的心思,他微微一笑道:这是都督一次千载难逢之机。如果都督能抓住它,我们就会在陇右过年了。
张焕半眯着眼笑了。既然朝廷要和吐蕃会盟,又要与回纥和解,他当然不会在这时侯去做破坏睦邻友好的气氛。既暂时不能向西展,那他只能东进,陇右人口密集,土地丰腴。向来是大唐富庶之地。若能取它为根基,那他也就不需再看人眼色行事了。
朱造反得及时啊无论是他造反还是自立,崔圆都不会任他所为,必然会以朝廷地名义派大军前去镇压,关键就是这个大军的构成,这才是他张焕关注地焦点。
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有这个计划。张焕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要想取陇右,必须使陇右的兵力空虚才行。韦谔不是笨蛋,他当然也要防备我偷袭陇右,所以我们要让韦谔相信我不会进攻陇右,或是不敢进攻陇右,这就是我今天把你叫来。想与你商量之事。
杜梅没有立即回答张焕。他与张焕并驾缓行,低头沉思着。自古两国彼此不信任时都是交换质子,可是张焕地孩子还没有出世,就算出世,又怎么可能把他交给韦家,当然,剿灭朱不会是崔家一家之事,最后必然是各大世家联合出兵,这还是庆治元年以来的第一次,这牵涉到方方面面的利益平衡,不是做几个小动作那样简单。
不过,杜梅也知道张焕之所以问他,就是想让自己考虑一些细节上的东西,这才是他所擅长地,一直快走到都督府时,杜梅方抬起头注视着张焕道:未雨绸缪,我以为都督现在就要从三个方面开始着手准备。
你说
先就是扩军,武威现在已有二万余兵力,但要想夺取陇右,还要留一部分守家,那最少最少也需要四万人,我看都督已开始筹集军粮,想必就是为扩军做准备吧
张焕笑了笑道:我当然是想扩军,不过这个节骨眼上扩军又有点太招摇了,会让韦谔生出防备之心,得想个好法子才行。
我倒替都督想到了两个扩军地好办法。
说说看,什么好办法
一个便是各县民团,这里面就有二万余人,平时在农闲时都有训练,都督不妨就把他们视同新兵,加大训练强度,若形势需要,换上军服便是军人。
这个办法不错。张焕赞许地笑了笑,又问道:那第二个法子呢
第二个办法就是都督手中的党项奴隶,那些党项人本来就是全民皆兵,打仗也颇勇敢,都督不妨挑一些有家小的男子先组成民团,我想从这里面至少也能得到七八千人,这样一来,扩军问题便不知不觉解决了。
张焕默默地点了点头,杜梅的第二个办法中涉及到了党项人,如何妥善解决这四万党项人的前途,一直是他在考虑的问题,这些党项人目前的身份都是奴隶,被官府一一登记在案,他们有的在军械工坊中打造军器有的在流沙河淘金有地在祁连山采石开矿,而妇女们则在工坊中织布做鞋。
虽然这些都是廉价的劳动力,但张焕并不打算让他们永远为奴,他的最终目的是要让他们融入到汉人之中,所以他总想选择个适当的时机恢复他们平民身份,从军倒是个好办法,以军功换取他们及家人地自由和土地。
想到这,张焕毅然下定了决心,他便暂时放下这个念头,又笑着问杜梅道:你刚才说从三个方面进行准备,第一个是扩军,那第二个呢
第二个便是要防止崔圆把都督请入长安为质。
第一百九十二章 崔圆妥协
深秋本应是成熟而平静的季节,是充满喜悦的收获季节,但宣仁二年的秋天却是紧张而充满杀机,万众瞩目的马球大赛被再一次取消,原因是剑南道的局势迅恶化了,每天奔驰于官道上的八百里紧急军报已经使普通民众变得麻木,几乎每天都有州郡沦陷、投降,朱的势力就象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壮大。
与之对应的是崔圆的心情越来越沉重,自从他上次吐血后,他便一天天瘦了下去,身体也开始变得糟糕,有时清早在去大明宫的路上又折道返回,他不得不躺在床榻上,以平息他眼前一阵阵强烈的眩晕感。
今天也是这样,崔圆在准备出门时眼前一阵黑,他竟晕倒在地,家人们七手八脚将他抬上床榻,几名长住在他府中的御医熟练地替他诊脉开药。
“要用小火煎熬,记住要熬半个时辰。”主治御医姓曹,已经六十余岁,从天宝年间起他便替李隆基看病,在御医中资历很老,他是受太后崔小芙的委托,前来给崔圆治病。
很快,药煎好了,曹御医正拿着一柄勺子细尝药的浓度,这时,崔贤闻讯从朝房里赶了回来,“曹御医,我父亲的病究竟如何了?”崔贤忧心忡忡地问道,这些天父亲晕倒的次数越来约频繁,让他心中着实不安,他很担心父亲会因此病逝,在这多事之秋,崔家还没有人能取代父亲度过这一难关。
曹御医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他微微叹了口气对崔贤道:“相国的病其实是平时劳累过重留下的根子,这次被蜀郡之事诱出来。慢病得慢医,崔侍郎要劝相国多注意休息,不要太劳神,否则以后会怎么样,连我也不知道。”
崔贤默默地点了点头。端起药碗走进了父亲地房间,这时崔圆已经醒了,他半躺在软褥上呆呆地望着屋顶怔,他的眼窝深深地塌陷下去。目光中充满了焦虑之色。
崔贤一阵难过,这才一个月的时间,父亲就瘦成皮包骨了,他把药碗双手递了过去。“父亲,喝药吧!”
