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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月     名门txt下载     名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一章 谈判(下)

    时间已经渐渐地过去了三个时辰,一些最主要地条款已经一一敲定,会郡及其属县归还陇右,但由于会郡物资人口迁移河西以及城墙的严重毁坏,张焕答应一次性补偿韦家三十万贯钱,皆以黄金支付,同时张焕也要求韦家给予河西十万石粮食的援助,韦谔也答应了,其次,作为会郡的交换条件,在条约上也明确写下了韦家将迁徙七千四百五十名降军在陇右的家属,限一个月内迁徙完成,最后一户军属抵达河西之时,也是张焕撤出最后一名会郡士兵的时间。醉露书院

    这些条款已经事先谈妥,除了张焕补偿家五十万贯钱是新增条款外,其他皆无异议。

    但谈判却在最后一个小细节上僵住了,那就是张焕过境返京的问题,这个问题看似简单,但其中大有玄妙,张焕返京自然不会是一辆马车几个随从,真是那样估计他也回不了京城,将直接丧命陇右,但带的随从多了,比如千人以上,韦谔也不准许,那究竟是三百五百还是八百人,韦谔提出三百人,而张焕则要求八百人,若按一般谈判规则,那最后回双方各让一步,以五百人作为折中方案,但张焕在这个问题上却异乎寻常地强硬,坚持带八百随从返京,这也是庆治五年朝廷允许地方大员进京所携带随从的上限。

    谈判了三个时辰,中间只休息了一刻钟,众人皆已累得疲惫不堪,郭子仪和颜真卿年事已高,耐不住疲惫先回帐歇息去了,改由户部侍郎裴佑主持双方的谈判,而其他人都强忍着疲惫,等待着这最后一个问题的解决。几乎所有的人都希望张焕妥协一步。以五百人数达成共识,只是张焕异常固执,让他们也无可奈何。

    事实上张焕也并不是真的在意是五百人还是八百人,他决不是一个墨守成规之人,在他看来,所谓条款规则对他并没有什么约束力。他就算带一千人过境又如何,难道还要等他们韦家清点过人数才能走吗

    是的,这件事根本就毫无意义,他张焕的目地也并不在于此,几个主要条款敲定后,他与韦家地河陇之争也就告一段落了。下一步,他将要面对裴俊的讨价还价,依附裴俊决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他必须做出实实在在的让步,他也必须要获得实实在在的利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去。醉露书院所谓结盟,不过就是利益的交换。关键是他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所以,他必须要做出一个姿态,选一个无关紧要地事情,以最强硬的态度迫使韦谔让步,这个姿态是做给的裴佑看。实际上也就是做给裴俊看。他要让裴俊知道,他张焕不是一个轻易让步的人。这就是他想达到的目的。

    韦谔着实也有些累了,他斜靠在一只软枕上,耐着性子与张焕对峙,他并没看出张焕地真正目的,在他看来,张焕坚持八百人并不是针对他韦谔,张焕担心的或许是崔圆,这次张焕公开投靠裴俊,崔圆焉肯擅罢干休,拉拢不成,他必将动手除去张焕,若兵力太少,确实无法保证他的安全。

    虽然三百人的多寡对陇右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不过能借崔圆之手除去张焕,他韦谔又何乐而不为

    于是,一方固执,另一方坚持,整个谈判进程便一直僵持不下,僵持足有半个时辰后,旁边主持谈判的裴佑也看出两人皆不肯让步,只得笑道:既然韦尚书精心为大家准备好了食宿,不好好用一夜也是可惜了,今天不如就到这里,明日大家再细细商谈,二位以为如何

    张焕点点头,我也有此意,一路鞍马劳顿,确实有些乏了,明日再谈吧

    他又向韦谔笑道:韦尚书,希望我们明日能达成一致,大家睦邻相处,否则河陇一乱,对你我皆没有好处。

    韦谔一怔,他立刻明白了张焕的意思,张焕其实是在提醒自己,若他被崔圆除掉,河陇乱起,将给崔裴出兵干涉河陇提供最好的借口。

    此刻,韦谔忽然现自己竟处在一个十分尴尬境地,若保持现状,则会慢慢让张段二人坐大;可若出兵进攻,身后又蹲有两只眈眈而视地食人虎。

    他心头一阵茫然,竟没有听到裴佑在问自己。

    韦尚书,我是说今天就暂且到这里,明日再谈,你看可好

    身后韦诤见大哥走神,便轻轻地推了他一下,韦谔醒悟,他立刻站起来对众人笑道:既然我是主人,今晚就让我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大家先去休息吧

    说到这里,他又深深看了一眼张焕,微微一笑道:相信明天我们会有一个皆大欢喜地结果。醉露书院

    张焕回到大帐,罗广正立刻迎来上来,他对张焕急道:刚才军营那里传来消息,说有都督的故人在大营内等候,是从长安而来。

    长安来地故人张焕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谁会在这个时候来陇右找自己,现在天色尚早,他便带领亲兵向大营驰去。

    张焕的三千人驻扎在五里之外,若在大树上极目远眺,也能隐隐看见谈判的大帐,几名斥候执弓高高地站在树顶,双方相约,但见红色烟起,那就是大军接应地信号。

    张焕风驰电掣般赶到了大营,他跳下马,一边把缰绳扔给亲兵,一边问前来迎接他地牙将李双鱼道:是谁来寻我老朋友,都督看了就知道了。李双鱼嘿嘿地笑道,尽管张焕对部下比较宽容,但敢和他开玩笑之人不过五人,李双鱼就是其中一个。

    几天不揍你,倒有些皮痒了啊张焕笑骂着,却见一座大帐旁边停了几辆马车。旁边站着十几名宫廷侍卫。正诧异时,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帐中奔出,飞快地向这边跑来,跑近了张焕才认出,竟是他的小丫鬟花锦绣,由于行军不便。张焕没有带着她,而是把她托给了开酒楼地京娘,他心念一转,难道是京娘来了可细一想又不可能,京娘怎么会有宫廷侍卫随从。

    这时,花锦绣已经跑上前来。她激动得满脸通红,跑到张焕面前又猛站住,不好意思地背过脸去,张焕见她古怪精灵,便笑着拍了拍她地头,天寒地冻,是谁把你送来的

    花锦绣地脸还是通红,不过已经不是激动。而是有点难为情地红,她扭扭捏捏道:我是和李道士一起来地。

    她还想给张焕说一件事。但帐帘一掀,从帐内走出一人,五官精致,肤色如玉,正是李翻云。只见她身着杏黄色道袍。手执一柄拂尘,头随意扎了个髻。松散地披着,她远远望着张焕走来,冰冷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难得的笑意。二人走近,都彼此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却一时找不到话说,气氛略略显得有些尴尬,李翻云瞥了一眼花锦绣,忽然笑道:你这个小丫头好生机灵,那日我让哑叔去京娘的酒楼买酒,她听说我要去陇右,便天天等在宫门外,我一出宫她便混了进来。

    哑叔在你哪里张焕忽然听到老仆的消息,他心中一阵惊喜,原以为哑叔已经死了,却没想到竟被李翻云救下。

    李翻云点了点头,这件事说起来还得多谢那个老宦官朱光辉,那日太极宫大乱,他便将囚禁在掖庭宫的哑叔救下,藏匿在自己房中,后来他悄悄告诉了我,我这才知晓,这个人情以后由你来还。

    张焕明白她地意思,便随口答应了,他见花锦绣被冷落一旁,呆呆地看着自己,便笑着拍拍她的头道:上次是情况特殊,所以不能带你,以后不会把你丢下了。

    说罢,他向一名亲兵招招手,让他先把花锦绣带到别帐休息,一直望着小娘走进了小帐,他这才问李翻云道:你是来武威郡还是去灵武郡

    李翻云见他一言便道中了关键,眼中不由露出一丝赞叹,便看了看两边道:这里说话不便,我们进帐去说。

    张焕点点头,随她进了大帐,二人坐了下来,李翻云沉吟一下便坦率地问道:你先告诉我,你真的决定依附裴俊吗

    张焕笑了笑,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既然崔小芙派她出使灵武郡,便足见对她得信任,但现在自己正式投靠裴家,也就意味着和崔小芙的合作中止,那李翻云又该站在什么立场是崔小芙的心腹,还是全力支持自己将来倘若有一天自己和崔小芙有了利益冲突,她又会站在哪一边这些都是他需要明确地问题,

    李翻云看出了张焕的疑虑,她微微一笑道:我临走时太后让我转告你,你将来真正的对手是世家,她也一样,在这一点上你们的利益是一致的,这就是你们合作的基础,现在你无论是投靠裴家也好,还是投靠崔家也好,这些她都不会在意,她知道你早晚会和她合作。

    或许吧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盟友,不过

    说到这里,张焕深深地注视着李翻云,一字一句道:不过亲情是永远不会变地,我希望你要记住这一点。

    李翻云半晌没有说话,她站起身,慢慢走到了帐门口,凝视着夕阳中满天的紫霞,自从李系与张良娣死后,她地仇恨已经渐渐淡去,虽然帮助张焕继承父志也是她追求的目标,但远远比不上仇恨那般强烈,而在和崔小芙的朝夕相处中,她竟对崔小芙有了一种奇异的感情,她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就仿佛她们是心意相通,很多事无须说出,一笑之间,彼此都已了然。

    这次去灵武郡就是这样,崔小芙只把段秀实的效忠书给她,她便明白,崔小芙是想让她替自己去灵武跑一趟,她们之间已经不仅仅是一种信任,而且也是一种亲情,若将来真有一天,张焕与崔小芙不可避免地生冲突,她李翻云又何去何从

    又过了良久,她才轻轻一叹,将来地事谁也不知道,就如同这夕阳,当你感伤它地逝去时,可不久它又朝气勃勃地出现在你的眼前。

    李翻云蓦然转身,她目光明亮地注视着张焕,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们彼此成为敌人。

    夜已经深了,李翻云今晚就住在张焕军中,明日一早继续北上,而张焕则在数百亲兵地护卫下,重新向五里外地大帐行去。

    夜空十分晴朗,满天的星斗象宝石般地缀在无边无际地黑幕之上,空气清新,却又异常寒冷,冷得人的血液也即将冻成冰块。

    一行人缓缓地走着,花锦绣在张焕走后学会了骑马,此刻她就骑在一匹和她一般瘦小的马上,虽然动作还有一些笨拙,但至少已经不会掉下来了,她不时偷偷地看着张焕,她见张焕沉思不语,几次想告诉他一件事,却又不敢打扰他。

    张焕骑在马上沉思着,在他和李翻云告别时,李翻云告诉他了一个消息,崔圆已经决定和王家联姻,上元节后,崔宁将嫁给王昂的嫡长子王研。

    张焕抬起头望着漫天的星斗,他长长地吐出一口白气,今天是十二月二十日,也就是说他只剩下二十五天的时间了。

    公子,我走的前两天,去东内苑收拾东西,在老房子那里看见崔小姐了。旁边忽然传来了花锦绣细细的声音。

    张焕浑身一震,立刻将马放慢,并到了她的旁边,她说了什么

    她什么也没有说,她在台阶上呆呆地坐了一个多时辰,手里握着一块玉,我看见她还流泪了。

    张焕的心里猛地一痛,就象被狠狠地戳了一刀,他仰头望着东方的夜空,两只拳头不由紧紧地捏成一团。

第一百五十二章 凤翔诉情

    宣仁二年的新年如期来临,这是新皇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去秋天下大熟,风调雨顺的喜悦在新年时到了顶点,家家户户都在忙碌,打年糕酿米酒燃爆竹设桃梗,整个大唐都沉浸在迎接新年的快乐之中。

    大年初一,在旧俗里这是不出门的日子,守岁的疲惫使大部分人都还熟睡不醒,天下了一夜的小雪,薄薄地在地上铺了一层,松枝上晶莹洁白,仿佛是一个玉树琼枝的世界。

    在凤翔以西的官道远远地来了一行人,确切说是一队长长的骑兵,约有七八百骑,还有二百多匹备用的空马,在骑兵中间夹杂着几辆马车,这自然就是回京述职的张焕一行,他们在十二月二十四日从武威郡出,一路风餐露宿昼夜兼程,这一天终于看见了雄伟的凤翔城墙。

    第一个惊叹呼喊出来的,是裴莹的丫鬟小秋,这是一个对高大建筑物异常敏感的小娘,她趴在车窗上,望着雄伟壮观的城墙,不停地出阵阵夸张的惊叹,不仅是与她同乘的花锦绣,就连马车旁的士兵们也忍不住笑了。网友推荐

    丫头,可以闭嘴了。寒风里传来裴莹的笑斥声,小秋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缩回了车里。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

    裴莹是坐在最前面一辆马车里,她打扮得如花似锦,宛若朝霞降临,此刻她正低低地吟诵贺知章的名句,心中一阵激动,离开了仅仅两个月,可她却感觉到似乎过了多少年。出走时是任性娇气的少女,可回来时却成了成熟稳重的少妇,这一切都恍若在梦中一般。

    都督凤翔守军同意入城,陈将军已确认无误。

    远处,一名亲兵飞驰而至,禀报声打断了裴莹的思路。网友推荐她的目光落在了张焕高大地背影之上。

    通知弟兄们进城

    是蔺九寒随即大声命令士兵们开始进城。

    照常理,张焕决定进城后,应该和她说笑几句,而他却纵马向前去了,不仅是现在。一路上都是这样,似乎在躲着她。

    望着张焕远去的背影,裴莹的秀眉不觉微微一皱,虽然父亲已经表示同意她的婚事,但这次仓促回京,裴莹心中却感到一丝不安,这丝不安是来自张焕的情绪变化,自从她出使开阳郡回来后,她便现了张焕的细微变化,他缺少了一种。目光中总带着一丝淡淡地忧郁,起初她以为是杨飞雨在她不在时趁虚而入,她悄悄问过亲兵后方知。爱郎并没有给她机会,后来张焕从开阳郡谈判归来。眼中的忧郁变得更加深沉,只歇了一日便要匆匆赶赴长安。网友推荐这时裴莹才隐隐猜到,爱郎的情绪变化极可能和崔宁有关。

    嫉妒是爱情的本质,也是女人天性,裴莹也不例外。她不愿意有人来分享自己的爱人。不管这个人是谁,但她也知道。她不可能独占张焕,一个胸怀万里地男人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自从裴莹决定跟随张焕离开长安的那一天起,她便知道崔宁早晚会来到自己身边,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并不拒绝崔宁,但她不愿意张焕过于看重此事,她喜欢的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应胸怀大志,行大事创基业,而不是整天应酬于花前月下游荡在石榴裙中的公子哥。

    到崔宁这里就应该结束了,裴莹暗暗打定主意,她要找一个机会好好劝说张焕。

    沉思间,队伍开始加,缓缓进入了凤翔城

    凤翔是从陇右进入关中的桥头堡,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它也是关中地区继长安之后的第二大城,军队众多,人口密集,按照崔西裴东的权力布局,凤翔是被崔圆所控制,驻扎有五万大军,现任凤翔节度使也就是崔庆功,但崔庆功又任金吾卫大将军,常驻长安,故凤翔的日常军务主要由节度副使李莫打理。网友推荐

    一般而言,凤翔军并不干涉地方政务,象穿城通行盘查证件之类的杂事都是由凤翔郡刺史下地团练兵来完成,只有过八百人以上的团队才由军队进行盘查,但李莫又接到崔圆的特殊命令,凡陇右河西灵武三地地士兵进关中,必须要立刻禀报于他,而且无论人数多寡,守军要严格检查。

    所以张焕的进城手续就格外繁琐,核对吏部和兵部地述职公文,清点进城的人数,核查所携带的兵器,足足忙碌了近半个时辰,这才放入了凤翔城。网友推荐

    张都督在下是照惯例行事,多有得罪了。城门旁,凤翔节度副使李莫向张焕拱手道歉,崔圆只是命令他严格盘查,倒没有别的什么特别要求,在一切检查无违规后,他便照例放张焕入城。

    张焕亦拱手笑道:李副使忠于职守,按规矩办事,张焕焉有怨言,等我出关时,还望李将军多多关照

    那是当然,张都督一路保重。

    一刻钟后,一封鸽信火飞向了长安,张焕回京述职,护卫骑兵八百人。

    此时天色尚早,凤翔城内十分安静,街上行人寥寥,大部分路面都还铺着薄薄的白雪,没有被人踩过,只有家家户户门前挂地桃梗和城内不时响起地爆竹声,才让人感觉今天竟是新年。网友推荐

    这是张焕第三次来凤翔,第一次是参加科举,第二次是随张破天而来,这是第三次,相对前两次的仓惶和窘迫,这一次他却从容了很多,现在。他已经是一万多军队得统帅,也有了自己地地盘,算得上是一方诸侯,尽管还十分弱小,地方也很荒偏,但在大唐权力布局这张大棋盘上。他张焕已经成为了一枚不轻不重的棋子。

    这次回长安,他是应吏部和兵部的要求回京述职,但这种述职也并非强制,若政务繁忙也可以不来,许多地方官员就是借口政务繁忙而推迟掉。但在另一方面,许多地方大员的家属都在长安,所以这种述职其实也是一种变相地福利,让官员们有机会回京和家人团聚。

    当然,张焕于公于私都必须回京一次,他要加入裴党,取得裴俊的支持,以求得到河西展必须的粮食和战略物资,甚至还有人口的迁徙,这是向西展所必须的;另一方面。网友推荐是为了崔宁。

    都督一名亲兵从后面追上来,夫人有事找你。

    张焕回头,只见裴莹探出车窗正向自己招手。他笑了笑,策马迎了上去。莹儿,有事吗

    裴莹抿嘴一笑,今天可是新年,去病也打算在路上过吗

    张焕一怔,他见士兵们的眼中都满是期盼之色。心中恍然。不由暗暗佩服她地细心,便吩咐蔺九寒道:弟兄们赶路也累了。今天就在凤翔歇息一天,你带几个弟兄去找客栈。

    蔺九寒大喜,他急忙带几个人去了,裴莹见他听取自己的意见,心中欢喜,又低声道:咱们离开武威匆忙,也没给爹爹买些东西,等会儿你陪我去逛逛。网友推荐

    张焕笑着点头答应,过了一会儿,蔺九寒便匆匆赶回来,时值新年,人们都赶回家团聚去了,大多数客栈都生意清淡,听说有百人住店,客栈们纷纷争抢生意,他不费吹灰之力便一口气包下五家大客栈,都在同一条街上。

    军队的到来使整条街都热闹起来,开始有人家开门扫雪,一群群孩子们穿着簇新的衣服在大街上奔跑玩耍,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凤翔城开始恢复了平时地喧嚣热闹。

    一个时辰后,数十名骑兵护卫着一辆马车从客栈的后门驶出,向不远处的北市驰去,凤翔的北市相当于长安的东市,市场经营的商品多是上等奢侈品,店铺众多,但此时大多都没有开门,整个北市里冷冷清清,只有几个扫雪的杂役在街头忙碌。网友推荐

    去病,要不然咱们先去吃午饭。裴莹见店铺几乎都关着,心中有些失望,她见不远处一家酒楼已经开门,便笑着对张焕道:今天是新年,我陪你喝几杯酒,你看怎么样

    好吧张焕笑了一下,催马便先上去了。

    酒楼里也同样冷清,一个食客都没有,掌柜懒洋洋地趴在柜台上打盹,而几个店小二正在打扫店堂,见进来一大群人,这可是今年的第一批客人,千万不能走了,掌柜立刻精神百倍地迎了上来,一边呵斥小二去照看马,一边点头哈腰笑道:欢迎客官到鄙店用餐,鄙店山珍海味,时令蔬果样样,而且价格公道,保证让你满意。

    给我们找个大套间,里面又有单间雅室的那种。

    有有有掌柜一连声的答应,他把众人引到二搂,来到一间富丽堂皇地大间,里面又有一间隔开的小雅室,靠着窗,可以看见外面的大街。网友推荐

    不一会儿,各种珍馐美味如流水般端上,士兵们早已不客气地大吃起来,外间笑语声声,十分热闹,雅室里,裴莹见两个小丫鬟站在一旁,她笑了笑对她们道:你们两个去外面吃吧这里我自己来。

    花锦绣立刻反应过来,一把拉着小秋出去了。

    裴莹关上了门,她瞥了张焕一眼,见他负手望着大街沉思不语,不由轻轻咬了下唇,伸出纤纤玉指拎起酒壶,满满地斟一杯酒,她纤细地柳腰左右摆动着走到张焕的身旁,浅浅笑道:这是新年地第一杯酒,莹儿敬你。

    多谢娘子

    张焕笑着接过酒杯,望着她脉脉含情的美目,也给她倒了一杯酒,我也敬你一杯。

    说着,他的手臂微屈,做出一个回字型,裴莹立刻明白过来,她脸上一阵晕红,娇羞地端起酒杯穿过他的手臂,两人手臂相挽,慢慢地将自己的杯中酒一饮而尽。

    裴莹幸福地叹了口气,将头枕在他地肩上,娇嗔妩媚地道:去病,你这几天为何对我这般冷淡是不是又不想娶我了

    我怎么会不想娶我地莹儿呢你想到哪里去了

    张焕笑着摇了摇头,低头看着她道: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可是又不知怎么开口,所以这几天心里有些烦闷。

    是为崔宁吗裴莹幽幽地问道。

    张焕一怔,他随即苦笑一声道:原来你知道。

    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裴莹眼波流动,白了他一眼道:我是女人,女人对这种事最是敏感,只看你急着要赶回京城,这几天和我在一起又心事忡忡,我便猜到了七八分,除了为崔宁,你还能为谁