崔圆接过药碗,歉意地笑了笑道:“我这毛病来得快,也去得快,以后你就不要专门从朝房里赶回来了。”
“是!”崔贤垂手答应一声,语气中明显是应付。林雷
崔圆喝了一口药,忽然叹道:“以前我生病都是你妹妹给我端药,现在她不在我身边了。据说她在武威教授女童读书,已经收了两百个学生,倒也难为她了。”
“要不,孩儿写封信让妹妹回来吧!至少来看看父亲。”
崔圆摇摇头,长长叹了口气道:“算了,由她吧!她自己选的路就让她自己去走,碰了壁,她自然会回来。”
“可是崔贤本想说,妹妹骨子里是个极倔强的人,就算碰了壁,她也不一定肯回来。但见父亲正在喝药,他便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崔圆在慢慢喝药,但最后却渐渐停了下来,他眉头绞成一团,不知他在想什么?忽然。他眼一挑。又问崔贤道:“我来问你,前年你上书朝廷说荔枝道有一段路被暴雨冲坏。不能行走大车,后来你们修好没有?”
“回父亲地话,路已经修好了。”
“修葺了就好,我还担心后勤粮车不能过去。”崔圆的眉头一下子舒展了,又慢慢喝了一口药。
这时,崔贤终于忍不住道:“父亲,既然朱并没有真的造反,那索性就封他为剑南节度使,承认他为世家之一,把他纳入到朝廷体系中来,安抚住他,这样岂不是比大军入蜀平叛好得多。”
“你知道什么!”崔圆的脸立刻阴沉下来,他斥责儿子道:“朱就是一头狼,我还不了解他吗?他就是想自立为帝,只是现在爪子不够利,才打出什么还权于帝地口号,蒙蔽世人,若放纵他壮大,一旦他在蜀中根深蒂固后,他必然造反,其危害之烈不亚于安禄山,轻则毁了世家朝政,重则推翻大唐,所以绝不能姑息养奸。”
“可是你的身体
不等他说完,崔圆便一摆手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的身体没事,可是如果不灭掉朱,我就是死了也不瞑目。”
“父亲!”崔贤上前一步跪了下来,泣道:“你就不要再为这些事操劳了,曹御医说你地身体就是积劳成疾,不能再劳累了,你若有什么闪失,谁还能支撑我们崔家?到时笑到最后的是谁?父亲,张家的前车之鉴,我们不能再重蹈覆辙啊!”
儿子最后一句话字字敲在崔圆的心中,他慢慢闭上了眼睛,一种从来未有的疲惫感侵袭着他的全身,是的,他和张若镐一样,事事亲为,以至于没有能用心培养接班人,自己的身体自己知,一旦自己倒下了,崔家中谁还是裴俊地对手?自己是要多给族中人一些机会了。
“我知道了,你去吧!”崔圆把药碗还给了儿子,“回朝房去吧!你是礼部新人,不比元载在礼部根深蒂固,要多用心,多做事,知道吗?”
“是!”崔贤行了一礼,退下去了。
崔贤走了,房间里安静下来,光线从窗帘顶部射入,形成了无数条光柱,光柱中细细的浮尘在上下飞舞,崔圆慢慢从床榻上站起来,他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秋天的阳光大片射进了房间,强烈的光线照射得崔圆的眼睛都睁不开来。他略略避开强光,深深吸了一口窗外新鲜的空气,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朱,原本张焕是他的心头大患,为此他还和韦谔和解,结成联盟,但朱的异军突起,却替代了张焕的威胁,张焕的威胁在于他是豫太子之子,他地存在是与世家朝政完全对立的,但无论如何这只是大唐内部的矛盾。
可是朱的存在却威胁着整个大唐社稷,他很了解这个人,此人极有野心,而且是一个不甘为臣下之人,他迟早会成为安禄山第二,如果自己放纵了他,那自己就是大唐的千古罪人。
一定要出兵!
崔圆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据得到地情报,朱已有兵力十余万人,而且还在不断增加之中,就算大多数是新兵,但也不能掉以轻心,最少也需要二十万大军,从各地调团练兵至少还得一两个月时间,时间上等不起,只能靠几大世家出兵,楚行水太远,时间上来不及,而王昂可以让他从南面入蜀策应。
这样一来,真正地主力还得由崔、裴、韦三家来出,自己是牵头人,可以从河东及金吾卫中调集八万大军,而裴俊和韦谔一家出六万,韦谔已经和自己结盟,而且朱的存在也威胁着陇右,他应该肯出兵,关键是裴俊,就算他知道朱地危害,可如果自己没有一点实质性的让步,那只老狐狸是不会答应的。
而裴俊想要什么,崔圆心里很清楚,他忍不住微微叹了一口气,看来这次崔庆功入阁之事又黄了。
黄昏时分,崔圆的马车在数百名骑兵的护卫下从宣阳坊出,向裴府所在的宣义坊驶去,马车走得很快,崔圆在马车中闭目养神,虽说是养神,可他的大脑里却一点也没有闲下来,下午,他把自己兄弟崔庆功找来,告诉他,自己已经决定同意裴俊的建议,让岭南节度使李勉入阁,向他表示歉意。
和他意料的一样,崔庆功大雷霆,指责自己出而反而,明明答应之事又一次反悔,这也难怪,前年他就遭张破天的阻击而未能入阁,而这一次死的是杨,是崔家最亲近的盟友,无论如何都应该是他崔庆功入阁,可谁又能料到半路杀出一个朱来呢?
崔圆不由苦笑了一下,但随即而来的另一件事却令他颇为烦恼,那就是崔庆功在自己好说歹说平息了怒气后,却又提出他要担任这次征南大元帅之职。
按照出兵多寡的原则,这次南征朱的主将是要由自己委派,而裴俊和韦谔将各派一人为副将,对于崔庆功,崔圆是比较了解他,带兵几十年,也会打仗,不过若是派他去打别人也就罢了,偏偏这次是去剿灭朱,他们两人实在太熟悉,崔圆很担心他不是朱的对手,所以崔圆的本意并不想让他去,但崔庆功掌握着金吾卫,而且这次他坚持要领兵南征,若真不让他去,恐怕谁也指挥不了金吾卫大军,反而会得不偿失。
马车转了一个弯,驶进了宣义坊,裴俊的府宅已经遥遥可望,崔圆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其实他想到了一个对付朱的人,此人和朱一般年轻、一般狠毒,而且狡猾无比,若让他出手,荡平朱指日可待,可惜,韦谔不会答应,崔庆功不会答应,而他崔圆也不会答应。
第一百九十三章 各让一步
这几日裴府中颇为忙碌,再过三天便是裴俊五十五岁的寿辰,一般而言,逢五逢十的寿辰都是大寿,上一次五十岁的寿辰裴俊就是去邺郡度过,接受族人的祝贺,但今年形势严峻,裴俊早早就下话来,今年的寿辰就不要办了。
不过几个儿子却不肯答应,就算不去邺郡过大寿,那自己家人小聚一处,为父亲举办一个简单的寿宴也是必须的。
从一大早起,裴府上下便开始忙碌起来,张灯结彩清扫府邸,一辆辆送货的马车挤满了裴府侧门,有的是从长安附近的田庄送来新鲜果蔬山珍野味之类,有的是长安名店送来的名点佳酿,一直忙到天近黄昏,侧门外还停着十几辆马车。
这时,一辆数百骑士护卫的马车远远向大门处驰来,一名站在门口装灯的管家认出了这辆马车,当下飞奔进府去禀报了。
裴俊下午从朝房回府后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和崔圆一样,他对蜀郡的局势忧心忡忡,朱进成都后令人指的暴行使他心中无比愤慨,所被灭门的数百家大户中,有一户就是他次妻韩氏的娘家,一家近三百多口人没有一个活口。
这次屠杀使朱野兽般的本性暴露无疑,而以后他开仓放粮安抚民心之类的善举,已无法掩饰此人将来会给大唐带来的灾难。在对待关系到大唐生死存亡这种大是大非的原则性问题上,裴俊和崔圆的意见是一致的,尽管朱后来打出了清君侧还政于帝的政治口号,似乎暗合了裴俊想削弱世家朝政的某种想法,但裴俊并不买帐,道不同,不与之谋。
不过蜀中的大乱,使裴俊不得不佩服自己女婿的远见,上次金城郡一见。张焕便告诉他,蜀中必有大乱,而他的机会就在等待之中,事实证明,他地判断完全正确。
裴俊自嘲地笑了笑,这个女婿对自己的作用,甚至过了几个儿子。
这时,屋外传来了管家焦急的声音,老爷。崔相国来了,大公子已将他迎到客厅等候。
裴俊一怔,他随即微微地笑了。崔圆此来,必定带来了他想要的东西。
请崔相国稍候,我更衣便来。
客堂中通明,裴明凯正恭敬地陪崔圆聊天,这次父亲寿辰正是裴明凯极力主办,他将几个在京中为官的弟弟都叫来,向他们宣布了一定要给父亲过寿的想法。自从金城郡回来后。他已明显感到了父亲对他的冷淡,以前每年都是让他去给各位叔父通报父亲寿辰的情况,而今年父亲却让二弟裴明耀去,这让裴明凯的心中生出了一丝不安。崔圆一边喝茶,一边仔细地打量客堂里地布置,一个斗大的寿字已经放在桌案上,每个角落都已擦拭得干干净净,他一路进来,只见府内府外都张灯结成彩。林雷一幅喜气洋洋的景象,但崔圆却知道这可是裴俊五十五岁地寿辰,他却如此简办,这又是何故
贤侄,不是老夫说你们。你们父亲五十五岁的寿辰难道就如此简办吗传出去。你们几兄弟可要背上不孝的名声啊崔圆语气中显得十分痛心,可他的目光却异常敏锐。裴明凯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裴明凯叹了一口气,世伯有所不知,蜀中大乱,父亲忧心如焚,他怎么还有心思过寿,所以他早就打过招呼,这次五十五岁的寿辰就不办了,现在这次简单地贺寿还是我们几个兄弟坚持要办,只是家里人聚会一下。
原来如此崔圆微微点头,他心中暗自得意,看来裴俊也是很在意朱造反一事,真是这样地话,事情就好办得多了,他仰头呵呵一笑,老夫本来还想登门拜寿,这下我只能送份寿礼了。
这时,堂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穿着一身宽禅衣的裴俊出现在门口,裴某待客不周,让崔相久等了