    张焕站起身走到窗前,他凝望着窗外,良久,他才恨恨道:我曾对天地许过誓言,此生必娶崔宁,原本让她等我两年,不料我却听说崔圆已经把她许给王研,上元节后将完婚

    说到这里,张焕蓦然回头,深深地注视裴莹道:莹儿,你和崔宁都是我所爱,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人,我都会悔恨终身,我不愿让你难过,可也不愿意让她伤心。

    裴莹慢慢走上前,从后面搂住他的腰,将脸轻轻地贴在他背上,去病,你知道吗我就喜欢你现在这样,不管事情有多么艰难,都挡不住你地决心,这才是我心目中的男人

    你张焕有一些惊异,他没想到裴莹会这么回答。

    你以为我会一哭二闹,最后再以死相威胁吗裴莹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她撅起丰润的嘴委屈地说道:谁叫我的夫君整天阴沉着脸,给我脸色看,我敢不答应吗

    张焕心花怒放,他情不自禁地将裴莹一下抱入怀中,仔细地看着眼前这张甜美而娇媚俏脸,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温柔与怜爱之情。

第一百五十三章 重返长安

    “开城门喽!”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吆喝,沉重的钟声开始在明德门上空回荡,巨大的城门吱吱嘎嘎!地拉开了,这一天是宣仁二年正月初四,离开长安已两个多月的张焕再一次回到了长安。

    天还没有亮,只是在天边露出了一丝青白色,长安还依然沉睡未醒,但宽阔的朱雀大街上已经有许多马车来回奔驰,马车挂着散着橘红色光芒的灯笼,在灰蒙蒙的晨雾中分外显眼。

    张焕在长安已经没有驻地,按朝廷规定,凡进京述职的军方官员,最多不得过三百名亲卫进城,其余之人则要驻扎在城外指定的军营中,他便命亲兵副将陈平率五百名士兵驻扎在城外,而蔺九寒率领另外三百人护卫着张焕进入长安。

    三百名骑兵在朱雀大街上列队缓缓而行,虽然人数不多,还是让朱雀大街上的行人都停住了脚步,惊异地打量他们,这几天,从各地进京的军队不少,淮南军、襄阳军、剑南军、陇右军,一支比一支威风,一支比一支铠甲光亮,一支比一支精神饱满,但这一支军队却有些不同,他们盔甲陈旧,风尘仆仆,上面还隐隐看得见血迹和锈迹。

    可是这支军队的每一战士都是那么刚强有力、都是一样的目光冷峻,他们集合在一起所弥漫出的杀伐之气,足以让其他军队都黯然失色。

    天麻麻亮时,这支军队进入了宣义坊,左相国的新宅就位于此,裴俊是在十月份时搬了家,新宅是天宝右相杨国忠的府第,占地面积是裴府原来的两倍,由于它位于长安九五之尊的风水线上,便一直空置,崔小芙任太后不久便将它赏赐给了裴俊。以示恩宠。

    张焕一行抵达裴府之时,早有看门的家人冲到内府去禀报,不多时,裴家府门大开,裴俊亲自带着几个儿子出来迎接。后面还跟着大群裴家的女人,她们是来出来迎接裴莹。

    他老远便忍不住呵呵大笑,从先两天回来的裴佑那里得知,张焕会回京述职,却每想到来得这么快,由此足见张焕的诚意,好啊!想不到他最终还是成了自己地人。

    张焕见裴俊到了眼前,他立刻翻身下马,上前半跪行了一个军礼。“督凉州军张焕参见相国!”

    “去病免礼!”裴俊急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笑眯眯地上下打量他,这可是自己的女婿了,也就是半个儿子啊!

    “原以为你们会过了上元节再来,没想到现在就来了。那你们的新年就是在路上过的吧!”

    裴俊说着,眼一瞥看见女儿从马车里下来。见她虽然比从前更加艳丽,但却瘦了很多,又想着她不辞而别。心中既心疼又高兴,可又有点生气。

    裴莹早已看见了父亲,她心中十分紧张,但看见他对张焕很是亲热,心里便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她很了解自己的父亲。他素来心高气傲,从来不会轻易出来迎接一个人。更不会带着全家出来迎接,由此可以看出,父亲已经接受了自己地爱郎。

    裴莹对付父亲自有一套,她可不像张焕那般讲礼,她跳上前拉着裴俊的胳膊使劲摇晃,撒娇道:“不准爹爹骂莹儿,要不我告诉外公和祖母去。”

    裴俊在女儿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忍住笑道:“我不骂你,但我要打你!”

    “爹爹,疼啊!”

    “好了!好了!”裴俊好容易挣脱女儿的手,指了指张焕笑道:“在张焕面前喊疼,你不害羞吗?”

    裴莹回头向张焕俏皮地眨眨眼,又对父亲道:“我要去看看新家,就把他就交给你了,可不准你欺负他哟!”说着,她又和几个兄长一一打了招呼,便拉着自己的姐妹姨娘们进府去了。

    裴俊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进了府,这才摇摇头对张焕道:“这丫头从小被我宠坏了,给你添麻烦了。”

    张焕微微一笑道:“世叔只看见她在家中娇弱的一面,却不知道她在外面十分坚强,竟然和骑兵们一起昼夜骑马行军,我手下的士兵都十分佩服她。”

    裴俊捋须长笑,他立刻回头吩咐长子和管家道:“把客房都腾出来,让士兵们住进去,好好招待,不准怠慢了。”

    裴俊的长子和管家急忙去招呼士兵,裴俊却拍了拍张焕的肩膀道:“来吧!随我到书房来,给我讲一讲武威郡地情况。”

    裴俊的新书房和以前没什么变化,一切都按照旧书房的摆设,和崔圆不同,裴俊只有一个书房,也并非不准人进入,但有资格进入的人最多也不过十人,张焕也有幸得到了这个资格,裴俊的书房不大,布置得十分精雅,整个色调以淡绿色为主,墙上挂了几幅颜真卿和张旭地手书,还有一幅他自己所画的松下对饮图,所有地物品都收拾得整整齐齐,房间里一尘不染。

    “贤侄请坐!”裴俊笑呵呵请张焕坐下,几名侍女给他们二人上了茶点,张焕却忽然现在裴俊的身后跟着一人,正是裴俊的第五子裴明远,也就是说,当自己给裴俊讲述河西情况时,他将在场旁听,这是不是裴俊地某种暗示呢?张焕的心中闪过无数的念头,难道裴明远将赴河西任职不成?这极有可能,裴明远对西域的情况十分熟悉,将他插进河西,正是一种实质性的得利。

    想到这,张焕不露声色地试探道:“明远兄也是新年回来探亲吗?”

    “非也!”裴明远笑着拱拱手道:“明远求职不得,至今仍赋闲在家,去病兄能否提携我一把?”

    “明远兄说笑了,左相之子可是香饽饽,怎么可能求职不得?我看定是明远兄志向远大,一般地卑职看不上眼吧!”

    张焕笑了笑便不再提此事,他又对裴俊道:“不知相国想知道河西哪方面地情况?”

    裴俊从案桌上取过一本折子,翻了翻笑道:“这是贤侄的述职报告,上面河西地情况已经讲得十分详尽,我也没有必要再重复询问,我只是想知道贤侄将来准备怎么对付吐蕃,准备从哪里着手?”

    说完他将述职报告一合,端起茶杯徐徐喝了一口,等待张焕的答复。

    张焕欠了欠身笑道:“我既得河西,就已是骑虎之势,自然要向西展,否则何以向天下人交代,但关键是时机,就算现在吐蕃赢弱,可对于我还是无比强大,河西有兵不过万余人,粮食缺乏、军心不稳,铠甲兵器样样不足,若没有一两年的休养生息,非但不能拿下河西全境,恐怕连唯一的武威郡也会丢掉,以当年辛云京老辣能干,尚只能苦苦支撑武威不失,张焕一个初出茅庐之人,又怎敢不知天高地厚。”

    裴俊抚须轻轻地点了点头,“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但若真捋了虎威,照样是送死的命,你能稳重行事,我着实很欣慰,我并非是想催你向西进兵,相反,我就是怕你操之过急,反而伤了元气,你说一两年,我还觉得太短,我看最少也需要五年的休养生息。”

    说到此,他站起来拉开墙上一幅帘幕,帘幕后面正是陇右以西的地图,占据了整整一面墙壁,裴俊取过一根木杆,指着黄河九曲地区道:“吐蕃之所以能屡屡进犯陇右,正是有九曲地区作为后勤补给,尤其是西平郡河湟一带土地丰腴,盛产粮食,吐蕃掳去唐人子女大多在此耕作,以提供吐蕃军粮,天宝六年,哥舒翰正是在此夺取石堡城,使我大唐终于取得战略主动,为后来的播仙镇之战和小勃律之战的胜利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所以我希望你先取河湟,不仅能夺得对吐蕃的战略主动权,而且人口和粮食也能做到自给,到那时,你真的就能与陇右的韦家平起平坐了。”

    张焕默默地注视着河湟地区,裴俊说得很对,河西走廊虽然牧草丰美,但耕地却极少,而且人口构成也大多是羌人和党项人,而自己将来所依仗的也只能是汉人,若不能吸引大量的中原移民,人口不够、兵源不足的问题迟早拖自己的后腿,只要能夺下河湟,别的不说,近百万唐人奴隶就是一笔极丰厚的资源。

    想到这里,张焕微微一笑道:“一两年太短、五年太长,我们就以三年为限,我休养生息三年,这期间希望裴相能鼎力相助。”

    裴俊呵呵大笑,“贤侄是为国效力,朝廷当然不会袖手旁观,放心!一定会帮助于你。”

    他将帘幕拉上,又指了指裴明远对张焕笑道:“现在尚是新年,你来京一趟不容易,先去看看舅父,再让明远带你到京中四处去看看,多认识一些我大唐的俊杰之士。”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京娘的酒楼

    张焕与裴明远并骑在朱雀大街上缓缓而行,十几个亲卫远远地跟在后面,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情况,现在正是午饭时间,大街上人来人往,格外的热闹,此时距进城仅仅只过了两个时辰,阳光依旧温和地照在身上和眼前,张焕却觉得仿佛过了几日,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刚到长安,他需要做的事情有很多,他要去和李泌他们相见,他要去探望母亲,他还要想办法见一见崔宁,但事情多了他反而没了头绪,裴明远却不管这么多,不由分说地拉他去喝酒,张焕想着左右无事,也就答应了。

    二人顺着朱雀大街一直向前走,眼看前面朱雀门已遥遥可见,两旁都是高大的坊墙,哪有什么酒楼已经走了一刻钟,裴明远总是不停地说,就到了,就到了可看他的架势,依然是路漫漫无尽头,恐怕真到了地方时,就该吃晚饭了。

    果然,两人又行了一刻钟,已经到了大明宫丹凤门,他要去的酒楼却影子也不见,张焕实在忍耐不住,便笑着建议道:明远,要不我们就去东市吧那里酒楼众多,可选择余地也大,喝完酒我还可以顺便去永嘉坊。

    裴明远苦笑了一下道:其实我也不想去那里,每天都要穿过大半个长安去吃顿午饭,可不去又放心不下,让下人去照看,又没有了乐趣,唉都怪楚潍那小子。一个月前带我去了一趟,害死了我

    张焕更加摸不着头脑。你能否说清楚一点,放心不下什么怎么又害死你了

    去了你就知道了。裴明远神秘地笑了笑。它可是长安最出名的酒楼,尤其在官场中有名,连崔相国每天也要到那里去吃午饭。

    二人进了光宅坊,张焕忽然有一种强烈地预感,裴明远说的不会是京娘地酒楼吧可他越这样想,答案却似乎更加靠近,果然。两人进光宅坊约一里路。裴明远一指京娘的酒楼道:到了,就是那里

    现在是正月初四,百官们还在休假之中。光宅坊门口这些做朝官生意地酒楼大多门前冷落,偶然有一些住在坊内的百姓带着外地来京的亲戚来某家酒楼里炫耀一番。

    唯独京娘酒楼的生意最好,远远便听见酒楼里传来喧闹的笑声,走到近前,只见一根三丈高的旗杆上挑着一面巨大的旗幡。上书四个大字躬耕亲民。似乎是崔圆地手迹,大门旁停了十几辆马车。其中两辆马车旁叉手立着近百名侍卫,不准任何人靠近马车。

    而大门口地另一边则站着七八个长相艳丽的胡姬,不过她们的打扮却十分怪异,头戴竹笠,身披蓑衣,手中还拿着一把长长地绣锄,就象种地归来的老农。

    不等张焕问裴明远,其中一个身材娇小的胡姬便笑着迎了上来,她亲热地挽着裴明远地胳膊,娇声道:裴公子再不来,我可就要替你去浇水了。

    它们怎么样了,昨晚的雪可压坏它们没有我担心了一夜。裴明远忙不迭地问道,一边问一边快步向酒楼后走去,越走越快,最后竟小跑起来,把胡姬远远抛在后面,胡姬跟不上,她妙目一转,瞥向了张焕,见他虽穿着普通长袍,但仪表非俗,后面还跟着十几个士兵,估计也是个有潜力的客人,便笑吟吟上前轻挨着张焕悄声道:我手中还有一块好地,就紧挨在礼部蒋侍郎地旁边,若你想要,我便宜卖给你,原价一千贯,我只要八百五十贯,保证你每天中午都能和蒋侍郎说上两句话,机会难得哦

    让我看看再说张焕笑了笑道。

    胡姬领着他转过一片花圃,来到了店地后面,张焕还记得后面是十几亩荒地,当时买酒楼时一起买下,紧靠着一条小河,光秃秃的,没有一点生机,可眼前地景象却完全变了样,只见河边造了一架巨大的水车,水车旁摆放着一百多个精致的小水桶,十几亩荒地早已是阡陌纵横,用木栅栏围成了二百多个一般大小的麦田,每块麦田约半分地大小,皆长满了绿油油的冬小麦,有二十几人正在麦田里劳作。

    哎一个月不来,叶子都变黄了。张焕旁边的麦地里站起一人,他一手拿着锄头,另一手却拿一片叶子,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

    张焕见他也是头戴斗笠,身穿蓑衣,一副老农的打扮,可看到他的脸,却一下子愣住了,这不就是不久前刚在陇右分手的礼部侍郎蒋涣吗

    蒋侍郎,这这是你的麦田吗张焕惊讶地问道。

    蒋涣也看见了他,不由笑呵呵道:原来是张都督,你怎么也回长安了

    我是回来述职。

    张焕走上前,见他前面地麦田种满了小麦,上面还覆盖着一层薄薄得白雪,不由笑道:蒋侍郎好有雅兴

    蒋涣摆了摆手道:这不算什么,每天中午也不能回府,便来这里吃饭,顺便摆弄一下,倒也其乐无穷。

    他指着不远处一个正在地里忙碌的老农笑道:看见没有,那就是吏部侍郎璀,前两天下大雪把他的麦苗压倒了不少,正心疼呢

    张焕这才明白京娘的经营手段,不由暗暗佩服,让朝廷重臣中午闲暇之余来此耕作,既博得了亲农的名声,又寻找到农趣,可谓一举两得,而那些低品小官为了能有机会和重臣套近乎,自然都会赶来酒楼吃午饭,生意当然兴隆,所以半分地才会卖到千贯。

    这时,旁边的胡姬听说张焕是个都督,不是京中的官员,自然不会买地,顿时无趣起来,一转身便要离去,张焕却叫住了她,我是来喝酒的,你先带我去找间雅室,等会儿再让裴公子来寻我。

    说罢,他向蒋涣拱拱手,侍郎忙着,我先去了。

    蒋涣笑着点点头,又弯下腰忙他的麦田了。

    此时已是午后,酒楼里的大部人都吃过午饭,结帐走了,空出了不少房间,但三楼最豪华的那间雅室却被士兵严密看守,不准任何人上去。

    这是谁在上面张焕指了指那些侍卫问道。

    胡姬瞥了一眼,连忙低声道:那是崔相国在楼上。

    张焕点点头,转了个弯,来到二楼的另一头,很快他找到了一间靠窗的雅室,坐下后,随即取出一张名刺递给胡姬,让京娘来见我

    那胡姬见他直呼东家其名,不敢怠慢,连忙拿着名刺慌慌张张地走了,不多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窗格上闪过京娘白腻的肌肤,她推开门,一阵香风扑面而来。

    张焕刚站了起来,激动不已的京娘便一头扑进了他的怀中,几个月不见她,她的气质愈加高贵,肌肤也变得更加白腻细嫩,浑身散着一种成熟女人独有的魅力,明艳照人,张焕感受着她动人的身体,轻轻抚摸她丰满的肩头微微一笑道:想不到只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你便将酒楼经营得有声有色,真不愧是商业奇才。

    京娘脸上飞过一抹霞红,她不好意思地离开了张焕的怀抱,轻轻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云鬓,笑道:说起来这还要感谢李翻云,正是她向太后建议,崔相国和其他几个重臣才先来耕种,慢慢将其他官员引来,否则我怎么有这个本事把这些公卿大臣招来。

    虽说是这样,不过你这个点子却想得很妙。张焕坐了下来便问道:来你这里喝酒的常客有哪些我是说在朝中有地位的重臣。

    京娘低头想了想道:象吏部侍郎畅催礼部侍郎蒋涣以及太府寺卿杨炎,还有一些其他的少卿郎中之类,而崔相国和王尚书隔三差五也要来一次。

    张焕忽然打断她的话,他们两个总是一起来吗

    是每次都是一起来,他们现在就在楼上,从不让外人进去,连送菜都是他们的亲卫端进去,连我也没有进去过。

    这时,张焕渐渐有了一种念头,如果能把这间酒楼变成自己的,不过他还不能确定京娘和崔小芙的关系,倒不敢轻易开口,此事得从长计议他话题一转又笑道:那你呢有没有想过再嫁人

    京娘含娇带媚地白了他一眼,轻轻咬了一下唇道:我倒是喜欢一个人,可是他从不把我放在心上,只是同情我,我是有心嫁给他,可就怕他不肯娶。

    张焕一笑,靠得太近会被野花扎手,可离得太远又看不见它的可人处,距离不远不近,反而最美,这是谁说的,我倒忘了

    京娘笑的浑身颤抖,她取一只酒杯,给张焕满上,丰满的娇躯轻靠在他身上,红红的小嘴在他耳边吹气如兰道:京娘永远不会属于任何人,可是她却很喜欢你,若你愿意,可以随时摘这朵野花。

    张焕伸手搂住她的肩,将酒一饮而尽,淡淡一笑道:可是我张焕也从来不会去摘一朵不属于自己的花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在手中大步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他才回头对一脸惊异的京娘笑道:等哪天你属于我一个人,我再好好品尝你这朵花,现在我要去敬崔相国一杯,和他谈一谈他女儿的婚事。

第一百五十五章 会见崔圆

    大唐政务机构的新年休假一般是五日,从正月初一到正月初五,但这只是对于一般办事的低品官吏而言,而对于掌握决策权的大唐重臣,这个休假日并没有什么意义,崔圆是从正月初三便来大明宫中书省处理政务,虽然各种事关国计民生决策和重要人事变更要到四月份才6续出台,但新年伊始,各种事务还是纷至沓来,外国使臣的朝贺地方大员的述职新年大朝的准备等等,都是他崔圆的事情,尤其是新年大朝,这是新皇即位后的第一次,重要性不言而喻,新年大朝准备在正月初七举行,届时,新皇和太后将接受来自大唐各地五品以上官员的朝拜,崔圆从去年底就开始准备此事,眼看大朝日益临近,他也就更加忙碌。

    今天是正月初四,崔圆忙里偷闲,和工部尚书王昂一起来到大明宫附近的劝农居小酌,崔圆在劝农居也有半分地,他偶然也会亲自下地耕种一番,但并不是为了什么兴趣,而是为了劝农,这是大唐的第一国策,作为大唐右相,他的下田耕作无疑具有积极的引导作用。

    此刻,这位大唐右相正站在劝农居三楼的窗前,注视着几个重臣在各自的半分地里劳作,他的目光久久地停在礼部侍郎蒋涣的身上,礼部侍郎原来是萧华,去年四月萧华改任陈留刺史,而礼部侍郎一职就由原来的礼部司郎中蒋涣接任,蒋涣是张若镐一手提拔,在礼部中已经做了十年,掌握着礼部的实权,正是他的存在,架空了现任礼部尚书卢杞的权力,去年张若镐去世后,蒋涣便成为各家争夺的对象,他崔圆也下了血本,答应提拔其弟蒋颐为吴郡刺史。想把他拉入自己旗下,不料他最后却投靠了韦家,大大出乎崔圆的意料。

    大唐的七个内阁成员中,实际担任的职务和他们所控制的权力并不一定相符,尚书省六部中除了张若镐控制礼部外。其他五部皆被崔裴两人瓜分,崔圆掌握吏兵刑三部,裴俊则控制户工两部,而其他九寺五监及御史台等主要掌权也大部分投靠了崔裴两党。

    另外五大世家除新任礼部尚书卢杞外,其他四家则大多是在地方上具有一定的实力,只有韦谔在少府寺,楚行水在太府寺和盐铁监掌握一点势力。

    现在韦谔居然把手伸进了礼部,就算裴俊能忍。他崔圆也不能忍。崔圆轻轻捋着胡须,眼睛慢慢眯了起来。既然这个蒋涣不能为自己所用,那就要想办法干掉他,无论如何。礼部不能让韦谔拿去。