是我不请自来,该道歉的应该是我才对。崔圆站起来快步迎了上去,笑道:听说再过三日便是贤弟寿辰,这就是你不对了,竟不告诉愚兄一声。
裴俊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迅瞥了裴明凯一眼,见他已经退下去了,便打了个哈哈笑道:我才五十五岁就要过寿,是不是太早了一点,我觉得自己还年轻得很啊所以就把这件繁琐之事取消了。
贤弟当是年轻,可我老了。
那是崔兄心虑天下太多,有些事该让后辈去做。
贤弟说的是
两人边说边走,便来到了裴俊的书房,分宾主坐下,两名俏婢分别给两人上了茶,崔圆端起茶,轻轻呷了一口,便微微叹道:实不瞒贤弟,我是为蜀郡朱造反一事而来,这件事让我寝食不安啊
裴俊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却笑而不言,等待崔圆继续向下说,崔圆知道其意,便将手中杯盖一合,肃然说道:朱是个什么样的人,若姑息养奸会有什么后果,我不说,裴相国也应该很清楚,所以我力即刻主兵剿灭他,不给他任何机会。
不知崔兄想怎么用兵裴俊依然不露声色问道。
崔圆站了起来,负手在房内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道:这件事我已深思熟虑,朝廷没有余兵,只能从崔裴韦三大世家中派兵,我可调河东及关中的八万,而裴相国和韦尚书则每人出兵六万,另外王尚书出兵二万从山南进,至于其他不出兵的世家就出钱出粮,以资军用,这样决定,裴相国是否同意
裴俊低头沉思,良久,他才淡淡道:此事最好召集内阁商议一下,要大家都同意才行。听说韦谔明天下午便可抵达长安,不如时间就定在后日一早,再让各部寺监地主要官员都参加,崔相国以为如何
崔圆没有说话,他一直仰头望着房顶,过了一会儿,他微微一合双眼道:我今天还有一事想告诉裴相,有人弹劾崔庆功纵子在长安设赌放贷,品行不端。所以我已决定不考虑其入阁一事,那就依裴相国的提议,由剑南节度使李勉入阁。
裴俊等的就是这一句话。他缓缓地点了点头,那后天的内阁会议,我们就商量一下如何调集钱粮和战备物资,尽早出兵剑南。
武威郡春蕾堂,这就是崔宁所创办的女童学堂,随着学生越来越多,原来地两间校舍已经太小。张焕便出资又扩建地校舍。现在已有三十几间光线通明地房间,还有了师生住宿地地方,崔宁又让张焕去金城郡高薪聘请了十几名知书识礼的女先生来任教。
再由新创办的武威军院院正辛云京亲笔题写校名:春蕾堂。
自从张焕主政河西以后,他先创办了五十所学堂,由西来报国的士子们教授,并下了严令,武威郡凡六岁以上男童必须入学读书识字,而且无论汉人还是其他民族的孩子,都一样要入学。尤其对于党项人,凡是入学的孩子一概免除奴籍,并且所有孩子都免除费用,并由学堂提供食宿,另外凡不肯送孩子入学的父母。一旦查到。杖责一百,并罚去流沙河服苦役半年。再不肯改正,将没为官奴。
在宽严相济的地政令下,武威郡掀起了一股送子读书的热潮,在这股热潮下,一些开明的父母还把女孩送到崔宁所创办地女童学堂读书,仅仅半年时间,崔宁的女童学堂便从二三十人增加到了二百七十人,她索性也正式成立学童,专收女童读书。
崔宁这一两个月忙得手脚不停,她既要登记学童分编先生,又要督造房舍购买纸笔,每一件事都要她亲力亲为,渐渐地,武威郡人人都知道春蕾堂有个极美丽的女先生,却没有人知道,这个女先生竟然就是堂堂的清河郡主,大唐右相唯一的女
一大早,十几个年轻的女先生便开始布置新落成的学堂,她们大多数人都十分年轻,充满了活力,唐朝是一个张扬个性地时代,普通人家地女子也男人一样抛头露面,她们积极从事各项社会活动,骑马射箭吟诗作赋,甚至还有女子骑驴进行马球比赛,就连武威这样偏远的边疆州郡,大街上也随处可见女子骑马奔行。
这群美丽而青春的女先生的到来,使春蕾堂中充满了生机,大群孩子们也来回奔跑,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崔宁正在和几个女先生安装窗帘,忽然见裴莹挺着个大肚子,两手撑腰慢慢地走来,后面一个丫鬟小心翼翼扶着她,崔宁连忙将手中窗帘递给旁人,迎上前埋怨她道:产婆不是说你这两天就要生了吗不去躺着跑来做什么
裴莹给几个女先生笑着打了招呼,又找了个圈椅吃力地坐下笑道:整天躺在床榻上太无聊了,老远便听见你们这里欢声笑语,我便过来找你们说说话。
说着,她抬头打量一下学堂内,见学堂里布置得清新淡雅,便点点头对崔宁道:小时候你就说长大后想做个教书的女先生,当时我们还笑话你,说你肯定第一个嫁掉,没想到你真的做了女先生,而且还是在武威。
那你呢崔宁抿嘴笑道:你说你要象男儿一样去西域打仗,倒是来河西了,却变成了两个人。
裴莹轻轻抚摸着肚子笑道:当娘的打战不成,就让肚子里的孩儿去实现吧
这时,窗帘已经挂好了,裴莹忽然见窗帘一角似乎没缝好,有些毛边,便吃力地站起来,伸手过去拉了拉,就在这时,几个躲在窗帘后的女童忽然一下跳了出来,措不及防,一下子正好撞在裴莹地肚子上。
眼看裴莹要摔到,崔宁手疾,一把扶住了她,回头斥责几个调皮的小孩道:都给我坐到位子上,每人罚写一百个字。
几个小孩见似乎闯祸了,都低下头偷偷溜走,崔宁忽然感觉到裴莹猛得地抓住了自己的手,连忙向她看去,只见她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流下,牙齿紧咬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崔宁吓了一大跳,你怎么了
快扶我回去,这个小冤家要出来了
我知道了,你忍住点崔宁紧紧扶住裴莹,小心翼翼向门外走,她又急忙对手足无措的小丫鬟道:别呆你快去叫产婆。
小丫鬟转身慌慌张张地跑了,崔宁扶着裴莹刚走到门口,裴莹就已经痛得几乎晕厥过去。
大家快来帮忙崔宁见她已经不能走了,连声呼唤几个女先生来帮忙,众人一起上前,七手八脚地用床榻将裴莹抬回了府中。
这时,几个产婆都赶到了,大家手脚麻利地开始准备热水等生产必备之品。裴莹已经是云鬓纷乱,满头大汗,她死死抓住崔宁地手,短促地喘着气道:崔宁你不要走开,陪陪我
我不会走开,就在你身边,你放心吧崔宁一边轻轻拍着裴莹地手安慰她,一边焦急地回头张望,焕郎怎么还不回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陇右来信
张焕背着手在院外来回踱步,脸上充满了担忧和焦急,刚才,小丫鬟慌慌张张跑来找他,说夫人要生了,惊得张焕三步并做两步跑回了内院,不等进院子,两个产婆却将他推了出来。
几个丫鬟站得远远的,谁也不敢上前打扰他,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时辰,屋里不时传来妻子痛苦的声音,张焕心中越来越紧,他忍不住合掌向上苍祈求。
忽然,张焕停住了祈祷,他似乎听到了什么,隐隐有婴儿的哭声,他仔细再听了一下,是的,确实是婴儿的哭声。
张焕脑海里轰地一下,一阵狂喜从他心底窜出,他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一步冲上去用力推门,门使劲地晃了一下,却没有被推开,他焦急地趴上门缝上向里面张望。
这时,门吱嘎一声开了,满脸疲惫的崔宁一下子出现在张焕的面前,好了,母子平安她见张焕高兴得要大声叫喊,急忙嘘了一声,指了指里面,裴莹身子很弱,你不要吵
张焕忽然想起一事,急忙压低了声音问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声音激动得微微有些颤抖。
崔宁白了他一眼,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母子平安。
张焕顿时笑得嘴都合不拢,象猩猩似的用拳头猛击自己的胸膛,又仿佛一只鸭子似地叉腿打了个转。嘴里喃喃自语道:我当爹爹了,我有儿子了
崔宁见他动作滑稽。忍不住抿嘴直笑,冷不防张焕冲上来,一把搂住她,在她嘴上狠狠地亲了一下,随即丢下一句话,那以后你给我生个女孩儿便象头牛一样飞跑进了屋里。
崔宁满脸绯红,她回想着孩子出世后裴莹喜极而泣的表情,又想起自己抱着那个粉嫩地小家伙时,心中那种奇妙的感觉。
那以后你给我生个女孩儿张焕的话还在她耳畔回荡。崔宁忽然觉得心中空空荡荡,这一刻,几个月来苦苦构筑的防线轰然坍塌了,崔宁呆呆地望着张焕的背影消失在屋里,鼻子不觉有些酸,她慢慢转过身,形影孤单地离开了内院。
房间里已经收拾干净了。几个产婆都已下去,只有裴莹的贴身丫鬟小秋正在小心翼翼地给主母喂食白米粥,裴莹静静地躺在榻上,她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看得出她已疲惫之极,但她的目光却充满了母性的温柔,不时扭头看着身边的孩子。林雷
我来吧张焕接过了粥碗,小秋见老爷来了,她连忙识趣地退了下去。