    在崔圆地旁边还坐着另一个人,也就是工部尚书王昂山南王家的家主,他在年底回到襄阳祭了祖,随即在正月初二又赶回了长安,去年也是他心境变化极大的一年。由大喜到大悲。王家的祖地也是河东,自隋唐以来便是河东大族。安史之乱平息后,王家一直就谋划着重返河东,一直谋划了二十几年,好容易去年张若镐病死,机会出现在了眼前,当王昂正要喜极而呼时,局势却骤变,崔裴两家出兵瓜分了河东,王烟罗逃回襄阳,使王家重返祖地的希望彻底落空,崔圆背叛了当年对自己地许诺。

    就在王昂对崔圆极其失望之时,崔圆忽然告诉他,愿意将自己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他的嫡长子王研为妻,同时补王研为刑部司门员外郎,王昂知道,这是崔圆对自己的一种补偿,虽然这种补偿相对于河东是微不足道,但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强,而且崔王两家联姻后,王家的前途将一片光明。

    王昂正想着,忽然见一个侍卫在门口探头探脑,什么事他不由沉下脸问道。

    回禀尚书,凉州都督张焕在门外求见

    让他进来吧不等王昂回答,崔圆慢慢转过身来,他刚才就已经看见了张焕。

    崔圆在前天得到凤翔守军的飞鸽传书,得知张焕已经进了关中,对于张焕,崔圆的心情十分矛盾,他既希望张焕在陇右掀起波澜,削弱韦家,为他最终推倒韦家创造条件,同时,他也希望张焕地崛起受到抑制,不至于成为世家朝政地威胁,为此他特地派族弟崔寓拜访了裴俊之弟裴佑,含蓄地转达他的意见,响鼓毋须重棰,以裴俊地心智,应该是一点便透

    很快,张焕被侍卫引了进来,他上前深施一礼道:武威郡刺史张焕参见崔相国,参见王尚书

    张刺史莫非也想在长安种地崔圆揶揄一笑,便命侍卫道:给张刺史加一个位子。

    多谢相国

    这时,旁边王昂见张焕毫无推却之意,他的脸登时阴沉下来,且不说他对张焕深恶痛绝,就算是个普通官员,又怎么有资格与相国平起平坐,他见侍卫把软垫铺在自己正对面,心中更是不爽,不过王昂也知道,心里不满最多只能挂在脸上,而不能挂在嘴上,既然相国都请他坐下,那自己反对又算什么呢

    王昂笑了一声便站起来道:既然相国有事和张刺史交代,我就不打扰了,朝房中还有些事,我先走一步。

    崔圆瞥了张焕一眼,意味深长地对王昂道:也好,你先去吧这两天要约束好王研,好日子就要到了,可别在最后几天出了什么事

    请相国放心,我自然会加派人手,绝不会让小人得逞王昂对张焕轻轻哼了一声,便扬长而去,不过他这一哼却不是为了儿子,而是因为张焕想与自己平起平坐。

    相国似乎对张焕颇有不满。

    张焕对王昂的警告视而不见,他坐了下来,对崔圆微微一笑道:难道比对蒋侍郎地不满还要甚乎

    崔圆不由一怔,他心中暗呼厉害,此子的眼光何其之毒也,他呵呵一笑,宰相肚里能撑船,本相哪有这么多不满,否则早累死了,张刺史猜测不准。先罚酒三杯

    是吧那真是遗憾了。张焕端起酒杯淡淡笑道:本来我还想助相国一臂之力,如此,是张焕孟浪了。

    说罢,他连喝三杯,随即起身向崔圆深施一礼。相国日理万机,时间宝贵,属下就不打扰了。

    崔圆始终一言不,待张焕离去,他慢慢地坐下,低头陷入了沉思

    张焕也没有再去找京娘,而是直接带着亲兵向永嘉坊而去,他在永嘉坊有一处宅子。也就是裴俊借楚明远之手送他的那一座。现在则住着留守在京城的李泌以及其他的几个幕僚。

    老远,张焕便看见在宅子前面搭了一施粥棚。棚前挤满了前来领粥地长安乞丐,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而在大棚旁地空地上,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正在给一些生病地乞丐诊治,张焕越往前行就越觉得那男子的背影异常眼熟,他忽然认了出来,正是他的师傅林德隆。

    十几匹马奔来。一些蹲在街上喝粥的乞丐纷纷向两边躲闪。这时,从粥棚里走出一名老道。他一眼认出了张焕,不觉笑了起来,他正是李泌。

    施主可是来领粥李泌待张焕下马,便迎上前打趣地笑道

    李道长若还有余粮,不妨到河西去施粥,那里连锅都快揭不开了。

    李泌听他说得有趣,不由微微笑道:等你这次述职结束,我就背袋米跟你回去。

    我也会跟去。林德隆慢慢走了过来,他拍了一下李泌瘦弱的肩膀笑道:李道长背不了多少,我去可以帮忙多背几袋,顺便到你西凉军中谋个军医之职。

    望着二人诚挚地笑容,张焕的心中泛起一阵温馨,他笑着问林德隆道:师傅不是返回蜀郡带孙子去了吗,怎么又回了长安

    林德隆眨眨眼笑道:可你的师母却觉得儿子更重要,就逼着我带儿子进京赶考,她害怕又象去年一样,惹出什么大麻烦来。

    张焕想起去年的情形,不觉有些歉然,林德隆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笑道:其实是跟你开个玩笑,你师母是想沾沾你的光,叫我先来打前哨,假如武威郡不错,我们全家都要迁去,哎原以为回乡不错,可人情冷暖啊家乡真的还不如太原。

    张焕大喜,连忙笑道:最好师傅再回一趟太原,以你林神医的名头号召一声,迁个几千户到武威郡去,那我就更高兴了。

    接下来林德隆继续去看他地病人,而张焕则快步走进了府内,他午饭还没吃呢

    你是说,裴俊主张你先取河湟李泌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仔细思索这件事情地前因后果,从战略上讲,取河湟能占据大片丰腴之地,能为下一步的展打下坚实基础,确实是上上之选,可问题是韦家会无动于衷吗河湟地西平郡曾一直是陇右节度府所在,也曾是河陇地区第一大城,如果张焕真的取下河湟地区,那他与韦家的矛盾将不可避免地爆。

    或许这才是裴俊的真实目的,让张焕把韦家的兵力牵制在陇右之南,而他则可以出兵渡过黄河,以调解两家争端为借口,占领陇右北部,应该就是这样。

    想到此,他抬起头问张焕道:裴俊之用心险恶,你可曾想到

    张焕一边吃饭,一边笑了笑道:人家把最宝贝的女儿给了我,又要每年向河西输送粮食和战略物资,真把我扶植起来,对他却没有半点好处,天下哪有这么便宜地事他当然有自己地考虑,他无非是想在陇右分一杯羹,又不是在我碗中夺食,我担心什么

    他三下两下把碗中的最后两口饭刨光,把碗一放问道:韩愈他们呢怎么不见人

    李泌却没有听见张焕地问话,他依然在沉思之中,其实裴俊出兵占领朔方也并非完全没有好处,至少他能使韦谔尾不能兼顾,最后能分担掉一部分张焕的压力,能让张焕有时间慢慢消化河湟地区,而张焕的战略目标并不是陇右,而是向西展,至少十年之内不会考虑陇右,这样一来,他与裴俊就暂时不存在什么利益冲突,最主要是张焕在今后的三年内能得到裴俊的全力支持,这是极其重要的。

    可是崔圆呢他会无动于衷吗你千万不能把他忽视了,如果你小瞧了他,你最后必然会失败在他的手上。李泌担心张焕忘了此人,又补充道。

    张焕已经披上了衣服,听他说起崔圆,便微微笑道:对于崔圆,我们只需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把他与韦家和解可能消灭在萌芽状态,让他保持中立,让他也在我的崛起中等待机会,这就足够了。

    他穿好了衣服,又再一次问道:韩愈呢不在府里吗

    他去国子监了,听说楚行水很是看重他,想把他留在国子监任教。

    楚行水张焕微微一怔,他立刻便反应过来,韩愈可不就是楚家的广陵书院出来的吗楚行水看重他是很正常之事。

    那他本人的态度呢,他是否想留下来张焕并不想勉强韩愈,毕竟河西偏僻而且艰苦,他若想留京也就由他,留在国子监还可以给自己推荐一些人才过来,倒也未必是坏事。

    李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不过他热衷于做学问,在国子监任职一直就是他的夙愿。

    就在这时,从大门外忽然跑进一个亲兵,他见到张焕便气喘吁吁道:都督,太后的懿旨到了,就在裴府,让你立刻去接旨

第一百五十六章 崔小芙召见(上)

    张焕快马加鞭赶回了宣义坊,他疾驰至裴府门前,翻身下了马,却见裴莹从门口飞奔而出,一见到他便埋怨道:你到哪里去了五哥说带你去吃饭,后来就找不到你了。

    裴明远自己跑去学圃,哪里管我了,我后来去了永嘉坊,去看李老道他们。

    张焕轻轻握了她的手一下,只觉入手冰凉,知道她一直在等自己归来,心中有些感动,便低声笑道:怎么才半天不见便想我了吗

    臭美,谁想你了裴莹红润的小嘴微微一撅道:今天长孙依依跑来,人家帮你探到一些崔小姐的情报,你是想问长孙小姐的情况,还是想问崔小姐的情况呢

    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她是谁我不明白。裴莹美目流转,眼中带着一丝狡黠地笑道:哦我知道了,你是想问长孙小姐,唔她很健壮,脸比以前更红了

    算了,我不问你了。张焕没好气地道:那个宫里来的宦官在哪里我先进宫,回来再找你算账。

    裴莹扑哧一笑,上前挽住张焕娇声道:哪有什么宫里人,是我假传太后旨意,哄你回来的。

    她话音刚落,只见大街上疾奔来了几匹马,冲至近前,为一名宦官跳来马大声宣道:太后懿旨到凉州都督张焕接旨。

    裴莹与张焕惊异地对望一眼,同时捧腹大笑起来,那宦官被笑得莫名奇妙,脸一沉又喝道:张焕接旨

    张焕拉了一下裴莹,示意她先回避,裴莹立刻走进门内,倚在门后,偷偷向这边望着。

    太后有旨,宣凉州都督张焕入麟德殿对策,即刻前行。钦此

    臣张焕遵旨张焕站起来,又对宦官拱拱手道:我这就去换一件衣服,请公公稍等片刻。

    说罢,他摸出一片厚重的金叶子,悄悄塞给了这个宦官,刚才多有失礼。请公公拿去喝杯水酒压惊。

    黄金入手,那宦官只觉手中陡然一沉,不由心花怒放,君权旁落,皇宫的开支也很是拮据,众宦官收入微薄,平时也没有谁愿意行贿他们。他们各自的境况都十分窘迫,今天得一次传说中的行贿,却是这宦官平生头一遭。

    既紧张又欣喜之余。那宦官连忙道:你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不要急,可以慢慢地换。

    张焕走进府内,裴莹便拉着他向内院走去,裴俊给他们准备了一套独院,虽然张焕和裴莹并没有成婚,但裴家却一致口径。说他俩早已在颜真卿的主持下成婚,只是适逢国殇,不好大张婚庆之喜。裴莹帮张焕脱去外裳。从箱子里取一套细密的软甲,给他贴内衣穿了,一边给他系紧带子,一边叮嘱道:崔小芙毕竟是崔圆的亲妹,现在你又投靠了父亲。为了崔家利益难保她不会做出什么偏激之事。虽说可能性不大,但李翻云不在还是要小心一些。

    张焕见眼前的小妻子絮絮叨叨。心中不由充满了温情,他见几缕黑搭在她面颊之上,便爱怜地替她把那几缕秀拨到耳后,裴莹将袍带一一系紧,这才抿嘴一笑道:若见到崔宁,替我向她问声好,就说我非常希望能与她成为姐妹。

    张焕诧异,正要再问之时,却被裴莹笑着连推带攘送出了府门,快去吧太后还眼巴巴等你效忠呢

    张焕在几个亲兵的随同下,和宣旨宦官向大明宫疾驰而去,裴莹望着他地背影消失,这才轻轻叹了口气,无力地靠在门边,脑海中又想起长孙依依的话,这些天崔宁一直住在宫中,难得见她一面。

    不知他今晚会不会回来呢裴莹喃喃自语,眼睛里充满了惆怅之意。

    大明宫内已经换成了另一支新龙武军来驻防,约两千人,中郎将是郭子仪之子郭巨,这是崔圆与裴俊达成妥协的结果。

    新皇年幼,大明宫的主人实际上就是太后崔小芙,她代天子批阅奏折,本该由皇帝出的道道旨意都改为太后的懿旨,在皇帝未成年之前,崔小芙实际上就是大唐地最高统治。

    不过崔小芙和李系一样,没有半点实权,实权尽在崔裴二人手中,初登太后之位时,她曾有过幻想,想着张良娣都曾分到不少权力,而自己是崔家之女,崔圆更应该重用才是。

    但事实却并非她想的那样,崔圆不但不肯分权,反而变本加厉收她的权力,就连她原打算在紫辰殿修一间书房的想法也被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只有一句话,太后的职责应是培养新皇,管好内宫便可,不宜过多干政。

    倒是裴俊居中劝了几次,崔圆才勉强答应让崔小芙了解一些政事,于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奏折便6续送到内宫,大多是皇室爵位继承某地风调雨顺大熟一类,可就是连这种并无实际意义的奏折,也都是中书舍人抄誉地副本,正本早已被两相国转批后下。

    崔小芙一直保持着沉默,这种形式上的太后绝非是她所想要。

    此刻,这位大唐名义上的最高统治正坐在麟德殿地偏殿里批阅一本关于正月初七新年大朝的奏折。

    奏折是殿中监所上,洋洋洒洒写了七页,几时击鼓几时上朝,她需要穿什么衣服,戴什么冠,她坐什么位子,皇帝坐什么位子,谁第一个言,谁最后一个言,所有的细节奏折里都写得清清楚楚,在奏折的最后,崔圆还批了一行附言,太后的职责是临朝听事,国事自有大臣商量处置。这其实就是在警告她,不要趁机行权。

    啪的一声,崔小芙恨恨地将手中笔一拍,这哪里是什么临朝太后,这分明就是一个穿着太后袍服的木偶。

    她站起身,心情烦闷地走到窗前,外面花木凋零,满眼萧瑟,被皑皑白雪覆盖,看了一会儿,她心中抑郁略略有些平缓下来。

    这时,她地目光落在御案旁的一面铜镜上,铜镜光鉴照人,在铜镜里是一个充满了成熟魅力的女人,她地脸上没有留下太多岁月的痕迹,皮肤也仿似少女时凝脂一般嫩白而富有弹性,身段窈窕而不失丰满,气质雍容华贵。

    崔小芙轻轻叹了口气,自己才三十余岁,难道就这样当十八年的无权太后吗她忽然对崔圆痛恨起来,他是自己的同父兄长,却这般冷酷无情,不给她一点机会。

    不过痛恨归痛恨,她还是很佩服崔圆的手段,正是他地冷酷无情,才使朝中没有任何关于崔氏将取代李氏地议论,这一点在李氏皇族一天天衰落的今天,是十分敏感地话题。

    同时崔圆也看出了她日益膨胀的权力,而这种权力绝非是崔氏家族中两种力量的合一,恰恰相反,她若得权,将会在一定程度上削弱崔家的地位,所以他才将朝中大权牢牢控制在手中,不给她半点机会。

    现在崔小芙最头疼的是,朝中没有一个支持她的重臣,从前还有几个从龙派,李系死后,几乎所有朝中的大臣不是崔党就是裴党,壁垒分明。

    从前太后执政都是依靠父兄等外戚掌权,而她崔小芙的外戚却偏偏是崔圆,崔小芙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不由提起笔在眼前地素笺上写下了两个名字:段秀实和张焕。

    这是最近陇右之变中新崛起的两个实力派人物,段秀实是四朝元老,是铁硬的保皇党领袖,也是李系留下来的唯一遗产。

    在李系驾崩后没多久,一纸效忠书便从寒冷的黄河北岸送至大明宫,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表示坚决效忠太后,可惜他的境况也很不妙,先是手下大将率军投降裴俊,紧接着又是粮食陷于绝境,好容易趁陇右多事占领了灵武郡,却又难得喘息之机,韦谔三天两头上书内阁弹劾段秀实拥兵自重,居心叵测,企图将其赶回西受降城。

    这是自己唯一的一个支持,必须要趁这次新年大朝给他朔方节度使的名份,使他能够在灵武安稳下来,可是自己在朝中又无援无助,谁能帮她实现这个愿望呢

    崔小芙的笔不由在张焕的名字下重重地划上了一笔,这位大唐新崛起的一方诸侯,是自己曾经的合作,就是依靠他,自己如愿以偿地登上了太后之位。

    可惜他不肯留在京中,最后又娶了裴俊之女,这让崔小芙一度失望,但李翻云却劝她,张焕的志向不在于一方诸侯,他早晚会和崔裴翻脸。

    在扫除世家朝政这一点上,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至于张焕登基后的权力分配,那还是很遥远的事情,重要的是眼前,他是唯一能帮助自己之人。

    她一早便得到负责在外采办物品的宦官密报,张焕今天清晨已经进京了,崔小芙的笔慢慢地在素笺上写下了第三个名字:崔宁。

    她的眼中渐渐露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第一百五十七章 崔小芙召见(下)

    麟德殿在太液池西面,是大唐皇帝在内宫处理政务的地方,也是崔小芙平日批阅奏折、偶然听取一些大臣对策之地,此刻,张焕在十几名宫廷侍卫的看管下,站在大殿外等候崔小芙的接见。

    “召凉州都督张焕觐见!”

    “召凉州都督张焕觐见!”

    一声声高亢的声音从麟德殿深处依次传来,麟德殿是一片巨大建筑群的总称,一栋栋雄伟壮观的宫殿楼阁重重叠叠,高墙林立、戒备森严。

    这时一名年迈的老宦官驼着背从宫中慢慢走出,在宏大的宫城背景映衬下,他瘦弱的身子显得异常渺小,他走到张焕面前,却深深低下了头。

    “哑叔!”张焕轻轻唤了一声,老宦官浑身一震,抬起一张布满了深刻皱纹的脸庞,他默默地注视着张焕,这个他从小带大的孩子,他的眼睛里忽然射出一种深刻的感情。

    “太后,宣你!”短短的四个字,在他嘴里却说得异常艰难,说完,他羞愧地低下头,带着张焕默默向前走。

    张焕没有说话,他就这样跟着哑叔慢慢地走着,走到偏殿门口,哑叔停住了脚步,指了指里面,示意张焕自己进去。

    张焕轻轻拍了拍他地肩膀,柔声道:“我听说你没有死,心中非常非常高兴。”说罢,他大步走进了偏殿,哑叔呆呆地望着他矫健而高大的背影,不知不觉。混浊的老眼里竟滚出了一颗喜悦的泪珠。

    “臣凉州都督张焕参见太后!”张焕走进偏殿,向崔小芙躬身深行一礼。

    偏殿不大,两旁站有十几名宦官和宫女,正中间是一面巨大地纱帘从顶上垂下,将偏殿一隔为二。透过纱帘,朦朦胧胧可以看见崔小芙地身影。

    “给张都督赐坐!”

    纱帘后传来崔小芙充满笑意的声音。“几个月不见,你又让哀家刮目相看了。”

    一名宫女给张焕铺了一张软席,张焕坐下,又微微欠身笑道:“张焕在河西为朝廷戍边,有心为我大唐收复失地,却兵弱粮寡、城甲不全,所以这次回京一是述职,但更重要是想得到朝廷的支持,尤其是太后的支持。”

    “哀家倒是很想支持你。可惜哀家也没有这个权力。”崔小芙无奈地笑了一下,她摆了摆手,命宦官和宫女都下去,很快,偏殿里的人都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崔小芙和张焕两人。

    崔小芙慢慢走到纱帘前,刷地一把将纱帘拉开。她阴沉着脸,盯着张焕一字一句质问道:“当初你说要去地方上建立基业,说愿效忠于我。哀家信了,可最后你却背叛哀家,投靠了裴俊,这你怎么向哀家解释?难道你也是看到哀家无权无势,便学那等势利小人不成。张焕。若真是这样,你就太让哀家失望了。”

    “太后所说地话确实让人哑口无言。张焕确实是有些冷落了太后,可用这背叛两个字太后却说得言重了。“

    张焕轻轻地冷笑了一声,他缓缓道:“大凡背叛,是指损害原主的利益而去投靠敌对方,而太后地敌对方是谁?是当初视你为眼中钉的张良娣,是现在处处压制你的崔圆,确实,我是投靠了裴俊,这也是为了我河西的展大计,若我真背叛了太后,那你宣我入宫时,我完全可以称病不来,你又能奈我如何?事情不是这样,正是因为我记着太后对我的恩德,我才欣然入宫觐见,不料太后却迎头一棒,口口声声说我背叛,这话又从何说起?”

    崔小芙瞅着他,半晌才迟疑着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依然效忠于哀家?”

    张焕站起身,上前一步半跪着说道:“臣效忠太后之心,一刻也没有消失过。”

    “你这个两面三刀的家伙,嘴巴倒是挺甜!”崔小芙眼中充满了笑意,只要张焕还肯听自己的话就好办,她摆了摆手笑道:“算了,哀家也不为难你,这世上哪有多少忠诚之士,你若真对哀家忠心耿耿,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就,就当哀家和你是合作吧!”