张焕一只手端碗。一只手爱怜地抚摸着妻子苍白地脸庞,让你受苦了。裴莹能感受到丈夫自内心的关怀,她心中充满了为人母为人妻的幸福,便默默地点了点头,又给张焕使了个眼色,向身旁的孩儿努了一下嘴。
张焕连忙放下碗,探头向里面望去,只见襁褓里露出一张粉红的小脸,脸上的皮还皱巴巴的,脖子伸得老长。睡得正香甜,张焕咧嘴笑着,他伸手想抱,可是又有点不敢。
我来抱裴莹吃力地坐了起来,张焕急忙将她扶好。又找床褥子给她垫在身后。裴莹小心地抱起孩子,疼爱地望了一会儿。笑道:去病,你说我们地孩儿象谁
张焕低下头,亲了一下孩子的小脸,仔细地看了看对裴莹笑道:脸模子倒象我,但眼眉却很细长,都不像我们。
我看看可以吗不知何时,张焕的母亲楚挽澜出现在了门口,她依然穿着一身道袍,目光中充满了喜悦。
母亲张焕连忙站起来,让到一边,楚挽澜慢慢走上前,她弯下腰慈爱地望着自己的孙子,仔细地望着他的小脸,口中喃喃道:象真的是很象他
婆母,你是说孩儿长得象公公裴莹悄声问道。
楚挽澜点了点头,她长长叹了口气,张焕的父亲也和这孩儿一样,眉眼特别细长,想不到张焕不象他爹爹,孙子倒象了。
说到这,楚挽澜忍不住又对裴莹道:给我抱了一下可以吗
裴莹笑着将孩子小心地递给了她,楚挽澜用胳膊托着他的头,轻轻地拍了起来,她见张焕要开口,便笑着对他道:院门外有个亲兵好像找你有急事,你先去忙吧让莹儿好好休息一下,有我看着孩子呢
裴莹也连忙道:去病,你去忙吧晚上再来看孩子。
张焕点点头,又看了看儿子,这才匆匆去了。
院门外,一个亲兵正焦急地等在那里,见张焕出来,他连忙迎了上来,都督陇右来了八百里加急快报,在前面等着。
我知道了
张焕的思路迅转回了局势,现在已是十月中旬,算时间朝廷应该定下了蜀乱的对策,既然陇右来了加急快信,那极可能就和此事有关。
想到这,张焕快步地向前面都督行署衙门走去,杜梅提出地三策中利用民团扩军的建议他采纳了,而另外两个他却没有采纳,一个是假装遇刺迷惑对方,他认为崔圆是此中老手,不会相信,反而有欲盖弥彰之嫌。
最后一计杜梅让张焕求娶韦谔一女为次妻,以姻亲关系来迷惑韦谔,但张焕还是没有答应,在他看来,既然韦谔决定出兵蜀中,那就不是这一点雕虫小技所能迷惑他,他必然要得到绝对的安全保障才肯出兵,而这个主动权并不在自己手中。
张焕来到自己房内,送信之人还在房内等着他,他是一个三十岁左右脸型瘦长的军官,叫做韦德庆,是裴莹出使时在开阳酒楼遇到的那个开阳县兵曹,他见张焕进屋,立刻上前行了一礼,取出一封信递给张焕道:这是我家大帅和裴相国给都督的亲笔信。
张焕接过信,点了点头对他道:一路辛苦了,你先下去吧
韦德庆又躬身施一礼,大帅吩咐过,一定要得到都督的亲口答复,我才能回去。
张焕瞥了他一眼,便撕开了信,他匆匆将信看了一遍,眉头不觉微微一皱,信中的内容很简单,裴俊再次来到了陇右,请张焕即刻到陇右一叙,并答应他可以带三千兵护卫。
信的意思是很明显了,估计是裴俊和崔圆已经达成了出兵协议,而韦谔出兵的关键就是自己,所以裴俊专程再次来陇右协调此事。
张焕暗暗点了点头,便对韦德庆道:那你就转告韦尚书,既然裴相国出面来请,我自当遵从。
韦德庆答应了,他又取出一封信,递给张焕道:这一封信是礼部崔侍郎写来,请都督转交给崔小姐。
说完,韦德庆转身便要走,张焕却又叫住了他,问道:那灵武郡呢你们可有人去送信
韦德庆犹豫了一下,手一摊道:大帅只命我给武威郡送信,有没有人给灵武郡送信,我并不知晓。
韦德庆走后,张焕立刻撕开了崔贤给其妹地信,信中说父亲重病,希望妹妹不要再执迷不悟,尽快回到父亲身边去,张焕看完,不由冷冷一笑,嚓嚓两下,便将这封信撕成了碎片,一片一片将它放进炭盆中,慢慢看着它烧成了灰烬。
他站起身,立刻吩咐亲兵道:去将杜梅先生请来,顺便再把拓跋万里给我叫来。
片刻,杜梅匆匆赶来,他一见张焕便笑道:我刚刚听说都督初为人父,恭喜都督得麟儿,这绝对是振奋人心的大事,需要满城庆贺才是。
张焕微微一笑道:我把你叫来是还有另外一喜,陇右送来了加急快信。
他将手中之信递给了杜梅,满城庆贺之事暂时先放一放,我们且集中精力把陇右之事做好再说。
听说陇右送来了信,杜梅的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他仔细看了一遍信,他思索片了刻便道:既然连裴相国都要来陇右做协调人,可见韦谔这次出兵的人数不会少,我猜想这次都督去陇右,极可能会和韦家达成什么协议,不知都督是什么态度态度张焕摇了摇头,淡淡一笑道:朝廷平定蜀中之乱,我当然要以大局为重,而且我还会同样劝说段秀实,要为这次平乱尽一分力。
说到这里,他便对杜梅道:你先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吧明天我们一起去陇右。
杜梅应了一声,先去了,走到门口时却险些和进门而来的拓跋万里撞在一起。
拓跋万里是西党项中唯一幸存地贵族,张焕并没有杀他,而是留下他准备有大用,拓跋万里性格较为软弱,在西党项灭亡后,他也认了命,便投降了张焕,现任河西屯田副使,为裴明远地助手。
他走进房内,向张焕施了一礼,都督找属下有事吗
张焕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来我们坐下说。
张焕请他坐下,又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拓跋万里有些受宠若惊道:都督不必客气,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
张焕瞥了他一眼,轻轻捋了一下短须意味深长地说道:我想让你去做东党项王,你可愿意
第一百九十五章 飞奴客
在距武威郡以东三十里外有一处小镇,叫野猪镇,百十户人家,镇西口的官道旁有一座不大的茶铺,是一对从陇右西迁而来的军户所开,掌柜姓胡,约四十余岁,为人沉默寡言,也不管茶铺的生意,每天只泡一壶茶,坐在茶铺一角听吃饭喝茶的客人聊天。
茶铺则由他的娘子一手打理,胡大娘待人热情大方服务周到,又雇了一个厨师和两个伙计,再加上这条官道是武威郡东行的唯一一条路,小小的茶铺倒也经营得有声有色,生意十分兴隆。
这天下午,茶铺一角的胡掌柜有些坐立不安,他不停地探头向官道的西面望去,仿佛在等待什么人,忽然,他看见从武威郡城内远远行来几名骑士,胡掌柜立刻站起身走出了茶铺,这倒把正招呼客人的胡大娘吓了一跳,自己家掌柜几时变得这般热情
来人正是来武威给张焕送信的韦德庆一行,他们刚来到茶铺前,便见一个面目和善的男子向他们拱手施礼,这位军爷可是开阳县韦兵曹。
韦德庆一怔,他勒住马问道:你认识我
我就是开阳县胡记茶馆的掌柜胡三郎,韦兵曹时来喝茶,怎么把我忘了
韦德庆凝神一想,胡记茶馆自己倒是经常去,不过他不记得有什么掌柜,他只记得有一个热情待客的胡大娘子,眼一瞟,却正好看见胡大娘从茶铺里走出来,韦德庆立刻笑了起来,他翻身下马,大笑道:想不到在他乡能遇到旧人,我们正好没有赶上吃午饭,铺里可有什么吃的
有有胡大娘热情地迎了上来,笑道:各种酒菜都有,韦兵曹若急着赶路。我们这里还有热包子面饼塞肉,可带在路上吃。
来两壶酒。再来五六个个热菜。韦德庆又命手下取出几个大酒葫芦递给胡大娘,把这些酒壶里都打满酒。
客人请稍等。胡大娘飞快地转身进里屋去了,这时胡掌柜慢慢走过来,拱拱手笑道:早上我见韦兵曹飞驰过去,呼之不及,就想着韦兵曹或许会回来,没想到下午就回来了。
韦德庆现在已经从军被升为韦谔的帐前骁勇校尉,仍听他韦兵曹长韦兵曹短的,他也不说破。微微一笑问道:胡掌柜怎么会来武威,我记得大帅下令,有产业不许西迁吗
胡掌柜见左右无人,他迅从怀里取出一块小小的铜牌,在韦德庆面前一晃,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笑了。
铜牌上刻的是梅花松鹤图,正中间刻着一个数字。六四,韦德庆吃了一惊,这面铜牌他熟得不能再熟,凭这面铜牌可以直接面见大帅,据说一共一百余枚,他自己就有一枚,号数却是九七。
你究竟是谁韦德庆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胖乎乎的胡掌柜恐怕不是一般人。
韦兵曹请随我来。胡掌柜指了指里屋,自己先走了一步。
你们先吃饭,我马上就来。韦德庆吩咐几名手下一声,便起身快步进了里屋。
胡掌柜将他带到后院。院子里堆满了各种杂物,但在一角却养了一笼鸽子,在笼子里咕咕直叫,韦德庆见到这笼鸽子,立刻恍然大悟,难道你就是大帅常常提到的河西飞奴客吗
胡掌柜一笑,慢慢地点了点头。
飞奴就是鸽子,而飞奴客就是指用鸽子传递消息的人,中唐以后,用鸽子传递消息已被广泛使用,尤其运用到军事谍报中。所以飞奴客就渐渐成了探子间谍地代称,韦谔也有这么一群飞奴客,分布在长安太原等地,由他本人亲自掌控,由于武威郡和灵武郡极为重要。他也在这里布置了人手。