    张焕见崔小芙已经把话说开,便也笑了笑,坦率地说道:“和太后谈话确实是很愉快,今天太后宣张焕进宫想必也是有事吩咐,太后请直说。”

    崔小芙慢慢坐了下来,她沉思了一下便道:“段秀实已取得灵武之地,却名不正言不顺,哀家想封他为朔方节度使,但身边没有可用之人,希望你能帮哀家这个忙,将来哀家必有回报。”

    “那太后能否阻止崔宁嫁给王家?”张焕淡淡问道。

    崔小芙眼中闪过一丝歉意,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崔圆十分固执,哀家也几次劝说他却没有结果,他已经认定你将来必然是他地政敌,无论如何不会答应你们,所以这件事哀家也没有办法。”

    “我也只是随便问问,此事不勉强太后。”张焕长身而起,向崔小芙深施一礼笑道:“时间紧迫,张焕就不耽误了,就此告退!”

    崔小芙笑而不语,一直目送他出去。

    离开麟德殿,张焕骑在马上在几名侍卫的护送下迅向大明宫外走去,此时天色已是黄昏,夕阳已经落下,天边残留着最后一抹暗淡的血红,西边的一轮半圆月升起来了,呈一种半透明色,清冷地照在太液池的冰面上,湖边的白杨和桦树的叶子都已掉落,但其中夹杂着地松树和冷杉却枝叶茂盛,在半明半暗的夜色中仿佛披着盔甲的骑兵矗立着。

    张焕地前面是一道花墙,几株腊梅也渐渐凋谢,残败地挂着树枝上,在他前面的道路分成了两条,一条通往太液池东畔的后宫,而另一条则穿过花墙,通向大明宫外,两条路上都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

    “张都督,请快一点吧!”几名宫中侍卫催促着。

    张焕迟疑一下,一催马,穿过了花墙,就在这时,环佩脆响,一道纤细轻盈的丽影快从另一道向这边奔来,她眼看着张焕的身影即将消失,悲哀地声音终于从她嘴边喊出:“焕郎,你停下啊!”

    没有回应,张焕地身影还是终于消失在茂密的树丛之后,崔宁单薄地身子在寒风中呆呆地站立,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泪水已经流干,她只觉得痛,痛得腰都直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崔宁抱膝坐在湖畔的大石上,寒风凛冽,将她的脸庞和手冻得通红,可是她却似毫无知觉,美丽的眼睛无神地注视着湖面上清冷的月光,她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之中。

    崔小姐,你信不信?假如那里面有只大虫,我一定先将你扔进去!

    我其实是河东张家的庶子,父亲就是汾阳郡长史张若钧,在家排行十八,所以乳名叫十八郎,如果崔小姐愿意,叫我张十八也行!

    那是他们的初相识,他为了救自己的朋友而绑架了她,对她的伤害她已经忘了,不能忘记的是他宽厚而温暖的肩膀,她曾渴望着这个肩膀能背着她一路走下去,可是

    崔宁的嘴唇轻轻颤抖,泪水从她眼中涌出,她再也见不到他,他曾经誓,要娶自己为妻,可是他办到了吗?自己即将成为别人的新娘,而他却无情地离去。

    这是一个誓言,我张焕决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

    “张十八,你骗我!”崔宁终于失声痛哭,她的手紧紧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渗出,她浑身颤栗着,就仿佛狂风暴雨中的一株小树,眼看即将要倒下。

    就在这时,两只温暖的大手扶住了她削瘦而柔弱的香肩,是那么坚定,就仿佛为小树遮挡住了肆虐的暴风骤雨。

    “我没有骗你,我这不是来了吗?”

    崔宁惊异地回头望去,在她眼前是一张带着微笑的黑瘦的脸庞,是她梦萦魂牵、夜夜相逢在西域边塞的焕郎。

    她呆呆地望着他,只觉自己仿佛在梦中一般,眼泪就象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顺着那苍白而美丽的脸庞滑落在衣襟上,张焕慢慢把她扶起来,望着她楚楚可怜、令人心碎的泪脸,他忘情地一把将她搂进自己怀中,崔宁就仿佛迷失在大海中的孤帆终于回到了港湾,她紧紧地拉着爱郎的衣襟,再也忍不住,哀哀痛哭起来

第一百五十八章 打破僵局

    夜已经很深了,张焕骑在马上,沿着春明大街向东缓缓而行,他的唇齿间还残留着崔宁所特有的,一种淡淡的白菊味道的幽香,脑海中仿佛还回荡着她的幽怨诉情,佳人的痴恋更加坚定了他将崔宁带走的决心。

    不过他这次进京也并非完全是为崔宁,他还必须要自己以后的展谋划出一个稳定的环境,这就要涉及到三个人,崔圆裴俊和韦谔。

    这三个人代表着大唐的三大世家,如何利用他们三之间的矛盾,构筑出一个稳定的大三角,然后在这个大三角的里面,在河陇地区,他张焕段秀实以及韦谔三个人再构筑出一个小三角,这样他就有了展了空间。

    当然,张焕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在这三家的斗争中并没有什么话语权,不过正因为这样,他才可以从容在背后布局。

    而现在的关键,是他需要找到一个打破僵局的突破口。

    张焕的马转了一弯,又向南杂沓而行,他不由又想到了崔小芙,想到了她的无奈和对自己低头。

    是的,她太性急了,除掉李系过早,以至于没有能得到李系的人脉积累,同时她也低估了崔圆的决心,最终把自己关入笼中。

    现在她所能依仗的只有自己和段秀实了,想到这里,张焕的眼中露出一种会心的笑意,崔小芙是一颗极有用的棋子,至少她的太后身份对于自己的将来十分有用,这颗棋子他必须要握在手中,通过李翻云,通过自己对她的帮助,使她渐渐对自己产生依赖,至于段秀实,张焕并不放在心上,必要时。一句话便足以毁掉他对崔小芙的忠心。

    崔小芙让他帮助段秀实为朔方节度使,这与他的小三角计划并不冲突,可以说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最好的时机是在初七地大朝会上,七个内阁大臣都在,只要有四个人赞成,那此事就成了,裴俊他会去说通;楚行水是他舅父,他并不担心;而新任礼部尚书卢杞是裴俊的心腹,唯裴俊马是瞻。算是说通裴俊后的副产品,关键是第四个人。崔圆王昂,还是杨。

    崔圆,他才是解决这个问题真正的钥匙,那怎么样才能让崔圆同意任命段秀实为朔方节度使呢

    交换

    这时张焕的脑海里忽然冒出这两个字,他立刻便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忍不住在马上轻轻的笑了起来,这个办法或许就是构筑那个稳定大三角的突破口。

    关闭城门及坊门的第一通鼓轰隆隆地在长安上空响起,大街上的行人都纷纷加快了度向各自居住的街坊奔去,张焕也狠狠地抽了一鞭战马。战马疾向宣义坊驰去,就在坊门即将关闭地刹那,张焕和几个随从冲进了宣义坊

    回到裴府,张焕快步走到自己的院子里,院子里很安静,所有房间地灯都灭了,他摸进了屋子。这间屋子是裴俊的精心安排,对外,他们已经是夫妻。所以需要进同一只房门,但实际上他们并没有真正成婚,所以进正门后,左右又各有一个套间,裴莹住左面。张焕则住右边。张焕刚要进自己房间。他忽然现裴莹的房门似乎没有关拢,他探头进去看了看。外间的床榻上睡着花锦绣和小秋,都已经熟睡,均匀地出轻微的鼾声,不时还传来几句花锦绣含糊不清的梦语。

    他正想退出,心砰地一动,便蹑手蹑脚又进了内间,房间里燃着火盆,十分温暖,估计裴莹已经睡了。

    咔咔他敲了两下火石,一团火苗在他手中燃起,随即点亮了房间里的灯,便端着油灯轻手轻脚走到裴莹的睡榻前,拉开一条帘缝向里面望去。

    裴莹已经睡着了,她抱着一只枕头蜷缩成一团,乌黑的头披散在肩上,姿态娇慵动人,灯光映照在她白皙如瓷地脸上,映衬出一团美丽的红晕,比起初见她时的清纯,她此刻已隐隐透出一种成熟的韵味。

    张焕轻轻叹了口气,崔宁的痴心让他梦萦魂牵,让他有一种刻骨铭心的爱恋,但裴莹却给他一种温馨,淡淡的,如清泉滋润心

    他慢慢脱去外裳,又吃力地一点一点解开了数十根软甲地袍带,吹灭了灯,这才疲惫地躺在裴莹的身边,嗅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头脑一阵迷糊,这时裴莹一个翻身,把手和脚都搭在他地身上,张焕不敢动,不知不觉,他便进入了梦乡。

    次日醒来时,天已经大亮,身边的小妻子早已不见了踪影,张焕想起昨天的计划,便一翻身坐了起来。

    去病,你不再多睡会儿吗只见裴莹端着一只托盘笑吟吟从外面走进,她把托盘放下,里面是今天的早饭,她捏了捏张焕的鼻子,娇笑道:坏家伙,什么时候偷偷跑到我地床榻上来

    看得出她心情很好,想必是对张焕昨晚回来而感到欣慰,待到张焕想伸手抱她,她却又象只羚羊一样跑开了。

    那我就吃饭了张焕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三口两口将早饭吃完,便拍拍肚子笑道:吃饱了,该干正事去了。

    你今晚要早点回来。

    裴莹地脸上忽然一阵绯红,她羞涩地低下头道:爹爹希望今天晚上我们给他和外公磕一个头,到时候楚世叔也会来。

    张焕忽然明白了,他点了点头,认真地道:你放心吧我下午便回来,明天我还要带你到我娘那里去。

    他随即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带着一百多精锐的亲兵向永嘉坊飞驰而去。

    永嘉坊地泉宅内,张焕与李泌在商定最后行动的细节,林德隆则坐在一旁,他将是这次行动的操刀。

    我已经先路过崔府,今天崔圆没有去大明宫,听说他生病了。

    张焕背着手在房间里慢慢踱步。他脸上忍不住泛起一丝得意的神情,笑道:这真是老天帮忙,这样一来他崔圆就洗不掉主谋的嫌疑。

    计策是很不错,这样一来,韦谔将必恨崔圆入骨,而礼部侍郎的位子也空了出来,可谓一石数鸟,确实也打破了僵局。李泌的眼中对张焕之计充满了赞叹,他凝神想了想,又道:关键是你能否有把握说动裴俊把礼部让给崔圆。

    张焕停住脚微微一笑道:晓之以情。动之以利,我想他应该会答应。

    李泌懂他地意思。便不再问此事,他又仔细地看了看张焕画的路线图,眉头忽然一皱道:其实在劝农居下手最为合适,为何你要选择在他回府的路上

    劝农居我已经打算把它变成我在长安的眼线,所以我不想毁了它,再,劝农居那里还有不少别的重臣,有不少人都带有侍卫,我担心有弟兄失手会被抓住。在光德坊动手,一个是离他家近,他已经放松了警惕,另一个光德坊里没有驻军,而离光德坊最近的西市驻军便是裴俊的千牛卫,即使有弟兄被抓住,我也能救得出。

    张焕说到这。便对林德隆歉然笑道:只是让师傅替我做这种事情,真是抱歉了。

    林德隆摸了摸鼻子,无奈地笑道:做一两次倒也无妨。就当是我去武威而预先付的买路钱。

    保证师傅会喜欢威武郡。

    张焕一边说,一边从旁边取过一只包袱,递给了林德隆,淡淡道:所需的东西都在这里面,希望师傅能一刀结果了他。

    蒋涣出身农家。少时也曾帮家里在地里劳作。考中进士授官后便离开了农事,今年十月。他在劝农居买了半分地,作为吃午饭前后闲暇时的农趣,使他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地时光,他乐此不疲,天天都要到劝农居去耕作一番。

    今天是正月初五,作为礼部的实际最高掌权,蒋涣在正月初三便来朝房巡视,由于并非正式出勤,吃罢午饭便可回府,蒋涣地府第是在光德坊,位于西市的正对面,从吃饭的光宅坊过去约需行半个时辰。

    在礼部里巡视一会儿倒并不累,在自己的半分地里摆弄麦田倒有些疲惫了,坐在马车里他闭目养神,马车行得不急不缓,倒也十分平稳,马车的两边各有几名随从骑马跟随。

    蒋涣虽是在闭目养神,但实际上他却在考虑后日的大朝,后日是新年大朝,又是新皇即位后的第一年大朝,按照惯例,虽然不会有什么具体性的重大政令出台,但它会有一些类似风向标的事件浮出水面,从一些迹象来看,今年朝会主要地事件会有三方面,一是河东剧变,张家败亡后会有一系列人事变动和军事安排,比如礼部新尚书卢杞的三读,比如张破天再次赋闲,再比如河东地区屯田令的实施,这实际上就是用军队屯田的借口侵占张家的土地。

    其次的变化是世家参政,今年将有大批名门世家弟子进入朝廷的核心机构,比如韦谔地长子韦清为礼部主客员外郎,王昂的长子王研将为刑部司门员外郎,还有楚行水的次子,裴俊地次子,卢杞的长子等等,约数十名世家年轻子弟将从政,同时还有百名世家子弟进入地方官府,还这是十几年来世家子弟进入政坛规模最大的一次。

    蒋涣不由暗暗叹了口气,这些世家子弟大量从政,实际上是侵占了贫寒子弟的机会,不用说,今年的科举将是最严峻地一年,大量新科进士将无法得到选官地机会,他们只能到朝廷重臣或地方大员那里去寻找出身,或做小吏或做幕僚,除了京城,河北河东陇右

    想到陇右,蒋涣不由地又想到了这次陇右之变,这应是后天大朝的第三个焦点,必然是和这次陇右之变有关,段秀实能否成为新地朔方节度使,还未为可知,他已经投靠了韦谔,应该是和韦家的利益息息相关,但蒋涣始终有些后悔,自己投靠韦家是否明智

    蒋涣轻轻一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马车辚辚而行,前方是西市,西市卖的物品主要都是百姓生活所需,粮食布匹盐糖纸笔,交易量极大,远比主要卖奢侈品的东市繁华,故被称为金市,此刻正逢新年,虽然人数没有平时多,但还是熙熙攘攘,分外地热闹。

    马车过了西市,转了弯,便进入了光德坊的大门,光德坊是个小坊,参差千户人家,新年期间坊内街上人烟稀少,只有一些小童聚在一处游戏,炫耀着各自的新年礼物。

    马车缓缓地从孩子们身边经过,又行了百余步,前面府宅已经依稀可见,马车慢慢地放慢了度,两名随从打马奔上前去通知门房开门,蒋涣伸了个懒腰,将挡风板和车帘拉开,准备下车回府。

    这时马车经过一条小巷,蒋涣这时现巷子里有二十几人,骑在马上,慢慢地从身边拔出了长剑利箭搭弓上弦,目光冷厉地盯着自己的马车,忽然,他们冷厉的目光一齐向自己射来,马冲人动,杀气沛然而出,几名随从也现了不妙,一些人拔剑迎上去,另外几人则护着马车。

    几支箭凌空从巷出,快疾而至,蒋涣打了个寒战,他本能地向后一躺,只听挽马惨嘶,马车剧烈颠簸,在原地打了个旋,砰地一下,蒋涣的头重重地撞击在车壁上,痛彻入骨,几乎要晕过去,他心中大骇,知道自己是遇到了刺客。

    就在这时,他忽然瞟见车窗外上端有一条黑影从墙头掠下,车顶上一声轻响,随即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一转一旋,车顶立刻出现一个大洞,蒋涣一下子看见了一张蒙着面的脸,眼光冷森森地盯着自己。

    救他的命字没有喊出,一道蓝光从车顶射来,蒋涣只觉额头一凉,眼前一片漆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宣仁二年正月初五,礼部侍郎蒋涣在府门前遇刺身亡,消息震惊了朝野,所有人在叹息之余,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盯住了礼部侍郎这个空出来的位子。

    围绕着对大唐礼部的争夺,再一次在各大世家之间掀起了狂澜。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两日风云(一)

    崔圆昨天在劝农居临窗太久,有些伤了风,加之新年大朝已经基本准备完毕,于是,他便在官假的最后一日呆在家里静养,谁也不接见。

    崔圆最大的遗憾就是自己只有一子一女,为了不使子孙凋零,他特地不给儿子限定妻妾数量,结果儿子崔贤一口气纳了二十几名妻妾,可最后的作用却似乎不大,崔圆还是只得了两个孙子,而且都是儿子的正妻所生。

    次孙跟着父亲在汉中生活,而长孙则在长安,跟着祖父读书学字,长孙原本叫崔明,但崔圆不喜欢这个名字,便给他改名为曜,崔曜今年八岁,同龄的男孩正是掏鸟窝摸小鱼的顽皮时光,但崔曜却与他们大不相同,他老持稳重,进退有礼,待人接物仿佛一般,再加上习了几百篇文在肚里,也能出口成章,被朝中誉为神童,更给他起了个雅号小崔,着实让崔圆引以为傲,更请来齐鲁大儒悉心培养他。

    此刻这位大唐右相正坐在外书房里看书,可他的目光却不时瞟向正端坐练字的长孙,女儿再过十日就要出嫁,以后的日子就是由孙子来陪伴自己了,他心中泛起一阵舐犊之情,便放下书慢慢走到孙子身旁,只见他的字又有了进步,笔锋圆润,笔力虽然稚嫩,但也隐隐透出几分刚劲,他写的是张九龄的望月怀远。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崔圆不觉微微一怔,曜儿,你是想父母了吗

    崔曜见祖父在自己旁边,他连忙放下笔,躬身施礼道:曜儿是有些想弟弟了,也不知道他学业是否顺利

    崔圆轻轻捋须点了点头。孙儿说得很含蓄,他其实是在想父母了,确实,自己的儿子本来在去年应任太常卿,自己总觉得他缺乏大度,还是不让他进京,但裴俊的长子裴明凯已经任户部度支郎中了,而自己的儿子在外为地方官已经十年,这对他确实有点不太公平。

    崔圆叹了口气。也罢,看看今年朝中有没有什么好的职位,把儿子调到自己身边来,也该准备接受崔家家主之位了。

    忽然,门外响起了重重的脚步声,仿佛有人飞奔而来。崔圆眉头一皱,自己已经说过不准任何人打扰,怎么还有人不知趣

    老爷。京兆尹和礼部元郎中有急事求见

    崔圆一愣,难道出了什么大事不成

    他立刻吩咐道:快请进来。

    不等他说话,他的孙子崔曜已经迅收拾好了物品,乖巧地道:孙儿回房继续练字,不打扰祖父。

    崔圆轻轻抚摸他地头,欣慰地笑道:去吧写完字去找姑姑帮你看一看。

    孙儿离开后没多久,京兆尹苏震和礼部郎中元载便匆匆赶来。

    相国,出大事了。苏震人还没有进门,他惊惶的声音便传了过来,礼部侍郎蒋涣在府门前被人刺杀。

    崔圆一下子便怔住了。过了一会儿,他克制住心中的狂喜,沉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凶手是谁可否抓住

    这在半个时辰之前。我们去晚了,凶手未曾抓到。苏震见崔圆脸色阴沉,心中不由一阵胆怯,他瞥了一眼身后的礼部郎中元载道:当时元郎中正好在蒋侍郎的府邸,相国不妨问问他。

    崔圆头一转。目光严厉地盯向元载。元载年纪约四十余岁,身材高胖。颇有点象崔圆,他是个敏捷风雅而积极的人,虽然知道苏震拉他来是有推卸责任的意思,但他并不在意,上司被刺身亡,他理当担起大梁。

    见相国看他,元载立刻上前行一礼,启禀相国,属下今天是为了科举场所之地去和蒋侍郎商量,正在他府中等候时,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叫喊,属下赶出去,只见有二十几人向坊外跑去,都骑着马,动作极为迅,属下当即让一些蒋侍郎的家人去报官,另一些人保护现场,不准闲人上前,属下也不知道那些凶手是谁派来地崔圆忽然想起在劝农居张焕对自己说的一席话,他心中会意一笑,便立刻吩咐道:备车去光德坊。

    片刻,几辆马车便在数百名骑兵的护卫下,迅向光德坊驶去,崔圆坐在马车内,脑海里在急思考这件事的影响。

    显然,这件事的时机捏拿得非常巧妙,就在新年大朝的前两天生,蒋涣这一死,也就意味着刚刚平衡下来地权力格局又生了动荡,先遭到巨大损失的是韦谔,他好容易才把礼部拿到手,三天前刚刚公开宣布,他的嫡长子将在本月二十日娶蒋涣之女为妻,这样一来,礼部丢掉了,而他也无法再悔这门婚事。

    崔圆地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他可以想像韦谔的暴怒和后悔,这件事也从一个侧面提醒了他,女儿崔宁的婚事倒不能那么着急宣布,防止再出什么意外,张焕这小子既然这么手狠,也难保他不会对自己女儿再次下手。

    虽然他对蒋涣之死十分满意,不过他并不会因此感谢张焕,张焕之所以选中今天自己称病在家而下手,明显是要嫁祸于自己,确实,蒋涣一死,最大得益之一就是自己,与他张焕毫无关系,韦谔无论如何都会认为是自己所为。

    韦谔怎么想崔圆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这礼部侍郎之位,既然蒋涣死了,那如何填补他留下的空白,这才是需要他考量之事,当然他也知道,这个机会裴俊也不会放过。

    崔圆闭着眼在马车里轻轻摇晃,自己儿子任这个礼部侍郎倒是非常适合,资历也符合,这一刻。崔圆下定了决心,今回无论如何要把这个礼部尚书之位拿到手。

    马车驶进光德坊,近千名千牛卫的士兵已经将光德坊内戒备森严,崔圆老远便看见韦谔的马车停在蒋府门前,他冷冷地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来得倒挺快

    在案现场,来自长安县御史台刑部大理寺的数十名官吏在紧张地忙碌着,蒋涣的尸体已经被其家人抬回府内,只留下倾翻地马车和凝成了冰地血块。

    相国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所有的人地站了起来,自觉地闪到一边,崔圆大步上前,他看了看现场,便问大理寺少卿王子栋道:可查出什么端倪

    王子栋一挥手,立刻有一名差役端上来一只托盘。盘子里放着一柄蓝汪汪的短剑和几支狼牙箭,他在崔圆面前半跪下来,将盘子高高举起。

    王子栋指了指短剑道:回禀相国。正是这柄淬了毒的短剑杀死了蒋侍郎,属下特地派人查过,短剑是寻常兵器铺都有卖的普通货色,剑上的毒也是很普通,没有线索,倒是下手之人武艺十分高强,可以追查,相国请跟我来。

    说到这里,他走到马车和一户院墙之间,指着院墙旁地树道:下手之人就是从这棵树上借助树枝弹力跃上了三丈外地马车。还居然能站得住,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他又来到倾翻地马车旁边,指着车顶上一个一尺径宽地圆洞对崔圆道:相国请看。此人竟然用利刃在铁皮上旋出这么一个大洞,且不说这利刃的锋利,就是这份臂力也委实可怕,属下以为这就是唯一的线索,属下准备在官府中备案的那些武人中查找这么一个武艺高强之人。或许能有收获。

    崔圆笑了笑。天下没有在官府备案的武人多如牛毛,照他这样查。无异于大海捞针,不过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他扫了一眼现场,见所来地最高级别之人只是次官,他顿时恼怒道:传本相的命令,此案立为今年第一大案,着令刑部牵头,由刑部侍郎大理寺卿和御史中丞进行大三司会审,命他们三人给我立刻赶到现场来

    这是一个态度问题,就算查不出什么结果,但也要显示出他崔圆对此案的重视,给活着地人一个交代。

    裴相国来了旁边有人低喊一声,一些刚刚围上来的官吏又立刻闪到一边让路,只见一辆马车在近百名侍卫的严密保护下缓缓行来,正是裴俊的马车。

    裴俊正在家里准备晚上欢迎女儿女婿的家宴,忽然得到蒋涣被刺的消息,他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重大,和崔圆一样,他第一个反应便是拿回礼部的机会来了。

    在尚书省六部中,崔圆已经占了三个,而他裴俊只得了户部和工部,这礼部应该归他裴俊,甚至他连新任礼部侍郎的人选都想好了,原吏部尚书房之子房修,他曾做过礼部下的膳部司郎中,现任都水监令,最合适不过。

    不过权力分配不是小孩分糖果,你一个我一个那么简单,它要地是实力对比和彼此之间的权谋斗争,甚至需要以利益对换利益。

    裴俊下了马车,崔圆便立刻迎了上去,裴相国,此案我已着令大三司会审,希望不要影响到后日的大朝。

    裴俊看了一眼马车地惨状,不由眉头一皱道:崔相国想得周全,裴俊十分佩服,不过我还有一个提议,希望崔相国能同意。

    正如国家之间地文书往来需要逐字推敲一样,高层人士之间的对话也需要慎之又慎,这不仅仅是水平的问题,更主要是不能产生歧义,让对方为难或被对方抓住把柄,所以崔圆听裴俊说的是提议,而不是提案,那也就是说他要讲的事情和礼部侍郎地继任无关,于是他便欣然道:裴相国但说无妨

    裴俊叹了口气道:上次崔相国被刺之事不了了之,现在礼部侍郎又被刺了,看来我大唐地官员已经面临人身威胁,所以我提议五品以上的职官都允许有侍卫护送,按品阶大小确定护卫人数地编制,这笔费用就作为朝廷的特别开支,以月俸形式支付,崔相国看如何

    崔圆点了点头,裴相提议和我不谋而合,我也正有此想法,刺杀之风决不能助长

    两人一边说,一边向蒋涣府走去,走到门口时,蒋涣夫人已经闻讯带着几个儿子出府门来迎,在后面则跟着先到一步的韦谔,他勉强向裴俊点了点,算是打了招呼,可看见崔圆,他的脸立刻阴沉下来,重重地哼了一声,头扭向一旁。

    两位相国,要给我家老爷做主啊蒋夫人跪在崔裴二人面前放声大哭,她后面的几个儿子,也跟着跪下擦泪不止。

    崔圆叹了口气,连忙将她扶起,此案本相已作为今年第一大案督办,一定会给夫人一个说法,不过人既然已经死了,请夫人节哀。

    蒋夫人继续大哭,可怜我家老爷为国效忠一生,却是两袖清风,家无余财,以后叫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下去啊

    崔圆和裴俊对望一眼,蒋涣的永业田职分田加起来少说也有一二百顷,他又在富庶的河东郡做了多年长史,俸禄丰厚,怎么可能家无余财,这明显是在为儿子要荫官呢

    两人对视着点了点头,崔圆便沉声道:蒋侍郎为国而亡,朝廷自然不会亏待他的后人,老夫今天就擅自作主,答应破例荫其两子,按尚书之子的规格来办,夫人看这样可好

    蒋夫人的哭声渐渐小了,她连忙回头拉过两个儿子,命他们磕头,你们要好好为国效忠,要记住今天两位相国的恩德。

    两个儿子皆二十出头,十分乖巧,连忙向两个相国磕头感谢,裴俊把他们拉起来,略略瞥了一眼韦谔,便吩咐他们道:好好给你父亲办完后事,还有你们妹妹的婚事也不要耽误,要隆重地办好,这样你们父亲才能含笑九泉。

    说着,他又望向韦谔,异常诚恳地说道:韦兄,你说是不是

第一百六十章 两日风云(二)

    在光德坊处理了近一个时辰,裴俊才慢慢乘马车回府,和崔圆下题就如一缕袅袅青烟盘旋而上,不急不缓,但却滴水不漏。

    今天光德坊的一次碰面,崔圆先是命大三司会审,随后又以相国规格荫蒋涣两子,临走时又责令礼部司郎中元载暂管礼部日常事务,处处高调,显然是想把任命新礼部侍郎的主动权抓到手中,裴俊却一直笑而不语,他知道崔圆不过是在造势,他并不会因此就拿到这个职位,礼部侍郎的任命需内阁讨论决定,也就是说至少要得到四票赞成,崔圆除了他自己以及王杨二人的三票外,他还能得到什么自己也掌握三票,关键还是韦谔的一票,他会投给崔圆吗不会所以只要把韦谔拉过来,这个礼部侍郎就非他裴俊莫属,权力角逐的大幕刚刚拉开,他不急,让崔圆先唱去。

    马车进了宣义坊,在离府宅还有半里地时,却见三百骑兵护卫着女儿的马车迎面行来,在马车旁边则跟着一身戎装的张焕,他们见裴俊的马车回来,立刻停下了车仗,张焕催马上前向裴俊施礼道:岳父大人,小婿特带莹儿去拜望我的母亲。

    裴俊听他终于改了口,心中着实高兴,便捋须微笑道:今晚最好你的母亲也能出席,毕竟这是两家的事情。尽管简办,但该有地礼数却不能失。

    张焕答应,他行了一礼,正要离开,裴俊却又叫住了他,他沉吟一下便道:你可知道礼部侍郎遇刺一事

    小婿已经听说。

    这件恐怕也事关河西局势。你早些回来,晚上我们一起商量一下。

    张焕点点头,又忽然问道:岳父可是每年都有去给韦谔拜年

    初一时明远已经去了。裴俊有些诧异,便追问道:贤婿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焕笑了笑,便道:若可能的话,我建议岳父再派明凯去给韦谔拜年。崔圆为了拿到礼部,很可能就会向韦谔妥协,以得到他的那一票,但只要两个相国都有求于他。我想韦谔就不会那么轻易答应。

    裴俊眯着眼笑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张焕道:看来我确实要好好和你谈一谈。

    去病你过来一下。车窗上,裴莹纤秀而细嫩的手向张焕招了招,张焕加快马追了上去。

    你给爹爹说了什么裴莹的脸上笑得如一朵娇艳的牡丹,她已经听到了爱郎对父亲地称呼,掩饰不住的心花怒放。

    我说带你去见婆母,岳父便让我今晚也把母亲接到府中。说到婆母,裴莹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期望,张焕的母亲可是二十几年前长安的第一美人,是楚家的长女。听说她出了家,不知道她是否会喜欢自己,虽然她也知道婆母的意见并不能改变什么。但她还是希望婆母能真心喜欢自己。

    去病,你你说婆母会不会不见我裴莹有些紧张地望着张焕。

    不会,她很可能会见你,而不会见我。张焕苦笑了一声,母亲外表柔弱而内心刚强。这极有可能。他这次也准备把母亲接到武威去,没有了张若镐地照顾。把母亲孤零零一个人留在长安,他实在不放心。

    过了曲江池,一行人很快来了秋水观,秋水观还是没有什么显著的变化,半旧的大门,油漆剥落的匾牌,除了几段残破地围墙被修好外,去年捐得一万贯钱几乎没有什么影响。

    一名士兵上前敲了敲门,很快,门吱嘎一声开了一条缝,开门地之人还是那个黑瘦的女道士,她乍见外面站着这么多士兵,不由吓了一大跳,唬得脸都有点白了,口中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直到看到张焕,一颗心才微微放下,便立刻摆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拉开了大门,观主从去年到现在就几次交代,假如去年那个大施主来了,必须要用最诚挚的笑容,要用最隆重的礼节,要用最快的度通知她,这就是秋水观的三个最,人人都必须熟记。

    张焕不敢怠慢,立刻取出一封信恭敬地递给黑瘦女道士,请先把它转给我母亲,我就在外等候。

    黑瘦女道士接过信有些犹豫,她望着外面大群精壮的士兵,这大门是开着还是关上呢这时,她远远看见观主在一群长老的簇拥下来了,这才对张焕友善地笑了笑,转身送信去了。

    无量寿福,张施主别来无恙长得白白胖胖的观主笑咪咪迎了出来,她似乎并不害怕大群士兵们,这也难怪,她眼里只有钱,哪能再看到别地什么

    张焕行了一礼,从怀中取出一张飞票递给她道:这是今年的五千贯香火钱,请观主笑纳。

    观主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僵滞,去年可是送了一万贯,今年怎么变成五千贯,对一般人而言,心和手往往是互相配合,可这个观主却非同一般人,她地心中犹豫而且有怨气,但下手却一点也不迟疑,两只白胖如水萝卜般的手指一夹,迅捷无比地将张焕手中地五千贯钱转到自己手里,随即消失不见。

    实不满施主,今年物价上涨得厉害,去年一斗米只卖九十文,可今年就涨到了一百三十文,敝观害怕外人来打扰你母亲修行,更是关门闭户,不再接受香火,这米价涨而收入降,真是度日艰难啊

    观主请放心。等会儿观主若肯帮我个忙,另外五千贯我自然会双手奉上。

    张焕说着,他见那黑瘦女道士已经走来出来,不由紧张地迎上前,我母亲怎么说

    女道士苦笑一声道:你母亲让裴小姐进去,张施主就在外等候。

    张焕一呆。过了片刻,才无可奈何地将裴莹叫到自己身边,低声嘱咐她道:你要说服我母亲,让她跟我回武威。

    裴莹点了点头,跟女道士进去了,穿过一道长廊。又走过一片竹林,裴莹进了一个小院子,院子干净而整洁,铺着一层薄薄地白雪。一群鸟雀在叽叽喳喳地在雪地上争食散碎的麦饼,旁边站着一个清秀的中年道姑,正慢慢将手中麦饼揉碎,轻撒给它们。

    她若有所感,回头向院门处望来,正好和裴莹对了一眼,尽管裴莹自负美貌,但还是被中年道姑地清丽绝尘地容貌所震惊,只见她皮肤百腻如玉,眼睛仿佛宝石一般明亮。目光清澈似水,不含一点杂质,裴莹深深吸了一口气。上前盈盈深施一礼,裴莹参见楚伯母。

    楚挽澜连忙上前扶起裴莹,又上下打量她一下,眼中露出会心的微笑,焕儿在信中说你一路骑马跟随他西去。我就在想。这该怎样一个硕健刚强地女子,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美貌娇媚的小娘。

    楚挽澜的语不快。声音温柔,仿佛春水一般流淌过裴莹的心中,她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动,便羞涩地低头唤了一声:婆母

    孩子,外面凉,咱们里面去谈楚挽澜慈爱地挽起裴莹的手,徐徐走进屋里,屋子点着火盆,十分温暖,陈设很简单,却一尘不染,一只古琴斜斜地摆放在窗前,窗前地白玉瓶中插着几枝晚开的腊梅,散着淡淡的幽香,处处都显示着房间主人心静如水的出世情怀。

    楚挽澜在火盆边铺了一张软褥,让裴莹坐下,又仔细看了看裴莹,轻轻一叹道:你母亲就是颜芳菲吧我应该想到地,长得真象啊

    裴莹听她提到自己从未见面的母亲,眼中也不由闪过一丝黯然,低头不语,楚挽澜见了,便拉过她的手笑道:说起来也是一种缘分,楚裴两家世代交好,当年我父亲就是想把我许给裴家,可惜不遂他愿,没想到我的儿子最后还是娶了裴家的女儿,让人不得不感叹命运弄人。

    婆母要不让去病也进来。沉默了一会儿,裴莹轻声建议道。

    不了,那头犟牛一定会劝我去河西,我若不去,他定要威胁明心观主,什么拆她的观,断她的香火钱之类,明心观主又该哭哭啼啼向我哀求。

    楚挽澜取出一只包裹,递给裴莹笑道:你是个十分聪慧的女子,有你在他身后帮助他,我也就放心了,这个包裹里有一些他父亲留给他的东西,你一起给他吧

    裴莹接过包裹,听她的口气是不想跟去,不由着急地道:可是婆母不去,若被有心人当作人质,那去病在河西岂不是处处被动

    楚挽澜地脸上露出一抹会心的笑意,她拂过额头上的一络青丝,不急不缓道:我也并没有说我不去,我只是不想让他开口,你明白我地意思吗

    裴莹忽然明白过来,这就是楚挽澜送给自己的见面礼,好一个聪明的女人。

    张焕将母亲安置在永嘉坊的泉宅内,并留了一百名亲兵保护,便带着裴莹匆匆赶回了裴府,这时天色已经将黑了,裴府的大门前平时只挂一盏灯笼,而今天却悄悄地挂上了八盏灯笼,美其名曰,为新姑爷洗尘,但明白人都知道,今天其实是小姐出嫁。

    裴府占地面积极大,亭台楼阁众多,后园还有一片小小地湖泊,这座占地数百亩地大宅里住着裴俊和他的二十几个儿子,加上数不清地丫鬟仆役,足有上千人之多,裴俊儿子们大多在外为官,适逢新年,裴俊特地修书将他们一一叫回来,使府宅里显得格外热闹。天刚擦黑,裴府里便璀璨,笑语喧阗,摆出了上百席酒宴,随意府中人吃喝,府中下人一概赏钱五贯。比除夕和上元夜还要热闹几分。

    裴莹一进府门,便被一群姐妹姑嫂迎进了内院,而张焕则被裴明远悄悄请到了裴俊地书房。

    书房内已有几人在等候他,裴俊裴佑楚行水,而裴明远和长子裴明凯却站在一边旁听,见张焕进来。裴俊急忙迎了上来,他是一个极细心的人,虽然张焕已经是他女婿,但张焕却绝不是和其他女婿一样地依附他。他可是一个有着自己地盘的一方诸侯,在某种程度上他是和自己平起平坐,所以在公开场合自己可以接受他的尊敬,但在私下场合,他裴俊必须表现出两人之间的平等,而绝不能居高临下地审视。

    你怎么不把母亲接来,要不然我亲自去一趟。裴俊一见张焕面,便有些埋怨道。

    张焕歉然地笑了笑,母亲已经习惯清净,她已经接受了莹儿。便让舅父全权代表她。

    说到此,他笑着向裴俊身后地楚行水望去,楚行水一怔。随即大喜,张焕的意思是妹妹已经原谅自己了,他心中畅快,拉过张焕便笑道:你现在终于肯认我做舅父了,来来快些坐下

    裴佑也向张焕拱拱手。做个请坐地动作。张焕坐了下来,裴明远到门口拍了拍手。立刻进来几个侍女给他们上了茶。

    书房里慢慢安静下来,隐隐可以听见远处喧笑的声音,裴俊轻轻咳嗽一声,先对张焕道:我们要商议这次礼部侍郎一事,你已经是我裴家之人,所以应该参加这次会议。

    张焕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裴俊又扫视了众人一圈,这才徐徐道:一个时辰前,崔圆要求明日召开紧急内阁会议,商讨新礼部侍郎一职,可我希望这个问题在后天的大朝中解决,七个内阁大臣分别表态后,由太后拍板,从表面上看,崔小芙是崔圆之妹,按理应偏向他,但实际上恰恰相反,她会反对崔圆的提案,若形势对我们不利时,崔小芙一定会终结朝会,所以,我已经借口身体不适拒绝了崔圆召开紧急内阁会议的提议,把表决时间推迟到后天的大朝之上。

    说到这里,他沉吟一下,又道:无论这次蒋涣之死是谁下地手,礼部侍郎的位子已经空出来了,这个位子我想要,崔圆也想要,当然最后的一个可能是设左右侍郎,两家各占一个位子,不过不到万不得已,这个方案绝不会采用,现在我就想让大家说一说,怎么样才能拿到礼部侍郎。

    他看了一看楚行水,便笑道:润泽兄先说吧

    楚行水今天心情颇好,见裴俊先问他,便爽快一笑道:我估计韦谔两边都不会支持,坐看崔裴两家厮杀,他还会抛出自己的人选,所以最后很可能会形成三对三对一地复杂局面,这样一来,就如裴相所说,最后两家达成妥协,设左右两个侍郎,可谁做右侍郎呢我看关键就是各家礼部侍郎的人选,就看谁推荐的人过硬。

    那二弟怎么看裴俊又问裴佑道。

    我支持楚尚书的意见,大哥在选择候选人时要慎重。裴佑话不多,但他是裴家的第二号人物,说话极有分量,末了他又追加一句,房修没有州县经历,建议大哥放弃他

    不经州县,不得进省台,这一直大唐官场的潜规则,当年李隆基为提拔杨国忠为相国,特地放他去蜀郡当了半年长史,以免被人诟病,而房修一直便在京中为官,虽然房家是大唐名门,有相当的人脉基础,若在平常,他也能做到侍郎,但这次是和崔圆争夺位子,一句话便可将他驳倒。

    裴俊点了点头,二弟的这个建议极重要,他采纳了,可是让谁来接这个位子呢裴俊倒一时没有合适人选,他见时辰已经不早,这件事便先暂时放一放,回头对长子裴明凯道:明日一早,你代表为父去给韦尚书拜年,礼要行重一些。

    裴明凯是裴俊的嫡长子,年纪约三十五六岁,为人恭谦厚道,知书达理,遗憾的是他跛了左脚,极大地影响了他在家族中的地位和仕途,所以他虽名义上是家主继承人,但却没有得到家主爵位,为官十年也只做到六品的太子司议郎,而最近一两年,老二裴明耀老三裴明骞势头咄咄逼人,在朝中声望和品阶都已过了他,而在父亲面前,老五裴明远又比他得宠,所以在裴府中便开始有了家主后继不定地说法。

    裴明凯答应,不过五弟已给韦谔拜过年,而韦家娶媳在即,父亲是不是弄错了,他想问却又不敢,可又怕没有机会,犹豫了半天,他终于忍不住道:父亲

    疑问还没说出口,旁边的张焕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岳父大人就是要二次拜年,让韦谔知道他意不在此,此事十分重要,大哥身上的担子不轻啊

    裴明凯心中恍然大悟,却同时也惊出了一身冷汗,此话要是问出来,一定要被父亲斥责了,他感激地看了一眼张焕,便不再多嘴。

    裴俊瞥了一眼张焕,微微笑道:看来是我把你遗忘了,在这里不甘寂寞呢那你也说说吧

    我也是赞同舅父和二叔的意见,不过说到不过,张焕地脸上露出一种诡秘地笑容,兵,诡道也,我的建议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岳父不妨频频接见房修,给崔圆造成一个错觉,然后我们再想办法查出崔圆地人选,找出他的弱点,这就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裴俊念了两遍,便欣然笑道:这就叫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自会一一安排,现在时辰已不早,大伙都在等着我们,我们去吧

    众人笑着站起身,就在出门之时,楚行水却忽然现张焕给他使了个眼色,便不露声色笑道:我还要和外甥说几句体己话,你们先走一步,我们随后便到。

    一条通向小路上,楚行水和张焕并肩缓缓而行,脚下是的冰渣子,嘎吱嘎吱地响着。

    你母亲真的让我代表她吗

    是的,母亲虽然对你有宿怨,但你们毕竟是亲兄妹,过了一时激愤,她对往事也看淡了,今天她还给裴莹提到了外公。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她一面楚行水向夜空长长地呼一口白气,回头问张焕道:说吧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张焕沉吟一下,便坦率地笑道:不瞒舅父,蒋涣是我杀的。什么楚行水大吃一惊,他盯着张焕看了半天,才低声直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张焕随手掰断一根树枝,淡淡一笑道:很简单,我希望岳父把礼部侍郎让给崔圆,换取段秀实任朔方节度使一职。

    楚行水沉思一下,便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裴俊对礼部已谋划很久,恐怕他不会轻易答应。

    我知道,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楚行水没有说话,走了一会儿,他又问道:那你希望我怎么帮助你

    张焕笑了笑道:我想请舅父先和他谈一谈,告诉他,这其实是崔小芙的人情。

    楚行水点了点,好吧明天我就和他谈一谈,然后你再劝他。

    这时,忽然从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一大群裴家女眷端着物什迎面跑来,看见了张焕便大叫道:新姑爷,就等你入席了,老爷让我们来给你换一件衣服。

    说完,其中一人便抖开了一件大红色的喜袍。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两日风云(三)

    裴府中此时已是热闹非常,下人们在外院吃饭喝酒,点了几十盏死气灯笼,照得如白昼一般,平时裴府规矩严厉,但今天老爷却特地放出话来,准许下人们喝酒尽兴,于是,平时不敢做的事情在酒气的熏蒸下都一一显现出来,赌钱的、拼酒的、素日里不服气借着酒意指桑骂槐,也有悄悄地向大房丫鬟表达爱慕之情的,外院里一片喧闹沸腾。

    而内院大堂里却相对安静得多,大堂里***璀璨,荷叶古铜灯、童子拜佛灯、仙女散花灯,各式各样的灯挂满了大堂屋顶。

    裴家的儿子、媳妇;女儿、女婿;裴俊的妻妾;兄弟侄子等等,数百人济济一堂,众人席地而坐,每个人的面前都摆满了酒菜,虽然没有象外院那般吵闹,但还是充满了窃窃私语之声,男人的谈话大多集中在今天生礼部侍郎被刺一案上,以及今年世家子弟大量从政,而女人们的话题则暧昧得多,虽然没有人敢提小姐之名,但意思却**不离十。

    裴俊没有正妻,只有两个次妻陪他坐在正席上,在他左边坐着裴莹的外公颜真卿,右边则坐着张焕的舅父楚行水。

    张焕和裴莹并肩坐在次席,张焕自然是一身红色喜袍、头戴纱帽,而裴莹则穿了一身翠绿色曳地长裙,外套短襦、肩披红帛,她梳着高髻,上斜插一支流光异彩的碧玉摇,上面镶满了宝石,一张俏脸不知是因为兴奋而含羞,还是因为肩上红帛衬托显得那样红润娇嫩。

    裴莹瞥了一眼爱郎,见他穿着一身喜服,正傻乎乎地举酒杯向众人一一点头致意,她心里不由感到一阵甜蜜。便悄悄地握住了他的手。

    “去病,你在和谁敬酒?”