胡掌柜便是通过军户西迁来到了武威。他开了一家茶铺,将各种信息用鸽子源源不断地传给了韦谔。象张焕修建会西堡开采流沙河金矿整顿官场建立军户田亩制招安西党项等等,这些大事情都在第一时间给了韦谔。胡掌柜拿过两把胡凳让韦德庆坐下,他从鸽笼里取出一只鸽子,爱抚地摸着它们的头道:我这些飞奴近来状态都不太好,飞出去几只都没有回来,我担心事机不密不敢放飞,已经五日没有给大帅送消息了。
他抬起头看了看韦德庆,笑道:我正愁如何前往开阳郡,正好韦兵曹在此,解我燃眉之急了。
韦德庆沉吟不语,他知道韦谔控制暗探很严,从不给外人知晓,就连他这个帐前骁勇校尉,已经算是韦谔地亲卫,也不能知晓,而这个探子似乎有点过于大意。
胡掌柜明白他的想法,便微微一笑道:若换了别人我是不会出面的,韦兵曹是韦家子弟,又来送八百里加急,足见大帅的信任,再事关重大,必须要让大帅尽快知道。
韦德庆点了点头,我现在便是大帅帐前骁勇校尉,你可有什么重大消息让我传递
胡掌柜回房取出一只蜡丸,递给了韦德庆,低声道:请你转告韦大帅,吐蕃人可能在秘密拉拢武威郡党项人,现在党项人和汉人矛盾尖锐,恐有造反迹象,张焕已经加紧戒备,任何过境之人都要受到严格盘查,尤其和张掖那边的往来已经停止。
韦德庆这才恍然,难怪会西堡码头那边戒备森严,原来是这么回事,他将蜡丸小心翼翼收好,站起身拱拱手道:多谢胡掌柜的消息,我这就前往开阳郡。
他回到茶棚里胡乱吃了一点东西,飞身上马,带领从人向东疾驶而去,胡掌柜走到官道上,一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眼睛里才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
次日清晨,一队亲兵护卫着张焕驰出了武威郡,这时东方地平线上,一轮红日正从弥漫大地的浓雾中喷薄而出。万道金光映红了天际,在一片低缓地山岗上。一支三千人的骑兵已整装待。
张焕一纵马,亲兵队汇入进大队骑兵之中,如滚滚洪流,向东浩浩荡荡驰去。
开阳郡,兵部尚书韦谔正在接受韦德庆的禀报,韦德庆不仅带来了张焕的回信,还另外给他带回来了胡三郎的密信,胡三郎是他利用军户西迁地机会安插在武威郡的一个暗探,大半年来给他带来了很多武威地消息。虽然谈不上机密,但也使他对张焕所作所为能够十分了解。
按照约定,胡三郎应该每隔两天送一封鸽信来,但至今已经五日没有送来,就在他担心胡三郎会出什么事之时,韦德庆却带回来了胡三郎的密信。
对于张焕会来开阳郡韦谔并不担心,有裴俊相召。他一定会来,倒是胡三郎送来的消息他十分感兴趣,张焕遇到了党项人的麻烦。
韦谔把胡三郎的密信放在案几上,负手来到窗前,他的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这个结果应该说是他早就意料到的,当初胡三郎来信告诉他,张焕招安了逃到河西的数万西党项人,他就知道张焕犯下了一个大错。
不错河西是人口稀少,但如果是招募羌人突厥人甚至回纥人问题都不大。唯独这些党项人是出了名地背信弃义,当初他们受吐蕃人压迫,向朝廷求援,朝廷特地将他们安置在朔方附近,可这些人非但不感激,反而趁大唐羸弱之际大肆抢掠城池,掠夺人口,在陇右地区为非做歹,自己和拓跋家族打了十几年交道,还不了解他们吗
若是将他们安置在内地倒也罢了。偏偏是在人口稀少地河西,数万党项人已和河西人口相仿,这样一来,他们怎么可能不起异心,拓跋家族再被吐蕃人一拉拢。张焕头痛的事就来了。这样最好不过,让张焕后院不宁。
想到这。韦谔回头赞许地对韦德庆道:你带来的消息非常及时,我会重重赏你,下去吧
韦德庆行了一礼,慢慢退了下去。
半个月前,崔圆准备讨伐蜀地朱,特地拜访了韦谔,希望他能出兵六万,从西路入蜀。
对于朱造反,韦谔也深为警惕,如果朱拿下巴蜀,而一时无法进攻长安,那他的下一个目标必然就是陇右,尤其是他声讨崔圆下台,而提议自己为右相,这明显是在挑拨自己和崔圆的关系,崔裴两家都已决定出兵,若自己却袖手旁观,这倒显得自己和朱倒真有什么勾结。
于公于私,他都必须出兵讨伐朱。
不过,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张焕会趁虚而入,夺了他地陇右,思量再三,他便提出了与张焕缔结互谅协议,并且由裴俊和崔圆做担保人。
由于蜀中局势严重,崔圆再一次和裴俊商量后,便同意了韦谔的要求,由裴俊和崔贤赴开阳郡,与张焕协商,同时,崔小芙又派李翻云为特使,也前往开阳郡劝说段秀实以大局为重。
宣仁二年十月十六日,张焕抵达了开阳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