    “我在和那个长蒜头鼻的。他是谁?”

    “那是我三哥裴明骞,什么蒜头鼻,难听死了!”

    “嘿嘿!他旁边长一对招风耳的是你二哥吗?笑得倒挺和善。”

    “你真是酒喝多了,那是一尊弥勒佛像。”

    裴莹又好气又好笑,在他手背上狠狠掐了一把,“大傻瓜,快点起来跟我去向爹爹和外公磕头去。”

    张焕笑咪咪地站起来,整了整衣服,和裴莹一起向正席走去。他们向正席上的长辈们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这时,裴俊站了起来,大堂立刻安静下来。他端起酒杯看了一眼二人道:“今天是莹儿和她的夫婿第一次回门,我没有什么要说地话,只希望这对新人夫妻恩爱、白头到老,大家干了这一杯,为他俩祝福。”

    众人一起站起来,欢呼了一声,举杯喝了,张焕和裴莹则端着酒杯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对方,今天是他俩的婚礼,没有司仪。没有红烛喜字、也无法拜天地,可喝完了这杯酒,他们就将正式成为夫妻。

    两只小巧玲珑地酒杯在空中轻轻一碰。两人对望着慢慢地饮下了这杯蕴藏着浓情蜜意的喜酒

    新房里温暖如春,一对大红喜烛突突地跳着,金色的喜字张贴在墙上,浓郁的檀香、粉红的纱帐,一对用绢绸扎成了同心结悬挂在房间正中。

    “去!去!去!两个小丫头。什么时候不好服侍。这时候跑来服侍什么。”张焕笑着将两个丫鬟赶出去,关上了门。又忍不住探头出去交代一句,“今晚上夫人由我来服侍,天大的事也不准打扰,知道吗?”

    “去病,你给她们说乱说什么。”裴莹见她口不择言,大为娇嗔道。

    张焕呵呵直笑,大大咧咧一挥手道:“她们还小,不懂这等男女之事,不妨事!不妨事!”

    见爱郎喝酒昏了头,裴莹恨不得狠狠在他头上敲上几个包,十二三岁的小娘还不懂男女之事?

    她见门在轻微晃动,便悄悄上前,猛地一把拉开了门,只见两个小丫鬟猫着腰,竖着耳,一副偷听的模样,还对视掩嘴直笑。

    “你看看,她们懂不懂?”裴莹拉长了脸道。

    “哦!她们或许只是好奇,想知道为夫怎么伺候你。”张焕趁裴莹没有看见,悄悄向她俩挤挤眼,嘴上却凶巴巴喝道:“你们两个,上床睡觉去,不准再闹了,听到没有!”

    两个小丫鬟虽不怕张焕,却害怕裴莹,低头怯生生应了一声,转身慌慌张张地跑了。

    张焕笑呵呵关上了门,反锁好了,笑道:“就当她们是闹洞房吧!娘子,咱们歇息吧!”

    可走了两步,现裴莹没有动静,张焕诧异地回头看她,只见她娇俏地白了自己一眼,撅着嘴道:“抱我!”

    张焕挠了挠头,干笑一声道:“都老夫老妻了,还这般肉麻干嘛?”

    裴莹大嗔,一跺脚娇嚷道:“我就知道不能早给你这个坏家伙,到手了现在就不稀罕了,是不是?”

    “嘘!”张焕吓得直摆手,连连指着外面道:“我的小姑奶奶,小声点,她们会听到地!”

    裴莹扑哧一乐,用手背掩口,笑得花枝乱颤,“看来你不糊涂啊!”

    张焕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他这时才看清了喜烛下的娇妻,只见她黑如云,皮肤雪白滑腻,明亮的眼珠如同清澈的冰下游动着地两粒纯黑的蝌蚪,晶莹明净,灵动活泼,左右流转间溢出一种诱人的风情。

    他忽然想到这个美丽聪颖、充满了生活情趣的女子从此将是自己的妻子了,心中不由一热,上前一把抄起裴莹的腿弯,笑道:“娘子有令,为夫自当听从!”

    裴莹嫣然一笑,伸出手臂搂住他脖子,忽然问道他身上有一股浓烈的酒味。不由白了他一眼,幽幽地怨道:“明明知道今天是我们洞房。还喝这么多酒。”

    张焕却暧昧地嘿嘿一笑,在她耳边悄声道:“为夫喝了酒就会变得神勇无比,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你”

    裴莹羞得满脸通红,身子都软了,想捶打他,可是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可脑海里偏偏又忍不住想起他神勇无比的模样儿,更加娇羞不已,肩膀乱扭不依。张焕被她的媚态撩得欲火中烧,隔着两丈远,呼地一口,便将两支酒杯粗细的喜烛一齐吹灭。端是神勇无比。千字)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裴莹从沉睡中忽然一下惊醒,手一下摸了个空,爱郎已经不在身边了,她坐了起来,却哎!一下又躺下去,只觉浑身酸软无力,根本就动弹不得,想到昨夜地鱼水之欢,裴莹地脸上禁不住一阵阵滚烫。她用手冰了冰脸,吃力地坐了起来,这会儿不知那坏家伙又跑到哪里去了?

    她从帐帘的缝隙向外看去。外面一对大红烛只剩下半截,疲惫无力地燃烧着,张焕穿着小衣坐在一张矮几前,怔怔地看着几上摆放地物品,裴莹瞥见一块蓝布的一角。忽然想起来。那是婆母让自己给他的东西,好像是他父亲留给他的什么。他的父亲不就是豫太子吗?

    想到此,裴莹好奇心大炽,低声唤道:“去病!”

    张焕惊觉,他连忙站起来,躺回到榻上笑道:“现在才四更,怎么就醒来了?”

    裴莹娇软地身子钻进了他怀中,撒娇地嗔道:“没有你在旁边,人家当然睡不着。”

    甜腻地声音使张焕心中一荡,见她娇慵无力的模样,又想起了昨夜和她地放浪形骸,忍不住再一次食指大动,裴莹忽然感觉到了他地变化,吓得连忙摆手求饶,“求你,别!别!莹儿已经承受不起。”

    张焕见她真的不行了,心疼娇妻,只得放下了这个念头,“那好,本将军就饶你这一次。”说着,便将她的头枕在自己胳膊上,轻轻地搂住她的肩膀。

    裴莹见他体贴自己,心中感到一阵甜意,便在他身上拱了拱,一面嗲声问他:“刚才你在看什么?”一面又趁他不注意,调皮地从他下颌上崩!地拔下了一根胡须,张焕措不及防,痛得一龇牙,一翻身又将裴莹压在身下,笑道:“竟敢偷袭本将军,看我怎么收拾你!”

    裴莹忍不住一阵娇喘,她媚眼如丝地笑道:“将军长、将军短地,将军就应该去征服天下,怎么只想着征服一个小女子。”

    “一女不扫,何以扫天下。”张焕嘿嘿一笑,又开始了新的一轮征战。字)

    良久,裴莹轻轻擦去他满头汗水,爱怜地道:“就今天让你放纵一下,以后要爱惜身子,不准这样子了。”

    “遵命!”数度**,张焕确实也吃不消了,他从枕头旁取过一幅已经黄锦书,递给裴莹道:“这是我父亲特地留给我的身份证明,承认我是他的儿子。”

    裴莹一惊,“去病,难道你现在就想认祖归宗不成?”

    “不!现在不行,现在就认祖归宗只会成为众矢之的,以后再说。”

    “我也想劝你低调行事,埋头展自己,毕竟只有强大的实力才能说话硬气,你要尽快返回河西。”

    张焕点了点头,“我知道,等我把河陇的布局完成,我便立即赶回河西。”

    “那崔宁呢?”裴莹幽幽地问道:“她也愿意跟你走吗?”

    张焕笑了笑,岔开了话题道:“昨晚你外公不是太高兴,这却是为何?”

    裴莹见他岔开了话题,也只得放下崔宁之事,低声笑道:“外公想让我们拜天地,正正经经地举行婚礼,可父亲不肯,两人为此事吵了一架,外公拗不过,他当然不高兴了。”

    张焕心中歉然,坐花轿、拜天地。风风光光出嫁,对于绝大多数女子来说。平生只有一遭,小户人家女子尚能享受到,而自己的妻子,堂堂相国嫡女却没有,这是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

    裴莹似乎知道他的想法,便柔声安慰他道:“两个人在一起重要地是夫妻恩爱,重要的是白头偕老,有没有仪式倒并不重要,至少莹儿不在乎。”

    张焕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他轻轻点了点头,抚摸妻子那如黑色瀑布般头道:“总有一天,我一定会用天下最隆重的仪式来补偿你今天地缺失。”

    裴莹幸福地叹了口气,便温柔地替他把眼睛闭上。“你今天还有很多事,睡一会儿吧!”

    “不了!”张焕有些吃力地翻身坐了起来,把衣服穿上,“今天是关键的一天,我得起床了。”

    虽然新婚令人迷醉,但张焕却无暇享受这新婚地浓情蜜意,他已经没有时间,天还没有亮,他便在凛冽的寒风中出门了。

    今天是正月初六,是百官正式上朝的时间。也是科举第一天开考地日子,大街到处是车马人流,在数十名家丁严密护卫下入朝地官员。一群群坐在马车里赴考的士子,紧张而又充满了期盼地眼睛,两条人流汇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片壮观的灯的海洋。

    张焕在百余名亲兵地护卫下来到了崇仁坊,这里的国子监是这次科举的主考场。本来今年的主考官就是礼部侍郎蒋涣。他死后,崔圆临时任命礼部司郎中元载接任为这次科举地主考。而张焕所寻找之人,正是这个元载。

    虽然他希望裴俊能放弃礼部尚书,换得朔方节度使,但他也知道,以裴俊的谋划或许用不着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裴俊只让出礼部右侍郎来换取朔方节度使,毕竟崔圆也希望看见韦家被削弱。

    若事情真走到这一步,那裴俊就需要找一个礼部左侍郎的人选,既然已经排除了房修,那自己能不能替他找到这么一个合适的人选呢?也为自己的将来打下一根暗桩。

    而元载曾是张若镐的铁杆心腹,其妻便是张若镐之妹,他最早做过河东的虞乡县令,后来被张若镐一步步提拔,进入了礼部,先做膳部司员外郎,又做到主客司郎中,前年转任为礼部司郎中,按照正常的升迁顺序,元载的下一步就应该是侍郎,只是不一定是礼部。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地,就因为他是张家女婿的身份,至少在张破天未死之前,崔圆是绝不会重用他,他元载也应该清楚这一点。

    国子监广场上已是人山人海,数万名应试的考生排成了十几条长龙,缓缓前行,等待验过考引后进入考场。

    张焕找到已在国子监担任教授地韩愈,他也是今天的监考官,在韩愈的帮助下,张焕从一扇小侧门进了国子监,在一间小休息室里等待元载的到来。

    大唐的科举考试是实行不糊名制度,考试环境较为宽松,主考官也不用刻意隔离,不过就算主考官无须隔离,但也不会有谁在这个敏感地时候跑来,谁又没有几个门生子弟呢?这个嫌疑还是得回避地。

    过了一会儿,门外想起了轻缓的脚步声,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门慢慢地推开了,进来一个身材高胖地中年男子,他便是今年科举的临时主考官,礼部司郎中元载,他得到了张焕的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礼部侍郎,于是,在犹豫良久后,他终于推开了张焕的房门。

    礼部司是礼部下四司之一,礼部、祠部、膳部、主客,而礼部司郎中是正五品官,品阶不高,但权力很大,是本省尚书、侍郎之副,张焕虽是从三品都督,品阶要比元载高得多,但若非他有军队在手,仅从权力而言,张焕并不如元载。

    “张都督,我不宜久留,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元载望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是张若镐最欣赏的接班人,将来有一天,他或许还会成为礼部侍郎,可惜旧人已逝,所有的梦想和希望都破灭了,但他们二人之间却因为张若镐的关系,有了一种微妙的故旧之谊。

    “那我就明说了。”张焕微微一笑道:“裴俊正在考虑礼部侍郎的候选,如果元兄有意的话,今天不妨去拜访一下左相,表个态。”

    “就这件事吗?”元载目光狐疑地看了张焕一眼,轻轻一笑道:“礼部侍郎一职朝廷自有考虑,我想不需要张都督来操心吧!”

    “既然元兄不相信张某,那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告辞!”张焕向他拱拱手,拔脚便走,元载却眼疾手快,一把将门关上,他低声道:“并非元某不相信,只是事出突然,心中有些狐疑。”

    他请张焕坐下,想了一下便坦率地问道:“张都督为何想到元某?”

    张焕淡淡一笑道:“因为我姓张,而元兄在张家败亡后也没有休妻另娶,仅此一点便足够了。”

    元载半晌没有说话,最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苦笑了一下道:“多谢张老弟的好意,当初张阁老曾让我有机会多多提携你,但以你去年的抢眼又何须我来提携,不过我以为裴相国选择房修的可能性会更大,恐怕不会考虑我,毕竟我是张家的女婿。”

    “我不也是张家的人吗?他照样让我做他的女婿,所以这个世上并没有一定的事情,事在人为,崔圆为人多疑,又和张家仇深,他不一定会用你,但裴俊就不一定了,这次是你唯一的机会,若你不争取一下,新人入主礼部,岂能再容得下你?”

    “这元载犹豫了,如果说他不想做礼部侍郎,那是骗人的假话,他曾经考虑过投靠崔圆,但他也很清楚,以崔圆多疑的性子,就算接受了自己也不会重用,他崔圆手下可用之人多着呢?实在不缺自己这一个。

    对裴俊他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可若让他休妻另娶,且不说他的几个儿子不会答应,而且传出去反而让人不齿,但张焕今天来找他,他却有些动心了,毕竟张焕是裴俊唯一的嫡女婿,难道张焕知道了什么消息不成?

    张焕见他沉思不语,知道他已经动心,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如果元兄有兴趣,那中午时就辛苦跑一趟,不过不要去找裴相,而是要去找户部侍郎裴佑。”

    张焕离开国子监便向永嘉坊飞驰而去,他昨天已经下令,命令手下日夜监视崔府和韦府,以事情的紧迫性,昨天晚上崔、韦二人应该会有行动。

    天渐渐地亮了,长安城也热闹起来,今天也是朝廷百官出勤的第一天,说说天冷好个冬,比比新纳的妾什么的,总之应该很热闹才是,但今天皇城和大明宫内却份外安静,甚至气氛有些诡异,两个相国、尚书甚至一些侍郎都没有出现在朝房,崔圆是借口巡视考场,而裴俊索性就推说感恙,其他人也各自有借口。

    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为了那个忽然空缺的礼部侍郎之位,表面上朝局平静无波澜,但这平静的下面却是暗流激荡,充满了刀光剑影般的争夺。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两日风云(四)

    今天韦谔也没有上朝,他找的借口是儿子要娶妻,娶儿媳应是欢喜之事,但此刻韦谔胸中的郁闷却几乎要使他爆炸开来。

    他背着在房间里来回疾走,虽然蒋涣死了已经有一天,但韦谔心中的烦闷依然无法解开,蒋涣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刚刚到手的礼部就这么丢掉,他认定了,这件事只能是崔圆下的手,堂堂的相国竟采用这种卑劣的手段,韦谔狠狠一脚踢翻了桌案,桌案上笔墨纸砚滚得一地都是。

    老子也去杀了吏部侍郎韦谔象狼一般低低嗷叫一声。

    喊完这一声,韦谔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杀了畅催和崔寓又能怎么样吏部就不属于崔圆了吗不能,吏部属于崔圆已是各大世家的默认,这和礼部仅仅只有一个侍郎投靠他完全不同,没有经过五年以上的实际控制,是形成不了他对礼部的占有,他其实只是得到了开启大门的钥匙,而并没有进入门内,所以,崔圆就利用这种最直接的手段,消灭了这把钥匙。

    韦谔慢慢冷静下来,他走到窗前一把推开了窗子,凛冽的寒风吹拂过他的脸庞,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熠熠闪光,自己已经五十有四,这一生中经历的风浪不知有多少,就连去年回纥入侵几乎毁掉了整个韦家,那样的打击他都能承受,还有去年底张焕侵入河西。造成了整个河陇巨变,相比之下,这点小事又算什么呢不过是一条上钩地鱼在半空脱落而已,实在是不值得自己这般失态。

    韦谔听见身后有动静,眼微微一斜,只见儿子韦清正蹲在地上收拾满地的笔墨,韦谔又忽然想起他的婚姻。不觉有些歉疚。儿子已经几次告诉自己不喜欢蒋英,但自己却一意孤行要为他迎娶,可现在呢娶蒋英已经毫无意义了,自己却又把说得太满,现在却拉不下这个脸。

    清儿,你是否还在怨恨为

    韦清把最后一支笔拾起。连忙站起来低头道:孩儿不敢,父亲的决定是为家族着想,孩儿怎敢有怨恨

    为家族着想。韦谔苦笑了一下,儿子的口气中是带着一丝讥讽呢

    他叹了口气,轻轻摆了摆手道:你坐下吧我们谈一谈。

    是韦清坐下,他依然不声不语。

    我知道你是为了婚事而不满,为父确实也没想到会出现这么个后果,但婚事已经宣布,这不娶的话,恐怕很会有损你的名声。所以为父为难啊

    韦清慢慢抬起头,他地眼睛变得明亮起来,他已经听出父亲有让步之意。只是面子拉不下来,这又有何难韦清按捺不住心中地激动,立刻道:父亲,我有一个办法,既可保全面子。也可不受这个婚姻的约束。

    你说说看韦谔也有了十分的兴趣。

    拖韦清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道:我们也答应娶她。只是她父亲新亡,不宜行嫁娶之事。我们就把这婚期向后拖一年,到时再娶她进门,不过已经不是正妻,就让她做个次妻好了,那时所有人只会夸我们重情义,守信用,至于是不是正妻,我想已经不会有人在意了。

    妙韦谔狠狠一拍大腿,对儿子的智慧赞不绝口,他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了,便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舒心地笑道:你放心你地正妻为父会考虑你的感受,在你喜欢的前提下咱们再看她的家族背景,不会再象这一次了。

    我还有喜欢的么韦清暗自伤神,他想起了裴莹象花锦一般的笑容,不由心若刀绞。

    韦谔却并不了解儿子细腻的心理变化,在他看来,女人嘛上了床榻都是一个样。

    他心情愉快地理了理桌案上散乱的文书,却忽然看见一张精致的拜年帖,拾起仔细看了看,不由一愣,这竟是裴俊长子裴明凯代表父亲的拜年贴,自己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旁边韦清见了,急忙道:这是裴明凯一早送来地,当时父亲心情不好,吩咐谁也不见,孩儿便斗胆替父亲收下了,还有一盒礼物,是一对玉马,孩儿刚才进来就是要告诉父亲此事。

    不对韦谔眉头猛地一皱,一下子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书橱旁,他在一叠拜年贴中翻了翻,取出了一张一摸一样的拜年贴,这却是大年初一时裴俊派第五子裴明远代表他来给自己拜年。

    他走回桌案旁,把两张拜年并放在一起,问儿子道:你看懂什么了吗

    韦清仔细地看了看,也不由有些惊异,他抬起头问父亲道:难道是裴俊忘记已经拜过年,或他搞错了,应该是来祝贺婚礼。

    韦谔摇了摇头,裴俊做事滴水不漏,这种事情他绝对不会搞错,他两次拜年,必然是有他的用意。

    说到这里,韦谔地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丝明悟,他已经明白了裴俊的意思,他是在求自己呢想要自己手中那一票,他呵呵笑了一下,又提示儿子道:你不妨把这两天最重大的事情联系起来想一想,你就明白了。

    韦清低头苦思,最重大的事情无非就是蒋涣遇刺,可是它和裴俊两次拜年有什么关系,韦谔见他想不出,又笑着再提醒他一下,你再想想内阁中的权力平衡,裴俊想要为父什么

    韦清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多拜一次年还有这么多名堂,他凝神想了想又道:可是父亲。一张拜年贴能说明什么,裴俊也并没有答应你什么条件啊

    傻孩子,你不懂吗这只是裴俊地投石问路,如果我有意和他谈,那我自然也会用含蓄地方式提出我的条件,比如我再让你去回礼,这一种高妙地交际手段。你已经做了主客司员外郎。这些都要学着一点,知道吗

    是孩儿记住了。

    韦清迟疑一下,又问道:那父亲可是要孩儿去回礼

    不不要着急。韦谔眯起眼一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崔圆也一定会有所动作。

    他的话音刚落,门外便想起了管家的声音,老爷。吏部崔侍郎在府外求见。

    韦清慨然叹服,父亲真是神机妙算也

    韦谔笑着摆了摆手,这不算什么,你在官场上混上十几年,也会和为父一样了。说着,他站了起来对管家道:有请崔侍郎。

    崔侍郎也就是崔圆地族弟崔寓,官拜吏部左侍郎,在尚书省六部中,每部并非只能有一个侍郎,吏部就是有两个侍郎。一个是右侍郎畅催,一个就是左侍郎崔寓,畅催由于身体不好。也不大管具体事务,吏部地权力就主要握在崔寓的手中。

    除了吏部外,户部原来也有两个侍郎,一个是杜鸿渐,一个就是裴佑。去年九月杜鸿渐调为市舶使。赴南海郡任职,户部也就没有增加新的侍郎。

    崔寓虽只是崔圆的族弟。但其精明能干,深得崔圆的信任,故被任命为最重要的一个职务:吏部侍郎,他今天来,自然是受崔圆之托,来和韦谔谈一笔交易。

    他性格温和,在朝中颇有人缘,故以韦谔对崔家地仇恨也能容忍于他,韦谔带着韦清亲自迎了出来,老远便笑道:崔侍郎不是病了吗怎么还能到敝宅来。

    崔寓拱手施一礼,也微微笑道:我也听说韦尚书在准备儿子的婚礼,和在下生病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么

    韦谔拊掌大笑,他随即给儿子施了个眼色,韦清立刻上前深施一礼,韦清参见崔世叔。

    崔寓看了看他,肃然道:这次世家子弟从政的安排中,就只有你和王研得了实权官,而且都是尚书省的员外郎,这个职务别人当了十几年官也未必得得到,所以你要谨慎为官,莫要给你父亲丢脸,知道吗

    小侄谨记崔世叔的教诲

    崔寓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对韦谔笑道:我今天是有事来访,不知韦尚书可有时间接待

    韦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手一摆,请三人重新回到了书房,崔寓待上茶的侍女离去,便开门见山地道:实不瞒韦尚书,蒋侍郎之死并非是崔相国所为。

    韦谔不觉微微一怔,他没想到对方说得这么直白,崔寓是个饱学之士,诗书经文都造诣极深,原以为他会东弯西绕,最后象裴俊一样含蓄说出崔圆的要求,但没想到他却这么坦率,韦谔只错愕了片刻,便爽朗大笑道:好崔侍郎快人快语,我就喜欢这样痛快的人。

    但笑只表现出他对崔寓的好感,而并非是对崔圆地谅解,笑声渐止,他又淡淡道:蒋侍郎是怎么死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该怎么处理后事,相必崔侍郎也就是为此事登门吧

    崔寓心中微微一叹,他知道韦谔对崔圆仇恨太深,不是自己说几句话就能将仇恨消除,但他依然不甘心,不露声色地继续说道:杀死蒋涣之人,其实是河西张焕,他地用意韦尚书能想得到吗

    不等韦谔答话,旁边的站立的韦清忽然插口道:此事可有何证据

    崔寓见他接口,便摇了摇头恨恨地说道:他预谋已久,又是蒋府门外动手,谁能想得到呢此事既没有物证,也没有认证,若不是他前一天在劝农居给相国暗示过,相国也想不到会是他,恨只恨这样一来,却让崔相国背了黑锅,崔相国特命我来将此事告之尚书。请韦尚书消除误会。

    韦谔狠狠地瞪了一眼儿子,沉吟一下便道:我刚才已经说过,蒋侍郎是怎么死并不重要,重要地是该怎么处理后事,相国让崔侍郎来不会只是告诉我蒋涣的死因吧

    崔寓见他三句话不离问题地关键,知道别地话也多说无益,笑了一笑便坦率说道:既然韦尚书不喜欢转弯抹角。那我就直说了。相国希望你支持他所提的人选任礼部侍郎一职,同时相国也会支持你由现在地暂代朔方节度使一职,改为正式任命,并责令段秀实退出灵武郡,韦尚书看这样安排如何

    韦谔想也不想便直接道:请崔侍郎转告相国,此事韦谔将考虑一下。会在适当时候给他答复。

    怎么韦尚书是觉得相国诚意不够

    韦谔捋须微微一笑道:不瞒崔侍郎,一早裴俊长子裴明凯来过,他带了裴相国的意思,将礼部一分为二,房修任右侍郎,而左侍郎则我推荐,我也一样拿不定主意,所以此事我需要深思熟虑。

    说罢,韦谔便端过茶杯细细地吮吸,不再看他一眼。崔寓沉思良久,虽然崔圆给他临机处置地权力,但他是个很谨慎之人。他不相信裴俊会提这样地条件,毕竟崔圆掌握着吏部,要么崔裴两家一家独占,要么是崔裴两家共享,裴俊会答应他别的利益。而决不会答应和他韦谔分享礼部。那样的话,礼部的归属永远也稳定不下来。

    崔寓知道事情不会是那样简单。他也不多说什么,便站起身拱拱手笑道:如此,就不打扰韦尚书了,在下自会把韦尚书的意思如实禀报相国,告辞。

    韦谔连忙让儿子相送,过了一会儿,韦清匆匆忙忙赶回书房,他一见到父亲便道:父亲有没有想过,用此事来换取张焕退出河西

    韦谔瞥了一眼,冷冷道:怎么换他崔圆能奈何得了张焕吗就是他所说责令段秀实退出灵武,也不过是画饼充饥,谁会睬他倒是你,整天为个人恩怨儿女情长所困,你若再不悔改,总有一天你就会死在这上面。

    孩儿没有韦清战战兢兢答道。

    还说没有韦谔见他嘴硬,不由怒道:你刚才插什么嘴,一提到张焕你就来劲,你算什么,人家敢下手刺杀礼部侍郎,挑起朝中大乱,你敢吗别以为得了一个主客员外郎便沾沾自喜,和张焕比,你还差得十万八千里呢

    韦清被训斥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低头一声不敢吭,过了半天,韦谔见他不再解释,这才略略消了一点气,拉长声调对韦清道:等一会儿你代我去一趟裴府,回礼答谢裴相国的拜年。

    过了新年后,冬天便慢慢开始了最后地收尾,风还是很寒冷,可有时在温暖明媚的下午,却会意想不到地从南方吹来一阵细微的风,冬天里不再那么冷辣辣的了。

    正月初六就是这样,下午一阵阵温暖的南风吹遍长安的大街小巷,使人们再也不忍呆在家里,纷纷走上街头品味春的气息,天上也凑趣地出现了几只色彩艳丽的风筝,在风中呜呜地鸣响。

    张焕却没有陪新婚妻子上街感悟春天,他中午从永嘉坊赶回后,就礼部侍郎一事正式拜会了裴俊。

    在裴俊的书房内,张焕把一卷鸽信轻轻推给他,这是埋伏在崔府附近的暗桩射杀了一只从崔府飞出地鸽子后所得,内容就是命在汉中任刺史的长子崔贤即刻进京述职。

    虽然上面只字不提礼部侍郎一事,但这对于张焕和裴俊而言,已经足够了。

    裴俊看完纸卷不由微微一笑道:这种事也只有你才做得出来,崔圆放了十几年鸽子,却从没想过有人居然会打他鸽子的主意,看来我也得小心点了。

    张焕也忍不住笑道:其实这是跟我地一个幕僚所学,他一直信奉细节决定成败,所以,他最喜欢也最擅长从别人都想不到的细节处着手,比如上次韦谔的谈判底线是想收回会郡,他就从对方马车的废纸中事先找到了答案。

    哦这可是个厉害的人物。裴俊地眼中涌出了浓厚地兴趣,他笑道:贤婿什么时候给我引见引见

    岳父大人若有兴趣,下次我找个机会让他进京公干便是。

    婚姻是政治的一种延续,这句话一点也不假,在张焕正式成为裴俊地女婿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便生了微妙的变化,表现在两人之间说话的语气称呼甚至坐的姿势都和以前不同了,但这只是一种表象,真正的变化却是房间里只有他们二人,一直旁听的楚明远不见了,这就意味着裴俊真的把张焕当作是自己人,承认了他是裴家之人。

    也正因为这样,他们两人间的谈话也变得融洽且坦率了许多。

    中午时你舅父已经来找过我,建议我放弃礼部侍郎而换取段秀实任朔方节度使,这其实是你的意思吧

    是张焕不再否认,坦率地承认了。

    裴俊就仿佛第一次认识张焕似的,他瞅了张焕半天,忽然淡淡一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礼部侍郎蒋涣之死应该就是你下的手。

第一百六十三章 含元拍天浪(上)

    张焕已经离去,裴俊一个人站在窗前,默默地看着窗外一株已经泛青色的百年老柳,脑海里还回荡着张焕最后的侃侃而谈。

    只有段秀实留在灵武,才能形成河陇地区三足鼎立之势,使韦谔不敢轻举妄动,我也才能全力向西展,虽然看似岳父失去一个礼部,但岳父却得到了崔小芙和段秀实的人情,也为将来涉足朔方奠定了基础,这一失一得间,我想以岳父眼光之长远,不应该看不到吧

    我已是裴家之婿,裴家的兴衰与我息息相关,相信河西的兴起也符合裴家的长远利益,希望岳父大人能助我一臂之力。

    裴俊现在所思所想不是两大世家的利益之争,而是张焕的真实身份,他是豫太子之子,是大唐皇位的继承人之一,当年张若镐就曾谋划扶他上皇位再反哺张家,可惜他失败了,那自己呢自己这般全力支持他,使他羽翼渐渐丰满,他会不会真的有一天登上皇位答案是很有这个可能,他若登上皇位,那裴家能得到什么,皇后还是取代崔圆的右相

    裴俊不由又想起前不久崔圆让崔寓专门和裴佑的一次谈话,意思是要防止张焕崛起,他的崛起必然是世家之敌。

    但他裴俊却并不是这样想,从表面上看。强势君王的登位必然要和世家争权,这不可避免,但他也不可能真正地消灭世家,他需要世家地支持才可能坐稳皇位,手段过激只会是两败俱伤。

    最后就会慢慢形成一种世家与君王之间的权力平衡,世家来制约君王的独裁,而君王又反过来防止世家割据一方。这才应该是大唐的常态,而靠安史之乱后形成的各大世家专权毕竟维持不了多久,早晚会有一天因为彼此间的矛盾激化而爆冲突,造成地方割据,再次出现汉末时天下大乱之势,作为一个有远见的权相,这是一定要避免地。

    修身治国平天下,这是自古以来每一个士大夫所追求的理想。也是他裴俊的理想。如何才能使大唐长治久安,如何才实现一个大同盛世,又如何把家族利益融入到这个大同盛世之中,这就是裴俊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考虑的问题,家族的利益固然重要,但一个长治久安的大唐也同样重要。

    答案就是两个字,平衡,君权和世家之权的平衡。走任何一个极端都不可取,当然,裴俊还有一种强烈的私心,那就是在君王与世家地权力重组中。如何才能使裴家地利益最大化。

    若全力支持张焕,裴家确实可能暂时会失去一些利益,但张焕崛起后对裴家的助益,却是一个礼部所换不来,就算他最后登不了大位。但他的实力也完全可以助自己取代崔圆。

    这一刻。裴俊的目光渐渐变得缥缈起来。

    如果说裴俊是一个在黑暗道途上苦苦寻找出路的旅人,那么他并不孤独。在这条家国天下之路上至少也有另一个人也在寻找同样的出路。

    他就是崔圆,这位大唐的第一掌权也面临着一个痛苦的决择,是摒弃韦家而和裴家分享礼部,还是接受韦谔地条件,以他推荐的人作为礼部左侍郎的候选。

    这无疑是个两难的抉择,与韦家合作并不意味就会一加一等于二,并不意味着崔韦联手就能压倒裴俊,不能反而会打破刚刚稳定地朝局平衡,河东那犬牙交错的势力分割图,荥阳陈留那一大片归属还不明朗的地域,这些都是他崔圆需要慎重考虑的后果。

    可如果不答应韦谔的条件,那韦谔这一票又极可能会投向裴俊,以报复自己去年借回纥人之手血洗开阳郡之仇,从而使裴俊以四票对三票而赢得礼部,崔圆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答应卢杞为礼部尚书而换取太原是不是有些得不尝失了。

    崔圆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他已经考虑了快半个时辰,天色已经渐渐到了黄昏,他必须要做一个决断了。

    崔圆慢慢走到书案前,他提起笔想写点什么,可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他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安史之乱后大唐皇室地衰落回纥铁骑趁势饮马中原以及天下人心思定,如此天时地利人和地机缘巧合,才造就了魏晋以来世家再一次主政的局面,这个局面能维持多久,这是他崔圆殚精竭虑之事。

    作为天下第一世家,占据山东中原及河东半部,这些都是大唐精华所在,崔家怎么可能再重新把它们吐出来。

    作为朝廷第一权相,大唐实际最高权力,他已经领略到了绝顶之处秀丽地风光,高处不胜寒,平地浅滩处的庸脂俗色也再难入他眼。

    所以,维护这种世家朝政能长久下去,这就成了他崔圆为之奋斗为之耗尽心血的毕生事业,为此他打压李系及其继承的皇权抑制身为太后的自己亲妹;为此他从今年开始打破大唐以试取士的定制,让大量世家子弟进入官场,这一切都是为了不让君权重新翻身,让世家朝政能够世代延续下去,没有君王的一言堂没有君王对朝臣众生的生杀予夺,一切都在大唐律法的范围内执行,这就是他崔圆眼中的大同盛世。

    当然,更重要是他崔圆作为大唐律法的制订和完善,是这种的世家朝政的最大得益,予己予家予天下,他都不能允许威胁到世家朝政的苗头出现。

    崔圆又不由想到了张焕,这个去年突然冒出地新人。以他咄咄逼人的气势崭露头角,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世家庶子,崔圆并不会太在意他,可是他忽然昭然于天下的身份,使崔圆不得不为之胆战心惊,如果照这个势头展下去,崔圆有一点不敢想了。

    对于张焕。崔圆一直抱着一种很矛盾的态度,一方面害怕他强大后威胁到世家朝政,可另一方面,他的崛起必然会挑战韦家地势力范围,这似乎是继回纥屠城之后对韦家最有效的打击。

    就仿佛是一架天平,一边是鱼,而另一边是熊掌,二皆有其利。正是这种患得患失的想法让崔圆的态度始终摇摆不定。但是今天,对礼部的渴望就仿佛是一颗极有份量砝码,在熊掌那一边重重地压了下去。

    咔嚓一声,笔在他手中忽然被折成了两段,这一刻崔圆终于做出了决定,他立刻沉声令道:立即去请崔寓到我府上来。

    就在崔寓再次前往韦府的同时,礼部司郎中元载也悄悄来到了户部侍郎裴佑的府中,与此同时。崔小芙也在宫中与刚刚赶回来的李翻云密密商议明日大朝地对策。

    这一天晚上,在重重夜幕地掩饰下,长安城内演绎着大大小小的谋划与交易,它注定是无数人难以安歇的一夜。

    五更时分。天依然是黑沉沉的,轰隆隆的鼓声忽然在长安城上空激荡,这种密如疾雨响若惊雷的鼓声只有每隔三个月一次的大朝时才有,但长安百姓已经整整半年没有听到了。

    今天是宣仁二年的新年大朝,在京五品以上地官员都必须列席朝会。觐见新皇和太后。今天又是科举第二天,十几万来自全国各地的士子为了数十个进士名额而进行最后的奋力一搏。

    随着鼓声响起。漆黑的夜幕中一盏盏灯光依次点亮,犹如夜空中地点点繁星,尤其在进奏院密集的崇仁坊和客栈遍布的平康坊,灯光已经连成了长长一片,与夜空中的玉带银河相映生辉。

    裴府的家人早在三更时分便开始忙碌起来,烧水喂马准备早饭,侍妾们则忙着伺候老爷更衣,在张焕住地小院里,裴莹早在四更时便起床忙碌,两个丫鬟也跟着帮她打下手,准备簇新地从三品官服张罗早饭替丈夫梳洗更衣,裴莹忙得手脚不停,刚刚忙完这些时,惊心动魄的鼓声便响了起来。

    朝会结束后就早些回来,咱们还要去看看外公。裴莹一边帮张焕戴正纱帽,一边嘱咐道。

    我知道了,估计今天朝会时间会很长,午饭我就不回来吃了。

    裴莹点点头,她又细心叮嘱了几句,才带着两个丫鬟将张焕一直送出了大门,她呆呆地望着近百名亲兵护送马车消失在薄薄地晨雾之中,心情有些失落地返回了府中。

    裴府所在宣义坊的官员并不多,偶然才有几辆由家丁护送的马车向坊门驶去,但到了朱雀大街,眼前顿时壮观起来,浩浩荡荡的入朝大军如洪流一般,在宽阔的大街上疾驶。

    今天也是实行家兵护卫制的第一天,几乎每一辆官员的马车前后都有少则十数名多则上百名全副武装的家兵们护卫,使得今天的上朝队伍盛况空前,一辆接着一辆,马蹄声如暴雨般敲击着路面,这是大唐开国一百多年来最壮观的一次上朝。

    到了丹凤门前,马车和护卫骑士们更是将五十步宽的大道堵得水泄不通,官员们不得不下车步行,穿过刀光剑影的武装护卫群,其危险度更胜平日。

    张焕在经过简单的盘查后便进入了丹凤门广场,这时天边已经微微翻起了鱼肚白,晨风凛冽而寒冷,仿佛刀子般地割着人们的手和脸。

    十八郎低沉而熟悉的呼唤声在张焕身后响起,这是一个随着张家没落而渐渐被人遗忘的乳名,此时忽然在大明宫内被人唤起,张焕猛然间似想到了什么,他急回身,在他身后约五步处静静地站立着几个月不见的张破天。

    张破天面目清瘦,身子单薄,仿佛大病初愈,眉宇中总有一种淡淡的挥之不去的忧伤,这位张家的悲情人物,十二年前即相位不到一月便被赶出政事堂,而半年前任礼部尚书不到三个月又再次下野,而且寄以厚望的儿子也不明不白地死在太原,人生的悲剧仿佛总是在他身上循环上演。

    今天也是他下野以来的第一次上朝,不料刚进丹凤门就遇见了张焕,虽然张焕是杀死他儿子的最大嫌疑人,但张破天已经没有了仇恨之心,张家败亡了,他所有的希望都已随风逝去,或许这就是哀莫大于心死吧

    他平静地望着张焕,算起来他们也仅仅只有三个月不见,可似乎已经过了许多年,昔日那个初生牛犊不怕虎敢带人冲击县衙的张家庶子已经成长为一方诸侯,此时距离他们初相识之时也刚刚过去了一年。

    朦胧的晨曦中,张焕也默默地凝视着这个昔日的张家长辈,他曾经写下的那个众字已经不复存在,一支被崔圆扶持以张若锦为家主的张家依然留在太原老宅;一支以张灿为家主的数十户张家子弟迁往河西武威;再一支以张若镐的长子张煊为家主在襄阳建立了襄阳张家;但更多的是散居河东各地,变成了无数张姓小户。

    而留居京城的近百户张家却是一盘散沙,他们盼望张破天出头组建京城张家,但张破天却深居简出,没有了争雄之心。

    或许时间是医治他心中创伤的良药,渐渐地他也偶然出门去见见故旧老友,或到茶楼去呆上一天,了解一点街坊闲事,今天他来参加朝会,却是应他在丹阳郡当司马的长子张云所求,替他来听一听大唐未来的走向。

    张破天慢慢走到张焕面前,望着脸上已经留了短须的张焕笑道:听说你成亲了。

    是办得简单,也没能请四叔来参加。张焕有些歉意地笑道。

    参不参加倒是没什么,我只希望你早一天得个儿子,体会一下做父亲的心情,相信你将来行事的手段也就会宽容许多。

    张破天说完,便轻轻拍了拍张焕的肩膀扬长而去,晨雾中留下了他隐隐约约的一句话,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不知我还能否看到那一天

    当一声清脆的钟鸣声在大明宫上空响起,含元殿的新年朝会即将拉开序幕

第一百六十四章 含元拍天浪(中)

    含元殿,近千名来自大唐各地的五品以上官员济济一堂,集体参拜大唐新皇及皇太后,崔小芙高坐在龙榻之上,她姿容端庄大气,手中抱着三岁的新皇李邈,他尚在香甜的沉睡之中,随着一悠扬的钟鸣,这座宏伟壮观的大殿里再一次徐徐拉开了大朝的序幕,近千名职官散官王公贵族在右相崔圆和左相裴俊的率领之自下,缓缓向新皇和太后跪倒,行大礼参拜。

    臣中书令崔圆臣门下侍中裴俊臣刑部尚书楚行水,声音杂驳越向后越无法分清,渐渐地汇成了一道激昂而澎湃的声浪,久久地在含元殿中回荡,祝吾皇万岁万万岁祝太后千岁

    千人礼毕,大殿里鸦雀无声,各位爱卿免礼平身崔小芙声音不大,但清晰而决断,立刻又引来又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回应,谢太后千岁

    百官归位,三品以上的官员纷纷坐下,白玉阶前只留下殿中监李俅一人,他也就是新皇帝的亲生父亲,任殿中监刚刚三个月,只见他快步走上玉阶,昂声宣布道:大朝现在开始请吏部宣读人事变动。

    按通常定制,在大朝中只宣布内阁成员的变化,今天也是一样,吏部左侍郎崔寓离开朝班,来到白玉阶前,他取出一本折子,清朗的声音随即传遍了整个含元殿。卢杞,特任命为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百官中可有异议

    任命卢杞为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百官中可有异议

    大殿里一片寂静,众人还清晰地记得上一次大朝是去年十月三日,那一次朝会上张破天被三读通过了礼部尚书地任命,可仅仅过了几个月,还是在同一座大殿。新的礼部尚书又产生了,让人不得不感慨权力斗争的残酷无情,坐在地方官集群中的张焕偷偷向大殿角落的张破天看去,只见他目光平静。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仿佛礼部尚书与他已没有半点关系,张焕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张破天的心死了,那重振张家的希望也就变得更加渺茫。这时张破天回头看了一眼张焕,似笑非笑地向他点点头,随即扭过脸,再也不理会他。

    卢杞为礼部尚书在二个多月前便已任职,今天不过是补一道最后的程序,这是河东事变最后的一步,完成了它,生在去年深秋的那一次权力分配便正式划上句号。

    不过细心地官员已经现今天朝会的细微变化。本应是由吏部尚书兼右相的崔圆来进行三读,可今天却改由吏部侍郎来进行宣读,这看似没有什么特殊异议,但心思活络一点的官员都同时想到一点。既然连内阁成员地变动这样重大的事情都只由吏部侍郎宣布,那等一会儿七十七名世家子弟入官场的决定却要由崔圆宣布,这岂不是说,后的重要性大于前吗

    或是崔圆有意将它提升到一个高度,或许这其中还隐藏着什么。众人的心中都充满了猜疑。谁也不明白崔圆这样做地用意是什么

    此刻,这场政治交易的两大巨头之一。右相崔圆,正不露声色坐在右第一位,三读不过是例行手续,他真正关心的是世家子弟入官场的新制度和礼部侍郎的人选。

    任命卢杞为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百官中可有异议

    崔寓三读念完,又等了片刻,见没有人反对,便将折子递给崔小芙,崔小芙翻了翻便点点头道:三读已毕,既无人反对,哀家就正式任命卢爱卿为礼部尚书。

    卢杞立刻从朝班里走了出来,他原为陕郡刺史,长得鹰鼻吊眼相貌极丑,但能力却颇强,这次被裴俊建议为礼部尚书,倒也没有什么异议。

    他快步走到台阶前,跪下大礼谢恩,臣深谢太后恩典

    爱卿免礼崔小芙摆了摆手,又对殿中监使了个眼色,李俅会意,便再次高声道:礼部尚书三读通过,下面请右相宣布其他事宜。

    崔圆慢慢站起身,从朝班里走了出来,他扫了一眼众人微微笑道:各位大臣,凡家中有子请举手示意。

    大殿内66续续决大部分都举起了手,崔圆点点头,很好,请各位放下。

    见众人把手放下,他从怀中摸出本册子,轻轻咳了一声道:我大唐自开国起便秉承传统,对大臣后人施以荫官,以勉慰其为国效力一生的辛劳,实为皇恩浩荡之举,只可惜一则所荫人数稀少,二则升迁有品阶上限,使许多有才能的官宦子弟无法获得重用,今天借新年大朝之机,本相将从三方面完善荫官办法,使其成为一项法度,每年从官宦子弟中录用相当人数,补充为朝廷及地方官员。

    他话音刚落,大殿上便已是一片窃窃之声,门荫本来是朝廷为照顾皇亲和重臣的家人特设地一项福利制度,但为了防止它冲击科举取士的基本国策,又特地做了许多限制,比如只有五品以上官员才享有这项福利;又比如所授官品也不宜过高,一品官的孩子,得正七品上的荫,从五品官地孩子得从八品下的荫,而且以门荫入仕的官员最终做不上高位;再比如人数限制,皇帝皇后的直系亲属,一家荫两个孩子,一二三品官家,只能在指定的两个孩子中荫一个;而五品官家,只能荫及一人。而这个人还必须是上边指定好地。

    今天崔圆要改革这项制度,也就是极可能会放松这三方面地限制,此事事关在场每一个官员的切身利益,让他们如何不关

    但裴俊却微微冷笑不止,虽然崔圆事先并没有和他商量此事,但他却能猜到崔圆改革地目的及具体措施,无非是两头压缩中间放开,两头是指四品以下的低官和一二品以上的荣誉官员,一个是没有什么实力,而另一个则是李唐皇室集中的显爵虚官。他们极可能会被取消门荫资格或减少门荫人数,这个提案的实质其实就是借改革门荫之名打开世家子弟进入官场的通道。

    果然,只见崔圆打开册子念道:本次门荫变革仅限于从四品以上地职事官,散官爵官及四品以下官员皆按原办法执行。之声已经变成了嗡嗡之声,声音嘈杂,将崔圆的话掩盖了下去,大殿上有近千人,绝大部分都是五品官及散官王公等虚官。真正四品以上职事官不过才二三百人,侍郎少卿卿监尚书,以及地方上的刺史长史都督等等,而他们大多都是各大世家地重要人物,也就是说这次荫官改革就是为这些世家的子弟当官而量身打造。

    崔圆并不因为朝堂上的吵嚷嘈杂便停止宣读,他不紧不慢地念着,他的改革确实是打破了诸多荫官的限制,比如三品到四品官员可荫五子到两子不等。甚至正三品官长子最高可荫到从六品,这些都是以前地门荫制度中不敢想像的。

    崔圆念完后,也不急着提请内阁表决,而是让吏部侍郎崔寓直接宣读次七十七名世家子弟的任职名单。名列第一位便是韦谔之子韦清,任命为礼部主客员外郎,第二位是王昂长子王研,任命为刑部司门员外郎,皆是从六品的上限。

    这时。许多人都明白过来。这项新制度必将在内阁表决通过,就算裴俊反对也没有用。除非韦谔肯放弃其子为主客司员外郎一职。

    崔寓念完长长一串名单后,便朗声道:此项门荫的新法度将在休朝时由内阁讨论通过,各位大臣现在可有异议

    这时,原本嘈杂的大殿里忽然变得鸦雀无声,许多官员都感觉到世家子弟任命的人数太多,将影响到寒门子弟的从政机会,想提出来可又害怕得罪崔圆和自己地上司,不少人都不约而同地向左相裴俊望去,希望他能站出来主持公道,但裴俊只是笑而不言,压根就没有出言反对的意思,这也难怪,这件事也涉及到他许多心腹的切身利益,就算他心里不赞同,也不好开口反对,最多只是在内阁磋商时提出一些修改意见。

    就在这时,在大殿的左下角传来了一个低沉地声音,太后千岁,臣坚决反对这项新的门荫制度

    大殿一片哗然,所有人都一齐向这个勇敢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官员高举着手走出了朝班,崔圆看见他,不由捋须暗暗冷笑,来人正是张焕,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目光一转,迅向裴俊望去,却见裴俊两眼微合,似乎来人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窃窃之声再一次在殿中响起,认识的都暗暗佩服张焕地勇气,不认识地则赶紧向旁边人打听,得知此人便是裴俊的新女婿,脸上立刻露出个恍然大悟地神色,随即意味深长地笑了。

    张焕大步走到玉阶前,向崔小芙长施一礼,请太后准许臣阐述不同意见。

    崔小芙点了点头,她并不理会殿中监李俅的眼色,微微一笑道:张都督请讲

    张焕回过身,他并不找崔圆,直接问崔寓道:请问崔侍郎,我大唐的地方以及朝廷一年可以空出多少实缺官职

    虽然对方问得咄咄逼人,但崔寓却并不着恼,只温和地一笑道:约百余个职位。

    百余个,很好张焕冷冷道:那我们说得简单点,就算是一百二十个职位空缺,现在崔侍郎已经用掉了七十七个,还剩四十三个,再有五品官和非职事官的荫官,这至少也要用去二十个吧还有举荐入仕的官员,那崔侍郎给我算一算,还会剩下几个

    说到这里,张焕猛地向大殿外一指,厉声道:可崔侍郎是否知晓,就是此刻,正有十余万经过十年寒窗苦读的士子们在考场之上苦苦做题,今天这项门荫制度对他们是否公平难道就是因为他们不是出身名门难道就是因为他们没有一个在朝中为官的父亲吗

    大殿里一片寂静,仿佛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止了,只听见大殿里不时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崔圆紧紧盯着张焕,脸色阴晴不定,而裴俊依然是眼睛微合,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崔寓的脸则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才道:张都督有些危言耸听了,十几万人应考不假,可按照惯例最多也只有百人中进士,吏部再进行选官,至少还要刷去一半,这样到最后其实也不过五十余人,这次门荫人数虽然多了一点,但因为是第一次,以后就不会这么多,所以吏部可先将这次多出来的进士授候补散官之职,待明年有空缺时再一并补官,如此也就解决了张都督所担心的问题。

    解决了问题张焕摇了摇头,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百官道:崔相国裴相国各位尚书各位大臣,我大唐从太宗皇帝起便确立了以科举取士的国策,历经一百余年,无论是日本新罗还是西域胡人都可以参加科举,正是这种博大的胸襟和公平的制度,使我大唐因此人才辈出,先后有贞观之治和开元盛世,可到了今天,竟然要重定门荫制度,让那些只因出身名门,却无半分才能的人挤身高位,而将无数才华横溢只因出身贫寒的俊杰之士拒之门外,长此以往,这必将毁了我大唐的立国基石,这也就是本人坚决反对新门荫制度的理由。

    说完,张焕转身对崔小芙再次施礼道:臣恳请太后下旨否定此提案,不必交与内阁讨论

    张都督说话未免太武断,自己不喜便要请太后否定相国之案,视朝堂百官如草芥乎从朝班中走出一人,身材魁梧,语气冷厉,却是兵部尚书韦谔。

    张焕见韦谔出来,他疾瞥了裴俊一眼,只见他双目微张,眼睛里竟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张焕会心一笑,便走上前淡淡地问韦谔道:请问韦尚书,张焕哪里说错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含元拍天浪(下)

    随着韦谔的出头,大殿里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窃窃之声此起彼伏,所有人惊异的并不是韦谔质问张焕本身,而是他的态度,不少人都还记得去年的正月初五,也在同一个地方,也是同一个人,韦谔愤怒地质问崔圆为何不救开阳郡,那时韦张两家走到了一起,可是时间仅仅只隔了一年,一切都似乎生了戏剧性的变化,韦谔居然责问张焕为何要否定相国的提案,让人不得不感叹世事无常,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利益决定立场吗

    于是,崔韦两家要结盟的猜测便慢慢地在大殿里扩散开来,这个消息来得是那么突然,让所有的人都震惊无比,甚至彼此不熟悉的人也忍不住交换了眼色,喜悦惊异忧虑不屑,种种眼神交织在一起,都在为两个生死对头之间的戏剧性变化而感到万分惊疑。

    站在大殿右侧的礼部司郎中元载也同样的震惊,和别人不同的是,他猜到了崔韦两人不为人知的交易,一定是为了礼部侍郎而达成的交易,在崔圆的重利诱惑之下,韦谔答应了支持崔圆取得礼部侍郎,一定是这样,只是元载还想不到他们二人达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交易。

    渐渐地,元载的心思又回到了眼前,他有些担忧地望着张焕,满朝文武都没有为此事出头,谁都知道崔圆把礼部尚书三读之事交给下属,而自己却亲自宣布门荫的新规,由此可见他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难道他不知道崔圆把主客司员外郎一职给韦清地真实用意吗

    就他一个小小的偏州刺史出头了,哎还是嫩了一点啊竟看不出此事通过已经是必然的吗或许元载也是张家之婿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昨天张焕的一席话给他打开了一扇门,他心中对张焕是有一种感激之情,可是他也是一个五品小官,在这个大殿里没有他说话的余地。

    就在元载胡思乱想之际,张焕与韦谔的争执已经渐渐开始尖锐起来。

    请问张都督,你也是出身世家。就应该知道各大世家在培养子弟方面是不余遗力,清河书院广陵书院北都书院襄阳书院陇右书院哪一个不是大唐的顶尖学府,世家子弟从五岁起就要读书识字,难道他们就没有十年寒窗他们都是不学无术地纨绔子弟吗

    说到这,韦谔重重地哼了一声,也同样转过身对满朝文武道:自大唐开国以来,江山代有才人出。但大多数表现优异的官员都是出自名门,这是因为他们自小便受父辈的熏陶,他们自小就有良好的家庭环境的缘故,所以他们长大后无论是做事能力还是在待人接物方面都要强于普通人,相国今天制定这个新的门荫制也正是为了让更多优秀的世家子弟步入政坛。为我大唐地兴旺效力。

    张焕并不为他的话所动,而是笑了笑,慢慢走到元载的面前,凝视着他道:元郎中,你是今年的主考,你能否告诉我,今年七大世家的子弟参加科举人数是多少

    二百人左右元载不加思索答道:准确说是二百一十四名,其中以裴家子弟最多。为五十五人。

    张焕点点头,又走到崔寓面前道:崔侍郎,那你能否告诉我,这七十七名新步入官场地世家子弟中有多少是进士出身。又有多少人参加了今年的科举

    崔寓脸一沉,却没有理会他。

    或许是我问得多此一举了,考中进士还需要门荫吗得了门荫又何须再去考进士张焕讥讽地笑了一声,他忽然提高声调直视韦谔道:韦尚书,你口口声声说世家弟子优秀。那为何他们不去参加科举。去证明他们的优秀难道是他们胸中才学已经远远高于我大唐的进士,不屑于去参加这个低水平的省试吗抑或是他们根本就没有这个水平。不敢去考场上露丑,只能借父辈的荣耀爬进官场如果这七十七名世家弟子真如韦尚书所说的优秀,已经优秀到一步便当上从六品的员外郎,那好现在就请他们来接受一番考试,让我们瞻仰一下他们地文采风流

    张焕这几句话掷地有声,大殿里一片沸腾,痛恨有,叫好却更多,他的话一下子便撕开门荫的遮羞布,所谓门荫不过是世家子弟们考不中进士而利用特权进入官场的手段。

    够了一直沉默不语地裴俊忽然站起来,他怒斥张焕道:你才当了多久的官,知道多少官场之事,就胆敢在含元殿上咆哮,门荫新规执不执行自然有太后做主,你一个偏州小吏,轮不到你来多嘴,给我下去

    他是在斥责张焕,旁边的崔圆却猛地收缩了瞳孔,太后作主好一个裴俊,竟然趁这个机会把崔小芙给扯了出来,企图将事情弄复杂,他一扭向崔小芙看去,只见崔小芙含笑着点了点头,裴相国说得有理,此事哀家自当好好考虑一下,会给出一个定论。

    朝堂的格局忽然生了微妙的变化,这一瞬间,崔圆地心中闪过无数念头,这显然是裴俊见韦谔偏向自己而采取地针锋相对的举措,你崔圆要和韦谔结盟,那我便将权力送还太后,让太后处处制肘于你,一时间,崔圆地心中紧张起来,他已经意识到,这件事并不仅仅是讨论门荫新规那样简单,一个处置不好,将引朝廷权力格局的巨变。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楚行水忽然站出来打圆场道:张都督说话虽然过急一点,但念他是为了大唐的社稷考虑,出点是好的。裴相国就不要过于责备于他。

    说着,他又对崔圆笑了笑道:既然太后需要时间考虑此事,那不如就暂时休朝半个时辰,崔相国看如何

    崔圆看了看一脸笑容地楚行水,又看了看一脸冷笑的张焕,他若有所悟,便呵呵笑道:楚尚书的提议非常及时,大家也站累了。暂时休朝半个时辰。

    随着一声钟鸣,殿中监宣布散朝半个时辰,崔小芙深深地看了一眼裴俊,抱着已经要醒来的小皇帝到后殿去了,太后和皇帝离开后,含元殿上的群臣开始三三两两向殿外龙尾道走去。

    崔圆站在一旁,将崔小芙眼中的细微变化都看在眼里。他心中冷冷一笑,见裴俊也正要离去,他急忙快走一步,叫住了他,裴相国可有闲暇。不妨我们一起去喝一杯茶如何

    裴俊见崔圆笑容真诚,便轻轻点头笑道:难得偷闲片刻,那就同去吧

    按一般的程序,大朝中的短暂休朝时间是给内阁进行紧急磋商,以明确大朝中地一些有争议的话题,今天的大朝更应该是这样,门荫新规被张焕掀起来的波澜所冲击,明显引起了大多数朝臣的共鸣。怎么样修改它,怎么样减少反弹的力度,这些都是急需内阁进行磋商的问题,可两个相国却似乎忽视问题地严重性。竟要一起去喝茶。

    几个本来正等着的尚书见状皆相视一笑,跟着大臣们离去了,只有韦谔紧紧地盯着崔圆的背影,眼中射出了一道怨毒的目光。

    张焕离开含元殿,他一路上不停地和人打着招呼。口中谦虚。但也同样不断地有人从他身边擦肩而过,重重地哼了一声。

    半个时辰相当于后世的一个小时。时间并不长,朝房在大明宫地官员都返回自己的署衙休息,而大部分官员的署衙在皇城或是外地官员,他们无处可去,便三三两两聚在丹凤门广场前享受晚冬的阳光,或寒暄聊天,而话题自然就是今天惹起掀然大波的新门荫制度,这也难怪,事关每一个人的切身利益,没有人会置之度外。

    十八郎慢走一步

    张焕本打算去楚行水处歇息片刻,但后面的张破天却叫住了他,将近两个时辰的朝会非但没有使他疲惫,反而在脸上看到了一丝久违地笑容。

    张破天一直在冷眼旁观,起初他见张焕贸然出头反对崔圆,心中也略略有些替他担心,但随着事情的展,随着韦谔的出头反驳,他也慢慢看出了一些端倪,事情绝不会是那么简单,果然,当裴俊忽然出头训斥张焕,并将太后也拖下水时,张破天终于明白了这是张焕和裴俊精心设计的陷阱,就算韦谔不出头,张焕也会利用韦清排在七十七人中第一,来寻衅韦谔,看来在他们地背后必然生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否则韦谔怎么会突然倒向崔圆

    你准备几时返回武威张破天象聊家常一样,心平气和地和张焕搭话。

    回四叔的话,小侄被安排在明天述职,准备再过两天便回武威。

    张破天笑了笑,忽然又问道:听说张灿在你那里做了个仓曹参军事,可有此事

    张焕微微点头,他不明白张破天问这些话的意思,不过从他现在的语气及脸上地气色来看,他与早上初见时已经大不相同了,难道是目睹一场朝会地斗争,他的死心也渐渐复苏了不成

    想是这样想,但张焕却不敢说破,唯恐张破天地面子拉不下来和自己翻脸,只得笑而不言,等他继续说下面的话。

    果然,张破天沉默了片刻,背着手有些感慨道:你去转告张灿,让他千万不要灰心丧气,张家虽然败了,但人还在,只要他坚持复兴的信念,就一定有重振张家的一天。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张焕,向他略略一拱手,仰天大笑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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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介绍:
这是一个走上了岔道的大唐帝国,君权旁落、帝国日暮。
这又是一个帝国与世家并存的年代。
高祖建国之初,体恤旧人、恩待功臣,天下逐渐形成七大世家:河北裴氏、河东张氏、山东崔氏、关陇韦氏、淮南楚氏、山南王氏、剑南杨氏。
十五年前,安史之乱终告平息,唐廷礼送参与平定叛乱的回纥军离境,但回纥登利可汗却窥视大唐空虚,背信弃义饮马中原、涂炭生灵,大唐帝国岌岌可危。
七大世家联手驱逐鞑虏、恢复社稷,但也逐渐拥兵自重,从此相约,七大世家轮流为相,各掌朝政五年,但山东崔氏独据相位至今已愈十载。
在七大世家中原本排名第二的河东张氏,十年前被山东崔氏所诱,家族分裂、军权被夺,河东张氏由此一撅不振。
主人翁张焕前世是一个独行大盗,而今生是这个河东世家中最无地位的庶子,可是偶然一天,他忽然现了在自己身世中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从此帝国不再安宁........
大唐,岔道,七大世家名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名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名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